第51章 后悔要想法子挽回


    五十一章


    第二日就是端午了,宣宁帝病着,各宫里都忙着给他念经祈福,彼此都不走动了,更不会招亲眷进宫,和陈太后约好的,让灰羽和福宁宫那几只鹦鹉比试下的事只好再说了。


    一直以来都是陈太后给她各种赏赐,崔兰愔虽没有值钱的东西回赠,却也想表下心意。


    崔兰愔前几日让姜氏给她画了个新巧的万字如意纹样,她用晚上闲暇的时候给陈太后绣了个抹额,又给齐安、钱和、高姑姑、夏姑姑绣了荷包,早起了就叫不语送去了福宁宫。


    昨儿躲了,今日过端午无论如何不能躲了,崔兰愔比平常早起了,想着往书房和卫王一起用早膳。


    卫王府各处门上都悬挂上了艾草和菖蒲,艾叶和桑枝准备了用艾叶、佩兰等草药煮的水,服侍着崔兰愔沐浴了。


    她穿了领口和袖缘都绣了五毒暗纹的水绿绸褙子,下着了条象牙白色百褶裙,裙襕用银线绣的艾虎纹,头上戴了枚翡翠艾草纹分心,手上又被艾叶塞了把双面绣虎头和菖蒲剑的团扇,从头到脚都合了端午的景儿。


    穿戴好了正要走,往宫里去的不语带着大包小裹回来了,同崔兰愔回道:“陈太后拿到抹额后当即就戴上了,齐总管他们也都摘了先前的荷包,换了二小姐送的。”


    小小心意被这样郑重对待,崔兰愔又高兴又不好意思,指着不语放下的那堆东西,“怎么又带了这许多回来?”


    “太后说是给二小姐过端午玩的,另有一些可以用来送人。”


    崔兰愔笑叹,“真是我不去也不走空,可怎么好呢。”


    艾叶和桑枝过去一一打开了,吃的玩的戴的都有,一看就是知道了崔兰愔今日要回家,给她带回去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这边长史也准备了好些东西给她带回去,两边加一起该能装半车了。


    艾叶掩嘴笑道,“带着这么些东西,我怎么感觉二小姐像嫁了一样,这一回去就跟带着东西回娘家似的。”


    谁说不是呢,回趟家吃顿午膳就回来,几次下来,崔兰愔自己都有这种感觉了。


    “二小姐是要往书房去么?”不语问,“才我进门的时候瞧见王爷进宫去了。”


    崔兰愔担心地问:“是陛下那里有事了?”


    “我进宫去听着都说陛下好了不少,宫人走动的也多了。”


    猜是可能是因着端午,卫王想早些给宣宁帝请安,崔兰愔就有些不是滋味起来,觉着昨晚该过来一趟的。


    早膳她也没了胃口,只用了两个粽子,别的一概没动。


    崔谡说了会在巳初回来,还有一会儿,崔兰愔就在廊下教鹦哥鸟儿说话。


    灰羽前儿出来没一天,不知说了什么又惹了卫王,傍晚时又被关后园去了。


    崔兰愔在想着下午回来后去园里给它悄悄带回来,教些吉祥话,晚上陪卫王用膳时让灰羽帮着讨他的欢心。


    守门的内侍过来回,“二小姐,赤爷求见二小姐。”


    崔兰愔忙道:“请他进来。”


    赤麟很快进来,崔兰愔请他往西配殿坐了。


    那日改口直呼白麟的名字后,经了几日她已适应了,这会儿就免了称“赤爷”,问道:“是表叔有事吩咐我么?”


    “不是。”赤麟神情有点沮丧,“是我有事求二小姐。”


    四个麟都是不差银子也不差能耐的,崔兰愔不觉着自己有什么能帮上的,一向张扬的赤麟又是这个神色,崔兰愔不由好奇,“你说。”


    “白麟他们都不顶用,只有二小姐你能帮我了。”赤麟道,“二小姐你知道吗,爷竟然打发我去盯着李家后院的事,随哪个麟卫都能做的事,爷却非点了我去做,求二小姐帮我讨个情。”


    “这样用人上的事表叔不会听我的,我也不好插手。”


    赤麟直说道,“本来我没想给二小姐添麻烦,想着今日过端午王爷心绪能好些,我找机会求了就好。我今儿特意起了大早到书房前候着,赶第一个进去给爷请安,却是白想了。”


    崔兰愔不自觉地绷紧了:“怎的了?”


    “二小姐听白麟说过,原来爷每月都有几日不吃不喝连续睡的时候吧,今早上,哦不,不言说昨晚上就开始这个月的了。只我记得他上个月是月中以后开始的,这个月怎么早这么些,不会往后月一个月要来两回吧,那可有得受了。”


    崔兰愔也记起上个月那几日,就是她往天福寺赏樱前两日,最严重时就是往天福寺去那日的早上,卫王说了“都是过客”“到最后都是独个来去”这些让她心惊胆跳的话。


    崔兰愔哪还顾得上赤麟的事,只关切问着,“表叔这回是什么样子?”


    “不言说的,昨儿傍晚我们走了后,爷没用膳就睡了,早起来没话也没弹指,带着谷丰就进宫了。”


    “没用早膳?”


    “没。”


    大端午的没个人说暖心话,连早膳都没用就去忙了,崔兰愔鼻底发酸,觉着自己真是个白眼狼,说要给卫王养老


    ,竟是空话。


    还说要天天陪着卫王说话,这才几日她连样子都不做了。


    她自己没分寸,往后注意就是了,这样毫无预兆地躲人算怎么回事?


    卫王本就在看破世事的边缘,她还行这样让他寒心之事,崔兰愔心里不停着骂自己,什么白眼狼、没良心、漏风小棉袄等等等,可说毫不留情。


    昨天傍晚被叫进书房后,卫王和白麟来回那两句半话,赤麟听得一头雾水的,出了书房后,他拉着白麟问半天,一个字都没问出来。


    赤麟就知道事关王爷不欲人知的想法,不是他该知道的,就撂下了。


    大早上他收了消息后,觉着这事儿该告一段落了,只他也不傻,知道这样回了卫王后,卫王指不定还会派他别的糟心差事。


    想着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事儿还得着落在崔兰愔这里,且他也隐约猜到,卫王那两句话该是和崔兰愔有关。


    能让卫王流露出那样神情,又经了那样一晚,就算两个人还是做叔侄,崔兰愔的一举一动在卫王那里必会不同了。


    如此,原还想着白麟不行就青麟玄麟,赤麟都略过了,直接就往宜安殿求崔兰愔来了。


    这会儿见崔兰愔有些走神,赤麟就想说个新鲜事给她注意力拉回来:“二小姐,李家二房昨儿给李宜锦请了大夫,却不是太医……”


    说到这里,赤麟意识到有些话不该他讲给二小姐,暗道好险,赶忙含糊过去,“我已给消息捅到李家大房和李太后那里了,端王和李宜锦的婚事怕是要提前,估计这个月就要办。”


    李家请太医不是一句话的事儿,怎还要外面找大夫?崔兰愔随即想到了,李宜锦很可能是怀上了,耳尖开始发红。


    赤麟抬手弹了下自己脑门子,哭丧着脸:“我真不是有意冒犯的,就是有事都想告诉声二小姐,爷那里能不能瞒着,可不能再叫他罚我了。”


    他觉着自己蠢的没救了,已经不指望崔兰愔给求情了,只不给眼前这事儿加上就行。


    崔兰愔听出不对,问:“你被调去盯李家后院是因着我?”


    赤麟哭丧着脸点头:“康王妃那事儿,爷嫌我吓到了二小姐。”


    崔兰愔本来心里就愧疚的要命,赤麟这样一说,卫王竟为了她迁怒了别人,崔兰愔心里更没着没落起来。


    “等表叔回来我帮你问。”


    “多谢二小姐。”赤麟感激不尽地走了。


    送走了赤麟,崔谡就来了,这一回她才发现,崔谡不再追着赤云赤月请教了,而且赤云赤月见了他还恭敬起来,称起了“崔师兄”。


    崔兰愔有些糊涂了,“无论是年纪还是进门的早晚,不该是崔谡喊你们师姐么?”


    崔谡腼腆着脸不肯说,赤云就道:“我们麟卫里师兄弟姐妹间可不能乱喊,崔师兄是跟着四老学功夫的,白麟、青麟、赤麟、玄麟四位头儿手底下的麟卫们就都要喊他师兄,同年龄和入门先后无关。”


    见过白叔四个后,崔兰愔对三代麟卫已有所了解,白老四个就是麟卫的四大长老,卫王和四个麟都是四老教出来的,四老、四叔、四麟就是麟卫里最核心的存在,崔谡能跟四老学功夫,就意味着他在麟卫里是仅次于四个麟的地位。


    她都转向崔谡,“你怎么没同我说起?”


    崔谡认真道:“二姐你不是告诉我,庄子里的任何事都不要往外说么?”


    崔兰愔拍了下他肩头,“瞧我,当我没问你吧。”


    赤云赤月却道,“崔师兄往后无需瞒着,二小姐不是别人,我们早得了吩咐,二小姐想知道的都可以告诉。”


    崔谡没想到自家二姐在王府里已经是这样地位了,他虽不是很细心的,却不是笨的,“我还当是我这一身蛮力入了四老的眼,原来还是沾的二姐的光。”


    那么些好之外,卫王又做了这许多,卫王府又整个都交给了她做主,她属实是天下第一白眼狼没错了。


    崔兰愔心里就跟长草了一样,她很想卫王现在就回来,她好挽回一二,不然这样回家了她也坐不住。


    她现在最怕的是卫王觉着她是靠不住,指望不上的,真就觉着最后都是要独个来去的。


    心事重重地上了车,昨儿姜氏打发人过来,告诉说二房来商量了,想着端午日两房人一起过,家里已经答应了。


    姐弟俩到家的时候,家里正穿戴好了等着呢。


    将要给二房的礼拿出来,一家子往二房去了。


    路上,崔兰芝愁道:“待会儿见了大堂嫂不知该说什么。”


    崔兰愔就问“大伯和大伯娘还拖着呢?”


    “主要是大伯娘,她知道放了大堂嫂,崔昶再找不到这样好的了。”


    “强扭的瓜不甜,留着人也会是怨偶,何必呢。”


    “谁说不是。”崔兰芝望着洪佶听不到,她小声说起了自家事,“我婆婆听说了咱家和你这里都无事了,太后和卫王又那样宠惯你,捎信过来好一个挽回,还说要带着大嫂过来看顾我养胎。”


    “怎么这样厚脸皮,大姐夫是什么意思?”


    “相公回信给拒了。”崔兰芝眼神柔得要拧出水来一样,“这回来婆婆的做法伤透了他的心,他跟我说以后该尽的孝心他不会少,可再想着同以前那样事事顺从就不能了,他更信的是咱家。”


    拐了弯已到了二房二门外的夹道,姐妹俩没再往下说,跟在后面进了。


    不同于崔晟和姜氏,崔冕和常氏是各有寝间的,二房后院正房五间,崔冕住东面两间,常氏住西面两间,一家有事商量或是一同用膳时就在中间的明厅里。


    这会儿男子们被崔冕迎进了他东一间的书房,女子们则去了常氏西一间的起居间。


    第52章 谁也不见灰羽你太坏了,怪不得表叔要……


    五十二章


    几日不见,董氏瘦弱的不成样子,她站在常氏身侧,仍如往日一样温柔浅笑着,却给人一种强颜欢笑的感觉。


    崔兰愔不知怎么说常氏才好,这位大伯母心眼不坏,却也有一般婆婆的通病,总是想通过给儿媳立规矩来束缚住人。


    这样的时候常氏还是这般做法,只会将董氏越推越远,还想留人,根本不可能了。


    如今董氏还在这里,该是董家不想撕破脸,想着两家好聚好散的。


    所有人都坐着,只有董氏和崔冕的妾葛姨娘站在边上帮着端茶递水照应着,家里这么些丫鬟仆妇,又赶着过节,常氏还要给董氏和葛姨娘站着立规矩就显的很不好看了。


    崔戬和崔兰愔说过,崔甫、崔冉、崔禹、崔重四个里,崔禹天姿最好,功课也最扎实,他现于兄弟四人中不显,该是藏拙了。


    以崔禹的实力,他该同崔甫崔冉一同下场的,是为着避让崔甫,他才要同崔重一起明年下场县试。


    崔家大房二房七兄弟里,就崔禹是庶出。


    崔禹生母葛姨娘是打小服侍崔冕的贴身婢女,本来崔冕娶了常氏后是想将葛姨娘发嫁的,常氏为显贤惠做主将葛姨娘给崔冕收了房。


    崔冕也给常氏做脸,待常氏生了崔昶崔甫后,才让葛氏生的崔禹。


    常氏当着崔冕还好,转头待葛姨娘和崔禹却是另一样,从早到晚让葛姨娘立一天规矩不说,崔禹那里虽不说苛待,吃穿用度上却减薄不少。


    崔兰愔很看不上常氏这样做法,你不喜欢给夫君纳妾就别装大方。


    当初明明葛姨娘是想着离开的,常氏为显大度非将人给留下,留下人你又斤斤计较起来,就不大地道了。


    但等明年崔


    禹考出来,之后又比崔甫走得高,常氏要怎么自处呢?


    董氏这里也是一样,放手结个善缘多好,非要最后撕破脸收场。


    常氏做事真的一点不聪明,总是抓小放大,最后得不偿失。


    果然,待明间摆了席都入坐后,站桌边的董氏和葛氏显得格外突兀,崔冕看到崔禹几次旁顾,同兄弟们也没了话后,终于忍不住发话道,“那么些丫鬟仆妇够忙了,董氏坐下吧。”


    他又对葛姨娘道,“让厨房送些菜过去,你也回屋。”看了眼低眉敛目坐那里的崔禹,“禹哥儿也大了,你往后早晚请安后,免了立规矩吧。”


    葛姨娘看了眼崔禹,虽心里怕常氏过后找她不痛快,可她这会儿只想儿子面上好看些,低声应了,“谢伯爷体谅。”


    常氏沉脸想喝止了,边上丁氏忍不住小声提点道:“大嫂,莫欺少年穷,看禹哥儿你也要宽待葛姨娘。”


    姜氏难得附和道,“葛姨娘是个本分的,禹哥儿更是好的,为着他们兄弟和睦就看开些吧。”


    两个妯娌都这样说,常氏听进去了,默许葛姨娘回了她屋子。


    崔冉崔谡几个引着崔禹说话,崔禹慢慢跟着说笑起来。


    崔昘和崔晟会心一笑,两人这会儿由衷地觉着没纳妾没生庶子是多么明智。


    崔兰愔挂着卫王那边,一直有些心不在焉的。


    对着一桌子的菜她也没下几筷子,常氏和丁氏接连问她,不想引来多方关注,崔兰愔借着去净手躲到了小花园里,准备透口气再回去。


    二房的花园就巴掌大的地方,从园头能瞅到园尾,卫王府里住惯了,崔兰愔一进来就觉着逼仄。


    崔兰愔往浅池边的亭子里坐了,折了根柳枝逗着池里的鱼,不多会听到有脚步声进了园子,转头看去却是董氏。


    “大嫂来坐呀。”崔兰愔招呼道。


    董氏笑了下,“我就是来找你的。”


    “大嫂有事?”


    “我家里把不准你的态度,怕我这样和离走了会让崔家两房被人指点,到时会引你不快。”董氏开门见山道,“这样拖着也不是个事儿,所以我想来问问你的意思,若实在不行,允我先往庄子上住一阵子,待有了由头再和离也可。”


    崔兰愔怎么也没想到,董家和董氏到这会儿还没有决断,是因着顾忌自己。


    她虽常将“要在应城横着走”挂在嘴上,至今不过是往陈家帮陈太后退了嫁妆,再就是带人打上了辛家门去,可两次都是事出有因,特别是后一次,是崔谡先被辛家人扣了并私设刑堂才惹怒她上门的,所以崔兰愔没觉着自己真行了横着走之事。


    不想在董家人眼里,自己竟越过了崔冕常氏,成了他们和不和离的重要考量。


    她很有些汗颜,“崔昶在我们一房这里已不算亲戚,他好赖都和我们无关,如此……”


    董氏随即懂了崔兰愔的言下之意,她不同崔昶和离,崔家大房为了不和崔昶有交集,肯定也要同她断来往了。


    崔家大房摆明了要同崔昶老死不相往来,又岂会在意她和离后给崔家两房带来的所谓指点和闲话。


    想到常氏还想着等大房气头过了,要凭着“两房血脉至亲,打断骨头连着筋”这些话来替崔昶讨情呢,这下无论如何是不成了。


    董氏一下轻松起来,“那我就知道了,等两天我就叫家里人过来。”她低了头黯然道,“就是怪舍不得你们的,芝姐儿、你、亭姐儿咱们都处得这样好,就几位小叔也是没说的,还有叔叔婶婶们……”


    “难道大嫂走了就不想同我们来往了?”


    董氏惊喜抬头,“你是说……”


    崔兰愔点头,“这边不好来,可以往我们那边去,我娘和姐姐会很欢迎你的。”


    董氏笑中带泪,“就为着结识你们,我这一嫁也不算太坏。”


    又坐了一会儿,两人一起回了前头,常氏见了眼神闪了下,狐疑地在两人间来回打量着,却也不敢问向崔兰愔。


    知道崔兰愔早上没来得及给卫王问安,崔晟和姜氏都催她早些回去。


    直到崔兰愔站起来招呼崔谡走,常氏才试探着说道,“愔姐儿,开阳那里我们会给他教训……”


    崔兰愔却不愿粉饰太平:“大伯娘放不下儿子我能体恤,只以后不要同我们一房人提崔昶了。”


    崔冕清了下嗓子,“你大伯娘难免妇人之仁,回头我会说她。”


    崔兰愔道了好,福礼后带着崔谡走了。


    崔冕对着姐弟俩的背影怔了好一会儿,一个月都没到,崔谡眉眼间就坚定起来,越发像了崔信。


    如今又有卫王提携,崔谡往后的机会该比去了山西的崔昶多。


    他不由想起那句“欠了的终需要还”,二房拿了大房的爵位这么些年没有建树,现在崔昶在品行上又有亏损,二房在长子这里又低了一头。


    虽他知道以崔晟的为人,不会要二房还爵位,可崔冕心里还是发虚。


    他看向崔甫崔禹,大郢重文轻武,就算崔谡出头了,只要崔甫和崔禹两个考出来,崔家就还会是二房为主,处境也不会这样尴尬了。


    崔兰愔于申初的时候回到了卫王府,洗漱更衣后,她让不语去园子里给灰羽带回来。


    灰羽是个顽劣不改的,关了几日也没见收敛,一见到崔兰愔就呱唧嚷上了,“二小姐久违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养鹦哥鸟的小内侍见崔兰愔并不多喜欢,忙解释道,“宫里各位娘娘都喜欢鹦哥鸟念这些诗词,二小姐要不喜欢,我后面叫它改了。”


    “嗯,还是教些清朗大气些的吧。”


    内侍应了,又道已教会了灰羽好几首寓意吉祥的端午诗。


    待崔兰愔让它背时,灰羽却一句也不肯念,她拿果子哄了又哄,它才勉为其难地背出了前朝陆游的一首,“粽包分两髻,艾束著危冠。日斜吾事毕,一笑向杯盘。”


    有这么一首也成了,崔兰愔又许了几样好处,灰羽嘎嘎叫着点头,她就当它是应了。


    申末的时候,守门的内侍过来回,“二小姐,王爷回来了。”


    崔兰愔才要走,想想又收回了脚,她已想好了,卫王那里她还要日日过去,却不能像之前那样没分寸了,她要恪守侄女的本分不能再有逾越之举。


    所以又等了会儿,估着卫王该换了家常衣袍坐到罗汉榻上了,崔兰愔才叫不语提了灰羽,两人往书房去了。


    书房外的游廊上,赤麟和青麟站那里候着,都有些愁眉苦脸的。


    崔兰愔心里咯噔一下,疾走几步上了游廊:“怎不进去?”


    赤麟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我们不敢。”


    青麟也小声道,“原来也没这样过,今儿陛下问起爷也是一句话都没有,要不是陛下病着没力气,怕是要拿爷发落了,之前逢着这样时候爷好歹还能弹两指或给个眼神,我们心里还有些底,这回却是我们回事也不理。”


    崔兰愔脸就白了,她最担心的情形来了。


    “表叔今儿用膳了么?”


    “从昨晚到这会儿三顿没用了。”赤麟摇头,“原来爷连着两三日不吃的时候也不少,那会儿虽会没黑没白的睡,我们遇到棘手的事来禀,爷会给我们决断,从未像如今日这样任由天塌下来也不问的。”


    青麟说一句,崔兰愔心就往下沉一分,等他说完,崔兰愔心口如压了块大石,呼吸都不畅了。


    崔兰愔在廊上徘徊了会儿,深呼吸几次后,上前:“表叔,我能进么?”


    很快不言开了个门缝探头出来,“二小姐,爷回来就一句‘谁也不见’,不是我……”


    “我知晓,你赶紧进去看顾表叔吧。”崔兰愔虽心急如焚,却也不敢这会儿进了。


    这一等就没时候了,不语就将提着的灰羽挂到廊上,灰羽扑棱着翅膀嘎嘎叫了两声,跟着蹦出了三个字儿:“表叔安。”


    崔兰愔大喜,过去引着它说,“好灰羽,帮我跟表叔求个情,说愔姐儿早上疏忽了,往后再不会了,


    端午家宴不能省,求表叔赏脸一起用膳。”


    灰羽将头一甩,“红泥小火炉,能饮一杯无?”


    崔兰愔哪管它又背串了,一下下给它梳着羽翅,“对,对,灰羽你竟这样知礼数,今日端午,我很该陪表叔小酌一杯的。”


    灰羽该是被夸得很受用,侧转了让她给梳理另一侧羽翅,崔兰愔就教它道:“才我教你背的这会儿念给表叔听呀。”


    灰羽就摇头晃脑念起来:“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崔兰愔脑里嗡地一下,想拿手堵它的嘴,“灰羽,不是这个。”


    灰羽歪头看着她,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儿蹦着,“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崔兰愔脸上红云密布,气急败坏地质问道:“灰羽,我什么时候教你这个了。怪不得表叔要关你,你太坏了。”


    书房门上当地一声响,比平日哪回都重都响,崔兰愔瑟缩了一下,不敢想卫王会糟心成什么样了。


    第53章 耍赖随你怎样吧


    五十三章


    书房门又开了,不言出来,一脸为难地朝崔兰愔走来,“爷说‘蒸了’,该是让给灰羽蒸了。”


    不待崔兰愔说什么,灰羽已声嘶力竭地叫起来,“二小姐救命!”“杀鸟啦!”并扇着翅膀要往崔兰愔这里扑过来找庇护。


    崔兰愔虽气恼它让自己丢人现眼,可鹦哥鸟不易养,稍疏忽了一条鸟命就没了,解了链子给灰羽捧手里安抚着,“等我进去给你求情,别叫了,再叫我也救不了你。”


    灰羽这会儿又识相了,一声又一声地喊着“好人”,谄媚到不行,崔兰愔真觉着它是成精了。


    自己养的鹦哥鸟,好赖都得她兜着。


    看着站那里不知该怎么回去交差的不言,崔兰愔将手里的灰羽交给不语,对不言道:“是我没管好灰羽,我进去给表叔赔罪。”


    想到法不责众,不对,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崔兰愔又招呼赤麟青麟道:“你们不是有事要回?”


    赤麟拉着青麟一起往后退了一大步,赤麟因着笑得太过刻意,本就男生女相的他这会儿更显妩媚,“我们的事好像没那么急,还是先顾灰羽的鸟命要紧。”


    崔兰愔不好强求,义无反顾地走在前头,不言缩着脖子跟在后头,两人往书房进了。


    青麟有些不忍心,“你不是还求了二小姐给你说情,哪好这样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


    赤麟这会儿终于理解了白麟,他没眼力劲儿的时候,白麟该就是他现在看青麟的心情。


    赤麟拽着青麟往游廊东边去了,估着卫王听不到这里,他停了脚,“你是不是榆木脑壳?咱们能和二小姐比,二小姐进去至多被罚面壁,你行?还是你也想往哪家的后院蹲着?”


    青麟不想,只他也不是迟钝的,“你还有事儿瞒着我。”


    “我不是要瞒着你,是我也不确准。”赤麟转着眼珠,比蚊虫嗡嗡声大不多少的声音,“你说爷是不是欲擒故纵啊?”


    “什么欲擒故纵?”


    “朽木不可雕说的就是你。”赤麟跺脚,只这会儿也找不到别人说,不说他又实在心痒难耐,挨过来继续道,“我觉着爷对二小姐有别样的心思。”


    青麟脖子错筋了一样转不动了,“不能。”想到卫王待二小姐的种种特殊,他又不确定起来,“能么?可怎么娶,差着辈分呢。”


    “等着看吧,爷性子淡,兴许过阵子就放下了。”


    不过一晚加一白日没见,崔兰愔却做不到之前的自然随意了。


    尤其才灰羽又念了那一通让人浮想联翩的旖旎诗词,崔兰愔心里不断地想着,卫王会不会以为就是她教的,会不会以为她藏了不可告人的心思?


    只要一想到卫王会如此想她,崔兰愔的脚趾头就自己在那里狠抠起来。


    从书房门到罗汉榻前这一段路,被崔兰愔走出了地老天荒的架势,待快到罗汉榻时,她几乎是一步一步蹭过来的。


    长路都有尽头,更何况这点儿。


    崔兰愔低头站到罗汉榻前,“表叔,我没有那样教灰羽,你信我。”她生怕表达的不够,“一日为表叔,终身为表叔,我对表叔不敢有一丝不敬。”


    罗汉榻上一点动静也无,崔兰愔也不敢抬头,之前准备的那些讨好卖乖的话这会儿全忘了,只能想起一截儿说一截儿。


    “我早上是想来给表叔请安的,等要来的时候表叔已经走了。”


    “我口口声声说要天天陪着表叔说话,却只摆了几天样子,有事就知道找表叔,一点没尽侄女的本分,大节下的表叔连早膳都没用就出门了,我……我觉着我真是个白眼狼……”


    罗汉榻上还是一点动静都无,崔兰愔仔细听了,连呼吸声都没有,就跟罗汉榻上没坐着人一样。


    崔兰愔撩起眼皮往前瞄了一眼,随即心上似被重重敲了一记似的大恸,卫王并没有在打坐,只是斜靠在那里看着她,不是上回那样索然空洞,是那种万事不萦于心,超然物外的如水淡然。


    仿佛你所有的一切都在他面前无所遁形,所有的事他都了然于心,但他已经不在乎,不关心了。


    这样无喜也无悲的卫王,虽近在咫尺,却远似天涯,崔兰音这一刻的惶惧比那天听到康王妃的死讯还要剧烈得多。


    她知道,这一回不给卫王拉回来,卫王就彻底往看破的路上一去不复返了。


    什么分寸距离都拋到了一边,崔兰愔过去扯着他的袖子,“表叔你理理我呀,你这样我慌得不行。”


    卫王由她扯着,和声道:“我在静修,回去吧。”


    他开了口,崔兰愔反而更乱了方寸,不说话代表他还知道烦,这样和蔼说话恰是什么都不介意了。


    “我不走。”已丢了那么些脸了,再多些也没什么,崔兰愔坐到罗汉榻上,一把抱住他胳膊,“我知道表叔是被我气到了。”


    “与你无关。”卫王要抽出胳膊,崔兰愔紧紧抱住:“是我让表叔觉着身边连个关心的人都没有。”


    “话说多了懒的。”卫王似不想费那个力了,就这么由她抱着,这又是大不同,以前要这样,他怎也要斥一句“没大没小”的。


    崔兰愔才不信他的应付之言,不过这会儿不是反驳的时候,她顺着说道,“表叔累就别说了,我叫厨房传膳呀,我还叫热了菖蒲酒,我陪表叔小酌一杯,酒能解乏,等晚上表叔正可好好睡一觉。”


    “膳罢你就走?”


    “放下碗我就走。”


    “传吧。”


    知道卫王是为了快些打发她走,崔兰愔心里说不出的怅惘,昨天之前,这里她还是想呆多会儿呆多会儿的。


    不言不用崔兰愔吩咐就往厨房传膳去了。


    廊上还等着的赤麟和青麟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结果,二小姐才进去多会儿,王爷就肯用膳了?


    “雷声大雨点小,这就无事了?”两人疑惑地对视着,难道王爷真是欲擒故纵?


    厨房里一切都是齐备的,没多会儿不言就带着好几个内侍提着大小食盒进了书房。


    不语赶紧又给灰羽挂回廊上,还不忘叮嘱它,“记着二小姐的救命之恩,一会儿可不许做怪了。”


    灰羽往书房里望了几眼,小声嘎嘎了两声,一副长了记性的模样。


    赤麟不由笑道,“这鹦哥鸟儿也知道怕了。”


    不语去茶水间净手后,也赶紧进了书房。


    各样菜都是崔兰愔可着卫王的喜好点的,因着是端午她比平日多点了几样菜,加上各种馅料的粽子,满满当当摆了一大桌。


    知道卫王这会儿懒怠动,崔兰愔拿出一二分的温柔耐心,拧了热帕子给卫王擦了手,推着他坐到桌前,她拿起酒壶,给两人各斟了一盏菖蒲酒。


    卫王拿过一口喝了,执起银箸开始扒饭,菜也只夹眼前的,明显就是想赶紧应付了好打发她走。


    崔兰愔还想借着喝酒和他多说说话,就算一时开解不了,让他能回转些也好。


    崔兰愔将远


    些的菜给他布到了碟子里,又拿起酒壶想给再倒一盏,却被卫王抬手按住盏口,“你喝不得,就这样罢。”


    “我能喝,要不是记挂着表叔,我午间在家里就喝了。”崔兰愔忙端起自己那盏侧身喝了,亮着空空的盏底给他看。


    “三盏。”卫王根本不容她商量。


    “好嘛,三盏就三盏。”崔兰愔只得应了,换了可怜兮兮的表情,“那表叔咱们慢些吧,吃急了我会不克化。”


    卫王没答,夹了碟子里她布的菜吃了,一盏酒分三口喝了,比之前慢了许多。


    崔兰愔还想拖延时候,可卫王不配合也没法子,卫王用了一碗米就撂了箸,随手将手边的第三盏酒一饮而尽。


    他这样,崔兰愔也是食不知味的,跟着推开碗,也学着卫王端起酒一口喝了。


    这样用黄酒泡制的菖蒲酒,崔兰愔是能喝个三五盏的,可不知今儿是以酒浇愁还是怎的,三盏酒下去,崔兰愔却熏熏然有了些醉意。


    所以卫王弹两指撵她时,她非但没走,还大剌剌坐回了罗汉榻上,“我今儿还没陪表叔说话,不能走。”


    不言和不语本来还担心着,看到表情错愕的卫王后,两人就觉着二小姐这样耍赖也没什么不好。


    两人都很明白,一旦由着卫王这样关门闭户地呆着,二小姐很快就会离开,府里往后就是一潭死水一样的日子。


    可惜卫王不是好糊弄的,他转身对不言道,“弄轿子来。”


    崔兰愔只知道这会儿无论如何不能走,酒壮怂人胆,何况她还是崔大胆,应城里人称崔二猛的,岂能被这点儿为难住了。


    她甩掉脚上的鞋爬上罗汉榻,拿过靠枕抱住了,有恃无恐地威胁道:“表叔你找人拖我吧,转头人就会传你苛待侄女。”


    卫王脸上的淡然开始有了裂痕,抬手又放下,“能的你。”


    "我以后一定做表叔最贴心的小棉袄,绝对不会漏风。”崔兰愔甜腻笑着表决心,她拍拍身侧,“表叔,你也过来坐,咱们叔侄俩说说心里话。”


    “姚家不好,你看有合你心意的赶紧说了。”卫王踱步过去,坐到了罗汉榻另一侧,“富贵有闲就可么?”


    “原来表叔记得这样清楚。”崔兰愔瘪嘴委屈道,“我就知道表叔烦我了,想快点嫁了我。”


    卫王也不计较她的倒打一耙,只说:“女大不中留。”


    “我怎么不中留了。”崔兰愔不服,“表叔,你不是同姨祖母说了,以后有我陪你么,你要言而有信。”


    “谁又能陪谁个,不必当真。”


    “我是当真的。”


    “不嫁人?”


    崔兰愔呆了一下,随即道,“我等表叔娶了我再嫁。”


    卫王“呵”了声,挥手赶她,“知道了,回吧。”显见是一点不信,连敷衍都懒的了。


    崔兰愔只觉被小瞧了,隔着方几一把薅住卫王的衣袖,拿出了最大的诚意,“我说到做到,如果做不到,就让我嫁了生不出孩子。”


    “我若不娶呢?”


    “那我就不嫁。”崔兰愔气势如山。


    卫王又“呵”了声,“酒后之言。”


    他这左一下右一下的呵,给崔兰愔激怒了,她爬下榻转到另一侧,上榻一把捧住卫王的脸,“表叔我给你发誓,若做不到,叫我被天……”


    她唇上忽然一阵热紧,却是被卫王粗暴地抬手捏住了嘴,“崔大胆,你再胡乱发誓试试?”


    崔兰愔想扒开他的手,却根本撼动不了,情急之下,她一头顶在他前胸,在他松手之际,抓住他的手腕就咬了一口,嘴上还不忘说:“谁让你老不信我。”


    卫王颓然倒向后面的靠枕,一副随你怎样好了,他不和酒疯子一般见识的样子。


    第54章 往事破规矩礼法可以扔了


    五十四章


    崔兰愔并没醉到不知事儿,只是意识迟钝下行为上就刹不住,变得大胆奔放了。


    且小三盏的菖蒲酒的酒劲儿也持续不了多久,对着无奈靠后坐了的卫王,于莹莹宫灯下终于沾染了些许温热,看着不那么疏离遥远了,恍惚中崔兰愔渐恢复了清明。


    回头想刚才的行为,别的还罢了,咬手这个真过不去,她羞愧捂脸,“表叔,我……我冒犯了……要不我去面壁吧?”摸索着就要爬下罗汉榻。


    “行了。”卫王根本不屑于和她计较,“别再跌坏了脸,到时砸我手里。”


    见卫王一点没往别的地方想,完全拿她当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样,崔兰愔如同卸下了沉重的包袱,连指尖都松乏了。


    她语气也轻快起来,“就怕是表叔娶不上耽误了我。”


    “没叫你等。”


    “我就等。”


    卫王眼眸半敛,不是才打发小孩子的语气了,“心有尺度,何须处处给自己设限。”


    崔兰愔似有所悟,“表叔是说……”


    “我这里随性而为即可。”


    崔兰愔一下就觉着通透了,是啊,心里坦荡,就算行为上没大没小些又怎样,是她和卫王相处,卫王这个长辈都不挑理,她做什么要束缚自己。


    人和人相处亲近了,自然而然地举动间就会亲密起来,就比如她去陈太后那里,和陈太后、高姑姑、夏姑姑不是搂着就是依着,就是钱和那里,她也会不自觉地要搀挽下手臂。


    同这些人隔几日才见都如此,和卫王却是日日都要在一处的,就更做不到处处客套守礼了。


    “是侄女迂腐了,表叔还要费心多教教我。”


    为表她已深刻理解了,崔兰愔坐得离卫王又近了些,“表叔,你今儿是怎的了?真不是被我气到了么?”


    卫王扫来一眼,“酒醒了,回吧。”


    崔兰愔执拗地看着他,“上回表叔那样‘都是过客’的话吓到我了,我不想表叔再有那样想法,我虽开解不了表叔,表叔说给我听了怎也能排解一二。姨祖母知道表叔这样,在下面也该不安稳了。”


    沉默良久后,就在崔兰愔以为他还是不会说的时候,他开了口,“是觉着一切不过如此而已。”


    “是……宫里很烦么?”


    “那点破事来回演,厌了。”


    “陛下不是好转些了,他是什么想法?”


    “陛下想八角俱全。”


    世上事四角俱全都难,何况八角俱全,所以卫王是讽宣宁帝贪求么?


    崔兰愔早就发现了,卫王从不称宣宁帝“父皇”,无论何时都是喊“陛下”。


    “表叔小时能常见到陛下么?”


    “陛下未登基前常见。”


    崔兰愔听出了不同,“登基后呢?”


    看着她想知道又不知该不该问的表情,卫王道:“早年的事都知道了?”


    看他靠得好似不大惬意,崔兰愔从另一侧又拿过一个靠枕给他叠上,卫王眼神里的不耐就减了些。


    崔兰愔想着或许可以给他书房里再布置得舒适些,她也向后靠了,开始说道:“坊间听来些,太后给我说了些,偶尔福宁宫里钱伯和高姑姑他们会漏几句,我大概能串起来,就不知道对不对。”


    “你说。”


    崔兰愔就知道卫王是不愿多说话,由她说,他从旁指正就会轻松些。


    她理了下思路后,“徐后嫁给还是太子的陛下做太子妃一年后,高宗指了姨祖母做了太子良娣,本来高宗是想等着徐后有嫡子后再往太子府赐人的,只陛下疏忽,一次酒后……”


    崔兰愔尴尬地停下来,眼神四下望着,不知该怎么往下说。


    “酒后乱性有甚不好说的。”卫王根本不当回事,“男子能说得,你也能,那些破烂规矩都扔了。”


    伸指在她头上弹了一记,“才白教你了。”


    她酒虽醒了,酒壮起的胆还在,且她早觉着礼法规矩给女子的束缚太多,这会儿卫王如此说,好比是最权威的长辈给你做主了,那她还有什么可扭捏的。


    再者才已经突破了,再突破一下好像就水到渠成一样。


    清了下嗓子,她大方往下讲道:“陛下酒后幸了一个宫女,又致她有孕生子,太子的长子何其重要,却出自


    一个低位宫女,高宗不悦,徐后那里又不见动静,权衡后就指了姨祖母入了太子府。”


    卫王弹了一指,崔兰愔就知道自己讲的和事实没出入,继续道:“徐后很是大度,知晓陛下酒后的事后,随即将那宫女请封了昭训,待郭昭训生子时,朝臣们只是觉着低位的太子妃妾生了长子不大好,倒没怀疑别的,免了陛下被人说他无储君的清明沉稳。


    时隔多年后,更是少有人知晓当年郭昭训生子的底细,待陛下登基后,郭昭训因子得封顺嫔时,很多人还觉着康王做为长子,该母以子贵,给顺嫔的分位过于低了。”


    “姨祖母是姚家女,以姚家在仕林中的地位,姨祖母做这个太子良娣是有些委屈的,所以,在徐后无子的情形下,哪怕后面又有了安王,姨祖母所出的表叔都是康王和安王不能比的,待到陛下登基,不少朝臣上奏请封表叔为太子。”


    “直到宣宁二年姨祖母去世之前,表叔都是无二的太子人选,坊间都说若是姨祖母在世,后妃里她伴驾最多,又有姚家撑着,表叔未必就比端王少了机会。


    之后由着表叔跟了太后去行宫,一个是因着表叔太像姨祖母,陛下见了表叔会伤怀难抑,一个是想叫表叔替他给太后尽孝。”


    “你信?”


    知道陈太后的过往后,崔兰愔就再不信坊间说的那些了。


    “李家没送李太后入宫前就下了好大一盘棋,又怎会容别人摘他们的果子,李淑妃入宫后,表叔留下只会处境艰难。”


    “徐后、我母妃都是棋子。”又徐徐道,“我也是。”


    “啊?”崔兰愔吃惊地看卫王,“徐后和姨祖母不都是高宗定下的么?”


    “都是李家进言的。”


    崔兰愔试着分析道:“是李家不想引起高宗猜忌?”


    “嗯。”


    所以,李家不但算计了陈家,连徐家和姚家都被他们当成了手里的筹码,甚至卫王都是为了迷惑住高宗的视线才被允许出生的?想到宣宁二年姚家的退走苏州,姚妃病逝,还有宣宁五年的徐家被流放,崔兰愔不寒而栗,“徐后无子是?”


    “是人为。”


    “那……太后……”


    “无证据。”


    只看李家这一步步的谋划,崔兰愔都不信陈太后无子没有李家的手笔。


    不都说帝心深沉,无父无子的事都能做得出来,宣宁帝怎么这样纵容李家?


    “陛下就没对李家有所猜忌?”


    “不然现在怎会没个定论?”


    “之前给端王改娶李宜锦是陛下顺势而为的?”


    “或许吧。”


    卫王一点都不掩饰对他对宣宁帝没有父子情,想到连他的出生都是给李家上位铺路,宣宁帝明显是知情配合的,甚至在姚妃那里扮深情,换位到自己身上,崔兰愔觉着她做不到卫王这样语气平淡地谈论。


    想到一个可能,崔兰愔问:“姨祖母知道么?”


    “知情后三个月,她就去了。”卫王顿了一下,又道,“期间她再没见陛下。”


    崔兰愔心里堵的不行,她听谭氏说过,姚妃绝色又有才情,真正的蕙质兰心,可惜是个看不破情爱的……


    当时她不明白谭氏那样说的时候神情为什么那样悲凉惋惜,这会儿一下全都理解了。


    这样的时刻,她觉着说什么都显苍白,只能伸手握住卫王的手,“表叔,都过去了,你还有我和太后。”


    “我无事。”卫王神色淡然,只手上却使力攥紧了她的手,崔兰愔就知道他还是在乎的。


    她心里酸胀难名,那些事这些年那些过往该在他眼前过了千百遍了,那该是怎样一种撕扯,卫王又是过目不忘的,还是那样绝顶聪敏,


    她涩声问:“表叔你是多大的时候看清的?”


    “你祖母指点我去找太后,随后就看清了。”


    六岁时就看穿了人性的可怕,何其残忍!崔兰愔忍住眼里涌上来的泪意,“表叔是怎样让太后接纳的?”


    “谈的条件。”察觉到她眼里的泪意,卫王道,“太后是个光明磊落的,应我的都做到了。”


    “我知晓,太后那会儿也是心灰意冷。”崔兰愔笑得比哭还难看,虽知道是那样,她还是为那时候的小卫王难过。


    小小孩子看尽了世间的阴险丑恶,饱尝了人情淡薄,才到如今他这个样子,一再地往看破的路上徘徊。


    “刻薄寡恩的人,最后也就是如此了。”卫王合上眼,松开她的手,“回吧。”


    “过去的事不宜多想,表叔你好生睡一觉。”崔兰愔下了榻,想起来了就帮着问了一句,“表叔,赤麟的差事?”


    卫王在膝上弹了两指,崔兰愔知道他连指头都不想多弹了,没再多说别的,“表叔我告退了。”比划着招呼了不语,两人悄悄离开了书房。


    第二日她正在西配殿同过来的张贵说着初八铺子开张的事儿,赤麟喜滋滋地过来,进来就给崔兰愔作揖,“多谢二小姐帮我说情,爷让我管回原来的差事了。”


    “那敢情好。”崔兰愔也不领功,“我只帮你问了声,当时表叔也没应我,该不是为着我说的,还是你差事办的好,表叔觉着你可以回去了。”


    赤麟心里有数,“二小姐不好谦虚,没有二小姐说项,我的事儿还有得拖。”


    他从衣袖里摸出个物事放到崔兰愔坐的大案前,“二小姐看可能用上?”


    崔兰愔拿起那团薄如蝉翼一样的织物展来来看,“这是……面具?”


    赤麟回道:“这是异域天蚕丝织就的,是我机缘巧合下得来的,上头这样的绣花我戴着也不像样,就一直收在了箱子里,想着等爷成亲时孝敬给王妃也好,谁想这许多年还压在箱底里。我见二小姐有时出门要避着人,这个或可一用,就给翻出来了。”


    赤麟就不说,崔兰愔也看出这个丝面具是崭新没用过的。


    别说,赤麟这个面具还真是她想要的。


    随着崔二猛在应城的名气越来越大,崔兰愔出门时觉出了不便,就算坐了两马拉车出去,又戴了帷帽,也经常被认出来。


    寻常城里走动还好,往东水关码头和吴杨河畔巡视铺子就不好了,她这几日一直琢磨着该想什么法子能遮掩行迹呢。


    赤麟又说:“赤云赤月也有面具,麟卫出门办差多是要戴面具的。”


    这可太好了,若是有了这个面具,她和赤云赤月来去间都戴上,再给马车换成普通的一马拉车,谁还会知道是她?


    想到刘太太那日说的吴杨河晚上画舫一游的事,崔兰愔回来后闲暇时就要想,或者戴上面具去见识一番?


    表叔不也说那些破规矩礼法可以扔了,想必他知道了也不过是一笑置之。


    只是,“你不是准备将来呈给表叔的王妃,我怎么好……”


    “是我想岔了,王妃哪会用上这样东西,孝敬了她也是要压箱底的,哪如二小姐这里正用得上。”


    “那我就不客气了。”崔兰愔接过来,“我那里有不少太后赏赐我的好东西,你去挑几件留做将来呈给王妃之用吧?”


    “二小姐要再和我客气,我是不敢劳动你了。”赤麟再三说着,崔兰愔才不和他客气了。


    面具送到了二小姐心巴上,赤麟踏实了,卫王妃何其遥远,二小姐才是实实在在守在王爷身边的,孰轻孰重还用选么?


    第55章 捧场二小姐要担起来


    五十五章


    连着两日,卫王回来后都是无话无弹指,用膳也是因崔兰愔盯着不得不用,用了膳后就一头窝在罗汉榻上睡,连打坐都很少。


    崔兰愔已摸出规律,知道他是前一日被自己拉着说了太多话,又回忆了从前,将他几日要说的话耗的神一遭都出了,他就对什么都没意趣了,需要窝几日才能养回来。


    卫王肯分配给一天的话和精力就那么些,提前耗费了,后面自然就没了。


    知道是这么回事,崔兰愔心里安定了不少,每日来书房陪伴时,她也不硬拉着卫王说话了,或是拿了


    账册来对,或是捧本书看着,只在用膳时引着卫王说些家常。


    两日下来,卫王眼底的寂寥厌倦就减了些,她说话时,他偶尔也会跟着应和一句半句了。


    时隔多日后,宣宁帝于初七日开了朝会,并于朝会上宣布即日起由卫王、安王、平王三位皇子监国理政,以及主持朝会。


    这一消息立时在朝野内外引起了极大反响,且李家到现在也没表现出更支持哪一个皇子,一时暗潮涌动,朝臣们都在猜测宣宁帝此举背后的深意。


    待到下午李太后忽然发了道懿旨,她在旨意里夸端王和李宜锦孝心可嘉,说是两人为宣宁帝的病日夜忧虑,就想着提前大婚给宣宁帝冲喜如何的。


    同赤麟料的一样,端王和李宜锦的婚期提前了,改到了五月十八,只有十一日的准备时候了。


    之前六月的婚期已够仓促,这又往前了一个月,就算李太后懿旨里说的是为给宣宁帝冲喜才如此的,可前有李宜锦替了李宜馨的事,两下里一联系,朝臣还有什么猜不到的。


    内阁几位更是心知肚明,李家两房间的裂痕已到了不能弥补的地步。


    李太后的懿旨看着是为端王和李宜锦描补,实际上就是明着告诉端王和李宜锦婚前就有了首尾,现在是怀了孩子不得不提前大婚。


    李太后一向低调不显,这是她第一次出面发话,不用问卫王,崔兰愔都知道宣宁帝的病情该是没什么起色。


    因着端王扶不起来,李家二房又有二心,宣宁帝态度也模棱两可起来,李太后这一支该是觉着很多事并没有他们以为的那样把握,他们有些稳不住了。


    在崔兰愔看来,李太后此举不太明智,反而向朝臣们暴露了宣宁帝同李家有了分歧,很可能让不是那么坚定站李家的朝臣们心思松动起来。


    这对卫王是好事,李家越急,卫王的胜算就大多几分。


    初八日是点心铺子和酒楼开张的日子,崔兰愔却没往铺子去了。


    端午过后外头就开始传两处铺子都是她的买卖,说她嘲笑康王妃做吴杨河对岸的生意,结果自己还不是要截了那些生意。


    崔兰愔不用查就知道是辛家往外传的话,辛家不敢记恨康王,只能借着这点事往她这里发泄怨恨了。


    长史还想打发人出去解释,崔兰愔没让,待到铺子开张后,那些说嘴的自然就消停了。


    她虽被卫王教着扔掉那些破礼法规矩,卫王府里她可以举止奔放、言语无忌,在外头她还是要装装样子的。


    她独个儿可以没所谓,可她身后站着整个崔家,家里还有两个未议亲的弟弟,她若太离经叛道,人家会碍于卫王的势不敢指点她,转头却不会有人家同崔家结亲。


    世情如此,人不能独活于世,很多事上就不能硬扛,要讲方法。


    就比如,高门贵家嘴上都不屑沾染铜臭,转头哪家不是打着世仆和门人的名头做买卖开铺子,不说别处,只应城数得着的大买卖,都有那些大户的身影。


    所以,崔兰愔这里也一样,都知道点心铺子和酒楼是她的,只要铺子正经做生意,她同崔家人都不往那边去,大家彼此彼此,那些人就无可指摘。


    这就是上层高门人家心照不宣的规则,康王妃和辛家之前是吃相太过难看了,什么钱都想赚。


    当然崔兰愔可没想着一直不往铺子里去,等过了眼前这段儿时候,她有赤麟给她的面具,长史又重新给他弄了辆最常见普通的油壁车,到时她和赤云赤月乔装打扮了,还不是想去就去了。


    出于对自家老爹的信心,崔兰愔对铺子的生意很有把握,觉着假以时日点心铺子和酒楼的生意会在应城打响名气,就算做不到数一数二,也不会差很多。


    两个铺子都是需要长久经营的生意,所以,对开张日的营收她没有很看重,初八日早上派了耿大有过去帮忙,她仍在府里忙自己那些。


    到了午间,崔兰愔这里才用了膳,耿大有一头汗地跑回来找她,“二小姐,准备的食材不够,张贵已使人出去采买了,只这个点儿去采买回来也不齐全,你看能不能从府里厨房调些过去应应急。”


    这才到午间,这就不够了?崔兰愔以为是哪里出岔子了,“不是多准备了不少么?是点心铺子还是酒楼那里出缺了?”


    耿大有是个稳重的,这会儿却跟个话痨似的,“二小姐,两边铺子都缺,你是没看见,那一波波的客人就没断过,酒楼里坐不下了,那些宁可等着也不往别家去,张贵只能往门口摆了马扎叫人坐等着,那些人也不嫌,就坐马扎等着。


    点心铺也是差不多的情形,开了门就有人家使了仆从过来买,最少都是五六匣子,再有那些坐马扎等的客人也买,点心铺子里装点心都要擦出火星子了。”


    “没尝过味儿就这么买?”


    “是。”耿大有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崔兰愔就道,“怎么吞吞吐吐的,有什么说什么,我还能怪你不成?”


    “二小姐,不管是买点心的还是酒楼里吃席的都要往张贵那里报上来自哪府哪家,并请他告诉崔二小姐。买点心的就有敬王府上、申阁老府上、古侍郎府里等十几家,对了,姚家同谭家也都使人去了,酒楼那边则是武将人家居多,里头就有孟家的子弟。


    还有好些我根本记不住,都是应城有头有脸的人家。”


    耿大有觑着崔兰愔的脸色,“二小姐,我觉着这些人都是冲着你来的,是来给你抬轿子的。”


    耿大有都能看出来的,崔兰愔又怎会不明白。


    真是世事难料,短短两月,她就从落魄伯府的穷酸崔二小姐摇身一变,成了应城里众高门争相交好的崔二小姐了,站到了大郢的权势中心。


    一切都是因着她住在卫王府里,卫王那里走不通,就都往她这里来了。


    昨天宣宁帝宣布由卫王、安王、平王三人监国理政,三人里卫王最长,母族最显,卫王一下子成了最瞩目的那个。


    端王大婚前都要禁足,康王妃的丧事还未结束,丧事结束后康王也要禁足三个月,两人都是处境尴尬。


    加之康王妃降分位后跟着就落水去了,有些过于巧合了,一般人可能想不到,却瞒不过那些身居要位老谋深算的老臣,他们虽不会揭破,但在心里已经否定了康王。


    同在兵部时不同,卫王没有放手政务不管,且他坐在那里就很有气势,就算没几句话,安王和平王不由自主就要忖度着他的态度行事,两天下来,监国的事就是以卫王为主了。


    如此局面下,卫王又不往外交际,可不就都往她这里示好来了。


    只是崔兰愔没想到会有这么些人,康王妃出事后,崔兰愔就谨慎起来,她很怕不自觉中被人利用,坏了卫王的大事。


    让桑枝带着耿大有去厨房调食材,崔兰愔回到了寝殿里,躺在床上却是没有一点困意。


    她干脆就不睡了,跑到廊下喊来灰羽说话。


    端午那日后,虽说叫灰羽不要乱讲乱背诗时,它点了好几下鸟头,崔兰愔却不敢信,再不敢让灰羽往前头书房去了。


    不过也怕拘着它,问了养鹦哥鸟的内侍小满,知道如灰羽这样灵性的散养着也不会飞走后,她就叫给灰羽松了绑着的链子,由着它在宜安殿和王府园子里自由来去。


    灰羽还真知道,只一日就摸清了门路,会在上下午崔兰愔理事时往园子里逛,其余时候都会守在崔兰愔身边儿,一般是在大案上守着,瞧着崔兰愔心绪好时就会落在她的肩头说话。


    为了将功补过,小满又教了灰羽不少吉祥的话和诗词,灰羽大概是那一日被卫王的那


    句“蒸了”吓狠了,这两日还真没念那些旖旎多情的诗句。


    待歇晌的时候过了,长史找过来,手里拿了一沓帖子摆到崔兰愔案前,“二小姐,这都是各家递来的。”


    “是有推不得的人家,要我问下表叔?”崔兰愔不解,卫王哪家的请都不去,这是全应城人都知晓的,收到的帖子攒到一筐了,长史就会拿去给厨房的人引火用。


    长史将帖子展开叫她看,“都是下给二小姐的。”


    长史怕她也像卫王一样哪家的请都不应,掰开来给她说道,“别的二小姐都可不理,有些却不好推掉。”他拣出敬王家的帖子,“敬王是宗令,这回又是敬王府老太妃的寿辰,二小姐得去。”


    “王爷现在正是关键时候,该争取的还是要争取下,他不愿,二小姐就要担起来。”他还是平日样笑眯眯的,说出的话却让崔兰愔心惊。


    原来长史心里什么都知道,他却始终如一,之前卫王和她得罪端王康王时是这样,现在卫王明显得势了,他依然不变。


    这样一心扑在卫王府的长史该好好珍惜,他提的建议,就该认真听取。


    “那长史就给敬王府回帖子吧,回头我跟表叔说一下就成。”


    心里有事,崔兰愔下午一遍遍地看着滴漏,才到酉时,她就带着不语迎到了书房廊外。


    今儿却晚了,直到酉末了才见卫王转过前殿往过来,崔兰愔再等不及,小跑着过去迎他进了书房。


    才迈进书房,崔兰愔就问:“怎么晚了这许多时候?”


    卫王甩了下手臂,崔兰愔就知道他今儿没少动笔,挽了他的手臂一下下给他顺着:“是临时有事了?”


    “嗯。”卫王转问她,“有何事?”


    崔兰愔推着他坐到罗汉榻上,她挨着坐下继续给他顺着手臂,一边说了铺子开业那么些家过去捧场的事,“表叔,这样不要紧么?申阁老和古侍郎府上的小姐不都在太后那里,他们这是有何用意?”


    那日福宁宫里水蓝衫裙的就是申阁老家的孙女,那位揭孟茹短的杏眼桃腮的粉衫美人则是古侍郎的小女儿。


    “我明日许他两家的小姐回去。”


    “所以,申古两家是想走通我这里,想求自家的孩子离开福宁宫?”


    “嗯。”


    “表叔要不要等几天再说,这样来我铺子捧场第二天你就许了,人家都会以为是我说通的,往后往我这里走门路的不得更多了?”


    第56章 日常二三事就算表叔家里人了


    五十六章


    “是事实。”卫王蹬了鞋子,盘腿往里坐了。


    “表叔早想着打发人走了,可不好安到我这里?”崔兰愔才不肯认这个帽子。


    “你不提,我想不起。”


    “晚些时候你总会做的。”


    “未必。”


    “所以这个帽子必得我来戴是吧?”


    “嗯。”


    猜到卫王或是有别的考量,需要她站出来担这个名声,崔兰愔只得认下了。


    “唉!”她肩膀垮下,老气横秋地叹了声,“表叔,你不知道现在应城里都喊我什么?‘崔二猛’知道么,再叫人知道我能影响表叔的决定,人家不得喊我‘崔大能’啊,所过之处,都得低头喊‘威武’了。”


    “崔二猛?”卫王嘴角微勾,“倒贴切。”


    “表叔!”崔兰愔剜了他一眼,随即拖着他胳膊往起拉,“冠不摘,外袍也不换,怎么就坐上了,”


    卫王定在那里不动,“累!”


    只一个字就让崔兰愔妥协,她也蹬掉鞋上了榻,给他去头冠,去外袍,又接过不言拿来的家常便服给他换上。


    卫王这会儿倒配合,低头,抬胳膊,左右侧身,崔兰愔说一句,他就跟着动作。


    崔兰愔忍不住念他,“这样也不少折腾,还不如站起来换了轻省。”她看着因卫王不肯起身,堆叠在一起的衣摆,她是真见不得这样,只能用手一点点给掖到他腿下边去。


    卫王也知道她这样的毛病,一声不吭地由她摆弄,直到她满意了,才松散地向后靠坐了。


    不言递来热茶,崔兰愔接过给卫王,她自己也端了一盏,两人对着喝了半盏茶,崔兰愔让不语去厨房传膳。


    等膳的时候,崔兰愔跟卫王说了长史的那番话,“表叔遇到个好长史,他的提议表叔也要听一听。”


    卫王虚空弹了一指,崔兰愔就知道卫王这是许了。


    “我应了长史,五月二十一去赴敬王府老太妃寿宴。”她才想到了,“端王和李宜锦十八日大婚,二十一已过了三朝,他们岂不是也要去。”


    崔兰愔不由蹙眉,即便是男女眷分开,不会见到端王,可知道端王对她有那样的心思后,一想到要和他同处一个府邸里,这会儿她就开始不舒服。


    “一起罢。”


    “表叔也去?”崔兰愔惊喜地看向卫王,想到那么些人在他眼前晃,他又该烦好几日了,“算了,照长史的说法,现在满应城的人家都想请我的客呢,敬王府该会礼让我,我一个人能应付,表叔还是在家里养神吧。”


    “敬王府老太妃和太后有旧。”卫王慢吞吞来了句。


    “原来是我自做多情了。”崔兰愔笑嘻嘻地做着怪样,“那就同去吧。”


    有卫王一起,端王在不在都影响不到她了。


    第二日,陈太后发了道懿旨,说宣宁帝病着,她日夜悬心,更没有心思留那几个贵女陪她解闷,如此就都回家罢!


    不但申阁老和古侍郎家的小姐,就连孟茹和另三家的小姐也都放了家去。


    宣宁帝病中都被感动了,往福宁宫方向行了大礼,直说他这一病扰得太后不得安宁,心里很是不安如何的。


    听了卫王那些过往后,面上不敢露,崔兰愔心底里却对宣宁帝没了尊崇,这会儿更觉着他是别有用心。


    宣宁帝凉薄又没有格局,可说随时都在辜负身边的人,陈太后养他一场,一旦登基他就转向了李太后和李家那里。


    徐后和徐家帮他压制了陈家,待陈家一倒他又怕徐家坐大,找了个罪名就将徐家流放。


    明明高宗给他指了姚妃,是想让姚家制衡李家的,他却偏信李家放逐了姚家,让姚妃落寞去了,冷眼看着卫王同陈太后去了行宫,转头迎了李淑妃生了端王,之后端王取代卫王成了他最疼爱的儿子。


    到如今,眼看着李家势大不可控了,他又开始打压分化李家,对端王弃如敝履,一点不念这许多年的父子情。


    陈太后此举实是将李太后架了起来,她这里放了六位闺秀,李太后不放人,就显得她不顾儿子病着只管自己乐呵,放人,她怕是又会记起那段跟在陈太后面前伏低做小的日子。


    待到下午,李老夫人进了宫,不多会儿,李太后也发话让她宫里的六位闺秀回了家。


    崔兰愔以为等捧场的人散了,后面点心铺子和酒楼的生意就不会那样人满为患了。


    却是想错了,尝过味道后,一传十,十传百的,点心铺子和酒楼的生意一路走高,虽没有开张头日的盛况,酒楼外头始终有坐马扎等位置的,都成了应城的景了。


    不过几日,云外楼以其独到的美味,已有和珍馐阁相提并论的趋势。


    一点酥点心铺子也一样,只要来买过一遭的,后面就会忍不住一再的来。


    吴杨河对岸的那些家也使人来订点心,张贵一律没接,知道这是谁的买卖,那些也不敢多纠缠。


    由此,那些传崔二小姐想截祥顺斋手里吴杨河对岸生意的说法就不攻自破了。


    又一日,用罢膳,崔兰愔同卫王说道,“表叔,点心铺子和酒楼开起来了,那会儿我说过,三年就给卖铺子的银子赚回来,照现今的情形看,半年就能赚出来了。铺子是麒麟堂的,表叔你看,麒麟堂拿两家铺子的半利可以么?”


    卫王抬手招她过去,崔兰愔不疑有他,过去他那一侧坐了,额上被他连弹了两记。


    “要分家还是要攒嫁妆?”


    崔兰愔捂着额头横了他一眼,“亲兄弟也要明算账的……”在他的盯视下,后面的话都收了回去。


    “你家里一半,咱们一半儿。”卫王掸了下手指,“咱那一半儿随你花。”


    崔兰愔有些不知所


    措,在她这里是将卫王划归到至亲的范畴里,可和崔家大房还是不同,起码在铺子的分账上,她是给自己和崔家大房归在一起,卫王这里是要单算的。


    现在卫王却将她视为一体,将她从崔家大房里分了出来。


    虽说她应了卫王要陪她,直到他娶了她再嫁,可也不用这样绑在一起吧?


    她有些说不出来的怪异,真有种她已经嫁出来,她这是捎带着娘家赚钱的感觉。


    “表叔,家里那一半儿就有我的……”眼看着卫王的手指又要弹回来,崔兰愔忙改口,“知道了,知道了,我和表叔拿一份儿,另一份儿给我家里,以后我就算表叔家里的人。”


    “不是攒嫁妆?”


    “表叔都将人送走了,还不定何年何月娶呢,我攒的什么嫁妆。”


    “嫌我耽误了你?”


    “哪能,我还担心这样自在的日子过久了,就是表叔娶了,我都不会想嫁了。”


    卫王才施恩一样弹了两指,让她告退了。


    五月初十,姜氏给她传信儿,董氏和离走了。


    崔兰愔使了艾叶去董家,给董氏送了两匣子点心,董氏给她回了两支自己做的精巧的绢花,往后就可这样徐徐来往了。


    赤麟送了她面具后,只要在府里,一日里总要往宜安殿里来坐一会儿,同崔兰愔说些外人很难知道的新鲜事。


    熟悉后,崔兰愔就觉着卫王之前罚赤麟去盯着李家后院很有道理,赤麟太爱打听各家不为人知的隐私了,玄麟是管着各路消息的,赤麟瞅准了玄麟手底下人不忙时就跟他们东问西问的,所以应城士宦人家的大小事,好似就没有赤麟不知道的。


    不语也爱打听信儿,赤麟一来,他常听得挪不动步。


    有赤麟带头,后面白麟青麟,就是一向不没存在感的玄麟都开始往宜安殿西配殿里来坐会儿,每日里就跟轮班点卯一样。


    估计是听赤麟说了,先是青麟送了崔兰愔一个安了机括,可以连发银针的手镯样的暗器,随后玄麟送了她两只传消息用的飞鸽,之后白麟也不甘落后,拿了个可缠到手腕上或是腰上的乌金丝制的软鞭给她。


    崔兰愔就有种她是山大王,四个麟这是来她这里拜码头来的感觉。


    她都拿了给卫王看,在他面前戴上面具,腕上扣了暗器手镯,腰上缠了软鞭,手上托着两只飞鸽,“表叔,白麟他们是觉着我有江湖侠女之质么?”


    卫王瞥来一眼,“是让你名副其实。”


    什么名副其实?随即反应过来,他是说这样装扮了才是名副其实的崔二猛的样子。


    崔兰愔抬手让手里的飞鸽顺着窗户飞出去,推了卫王不让他打坐,“我可是表叔家的崔二猛,笑我就是笑你。”


    卫王反手扣住她落在他肩头的的手,几不可闻地,“你不后悔就好。”


    看着他指节分明的手,按在自己手上也没如何用力,崔兰愔耳间却无端起了热意。


    再听他这样说,忽就有了别样的意味,她心里跟着漏跳了一拍儿。


    五月十八,端王和李宜锦大婚,礼部已经尽力周全了,可仓促之间根本没办法完善,虽看着富贵锦簇,可人都记着康王和安王大婚时是怎样的,这一比对就差多了。


    且当时宣宁帝给端王和李宜馨赐婚时说过,因着端王一直住在宫里,他准备让端王在宫里大婚,待过了三朝后,再让端王和李宜馨住到端王府。


    这会儿宣宁帝却像忘了这一茬,由着礼部按着在端王府大婚筹备。


    更不对劲儿的是,遇上王侯公卿哪家有嫁娶或是庆寿办丧,陛下都会发话轮休沐,可这回陛下却没话,十七日正常休沐了,十八日端王大婚,朝臣们都要正常上朝出衙。


    这下就是应城里寻常百姓都瞧出不对来,都在议论端王失宠了,该是于大位无缘了。


    端王同李淑妃也意识到了,崔兰愔听赤麟过来学,淑妃往端王宫里去了几趟后,就开始往李太后宫里晨昏定省,要知道自打端王长成了,她就没这样殷勤地侍奉过李太后了。


    可惜,高宗和陈太后那样深的情分都能叫李太后离间了,李淑妃这样的再两个绑一起都不行,李太后根本不为所动。


    都想分些端王的热闹一样,十八日大早,府试的榜出了,街头巷尾的人争相告诉着去看榜,端王迎亲的队伍差点被冲散。


    这回崔甫和崔冉都考取了,这样两人就是童生了,待院试过了,两人就有了秀才资格。


    可多少人考到垂垂老矣仍旧是一名童生,想跨过秀才门槛并不容易。


    谭绍洪佶都是少有才名,谭绍是十八中的秀才,洪佶是二十岁,而崔甫崔冉比两人可差了不少。


    经崔戬说了后,崔兰愔已知两人不是能于一众学子里能脱颖而出的,听得两人都是靠后的名次,觉着很正常。


    崔昘也很了解自己的长子,他只要求崔冉一步一个脚印考,考到哪里算哪里,心态很是平和,崔冉一年内连过县试府试,在他已是意外之喜了。


    崔冕和常氏却对崔甫抱着很高的期望,私下还想着这回崔甫能考个案首,直接得了秀才资格呢,现这样就很失落。


    第57章 又来了富贵有闲,有闲应在哪里?


    五十七章


    五月二十一,敬王府老太妃的寿宴,宾客如云。


    病中的宣宁帝于十九日发话,二十二日的休沐提前到二十一日。


    这样一对比,十八日端王大婚没轮休沐,显见不是宣宁帝病中没顾上,而是他就不想给端王这个脸面。


    谁能想到,一个多月前,端王还是太子无可争议的人选,现在却是如此情境,真个让人不胜唏嘘。


    今日再见,不知是禁足久了,端王看着老相了许多,才十八的年纪,看着同二十四岁的安王仿佛,没了意气风发,多了沉稳谦逊。


    皇子不能结交臣子,只在宗室人家里走动,如这样的宴会,一般都是安王夫妇到的最早,逢着主家忙不过来,两人还会搭把手帮忙。


    所以,安王虽在诸皇子里不显,在宗室里却有极好的人缘。


    不想今儿却被端王和李宜锦抢了风头,两人比安王夫妻到的还早,还不拿自己当外人,陪着敬王的一众子媳在大门和二门处迎客,逢着谁都是笑脸盈盈的。


    敬王一大家子全都提着心,先是收到了李首辅要亲临的回帖,跟着又收到了卫王和他家里崔二小姐要来的回帖,然后申阁老、纪阁老、王阁老……朝堂上排得上号的几乎全来了。


    往年哪是这样,李首辅从不往哪家的宴上去,申阁老几个也是,除了亲眷家里,别处是轻易见不到的,现在可好,一下子全来了。


    还有卫王,打他回了应城,就是往亲外家姚家的宴上都是自个儿呆着,连姚家人都不得相陪,收到卫王府的回帖时,敬王比见到李首辅要来的回帖还吃惊。


    想到老太妃,开始敬王以为是因着陈太后同老太妃的交情,卫王才来的。


    敬王妃却不这样认为,陈太后回来后,只在她寿宴那日同老太妃叙了话,之后又送了几回宫里的点心过来,却从未请老太妃往福宁宫去过。


    陈太后都是如此,卫王又怎会越过姚家,格外给敬王府这个面子。


    敬王妃说出了关键所在,“我就没想过卫王能来,我只给崔二小姐下的帖子。”


    敬王才知道,敬王妃没叫敬王世子给卫王写请帖。


    没给下帖子,卫王反而来了,只能是崔二小姐说服的。


    原以为外面传的崔二


    小姐能做得卫王的主很是没影儿,卫王宠惯侄女,给崔二小姐在外面撑腰,由着她横冲直撞的,这该是真的,可说到卫王由着崔二小姐在卫王府里当家做主,甚至能影响卫王的决定,这就夸张了,反正敬王是觉着没谱的。


    然而敬王妃如此一说,敬王有些信了。


    知道敬王妃于崔二小姐的铺子开张时,打发人去买了好些点心回来送人,敬王很不认同她这样给崔二小姐捧场,觉着太过俯就,这会儿却没话说了。


    敬王想了下,对敬王妃和敬王世子妃道,“到时崔二小姐那里一定要格外尊重,尤其不要让端王妃冲撞了她。”


    婆媳两个一起慎重应了。


    敬王又道:“崔家和谭家那里,也给送上请帖吧。”


    敬王妃嗔道:“我早叫送去了,真等这会儿送去,崔二小姐哪还会念咱的好。”


    现在端王夫妻一来就帮着迎客,敬王一家真是有苦说不出。


    待到客人都陆续到了,连李首辅都到了,还没望到卫王的车驾,敬王世子几个在猜卫王是不是不来了。


    想想卫王的特立独行还真有可能,虽有些失落,更多的却是都松了口气。


    敬王世子和他几个兄弟让着端王正要往府门里走,忽听得巷子外头马声嘶鸣,气势惊人。


    跟着就见迎出巷子的一个管事急慌慌往回跑,这些人就知道该是卫王的车驾。


    顾不上考虑端王是什么想法,兄弟几人快步迎过去,引着卫王的车驾停到府门口。


    卫王还是那个卫王,并没有因为主掌着监国理事就有何变化,仍是那副疏淡无语的样子,对上敬王世子几个,只微抬了下颌,算是招呼了。


    他下了马车后没有往前迈脚,而是先转向车里说道:“不许吃酒。”


    “好嘛。”隔着车帘子的应答,似春日里初绽的梨花,明媚又恬淡,不自知地勾人神思。


    众人这才知道车里崔二小姐也在,两人竟是同坐一辆马车来的。


    多少人没听过卫王说话,原来他管着崔二小姐时是说话的。


    敬王世子忙转向端王,见他神色如常并无异样,心下定了定。


    迎了卫王下车后,他忙喊来管事,“快去告诉世子妃,崔二小姐来了。”


    那管事应声急跑着往后去了,另有管事的过来,引着卫王府的车驾往敬王府里二门处去了。


    原以为端王会躲着些,不想他却大方上前,“二哥没来我的婚宴,我很是遗憾,之前的事是我糊涂了,想找二哥解释却没得机会,我知二哥不是那等俗气的,不喜人多,我府里有一清雅处,从无人涉足,不如二哥挑一日过来,我在那里摆酒,咱们兄弟把酒言欢,好将前嫌尽释了。”


    在敬王世子听来,端王已是将姿态放到了极低,一般人不管心里如何想,面上还是要和缓些的。


    然而卫王却是例外,一句“崔二猛不喜”,不留任何余地。


    众人愕然,卫王不仅知道崔二小姐在外的绰号,还一副我家孩子在外面怎么肆意我都给兜着态度,这宠惯的也太没边儿了。


    更了不得的是,他竟当众承认,端王得罪了崔二小姐,他这里就没有和解的可能。


    端王简直不敢置信,“二哥真要为着个外八路的侄女不认兄弟么?你这样不分里外,父皇那里……”


    卫王再吝于给他眼神,自顾往前去了。


    敬王世子忙给几个兄弟打眼色,有两个落后了陪着端王,敬王世子带着另几个快走着赶上卫王,簇拥着他进了敬王府。


    二门处,知道崔二小姐是同卫王一辆马车过来后,敬王世子妃和她几个妯娌更是打起了精神,有两个一左一右站到了李宜锦身边。


    李宜锦当然知道这些是防着她对崔兰愔有什么举动,气恼得不行,当她是什么人了。


    对于被端王心许到失了判断的崔二小姐,李宜锦并没视为眼中钉,她不同于李宜馨,当端王是期许一生的良人,端王于她不过就那么回事儿。


    想到当前的处境,她按捺下不快,当没瞧出敬王世子妃几个的心思,自然地往后退了几步。


    她能如此再好不过了,本来她未婚同端王行了不堪之事,敬王世子妃几个对她是颇有些不耻的,这会儿却觉着她比想的要好些。


    等卫王府的车驾过来,见到崔兰愔身边不仅跟着名内侍,还有两位利落打扮的女护卫,敬王夫妻的老来女同安郡主出门都没这样大的排场。


    崔兰愔就这么被敬王世子妃一行拥上来,一路越过那许多还在排着的各家女眷,进到正堂里先给老太妃拜了寿。


    看着往日想打个招呼都不能的高门贵妇一个接一个来找姜氏打招呼,语气里那个亲近,仿佛她们同崔家是多少年的交情了,姜氏一时回不那么周全,这些贵妇还会帮着圆过来,常氏只觉长了大见识。


    原来有了权势,笨拙如姜氏也能在交际中游刃有余。


    上回去姚家,被礼让到敞亭的西次间里,在崔家都是想不到的礼遇了。


    这回到了敬王府,竟是被迎到了前排,看着一向能言善交际的项氏都不会自如说话了,比往日的姜氏还怯场,常氏说不出来的同情,她想要是换了她是项氏,现在一定后悔到不行。


    姚家和姚家七小姐是好,算是大郢最上层的那拨人家了,能给原来的崔家大房和崔兰愔比到地上。


    可谁能想到,崔兰愔就入了卫王的眼了,一下就越过姚家的一众小姐,成了卫王唯一认下的侄女,还让她住到了卫王府,真当是卫王府的郡主一样娇养着。


    常氏和崔冕都被前阵子崔兰愔铺子开业的阵仗惊到了,竟是那许多应城的士宦人家争相给捧场,想到崔二小姐那里卖好。


    那以后,崔冕再不让她私下联系崔昶,等崔甫和崔冉府试名次出来后,更是让她没事多往姜氏那里走动,还让她将身边懂生养的宋嬷嬷打发到大房,帮着照护怀孕的崔兰芝。


    边上项氏拉了她一下,将常氏从思绪里拉回来,“怎了?”


    项氏往左右打量了,见没人注意到,贴过去小声问道,“你说将我家谭莲说给谡哥儿如何?我们两家知根知底的,孩子们相处也好……”


    “你可算了吧。”常氏一点没给她留面子,“你当穷家破落户呢,哥哥娶不成,就让妹妹嫁进来,这不得让人笑话死。”


    项氏就有些讪讪地,“子循和愔姐儿又没什么,外头也不知道,士显一直想和景炎做儿女亲家,为着不成了,他私底下不知怪了我多少回,我这不是想着给找回来么。”


    恰好该轮到她们进去拜寿了,项氏不得再说,和常氏一起找了姜氏进了正堂。


    去她铺子里捧场,或是往卫王府下帖,都不能直观感受到,今日到了敬王府,崔兰愔才真实感受到了站到权势中心是怎样一种滋味。


    所有人都跟你示好,你说怎样的话都有人接着,在姚家宴上还说不上话的同安郡主,现在略过了李宜锦专陪着她。


    想象中的李宜锦的为难根本没出现,相反李宜锦一直找机会向她微笑示意,这是最让崔兰愔疑惑的。


    别人或许喜欢众星捧月的感觉,看透了本质后,崔兰愔却有些索然无味,她觉着在卫王府书房里守着卫王打坐,都比这会儿让人愉悦。


    就跟知道她是这样想法一样,第一轮的菜还没端下去,不言就过来找她,“二小姐,王爷想家去,让问你这边可行不?”


    “哦,那就回吧。”崔兰愔过去同老太妃等恭敬道了别,又去同姜氏常氏等人说了,在敬王世子妃和同安郡主一行的陪同下往外走。


    马车行到一半的时候,崔兰愔忽然觉出饿,从格子里拿过点心匣子,她打开来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块儿,又递了一块儿给卫王,卫王却没伸手接。


    “我知道表叔也没吃什么,家去还有一会儿,先垫垫吧。”崔兰愔执意递到他嘴边,卫王张口吃了。


    崔兰愔做不到如他那样一口一块儿,分三口咽下了点心,正要倒盏茶喝的时候,眼前横过来卫王指节分明的手,食指伸出在她唇上点了。


    又来了,这几天总有这样的事,虽过后都是虚惊,崔兰愔仍控制不住如鼓的心跳,坐在那里一动都不敢动。


    卫


    王抬起手指在她眼前晃了下,瞄到指尖上沾的一片点心渣,崔兰愔陡然卸了力,再一次逃出生天的感觉。


    只脸上却出卖了她,从耳尖开始蔓延的热意让她恨不能给自己埋起来。


    卫王却没如往常那样当看不到,看着她问道:“富贵有闲,有闲应在哪里?”


    第58章 拖延该来的还要来


    五十八章


    崔兰愔尽力让自己显得自然些,“有闲就是有闲暇,于家族中不那么当紧,我手里生意需要撑场面时,能代我出头露面,他家里也不会因我们忙生意而有所指责。”


    卫王摸出两枚黑白棋子,一下一下把把玩着,仿佛刚才他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问。


    就在崔兰愔以为今天这一回已扛过去了时,他又闲闲问道:“富贵足已震慑时,有闲可有待商榷?”


    崔兰愔呼吸又不畅了,卫王神情看着和平时并无二致,语气也是淡淡的,她就是能感觉到不同,这不是如以往那样为帮她找合适人家而问的。


    有个几日了,他总是这样似是而非地问些事,或是有才那样的动作,再是心有尺度,也让她有些羞于面对。


    就算是和姜氏、崔兰芝在一起,她嘴上沾了点心渣,两人也不可能伸指过来给她抹了,拿帕子过来让她自己擦了才是正常的。


    崔兰愔不想误会,可一而再的,她没办法当做这还是长辈的关心。


    可怎么会呢,福宁宫里那样才貌家世俱全的闺秀他都放回家了,二十六岁都无心婚娶的人,图她什么?


    何况她还是小一辈儿的,卫王要想坐到那个位置,就不该对她有别的念头。


    是哪里出错了?


    可现在卫王如此问,谁能富贵到足以震慑呢?一再地告诫自己不能想歪,可崔兰愔心头还是不争气地开始小鹿乱撞起来。


    她垂眸道:“表叔,不是说好了表叔不娶,我不嫁么,这会儿说这个也无意义。”


    “尝过人间清欢,有些不能割舍,如此……”卫王忽然向后靠了,“罢了,是我不该。”


    他眼神沉寂地看向车窗外,让崔兰愔想起崔晟收藏的一本古籍游记里描述的,古原上孑然独行的旅者,一个人来,一个人走,最后化为一抔尘土,天地之大,却无人记得他的来去。


    住在卫王府这么久,崔兰愔知道卫王身边虽围了这许多人,却没人能走近他。


    就算书房里之前有四个麟,现在有不语,也都是候在那里等着他吩咐事儿。


    从他每月那几日不吃不喝连续的窝着睡,就可知他以前是怎样度日的,她没来之前,连个引他说话的人都没有。


    他是那样高傲果断,何曾有过这样裹足不前的时候?


    以他的智计,想要达成什么,会有千百种手段让人不得拒绝,可他却没有用到她身上,不过是因为他待她有情分。


    所以他才会这样反复无常,前一刻还在说着让人浮想联翩的话,后一刻又一句“罢了”给推翻了,于百转千回间,崔兰愔品出了卫王的矛盾心理。


    他似很想让她陪着,却不确定能否适应,就在看破与回头间摇摆不定着。


    崔兰愔心里一揪一揪地发疼,本来坚定的想法也一点点动摇起来。


    “表叔,我……你……”


    卫王从窗外收回眼神,扯唇笑了:“怕我孤老?”


    崔兰愔缓缓摇头,“不是。”


    “过来。”他招手。


    崔兰愔坐到他身侧,卫王伸指在她脸上描摹了一圈,“怎忍你凋零,再一年,无论事成与否,你都嫁了,之前的约定不必当真。”


    脸上,他手指犹如沾了蜜酒,拂过之处引来阵阵酥麻,崔兰愔脑里一片空白,一切都想不起来,只会愣愣地张着水润杏眸呆坐在那里,由着他说话动作。


    直到他那句“不必当真”入耳,崔兰愔才回转了些神魂:“表叔,我……能容我想想么?”


    卫王指尖轻落在她眼睑上,“我已老朽,不该心生妄念,忘了吧。”


    崔兰愔如扇的长睫在他的指尖下颤着,却听不得他话里的苍凉萧索,那么多的酸楚和不舍积压到这刻席卷而出,声音里带了哭腔:“表叔没有老朽,你以后再不许这样说自己。”后面一句她几乎是嘶喊出来的。


    外头车驾上坐着的不语忙问:“爷,二小姐,是有事吩咐么?”


    崔兰愔胡乱抹了把脸,嗡声道:“无事!”


    喊出一声后,崔兰愔胆气倍增,粗鲁地拔开卫王的手,“我需要想想,表叔要给我些时候。”随后她又补了一句,“就算不那样,我也不会抛下表叔。”


    见她一副没得再商量,惹翻了她就要化身崔二猛的霸气样子,卫王妥协了,“好,随你想多久都可。”


    卫王该是很后悔他这回的举动,回到卫王府里后,就跟忘了这事,同崔兰愔相处,再没有过任何暧昧不清的举动。


    崔兰愔却做不到他那样收放自如,一日日的,只要无事可做,或是夜深人静时,情不自禁地就要想着这事。


    可要让她接受了,不说卫王还要争那个位置,到时宫里陈太后那里,还有家里父母那里又该怎样面对?


    本朝上至皇室,下至黎民百姓,就没有错辈分结亲的,到时必是一场轩然大波。


    还有,她一直是发自内心地当卫王是长辈,事后回想那日马车里的情形,她仍禁不住心尖发颤,一时半会儿的她真做不到转换心态。


    卫王不问不提,想着反正她也不会走,就此拖延下来。


    叔字辈的麟卫出马果然不同凡响,各处买卖的查账陆续有了结果。


    一共十三处买卖,只两处的账目是清明的,剩下十一家都截流了不少分成。


    就如崔兰愔估计的一样,头几年的账目是没错的,后面因着有麒麟堂助力,往哪里都走得通了,小生意成了大生意,这分成的钱多了,又见麒麟堂于账目上不上心,由着他们报多少是多少,就生了贪念,从小贪到大贪,攒到这会儿就是一大笔银钱。


    这还了得,叔字辈们立时就暴躁了,不管是什么派什么帮,不管是江湖上多深的势力,他们一概不管,上门拿了各家当家人,甩出对好的账目让补银子,补上银子后买卖还可继续,补不上,那你这帮还是派的从此在江湖上就无痕无迹了!


    这可不是几百几千的银子,最少的一家也有一万两,最多的有三万两,江湖人多是手里留不住钱的,贪下的银子就没花完也都置了产业了,一时半会儿上哪拿出这些现银。


    这一下就在江湖上闹出了大动静,知道麒麟堂还有在原来那些之上的这样一帮高手,麒麟堂的实力比想的更深不可测,原还想联合别家同麒麟堂对上的都歇了心思。


    原来麒麟堂的名头只在北方叫得响,经此一回,在南方很多门派帮堂也都顾忌起来。


    最后那十一家一共退回了七万两银子,不够的都用各处的田产和宅子铺子顶了。


    刘黑皮已将交给他的那些在各处的宅铺卖出了一些,剩下好地角的也陆续租了,这两个月收上来能有两万两银子。


    一共九万两银子,崔兰愔拿给卫王,卫王却让她收着,找来白麟给她讲明了麟卫的各项支出,又将麟卫这一处的账目都交给了她。


    崔兰愔有时在想,她现在等于当了卫王府、麒麟堂、麟卫三处的家,可说掌握了卫王的所有银钱来往,这样的她还能走出卫王府么?就给她找了合适的人家,她还好意思嫁么?


    期间宣宁帝的病情一直反复,六月的时候,他还出来上朝理政了二十几日,都以为他这样慢慢养着,还能坚持几年,不想七月初一那天,他却于朝会上晕厥过去,虽得太医用药救了回来,之后却连起身都不能了。


    朝臣们知道再拖不得,趁着宣宁帝神志还清醒,纷纷上奏请


    立太子,宣宁帝仍是留中不发。


    连内阁里同李首辅不合的申阁老都响应了李首辅,同李首辅一起联合内阁众臣请见宣宁帝,请他尽快于诸王中择定太子,宣宁帝只说他自有决断,之后还是没有下文。


    好在卫王、安王、平王三人于监国理政上已上手了,朝事上却是无多大妨碍。


    康王也已解了禁足,宣宁帝却没再发话让他和端王上朝,两人就这么闲置下来。


    七月底的时候,兵部忽然调孟怀宗入都任羽林右卫指挥使,李首辅兼着兵部尚书之职,孟家父子又是他一手重用起的,他此举就大有深意了。


    高宗时,在京十二卫的将领调遣都是皇帝亲定,兵部只在皇帝问询时提供人选建议。


    宣宁帝登基后,为打压陈家,一再地将五军都督府的权利转到兵部,待到流放徐家后,宣宁帝就让李首辅兼了兵部尚书之职,又将四品武将的任命和调动全权交予兵部。


    这样的时候,李首辅有这样的调动,崔兰愔都能意识到,宣宁帝的病怕是不大好了。


    看似平静的应城,暗地里诸方势力都在各显神通,都在等待最佳的出手时机。


    崔兰愔本来有些心慌,但看着卫王仍旧淡定如常,她也镇定下来,照常打理着各处的事物。


    知道怎么做都讨好不了李太后,李淑妃又恢复到过去初一十五过去请安,宣宁帝那里也不用她服侍,李淑妃多是招了李宜锦和端王进宫,一家三口关起门来不知是商量事还是什么别的。


    反是康王开始频繁地往李太后那里请安,众人心里都明镜着,他这是冲着在福安宫陪李太后的李宜馨去的。


    李宜馨岂是那么容易娶到的,只因着端王于别的女子有心,她就能放弃婚约的,又怎会看上康王这样的老鳏夫。


    无论康王怎么掐时候过去,李宜馨都是避而不见的。


    而李家不知是为免宣宁帝猜忌,还是另有考量,同哪个皇子都保持着距离。


    若不是知晓一切世人不知的过往,崔兰愔都要信李家是宣宁帝最忠心的臣子,不图私利的


    就是在这样人心惶惶的时候,秋闱如期开考。


    崔兰芝陪着洪佶往夫子庙拜了,家里给他准备了考篮,崔兰愔去天福寺求了寓意马上封侯的福牌送了过去。


    崔谡也告了假,崔家两房小一辈的男丁一起给洪佶送到了贡院,看着他入场后才回转。


    待九日三场考下来,接了洪佶出来后,他憔悴的不成样子,走路都费劲儿,是崔谡给他背上车,又背回房里的。


    好在洪佶身体底子不错,没如别个一样病一场,睡了两日,又有崔晟亲自下厨打理的好吃食养着,第三日就恢复了。


    事后洪佶拉着崔兰芝的手,眼眶有些发红,“我父母兄弟都不能如此待我,若是这回中了,咱们就不回无锡吧,我不必问,都知道家里会很欢喜咱们留下。我何其有幸能娶到你,又有这样的岳家。”


    见他这样自然地称崔家为家里,崔兰芝喜极而泣。


    待到十八日,宣宁帝的病再一次急转直下,卫王又开始进宫侍疾。


    这天回来,接过崔兰愔递来的茶,他没有喝,默默看了她好一会儿,将她拉到身前,涩声问:“许我反悔么?”


    第59章 应允崔二猛,我等着了


    五十九章


    外头日头将落,清风徐来,驱散了白日的燥闷,该是一日最宜人的时候,崔兰愔鼻梁间却沁出了细汗。


    三个月了,因着卫王只字不提,两人仍是往日叔侄一样的相处,崔兰愔也从最初的紧张别扭中走了出来。


    她已不想嫁人的事了,觉着维持着目前不进也不退的相处最好,所以卫王不提,她也当想不起来。


    不防这个时候,卫王又来一句“许我反悔么”,原来他一直没忘。


    见她迟迟答不上,卫王也不催,抓着她的手扣到他额上,“给我凉一会儿。”


    多少回了,给他捏过眉间、挽过发、擦过手,都没觉着异样,明明差不多的动作,这会儿被他扣着手去做却是完全不同。


    呼吸间都是他身上淡淡的竹香,因着他只爱自然香气,这是她请崔晟专门给他制的竹楠熏香


    这样一味清雅淡香,这会萦绕在鼻尖,竟让人晕陶陶的做不出得体的应对,崔兰愔指尖轻颤,语不成声:“表叔……我给你拿冷帕子吧?”


    卫王另一只手虚拢在她的腰侧,将她困在膝间,“这样就很好。”


    他这样将扶未扶的,崔兰愔所有神思都落到了那处,一动都不敢动。


    崔兰愔恼死了自己的没出息,人家是外头怂,家里横着,她可倒好,外头崔二猛,到卫王这里,她连一个回合都招架不住。


    好在卫王没再有进一步的动作,道:“多了一年,快了半年。”


    他说起了正经事,将崔兰愔从混沌里拉了出来。


    听懂了他说的是宣宁帝只有半年到一年好活了,崔兰愔吁了口气,这比想的久些,照这几日的情形,她以为宣宁帝没两日好活了。


    尽量忽略还在腰侧的手,她道:“表叔还有时候布局。”


    说完她懊恼地看着卫王,不管怎样宣宁帝都是卫王的亲父,这样的时候她不该漠然地只关心卫王的布局如何。


    “无妨。”卫王额头抵在她手心里蹭了下,“我也是冷眼旁观。”


    他虽这么说,崔兰愔却知道他心底并不是无波无澜的。


    不然,他就不会一进来同她那样说了。


    他不像别人,儿时的记忆会渐渐模糊到忘却,六岁前的记忆都深刻在他脑里。


    五岁前,宣宁帝于他是好父亲,他是宣宁帝捧在手心里的儿子,再对比五岁后宣宁帝对他的狠心绝情,这样的割裂大人都承受不了,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该是怎么走出来的?


    崔兰愔手上主动在他额上来回抚着,“不是表叔不孝,是那人太冷漠。”


    “他竟想与我母妃同葬。”卫王嗤笑。


    “姨祖母不是已下葬燕城妃陵了。”


    “他想迁出来。”


    “你没答应,他不会有不利于你的举动吧?”


    “你知道我没应?”


    “我知道呀,刀架到脖子上你也不会应。”


    “只你知道。”腰上突然被箍住,他的手臂围拢在她不盈一握的腰上,两人间只隔了一个手掌的距离,热意在这狭小的缝隙里蒸腾翻涌,崔兰愔脸红欲滴,只觉再这样下去身上都要燃起大火。


    她想拉开些距离,可连指尖都软得聚不起一丝力气,且卫王也不容她躲避,另一只手握着她的手从他的额上挪开,却没有松开,而是给她的手整个覆在掌心里,“我不想孤家寡人。”


    “我和太后都在。”崔兰愔指甲掐进手心里让自己保持清明。


    她不明白不过一句再寻常不过的话就能引他如此,两人相处这么久,怎会不知以他的脾性根本不会妥协。


    “不一样。”卫王却不容她回避。


    “我不是应了不走么?”崔兰愔软糯回道,眼神躲闪着不敢同他对上。


    “先一年,咱们试着相处,一年后不成……“卫王沉声道,“到时你想过什么日子我都帮你达成。”


    “表叔?”


    “允么?”


    一年,宣宁帝最多一年好活了,若是卫王登顶到那个位置,该也不用她陪了,而她也不想进到那样使人面目全非的地方,他们正可自然而然地散了。


    若是他大事不成,就此流落江湖,她怎也要陪着的。


    面对这样的卫王,


    她也做不到拒绝,一横心,“嗯,我会陪表叔。”崔兰愔低应了。


    “此陪非彼陪,你知么?”卫王却不想含糊过去。


    崔兰愔忽觉口干的不行,嘴瓣几回翕动,却是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忽然书房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跟着是青麟的声音,“爷,太后传话说,宫里可能有变,让进宫盯着些。”


    他这一声,一下将书房里氤氲的暧昧气氛喊散了,崔兰愔慌忙从卫王臂弯里脱出来,“表叔快去吧。”


    “嗯。”卫王应了,朝门外道,“等着。”


    听着青麟道了声“是”,崔兰愔放心了,虽没哪里不对,这会儿她很怯于见人。


    再看,不言不知什么时候已躲了出去,她又好过了些。


    好在卫王回来还没更衣,崔兰愔给他头冠正了,给他身上的锦袍整理了,这样平时遇见就要帮他做的事,这会儿却艰难别扭起来,三两下就可的动作,因着她不肯挨太近了,她围着转了两圈才给他打理清爽了。


    卫王却偏不放过她,在她帮他整理好要退开的一刹那,将她拽到眼前,嘱咐了一句,“等我?”


    “嗯。”崔兰愔才要松口气,眼前一暗,那人已欺近,一抹温热在她额间刷过,意识到是何后,崔兰愔抑制不住的战栗。


    “怕了?”耳畔卫王轻问。


    崔兰愔退无可退,也不想他一直占上风,鼓起勇气抬头,“我知晓啊,此陪非彼陪么!”


    卫王呵呵轻笑,崔兰愔从来没见过他笑得如此开怀轻松过,她忽然觉着为着他有这样的改变,应了也就应了。


    卫王将她沾到脸颊的发丝给她别到耳后,在她紧绷前退开一步,“崔二猛,我等着了。”


    说完不再看她,转身出了书房,带着青麟几个出了卫王府,又往宫里去了。


    崔兰愔在书房里原地站了好一会儿,她这会儿还是恍惚在梦中一样的感觉。


    她也想象不出,等卫王回来两人会变成怎样的相处。


    她虽在谭绍那里尝过情窦初开的滋味,可两人始终都是兄妹般的相处,只偷偷交换下眼神都让她羞涩不已了,两人唯一的独处还是谭绍找来家里那次。


    卫王这样视礼教于无物的,想到他之前的举动,崔兰愔赶紧摇头甩开了脑里乱糟糟的诸多想象。


    卫王这一回进宫却没出来,只让赤麟捎话回来,这一阵子他都不得出,让崔兰愔这阵子也别往福宁宫去,别的想做什么都不必顾忌。


    听了卫王这一番话,又想到宣宁帝至少有半年好活,出不了大事,崔兰愔就在卫王府里照常过日子,闲了往家里坐半日,一点没觉着寂寞。


    因着洪佶和谭绍,崔家大房和谭家都有些担心,怕宣宁帝有了万一耽搁出榜,进而明年的会试也要拖延。


    算着卫王已进宫五日了,一点要回来的迹象也没有,崔兰愔有些担心起来。


    这样的时候,哪一个地方稍有疏忽就满盘皆输了。


    她倒不怕卫王输,卫王只要能全须全尾的出宫,自有广阔的江湖供他驰骋。


    她怕的是卫王陷在里面出不来,若是世上再没了卫王,就算对卫王不是男女之爱,她也绝过不好往后的日子了。


    八月二十四这天,守二门的内侍过来回,“有位董太太来求见二小姐。她说话里听着跟二小姐很熟识。”


    是董氏?只她请了几次,董氏都不肯往卫王府来,这会儿怎么不请自来了?


    崔兰愔忙道,“快请进来。”


    前阵子往天福寺给洪佶求福牌时,她约了董氏一起,那会儿董氏说有人给她说了门亲事,她家里正准备找日子领她相看,是她的亲事有眉目了?


    崔兰愔带着艾叶迎到二门外,董氏却不是那日清闲的样子,脸上带了丝忧色,过来拉了崔兰愔的手,“我有要紧事同你说。”


    崔兰愔忙带她去了宜安殿东次间起居室里,请她榻上坐了,“我这里没外人,有什么你尽管说。”


    事关重大,董氏也没时候来个开场白,直奔正题,“现在外面有人在传陛下被挟制了,不知哪个王爷打着要往宫里营救陛下的旗号,已说服了虎贲左卫的指挥使约了时候要攻进宫里,我爹让我赶紧来告诉你,若是卫王,我爹就跟着冲,若不是,你看卫王是何章程,我爹那里都会配合。”


    崔兰愔这才记起来,董氏的父亲董承是虎贲左卫的指挥佥事,他在虎贲左卫里经营了二十多年,他在虎贲左卫里说话,比后来的指挥使和指挥同知都管用。


    崔兰愔当然知道卫王根本不屑行逼宫之事,哪敢耽搁,这会儿四个麟都不在,不过麟卫们自有联络的办法,她赶紧喊来赤云赤月说了,赤云当即奔出去找人往宫里给卫王递消息去了。


    赤月怕崔兰愔吓到,给她安着心,“王爷做事一向滴水不漏,二小姐放心吧。”


    到了这样剑拔弩张的时刻,崔兰愔反而不怕了。


    她心里又是感激,又是歉疚,“董姐姐,你家里就不怕跟错了人,后面受牵连。”


    董氏笑朝她比着大拇指:‘我爹说了,就冲卫王几次给你撑场面,他就是诸王爷里的这个,指挥使已经答应了那王爷,虎贲左卫是怎么也撇不清了,既如此,他自然要找个认可的人跟着。”


    她拉着崔兰愔的手,推心置腹道,“你放心,我爹经营了这许多年,就算事不成,他也有退路,我们家可以往西边儿去。”


    到那时就是往西边儿从头开始了,一家子从此就要隐姓埋名着过,岂是那么容易的。


    崔兰愔没想到自己不过给了个话,又保持着同董氏来往,董家竟会给予这样大的回报。


    她反握住董氏的手,“若事有不成,王爷那里也有退路,到时咱们一起。”


    董氏点头,“那就更不怕了。”


    大约一个时辰后,赤云回来,“王爷那边已知晓了,回话说他会使人去找董佥事,让二小姐放心。”


    这样的时候不好在外面久留,董氏也要家去做两手准备,赶紧告辞回去了。


    目送着董氏走了,如董家这样的岳家不亲近,反去找外人,崔兰愔更觉着崔昶是个没福气的。


    崔冕当初也正是取中了董承在虎贲卫左卫的资历,才让崔昶娶的董氏,只崔昶一心想往外建功立业,留应城是没机会的。且董承不过五品的京卫指挥佥事,就给他安排到京卫各禁军里得从八品的知事往上熬,崔昶哪看得上,一心往外找门路。


    董家必是见崔昶不是个踏实的,自然不会过来贴他的冷脸。


    经了今日的事,崔兰愔想着以后能力许可的范围内要多结善缘。


    第60章 逼宫成王败寇,就在今日了


    六十章


    二十五日晚上,玄麟回来一趟,他告诉崔兰愔,要逼宫的是康王。


    是辛崇帮着康王拉拢说服的虎贲左卫、骁骑左右卫、以及鹰扬左卫的指挥使,定下来于二十六日晚亥初行动。


    李首辅多在内阁理事,他只要兵部在他的掌控即可,所以兵部里,是身为兵部侍郎的辛崇掌着兵部的实际事务,在京十二卫的指挥使或多或少都要卖辛崇的面子。


    康王当初略过另三位闺秀择辛崇之女为康王妃,也是为着这个考量,康王早就盯着那个位置了。


    康王之心,随便一个朝臣都知道,崔兰愔难以接受的是,辛崇不可能不知道康王妃之死是康王的手笔,杀女之仇不报也就算了,辛崇竟然还要不遗余力地帮着康王成事。


    赤麟给她说道:“康王许了辛崇入阁,待他坐上那个位置后,会让辛崇的小女儿入宫为妃。”


    崔兰愔不耻到极点,“踩在女儿和外孙的尸骨上往上爬,辛家和康王果然是一丘之貉。”


    “辛家的胃口可不止这么点儿,知道以康王的心性,上位后必容不下李家,辛家还想做第二个李家呢。”


    “呵”了声,崔兰愔这会儿很有把握,谁都可能成事,唯独不会是康王。


    大体都说完了,赤麟才说了此行的主要目的,“这回爷的人手都要往宫里和各处关键地儿布局,府里的护卫要往二小姐家里守着,爷让二小姐住到福宁宫里去。”


    崔兰愔想的是康王成不了事,卫王又提前得了信儿,到时在宫里守株待兔将康王的人马截杀了就好,乱不到宫外来。


    听赤麟说卫王连崔家那里都要布防,她还要住到福宁宫里去,崔兰愔才意识到自己想的简单了。


    问道:“李家还是没动静?”


    赤麟回的很有趣:“明面上是没动。”


    崔兰愔明了,康王的事或许就有李家的手笔,李家在暗中观望,会于最有利时出手。


    李家二房和端王肯定也会伺机而动。


    虽然安王和平王一直表现得无害,可皇子们哪个都会藏着点儿,谁敢保证他们不会跟着浑水摸鱼。


    这次很可能就是改变格局之战,成王败寇,若是事不成,人集中到一处也好跑路。


    卫王于这样重要的时刻也没忘了她身后的崔家,之前卫王对崔家只是随手帮衬,多是由长史出面,想到那一日他走时的情形,是因为她应了他么?


    原来还是不一样的。


    “董家那里?”崔兰愔又问道。


    “二小姐放心,只要跟着爷的,爷都会顾到。”赤麟又道,“好叫二小姐知道,崔谡这回也被派了差事,这几个月他进益很快,遇到险境也能自保,二小姐可以放心。”


    崔兰愔笑道,“他既入了麟卫,自该和你们同进同出,跟着你们我没什么不放心的,以后不用特意和我说。”


    赤麟还是提了一嘴:“崔谡不会入麟卫,这次后,爷对他另有安排。”


    崔谡已是卫王手底下的人,自是卫王怎么便宜怎么用,崔兰愔也没有追问。


    知道长史他们也都有妥当的躲避处,崔兰愔安心了,收拾好了几天穿用的就要往宫里去。


    却见长史匆匆过来,以极低的声音道,“二小姐,端王妃坐了辆寻常人家才坐的马车过来,说有事要同二小姐说。”


    这个时候李宜锦来找她做什么?


    想到去敬王府那回,李宜锦虽频频向她致意,却不似端王那样于敬王府大门前拉拢卫王,她比端王做事好看多了。


    “既然她是避着人来的,见一见也不妨事。”崔兰愔道,“尽量别落人眼里,就近找个地儿,我过去见她。”


    “没准就能于王爷有助力,二小姐见是对的。”长史赞同道,“西边粮厅无人过去,可往那里见。”


    果然长史什么都知道。


    崔兰愔带着赤月赤云跟着长史去了前头,长史先请着她往粮厅处的值室里等着,没多会儿引着李宜锦和她的两个婢女进来。


    要不是心里有准备了,这样一身栗色素绸衫裙,头上只插了支银钗的李宜锦,就如应城里小富之家的娘子,不说她这个一面之缘的,就是常见的也要认不出。


    一直以来,李宜锦不似李宜馨一样常出来走动,偶有出来也是娴静少话的,直到那日她在敬王府帮着迎客,表现的很是能言善道,才知以往不是她真实的性子。


    这会儿进来,她也很有决断,坐到崔兰愔对面,开门见山道,“我知道的和我姑母那里掌握的,你们需要的我们都可以交出来,我能保证往后端王会老实做个富贵闲王,关于他之前冒犯的事,你能既往不咎么?”


    崔兰愔可不会就信了,笑道:“王妃说笑了,你说的事我实在不懂。”


    李宜锦仍是得体笑着,“我知道康王于二十六日晚要行逼宫之事,别人的事我管不了,我却能保证端王哪边也不会参与,李家二房是李家二房,我和我哥哥还有姑母以后不会理会那边儿,有我们三个看着端王,谁都别想利用他成事。”


    见她说得诚恳,不似做伪,崔兰愔还是没松口,“这样的话,王妃该陪着淑妃娘娘去李太后那里说。”


    李宜锦抚着微隆的小腹,眼神里带了丝凌厉:“该是没人和二小姐说那样龌龊事,我和端王是被康王算计的,而李家大房和二房明明得了消息,也都由着了。


    我从没想着嫁端王,我三岁没了母亲,是在姑母宫中长大的,姑母如同我的母亲,端王就是我亲兄长一样,我岂会有那样不伦的想法。”


    她歇了口气,继续道,“我也不瞒二小姐,之前我确实想借着李家二房助端王成事的,还异想天开地认为,等端王坐了那个位置,李家大房和二房还不是由着我收拾。


    想必二小姐也知道前阵子我们怎样忙活了,姑母往李太后宫里吃了不少冷脸,我和端王也行了不少可笑之事。


    是我兄长从李家二房那边探听到,康王说服了在京五卫要逼宫,我和姑母才明白我们的想法就是笑话一样,端王手里连可用的人没有,他比起康王来都差远了,就算被李家二房扶起来了,他也是个做不了主的傀儡。


    既这样,我们什么也不肖想了,不过也不能看着他们得意,打听着二小姐是个行事磊落的,我就找过来了。”


    说完,李宜锦从袖里拿出一本册子递过来,“这里是我和姑母理出来的,关于李家和宫里的,我们知道的都写在上面了,二小姐拿去看能不能用上。”


    到这一步,李宜锦的来意再没什么可怀疑的。


    崔兰愔没想到内里的事是这样复杂,李宜锦真是少有的能拿得起放得下了,拿过册子大概翻了,应该能给卫王做个参考。


    她问:“这回李家二房会参与么?”


    李宜锦摇头,“他们该是看出了我和姑母有二心,很多事都瞒着,更多的我兄长打听不出来。”


    崔兰愔也没纠结于这里,痛快道:“那你就按住了端王吧。”


    李宜锦大喜,“多谢二小姐成全,我等你们的好消息。”


    送走了李宜锦,让耿大有回崔家大房守着,崔兰愔带着艾叶、桑枝、不言、不语分坐了两辆马车进了宫。


    赤麟则拿了李宜锦交出的册子找卫王去了。


    因着她隔不几日就要往福宁宫去,谁也不会往别处想。


    陈太后一见她,就拉她到身边安慰着,“吓到了吧?很快就过去了。”


    “太后忘了?我现在可是崔二猛,不怕吓。”


    陈太后哈哈笑道,“你这促狭孩子,有你在,我什么不高兴都无了。”她微眯起眼,“得给这些破事赶紧了了,这样你就常住下来也不妨事。”


    知道陈太后多是为定她的心,崔兰愔就更要表现镇定了,给她说了李宜锦过来的事。


    陈太后默了会儿,讽道:“男人们自己成事就是了,做什么总要踩着女人往上,说他们无能还不认,呵!”


    大事发生前的等待最是煎熬,二十六日上午还好,崔兰愔陪着陈太后在廊下晒日头逗鹦哥鸟儿,齐安、钱和、夏姑姑、高姑姑也都过来陪着逗趣,福宁宫里还是一切如常。


    待用了午膳,就连陈太后都开始稳不住了,不时找钱和问宫里各处的情形。


    陈太后和福宁宫里人的紧绷样子,让崔兰愔知道,成败就在今日了,并没有以后可以弥补。


    卫王才进宫时,崔兰愔还为着能避开他而暗暗高兴,可到今日已经六日没见他了,又是这样的时候,崔兰愔忽然就很想见卫王。


    她问向钱和,“表叔在哪里,他那里都妥当了么?”


    "王爷一直在本元殿理政,他发话不叫往那里去,说有事会使人过来,我也不知那边具体如何。”


    崔兰愔只得按捺下来,等陈太后说要往后面佛堂去拜,她立时扶着陈太后说要一起。


    崔兰愔无比虔诚地敬了香,同陈太后一起跪在蒲团上默默祈求佛祖庇佑,庇佑卫王一切


    顺利,全须全尾地回来。


    拜了回来,就到了晚膳时候,陈太后和崔兰愔都只用了半碗米就放下了,之后就是漫长的等待,谁都无心说话。


    齐安和钱和去了前头,起居室里,夏姑姑和高姑姑一会儿出一会儿进的,显然焦心得不行。


    滴漏到了亥初那一刹,崔兰愔清楚地看见陈太后的手颤了一下,她跟着心口也抽到了一处,“太后。”她不由握住陈太后的手。


    陈太后回握住她,“你表叔是个能干的,输的不会是咱们。”


    一刻钟后,能听到远处有喊杀声传来,开始了!


    没多会儿,福宁宫外头乱起来,有人在外头拍门,随即是内侍尖着嗓子喊:“禀太后,陛下不好了,有话要跟太后交代,还请太后移驾过去。”


    崔兰愔看向太后,“我觉着不对,太后别去。”


    “就是真的,我现在也不去。”陈太后冷笑,“不是你表叔的人来找,咱们就坐这里不动。”


    那些人见怎么好说歹说,齐安和钱和都不开门,也藏不住了,拿出刀兵想要硬闯。


    一直隐在暗处的麟卫杀了出来,三两下给那些杀退了。


    崔兰愔这才发现,来守福宁宫的竟是赤麟。


    陈太后也很意外,她更知道四个麟在麟卫里是何等关键,今晚这样事关成败的时刻,卫王竟派了四麟之一来守护福宁宫,多年来的不平和不甘在这一刻就释然了。


    她放松下来,“我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事,就是收留了你表叔,以后的事我就不管了,宫里也好,外头也罢,我自安心养老了。”


    崔兰愔却笑不出来,外头的喊杀声直要冲破天际一样,宫里好几处都起了火,正是秋风乍起时,火借着风势窜起了老高,映红了大半的宫阙。


    这绝不是一个康王能做到的,各方势力该都参与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