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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面圣


    宋晏辞急促喘了口气,神情不变,凤眼中锋芒毕露,“裴大人此言差矣,圣旨已经拟好,让我瞧过了,自拟好那一刻开始,赵小姐便是我只待成婚的妃子,我唤一声闺名怎么能算得上孟浪轻浮呢?”


    裴谏之恼火道:“你闭嘴!”


    他又转头看向裴霁云,迫不及待道:“大哥,你来得正好,方才赵雪梨已经应允嫁给我了,你若不想看见她给宋晏辞做妾,不若现在就随我去向圣上请旨?”


    赵雪梨张了张嘴,有心想解释自己不是那个意思,但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裴霁云看着这一个两个,面色越来越冷。


    他对裴谏之的话视若无睹,只是看着宋晏辞道:“殿下,您与臣弟公然斗殴一事,还需禀报陛下,不若此刻一道去面圣如何?”


    宋晏辞微微皱眉。


    他知道自己论嘴上功夫是如何也说不过裴霁云的,没准一道面圣,能让裴霁云给自己反扣一顶黑锅。


    可对方定然是去请皇帝收回赐婚圣旨的,若是此刻不一块儿去,岂不是就任由裴霁云‘蛊惑’皇帝收回成命了?


    自打入宫以来,宋晏词就对皇帝的性子多有了解掌握,手诏只要尚且没有颁布出来,依着皇帝那个善变的样子还真有可能会被裴霁云将赐婚圣旨弄得作废。


    二皇子亦是道:“皇兄,你将裴公子打成这样,流了这么多血,不好就此回宫睡觉罢?”


    宋晏辞缓缓站起来,回讽道:“皇弟好眼力,能将裴公子身上每一处伤都瞧得清清楚楚,却为何看不见为兄身上亦是青紫交加,满身伤痕?”


    二皇子是个惯会打嘴仗的,当即就面露惊讶道:“皇兄,你这竟是方才被裴公子打的?弟弟近来听闻你风流成性,潇洒恣意,日日与宫女厮混,还以为这身青紫是”


    他没将话说完,留了引人瞎想的余地。


    宋晏辞眉心狠狠一跳,竟然下意识看了眼赵雪梨,“我——”


    可才吐出来一个字,他又好似回过神,忽然改了口:“有劳皇弟关切,不过一些宫女罢了,自是比不上你娇妻美妾,还有父皇疼爱。”


    二皇子现在听到父皇


    疼爱两个字就面色难堪。


    他冷哼一声,也不打嘴仗了,一甩衣袍,道,“我先去禀报父皇。”


    裴谏之没想到宋晏辞竟然还和宫女厮混,他只觉得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赵雪梨嫁过去。


    他无视兄长冰冷的眸光,走过来要拉赵雪梨一块儿求皇帝赐婚。


    赵雪梨避开裴谏之伸过来的大手,“表弟,我身为女郎,如今这幅模样可如何能面圣?”


    她穿得有些单薄,即使方才被裴霁云将衣裳理顺了,可墨发依然是散的,面庞也素净得厉害,确实不是能面圣的模样。


    裴谏之觉得带上赵雪梨自己求婚胜算更大一些,见她不去,不甘心地道:“那我等你梳妆打扮一番。”


    裴霁云瞥他一眼,裴谏之抿唇,却没服软。


    赵雪梨直言:“我不去。”


    她清楚自己去了会面对怎么让人窒息的修罗场面,反正她的话也没人会在意,倒不如不去。


    裴谏之眉头一拧,还要说些什么,但裴霁云已经开口道:“姈姈,夜深了,先去休息可好。”


    他亲昵地伸手将雪梨被夜风吹乱的额发拂至耳后,见她点头了,才唤了下人来,“此地不好再住人了,将小姐带去我那处罢。”


    裴霁云完全不搭理裴谏之,做完这些后,退开半步,对着宋晏辞道:“殿下请先。”


    宋晏辞也不客气,当即就往外走,只不过经临雪梨身边时,还是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甚至故作贴心地道:“姈姈,我们明日再见。”


    落下这一句挑衅的话,这才大步离开。


    裴谏之难掩怒意,但见兄长也走了,生怕自己落后一步,就会让皇帝给别人下了赐婚圣旨,便也只好放弃让雪梨同往,快步跟上。


    皇帝其实已经将要歇下了,只不过半夜听见宫人来报,说晟殿下和裴公子打起来了,又不得不穿了衣裳起床。


    他实在是想不到今天能有这么多事。


    不用想,都知道是为了给那赵氏女赐婚一事。


    亥时一刻,皇帝头疼地坐在御书房中,听着自己的两个儿子,和宠臣弟弟唇枪舌战。


    他初初见到晟儿时,是有几分动怒的。


    不管如何,裴谏之对皇子动手,都是不对,更何况还将晟儿打得那般严重,一张俊脸近乎看不出往日模样。


    可皇帝转头一看,瞧见血乎啦擦的裴谏之,又说不出责备的话。


    晟儿看起来只是皮肉擦伤,可对方却是见了血的。


    二皇子道:“父皇,儿臣去时就见到皇兄与裴公子厮打,裴公子是听见赵小姐的求救,误将皇兄当成了贼人,这才打起来。”


    宋晏辞说:“父皇,今夜是儿臣太过欣喜,忍不住想见赵小姐一面,全怪儿臣沉不住气,吓到赵小姐了,裴公子视赵小姐为长姐,打了儿臣也是情理之中,请父皇不要怪罪。”


    裴谏之连忙道:“陛下,臣与赵雪梨青梅竹马,早就定情,她并非臣的长姐,而是臣的心上人,还请陛下成全。”


    皇帝感觉耳边一群闹哄哄的鸟叫,吵得他头痛。


    他耐着性子听完这三个人的话,心中天平立刻就偏向了晟儿。


    晟儿纵然有千般万般不妥之处,可他尚且是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按耐不住想要见心仪的女郎也不是什么太过分失礼之处,更何况,自己确实已经拟旨将赵氏女赐给晟儿了。


    只不过裴谏之所言,皇帝还是有几分在意的。


    赵氏女竟已经同他人情投意合了?


    皇帝问唯一沉默不语的裴霁云:“霁云,谏之所言可是真的?”


    裴霁云:“陛下,臣并不知情。”


    裴谏之连忙道:“陛下,您若不信可传赵雪梨来,一问便知。方才赵雪梨亲口说愿意嫁给我,晟殿下亦是听见了。”


    皇帝皱起了眉头看向宋晏辞。


    宋晏辞:“父皇,儿臣并未听见。就算真是如此,儿臣也不在意,赵小姐是还没见识过儿臣的好,才会如此,待到与我成婚后,她定然会知晓儿臣才是她真正的天命之人。”


    皇帝方才还觉得晟儿委屈,现在又为他这厚颜无耻的话嘴角一抽。


    裴霁云跪了下来,缓缓道:“陛下,您才为臣妹和晟殿下拟旨,晟殿下转头便与谏之起了冲突,闹成这幅模样,还令其与二殿下生了嫌隙,晟殿下与臣妹许是八字不合,臣以为,这桩婚事并不合适,还望陛下收回成命。”


    皇帝可以不在意赵雪梨的出身、样貌、品性,也不在意她是不是在守节,有没有心上人,但对于她或许‘克夫’这一点还是异常在意的。


    他的眉头当即拧得更紧。


    宋晏辞见势不妙,又搬出曦贵妃,“父皇,儿臣这一生或许只会心仪赵小姐一个女子了,就如同您对母妃一般,儿臣今日受伤,全是我一人之过,同赵小姐无关的,在此之前,我便寻人合过三次自己与赵小姐的八字,均是上等姻缘,父皇,您就成全儿臣一番爱慕之心罢。”


    裴谏之面色再次扭曲起来,眉眼黑沉沉的,“晟殿下,不知您是怎么知道赵雪梨一个闺阁女子八字的?”


    宋晏辞道:“实不相瞒,我早就倾慕赵小姐,是以格外留心她的行动,也知道赵小姐祖父母前些日子进了京,数日前,我同他们相见甚欢,便请回宅子里做客,他们对我亦是十分喜欢,故而告知了赵小姐八字,他们亦是同意了我求娶赵小姐一事。”


    裴谏之不由又攒紧了拳头,额角青筋一跳一跳的,有几分咬牙切齿。


    皇帝本来年岁就大了,精力有限,他实在不愿意再多管,叹出一口气,摆摆手,“你既实在喜欢,此事便依你罢。”


    宋晏辞表现得感激涕零,“儿臣谢过父皇!”


    裴霁云抬起眼眸,“陛下,臣妹自幼离开赵家,同其母亲姜氏住在淮北侯府,她的亲事,自然还是要问过姜氏的意见。”


    他这句话说得依然保持着恭敬,只不过失去了以往一贯的温和,头一次在天子眼中看出几分咄咄逼人的意味。


    现今朝中许多事宜都由裴霁云处理,皇帝是个爱俏的,对自己这位不论样貌、品性还是才学都冠绝天下的大臣有着远超一般人的宠爱。


    他甚至多次畅想,这若是自己的儿子该多好。


    裴霁云从来没有忤逆过他,此次算是头一次,若是旁的事,皇帝肯定就纵着了,只不过这事关自己与曦儿的孩子,倒实在令他为难了。


    皇帝再次叹气,正要开口说话,结果候在御书房外的总管王公公进来禀报:


    “陛下,淮北侯来信。”


    这句话让房中诸人都不明所以,二皇子和宋晏辞都不约而同蹙起了眉,裴谏之一头雾水,不知道他爹这个时间给皇帝送一封信干什么。


    只有裴霁云在听见这句话的第一时间,就好似猜到几分信中内容,漆黑眉眼一霎沉了下去,洇开几分不易察觉的失控和森寒之意。


    皇帝接过信看了眼,当即笑了出来。


    “霁云,你父亲来信,说他亦是赵氏女的半个爹,可做主让她嫁给晟儿。有了这番话,你这做儿子的可放心了?”


    他着重强调了儿子和父亲这几个字。


    在三纲五常,一个孝字大过天的大缙朝,这一句话就回绝了裴霁云所有尚未出口的推脱之词。


    裴谏之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面部表情,他跟被谁打了一榔头般,仿佛不能将皇帝说的话组成一个完整句子。


    什么叫父亲做主让她嫁给晟儿了?


    二皇子亦是惊愕不已,全然没想到淮北侯会有这一出。


    裴霁云一贯是冷静的,好似遇见什么事情都波澜不惊,八风不动,不会失态,丢了礼数,现在却罕见地沉默了好一会儿,仿佛才想起要回皇帝的话,“陛下,既然这是父亲的意思,臣自然放心。”


    他垂着眼,鸦黑长睫遮住一双溢出了杀意的黑眸,声音却依然平静得宛如一潭死水,“只不过,臣与妹妹一同长大,感情甚笃,想斗胆同您求一个恩典。”


    皇帝:“你想求什么?”


    裴霁云缓缓道:“臣想替妹妹向晟殿下求一个平妻之位。”


    “臣曾经允诺过她,不会令她做妾,日后嫁人,一定为人正妻。”


    “陛下,臣不想失言。”


    “望您,恩准。”


    第72章 试婚服


    赵雪梨夜里没睡,她


    在裴霁云所在行宫辗转反侧许久,半梦半醒的朦胧间恍惚听见屋外有细微的脚步声。


    很轻缓,不徐不疾,一步一步走得稳当,最后停在房门口。


    半晌,无人开门。


    或许是夏日实在太厚重了,雪梨觉得方才的脚步声有几分沉闷。


    她坐起来,下了床,没披外衣,借着投进半开轩窗的月光摸索到门沿处推开。


    门外那人静静立在斑驳月色下,像是刚来,又像是已经等候良久,赵雪梨透着稀薄的光,好似看见他眉目之间浮着一层淡淡的燥和倦。


    她开口:“表兄,你回来啦?”


    裴霁云失笑,那点本就飘忽的燥和倦也随着夜风消失殆尽了,他又变得深静温和,清雅得宛如一泓月华,“姈姈,吵到你了吗?”


    赵雪梨摇头。


    裴霁云视线下移,注意到她是赤着脚的,走进去,抬手将雪梨抱起来,“当心着凉。”


    赵雪梨顺势缩在他怀中,说:“表兄,我不冷。”


    裴霁云嗯了声,抱着人往床榻方向走去。


    雪梨问:“表兄,陛下怎么说?”


    裴霁云将她放进床中,盖好薄被,才道:“姈姈,京中过不久会生乱,你去西边呆一段时日可好?”


    赵雪梨本来还有几分迷糊,听了这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登时清醒不少。


    “表兄,这是什么意思?你想让我去哪里?你也一起去吗?”


    裴霁云解了外衣,躺下,将她揽进怀中,声音轻飘飘的,像浮在云上,没有回答,而是忽然道:“姈姈,我同陛下为你求了晟皇子的平妻之位。”


    赵雪梨怔愣,“表兄,以我的出身——”


    “陛下允了。”


    赵雪梨侧过身子,同裴霁云面贴面,“表兄,你同意让我去宋晏辞身边做探子了?”


    裴霁云伸手触碰她辗转反侧间弄得凌乱的额发,动作轻柔地给她理顺,“姈姈,不做探子,去西边好不好?”


    赵雪梨听懂这番话的言外之意。


    看来表兄还是不情愿自己嫁给宋晏辞的,只不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让他亦是没了拒婚的法子,所以此刻是要送她离京直接抗旨不尊吗?


    “表兄想让姈姈在西边待多久呢?”


    裴霁云默然了须臾,“一年后,我来接你回京。”


    赵雪梨心里泛起嘀咕,不知道他是要做什么,难道一年后她就安稳了吗?抗旨后再回京,她不会被皇帝抓进大牢吗?


    其实如果裴霁云此时说得是南方,让她同娘亲待在一处,雪梨定是欣然应允,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刻离京,可是他偏偏说得是西边,雪梨不愿意孤身在外,她困惑:“表兄,为什么这么久?”


    裴霁云说:“表兄也想快一些,再快一些,可有些事,急了反而会生出差错。”


    赵雪梨听不明白,感觉自己同他说得并不是一码事。


    她垂下眼,声音低低的,故作可怜落寞地道:“可是姈姈舍不得离开你,让我留在京中好不好?”


    裴霁云凝视了她好一会儿,黑眸中的情绪晦涩到令雪梨有些不安。


    他好似想说些什么,可最终只是阖上眼,道:“好。”


    按着以往白日里这般一波三折的折腾,赵雪梨夜里都会做噩梦的,可是这天夜里,却是一觉到天明。


    前半夜她睡不着,后半夜她得极好,天色亮了许久,她才被宫人的叩门声叫醒。


    睁开眼时,房中意料之中的又只有她一人。


    房门外的宫人道:“赵小姐,老夫人到处找您去殿前接旨呢。”


    赵雪梨吐出一口气,摒弃杂念,翻身起床。


    她洗漱过后,转了好几条回廊来到殿前,见到乌压压站了一大片。


    老夫人唤她去前面接旨。


    赵雪梨走到最前方,才刚站稳脚步,就听见宫人来报,道是宣旨公公已经迈过西华门了。


    不多时,果真在前方见到数位太监的身影,领头那人手捧黄锦缎包裹的圣旨,恭敬而威严。


    老夫人当即领着一众人跪迎。


    赵雪梨第一次接旨,跪得不是很标志,在一众太监眼中,算不得上好教养。


    那大太监也没挑什么刺儿,打开圣旨扬声道:“奉天承运皇帝,敕曰:


    朕膺昊天之眷命,承宗庙之重托,夙夜兢惕,惟思敦睦人伦,广嗣皇脉。今皇子杨晟,端方仁孝,敏达事机,既及冠礼,当择贤淑以配”


    “兹有京兆尹嫡长女关静姝,承名门之教,仪范雍和。青乐郡赵氏女赵雪梨,虽出闾巷而毓秀钟灵,德秉兰心;二女皆柔嘉维则,堪为椒房之选”


    “朕躬览坤仪,特降殊恩:允以平妻之礼着礼部择乙丑年九月十八日吉时,于安庆殿行合卺大典。敕封关静姝”


    “各赏宫锦百端,赤金千镒,着太常寺协宗政司具礼”


    “今得双璧同辉,实天作之合。尔等既共奉皇子,当效女史之箴,修德自持,和睦相济”


    后面那一大串赵雪梨就听不太进去了,她满脑子都是那个九月十八的婚期。


    日头浓烈,传旨公公读完了圣旨,赵雪梨双手接过,目睹着老夫人给太监一人拿了好几片金叶子以示打赏。


    有圆滑处事的宫人笑着恭贺雪梨,也有风吹回廊簌簌作响。


    老夫人神色莫辨看着雪梨,“你当真命好。”


    赵雪梨觉得婚期有些太急促了,简直像上赶着投胎似的,可心中困惑自然不可能去同老夫人讲,于是就点了点头,“谢老夫人吉言。”


    老夫人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她是知道两个孙儿因为赵雪梨起了争执的,原本还犯愁,不知该如何是好,又顾忌着霁云,不敢再在赵雪梨身上做文章,可没成想,进了一趟宫,对方竟入了皇子眼,摇身一变,成了王妃。


    昨日在宫宴上赵雪梨拒绝了皇帝赐婚一事,老夫人还以为她是心中对霁云有情,可现在圣旨下了,她又跟个没事人一般,看不出半点伤心难过。


    老夫人心中有些不舒坦,冷哼一声,转头吩咐王嬷嬷筹备出宫事宜。


    宫宴后接连半月,赵雪梨都没见到裴霁云和裴谏之的人影,他们一个个的,就没再回过府,好似忽然之间比从前忙碌了数番。


    日子飞逝,直直抵进七月中旬。


    七月十八这日,宫中来人,让雪梨去尚衣局试穿婚服初样。


    早前圣旨下达的第二日,就有尚衣局的人来给赵雪梨仔细量了尺寸,确定好婚服样式。


    雪梨没想到,短短一个月,婚服的样衣就做好了,宫廷人的女红厉害得实在教人心惊。


    不仅是她需要试穿婚服,宋晏辞和关静姝亦是如此。


    一般而言,皇子同王妃的婚期筹备流程并不一致,婚服也不会在同一日同一时间一起试穿,但宋晏辞发了话,尚衣局只好将婚服试穿都安排在了同一天。


    赵雪梨有幸再一次入宫。


    六七月一直暑气高涨,赵雪梨频频没胃口,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短短十来天又瘦了好几斤。


    尚衣局的人眼尖,只一眼就瞧出雪梨身型哪里发生了变化,道:“女郎可要多吃些才好。”


    其实在制作婚服时,尚衣局早已考量到了苦夏后的女子会消瘦几分,是以婚服都有些微调整,只不过雪梨瘦得有些快,若是按现在这样再消减下去,到了九月,婚服怕是就不合身了。


    赵雪梨心不在焉地点头,“多谢,我知晓了。”


    进了尚衣局中,赵雪梨没怎么意外地看见坐在屋子里闲适喝


    茶的宋晏辞。


    她走过去,还算规矩地行了个万福礼。


    宋晏辞这些日子瞧起来过得好像有些不好,面上神情不是很愉快,他打量了赵雪梨一眼,开口就很不善,“你这一个月都死裴府了?”


    赵雪梨一个月以来只参加过两次魏阳郡主的宴席维系下好友之情,旁的时间都一直在房中读书写字,宋晏辞明里暗里邀请她许多次,都被雪梨无视掉了。


    宋晏辞现在明显是对此不满。


    赵雪梨问:“殿下有事找我?”


    宋晏辞摆摆手,屏退旁人,“你是本皇子未过门的王妃,无事便不能寻你吗?”


    赵雪梨道:“殿下,你之前说的交易”


    宋晏辞冷冷凝她一眼,“我这一个月都快被裴霁云和二皇子整死得半死不活了,你这才想起交易之事?”


    赵雪梨受不了他这幅阴阳怪气、言语讥讽的模样,也不禁板起了小脸:“表兄是极不愿让我嫁给殿下的,您总该让他出出气。”


    宋晏辞简直是要被这句话气笑了,“赵雪梨,我是皇子,行事难道还要看他脸色吗?”


    赵雪梨:“看来殿下并不需要我劝说表兄帮你对付二皇子,既如此,那——”


    宋晏辞阴冷地打断她,“你有什么筹码能让裴霁云倒戈?”


    这个问题赵雪梨认真思考过了,她早有对策,直白道:“我没有任何筹码。”


    宋晏辞目光发凉。


    赵雪梨接着道:“我只是一个弱女子,怎么可能左右表兄?殿下,我唯一能做的,或许就是帮您缓和同表兄的关系,再暗中收拢一些情报。”


    宋晏辞挑眉,刻薄开口:“听起来——一无是处。”


    赵雪梨:“我无法让表兄倒戈向你,可离间挑拨他与二皇子却还是可以的。”


    宋晏辞好整以暇,静静等待她的下文。


    赵雪梨却不说了,她反而问道:“不知道殿下又有什么诚意让我那般做?”


    宋晏辞眉头轻轻一皱,“赵雪梨,本皇子不是允诺过了,事成之后许你同姜依绝对的自由。”


    赵雪梨摇头,“殿下,不要将我当成傻子,我要看到切切实实的好处。”


    宋晏辞见她似乎有备而来,生出几分好奇:“你要什么?”


    赵雪梨说:“成婚后,你要给我钱,允我自由出府,经商买卖。当然,我会乔庄一番,不让旁人知晓。”


    宋晏辞不置可否,“好日子过够了,想挨些骂名,吃点苦头?”


    赵雪梨不说话,神色却异常认真。


    这件事她自认提得恰到好处。


    若是寻常男子听了,定然会为了面子不允的。王妃乃是天潢贵胄,要是被人知晓在外谋营生,一定能让宋晏辞颜面尽失。


    但赵雪梨知道,宋晏辞厚颜无耻惯了,并不在意这些。


    果然,此刻他纵然不知晓她到底想干什么,还是无可厚非地同意了。


    赵雪梨又连忙再提一条,“既然我们之间只是交易,那婚后你自然不可碰我。”


    宋晏辞冷嗤,“自作多情。”


    赵雪梨抿了抿唇,并不辩驳。


    “现在,来谈谈你的离间大计。”


    赵雪梨还是卖关子:“届时你自然知晓。”


    宋晏辞感觉自己被耍了,他眉头一拧,刚要说话,雪梨又道:“若是年末我仍离间失败,可随你处置。”


    其实雪梨哪里来的什么离间之计,她同表兄玩心眼?那岂不是成了跳梁小丑,嫌弃自己命太长了?


    她现在这番行为都不过是拖延之计。


    到时候年末她寻机一走,让宋晏辞竹篮打水一场空去罢!


    宋晏辞不知雪梨心中所想,他一口喝完茶汤,搁下茶杯,沉声道:“给你三月时间,若不成,我定教你生不如死。”


    赵雪梨听惯了他这动不动就拿生死威胁自己的话,也有些不痛不痒了,她一口答应。


    宋晏辞起身,唤了人去试婚服。


    也令人带雪梨下去试衣。


    赵雪梨跟在尚衣局的女官身后,入了偏殿试穿婚服。


    她穿戴好后,欲要出去,女官却上前道:“小姐稍等片刻,长公子知晓您在试婚服,已经在过来的路上了。”


    赵雪梨讶异,“你是表兄的人?”


    女官颔首不语。


    赵雪梨却惊出一身冷汗,开始思索方才自己与宋晏辞的密谋是不是都被表兄的人听了去。


    她只等了半刻钟,裴霁云的身影就出现在门廊之下。


    赵雪梨猝然看见他,感觉好似过了大半年那样久,她别扭地没有率先开口叫人。


    裴霁云尚且穿着深绯色的官袍,相较白衣,多了份权势温养出的威仪清贵,他进来后,眸光落在雪梨身上,女官默默退下,顺手关上了门。


    他似乎察觉到她在闹脾气,走近了,温声唤她:“姈姈。”


    赵雪梨忍不住仰头问:“表兄,你是不是气姈姈不去西边?所以一直不回府?”


    裴霁云摇头。


    他瞧起来也清瘦了些,眉目显得更加绮丽锐利,明明一举一动都轻柔极了,可就是莫名透出几分危险和攻击性。


    赵雪梨忽然有些胆怯,她觉得自己表演过头了,于是见好就收,伸手抱住裴霁云,“表兄,你怎么现在有空过来了?”


    裴霁云将她抱起来,坐到日光更浓烈的明亮之处,“你穿嫁衣,我总要来的。”


    赵雪梨其实并不觉得自己穿上这身嫁衣后有什么变化,可裴霁云却沉眼看了许久。


    她不知道他究竟在看什么,却见他忽然笑了下,“很漂亮。”


    他伸手落到系带处,轻轻一拉,扯开了系结,抬起清亮如寒刃的黑眸,“姈姈,亲我。”


    赵雪梨才穿好的嫁衣就这般松散凌乱了起来。


    两个人有一段日子没亲密了,雪梨身上又穿着王妃制氏的婚服,听着裴霁云的话,顿时生出一种和以往不太一般的感受。


    她犹豫着,没有行动。


    裴霁云大手探入更里面,掌着她纤细的腰身,“担心什么?宋晏辞吗?”


    赵雪梨有几分痒,却觉得他现在情绪有些不对,便不敢动弹,连连摇头:“表兄,我没有。”


    裴霁云问:“那是在忧心这身嫁衣会被损坏吗?”


    赵雪梨再次摇头。


    裴霁云轻轻勾起唇角,“那你在犹豫什么?”


    第73章 奇妙


    缙朝嫁衣样式多以华丽为主,皇子正妃嫁衣更是如此,颜色鲜艳,是浓烈到深邃的大红,辅以金银二线织就栩栩如生的精美刺绣。


    赵雪梨身上这套婚服,出自尚衣局之手,仅仅样衣便已是漂亮绝伦。


    衣裳的好看自不用多说,偏偏她又生了一张绮丽明媚的脸蛋。


    平日里一贯穿得素净,秧色衣裙是最多,她也最喜爱的,鲜少穿红,顶多也就着个粉衣。


    裴霁云看着她这幅装扮,恍惚意识到这是自己是第一次见到姈姈穿红色。


    因为进宫的缘故,她今日是上了些胭脂水粉的,只不过妆容很淡,仅仅点缀一二,裴霁云透着酽酽日光,看清她剔透如玉的肌肤,像名贵的琉璃盏。


    她头上戴着华美凤冠,清澈桃花眼中完全而绝对地倒映出他的模样。


    是一种裴霁云从未设想过的漂亮。


    可赵雪梨顺从地俯身亲他时,裴霁云还是摘了那顶凤冠,随意扔在地上,又不慎将婚服嫁衣扯坏了一处。


    他一边亲着雪梨,一边动手解衣裳,


    赵雪梨急促喘着气,想要制止,又不敢,只好含糊道:“唔表兄,还没穿出去给女官看过”


    裴霁云笑了笑,将她微微张口的檀口再次堵得严严实实,没有丝毫停滞地将嫁衣解下。


    赵雪梨觉得天色太亮太刺眼了,她羞赧地僵住身子,闭上眼睛。


    结果小舌紧接着被咬了一下,他强硬却又不失温和地说:“姈姈,睁眼。”


    赵雪梨睁开眼。


    两个人又亲了一会儿,裴霁云忽然将手往裙下伸去。


    赵雪梨原本已经羞涩到麻木了,被亲得晕晕乎乎了,可还是被他这大胆的动作弄得头皮一紧,立马清醒,“表兄,你做什么?”


    裴霁云点漆黑眸看她一眼,面容清绝,眉目缱绻,眼神冷静。


    他缓缓低头。


    赵雪梨下意识抵抗,却被他强硬制住。


    现在纵然已经七月中旬了,可日头却算不上温柔,仍然是暴烈的、刺人的、没轻没重、无所顾忌的。


    尚衣局的这处仅供换衣的偏殿中自然是没有冰拿来消暑的,嫁衣层层叠叠,本就厚重,尽管此刻是已经解开了,雪梨却依然感到自己有几分喘不上气了。


    轩窗外的天光浓烈到令人头晕目眩,脊骨酥麻,她实在是不堪承受,只好不由自主、颤颤巍巍地阖上眼。


    赵雪梨或许应该抵死不从,强硬反抗的,但她没有这样。


    她仿佛一下子忘却了自己在哪里,要做什么,也感受不到时间流逝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约莫半盏茶,或是一刻钟,她头脑一片空白之际,裴霁云终于放过她。


    雪梨将无措、紧张又羞耻的目光落在他湿漉漉的薄唇和挺翘鼻梁之上,嗓子颤到甚至半晌发不出声音。


    裴霁云又扣住她的身子,要亲她的唇,雪梨慌张偏过头。


    他笑了下,“嫌弃自己?”


    赵雪梨抿唇不语。


    裴霁云没有强迫,只不过是握住她的手,微微挑眉,谪仙般的样貌,含着克制的锋利,道:“姈姈,也帮帮表兄?”


    赵雪梨身上烧得通红,香|汗淋|漓,连连闭眼,裴霁云却不让,硬要她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她手抖得厉害,心也跳动得近乎停滞。为这场明目张胆,肆意妄为,教人不耻的白日宣|淫。


    偏殿中无端乱了一隅。


    房门外,有脚步声渐近,房门被轻轻扣响,“长公子,晟殿下过来了。”


    两人此时已经亲昵好了,只不过衣裳尚且凌乱不堪,满地狼籍,有些不堪入目。


    赵雪梨一个激灵,立刻回神,“表兄,我们——”


    裴霁云慢条斯理地拿了锦帕给她擦拭干净,整理散乱青丝,穿上破了口子的大红婚服,再戴上凤冠,才缓缓道:“不用拦着。”


    门外应了是,脚步声远去。


    赵雪梨见裴霁云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心中发紧。


    她不想让宋晏辞进到这处刚刚乱来的地方,便拉着裴霁云出了偏殿,往外走去。


    毫不意外地,雪梨与同样一身大婚吉服的宋晏辞在廊下撞个正着。


    “赵雪梨,你——”


    宋晏辞看清来人时,话语立刻断在了口中,上一秒还尚且平静的面容,在见到她身旁的裴霁云时先是不动声色蹙起了眉,然后扬起一个虚假的端方笑容,“裴大人,您怎么来了这里?”


    裴霁云世家大族出身,比起君子之风,端正雅致,盛京无人可比。


    他也缓缓勾起唇角,笑起来,“殿下,臣是来接妹妹回府的。”


    宋晏辞眯了眯眼,看向赵雪梨,“姈姈尚且还在试婚衣,只能劳烦裴大人再等片刻了。”


    他这话说得,反客为主,好似自己同赵雪梨才是更加亲密的一方。


    裴霁云道:“臣同妹妹,一贯如此。”


    短短八个字,既彰显了他与赵雪梨一起长大、不足为外人道也的亲近,又显出温和耐心的风度。


    宋晏辞占不到口头便宜,便索然无味地重新将精力放在赵雪梨身上。


    他发现每次自己同裴霁云,裴谏之明争暗斗时,赵雪梨都像根闷柱子一样默不作声。


    宋晏辞莫名不爽,视线落在雪梨红意尚未彻底退却的绯面上,眸光微微凝滞,更加生出几分不愉快,他扯开嘴角,“姈姈,你面色怎么这样红?”


    赵雪梨面不改色,镇定撒谎:“天太热了,婚服有些厚重,闷得慌。”


    宋晏辞还欲再说,雪梨连连道:“殿下,时候不早了,我们快出去给直衣姐姐们瞧过罢。”


    当着裴霁云的面,宋晏辞不好多说,他凉凉得睨了雪梨一眼,转头朝外走去。


    到了正殿,女官眼尖,一眼看出雪梨身上的嫁衣有损,不禁问了缘由。


    赵雪梨觉得愧对尚衣局绣娘们辛苦的缝制,但又如何敢实话实话,便只好道是自己穿戴时不注意,不慎扯坏了。


    这番对话被宋晏辞听到,他自是不信,下意识看向了八风不动,神容深静的裴霁云。


    又思量起赵雪梨绯红的情态,过久的换衣时间,眉头突地一跳。


    他的视线并不隐晦,反而十分直白,裴霁云侧眸看过来,目色中溢出些毫不遮掩的寒芒和淡淡肆意。


    宋晏辞心中忽然沉了下去。


    他挪开眸光,执起茶盏喝了口,手指用力压着杯身,指尖被压得青白一片,瞧起来像失了血色一般。


    女官在里间为赵雪梨重新量尺寸,外面静默得没有一丝动静。


    但没多久,这股怪异的氛围便被打破了。


    尚衣局又来了人。


    关静姝姗姗来迟。


    她亦是来试婚服的,但因为不想与晟皇子碰面,是以故意迟了许久,本以为晟皇子忙于公事,此刻已经走了,没成想入了尚衣局,发现人尚且还在。


    晟殿下不仅在,殿中还有一个让关静姝为之侧目的身影。


    她进去后,给晟殿下规规矩矩行了礼。


    宋晏辞展现出未婚夫应有的体贴,笑着扶起她,“静姝妹妹不必多礼。”


    关静姝不动声色避开他伸来的大手,将视线转向裴霁云,福身道:“见过裴大人。”


    裴霁云同对待旁人没什么不同,微微颔首,见雪梨换好了衣裳出来,便站起来请辞道:“殿下,臣与妹妹先行回府,就恕不相陪了。”


    赵雪梨也看见了关静姝,同她礼节性地行礼,对方亦是微微福身。


    宋晏辞视线盯了眼赵雪梨,见她竟看都没看自己一眼,跟在裴霁云身后就那般出去了。


    觉得这女人还真是两面三刀,装模作样地厉害。


    关静姝亦是看着裴霁云和赵雪梨的背影越走越远,眼中浮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艳羡和黯然。


    *


    此次过后,赵雪梨再次闲了起来。


    裴霁云回府次数不多,经常是在夜里,雪梨睡得迷迷糊糊,感觉身下有异样,每每睁开眼,就会看到表兄被她淋湿了的玉面。


    他像是新得了乐趣,最后一定要让她失神不可,随着婚期的逼近,越发不知餍足。


    赵雪梨初时很不适应,但不得不承认,这种感觉很妙不可言,雪梨内心挣扎了没多久,就顺其自然地由着他了。


    八月中的时候,赵雪梨又不得不进宫再试穿了一次嫁衣,这一次没了裴霁云的干扰,倒是较为顺利。


    裴谏之很怪异地一次都没来过,赵雪梨不敢同裴霁云打听,老夫人又不允她去请安了,连个探听消息的地方也没有。


    九月的第一天,盛京下了很大的一场雨,连绵不绝,原本闷热的暑气霎时就被冲散了,此后虽然依旧是晴天,可日头却不如之前猛烈,赵雪梨在这降温期间,不慎着凉了一次。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雪梨倒是没倒,只不过精神萎靡了不少,又消瘦些许。


    拖拖拉拉喝了十来日中药,总算在大婚前好利索了。


    淮北侯府并非雪梨娘家,到了九月十二这日,赵雪梨又从蘅芜院搬出来,住回了裴鹄和李梁玉那处。


    届时,她会以裴府义女的名义出嫁。


    赵雪梨给姜依写了好几封信,也从表兄处收到过娘亲的回信。


    母女两个都是报喜不报忧,雪梨只知道姜依目前尚未被裴靖安抓住,其余一概不知。


    她也并未告知娘亲嫁人一事,害怕连累姜依放心不下、从而回京。


    虽然此次婚事时间紧,但却并未删减任何流程,宫里来的教导礼仪的嬷嬷给雪梨说相关章程、各种规矩的时候,差点将她听得睡了过去。


    九月十七这日,婚期的前一天,又下起小雨,至夜未停。


    第74章 九月十八


    十七这日,赵雪梨酉时便歇下了,足足睡够了四个时辰,在十八日丑时初被嬷嬷叫起,由宫中尚义局女官拿五色丝线开面,又用犀角梳梳了九梳发,约莫寅时开始更衣上妆。


    赵雪梨什么也不懂,只是神色恹恹任由着宫人折腾。


    或许是大病初好,她这两天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吃什么都没胃口,人瞧起来好似都清减了,尚衣局似乎考量到这些,雪梨现今穿上吉服没有出现不合身的情况。


    宫人们忙忙碌碌,来来回回,一直折腾了许久。


    赵雪梨听着窗外细雨,怔怔发呆。


    临近卯时,终于妆点好了。


    嬷嬷满意笑着唤她:“皇子妃,您看看。”


    赵雪梨转眸,失焦许久的视线才慢慢回拢,落在了妆台铜镜之上。


    镜子中的女郎梳着庄重的妇人发髻,脂粉轻薄,额心描着银鎏翟鸟衔环的花钿,头上戴着七树花钗礼冠,华丽得令雪梨第一眼差点没能认出自己。


    她并不觉得哪里漂亮,只是看着感觉陌生极了。


    但屋子里的嬷嬷和宫人都笑着夸赞,各种好听的话流水一般涌出,雪梨便也故作满意地笑了笑。


    嬷嬷说:“障车迎亲是在辰时,您可要再歇一会儿?”


    赵雪梨本来不困,被折腾了这么久,倒也疲倦了,索性点头。


    其实嬷嬷说的歇息仅仅只是屏退下人,让雪梨安安静静待上一小会儿。


    屋子里很快空无一人,雪梨本来还觉得很自在,但她坐着是不可能睡着的,没过一会儿,反倒迟钝地感受到十分干渴。


    只是她穿的婚服厚重极了,孤身不好走动,需得有人扶着。


    雪梨抿了抿唇,只好出声:“曲嬷嬷?”


    无人应声。


    或许是雪梨的声音太有气无力了,又或者是嬷嬷们去忙别的事宜,已经走远了。


    赵雪梨身边没有贴身的陪嫁丫鬟,她不想忍着,于是就费力撑着妆台站起来,扭头去找水壶。


    在转过头的那瞬间,她的目光不由自主被房门罅隙见隐约露出的一段霜色衣袍所吸引。


    其实赵雪梨早就猜到裴霁云一定会来的,但是她有些困惑的是,表兄站在外面作何?怎么不进来?


    雪梨想了想,拖着层层叠叠的吉服慢吞吞往外走,将房门推开。


    这一幕同六月进宫,她被赐婚那夜的场景十分相像,只不过那时雪梨不知道裴霁云是什么时候站到房外的,是刚来,还是已经来了许久?


    但现在,她推开门,见到立在廊下,眉眼拢在稀薄天光下的裴霁云时,忽然冒出一个想法:表兄是不是在外面站了一宿?


    很自作多情的一个念头,可雪梨莫名觉得裴霁云真的在廊下静静守了她一夜。


    赵雪梨不知道为什么,心头溢出几分显而易见、不容忽视的难受。


    这股情绪来得莫名其妙,却在裴霁云抬眼,温柔唤了声‘姈姈’后越发翻涌沸腾,让雪梨险些就红了眼。


    她吸了吸鼻子,“表兄,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进来见我?”


    裴霁云站着没动,只是道:“昨日晚,忙完了来的。你今日成婚,诸多繁琐之事,我何必在夜里扰你清梦?”


    细雨延绵,他周身落着股湿冷之意,却依旧雅正端方。


    赵雪梨忍不住问:“如果姈姈不嫁给宋公子了,表兄愿意娶我为妻吗?”


    话音落下,半晌,裴霁云问:“那姈姈呢?会从此心甘情愿待在我身边,绝无二心吗?”


    赵雪梨心想:不会。


    如果有机会,她一定还是会想方设法逃走的。


    她看起来天真愚钝,乖巧温顺,逆来顺受,可是却从骨子里不相信哪个达官显贵会一辈子都只娶一个,永不纳妾。


    盛京城之中没有这样的人,雪梨从未见过。


    即使裴霁云已经守身如玉二十多年了,可雪梨并不觉得自己真嫁给他后,他能依然如此。


    赵雪梨心里那股难受劲儿缓缓消散了,她笑了笑,“表兄,我同你说笑呢,姈姈还要去晟殿下身边做探子的。”


    裴霁云也笑了起来,只不过显得有些凉薄,“探子?姈姈此番嫁出去,是我的探子,还是晟殿下的王妃?”


    赵雪梨:“我自然一直都是表兄的人。”


    裴霁云:“姈姈如何保证?”


    赵雪梨算是看出来了,表兄这是怕自己嫁出去就向宋晏辞倒戈了?


    他怎么会这般想


    还真是将她看透了一半。


    但凡嫁给天家皇子,赵雪梨自然不会再如以往那样被他完全掌控,她可以做的事情就多多了,要是能将宋晏辞利用妥当,完全脱离淮北侯府也不是不可能。


    赵雪梨是有一番自己的小心思,现在被裴霁云直白戳破,她也并不心虚,勉力镇定,“表兄想要什么保证?”


    裴霁云漆黑墨瞳映着将明未明的灰蒙天光,透出比雨幕更深邃的冷,“你嫁人后,要日日回府,我们不断、一天都不能断。”


    赵雪梨呆了呆:“不断?”


    是这么个不断法吗?


    裴霁云走过来,端详着她这身新娘装扮,低低笑了下,清润温和中却透出几分偏执和危险,道:“姈姈,我们一直很擅长这个的,不是吗?瞒着所有人,暗通款曲,只是从前偶尔如此,往后日日如此,直到你与殿下和离,这样,表兄才会信你一直是我的人。”


    赵雪梨为这番话感到无与伦比的头疼。


    日日回侯府,和他耳鬓厮磨?


    那她还谈何筹备别的事项?


    雪梨心中并未应允,只不过此刻,她还是点头乖顺道:“我知晓了,表兄,姈姈答应你,会日日回府的。”


    裴霁云凝着她,将雪梨行动间有些歪了的礼冠扶正,“如此最好。”


    赵雪梨以为他还会提一些诸如不准她与宋晏辞洞房亲昵的要求,可是裴霁云似乎只是来得这一句日日回府的,他将她送回妆台,倒了水给她润喉解渴,便径直离开了。


    之后,一直道宋晏辞来姻亲,裴策送她出嫁,雪梨都没再见到表兄。


    今日大婚,是她与关静姝一同嫁给宋晏辞。


    纵然两人都是平妻,可这接亲的队伍也是有讲究的,她小门小户,哪里比得上关静姝的家世,所以宋晏辞是先去京兆尹府上接了关静姝,才来裴府接雪梨。


    待到她坐上进宫的严翟车时,已经天色大亮,纷雨骤停了。


    金吾卫开道,车撵一路行过朱雀门,行经太极殿时行了“望阙礼”,然后才入了安庆殿册封。


    赵雪梨再次见到了皇帝和一众大臣,她与关静姝一左一右站在宋晏辞两侧,受到所有人的打量。


    太常卿在朗声宣制,赵雪梨满脸认真,实则一个字也听不进去,有些不受控制地神游天外。


    安庆殿中的合卺大典章程规矩十分多,赵雪梨站到麻木僵硬,感觉脚底发痛之际,才被授了册封宝书。此后又与宋晏辞、关静姝来到宋晏辞行宫,同牢合卺、同食祭肺,最后各剪一缕发丝,用金缕带缠成了“合髻”,装入镶金嵌玉的檀木盒中,才算告一段落。


    赵雪梨的双腿简直都快要不是自己的了,直到酉时末,才被送入婚房。


    她同关静姝的婚房一西一东,隔了一段不小的距离。


    同迎亲时的顺序一样,宋晏辞在礼成之后,上半夜会先去关静姝房中,后半夜才会来雪梨这里,以示对关静姝的重视。


    这可就苦了雪梨了。


    她倒不是想和宋晏辞洞房,只是他不来,她按着规矩就得一直盖着盖头端坐着,宫里规矩森严,甚至还有嬷嬷专门守着雪梨是否仪态端庄,但凡她稍稍歪了身子都会被立刻提醒。


    赵雪梨忙了一整天,浑身酸痛,两脚更是疼痛难忍,她十分想卸了沉重的礼冠,解了长长的吉服,都懒得沐浴了,恨不得整个人栽进床中呼呼大睡。


    幸好成婚之后,宋晏辞就会搬去外面的府邸居住,在宫中待不了多长时间,否则雪梨宁愿被淮北侯府被困到死,也不要进宫感受森严冰冷的重重规矩。


    她眼皮一直往下落,第六次偏了身子被教习嬷嬷扶正后,雪梨终于受不了了发问:“不知殿下现在可过来了”


    “未曾,请娘娘耐心等候。”


    赵雪


    梨强撑着道:“不若请嬷嬷令人告知殿下一声,让他陪着关姐姐就好,夜里不必再过来了。”


    嬷嬷皱眉,“娘娘慎言。”


    赵雪梨鼓了鼓腮帮子,很想唉声叹气。


    她又等了一会儿,见嬷嬷出去一趟又回来了,再次问道:“嬷嬷,殿下来了吗”


    “未曾。”


    赵雪梨忍不住道:“那劳烦嬷嬷派人去催催可好?我实在是困得受不住了。”


    催?催什么?


    催促晟皇子和关小姐快些行完敦伦之礼吗?


    嬷嬷嘴角一抽,只当没听见这句话。


    赵雪梨困得眼睛直泛泪花,不知道又等了多久,屋子外面终于来了动静。


    有宫人来报,“娘娘,陛下急招,殿下与诸位皇子都去御书房了,殿下让您早些歇息,不必再等。”


    赵雪梨一揭盖头,沉沉吐出一口浊气,当即就往床上倒了下去。


    嬷嬷将她捞了起来,“娘娘,老奴着人端水来,您洗过再歇息。”


    赵雪梨催她快去。


    屋子里脚步声渐渐远了。


    雪梨再次阖眼躺下,不多时,脚步声再起。


    她眼都没睁,语气含糊,“嬷嬷,你给我洗罢,我实在懒得动弹了。”


    哗啦哗啦——


    房中传来拧帕子的水声,不多时,赵雪梨听到走到床边的脚步声,紧接着,有人动作轻柔地给她净面。


    赵雪梨似有所感睁开眼,印入眼帘的是一身绯色官袍,秋霜琨玉般的裴霁云。


    她有一瞬间,觉得猝然看到他有几分惊悚,吓得瞌睡飞走了不少,一骨碌坐起来,“表兄!你怎么在这里?”


    裴霁云给她仔仔细细擦脸,动作有几分重。


    赵雪梨转头要找宫人,却被裴霁云将头掰了回来。


    “找宋晏辞?”他沉沉的黑眸看着她,“他今夜是不可能过来的,教姈姈失望了。”


    赵雪梨:“什么失望?”


    裴霁云笑起来,“姈姈方才不是催了两次,要见他吗?”


    赵雪梨:“”


    即使是在皇宫之中,宋晏辞的行宫里,依然有他的耳目吗?


    她张开嘴:“表兄,不是你想的那样。”


    裴霁云擦干净了,搁下湿帕,动手解开她的发髻,扔了礼冠,忍不住用了力亲她,又去解那身红嫁衣,“姈姈,要先喝些水吗?明日嗓子别哑了。”


    他的眼眸极其冷静,依然清贵不凡,宛如谪仙,看起来还是那个耐心温柔,克己复礼的君子模样。


    赵雪梨却觉得他疯了。


    这里可是皇宫,难道他意图在新婚夜与她胡来?


    第75章 九月十九


    裴霁云用在雪梨身上的力道比以往每一次都要大,大手掐过的地方立刻显出一片片红痕。


    赵雪梨吃痛,被亲得窒息,她别过头、伸手推搡、挣扎道:“表兄唔你别这样”


    结果却是被扣住双手抵在头顶,迎接更加暴风骤雨的肌肤相亲。


    雪梨咬他。


    她用了些力,将裴霁云嘴唇咬得破皮,鲜血的铁腥味转瞬弥漫在两人唇舌之中,血珠滚来滚去,不少被裴霁云抵着送进了雪梨口中,好似偏要让她尝尝个中滋味。


    赵雪梨喘气越来越急促,眼睛都因为呼吸不畅迷离了起来,逐渐发散地想到,裴霁云敢这么胆大包天、肆意妄为,一定是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了,也就渐渐顺其自然了。


    华丽的红嫁衣被剥落,礼冠狼狈歪在地上,他吃够了上面,心里终于得到慰藉,俯下身去亲雪梨那处。


    那种妙不可言,不受掌控的感觉又来了,雪梨实在是忍不住喘出声响。


    裴霁云报复性轻轻咬回去,雪梨脑袋发懵,不多时就跟泡进水里刚出来一般,淋漓汗珠湿透了整个身子,也再生不出一丝一毫的力气。


    她水润的桃花眼在喜烛之下泛着一片莹莹泪光,原本被擦拭得素净的脸蛋绯红得宛如水嫩春色,她害怕裴霁云将事情做得太过,索性眼睛一闭装作晕过去了。


    他唤她,“姈姈。”


    赵雪梨听见了,不吭声。


    耳边传来细细碎碎的声响,他指尖微微用力,掐了一下,赵雪梨抑制不住,嘴边溢出惊叫,只好睁开眼。


    “不愿意同我欢好吗?”裴霁云居高临下,垂着眉目问。


    赵雪梨有气无力道:“表兄,可否改日?我今日实在是太累了。”


    这句话并未骗人。


    到了这个时刻,她已经累得快要不省人事了,方才被裴霁云那般弄过,更是疲倦,只想睡过去。


    他一顿,轻轻凝眉,半晌,叹出一口气,又将剥落的里衣给雪梨穿了回去,“没顾到你,是我不好,姈姈先睡罢。”


    裴霁云身上官袍还好生穿着,只不过有几分凌乱,他离了床榻,略略理正衣冠,抬步走出去。


    宫里嬷嬷就守在房门外,见他出来,恭敬福身,“大人,陛下宣您去御书房。”


    裴霁云面色冷然,只不过说出口的吩咐还是温和的:“照看好小姐。”


    嬷嬷跪下应是。


    裴霁云出了行宫,不紧不慢行至御书房时,里面吵得正酣。


    “父皇,儿臣认为此举不妥,庸国兵力强盛,完全可战退胡人,怎么会借兵至缙朝,这其中定然有阴谋。”


    “送个和亲公主,就妄想借走两万兵马?未免也太异想天开了。”


    “庸国内忧外患,早不如前,与我大缙在东北边又有大量接壤之地,此次若是出兵,不论胜败,他们都承诺从东北边割让五城出来,陛下,我缙朝男儿骁勇善战,个个英武,不过区区胡人,那五城,何妨取之?”


    “左大人,不可轻敌,胡人没那般好对付。”


    “陛下,臣以为,此事同缙朝无关,何必去惹一身腥臭呢?”


    “”


    皇帝身形浮肿,眼睛浑浊,平日里就靠珍贵药材吊着命,现在被一众肱骨大臣吵得脑袋晕晕乎乎,可好歹理智尚在,不至于胡乱发脾气,将所有人都赶出去。


    太监通报裴霁云进来时,御书房里霎时安静,皇帝也精神了些。


    御书房中十几个大臣,都为了是否援兵一事争论不休。


    二皇子极力主张增兵,一来支持他的属臣中武将居多,若是派兵援助,他这一党不仅得到重用,而且短暂将兵权握在了手里。


    二来缙朝欲要割让的那五城之中有三座都紧挨着他的舅家,若真得了城池,又是极大助力。


    太子一党则是守成求稳,并不赞同援兵。


    宋晏辞尚未在朝中站稳脚跟,此刻没有立时表态。


    裴霁云刚刚落座,皇帝就问:“霁云,此事你如何看待?”


    他纵使不是尚书令,可日常担着尚书令之责,处理着尚书令的事务,皇帝已经习惯万事先问一问他了。


    裴霁云道:“陛下,臣以为此事不急,庸朝若是真心求援,不出三日,定会再割两城。”


    皇帝紧紧蹙起的眉心稍稍放缓。


    太子问:“若当真再割两城,便要出兵吗?此事万一是圈套呢?”


    二皇子道:“那便让他们先割城池,再出兵。”


    又有大臣提议:“既然七城可割,那何妨不将东北边与辽海接壤之处尽数要走?”


    “此举不妥,七城已是足够,再多要些,岂不是就从施恩变成结仇了?”


    “”


    又吵得不可开交起来。


    皇帝道:“霁云,你以为呢?”


    裴霁云道:“陛下,臣以


    为七城即可,只不过其中三城需得由我朝挑选,另外,此番不过是两国交易,公主和亲一事是实非必要。”


    太子皱眉:“裴大人为何主张出兵?兵事一起,太过劳民伤财。”


    二皇子不认同:“皇兄未免太过缩头缩尾,此番正是杨我国威的好时机。”


    皇帝若有所思半晌,抬眼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宋晏辞,“晟儿,朕记得你养父宋则乃是武将世界,极擅兵戈。”


    二皇子面色一僵,随即肉眼可见地沉了下去。


    二皇子党派的老臣当即站出来不赞同道:“陛下可是欲意令宋则领兵?此举不妥。”


    太子党亦是纷纷反对。


    因着皇帝那一句话,殿中吵得更加激烈。裴霁云置身事外,没有参与其中,对于皇帝的意图,他并无丝毫意外之色。


    皇帝年岁这么大了,早就没了版图扩张的雄心壮志,现在之所以倾向援兵,不过是想着快速扶持宋晏辞一党,好让他在朝中势力得到巩固加深。


    甚至就连下旨将赵雪梨嫁给宋晏辞,心中必然多少也有几分替宋晏辞拉拢淮北侯府的意图。


    只不过,他的如意算盘注定要打错了。


    御书房中这场有关援兵庸国的纷争一直持续到了天亮,却始终吵不出个章程来,老皇帝实在难以忍受,最终强硬地拍了桌子,定下宋则领军。


    朝臣们挨个走出御书房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宋晏辞匆忙来的,身上新郎吉服都尚未换下,有个圆滑的官员想在他面前露脸,寻机说笑道:“晟殿下忧心国事,这喜服都尚未换下,新娶的两位王妃怕是独守了整夜。”


    现在国事已经谈完,只从表面来看,宋晏辞可以算是最大受益者。


    二皇子一党争来的机会,就被皇帝白白送给他了,方才议中,宋晏辞甚至没有说过半点自己见解,可就这般轻而易举将两万兵卒拿走了。


    在不少官员来看,这正是他春风得意的时候,所以说笑打趣一二也无伤大雅。


    宋晏辞什么也不用干,平白无故得了两万兵,压抑了许久的心也不不禁轻快一些。


    他听这官员说到王妃二字,近乎是立刻就想到了赵雪梨。


    她独守空房?


    宋晏辞扯了扯嘴角,这女人定然巴不得他不回去,死了才好,哪里会干守着,恐怕他一走,她便倒头睡下了罢。


    他耐起性子敷衍这官员两句。


    二皇子最是见不得宋晏辞春风得意,皇帝不在,被扶着去寝宫歇息了,二皇子也不再藏着掖着,他讽刺道:“皇兄今日可真是恩宠非凡,即使是要天上的星星,父皇想必都会设法帮你摘下来。”


    宋晏辞侧眸,看见八风不动的裴霁云和一脸厌恶的二皇子,笑了笑,故意道:“是呀,父皇疼我,不仅令我同京兆尹结了亲家,甚至还与淮北侯结了姻亲,皇弟,你说我的命怎么这样好啊。”


    二皇子气歪了鼻子。


    宋晏辞问裴霁云,“裴大人觉得我的命,好是不好?”


    裴霁云终于舍得施舍给他一个眼神,缓缓开口:“殿下福运昌隆。”


    之前是深夜,御书房中虽然点了许多灯,可却到底不如青天白日里看得清晰。


    宋晏辞简直是在裴霁云转脸过来的第一时间就看到了他微微破皮的嘴角。


    二皇子亦是眼尖,他府里妻妾众多,还养了不少家姬,一眼就看出这应当是女人咬破的,原本还在生气,现在简直是惊愕万分,“霁云,你昨夜来迟了,不会是去同女郎私会耽搁了罢。”


    这话一出,许多原本往外走的大臣脚步瞬间放慢,视线偷偷转过来。


    裴霁云淡然颔首,眉目上甚至染着股愉悦舒缓。


    宋晏辞眉头一皱,不动声色试探道:“看来再过不久就要喝上裴大人的喜酒了,姈姈若是知晓,定然会为兄长娶妻而高兴的。”


    裴霁云似笑非笑,“她自然高兴。”


    宋晏辞感觉这句话有些奇怪,好像还有后半句没说完。


    他问:“不知是哪家的女郎能入裴大人的眼”


    裴霁云:“尚未定下婚期,便不告知殿下了,免得坏了她的名声。”


    宋晏辞平日里并非什么好奇心深重之人,但他见到裴霁云唇上的暧昧痕迹,就是在第一时间想到了赵雪梨。


    裴谏之爱慕赵雪梨,想要娶她。


    那裴霁云呢?


    旁的他了解不多,却也知道裴府的公子小姐里,裴霁云是同淮北侯裴靖安最为相像的。


    会不会看女人的眼光也一致?


    宋晏辞想到姜依身后那群疯魔般的仰慕者,和赵雪梨那张漂亮到令人侧目的脸蛋,后知后觉自己可能娶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麻烦精。


    惹麻烦倒也没什么,他有自信可以解决掉。


    但已经嫁给他了,总不能不守妇德,胆大妄为到在同他的新婚夜与旁人厮混罢?


    宋晏辞觉得,赵雪梨偶尔胆子很大,但应该不至于出阁成那样,心里稍安,告了辞,脚步匆匆走了。


    大臣们也跟着陆陆续续全部离开了。


    二皇子将裴霁云请到偏殿之中,咬牙切齿道:“霁云,真被他得了那两万兵马,我们日后如何处之?”


    裴霁云道:“殿下,东边两万主力兵马北上援庸,不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吗?”


    二皇子一怔,慢慢回过味来。


    缙朝西方将领远远守在边陲之地,南方山林崎岖,行军有诸多险阻之地,北方世族多收二皇子的舅家扶持,若是盛京出事,唯有东边可及时救援,可现在,或许是缙朝太平太久了,或是皇帝老糊涂了,竟一下忘了那两万兵马担着援救盛京之责。


    只不过,这也不怪老皇帝,东边那两万兵马白白养了二三十年,没有动用过几次,一时之间想不到也实属正常。


    而京畿禁军之中,有三成是二皇子的人,暗地里还有诸多淮北侯府势力,届时宋则将兵马带入东北边的战场,他反手控制京畿附近,让父皇下了传位诏书,往后还需再怕宋晏辞夺了属于自己的恩宠吗?


    二皇子越想,越难掩激愤之情,只不过事关重大,他一个人是万万做不了主的,言语恳切夸赞裴霁云一番,匆忙着脚步离开了。


    裴霁云目送着他远去的背影,面上没有丝毫意图乱国的阴狠,只有一片深邃不见底的冷静。


    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只是仍然觉得慢了些。


    宋晏辞同姈姈穿着婚服行合髻之礼的画面一直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又思及对方在御书房外明里暗里的挑衅炫耀和得意,口口声声唤着姈姈。


    裴霁云出生高贵,不可一世,端方温和,从未说过任何低俗字眼。


    此刻却冷漠地想到一个词。


    贱人。


    第76章 算计


    宋晏辞回宫后,先是问过关静姝的状况,得知她一直在房中等着彻夜未睡时,不免夸赞关切了一番,送了诸多物件。


    等他应付完这些,大步跨进赵雪梨婚房时,见到她仍然睡得香甜,登时气不打一处来。


    婚房中尚且维持着整洁模样,喜烛换了新的,桌上合卺酒未动,玉如意搁在红盖头之上安然置在一旁。


    宋晏辞往里走去,见到被滚得凌乱的婚床。


    她许是夜里热了,将衣裳扯得七零八落,被子也被踹得混乱,皱巴巴缩在角落。


    宋晏辞眸光落在红床上粉面雪腮的女郎脸上,皱了皱眉头,没好气地开口:“赵雪梨!”


    话落,女人没有丝毫反应。


    不管骨子里如何,在大多数时候,宋晏辞还是会披上一层贵公子的皮囊,表现得温润体贴一些。


    如当初在二皇子府邸,他与雪梨的初见,又如现如今他对待关静姝的态度。


    或许是在赵雪梨面前露出阴狠的一面太多次了,他渐渐就不再伪装,反而能够尽情释放恶意。


    其实他与赵雪梨之间本就是有新仇旧怨,嘴上说着既往不咎,可谁会真的当真?不过是为了互相利用,暂时妥协罢了。


    所以大婚夜,他说不用等,她竟真的没有等着他来掀盖头,而是直接睡了,也实在是无可厚非的一件事。


    可宋晏辞莫名就是觉得不爽利极了。


    他想到之前在御书房时的那个猜测,不禁将目光落在雪梨唇上,没见到什么破皮痕迹,只不过好像有些肿?


    是昨夜他离开后突然肿的,还是她嘴唇原本就这般红润丰满?


    宋晏辞凑近床榻,伸手捏住雪梨鼻子。


    没一会儿,赵雪梨就因为呼吸不畅迷迷瞪瞪睁开了双眼。


    像是逐渐开合的窗牖,显露出其后清澈干净、恍如明珠的镜湖。


    宋晏辞在这片泛着水雾的湖中看见了自己阴沉着脸的倒影。


    啪——


    赵雪梨打掉了他捏住鼻子的手,语气不满,“你做什么?”


    宋晏辞罕见没计较雪梨大不敬的行动,他退开身子,站定在床前,“该去给父皇敬茶了。”


    其实皇帝刚睡下没多久,根本不必急于一时,可敬茶自来是在早上,就算等,也得在甘露殿外早早等着。


    若是曦贵妃尚且在世,他们还得一道儿给曦贵妃敬茶。如今瑾贵妃代掌凤印,行中宫之责,为了将礼数做得周到,还得去瑾妃宫中一趟。


    赵雪梨听见是要去敬茶,人也清醒了很多。


    她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去找嬷嬷早早放置在床前的宫服,扭头一看,见宋晏辞还没走,当即提醒道:“殿下,我要换衣裳了。”


    宋晏辞瞥她一眼,转身走出去,合上门。


    待雪梨换好之后,又跟在宋晏辞身边一道儿去接了关静姝。


    几人这才往甘露殿而去。


    这一整日,赵雪梨别的没做,全在干巴巴的等待中度过了,只等皇帝睡醒,就已经正午了,敬过茶,得到几句夸赞和勉力之话,又去瑾贵妃宫中。


    瑾贵妃与宋晏辞不对付,三个人又等了许久,才将这茶敬了,再次得到诸如早些为皇家开枝散叶的没用废话。


    赵雪梨本来觉得自己在蘅芜院时就已经无趣得厉害,没想到入宫后更是无聊透顶。


    太枯燥了,太规矩了,对于女子的仪态又太严苛了。


    这才一日,她就已经吃不消了。


    幸好不用日日如此。否则还真是折磨人。


    一通折腾下来,就到了申时末,雪梨想起那个‘日日回府’的承诺,有些头疼地对宋晏辞道:“殿下,我想出宫一趟。”


    宋晏辞通宵没睡,现在胸口的伤有些隐隐泛痛,闻言当即就不悦道:“不允。”


    他们说话时尚且有旁的宫人在场,赵雪梨虽然不清楚哪个是裴霁云的人,但她确信这桩事会传到裴霁云耳中就行了。


    正好,她累了一天,也并不想回侯府应对表兄,雪梨索性就乖乖不再提此事。


    因为昨晚洞房未完成,入了夜,宋晏辞还是得过来歇在雪梨这里。


    房门一关上,赵雪梨就说:“殿下,你待上半个时辰后便去关姐姐那处罢。”


    宋晏辞要在朝中获得更多更大的权势,联姻是最快最稳妥的法子,不论他心中有没有关静姝,至少面子需得给足了,要让京兆尹看到他的诚意。


    他本就打算后半夜再去关静姝处的,结果赵雪梨这种迫不及待赶人的态度还是令他沉了脸。


    宋晏辞看着赵雪梨毫无尊卑的懒散姿态,忽然想起自己最初提议娶她,一是离间二皇子和淮北侯府,二是为了报复她屡次出卖自己。


    可成婚一天,她呼呼大睡,他站了整日,现在她又要继续睡觉,他反倒还要去逢场作戏。


    宋晏辞真是要气笑了,他往椅子上一坐,开始秋后算账,“赵雪梨,我与裴谏之厮打那日,你为何一言不发?甚至在言语间多次向着他人?”


    赵雪梨一顿,“殿下,我自然是应该要向着侯府的,若我反倒帮着你对付侯府,那往后我的话在表兄心中还有份量吗?又如何左右逢源,行离间之事。”


    宋晏辞不可能将朝中之事寄托在赵雪梨身上,他根本不相信仅凭赵雪梨就能离间二皇子和裴霁云。


    之前求旨赐婚一事,他已经看出来,淮北侯裴靖安怕是与裴霁云不睦,他为何不从裴靖安处下手呢?


    只不过要拉拢裴靖安,还需要借助姜依。


    这样一来,又有些对不住自己的养父宋则。


    可宋晏辞活了二十几年,早就学会将手中一切都向权力让路。


    相信养父可以理解自己是迫不得已的。


    宋晏辞思及此,问:“姜依现下在谁手中?”


    赵雪梨不知道他是如何将话头扯到这上面来的,可涉及姜依的事,她一向守口如瓶。


    宋晏辞忽然道:“父皇给了我两万兵马。”


    赵雪梨呆了呆,“这这是要?”


    宋晏辞摆出一幅耐心告罄的模样,冷笑一声,“赵雪梨,现在就是救出姜依最好的时机,我有兵权在手,又贵为皇子,便是裴靖安也奈何不了。”


    赵雪梨狐疑,“你爹宋则呢?”


    宋晏辞明白她的顾虑,当即应承道:“这桩事,我不会让他知晓。”


    赵雪梨问:“那救出我娘后,你要如何安排她?”


    宋晏辞:“自然是全权由你决定。”


    “赵雪梨,我给你一百人,从今往后,你娘就由你自己护着,如何?”


    赵雪梨心神一动,但是


    她思量一番后,道:“我不要一百人,你给我银子、武器和马匹就好。”


    他给的人,注定不是自己的人赵雪梨才不上这个当,若是要养一些心腹,还是得自己来。


    宋晏辞一听就知道她在盘算什么。


    倒是有几分狡黠。


    他心中冷笑,面上应了。


    届时手中握着姜依,还愁她不听话?


    赵雪梨不可能全然相信他,所以将话说得半真半假,“我娘被送去了南方,具体在何处、受到什么限制我统统不知晓,但与她联络尚且是可以的。”


    “她被谁送走的?裴霁云?”


    赵雪梨摇头,“我不知道,娘亲没有告诉过我。”


    “殿下,若有什么谋划,你尽可告知我,我自会通知娘亲。”


    宋晏辞没作声,雪梨看不出他这是信了还是没信。


    半晌,他开口:“既然如此,就依你所言。”


    雪梨松了口气。


    宋晏辞又道:“此事还需细细筹划,待我想了法子后再告知于你。过几日,你需为我做一件事。”


    赵雪梨问:“什么”


    宋晏辞从袖子摸出一个瓷瓶,眉目一片阴冷,“你寻了机会将裴霁云请进宫,给他喝下这个。”


    赵雪梨一时之间怀疑自己听错了,她反应很大,不可置信,“你让我给表兄下毒!?”


    宋晏辞眉头一皱,“什么毒,不过是让他快活的药罢了。”


    他似是想起什么,“你知不知晓,裴霁云的心上人是谁?”


    赵雪梨还没从‘快活’两个字带来的狂风骤雨中回过神,又被这句话吓了一大跳,浑身都有些僵硬了,“什么什么心上人?”


    宋晏辞探究地问:“你不知晓?”


    赵雪梨木着脸摇头。


    “现今朝野上下怕是都知晓裴霁云昨夜同女郎私会一事了,你说,是真是假?又会是谁呢?”宋晏辞一双凤眼盯着雪梨,不放过她任何一处面部变化。


    赵雪梨依然木头脸,“我哪里会知道这些?”


    宋晏辞看了她半晌,忽然一笑,“这都不重要,你也无需探究了,只需将我吩咐之事办好即可。”


    赵雪梨面露犹豫。


    宋晏辞:“赵雪梨,拿出确切的诚意来,若是这点小事都办不成,又怎么让我相信你能成功离间裴霁云和二皇子?”


    赵雪梨看了那么多话本,从来没觉得身边的谁像话本里见不得光、阴暗搞事的奸佞小人,可此刻她是真觉得宋晏辞一肚子黑水,坏得流油,不仅坏,还下作,不入流。


    如果说表兄光风霁月的皮下是疯狂肆意的内里,那宋晏辞扒去那身上好皮囊,就只剩下恶贯满盈。


    良久,赵雪梨接过瓷瓶。


    两天后,


    回门日。


    宋晏辞上午带着关静姝回了京兆尹府邸,午时过后,才赶回来,带着雪梨去裴府见过裴鹄和李梁玉。


    因为要行龌龊的陷害之事,在裴府走了一遭后,马车还是去了淮北侯府。


    两个人各怀鬼胎,一路上谁也没出声,不过临下马车前,宋晏辞还是提醒了句,“事成之后,便救姜依。”


    ————“表兄,这就是宋晏辞令我要做的所有事,姈姈不敢欺瞒你。”一个时辰后,照庭内,赵雪梨坐在裴霁云怀里,将这桩事细细道来,不过隐去了些自己要钱要武器的细节,她又将瓷瓶拿出,“就是这瓶药。”


    裴霁云看了眼药瓶,没什么太大的表情,反而问:“姈姈之前应允我的日日回府,怎么食言了?”


    赵雪梨早有托辞,立刻甩锅,“表兄,这实在怪不了我,是宋晏辞不允我出宫,姈姈也是没有法子。”


    裴霁云怎么会看不出她的敷衍应对。


    他眸色沉了沉,“你倒是乖顺。”


    赵雪梨手里捏着药瓶,连忙扯开话头,“表兄,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做?”


    裴霁云:“你照办即可。”


    雪梨惊愕:“表兄要让他如意?”


    “他给你用这种孟浪的药,定是想让你出丑,给你塞女人,表兄,你你如何想的?”


    “姈姈。”裴霁云捏了捏她的手,眼中压着一股风雨欲来的沉静,说出的话却是轻描淡写,“他这般算计,我杀了他怎么样?这样,你又是自由身了,届时出宫住着,可以随时回来同我私会。”


    赵雪梨被这句话惊得反应了好一会儿:“表兄,他他是皇子。”


    裴霁云闻言,淡淡笑了下。


    很快就不是了。


    第77章 下药


    赵雪梨听从宋晏辞的吩咐,邀了裴霁云三十日入宫。


    在这期间,她亦是没有闲着,偷偷摸摸拿着宋晏辞的钱财在人牙子手中买了好几个身强体壮,适合干苦力的下人。


    雪梨要培养一些可以从侯府侍卫中护住自己和娘亲的心腹之人,这件事很有难度,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可完成的。


    裴靖安现在朝堂之事都不管不顾,一门心思追姜依,就凭这股执拗劲,也不好糊弄,只要姜依还活着,他总会不死心地惦记,是以在雪梨看来,只要姜依没死,甭管什么法子,统统都是治标不治本。


    雪梨此番挑人,并非是打着同裴靖安对抗的目的,而是想布施一个混乱的局面,令姜依在宋则和裴靖安眼前假死。


    思来想去,唯有坠江或是坠海算得上一个假死的好法子。


    海浪一卷,任他再权势滔天,也很难立刻找寻到人,届时还可弄一具同姜依相似的女尸,泡得浮肿、面目全非后让裴靖安捞起,从此彻底死心。


    在雪梨看来,或许这样才能一劳永逸,再不必活得提心吊胆,时时忧心会被抓回侯府囚住折磨。


    只是若要施展此招,水性好的人力必不可少。


    这件事只能暗暗进行,不可让宋晏辞知道自己在找水性好的人,否则一切都是徒劳。


    一连五日,她出宫两趟,只挑了壮劳力来掩人耳目。


    缙国西边与兖国相接,自来不慎和睦,南边丛山峻岭,自有天堑阻着,更何况南泽之地兵力孱弱,不足为惧,东边临海,唯有东北方和北方局势复杂,分了三股势力。


    其一是离盛京最近,有着救驾之责的两万天熠军。其二是偏东一些,由裴霁云舅舅领着与东胡人作战的云晖军,只不过东胡人近些年安分极了,这一隅之地尚且称得上太平,可皇帝是万万不敢调走云晖军的,生怕东胡人乘其不备,猝然进犯。其三则是偏北一些,二皇子舅家掌控的世家大族,这些贵族往往会豢养一些看家护院的打手下人,加起来亦是不少人,可皇帝却知这些人不好用,若是打输了,不免有损国威,可若是打赢了,他又得封赏,这不就更加助长二皇子党的权力了吗?


    皇帝想要给宋晏辞送兵权,拔高他的权势地位,似乎除了天熠军,一时之间还真难以找到更合适的选择。


    二十九这一日,庸国允诺割让七城,皇帝下旨任命朝阳郡宋则为天熠军将领,令其北上,助庸国打退西胡人。


    太子一党极力劝阻,未果。


    二皇子一党罕见沉默,气势低迷。


    夜里,宋晏辞难得好心情,拿了烈酒去找赵雪梨,“姜依可有回信?”


    六日之前,宋晏辞让雪梨给姜依写信打探她如今处境,再斟酌相救之事,只不过现在尚且没有回音,赵雪梨很诚恳地摇头。


    宋晏辞说:“明日之事,你筹备得如何了?”


    赵雪梨:“殿下,不过是给表兄倒杯茶水罢了,这还需要谋划一番吗?”


    宋晏辞一噎,面色冷了冷,“裴霁云当真就对你毫无防备?你们之间,不止是表兄妹这般简单罢?”


    试婚服那日,他心中就起了猜疑,再加上大婚那日裴霁云和赵雪梨双双红肿的唇瓣,答案似乎已经呼之欲出了,可他没抓到确切的证据,所以拿了下药一事再次试探,没想到赵雪梨却接过了药瓶,竟然真愿意帮着自己对付裴霁云?


    难道她同裴霁云之间,是被迫的?


    宋晏辞难得设身处地思索了一下,若自己是赵雪梨,人生地不熟,寄人篱下住在侯府,估计为了过得舒适些也会凭着姣好容貌向上攀附。


    赵雪梨沐浴过后,撑着脑袋坐在床上读书,还要应付宋晏辞,一心二用,语气也就敷衍许多,“殿下,这同您并无干系。”


    宋晏辞觉得赵雪梨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自从在明湖险些杀了她之后,这个女人哪一次见到自己不是惊弓之鸟一样被吓得瑟瑟发抖,可成婚以后,她似乎不怎么怕他了,不仅敢回多次回怼,还总是敷衍了事。


    明明一无是处,可身架却端得高极了。


    “赵雪梨,你从前如何放浪形骸我不管,可既然入了我的宫门,只要还占着晟皇子妃的位置,就必须安分守己,将女子清誉给我守住了,若是因你行为不检点,同旁人传出些风言风语,令我跟着受辱——”他森冷地威胁,“我定然让你重温明湖之事。”


    又来了,又来了。


    这种威胁他说得不腻,她听得都腻了。


    赵雪梨不痛不痒地打了个哈欠,合上书,终于正眼看他,“殿下,我知晓了,只不过此刻夜已深,我要歇息了,您若是还有旁的事情叮嘱,不若明日再说?”


    宋晏辞一顿,沉沉看了她一眼,最终有些气闷地拂袖离开。


    赵雪梨对此一丁点反应都没有,她随手将书搁在床前的架子上,往里侧滚去,扯了薄被盖住肚子,闭上眼就睡。


    第二日,天色有些阴沉。


    宋晏辞邀了不少人在宫中举办宴席,关静姝招待女眷,赵雪梨称病不出,在屋子里静静等着裴霁云来。


    朝会之后,他果真如期而至。


    赵雪梨面上擦了白粉,让自己看起来面无血色,符合在病中的形象,只不过一见到裴霁云的身影,还是热热切切地迎上去,“表兄,,你来看我啦?累不累?姈姈给你倒杯茶解解渴可好?”


    她故意提了声音,好让宋晏辞的人听到。


    裴霁云看穿她的小心思,有几分忍俊不禁,他顺着赵雪梨的力道在桌前坐下,看着她斟茶,温热的雾气散开,溢出清苦的茶香。


    赵雪梨将杯盏递过去,“表兄,你且尝尝姈姈煮的茶。”


    裴霁云接过,却没立刻喝,只是握着,“姈姈,你许久没出府来看我了?”


    赵雪梨本来还要多做戏一番,现在听见他这么直白,不禁心下一跳,连忙走出去前将门掩上了,声音也低了许多:“表兄,宋晏辞见不得我回侯府,他似乎看出我们之间的关系了,一直在试探我,姈姈想着就先不回了,先骗过他。”


    裴霁云问:“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赵雪梨笑着说甜言蜜语哄他开心,


    “姈姈一直都是表兄的人。”


    闻言,他轻笑一声,端起茶盏喝了口,拉过雪梨,覆上她的唇。


    赵雪梨只有一个想法:幸好自己未雨绸缪,没有真的给里面下一些肮脏的东西。


    裴霁云让她照做即可,便表示他对被下春药一事是无甚所谓的。


    当时她还纳闷,回来后一想,就有几分想通了。


    表兄估计是想着中了药,正好拿她去解呢,两个人厮混一通,再被宋晏辞抓奸在床。


    这个猜想有几分大胆,不可思议,可赵雪梨又觉得是极有可能的,毕竟现在的裴霁云越来越肆意妄为,危险疯狂了。


    两个人在屋子里耳鬓厮磨了片刻,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阵喧嚣声响。


    裴霁云笑了笑,“姈姈,表兄带你去看戏。”


    他站起来,拉着雪梨的手往外走。


    赵雪梨挣脱出手,“表兄外面有人”


    他静静瞥她一眼,没说话,迈开步子推门而出,赵雪梨连忙跟上。


    其实裴霁云说带她去看戏,赵雪梨心里已经有了不太妙的猜想,可真走到前方偏殿,看到眼前场景时还是有些脑袋发懵。


    此处明显驱散过人群,关静姝拧着眉头站在殿门口,“殿下,不过是酒后宠幸了个婢女,收作妾室就好,何必要了她性命呢?”


    殿中传来宋晏辞恼怒到极致的声音,“闭嘴!本皇子做事,轮不到你置喙!”


    关静姝一怔,默然不吭声了。


    这时,有下人出声提醒道:“殿下,娘娘,裴大人和西娘娘来了。”


    关静姝住东边,赵雪梨寝宫则在西边,下人们为了区分,便按了东西娘娘来唤。


    下人这话一落,宋晏辞愈加怒不可遏,“让他们——”


    裴霁云走过去,适时出声,“殿下,您这是怎么了?”


    他的声音温和极了,好似最真的关切。


    关静姝克制地将目光落在瑶琳玉树,霁月风光的青年身上,道:“裴大人。”


    裴霁云颔首,“见过娘娘。”


    关静姝抿了抿唇,没有过多言语。


    赵雪梨这时候也走到殿门口了,她眼珠子往里面一转,脸色登时煞白不已。


    空中静静沉浮着一股血腥气,凌乱不堪的地上倒着一个衣衫不整、浑身是血的婢女,她样貌一般,面上生着块黑斑,此时像是还没死透,睁着眼睛,捂住脖子一直发出嗬嗬嗬嗬的声音。


    赵雪梨被吓得差点尖叫了起来。


    宋晏辞现在亦是狼狈,他头发散乱着,同样衣裳凌乱,似乎浑身无力地支在椅子上,可他那双凤眼却是亮极了,像烧着两股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住的冲天火气。


    “裴霁云!你敢算计我!?”


    赵雪梨以为裴霁云会不甚其解地装糊涂,可他却是不甚在意地说:“殿下宠幸自己选中的女人,怎么能说是被我算计了呢?”


    ‘自己挑中的女人?’


    是宋晏辞挑给裴霁云乱性的?结果却自己宠幸了?


    不管是否如此,令令雪梨不明白的是,宋晏辞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因为睡了个女人就动怒成这般模样?


    这个女人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宋晏辞简直是要将一口银牙咬碎,他看到缩头缩尾的赵雪梨,恼怒愈加攀升,“赵雪梨!你又背叛我!你怎么敢!”


    赵雪梨确实小小地背叛了他一下,可她只是将下药一事告诉了表兄而已,又没实质性地做出什么,实在是对他这幅恨不得吃了自己的样子感到费解。


    尽管心中生疑,可雪梨还是连忙辩驳道:“殿下,您这是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呢?”


    宋晏辞气得扬手砸了桌上瓷瓶,厉声道:“你还在装傻!真当本皇子好糊弄吗?”


    赵雪梨看着四分五裂的瓷瓶,感觉自己好不容易好起来的处境有些艰难了起来。


    裴霁云缓缓道:“殿下,臣读过些医术,得了花柳病最好不要动怒,否则肝郁气滞,不利病情。”


    他这句话一落下,周遭刹那间安静极了。


    关静姝自来贞静,没什么太大情绪起伏的脸蛋此时显现出明显的惊愕,她难以置信地看向宋晏辞。


    赵雪梨也是目瞪口呆。


    宋晏辞眼睛都红了,“闭嘴!闭嘴!本皇子没碰过她,怎么可能会得病?”


    他被下了药,醒来时,这女子浑身赤裸躺他怀中,两个人都一身青紫,宋晏辞自己都不确定,是不是真碰了她。


    裴霁云轻轻叹气,“殿下,不可讳疾忌医啊。”


    嘴上是如此说,他漆黑的眼眸却凉薄冷漠极了。


    第78章 干涉


    这位倒在血泊中的女子确实身患花柳病,已经非常严重了。


    宋晏辞让赵雪梨给裴霁云用的药很烈,寻常男子都会难以忍受,想要疏解。


    他明明是将这女子安排在了雪梨寝殿附近,只要雪梨一得手,定让裴霁云今日声名命尽毁


    宋晏辞甚至特意邀了诸多人宴饮,就等着看裴霁云笑话,酒宴之上,也没怎么进食,只在却之不恭下饮过一杯酒,可之后,便觉身体不对劲,寻了由头起身便走。


    □□焚身在宋晏辞看来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之前因着宋则对姜依的痴迷,他引以为戒,面上来者不拒,实则视女人为洪水猛兽,一个都不碰,就怕沦为宋则裴靖安之流,宛如中了邪,为了个女人到处发疯发狂。


    但是现在他贵为皇子,又娶了妻,找个婢女疏解倒是可以,他总不会下贱得睡过后对着一个宫婢如痴如狂罢?


    宋晏辞中了这种下三滥的招,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赵雪梨,一定是她那边出了纰漏,才导致自己被裴霁云反将一军,心里憋着的那股火不由越烧越旺。


    他本来是要随意寻个宫女泄欲的,可心中恼怒,脚步却是不自觉向西边去了。


    这一切全怪赵雪梨,他拿她疏解也是理所应当,并不算违了当初交易。


    更何况——


    宋晏辞脚步匆匆,愤怒地想:赵雪梨这般一而再再而三出卖自己,早已是不将两人之间的交易放在眼中,她现在是自己的王妃,怎么对待都是不过分的,他没施报复折辱之事已经算得上万分仁慈了。


    但他没料到这药太猛太烈,不仅□□焚身,还如毒蛇般一寸寸吞噬他的意志。


    宋晏辞记不清自己是走到何处时倒下的了,他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似乎是在廊下见到了赵雪梨。


    他心下有些惊喜,拉着人随意进了一处偏殿。


    对方自是挣扎不休,可宋晏辞一点也不在意,他难受极了,赵雪梨应该也要尝尝这个滋味,感同身受才好。


    后面的,他有些记不清了。


    再次恢复理智时,就成了现在这幅场景。


    躺在床上的不是赵雪梨,而是他特意挑给裴霁云的青楼女子。


    若非关静姝驱散得及时,怕是会引来许多人围观,届时出丑的可就是他了。


    宋晏辞额头青筋一跳一跳的,他压了多次,可是怒火怎么也止不住,实在是难以冷静下来。


    他对裴霁云的话充耳不闻,侧眸看向赵雪梨,咬牙切齿地开口:“姈姈,过来!”


    赵雪梨恍惚觉得他后面还有两个字:过来受死!


    她不仅不过去,还往后退了一步,“殿下,里面太多血了,我我见了害怕,闻着难受,您若有什么吩咐唤管事就好。”


    宋晏辞被她后退的动作刺激道,声音越发大:“赵雪梨!你害我至此,竟还嫌我?”


    赵雪梨一头雾水。


    即使宋晏辞如今惨状是拜表兄所赐,可这一切根源是他心怀不轨,欲暗中加害他人,才受了反噬,怎么能怪在她的头上呢


    雪梨说:“殿下,您冤枉我了”


    裴霁云道:“殿下慎言,您既是被人所害,不若将此事交由臣彻查?”


    宋晏辞见他们一唱一和,气得面色扭曲,身子发抖。


    他死死盯着赵雪梨,森寒开口:“姈姈,忘性真大,怎么连夫君的话也不听了是不是在气我夜里没来陪你?”


    裴霁云听见刺耳的字眼,眸色疏冷。


    而赵雪梨不在意‘夫君’这种词,她心神都放在个中深意上,不消多思考,就知道宋晏辞是在明目张胆威胁自己。


    他气成这样,现在有表兄在,他奈何不了她,可待会儿表兄走了呢?


    赵雪梨抿了抿唇,挪动着步子往前走了两步,在门槛处停下,“殿下,您有什么吩咐?”


    宋晏辞眉心重重一跳,似乎耐性已经到了极致,“走进来。”


    裴霁云淡声开口:“殿下,您这般行事,是否不妥?”


    宋晏辞冷笑一声:“裴大人是否僭越了?我如何同内子说话,您也要干涉吗?”


    裴霁云面上恭敬,语气却微微强硬:“殿下,臣妹并非可供您颐指气使、摆布撒气的姬妾,若是您这般不珍重,当初又何苦求旨相娶?既然您对臣妹如此不敬不爱,不如就此随我请奏陛下,赐下和离书如何?”


    宋晏辞本就说不过裴霁云,现在又脑袋昏昏沉沉的,一时之间更加寻不到回击的话语。


    他见赵雪梨木讷老


    实地站在门外一声不吭,气得扬手将桌上物件都打砸在地,“滚!都给我滚!”


    赵雪梨忙不迭溜了。


    回到所住寝宫后就开始收拾钱财细软,对守在一旁的嬷嬷道:“殿下同我置了气,我忧心他见了我会愈加气闷,于身体不利,索性出宫住几日。”


    嬷嬷嘴角一抽。


    这实在是太没规矩了,即使是寻常百姓家,也是断断没有刚成婚就住回娘家的,更何况是天家。


    赵雪梨明白她的顾虑,当即道:“嬷嬷,我并非是要住回去,只不过是去殿下宫外的府邸暂住,待殿下消气了再回来。”


    嬷嬷嘴唇翕合,就要说些什么。


    赵雪梨连忙道:“我知晓府邸尚未竣工,可一间整理好的厢房定当还是有的,你就休要再劝,容我去罢,否则殿下见了我发起火来病急攻心谁也担待不起!”


    嬷嬷:“娘娘,可要差人备车?”


    赵雪梨想了想,点头。


    她将装着珍贵物品的盒子抱在怀中,其余东西尽数留下,“劳烦嬷嬷差人将这些东西送来,我便同兄长先行一步了。”


    嬷嬷知道她口中的兄长是在说谁,恭敬应下。


    赵雪梨抱着东西走出去时,裴霁云尚且静静等在廊下。


    她忐忑地走过去,小声道:“表兄,我出宫住几日,可会不妥?”


    裴霁云垂眸,温和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姈姈行事,自无不妥。”


    其实是有很大不妥,但两人都默契地避开了。


    裴霁云伸手去接赵雪梨怀里沉闷的箱子,“瞧着颇重,表兄拿着罢,待回府了再给你如何?”


    赵雪梨摇了摇头,“表兄,我不回去,你送我去长康坊的晟皇子府就好。”


    裴霁云一顿,神色有那么一瞬间的晦暗失控,但转瞬消失,他凉凉笑了下,“为何不回?”


    第79章 皇帝病重


    赵雪梨自然是不可能回淮北侯府的。


    宋晏辞人不怎么样,但在钱财方面意外地大方,雪梨箱盒中的珠宝已经足够她骄奢淫逸十辈子了。


    现在得罪了他,暂且搬出宫住,她就可拿着钱财多多行事了,而不是又回到宛如牢笼般、不得自在的侯府,做表兄没名没分的情人。


    纵然心中是这般想着的,雪梨也不可能直言,她笑着道:“表兄,姈姈若是回去住着,不免落人口舌,必然是待不了几日就被迫回宫,可住在晟皇子府不一样,外面风言风语亦会少许多,姈姈也能多住些时日,届时便可做到允诺表兄的日日回府了。”


    两个人向着宫外而去,被日暮残阳拉长了身影。只观背影,若教不知情的人见了,怕是要以为这是一对恩爱璧人了。


    裴霁云闻言,沉默了须臾,道:“姈姈既怕风言风语,便不用日日回府了。”


    赵雪梨一怔,以为他是生了气,侧过头,正要再软着嗓子哄一哄,却听裴霁云又笑着道:“之前是我顾虑不周,未能考量到你的名声。你不来,夜里我去皇子府亦是一样的。”


    这这似乎更加不妥罢?


    若是让御史知晓,保不定会参他一本。


    但赵雪梨认真思索片刻,点头同意了。


    相较于住回侯府不得片刻自在,还是住在晟皇子府好。


    裴霁云自来忙碌,必然是不会夜夜都来的,雪梨有充足的时间可以做自己的事情。


    晟皇子府被皇帝赐在了长康坊,宅子自然不可能是新建的,同二皇子的府邸一样,是由前朝亲王府邸修扩建而成。


    只不过这座府邸被照料得极好,时隔许久,还如同新建成没多久的样子,不需要动很多大的东西,只是需得按着皇子规格修改一些细节之处。


    赵雪梨晚间抵达之时,将皇子府的总管刘通惊了一大跳。


    阖府上下都被惊动,提前出来迎接皇妃。


    赵雪梨是这样说的:“殿下不日就要搬进来住了,令我提前看看可有不合规制之处,若无,自是极好,若有,现下便改了,也免得日后再动工。”


    刘管事眼皮子一跳。


    皇子府修完成后,自有工部派人勘验,哪里用得着皇子妃亲自操办?


    但皇子妃是这样说的,刘管事也只能应下,恭敬迎她进去。


    赵雪梨同裴霁云辞别,他耐心温和地顺了她的意。


    雪梨抬步跨进门槛。


    裴霁云转身回了乌木马车,透过半挂起的车帷,沉寂的眼眸盯着晟皇子府匾额看了须臾,才淡声吩咐:“走罢。”


    马车逐渐驶离长康坊。


    *


    赵雪梨在临时收拾出的厢房中睡了一夜,不知道是不是身边无人管束威胁了,她一夜无眠,醒来后亦是觉得神清气爽。


    简单用过早膳后,雪梨就光明正大出府了。


    她无需请示任何人,不用征求谁的同意,只交待了刘管事一句午时不回来,不用备膳。


    头一次出门这般容易。


    赵雪梨此刻才真切地享受到了嫁给宋晏辞的好处。


    她身边只带了一个丫鬟小厮,又轻车熟路地去寻人牙子。


    这丫鬟和小厮是一对亲兄妹,并非是雪梨买来的,而是她前些日子令人从河边捞起的。


    这两人因为得罪了吏部员外郎的幼子,被逼得父母离世,活不下去了。


    赵雪梨将人捞起来后,以皇子妃的身份将此事报给刑部,为她们申冤。


    吏部员外郎虽然只是从六品上,算不得大官,可却因吏部掌着官员任免、考核,升降之责,是以也不容小觑。


    六部本就由裴霁云掌管,雪梨又是皇子妃,她的一道口令,令刑部不可懈怠,当即严查了起来,那嚣张跋扈的纨绔被自己父亲打个半死,现今还拷在狱中,只等处置呢。


    雪梨对于这二人来说,是有极大恩情的,纵然相处时日尚短,可确有几分忠心。


    盛京城中的人牙子掌握着最好最佳的人源,雪梨此前买了许多人,各种各样的都有,全部放置在京郊新购的宅子中。


    只不过今日她出府,并非是去购人的,而是以在城中闲逛做掩护,实则是令人去衣楼取信的。


    之前同姜依信件往来时,雪梨都是借住裴霁云之手,她不敢写一些直白的话语让表兄察觉,只隐晦套出娘亲所在地,然后在她暗地里买了个下人,并未带回过侯府,在第一时间就令他带上行囊,给娘亲去了信。


    当初嘱咐好了,若是回来后就在朱雀大街的衣楼之外等着,自会有人取信。


    现今已经一月有余,她估量着当初派出去的人应当已经回了。


    果不其然,雪梨闲逛至末时五刻,小厮梁兴则带着信回来了。


    这时雪梨正在茶楼之中小憩,她见当真有娘亲回信,当即惊喜地掩了门窗迫不及打开,认真看起来。


    姜依在信中细细地讲述了她当前的境况。


    有裴霁云的人护着,她同了慧大师过得尚且算得上安稳,只不过也有诸多掣肘,需要避人耳目。


    姜依不放心雪梨独自在京中,现今正在谋划着如何能将她一同接出。


    赵雪梨看得难掩激动,来回读了三遍才开始提笔回信。


    她将自己的盘算全盘脱出,询问姜依是否愿意冒险,又阐明京中局势近来有些不对,估计没多少时日会生变,自己再寻机逃出来,


    让其不必担心。


    赵雪梨顾忌着时间紧迫,一来一回信件来往十分费时费力,是以将事情交待地格外清楚仔细。


    她仔细思索过了,坠海假死一事,自己远在盛京不好操弄,最好还是由娘亲自己实施。


    至于坠海后救援之人,她在盛京之中找的,定然远不如靠海的南泽之人水性好,与其将人送过去,不若多送些钱财。


    但送财宝一事又得慎重对待了。


    买来的人里面成分太杂,雪梨信不过,可若是将珠宝首饰都换成银票,又不免引起表兄的注意。


    雪梨是有想过要找魏阳郡主帮忙的,郡主府开销极大,换些银票应当是轻而易举的,可只要一想到如此行事或许会露出破绽,就不得不放弃。


    较为稳妥一些的法子只能是将东西分开,让那群下人们一人带一件,隔三差五地换,甚至是离京去换。


    一段时间以来,也换了许多。


    赵雪梨不想用财帛去试探人性,可实在是没有旁的法子了,在送信之人走后,也只能将梁兴则叫来,令他拿着钱财去一趟南泽,将东西交到姜依手中。


    回到晟皇子府的当夜,裴霁云果然来了。


    原本对他只是恭敬有加的刘管事莫名变了态度,敬重之余又多出几分惧怕,屏退下人,迎他入了内。


    赵雪梨没察觉出刘管事细微的变化之处,也不知道短短一日时间他经历了什么,只是投入习以为常地应对表兄之中。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宋晏辞不知道是忙着治病,还是争权夺势,亦或是被裴霁云算计得不得脱身,一时之间顾不上报复雪梨,竟让她在晟皇子府住到了十月十九。


    这个时候宋则已经从东北边领走了两万天熠军,将其带至庸国,投入与西胡人的战斗之中。


    十月二十日,裴霁云没来,宋晏辞反倒罕见出宫。


    他沉寂了许多,不如之前恨得仿佛要将雪梨生吞活剥了一般,来了之后,一言不发,用一种晦涩的眸光盯着雪梨看了半晌,直将她盯得坐立难安之时,他才开口:“赵雪梨,父皇病重,随我回宫。”


    赵雪梨现在算得上是老皇帝的儿媳妇,当公公的病了,她合情合理也得去表现一番。


    但她正等着姜依回信呢,不是很情愿回去,可一来这个理由实在无法寻到合适的推拒借口,二来宋晏辞没有同她翻旧账,姿态甚至算得上平和,令她想吵两句假意置气都做不到。


    只得再次住回宫中。


    十月二十二,天幕飘雨,开始转冷,气温骤降。


    雪梨听闻皇帝此次病得格外重,似乎是真正的时日无多了,约莫只能再活十来天。


    难怪给宋晏辞愁得都没心思折腾报复她了。


    在老皇帝即将薨逝的节骨眼上,朝中平静极了,不论是太子党,还是二皇子一党,都似乎安分守己得不得了。


    皇帝要死,这桩事众人心里都门儿清,可具体如何,许多人都是不知晓的。


    瑾贵妃把持中宫多年,宫中处处都是她的人,现今她以侍疾为由时刻守在太极殿,不允任何人探望。


    进去治病的御医一个也没放出来过。


    这般做派,傻子也知道她想要做什么。


    就连不谙朝中事,迟钝如赵雪梨都隐晦猜到了。


    如果真被瑾贵妃得逞,太子下场如何不好说,宋晏辞一定是第一个死得凄惨的。


    那雪梨作为晟皇子妃,会有什么下场?


    他这个关键时候为什么让自己回宫?


    赵雪梨觉得自己为了保命,应该老老实实去找表兄,回侯府躲几天,但是她又意识到,这实在是一次混乱到,足以令自己彻底逃走的好机会。


    京中生变,裴霁云还能有余力抓自己?


    他已经有些时日夜里都没去皇子府邸和自己私会了,忙得不见人影。


    赵雪梨私心里不愿意宋晏辞夺得皇位,若有这一日,自己一定会被报复折辱,生不如死。


    她也不愿意二皇子坐上那个位置,这样表兄手中权势跟着水涨船高,自己日后若是再被抓回就很难逃脱。


    最好还是太子即位,狠狠打压淮北侯府,让裴靖安和裴霁云都空不出一点时间才好。


    不过这些也只能心里想一想,局势到底如何不是她能看清的。


    但是这并不耽搁机敏的雪梨也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备起生乱那日如何寻机逃走。


    第80章 生乱


    十一月初时,盛京刮起的风都开始冻人了。


    初六这日夜里,赵雪梨睡得正酣,却被嬷嬷叫醒。


    “小姐,长公子让我带您出宫。”


    赵雪梨听见这句话,原本厚重的瞌睡立刻烟消云散,她一边惊讶于嬷嬷是裴霁云的人,一边意识到恐怕不多时就要生变了。


    皇帝那般已经很久都没消息,宋晏辞这几日也不知道在忙什么,再没回过寝宫。


    赵雪梨心里突突地跳了起来,她乖顺地起床穿衣,一边问:“嬷嬷,表兄可有叮嘱过你什么吗?”


    嬷嬷道:“长公子只说带您出宫,并未有过旁的叮嘱。”


    赵雪梨状似担忧:“现在深更半夜的,宫外怕是都宵禁了,这般火急火燎出宫是为何呢?”


    “小姐,宫外自有车架接应,您不必忧心。”


    赵雪梨怕她起疑心,只好仿若被安抚到了一般,没再多问。


    但在换衣裳时,她还是寻借口让嬷嬷出去回避了。


    赵雪梨给自己套了两身衣裳,套在深色衣裙里面的是一身青色婢女装。


    她身上的诸多财宝也已经令下人分批次换成了银票,现在贴身放进缝制在里衣内侧的口袋中一点儿不突兀显眼。


    赵雪梨又将用来装扮的郁金黄粉带上,这才出了寝宫,随嬷嬷离开。


    一路走出去,她竟见到不少尸体。


    嬷嬷道:“小姐别怕,这些都是晟皇子派来伺察您的人。”


    赵雪梨其实已经不再是见到死人就被吓到手脚发软走不动道的人了,可还是不免心里发凉,胃里泛起恶心。


    宫里很静,静得仿若只能听见两人一前一后的脚步声和草木摇曳的轻响。


    途经东殿配房时,雪梨肚子忽然就泛起了绞痛,她停下步子,面露难色道:“嬷嬷,我不知为何腹痛难忍,可否歇一歇?”


    嬷嬷想起长公子对自己的叮嘱,警惕道:“小姐,您再忍一下,出了宫就好了。”


    赵雪梨一手捂住肚子,一手撑着墙,“嬷嬷,我实在受不住了,不若你背我一会儿可好?”


    长公子虽提醒过自己小姐会使招数不肯出宫,令她警醒,可背一背小姐应该没什么?


    嬷嬷犹豫的片刻功夫间,雪梨已经满头大汗地快要滑落到地了。


    她只好蹲下来,让雪梨往背上靠,“小姐,老奴背您。”


    赵雪梨软趴趴地靠过去,伸手勾住嬷嬷脖颈,瓮声瓮气地说:“嬷嬷,你真好。”


    嬷嬷恍若闻到一股浓郁异香,她立刻意识到不对劲,“小姐!你——”


    赵雪梨拿着熏过迷香的手帕使劲捂住嬷嬷口鼻,约莫片刻功夫,就将没怎么防备到这一出的嬷嬷熏倒。


    雪梨自己倒是不怕,她鼻子下面涂了臭水,又尽量屏息静气,是以没有大碍。


    嬷嬷一倒,她就将帕子收起。


    只不过顾忌中宫里生乱一事,雪梨没有扔下嬷嬷不管,而是使劲力气将人拖进了偏殿之中,塞进床下。


    她自己则脱掉外面那身衣裳,露出婢女装,给面上涂得黄不拉几,头也不回往掖庭去了。


    赵雪梨之前就筹划好要这般做了。


    她借助宋晏辞跳出淮北侯府,又借着表兄从宋晏辞的手中脱身,再混入掖庭,装作寻常宫女,趁乱离开。


    令雪梨有些没把握的是,她不知道娘亲那边如何了。


    盛京局势变得太快,她嫁给宋晏辞连两个月都还没有,一切筹备都显得仓促。


    如果姜依没能逃掉,那她们的境况同以往还是没什么区别。


    不过事


    已至此,不论如何,都得赌上一把了。


    瞧瞧进入掖庭后,雪梨发现这里的婢子们浑然不知危险已经来临,正安然睡着。


    她安安静静等了一会儿,掖庭外忽地吵闹了起来。


    这座沉寂在暗夜里里的宫廷仿若忽然之间活了过来,灯火四起,脚步凌乱,喊叫喧嚣,像猝然爆发的、冲天的火山。


    掖庭内接二连三点起了灯,尚且未穿好衣裳的婢子们急匆匆走出来,询问发声了何事。


    有个好心的内侍匆匆忙忙撞开门,“姐姐们快别睡了,起来逃命罢,二殿下反了,现下已经打进皇宫了。”


    造反这两个字落在一众婢子耳中好似天方夜谭。


    一个个全部怔然惊惧。


    这种皇子造反的事谁也没经历过,不知道身为下人会不会受到牵连。


    但皇宫中已经是受瑾贵妃管制,二皇子应该不会滥杀无辜罢?


    内侍道:“晟殿下同二皇子的人在宫门口厮杀,已经红了眼,见人就杀,你们若是惜命,便快快出宫躲一段时日罢。”


    好多婢子们都慌张了起来,没了主意。


    她们见识浅,不知晓这个时候是留下来好,还是逃出去好,可见着外面已经乱了起来,大多数人都选择一起逃走。


    此事不管怎么想都有一定的风险。


    若是晟殿下赢了,他难保不会因为顾忌着瑾贵妃在宫中根深蒂固的势力而放任手下肆意屠杀,宁愿错杀也不放过任意一个二皇子的人。


    若是二皇子赢了,造反逼宫一事到底是不光彩,他万一心一狠,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宫中之人都杀了以此保全名声,到时候再后悔就晚了。


    赵雪梨也混在这群人里面。


    出了掖庭后,再向外走没多远,那些原本隔绝在厚厚宫墙外的喊杀声更加清晰灌入耳内,还有箭矢破空声,马蹄声,哭叫声,等等混做一团。


    赵雪梨虽然早有预料,可脸蛋还是有几分变白了。


    她选中一个略冷静的婢女,沉默寡言跟在后面。


    但这婢女有些过分聪敏,没一会儿就发现她了,冷了脸质问:“你做什么一直跟着我?”


    赵雪梨展现出一个懦弱宫女应该有的惶恐和惊慌,哀切求道:“好姐姐,我是近来新入宫的,不熟悉如何逃走,就容我跟在你后面求一条生路罢?”


    婢女仔细打量了她好多眼,有些迟疑:“你是哪个宫的人?”


    赵雪梨说:“我是晟皇子妃身边的人,此次若是二殿下赢了,定然尸骨无存,好姐姐,你救救我罢。”


    婢女闻言体会到她的难处,心软了,最终允了雪梨跟着。


    她在宫中似乎有一些相熟之人,现下并未急着向宫门处走,而是同两个宫女汇合了,向着太液池而去。


    赵雪梨心中浮出一个不妙的预感。


    一入太液池,见到此处尚且安稳,她们纷纷松了一口气。


    “之前事急,我忘记问询了,你会凫水吗?”


    那个冷静的婢女问雪梨。


    赵雪梨见到满池幽深水,不免涌上之前明湖时的不好回忆,她苍白着脸摇头。


    婢女眉头一皱,倒是没有扔下她不管,而是对着两个同伴道:“我既答应了帮她逃出去,便不想食言而肥,现今,我欲将她撞进漆皮箱子中入水,你们可愿帮我一把?”


    同伴们道:“不过是多凫个箱子罢了,不是什么要紧事。”


    赵雪梨方才其实已经起了退却之意。


    一来水下的过往太过不堪,二来她觉得自己恐会拖累了旁人。


    可没想到自己选中的这个婢子却是个极有主意且重诺的,竟真愿意帮她出宫。


    “你不肯?”婢女似乎看出了雪梨的犹豫,道:“难不成你还想从宫门出去?不要犯傻自寻死路了,去了宫门处只有身首异处的后果,还不如从太液池凫水,去了护城河,直接出了盛京。”


    同伴也道:“造反谋逆一事不过是盛京大乱的开端罢了,晟皇子还有太子怎会善罢甘休?这场乱事没有一月怕是停不下来的,想必你这些年为奴为婢也攒了些体己,若是忧心出宫后没了去处,可随我们一同去做个生意。”


    赵雪梨动摇了,她道:“多谢诸位姐姐,其实我确实有些体己,都存在外面的钱庄中,待出了城,我愿取出一半以表恩谢,只求莫要半道将我弃之不顾。”


    婢女这才知道雪梨在有心什么,她叹了口气,“你且放心,我们不是那等黑心肝的人。”


    赵雪梨知道若想避人耳目,逃出盛京,不冒险是断断不可能的。


    盛京乱了,城门处是何种情况尚且不知,她即使侥幸逃出宫门,也不一定能出了城,现在跟在这些婢女身后直接去到护城河,也是极好的。


    她点头同意。


    宫女们在就近的宫殿之中搜寻出漆皮箱子,有些小了,但雪梨蜷缩着身子也能勉强塞进去。


    她抱着腿入了箱子中,身子因为未知的恐惧而有些控制不住地发抖。


    临关箱子前,婢女安抚她道:“水里颠簸,但我们姐妹几个都水性极佳,你且忍上两刻钟就好。”


    雪梨道:“劳烦姐姐们了。”


    她手中握着一柄短刀,确保自己若是被抛下了能有工具撬开箱子。


    水里确实颠婆,刚被推下水,她就感到天旋地转了起来,胃里泛酸,难受得想吐。


    雪梨强忍着。


    明明没过多长时间,可雪梨莫名觉得煎熬了许久,她脑袋晕晕乎乎的,有些懊恼地想到:就算现在被半道扔下了,她还有力气划开箱子吗?


    幸好这群宫女果真重诺,也是当真水性极好,几人合力竟然真将她从太液池带到了护城河。


    雪梨感觉自己似乎被推到了水面之上,听见婢女们力竭但欢喜的声音,“出来了!我们出来了!”


    有人拍了拍箱子,告诉雪梨,“好妹妹,我们——”


    她话音未落,雪梨忽然听见数道极近的马儿嘶鸣和刀枪剑戟之声。


    “又逃出来几个,查仔细一些,看看有没有公子要找的人。”


    紧接着,宫女们的惊呼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