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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养病


    南泽临海,初夏的风总是咸湿闷热,赵雪梨住了小半月,已经下过七日雨。


    熬过最初的水土不服,她的身体渐渐好了起来。


    虽然仍未寻到缠春香的解药,但姜依下属近来打听到一位见多识广的老隐医,或许会有方子能解那毒香。


    赵雪梨夜里时常梦见裴霁云,大多是两年前的往事,他总是温和极了,笑着唤她、耐心哄她,她犯了错后才会有间或的冷漠神情。


    表兄应当是骗自己的,那缠春香只会教她忘不了他,并不会要人命的,毕竟一个多月过去了,她仍然活着。


    既然没死,又离开了盛京,赵雪梨身子渐好后,就寻思着找个事做。


    姜依和了慧早已经改头换面,有了南泽国的户籍,雪梨自然也不例外。


    现如今,她们在外人眼中是一家三口的寻常形象,唯一值得说道两句的也只有了慧是个还俗和尚一事。


    至于那些旁的护卫,都被安置在别处,并未引起当地豪绅地头蛇的注意。


    赵雪梨在盛京的那些年被养得没什么长处,可好在现在有钱有时间可以慢慢学了,那些体力活自然干不了,她倒是对丹青尚有几分兴致,姜依给她找来个画师,尽心教授。


    这画师早些年曾去缙朝游学过,对其瑰丽山水甚为推崇,自来只乐意画些山山水水,又见听学的乃一女子,若非看在钱财丰厚的份上,定是对雪梨没有好脸色。


    相较于那些青山绿水,赵雪梨更爱画人,将书册上诸多场景在宣纸上呈现出来让她有一种新奇又满足的感觉。


    这并不是一个太大、或是有出息的志向,可架不住喜欢,尽管画师教人像丹青并不如何细致,但雪梨学起来倒是格外认真,两个月下来,也有诸多收获。


    五月底时,那位隐医所在之处终于被姜依找到,带着雪梨前去求医。


    其实赵雪梨都快忘掉自己所中毒香之事了,除了一到入夜频频想起裴霁云,自己身体没有太大不适,那隐医居住在海岛之上,还需得乘船前往,海上风险太大,她不愿意让娘亲和自己再去冒险。


    奈何拗不过姜依,五月初八,是个易出海的黄道吉日,赵雪梨只得扔下画到一半的人像,跟着娘亲上了出海的大船。


    站在码头上看海和坐在船舱里看海是不一样的。


    从前赵雪梨觉得大海包容、宽和,可两个月以来,听到许许多多有关海浪吞噬人性命的可怕传说,又觉得危险、凶残才是大海的底色。


    她望着看似平静的海面,下意识想起了五月的盛京,还有总含笑温润的裴霁云。


    那张面容在脑中刚刚浮现,赵雪梨就立刻转开心神,逼迫自己背记画师教过的一些作画技巧。


    七日时间过去,海岛终于在视线尽头若隐若现,约莫正午时分,大船在岛边码头靠了岸。


    隐医喜静,是以此次出行姜依并未带太多少,只有一个带路人,两个丫鬟,三个家丁罢了。


    一行人下了船,在客栈中休整一夜,第二日早早起床跟随本地人启程,进入海岛深处。


    这一找,就是整日时间,日暮时分才到。


    隐医是个近八十高龄的老妇,她早就不给人治病了,儿女早逝,只带着个孙女儿离群索居,不怎么待见外乡人,也听不懂雪梨等人说的话,幸好那本地人忠厚,在中间周转一二,总算同意给雪梨诊脉。


    “确实是缠春香,只不过那香毒已经所剩无几了。”本地人转述道:“此香有至人上瘾、生出依赖的作用,却也易戒,只需离香一月不再闻到便可,并不会之人死亡。”


    此话一出,赵雪梨不禁怔然。


    她早猜到这香不会让自己死亡了,可没想到竟然如此容易戒除,岂不是自己早就不受香毒控制了?


    “除此之外——”本地人停顿一下,小声道:“这位小夫人身上有不少顽疾,小产后忧思过度,以后恐难再生育了”


    屋子里早已屏蔽了下人,赵雪梨尚且没有太大反应,姜依却刹那间色变,“什么叫再难生育?”


    本地人同隐医再次交流起来,随后面有难色叹出一口气,“小夫人身子骨本就孱弱,再加上头胎小产,心中愁郁堆积,伤到根本了。”


    姜依凝眉沉默,艰涩问:“可有治愈法子?我女儿还这般小,怎么怎么能”


    赵雪梨安稳道:“娘,我觉得没什么要紧的。”


    她答应过裴霁云不再嫁人,那又谈何再生个孩子呢?


    姜依看向雪梨,“姈姈,娘一定想办法给你治好。”


    银丝疏发的隐医又说了几句方言,本地人眉头舒展,又连连道:“夫人,阿乜说她就可以治,只不过要让小夫人留下来养着。”


    阿乜在这里的土话是郎中大夫之类的意思。


    姜依眼前一亮,哪里会不同意,当即道:“我与姈姈一同留下来。”


    隐医似乎猜到她说了什么,没


    等本地人转述,就摇了摇头,开口道出一长句话。


    本地人眉头又渐渐拢了起来,为难道:“夫人,阿乜只收病着,她说您若也要留下来,就不治了,让你们一起回去。”


    治生育之病,别处的大夫未必不行,可最好的都在缙朝,南泽确实莽荒逊色许多,但她们才刚从缙朝逃离,又怎好又回去寻医?


    眼下这位老隐医倒真是最合适的人选。


    姜依思索一阵,点头应下。但她也不可能真将女儿扔在海岛之上不管,随后使用钱财在隐医不远处寻了个农户带着人暂住下来。


    赵雪梨虽然年龄小,可对于生孩子一事并非随意对待,她是真觉得没什么要紧的,若生不出,日后想养了,抱一个也行。


    可耐不住姜依坚持,她只得在老隐医的家中住了下来,虽然不懂当地土话,可也跟着叫一声阿乜。


    阿乜家的孙女只有六七岁大小,脸颊上有着几颗可爱雀斑,时常会好奇地偷偷盯着赵雪梨看,每当她察觉到回望过去,又会怯生生的躲起来。


    赵雪梨听见阿乜唤她唛唛,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猜测应该是小女孩的乳名,在又一次感到那股窥探视线后,她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发簪,走出去,来到兔子般倏然缩在草药架子后的女孩儿身边,在对方睁大眼,胆怯的目光中将簪子递过去,“唛唛,可以陪我说会儿话吗?”


    唛唛缩着肩膀,深棕色的瞳孔像小鹿无辜的眼眸,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纯粹,余光瞥到雪梨手中簪子,抿紧了嘴角不说话。


    赵雪梨见状,直接将簪子插进唛唛发间,牵起女孩子僵硬到不敢动弹的手,故作好奇指向一旁的药架,“这是什么?”


    唛唛不知道明没明白雪梨的意思,半晌后,小声回了几个听起来又奇怪又模糊的音节。


    赵雪梨并不是真想知道那草药是什么,只不过是寻了这借口同小孩子拉近关系罢了。


    她又接连指向了好几中草药,唛唛一一作答,这样一番下来,紧张怯懦的心情缓和不少,也没那么怕雪梨了。


    连着好几日过去,赵雪梨都在喝苦兮兮的草药汁,但她的身体竟真在明显恢复过来,不再如从前一般,坐久了都会累。


    甚至还因为无所事事跟着唛唛和阿乜进山采了好几回药。


    住在远处的姜依看着赵雪梨一日又一日的放松活泼起来,沉闷压抑了许久的心终于放下,也不再日日守着,而是可以去干自己的事情了。


    一个月时间过去,赵雪梨似乎又抽条了几分,脸颊红润又光泽,尽管在山里伙食比不了外面的大鱼大肉、山珍海味,但她却意外地莹润了起来,就连笑容也明显变多了。


    唛唛与她越来越相熟,晚上居然开始赖在她房中不肯走,黏着她要一起睡。


    脸上布满皱纹的阿乜掀开眼皮看了雪梨一眼,由着孙女去了。


    赵雪梨也很喜欢唛唛,虽然两人还不能顺畅沟通,但连比带划也能大致知晓其中意思。


    山里景致怡人,夏季更是果树丰茂,沉甸甸挂在枝头,别提多喜人了。


    赵雪梨小时候也是会爬树摘果子的,后来摔过一次狠的,给亲爹心疼坏了,再不许她上树胡来,现在时隔多年,又一次爬树摘果子,不免生疏僵硬,慢吞吞地上、慢吞吞地下,倒是找回了些童年乐趣。


    村子里人口不多,孩童更是没两个,他们亦是从不来这边,似乎很怕阿乜。


    唛唛正是爱伴爱玩的年纪,却没一个朋友,雪梨性子好,乐意同她一起玩,一来二去,可不就粘人得紧嘛。


    七月十三这日,赵雪梨又喝下慢慢一大碗苦药,阿乜给她再次诊脉检查身子。


    唛唛被支出去洗衣裳了,生着炊烟的木屋里就只有她们两人。


    赵雪梨心说,早知要诊脉,不若请来那位本地人沟通一下,也好问问阿乜自己身体如何了。


    她这想法尚且刚冒出来,阿乜便收了手。


    “可以走了。”


    声音低沉沙哑,像是一个许久没说过话的人猝然开口。


    赵雪梨睁大眼,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句话是从阿乜嘴里冒出来的,她自是惊讶不已,“你你你你会缙话?”


    甚至还是缙朝官话,能教她听懂。


    阿乜没有要要解答她困惑的意思,困倦地坐回竹椅之上,一个字一个字怪异地从嗓子眼中挤出来,“走罢,带着唛唛。”


    赵雪梨怀疑自己听错了,忍不住重复道:“带着唛唛?”


    阿乜说:“我活不了几天了。”


    她早上甚至才从山中采了一背篓的草药回来,走路也是稳稳当当,看起就精神矍铄,半点没有行将就木的模样。


    赵雪梨有些困惑和不解,“您放心让我带走唛唛?”


    阿乜沉眼凝着雪梨,在黑灰色的烟雾中缓缓道:“她很喜欢你。”


    带走一个小孩子,这并非一件小事,赵雪梨无法轻易做下决定,一时之间沉默了起来。


    阿乜道:“你们缙朝,不是常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吗?我治好了你的身子,也用不上那些金银珠宝,让唛唛跟着你,一起走罢。”


    赵雪梨说:“阿乜,您问过唛唛的意思吗?”


    阿乜平淡道:“我死了,她一个女娃在村子里,活不下来。”


    赵雪梨心里忽地一揪,“若您不嫌弃,我可带走唛唛,只不过只不过她未必愿意。”


    就算唛唛十分喜欢赵雪梨,可难道她就愿意抛下自己相依为命的亲人同她离开海岛吗?


    雪梨觉得唛唛不会同意的,此事若换作自己,亦是不会同意的。


    阿乜呼出一口浊气,“我不奢求旁的,只要你护到唛唛及笄,否则——”


    老妇人浑浊的眼眸暗沉下来,透出几分锋芒毕露的阴狠,“老婆子死后,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赵雪梨承诺,“只要我尚且活着,就一定让唛唛平安顺遂。”


    阿乜这才垂下眼,拨弄起了火柴,道:“三天后走罢,唛唛会同意的。”


    随后就闭口不言了,不论雪梨再说什么,都宛如没听懂一般。


    赵雪梨不知她与唛唛是如何说的,但小姑娘当天晚上眼睛就红了,也不缠着雪梨一块儿睡了,而是同阿乜住了回去,第二日起床,甚至还躲着雪梨,不肯同她说话了。


    不过第三日时,唛唛还是收拾了东西,红着眼睛与赵雪梨离开了。


    从海岛折返回镇上,又是七日,如此一来,就到了七月中旬,很巧的是,赵雪梨前脚刚踏进宅子中,还未见到姜依,身后就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哟,姈丫头,是你呀,我就说看着眼熟嘛。”


    赵雪梨和唛唛一同回头,见到一个不修边幅,衣衫褴褛,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


    他的脸实在是太黑了,想是在哪里乞讨过日子的,让雪梨想了半晌,才从恍惚模糊的记忆中找出一个对应的身份,她险些惊掉了下巴,“陆蜀令?”


    应景似的,一群麻雀从枝头飞跃,惊掉簇簇树叶。


    堂桌之上,陆蜀令一边对着满桌菜肴呼呼大吃,一边含糊诉苦。


    赵雪梨认真听着,好一阵才明白了。


    “陆蜀令,你是扮做乞丐,一路乞讨至南泽的吗?”


    男人大快朵颐,狂点大头。


    赵雪梨很是一言难尽。


    没成想自己当初没用上的法子,被陆蜀令用上了,还真教他逃了出来,不过这其中定然也有那是自己和娘亲都受裴霁云掌控,侯府没再派人追踪搜查他的缘由。


    对于了慧和陆蜀令,赵雪梨做不到毫无芥蒂。


    尽管知道当初在乾壹郡,他们抛下自己选择娘亲是迫不得已,可那又怎样?


    她不记恨,假装不知,维持浅薄的表面关系就行。


    就这样,自称因为言语不通,在南泽乞讨了近乎一整年的陆蜀令死皮赖脸在姜家住下了。


    姜依回来后,了解了情形,也没赶他走。


    赵雪梨依旧跟着画师学画,唛唛坐不住,也不爱丹青,再加上对外面的一切都新鲜好奇地不行,就没再时时刻刻跟在雪梨身边。


    等十来天过去,赵雪梨才突然发现陆蜀令同唛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得极其亲切了。


    唛唛喜欢医术,跟在陆蜀令身边比自己强,雪梨也就放任不管了。


    这一来二去,就到了九月。


    赵雪梨在山中静养过后,跟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绘画技巧进步飞快,常常一点就通,画起人像来也颇有灵气。


    自打能独立画人后,赵雪梨逮着人就画,府里谁都没逃过她的魔掌,被抓来当过入画人。


    本以为这样平淡随性的日子能


    一直过下去,但九月十六日时,南泽出了一件大事。


    都城不知为什么,闹起了天花。


    这个消息简直就像晴天霹雳,将南泽一众人炸得魂飞魄散。


    陆蜀令原本还犯愁怎么将赵雪梨骗回缙朝,此刻觉得真是天意,连忙就去找姜依商议此事,却被回绝了。


    都城距离她们所在的黑水镇有数千公里,便是天花,一时半会儿也是蔓延不过来的,与其冒险回缙朝,不若暂时静观其变。


    赵雪梨听说此事后,难免忧心,但她不通医理,自然毫无法子。


    如此一月过去,天花没有止住,且在南泽四处开花,姜依知道此时已无挽回之地,随即将人都聚在一起,彻夜商谈应对之策。


    不消多说,众人一致认同需得离开南泽,只不过这去哪里就成了问题所在。


    旁人并不知晓裴霁云不许雪梨回缙,只以为是他善心大发,放过了她们,此刻遇见难事,不免提议回青乐郡。


    姜依亦不知其中细节,可见赵雪梨蹙起眉心,面带踌躇犹豫,便否决了回缙朝的提议。


    陆蜀令眼珠子一转,提议道:“去西边怎么样?”


    南边东边都是一望无际的大海,西边乃兖国所在之地,亦与缙国接壤,且与南泽京都有着辽阔江河阻隔,确实是个好去处,也似乎是唯一的去处。


    姜依认真思索片刻,当即拍板向西走。


    第二日就花钱寻到一队兖国游商,收拾行囊,在十月初七的日子,包下商船,登上了西行之路,与此同时,数只信鸽飞往千里之外的盛京,将消息带给已经枯守半年的青年。


    裴霁云是在十月十五的夜里收到消息的。


    这一天,是个冷峻的雨夜,冷风细雨飕飕往门板空隙间钻。


    这场雨一落完,便又是一年初冬了。


    他开着窗,罕见没有处理冗长公务,而是坐在窗前观雨。


    没什么好观赏的,看不出丝毫雅致诗意,他只是觉得无趣极了,想清静片刻。


    半年来,裴霁云清瘦许多,在朝中一人独大的权势熏染之下,他身上那股子上位者的冷硬压迫感也更甚从前,笑起来还好,依旧是端方贵公子,不笑时冷着一张脸简直是教人头皮发麻,不敢直视。人前人后差别之大,判若两人。


    惊蛰半年来的日子也不好过,每逢禀报事情都不免提心吊胆,不过今日收到南泽来的信鸽后,他难得步履匆匆,有胆子进屋打扰。


    “公子,陆蜀令来信。”


    裴霁云闻言,一顿,随后抬起一双暗沉漆黑的眼,未做言语,伸手接过信纸,展开一看,眉梢微微挑起,忽地想起一件事,“兖国特使在驿站坐几日冷板凳了?”


    惊蛰仔细回忆了一下,回道:“有十日了。”


    裴霁云合上信纸,笑了下,语气不徐不疾,“将人带过来。”


    “现在就去。”


    第102章 兖国被抓


    兖国之行说不上顺畅、或是不顺。


    总而言之惊险亦有,可一伙人也算齐齐整整到了。


    人是到了,怎么进城就成了一大难题。


    因为南泽天花之故,不少人拖家带口西行来了这里,兖国边境查得十分严厉。


    可好在有钱能使鬼推磨,在散出去一大笔金银财宝之后,在城外被阻了半月的一行人终于搭上城内高官,得了入城机会。


    那位被派来接引他们的管事是个大胡子,眉眼深邃的高壮男人,操着一口生涩僵硬的缙话,颇为好奇地问:“你们缙人,怎么来这里了?”


    出门在外,这一路来都是由年岁高的陆蜀令抛头露面同人交涉的。


    他闻言,当即叹了一口气,说自己带着家中一众人听闻海边奇景,原是要去观赏小主的,谁知碰上南泽天花,路上又收到蒙骗,稀里糊涂就登上了来兖国的船只,现下只想进城休整一段时日,再做回去打算。


    管事似是未曾起疑,没有追问,将人领进了城内,却没走,而是邀他们去都护府上夜宴。


    初来乍到,本不该推拒,可姜依有自己的思量,他们只是暂时避一避天花的风头,总归还得回南泽的,兖国不管是吃食还是当地风俗习性都与他们极不相符,既然没有久留打算,那讨好当地高官实在是没有必要,更何况,谁有只要对方是狼是虎?


    她对着陆蜀令摇头,示意拒了此事。


    陆蜀令假意推脱,“有劳大人美意,只不过草民一行舟车劳顿,又从南泽而来,染病风,便不去打搅都护大人了。”


    管事不甚在意的一摆手,“休要推脱,大人交待了,务必要宴请诸位。”


    陆蜀令就不吭声了。


    姜依眉头一皱,瞥了了慧一眼,了慧当即领会其中意思,站出来道:“不知可否容我们寻个落脚地沐浴休整一番再去赴宴?总不好这般潦草尊容就去面见都护大人。”


    管事似是觉得有理,就应了此事,亲自将人带往就近客栈,在堂下等着,急声敦促他们快快洗漱换衣。


    如此情形,便是傻子也能看出其中必定有诈。


    可如今才刚进了城,人在屋檐下,不得不服软一些。


    一入客栈之中,众人脸色就难看了起来,幸而客栈内热水备得不多,需得重新烧水,又给他们争取到了一下思考对策的时间。


    陆蜀令颇有种置身事外的淡定,不急不慌,也不表态,好似全听大家的。


    姜依将选择抛出来,“一是小心赴宴,谨慎应对,二是打晕那管事,乘机逃了。”


    无论选择何种,风险都不低。


    赵雪梨亦是凝起眉头若有所思,出主意道:“娘,只要天花没有被带来兖国,咱们在城外寻个山间住着也未尝不可,不定非要住在城中的。”


    姜依叹出一口气,“就算在城外住下了,若要置办物件房产也需得进了城找官府的,否则城外怎么会堵着那般多的流民。”


    她很有一种被谁设了局、推着走的挫败感。


    在外行走,到底比想象中难上许多,姜依疑心是自己为了进城不慎将财漏了出去,引起了这位都护大人注意,否则实在难以想到对方缘何如此。


    “对方若是只贪图些钱财倒也没什么,就怕是有杀人灭口的心。”了慧亦是担忧,“我们在这兖国之中死了,怕是同死了几只蚂蚁无甚区别。”


    唛唛沉默抱着雪梨胳膊,昏昏欲睡。


    陆蜀令不得已道:“此事哪有这般复杂?只看方才那位管事待我们的姿态便可知晓都护大人恶意不大,不若就先去赴宴看看?”


    此言说得在理,若那什么都护是存了杀人的心,又何必差管事将人带进城中,不若直接在城外寻个借口直接杀了了事。


    姜依看着陆蜀令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心下存着狐疑,可到底没有更妥善的法子,只得应了去赴宴一事。


    这都护府建得并不大,满庭简朴,一路走进去,丫鬟婆子小厮都没见着几个,瞧起来当真是清廉极了。


    都护大人出人意料地面容肃正,还隐隐透出几分慈悲,夜宴也只是一顿简短晚食,并无什么大鱼大肉的奢靡热闹之风。


    若非姜依就是花钱进的城,只观宅邸,怕是当真会被骗过去,以为此人是什么廉洁好官。


    这般两面做派,还不若明明白白贪官来得令人放心。


    可一顿饭下来,都护只是好奇地考问了几句几人来历,未曾多言旁事,饭后,还贴心问了几人对兖国吃食可还满意,如此这般,劝了几人留宿在府中。


    陆蜀令在姜依示意之下自然连连推脱,可都护大人却笑着道:“非是某信不过诸位,只是你们从天花泛滥之地而来,若是不慎将疫病带给了城中百姓,便是某的罪过了,还请在府中住满三日,若无高热,此后便可随意离去了。”


    这番话一落下来,当即就将一切推辞都堵了个严严实实。


    姜依站出来道:“大人,此举不妥,我们住在府中,若是有个不妥之处岂不是连累了您?不若还是让我们住在客栈之中,您可派人守着,三日之内,我们绝不出门,否则任由处置。”


    都护抬起一双深邃的眼看向她,微微眯起,半晌,笑着答好。


    一出都护府门,回了客栈,姜依即刻道:“这城中不能久留,我们明日一早便走。”


    对方定然是有所图谋,可却依然应了姜依的请求,很难不教人心中疑窦丛生。


    在外做流氓也好,苟且在山野也罢,总比头上时刻悬着一把大刀来得好。


    陆蜀令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可却说不出什么劝诫的话。


    赵雪梨对城中诸事亦是不喜,也是想走。


    这一路颠沛流离,苦是苦了点,可好歹自在,她已经很久没再想起过什么不想干的人和事了。


    可一入城中,见到那都护嘴脸,不免又令她想起盛京之中虚虚假假的权贵们,看起来笑眯眯很是慈眉


    善目,实则心狠手辣,不知沾了多少人命,做了多少贪赃枉法,欺男霸女的恶心事。


    姜依的话就是决定,无人会质疑反驳,当即不动声色回到房间早早休息,好为第二日的出城做准备。


    唛唛同雪梨睡在一张床上,白日里说得多,晚上睡意反而少了,她对那些筹谋听得一知半解,此刻支起身子好奇地问:“走?”


    她缙话说得还是很生硬,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慢吞吞的很吃力。


    赵雪梨不知道为什么,对唛唛总是有一股怜爱之情。


    尽管刻意不去想那个已经没了的孩子,可她总会不经意地想,若是生了个女儿,能同唛唛这般可爱康健就是顶好的。


    “唛唛,我有些不安。”赵雪梨面色隐隐担忧:“你说,我们能顺利离开吗?”


    城门开的早,近些日子流民太多,已经进了城的没几个二傻子想再出去,是以城门口并未几个人,他们一群外乡人尽管层层伪装过,可看起来依旧是扎眼的,更何况,谁又知道都护是否提前下过令,不允他们出城?


    可好在姜依自有办法。


    先是用迷香将客栈内看守他们的人统统弄晕,而后大摇大摆马不停蹄奔赴城门口,那守门士兵果然早就得过令,不欲放他们出城,姜依在众目睽睽之下掀开自己胳膊,哭求道:“这位大哥,我们染了天花了,你快放我们出去罢。”


    士兵们虽然没听懂,可那一截白嫩胳膊上的水痘实在太吓人,当即骇然色变,一连退开好几步,呼吸脚步都乱了。


    原本三三两两看热闹的人也一窜好几米远,生怕被传染了。


    赵雪梨同其余一众人也撩开衣袖,将或多或少的水痘暴露在城门守兵的眼皮子底下。


    这些士兵没料到会有如此突发状况,一时之间手足无措,没了主意,不知该如何做。


    姜依给下人们使了个往外冲的手势,便一马当先,边哭便大步往城外而去,其余人亦是哭天喊地地跟上。


    士兵们哪里敢靠近阻拦,又不敢动武伤了几人性命,除了言语不通地喝止两声,竟真放她们出了城,城外流民仿若遇见洪水猛兽般,四散躲开,无意之中给他们一行人让出来一条道。


    就在将要顺利离开之际,远处传来轰隆隆的马蹄之音,一队三十几人的精壮骑兵眨眼功夫就近了,领头那个赫然是昨日里笑眯眯的都护大人。


    他打量紧绷的姜依一眼,高坐在马上,面无表情道:“你们将天花带到了兖国?”


    得了天花之人都会被驱赶在一处活活烧死,姜依知道对方不好糊弄,脸色难看,只能沉默。


    都护冷笑一声,“本官怀疑你们是缙国来的细作,来人,将她们绑了!”


    这一句话是用兖国话语说的,他们听不懂,可见到拔刀下马的骑兵也能大致明白个中意思。


    陆蜀令连忙跳出来,“误会!这都是误会啊!”


    姜依凝起眉头打量对方装甲精良的骑兵,对等着自己命令的属下摇了摇头,到底还是没有选择硬碰硬。


    几个人倒是没被烧死,又被压回了城中,只不过这一回没客栈住了,得去住地牢。


    地牢中已经关进去了不少人,里面黑,看不清他人模样,时不时有两句窃窃私语传来,竟都是熟悉的缙话。


    陆蜀令面露忧愁,惴惴不安地问身旁狱友,“你们你们怎么都是缙人?这都护抓这么多缙人作何?”


    劳中刹那间一静,良久,数只耗子叽叽从墙角溜过去,那被问话的人才回道:“缙兖两国怕是要打战了。”


    当即就有人反驳,“谁说一定会打起来?只要缙国同意交换俘虏,兖国寻回了皇太子,此战还是打不起来的。”


    姜依冷不丁问:“交换俘虏?”


    “也不一定,万一朝廷不同意呢,我们就只能死在这异国他乡了。”


    “真希望来的是裴相,他素来清正爱民,一定会愿意将我们换回去的。”


    “你傻了吧,我们值当几个钱,裴相若是知晓兖国俘虏中有皇太子,哪里会同意交换?”


    “哎,我”


    狱友们断断续续又论起了旁事,动扯一句,西扯一句,有人怀着被换回缙朝的希冀,有人面如死灰,似乎料定了惨死结局。


    姜依面色铁青,赵雪梨神色怔楞,思绪不知飘到何处去了。


    其余人则面面相觑,不敢出声。


    乌漆嘛黑的夜色中,陆蜀令嘴角一扯,一个仰倒,放心躺下了。


    而另一边的都护府中灯火通明,年过四十的都护大人一张脸皱巴巴成了褶子精,叹出一口气,问属下,“裴相当真如此说?”


    跪在地上回话的男人道:“当真。”


    都护大人摆摆手,“我知晓了,你去回话,让裴相务必留皇太子一条命,切不可伤了他。”


    第103章 杨威


    后半夜里,声音渐消,尽管各怀心思,可到底折腾得太累了,抵不住直往下耷拉的眼皮。


    在酣然四起的呼噜声中,姜依低声唤了句,“姈姈”


    可只开了个口,却又没了下文,好似她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这一路的颠沛流离,又要走入死局了吗?


    那些抗争、流血,誓死不从,忽然之间都成了无足轻重的笑话一般,兜兜转转,竟要以俘虏之身被送回缙朝?


    赵雪梨心绪难平,睁着眼睛直视不见半点天光的黑夜,空洞难平的心中没有太大涟漪,只剩下麻木无力。


    事情怎么会巧合到了这种地步?


    虽然想不明白其中细节真相,可雪梨对这种无声无息的被动十分熟稔。


    裴霁云就是有明明白白算计人、还让人寻不到丝毫把柄的本事。


    从前的自己就是深受其害,以至于已经养出了一身只要稍微有些脱离掌控的事情发现就自然而然怀疑一切都是裴霁云在背后做局。


    一定是他算计,才令自己和娘亲陷入如此境地之中的。


    赵雪梨咬紧下唇,眸中不自觉泄出一丝气愤。


    明明说好了放自己走,却还是在背后耍这种阴险手段暗中摆弄操控她的命运。


    哪里是真的放过了她,不过是将手中拴住着筝的线松了松,到头来,凭着心意又可肆意妄为了。


    裴霁云在雪梨心中自来是个伪君子,她不信他,一出事就怀疑他,也是情有可原的。


    可这一次却是令她感到稍稍诧


    异了。


    十来日过去,狱卒传来消息,道是缙国拒绝了交换俘虏,前方已经集结兵力,快要打起来了,兖国君主下令将这些俘虏都压到前线祭旗。


    此事一出,牢房内霎时沸腾不已,怨声载道,陆蜀令也跟着惊疑哀嚎,一是装模作样,二是此事亦是出乎自己意料,心中不免怀疑裴霁云是不是另寻了新欢,改了心意,要置他们于不顾了。


    姜依原本亦是怀疑背后有人设局,此刻那丝狐疑念头却是缓缓打散了。


    只有赵雪梨深谙裴霁云手段,依旧猜忌着他。


    众人自然不可能就这般心甘情愿地被送去祭旗,只不过时机不好,只能暂且蛰伏着,待到被扣押出城再寻逃跑良机。


    不过一旦倒霉了,事情往往会比意料的更糟糕。


    他们这批被抓的缙国人竟是跟着兖国军队一起被押送的。


    行军路上,那些粗壮的兖国兵卒荤素不忌,对着俘虏肆意妄为,没将其当做人看待,若非姜依舍了全部银钱,买通一个百夫长,他们定然遭罪。


    如此半个月下来,到了边境之地,赵雪梨都不由开始动摇起自己猜忌裴霁云的心了。


    边关混乱、萧条,人人都因或将打起来的战事四散逃命,那群兖国人将俘虏都关在茅厕旁的帐子里,没人太关注他们的死活。


    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拉出去祭旗,姜依原是打定主意夜里乘着兵卒们睡着了就发动混乱逃走的,没想到时来运转,天色尚且亮着时,边关猝然起了战火,这群刚到的兵卒被紧急拉去前线,着急慌乱之下,只留下了十来人看管俘虏。


    被留下的人全然没料到任打任骂了一路的俘虏会忽然反抗。


    这群俘虏早在不知不觉间被姜依联合起来,此刻一哄而上,兵卒们即使着盔负甲,可措手不及之下也很快便被砍杀了。


    唛唛纵然胆子大,能将毒蛇毒虫视作玩伴,却还是第一次看见如此血腥混乱的场面,有些害怕地一直紧紧拉着雪梨。


    赵雪梨见识稍微多一些,也不是头一次见到这般场景了,可不管见了多少次,依旧十分不适,腿肚子直打颤。


    她握着唛唛的手,一声不吭跟在梁兴泽后面往外冲。


    但上天只垂怜了她们片刻,尚未冲出营地,远处竟又来了一支精壮部队,瞧着旗帜打扮,却不像是兖国人,反倒很像缙人,赵雪梨心里咯噔一下,停下脚步,身边那群冲出来的俘虏却像见到救兵一般,欢天喜地冲了上去。


    姜依领着手下解决完帐子附近的兵卒,走出来一看,亦是神色莫辨。


    打头的将领穿着一身银甲,一手勒住缰绳,一手握住银枪,好不傲气,垂下来的眼轻飘飘打量混乱的营地一眼,有几分诧异,没料到这群俘虏竟然有胆子逃走,还有胆有谋,将要成功了,他扬着道,“诸位莫惊,我乃宣州张浒,奉杨威将军之命,前来救诸位回缙。”


    此言一落,诸多人面上立刻涌上喜极而泣、不可置信的激动之情,即使有生性多疑的,也在张浒及其部下令人熟悉的缙话之中打消掉了。


    张浒令部下将营帐中的兖国士卒屠杀得干干紧紧,拉来数辆板车供俘虏们乘坐,这期间没有人质疑反抗,都七嘴八舌感念杨威将军的恩德。


    姜依没有轻举妄动,和一众人混在俘虏之中上了马车,张浒多看了梁兴泽等人几眼,见一群精壮汉子聚在一辆车上,眉头微皱,但并未多言。


    赵雪梨蓬头垢面,和唛唛缩头缩脑窝在板车一角,湮没于人群中,像根不打眼的枯草一般,倒是未曾引人注意。


    张浒领着部下带着几大车感恩戴德的俘虏们出了营帐,一路疾走,很快便离了此处。


    此处是兖国边关之地,一众被虏来之人对于地形自然是陌生的,只能是张浒带到哪里就是哪里,不过看方位确实是回缙朝的,这可就令赵雪梨为难了,她不愿回去,也不想在兖国任人宰割,不由急了,抬眼频频看向姜依,都只得到了摇头的安抚回应。


    不论如何,当务之急都是先离了边关前线这等要命之地,赵雪梨也只好将满腔忧虑暂且压下。


    跟着军队急行一夜,所有人紧绷的渐渐放松了下来,甚至在颠簸板车之上都有不少人耷拉下眼皮,昏昏欲睡了起来。


    唛唛蜷缩在雪梨身边,也撑不住闭了眼。


    张浒极其部下再勇猛,也是需要休息的,见状便停下队伍,勒令休整两个时辰。


    迎着逐渐亮起的天光,混乱急促的疾行似乎终于迎来片刻安宁,赵雪梨垂着眼皮,思绪放空,鼻尖充盈着血腥汗臭味,又被冷峻的晨风吹散,她恍惚回到了自己多次逃离盛京时的境况,心中隐隐冒出一股不安。


    她从板车之中探出头,目光在这处暂时休憩的山间林地一一略过,没见到什么异样,抿了抿唇,以为是自己多虑了,就在将要卸下心防之际,眼睛忽而被什么刺眼的亮光晃了一下,她尚未看清是什么东西,张浒突然大声戒备道:“敌袭!敌袭!!”


    这片刻的安宁像虚幻的泡沫一般在顷刻之间就被戳破,嘈杂声,叫喊声,箭矢破空声一股脑拥挤而来,像猝然倾泻而下的山洪。


    赵雪梨在害怕之余立马意识到这实在是一个脱离张浒军队的绝佳机会,她看向姜依,对方也认可地点头,显然是想到了一处去。


    张浒部下只在最初慌乱了一瞬,而后立刻有序迎敌,尽管他们反应已经十分之快,但惊慌失措的俘虏们四下乱窜依旧让局面混乱不堪。


    赵雪梨带着懵懂的唛唛疯狂向林子里逃窜,梁兴泽以及两个护卫紧紧跟着保护。


    一路来都是如此行事的,姜依领着大众断尾,雪梨则先行跑路,不给他们拖后腿。


    那些尖叫和砍杀声逐渐被抛在脑后,赵雪梨和唛唛也渐渐体力不支,索性停下来休憩,等了一会儿,姜依和其余人迟迟未来,她忧心生变,遣了一个侍卫折返打探情况,又喘着气焦急等了会儿子,没等来人,却听见身旁咚一声沉闷的响。


    赵雪梨尚且不知发生了何事,可身体已经骤然浮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她眼角余光瞥到令人胆寒的幽寒光亮,动作极快地将唛唛向右边推了一把,那染着血的刀光贴着唛唛面额砍下,只差毫厘就要削下头颅。


    唛唛被惊得险些跌坐在地,雪梨亦是瞪大眼看向持刀的精壮护卫,“赵城,你干什么?”


    因为过于惊骇,她以为很恼怒的愤声其实又干涩又尖细,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颤抖。


    赵城是姜依拨过来同梁兴泽一道保护赵雪梨的,一路上他都忠心耿耿,曾有一次还为救雪梨去了半条命,是以实在令人难言料想他的背叛。


    梁兴泽被砍晕在地,雪梨和唛唛两个手无缚鸡之力,自然无法应对这种突如其来的叛变。


    她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尽力说话拖延时间,“赵城,你是不是有什么难处?”


    年轻的护卫冷着脸,洞察了赵雪梨的心思,没有接话,只是缓缓逼近。


    赵雪梨从他方才落刀的状况可以看出此人是欲要杀人灭口的,不管梁兴泽是死是活,至少他不在乎唛唛的性命。


    从事发到现在小姑娘都沉默着一言不发,不知道是被吓傻了还是旁的,赵雪梨一咬牙,将唛唛往斜坡下推了把,自己拔腿狂奔。


    赵城脚步一顿,看着骨碌碌往坡下滚的小孩子,犹豫要不要先杀掉了事,就在这么会儿功夫,赵雪梨已经大喊大叫救命了起来,他忧心姜依的人听到,一时之间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提刀去追赵雪梨。


    其实张浒停下休整的这处林子并不密集,也不是荆棘丛生,草木之间算得上稀疏,好似常年照不到阳光一般,赵雪梨跑起来并不曲折费力,只不过这导致赵城追起来也毫不费力。


    他一个猛扑,将雪梨扑倒在地,轻而易举压制住,一个手刀将人打晕了过去。


    *


    “此计能行?”


    “大人,即便不成,于我等亦无坏处,可若是侥幸成了岂


    不妙哉?”


    即使闭着眼,逐渐恢复意识的赵雪梨依旧能感受到有人在打量自己。


    约莫片刻时间过去,那道浑厚,略有几分苍老的声音道:“长相确实不俗,但未必能勾住裴霁云。”


    “大人,此女乃——”


    “盛京风言风语,不可尽信。但能为那逆贼妻子,想必另有过人之处,来人,将她泼醒问话。”


    赵雪梨眼皮沉重极了,被冷水泼了脸,也是挣扎许久才睁开眼皮,印入眼帘的是一片灰蒙模糊,仅有的微薄光线从又高又窄的窗口漏进来,照不亮这方寸之地。


    她眨眼,水珠从睫上滚落,依稀可以看到前方几个居高临下站立的人影,静默着,像蛰伏的凶兽一般,用着挑剔、不屑、探究的目光扫视自己。


    赵雪梨既没有从地上坐起来,也没有开口说话,而是维持着瘫软在地的狼狈姿势,像一块沉闷麻木的枯木。


    漆黑的室内一静,须臾,有个男声率先开口:“赵氏,你可知此乃何处?”


    赵雪梨沉默。


    男子眉头微微一皱,冷哼一声,道:“杨威将军在此,还不速速跪拜?”


    杨威将军?


    赵雪梨掀开眼皮,向领头之人瞥去两眼,面上依旧是极力维系的冷静,可心中已经是一片沸腾了。


    张浒不就是杨威属下?赵城也是这将军之人?为何将自己虏来?娘亲和唛唛又如何了?


    之前那场敌袭是为了让自己同娘亲分开故意做戏的吗?


    雪梨心思翻涌,探究自己身上有什么筹码能入了杨威之眼。


    不是她自我看低,而是自己确实空无一物,唯一能让人多看一眼的怕是只有裴霁云之妻这个身份。


    想到未睁开眼时听到的谈话,雪梨一颗心凉飕飕的,直往下坠。


    这群人,不会是要自己去勾引裴霁云罢?


    第104章 安西都护府


    赵雪梨缄默着,半死不活,没有什么别的反应,浑身上下充斥着一股带着麻木的不为所动。


    那发话的男子拧紧眉头,正欲呵斥,却被杨威打断。


    但出人意料的是,他语气平缓,并未有丝毫面对不敬者的气愤,甚至可以算得上和颜悦色,“你同姜氏,为何离京?”


    很是直白的问题,直接问到了痛处。


    赵雪梨手指微微一动,沿着墙角从地上坐起来,不答反问道:“大人想让我做什么?”


    深陷未知危险之中,她瞧起来是冷静的,淡然的,杨威甚至从此女身上看出几分裴霁云那副道貌岸然的影子,可细看之下,就能瞧见她轻轻颤抖着的双手。


    他发号施令惯了,不习惯被人如此反问,心中自是不悦,但念在眼前人的身份上,杨威可以大发慈悲地不同她计较,届时只要将裴霁云拉下马了,这女子还不是任由自己处置。


    “你可恨他?”


    赵雪梨闻言,不经多打量了杨威一眼。


    现下局势如此,只要她还想活下去,就得在这个明显同裴霁云有仇怨的将军面前表现得配合温顺,她扯起嘴角,苦笑道:“大人想必早已将我查得透彻,民女若是爱他,又何必放着盛京的富贵日子不过,九死一生逃出来,一路颠沛流离,还落得如今这般下场?”


    此话一出,在场诸人都没什么太大意外,个个都是一幅果然如此的淡然姿态。


    在这群养尊处优惯了的上位者眼中,没有人是不攀附权势的,越落魄的人越会使劲心思向上攀附,为了得到一丁点权力富贵可以无所不用其极,丑态百出。


    若非是心中有恨,谁又会舍了那泼天富贵离京?


    所以此刻即使赵雪梨说没有怨没有恨,杨威也是不信的。


    要论起他同这位青年权臣之间的恩恩怨怨,那可说的就多了去了。


    以裴霁云如今地位,权力倾轧之下自然会结下一些恩怨,杨威是个粗人,打了一辈子仗,本就不屑于同朝中文臣为伍,奈何永嘉帝登基后,休养生息,不再擅动兵戈,反而重视起文官,以至于武将地位一落千丈。裴霁云是文臣魁首,自下场至入仕一来,锋芒毕漏,对于削弱敌方兵权一事上毫不退让,一方面在永嘉皇帝示意下以雷霆手腕令数个威权千里的武将下狱,另一方面又暗暗培植自己的兵力,可谓是狼子野心、人人得而诛之,偏偏这人做事固然狠辣,却干脆利落,使人挑不出丁点错来,又生了一幅极好皮相,迷惑世人,深受民间百姓爱戴,甚至将其传唱成了惩奸除恶,为民请命的清官好官。


    此次西征本应由杨威领了虎符,带兵镇压,可皇帝却将兵权给了裴霁云,如何能不让他忌惮又害怕呢?


    本就是恨之入骨,有着前人之鉴的杨威连觉都睡不安稳,总觉得刀悬颈侧,自己随时会在西征一途身首异处,便决定一做不二不休,先出手陷害裴霁云。


    杨威好歹做了十几年将军,在军中自然有许多拥趸,离了盛京那等权力中心,来到这西南边关才有他挣扎反抗的余地,如今又擒了对裴霁云怀有恨意的夫人,不正好是一个上天赐下的良机吗?


    杨威目光居高临下落在赵雪梨单薄消瘦的身躯之上,颇显仁慈地笑了起来,“赵氏,你可想过要报复回去?”


    赵雪梨抿紧嘴角,苦笑得越发无奈凄凉,“大人莫要说笑,裴霁云是何种贵人,我区区一届卑贱民女,又谈何报复?”


    杨威耐心问道:“你同他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


    赵雪梨落寞地垂下眼帘,“大人有所不知,民女在嫁于裴霁云前早有心上人,可因被那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看上,不仅连累心上人身首分离,自己还被强取豪夺,几次羞辱,不得解脱”


    她说着说着,泪水簌簌滚落,渐渐泣不成声。


    在场几人听了这等前所未有之事,面面相觑,颇有几分惊讶和意犹未尽。


    杨威冷嗤了一声,不禁骂道:“实乃小人!奸佞之臣!”


    其实不论是他还是旁人,都没觉得此事是什么不可饶恕的大罪,对于王公贵族而言,欺男霸女实在是再小不过的小事,特别是官位做到裴霁云这种地步的,除非叛国谋逆大事,否则谁也奈何不了他。


    杨威骂完,蹲下,亲自将赵雪梨扶起,笑着问:“如今有一事可令你报仇雪恨,你可愿意?”


    赵雪梨是一个很识时务的人,装模作样到如今情形,自然是立刻露出咬牙切齿的憎恨神情,“只要能让他付出代价,民女做什么都愿意!”


    杨威颔首,道:“李蒙。”


    名唤李蒙的男子走上前,将手中之物递出,用一种阴沉的声线道:“赵姑娘,请将此物暗中置于裴霁云房中,我们便会助你一雪前耻。”


    赵雪梨看过去,见到一个上了金锁的小匣子,巴掌大小,靛蓝色,上面刻着简单的银竹纹,显得沉闷又神秘。


    她没有立刻接过,反倒蹙起眉头,提醒道:“大人莫嫌我多嘴,此匣之中若是寻常之物,对于裴霁云怕是无用。”


    杨威不屑地笑了下,“你照办即是。”


    赵雪梨只好将匣子收下。


    又有一位下人手持承盘向前走了几步,承盘之上放着碗已经凉透了的药。


    杨威道:“赵姑娘放心,此药并不会伤及性命,只要十日内你将事情办妥,我自会给你解药。”


    赵雪梨脸蛋白了几分。


    顺利离京明明是她最想要的,可在真正得到以后,她又泛起了迷茫。


    姜依与昔日旧友一起,面上轻快,即使颠沛流离,过得也自在轻快,赵雪梨能看出来娘亲是很快乐的。


    她其实也是觉得自在的。


    没了深宅大院里的规矩礼法,不用再看人脸色行事,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可不知道是不是南泽的风沙太大太多,偶然她会觉得很闷,除了学些丹青绘画当真可以算得上是无所事事,甚至就连上街也提不起丝毫兴致。


    姜依和她虽然是母女,可见面次数实在是太少了,现在就算有时间住在一起了,但两人之前也不可能是毫无隔阂,能宛如闺中密友一般。


    娘亲身边总是那么多人,一个又一个,他们都能逗她开心,给她出谋划策,陪她出门办事。


    赵雪梨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真是别无所长。


    她似乎只是个模样稍好一些的寻常人罢了,被散养地没有丝毫上进心,意识到这点以后,她逼着自己认真仔细琢磨了丹青一术,沉浸其中,总算找到点事情做,可一旦停下来,雪梨又会感到恍然与不真实,直到唛唛的出现才让她感到日渐充实了起来。


    离京后自己没有预想中的快乐,可至少没了人再管束自己,无须战战兢兢,谨小慎微地活着,心中那丝微妙的失落实在是无足轻重。


    赵雪梨是不想死在这里的,她现在装模作样,虚与委蛇,都是想活下去。


    可面前这碗不知来历,不知被下了什么的汤药摆在眼前,沉寂又无声地告诉雪梨,她没有别的选择。


    喝下去,则还能再苟活几日,不喝,或许当下就会死无全尸。


    赵雪梨伸手接过,咬唇喝光了苦涩的汤汁。


    杨威安然看着,见此情形露出满意的笑容。


    其实他并不在意眼前这女人是否另有心思,他很有自知之明,自觉玩不来弯弯绕绕的心计,论算计筹谋,远远不是裴霁云的对手,对这种深沉之人,只有不按常理出牌、出其不意才是最有用的。


    抓到赵雪梨以后,他大可以肆意凌辱,消其四肢每日送给裴霁云以此欺辱折磨他,但这无异于是打草惊蛇,自投罗网,杨威总觉得自己这样干的第一天,就会被裴霁云寻到


    围剿借口,到时被做成人彘的恐怕就是自己了。


    李蒙说得对,只有如今这个蛮横法子对付老狐狸才有些许胜算。


    杨威走了,去校场调兵了,走前将后续事宜交给了自己最信任的幕僚李蒙。


    李蒙恭敬垂首,待劳中人走得差不多了,才对赵雪梨细细交待接下来需要办的事项。


    原来杨威被裴霁云撸了诸多权力,已经忍无可忍,预计在明日兖国来使的宴席上对裴霁云发难,赵雪梨任务十分简单,只需要在宴会开始前将木匣放进裴霁云卧房即可。


    赵雪梨听得眉心蹙起,心中很难不泛起阵阵涟漪。


    她对裴霁云的感情很是复杂,就连自己也理不清,这段时日以来,亦是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过往,以及过往中的那个人。


    不知道怎样面对时,她总是逃避的。


    可现在,杨威横冲直撞地将她掳来,撕开她所有逃避的帷幕,将裴霁云明晃晃摆在了自己眼前。


    她手有些发抖,最终还是点头,应了是。


    李蒙将赵雪梨带出地牢,令人给她换了身舞姬样式的薄透裙装,是鲜嫩的秧色,像刚出水的春色一样鲜嫩,一瞧就知道是细细打听了盛京之事,按着她昔日爱好来的,或许是想以此勾出些裴霁云的怜惜之情。


    赵雪梨乖顺地穿了衣衫,被安排进一众舞姬之间坐上了马车。


    鼻尖萦绕着女子们馥郁香气和惴惴不安的议论声。


    这些无辜的女子根本不知道杨威利用她们是去做什么的,以为只是同往常一样,献舞后供人取悦而已。


    赵雪梨靠在马车角落之中,冥冥之中预感到此行怕是不会善终,恐有血光之灾,她们这群人未必能活着回来。


    她难免担心起唛唛和娘亲等人,也不知道队伍里还有多少个他方探子,她们又是否安然无虞?


    那张浒是杨威的部下,若是捉拿住了娘亲,杨威不会不拿出来威胁自己,可在牢中之时他却只字未提,想必娘亲他们已经成功脱身了。


    赵雪梨在盛京耳濡目染多年,看人也是有一点自己的拙见,她昨日见到杨威,观其行为举止就感觉这不是个有城府的,否则怎么会这么鲁莽地将自己掳来塞进舞女之中送去裴霁云处?


    虽然他给自己喝了苦兮兮的药试图让她听话,可赵雪梨始终觉得这一切还是太突然了。


    依照她对裴霁云的了解,很可能杨威已经落入圈套,就等着上门送命呢。


    那他知不知晓自己被杨威抓住了?


    一路上赵雪梨都难以控制纷飞的思绪,不断思索着近日之事,可想来想去,又觉自己无权无势无谋略,想出花来了也是无用的。


    左右一条无足轻重的小命,索性不再胡思乱想,靠在墙上睡了过去。


    约莫入夜,马车才堪堪停下。


    赵雪梨跟着舞姬们下了马车,见到一处与四周风格迥异的大宅,匾额上五个大字:安西都护府。


    此地临近边关,同兖国接壤,诸多房屋建筑都是粗犷臃肿的,可眼前这个宅子是很明显的盛京风格,将世家大族那股子奢靡风气简直是要腌入味了。


    一看就不是个好官。


    赵雪梨心中对这位大将军有了个粗略印象,随后想到裴霁云或许就在里面不知那个房中安坐着,双腿忽然有些发软了,引得身旁人频频看过来,更有甚者还好心出言安慰道:“小妹妹是头一次来贵人府上吗?莫忧心,我们只管跳舞,少说少做就行。”


    当然也有人好奇打听:“我听李大人说,妹妹是独自献舞?”


    “瞧你姿态举止似乎不像常年练舞之人,怎么会得了大人青眼?”


    赵雪梨扯开嘴角,露出一个故作镇定的假笑,装聋作哑般没有回话,那些人眼见着打听不出什么也就不再在意她了。


    入了都护府后,里面果真同盛京贵人们的宅邸一般豪奢讲究,舞姬们纷纷低眉垂目,不敢放肆,跟着府内小厮向着西苑而去。


    明日才是两国交涉的宴席,她们需得在府内暂住一晚,此时天色已然不早了,舞姬们左右无事,大多都选择早早睡下养精蓄锐。


    夜里,更深人静。


    三声短促鸟叫过后,赵雪梨从床上爬起来,披上衣裳,穿了鞋子,蹑手蹑脚往房外走。


    李蒙说了,今夜会给雪梨制造同裴霁云相见的机会,助她完成陷害任务。


    赵雪梨出了房门,左右探探脑袋,果真没见到什么巡逻下人,紧绷的心暂且松了许多。


    相较于去同裴霁云周旋,赵雪梨觉得还是死了更令人舒坦些。


    当然,她也不想胡乱凄惨死了,至少得留封遗书,再见亲人最后一面。


    借着杨威的人将都护府下人都支走了,赵雪梨捂紧脸蛋向后厨走去。


    她猜测这与盛京差不多的宅子里布局应该也是一样的,后厨设在西苑,有侧门可供下人采买。


    赵雪梨决定钻进泔水桶里混出去,虽然埋汰了点,可好歹是个出路。


    只不过令她没想到的是,厨房夜里仍旧灯火不灭,人员杂多,好似在为明日吃食做准备。


    赵雪梨不敢再走进,蹲在角落偷看了半夜,没见那些人有休息停歇的意思,又只得苦恼地往回走。


    她尚且未回到供舞姬们休憩的院子,就被一个端着茶盏的小厮拦住。


    赵雪梨垂着头,佯装镇定。


    小厮压低声音,出口道:“你想反悔?李大人说今夜事若不成,姜娘子等人怕是凶多吉少。”


    寂静寒凉的夜里,赵雪梨悚然一惊,正欲追问,却见那小厮已经快速退开,端着东西隐入黑夜中。


    杨威是在威胁警告自己。


    他真抓了娘亲?


    赵雪梨不太相信,可又不敢赌这是假的。


    她攥紧拳头,看着这偌大的都护府,忽然生出一股子胆大妄为的匪气。


    明日就开宴了,她知道兖国来使和缙国接待官员都住在这府上休整,裴霁云在此,那杨威必然亦是在此。


    自己可能都要中毒而亡了,凭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被胁迫呢?


    赵雪梨脚步一顿,转头又去了厨房。


    府上东边侧院,杨威也是一宿未睡。


    他心头念着明日之事,自是睡不着,更何况,自己身为西南都护,花费无数心力建造了这都护府,如今却被灰溜溜赶出了主院,只能屈居人下,已经憋屈烦闷许久了。


    主院之中,裴霁云亦未歇下。


    连同惊蛰清明等人都随侍着,院子里如寒潭般寂静,只有唤云不时进来,禀告些事情。


    “小姐溜出房了,属下已经将府内下人统统撤下,严禁走动,以保小姐能顺利来到主院。”


    “小姐没来主院,去了西边。”


    “小姐在厨房外守着,频频朝泔水桶张望,似乎是想离开”


    更深露重。


    “公子,小姐往回走了,今日当是不会来此了”


    裴霁云搁下半夜未读一页的公文,抬眸看向死寂一片的夜空,恍然透过唤云的禀报看到了在府中来回窜动的赵雪梨。


    她明明离自己这么近,却又远极了。


    即使被人用毒药胁迫,宁愿毒发身亡,都不肯再见自己一面。


    裴霁云忍不住蹙眉,玉面之上被一层阴翳遮盖,不近人情的冷淡墨瞳显得深静又危险。


    唤云禀告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噤声。


    裴霁云安静听完,没怎么犹豫地道:“将杨威的人放出去。”


    他们会逼着姈姈来找自己的。


    裴霁云不愿意在她面前再次呈现出强势压迫的一面,他应该是被算计的、无辜的、被动的,不知情的,身不由己的。


    唤云领命退出前,忍不住极快地抬眼向阴影朦胧的烛火后看了下。


    一整夜了,长公子都端坐着,未曾离开,神容静美,面上无波,可他手背和脖颈之处剧烈起伏的淡青色脉络,都明晃晃昭示着平静表面下波涛汹涌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