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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我在等你


    赵雪梨心下重重一跳,立刻就道:“表兄,不要!”


    她话出口后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免谨慎去看他的脸色。


    裴霁云微微挑眉,没有说话,但雪梨看出了他在问自己缘由。


    赵雪梨确实不情愿让裴谏之知道这桩在侯府内近乎人尽皆知的事情,倒不是因为在意他会变得异样的眼光,而是她直觉这会让自己生出许多不可控的麻烦事。


    她想了想,道:“谏之弟弟行事总是无所顾忌,想一出是一出,姈姈觉得让他如之前一般在军中磨砺就好,又何必令他知晓太多,多生事端呢?”


    裴霁云:“姈姈害怕谏之会做什么逾矩的事?”


    赵雪梨道:“表兄,我亦不知,只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裴霁云颔首,“既然姈姈不愿,便算了。”


    赵雪梨摸不着裴霁云是什么想法,会不会多想,以为她不情愿是要勾着裴谏之?


    如果真是如此,那真是太冤枉她了。


    赵雪梨又找补道:“但若是表兄想告知谏之弟弟,姈姈自然是都依你的。”


    这番话其实就是客套一番,因为她知道以裴霁云的涵养,一定不会令她为难,但凡她流露出一丁点的不情愿,他就会立刻妥协。


    此刻,她话音落下,裴霁云果然笑着道:“姈姈也会哄表兄开心了,此事便先瞒着罢。”


    赵雪梨点头,又听裴霁云柔和地说:“姈姈,过来亲我。”


    她有一瞬间的犹豫,因为裴谏之今夜显然要过来,她怕被他撞见了。


    但他既然是要喝酒,必定醉醺醺到半夜,待到下人们都歇下后再做混事,若是现在就来,岂不是她一尖叫就能立刻引来人?


    雪梨于是不再纠结,而是习以为常、顺从地走过去亲他。


    裴霁云极其熟稔地向后仰了半个身位,姿态闲适地享受这份亲密,半阖着长睫,眸光先是落在雪梨红透了的雪面上,而后才似有所觉转向门外。


    夜凉如水,风簌簌响。


    房外不知何时站了个人,闺阁之中的烛光将他颀长漆黑的身影映照地分外清晰,裴霁云只消一眼,就认出了这是自己同父同母的亲弟弟。


    他似有若无地轻轻扬眉,沉静黑眸中溢出点儿罕见的冷硬轻狂之色。


    即使房门掩着,可裴谏之依然能透过窗纸上屋中人的暧昧投影看出里面是怎样一幅情乱场景。


    他在酒馆泡了一整日,身上酒气浓烈地熏人,视线亦是有几分迷蒙。


    裴谏之疑心自己真的醉得不轻,否则如何解释他竟然看到赵雪梨和兄长在肌肤相亲?


    他身形绷紧地如同一张即将过刚则折的弓弦,一双凤眼死死盯着菱花窗纸之上的身影,脚步沉得像灌入了铅水,手背上鼓起的青筋一路攀爬进了箭袖之中,又自脖颈间起伏出来,一直显露到额头。


    夜里的风明明是凉爽袭人的,可吹在他身上却沉闷冷郁极了。像一张张烧得滚烫的大网,裴谏之被紧紧束缚在原地,连抬手推门都做不到。


    按他以往的性子,定然是不管不顾就冲进去了,质问赵雪梨怎么会和兄长有了苟且,但现在,他心里那股火烧得又凉又燥,竟然让他奇迹般冷静下来,在房外僵硬良久,最终视而不见般往外走了数米。


    他脑中反反复复浮现菱花窗上缠绵的身影,在军中引以为傲、百步穿杨的优越视力让他看清楚了赵雪梨羞涩主动的每一个细节。


    窗上投影明明是黑色的,可裴谏之却仿佛看见了兄长温和惬意的眉眼,赵雪梨红透的面颊,两人唇齿相依时是如何迷醉缠绵。


    他难以置信、不可思议,离开数米后不断告诉自己方才一切都是他酒醉后的错觉。


    近乎是在停住步子的下一刻,裴谏之又立刻原路返回,他将脚步声放得很重,急不可耐之中破有几分破斧成舟的气势。


    “赵雪梨!你睡了没有?”


    尚未临近房门,他远远就放开了嗓子叫唤。


    赵雪梨纵然在亲着裴霁云,却仍然警惕着,现在一听见动静,立刻如惊弓之鸟般从裴霁云腿上下来。


    裴霁云怀中瞬间就空空落落的,他笑了笑,没有说话。


    赵雪梨没想到裴谏之会来得这般快,她略有几分慌乱地整理衣裳,本以为依着裴谏之的霸道性子会直接踹开门进来,没成想对方竟然停在门前敲了几声。


    纵然这叩门声很是烦躁不耐烦,却也足够让赵雪梨打心眼里感到惊讶了。


    她匆匆走上前打开房门,凉夜冷风和呛鼻酒气齐刷刷冲过雪梨鼻腔,入了屋内。


    裴谏之一双狭长凤眼,在雪梨脸上一寸寸逡巡而过,像要刮下一层血肉似的。


    赵雪梨感到有几分奇怪,面色不显、明知故问道:“谏之弟弟,你你有什么事吗?”


    裴谏之语气不耐极了,“没事不能找你?”


    这种对话于雪梨而言十分熟悉,她觉得很是无趣,索性没有回击。


    裴谏之见她这幅鹌鹑样子,心头忽得一阵火大,他往前走了几步,不出意外看见软踏上神色平静的长兄。


    裴霁云道:“谏之来了,坐下歇一歇罢。”


    裴谏之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应该有些什么反应才算合理,横冲直撞惯了的人犹犹豫豫开口:“大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裴霁云亦是直言不讳,“我在等你。”


    裴谏之:“大哥怎么知道我会不会来?平白无故等我做什么?”


    裴霁云:“平白无故?若非你行事乖张,我今夜不定会在蘅芜院。”


    裴谏之锐利的眼瞥向努力缩小存在感的赵雪梨,语气有几分咬牙切齿,“赵雪梨怎么什么都同你说?大哥,她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让你就这么护着?”


    裴霁云没有与他多说的意思,只略略冷了声音:“往后莫再叨扰姈姈。”


    裴谏之问:“赵雪梨,我招惹你了?叨扰到你了?”


    赵雪梨没想到他会忽然把矛头冲向自己,抿了抿唇,想直接点头,可是裴谏之的脸色太冷太沉郁了,让她一时之间有些失语。


    裴霁云道:“你待姈姈如何,自己心中有数。”


    裴谏之被这句话说得一堵。


    话说打蛇打七寸,他确实对赵雪梨不好,现在被这一句话刺中得有些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是粘腻在雪梨身上的目光越来越阴冷。


    赵雪梨一声不吭,誓要表现得置身事外。


    裴霁云道:“歇了不该有的心思,回去休息罢。”


    裴谏之许久没动,半晌,他忽然有些讥诮地开口:“什么是不该有的心思?像大哥那般吗?”


    第62章 大吵


    裴霁云听了,神容似笑非笑起来,“谏之是什么意思?”


    裴谏之顿了顿,语气却是毫不遮掩的尖锐,“大哥,我一向敬重你,可你竟然同赵雪梨苟且在一处?”


    他说完这句话,又恶狠狠瞪向雪梨,“赵雪梨!你什么时候勾搭上我大哥的?难怪之前不同意嫁给我,你该不会异想天开想做世子夫人罢?”


    淮北侯府的爵位一早就定了要传给裴霁云的,但他似乎意愿不高,一直按着没有请奏圣上,可阖府上下,包括裴谏之都知道这个世子位置非裴霁云莫属。


    赵雪梨抿了抿唇,跟个闷葫芦一样,权当没听见他的斥问。


    裴霁云指尖叩着书册轻轻敲了两下,问:“嫁给你?不知你要如何让姈姈嫁给你?靠着毁了她清白这种不入流,上不了台面的法子吗?”


    裴谏之微微凝眉,“大哥,此事只有府里人会知道,赵雪梨的清白怎么会被毁?除非有人在外大肆宣扬。更何况——”


    他说着说着,又忍不住瞪了雪梨一眼,“赵雪梨的清白早就在乾壹被毁了,难道除了嫁给我,她还有更好的退路吗?是我不计前嫌,是我善心大发,为人仗义,她为什么不感激涕零地嫁过来?”


    赵雪梨嘴唇微动,有些想解释自己清白尚在,但她又觉得同他说这些实在是没必要。


    她是想要为人正妻,嫁出侯府大院,可是嫁给裴谏之?还是算了罢。


    幼时她被裴谏之欺负得狠了,可是发誓以后若有机会一定要报复回来的。


    若是同他成了婚,雪梨都能想到婚后他以‘三纲五常’对自己颐指气使,呼来喝去的日子了。


    简直是做梦都会惊醒。


    裴霁云不紧不慢道:“她自然有更好的路可走,只不过,这都与你没有干系。”


    裴谏之被兄长轻描淡写的姿态激得更加生气,语气也愈发不客气了起来,“那同大哥又有什么干系?难道你同赵雪梨之间就能上得了台面?”


    他一想到赵雪梨不知道私底下和裴霁云亲昵了多少次,就很难控制住自己逐渐发狂的情绪,“大哥不让她嫁给我,难道你愿意娶她?”


    赵雪梨一怔,也抬起眼看向裴霁云。


    他笑了笑,丝毫没有被冒犯的不悦,只是道:“谏之张口闭口的嫁娶,是有万全的把握能让姈姈做正妻吗?”


    裴谏之辩驳:“自然!父亲祖母若是不允,大不了我带着赵雪梨脱离侯府,自立门楣。”


    裴霁云颔首:“私奔,连妾室也不如。”


    裴谏之不认同,“大哥,即使我脱离侯府,也能给赵雪梨三媒六礼


    ,如何就不算正妻了”


    裴霁云:“若真如你这般做便算结为夫妻,那些跟着男人私奔的女郎也不会个个下场凄凉,悔不当初。”


    裴谏之:“他们是他们!我同赵雪梨定然不会如此!”


    裴霁云似是觉得好笑,他略有些讥讽地道:“是吗?你这一句话能有几分重量?每一位诱哄女郎私奔的男子应该都如你这样坚定过,可是后来怎么又背弃誓言回去了呢?那些人在私奔之时尚且是真心的,有情的,或许他们最初也以为自己能忠贞不渝,耐住世俗唾弃责骂,两情相悦之人都尚且如此,而你呢?对待姈姈又有几分真心?”


    裴谏之被问得有些哑口无言,他依然不服,“大哥怎么知道我们就会私奔呢?万一父亲和祖母同意了岂不更好?”


    裴霁云问:“你有什么筹码能让他们同意?”


    裴谏之确实没有任何筹码,此刻不免陷入沉默,可他尖锐的燥意依然没有收敛,反倒越发沉闷了起来。


    裴霁云黑眸深沉:“你只是想用姈姈的清白去赌一把是吗?谏之,你明明知道宗族里的那些人不会应允的,可是仍然肆意妄为,心中是否想过,此事一出,姈姈即使做不了你的正妻,可妾室通房却是可以的?”


    裴谏之立刻道:“我没有!”


    裴霁云并不关心他是否有过这些心思,语气嘲弄地问:“那你有什么?一张说出的话毫无重量的嘴,一个不计后果、行事冲动的脑袋?一颗即使没有半分把握却敢拿姈姈一生去赌的真心?”


    字字句句,刺人无比。


    裴谏之心下一团乱麻,还不死心,“大哥,只要你同意,我还是有很大把握能娶赵雪梨的。”


    裴霁云被族里寄予厚望,虽然他尚且无法做主自己要娶谁,可若是做出些让步,确实能干涉到裴谏之的婚事。


    可是,裴霁云缓缓道:“谏之,你既已经知道姈姈与我情投意合,两心相许,我又怎么会愿意让她嫁给你?”


    他话音落下,像一颗如有千斤之重的巨石砸落在地,令裴谏之绷着身子,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笼罩在裴谏之周身的燥和怒被浇上一层心凉的寒水,他僵在原地许久,忽然转头问赵雪梨:“你!你是什么意思?”


    赵雪梨茫然地眨了下眼。


    裴谏之死死盯着她,“赵雪梨,你要不要赌一把嫁给我?就算祖母和父亲不允,我亦可以让你过上安稳日子,不论是脱离侯府,离京在外,还是做我的侧室。”


    他像是生怕赵雪梨误会,说完这句后又连忙补充道:“当然,我不会再娶妻,后院也就你一个,之前承诺你的算是变相做到了罢。”


    赵雪梨没有犹豫地开口:“不要。”


    她真心认为裴谏之还是孩子心性,若是自己的一生都交付给这种人,那才是真正的完蛋了。


    更何况她还要靠着裴霁云保护娘亲,若是自己转头和裴谏之搞在了一起,不仅是自己下场凄惨,就连娘亲也会受到连累。


    裴谏之脸色难看了起来,“我都说了,只会娶你一个,族里对我的亲事干涉远没有大哥那般强硬,你和他搅和在一起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赵雪梨轻声细语,认真道:“我不愿意嫁给你,同表兄没有干系,只是单纯因为我不喜欢你。”


    曾经或许还是厌恶的,但因为他在明湖救了自己,又去乾壹剿匪给自己报仇,雪梨难以再恨起来,可要说解开心结,却也是有些困难。


    恨就是恨,恩情就是恩情。


    两者做不到抵消,令她喜欢上一个日日欺负自己的纨绔。


    裴谏之额头上的青筋不屈服般跳个不停,他沉着脸说,“赵雪梨,你胆子越来越大了,别以为攀上大哥就可以高枕无忧。”


    赵雪梨叹了口气,“谏之表弟不是一向对我不喜,甚至厌恶,怎得忽然说要娶我?难道其实你是爱慕我的?”


    裴谏之像被刺到一样,立刻阴着脸反驳:“闭嘴!我才不会爱慕你,只是我有情有义,见不得你因为失了贞洁被夫家厌弃的样子,既然小爷的好你不稀罕,那便算了!我还不愿意娶你呢!一个同男人无媒苟合,水性杨花,不知廉耻的女人?你以为我会在意你是否真的愿意嫁给我吗?别做梦了!我怎么可能会在意这个,还爱慕你?我是什么贱人吗?不爱贞静清白的闺阁小姐,要去爱慕一个自己同表兄搞在一起、不知悔改的女人?”


    他一口气说了很多,吐出的字眼像冰像箭,硬要刺进赵雪梨心中,激起她一些另类情绪才好。


    赵雪梨张了张嘴,又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而闭上了。


    这桩举动让裴谏之更加气愤,难以自控,他道:“赵雪梨!你好样的!”


    临走前,他搁下一句警告,“我可以抛了京中富贵同你离京,也可以就算纳你做妾,便再不娶妻,可是我大哥可以吗?我的婚事不由己,那他的只会更甚,他敢保证不管如何只你一人吗?赵雪梨!你最好想清楚,谁才是最合适的!当然!就算你现在反悔了,愿意嫁我,我也是不愿意的!”


    他似乎是气狠了,摔上门径直离去。


    屋子里在那一声砰响之后,就陷入了短暂的沉寂。


    良久,裴霁云缓慢开口:“姈姈,诚如谏之所言,若是由我去说,你确实有机会能做谏之正妻。”


    他顿住了一下,似是在给雪梨反应思考的时间,而后才不咸不淡地问:“如今,你可会怨我没有成人之美?”


    赵雪梨连连摇头,“表兄,姈姈谢你帮我拒了谏之表弟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怨你呢?”


    裴霁云听到满意的答复,笑了笑,“过来。”


    赵雪梨其实觉得他们兄弟两个才因为自己争执了一番,现在就过去亲昵会不会不太好?


    可是她又想,裴霁云都不痛不痒,一派风轻云淡的,自己又何必有所顾忌。


    于是只迟疑了一会,便提步走了过去。


    裴霁云伸手去摁她的唇,食指微微陷进去一些,勾出一缕银丝,“今日怎么这般会说话?是不是吃糖了?”


    赵雪梨眨了眨眼,没有动弹。


    裴霁云哑然失笑,将她拉进怀里,俯首去亲,轻叹道:“姈姈,好乖。”


    屋子外,摔门而出却没立刻走,而是站在远处盯着菱花窗上投影的裴谏之一拳头砸上屋檐下的廊柱,手背出了血也好似没有知觉,他目光像钉子一样,牢牢锁住又亲昵起来的两个人,简直恨不得一脚踹开门将事情搅和了。


    他此刻酒意已经彻底散去,脑子也越发发沉发冷,深觉自己下贱,被这般羞辱了,却还是不走,硬要看她们能做到什么地步。


    良久,屋内熄了灯。


    可裴霁云却迟迟没有走出。


    裴谏之本就难看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一双凤眼溢出森森寒意。


    第63章 魏阳郡主


    此后半月,赵雪梨都没在侯府看见裴谏之。


    裴霁云倒是三不五时回府宿在蘅芜院,越发不避着人了。


    赵雪梨有时候能听见下人们的窃窃私语,说得不好听,她心知自己与表兄不会长久,也就任由旁人说道了。


    其实经了裴谏之一事后,她也认真思索过,如果表兄真的愿意娶自己,那她会从此安分守己,再无二心吗?


    赵雪梨心中没有准确的答案。


    这么多年,他温和漂亮的外表,三番两次万事由她,可实则处处留


    有掣肘,他依着她的,都不过是些没有损毁自身利益的事情,若是雪梨让他帮着娘亲彻底拜托淮北侯,他定然是不会同意的。


    还有娶自己做正妻一事,他或许也是不会应允的,赵雪梨乖巧,亦是从不令他为难。


    可是难道表兄看不出自己心中所想吗?


    他竟也是从来不提。


    赵雪梨摸不清他到底是什么意思,若说只是将自己当个玩物,可又偏偏迟迟不娶正妻。


    她有时候也会开解自己,即使表兄现今大权在握,可婚姻一事依然越不过祖宗法礼,他或许可以坚持不娶正妻,却无法做到娶一个贫女为妻子,所以只能这么拖着?


    不论如何,赵雪梨都是同他耗不起的。


    她开始为彻底摆脱淮北侯府策划了起来。


    不论是之前逃跑,还是江翊之身死一事,都让雪梨明白到:能压制权势的,只有更大的权势。


    盛京之中,能压住淮北侯府的也只剩下皇家了。


    可是雪梨无权无势,同天家八竿子打不着一处去,他们凭什么帮自己和娘亲脱离淮北侯府呢?


    她太被动了。


    盛京之中,没有一个可以商议事情之人,雪梨很懊悔自己这么多年居然都没交到一个闺中好友,而且事事懈怠,只会缩起脑袋度日。


    就算攀附不到天家,那结交一些世家大族亦是可以的。


    想明白这点后,赵雪梨开始主动寻一些帖子去参与贵族小姐夫人们组织的各种宴席,但由于这些人早已形成固定的玩伴,所以她一直处在边缘状态,没有交到什么好友。


    赵雪梨有时候会听不懂她们谈论的京中时兴的衣裳首饰,或是各大世家间的趣事,很多名字对她来说都十分陌生。


    就这样毫无进展了一阵日子,时光抵进六月。


    这时候日头越发强盛,闷得人夜里都快睡不着了。


    裴霁云给蘅芜院拨了大量的冰,赵雪梨这才感觉好受些。


    她许久没同老夫人请安了,倒不是她不去松鹤院,而是老夫人不肯见她。


    赵雪梨一想,觉得自己也能理解。


    裴谏之和裴霁云吵了一架,明眼人都能看出两位公子不如从前亲近,老夫人定然能看出个一二,不论这件事雪梨是否无辜,定然都被她彻底记恨厌恶上了。


    这倒是令雪梨有几分惋惜。


    她还想着放低身段同老夫人认个错,再借着老夫人看看能不能有机会攀附到天家。


    既然老夫人哪里行不通,赵雪梨只好拐弯抹角去找裴霁云。


    她是这样说的:“表兄,你不在的日子,姈姈一人实在无趣烦闷,京中小姐们都各有玩伴,我实在插不进去,表兄,我也想要闺中好友。”


    裴霁云这段时间对她近乎到了有求必应的地步,连重话都不曾说过,各种衣裳首饰流水一般被抬进蘅芜院,又哪里会拒绝这种小事呢?


    赵雪梨说完这句话的第二日,魏阳郡主就给她送来了冰酪宴的帖子。


    这是雪梨未曾料到的,她还以为裴霁云会给自己选一些小门小户出身的女郎,然后自己再假装挑剔一番,慢慢地接触到出身显赫的小姐。


    裴霁云一来就给她寻了郡主作伴,雪梨虽然有些惊讶困惑,但很快就将这些情绪抛诸脑后,转而准备起参加宴会需要的东西。


    夜里,她虚心请教裴霁云:“表兄,不知魏阳郡主有什么喜好?姈姈想送些合她心意的礼品。”


    裴霁云道:“这些事无需你劳心,我已经着人备好了。”


    赵雪梨却说:“表兄,魏阳郡主可能是我第一个好友,我想亲自为她筹备礼品,你便告诉我罢。”


    裴霁云随即搁下书,耐心细致地给她讲起。


    赵雪梨听了,故意问他:“表兄,你怎么对魏阳郡主的喜好这般清楚?”


    裴霁云果然对她吃味的样子感到受用,忍俊不禁地拉着她亲昵起来。


    六月初七这日,又是一个艳阳天,赵雪梨穿了一身晴山蓝的破裙,又挽了个十分俏丽的双髻,她给自己上完妆,先去松鹤院,照例问了句老夫人身体怎么样,王嬷嬷也照例回“尚未好利索,见不了风。”随即将雪梨打发走。


    赵雪梨带上精心备好的礼品,往府外走去,上了马车,前往魏阳郡主的府邸。


    约莫半个时辰,就到了。


    她从马车上下来,见到许多眼生的小姐,却也看见了些有过一面之缘的故人。


    如曾被安排与裴谏之相看的太府寺卿嫡女沈怀意,还有京兆尹府上的关静姝。


    这二人似乎对雪梨也有几分印象,纷纷对她多看了两眼。


    赵雪梨这些日子来虽然一人参加了好几个宴会,但那全都是小宴,这还是她头一次孤身参加郡主举办的宴会,不免有些拘谨。


    但不知是否因为裴霁云提前打点过,她甫一进去,就受到了魏阳郡主的热情招待。


    这位同她一般年岁,穿着一身搭了碧海蓝披帛的牡丹纹样襦裙,容貌清灵脱俗的女郎刚见了她,就热切道:“这位便是雪梨妹妹罢,快进来,宴会马上就开了。”


    赵雪梨被魏阳郡主亲自领着走进去,四周霎时投来不少打量目光,她感到有些受宠若惊。


    入了座,将礼品奉上,魏阳郡主见了,果然十分喜欢,主动同雪梨聊了许久。


    后来还拉着众人小酌了起来。


    赵雪梨没喝过酒,但却之不恭,便也饮了几杯。


    见堂中一众人都面色酡红了起来,她迟钝地意识到,自己似乎酒量还行?


    魏阳郡主打量着目光清明,没有半分醉态的赵雪梨,也有些讶异,“雪梨妹妹,你这真是深藏不露,再来再来!”


    赵雪梨觉得这个冰酪宴和自己想像中有些不同,但也推辞不了,只能再次拿上酒杯。


    又喝了好几盏后,魏阳郡主也醉倒了,迷离着一双杏眼被婢子扶下去休憩。


    赵雪梨有心送一送,巩固一下才见面的友情,但郡主没发话,她若是自己做主了难免显得逾矩,只好作罢。


    干坐着没过多久,有一个婢子来唤她,“赵小姐,郡主叫您陪她去屋子里说话。”


    赵雪梨跟着去了魏阳郡主的屋子。


    她其实并不觉得魏阳郡主能同自己有什么好说的,但这没什么,来之前她已经准备了郡主可能会感兴趣的诸多话头。


    可是魏阳郡主的性子就和这个冰酪宴一样,让雪梨始料不及。


    她以为郡主会问自己与裴霁云的关系,以为她会说衣裳首饰妆发。


    可万万没想到,魏阳郡主会问:“雪梨妹妹,你可认识我晟哥哥?”


    赵雪梨不太了解朝中皇子们的名讳,可听见是晟这么个字,下意识想到的太子。


    可魏阳郡主又补充了一句:“哦,我晟哥哥从前唤作宋晏辞,我听他提起过你。”


    赵雪梨脑袋嗡一声,炸了。


    她简直怀疑自己喝醉了,忍不住问:“郡主,您说宋晏辞!?”


    魏阳郡主噗嗤一笑,“你怕是还不知晓,我父皇近来认回了曦贵妃所出的儿子,正是朝阳宋家宋晏辞,他是在二哥哥前生的,本应行二,可那时父皇不知此事,现在认回来了,却又不好再动哥哥们的封号,便赐了晟字,你们见到了,得唤晟殿下。”


    赵雪梨觉得这比编纂的民间话本还离谱,她有些艰难地问:“他他怎么会?”


    魏阳郡主笑道:“我亦是好奇呢,可惜父皇是不会告诉我们真相的。”


    赵雪梨脑袋一片空白,“郡主说,殿下提起过我?”


    魏阳郡主道:“是呐,晟哥哥不知遭遇了什么,被父皇寻回来时受了好重的伤,现下还在宫中修养呢,我听他提起过,说与淮北侯府的赵姑娘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雪梨妹妹,能同我说一说晟哥哥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同她关系非同一般?


    若这位晟殿下真是宋晏辞,那定然恨毒了反复出卖他的赵雪梨。


    这实在是太让人匪夷所思了!宋晏


    辞怎么可能会是皇子?


    表兄怎么没告诉她?


    赵雪梨心里一团乱麻,神色惊愕之余又有些恍惚。


    魏阳郡主半晌没听见回话,道:“雪梨妹妹?”


    赵雪梨这才勉强回神。


    她回想一遍郡主的话,问她宋晏辞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雪梨近乎立刻就想到了答案:是个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奸佞小人。


    可她看着魏阳郡主一派天真的模样,只能说:“宋晟殿下是个温润的君子。”


    魏阳郡主也道:“我瞧着也是呢。现今朝中最有君子之风的当属霁云哥哥,这第二,我本觉得是太傅家那位,可现在,定然是非晟哥哥莫属了。”


    赵雪梨简直想要大为不敬地讪笑两声,说郡主您这看人的眼光实在是一言难尽。


    魏阳郡主道:“待到晟哥哥将病养好了,父皇定然会大赦天下,宫中亦是宴席不断,雪梨妹妹,到时我带你进宫,给晟哥哥一个大大的惊喜,可好?”


    赵雪梨本来十分想要攀上些天潢贵胄,可如果那人是宋晏辞?


    第64章 姈姈聪敏


    虽说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但赵雪梨确信若是自己再敢出现在宋晏辞跟前,绝对是有死无生。


    与其被宋晏辞寻了机会阴暗地杀掉,她觉得在侯府当一只金丝雀苟且着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了,至少性命尚在。


    赵雪梨婉拒道:“多谢郡主美意,只不过雪梨出身低贱,恐污了贵人眼,就不给郡主添麻烦了。”


    魏阳郡主因为醉酒困乏,语气有几分飘忽,“雪梨妹妹不要妄自菲薄,你是从淮北侯府出来的,京中谁敢低看了你去?”


    赵雪梨:“郡主,实不相瞒,民女是小地方来的,言行粗鄙,不懂规矩,万一不经意得罪了宫中贵人便是罪过了。”


    魏阳郡主其实也看出赵雪梨的礼仪不是极好,但是,“雪梨妹妹,有我在,你且放心就是,宫中定然不会有人对你多加挑剔的。”


    赵雪梨哑然,只能又绞尽脑汁地道:“郡主,入宫是大事,我还需回府问过老夫人。”


    魏阳郡主一怔,这才微微歇下了心思,“好罢。”


    她才失落一小会儿,又立马兴致勃□□来,“雪梨妹妹,你生得这般好看,问了老夫人后,往后多多随我进宫赴宴,我将盛京中的青年才俊都介绍给你,虽然统统比不上你家霁云哥哥,可也有些极出挑的,不仅容貌俊美,还家风清正”


    魏阳郡主天真活泼的声音只兴奋了一会儿,又慢慢困顿低沉了下去。


    赵雪梨其实有几分喜爱这般明媚烂漫的性子。


    表兄挑了郡主来与自己作伴,是看她出她这些时日有些闷闷不乐了吗?


    赵雪梨还以为自己将所有情绪都藏匿得很好呢。


    可她现今这样的处境,又哪里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开心起来的?


    更遑论此刻又从魏阳郡主口中得知了宋晏辞竟然是皇子这个噩耗。


    赵雪梨见郡主沉沉睡去,便起身告了辞。


    夜里,裴霁云又跨入蘅芜院,赵雪梨第一时间迎上去问:“表兄,你知不知晓宋晏辞是皇上遗落民间的皇子?魏阳郡主说宋晏辞已经被认回去了,现在正在宫中养伤。”


    裴霁云接住她扑过来的身子,听了雪梨问话一点也不急,还有闲心提醒她慢一些。


    赵雪梨的焦急并非作假,她被裴霁云牵着坐下软塌,又立刻道:“表兄,他一定会报复我的,我该怎么办呀?”


    裴霁云平静道,“姈姈,表兄不是说了,他现在自身难保吗?又哪里有心思来对付你呢?”


    赵雪梨茫然,“他都变成皇子了,怎么还会自身难保?”


    裴霁云问:“姈姈知道曦贵妃吗?”


    赵雪梨摇头。


    裴霁云耐心地从曦贵妃开始一点点说起。


    赵雪梨听完,有些唏嘘,又有些大不敬地道:“表兄,听你所言,我觉得皇上并不爱曦贵妃这个人,他只是喜爱那幅皮相和性子,不管谁有了这些,他都是喜爱的,否则又怎么会宠幸了诸多与曦贵妃相似之人。”


    裴霁云笑了笑,没有做出什么置评,只是道:“姈姈所言极是。”


    赵雪梨好奇,“表兄,你们男子都是这般吗?”


    裴霁云抬眼看她,点漆黑眸映着跳跃的烛火和雪梨近来有些消瘦的面颊,他轻声叹了口气,认真道:“姈姈,旁人我不知晓,可表兄保证这一生只会有你一人。”


    赵雪梨没想到会听见他这样说,心脏突得一跳,又急又冲,像是站在高台一脚踩空了,她面容迟缓地生出绯红,掩下乱跳的心,也道:“表兄,姈姈也只要你。”


    她这句话,说得亦是诚恳,可却连自己也不知道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


    裴霁云笑揉了揉她红透的耳垂,将话头转了回去,“宋晏辞是曦贵妃所出,如今他被皇上认回,姈姈觉得,谁会最心急?”


    赵雪梨恍然。


    瑾贵妃本就是因为与曦贵妃相似的容貌性子才盛宠不衰,连带着二皇子也有了敢争夺储位的野心,可如今宋晏辞回来了,皇帝会更偏爱谁?


    雪梨问:“表兄是说,二皇子会对付宋晏辞吗?”


    裴霁云颔首。


    这实在是太显而易见的事情了,雪梨又好奇道:“那太子是不是会保宋晏辞?”


    裴霁云温声夸道:“姈姈聪敏。”


    朝中本来是太子党和二皇子党互相排挤争斗,还剩些保守的中立派,可宋晏辞回来后,二皇子与他天然便有些敌对,曦贵妃的母族极其附属亲眷从前是二皇子党,如今立马分割出去,成了晟皇子党。


    如此一来,不仅削弱了二皇子的势力,太子还能坐山观虎斗,时不时再找准时机煽个风点个火,坐收其利就好。


    若果雪梨自己是太子,一定不会让宋晏辞死掉,甚至还会暗中帮助扶持。


    她又问:“表兄,你什么时候知晓宋晏辞身份的?是不是很早?”


    裴霁云倒是未曾隐瞒,直白道:“姈姈帮他来刑部要人时。”


    赵雪梨心下微微惊讶,她没想到竟然这般早。那时宋晏辞才来京多久?


    她想起了之前的一桩事,趁着裴霁云此刻有问必答,连忙问道:“表兄,可否告诉姈姈宋晏辞利用我救出的那人是谁?”


    雪梨咬重了利用二字,以彰显自己的无辜。


    裴霁云:“曦贵妃的家臣,手中握着宋晏辞是皇子的重要证物。”


    赵雪梨讶异:“表兄竟然全部知晓?那你此前是故意放了他吗?”


    裴霁云眉目平静,好似在说一件不甚起眼的小事,“是。此前京中一直有人搅浑水,挑起太子与二皇子的争斗,经此一事我便确定了幕后黑手是宋家,宋则与宋晏辞借着姜依一事想要掩了侯府耳目,实则暗里煽动党争。”


    他一顿,给出一个冷淡的评价:“让太子与二皇子鹬蚌相争,自己暗中得利,确有几分狡猾。”


    裴霁云吐出的字眼也平静极了,可却让雪梨忽然有些浑身发毛。


    在她眼里,宋晏辞已经是狡诈至极,可却仍然被表兄算计得不得不现了身,彻底暴露在二皇子的眼皮子底下,让他做不了坐收渔利的渔翁,反而成了与鹬相争的蚌。


    局势转换,只在数月之间。


    这一切他甚至在许久之前就谋算好了,雪梨也成了环环相扣中的一枚小棋子。


    表兄是以什么样的心境看自己同他撒谎卖乖、各种谋算的呢?


    赵雪梨觉得他平静地、深邃地宛如寒潭一般的黑眸真的能将一个人彻底看穿,她绞尽脑汁、千辛万苦想出来的计谋恐怕在他眼中都是过家家一般的简单。


    或许是她陷入沉默的时间有些久了,裴霁云轻声唤了她,“姈姈?”


    赵雪梨怔怔地,将眸光落在青年清绝漂亮、八风不动的面容上,“表兄,你好厉害,要读什么书才能同表兄一般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呢?”


    裴霁云失笑,“姈姈,太过赞誉了。”


    赵雪梨是真觉得自己消息太闭塞,太蠢笨愚昧了,她看着裴霁云,歪了脑袋,问:“表兄可以教姈姈读书吗?”


    裴霁云笑容不变,“怎么忽然想读书了?”


    赵雪梨道:“姈姈也想要变得像表兄一般厉害。”


    她这句话并非玩笑。


    第二日,雪梨就去了照庭,在裴霁云书房呆了一整天。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经历的事情多了,那些以往看了就犯困、从不进脑子里的晦涩书籍,现在也能静下心来细细品读了。


    她看得都是些与计谋有关的书,遇见不甚其解的就留着,待到裴霁云回府了再一道儿问。


    六月十五这日,大缙朝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则是皇帝流落在民间、由曦贵妃所生的皇子被找了回来,赐名为杨晟,皇家举办了隆重的认祖归宗,祭祀祈福一事,同时福泽天下,为皇子生长之地的朝阳郡百姓免了三年赋税。


    第二则是皇帝这一日是六十岁的诞辰,普天同庆,又免了百姓诸多税目,是以许多百姓都自发地给皇帝过起寿来,感念他的恩德。


    这一日的前一天,赵雪梨读写了好几个使人明智的晦涩谏文,收获丰盛。


    裴霁云晚间没回,赵雪梨正欲早早歇下,破天荒的,松鹤院来了人,道是老夫人请她过去。


    赵雪梨怀疑日头打西边升起了,否则避她如蛇蝎的老夫人怎么会请她?


    她这一次心中没有任何不安害怕,只是带着几率困惑,跟着婢子去见了老夫人。


    让雪梨有几分大跌眼镜的是,老夫人瞧着真是变化了非常多。


    她头上银丝好像在短短一个月增了半个脑袋,雪梨一眼望去,甚至看不见几根黑发。


    而且。老夫人瘦了非常多,穿着轻薄是夏裳,显得有些瘦骨嶙峋,老态毕显。


    赵雪梨难以想像老夫人经历了什么,真的只是被疾病折磨成这幅样子?


    她走过去请安,老夫人也没再如往常一样晾她许久,而是立时就喊了起,甚至还主动问:“姈姈,近来过得如何?”


    赵雪梨挑一些可以说的,尽数答了。


    老夫人半点不为难她,笑了笑,用一种显而易见的温和语气道:“若是有何处不满意,都可与管事说。”


    赵雪梨本来没怎么怕她了,可老夫人这幅反常的样子弄得她有些无所适从和狐疑。


    总觉得下一刻老夫人就要暗暗算计自己了。


    但是老夫人没有,只是与她絮起了家常。


    就在雪梨以为自己想岔了之际,老夫人略显疲惫地闭了闭眼,道:“明日皇帝大寿,你随老身一同入宫。”


    赵雪梨轻轻皱起眉头。


    皇帝大寿一事她早就问过表兄,表兄让她不必参加,好生在府里歇息就好。


    老夫人为什么会想着要带自己进宫?


    第65章 宫宴


    赵雪梨并不想多生事端。


    可她忽然想到此次宴席是一次正面接进天潢贵胄的难得机会。


    其一,皇帝寿辰表哥定然在场,她不用担心会被宋晏辞算计针对。


    其二,也算应了魏阳郡主的意。


    赵雪梨念及此,便没有推拒,而是应承了下来。


    表兄只说她可不必参加,但是没说不让参加,到时候若是在宫里惹出了事情,她干脆就说是老夫人逼着自己来的好了。


    赵雪梨心下百转千回,老夫人却神色复杂了起来。


    她近一月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裴霁云同赵雪梨越发亲近,可算将王钺从牢狱之中捞了出来。


    老夫人也是凭此意识到自己的嫡长孙在这个女人身上动了真格,她心中再气再恼,也只能受着,若是再如之前一般乱来,那王钺再进狱中,就不一定能出来了。


    索性这两人没有荒唐到搞出珠胎暗结这回事,老夫人渐渐地,也就眼不见为净了。


    此次进宫,她其实并不想带着赵雪梨。


    一来生怕出了什么差池,二来她其实已经将赵雪梨当做长孙的妾室看待了,哪有带着妾室在外抛头露面的道理?


    只不过是靖安来信,让她将人带着参加宫宴罢了。


    幸好赵雪梨尚未恃宠而骄,没将自己不放在眼里。


    老夫人便觉带她出去一回见见世面也无妨,当即令王嬷嬷领着雪梨去库房选了身得体衣裳。


    六月十五,皇帝先是领着朝臣在太庙祭天祭祖,再让宋晏辞认祖归宗,上了玉牒,临到酉时,才是宫宴。


    赵雪梨再次同老夫人和裴君如一同出府。


    她甚至还见到了许久没露面的裴谏之,对方气质越发沉郁,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森寒得像一条随时会发起攻击的毒蛇。


    赵雪梨心里有些发紧,只当做没看见他,面色如常陪着裴君如说话。


    倒是裴君如坐在马车中见了走过来的裴谏之,不免兴奋,“二哥哥,你近来怎么比大哥哥还忙?我都许久没瞧见你了,明儿个带我去猎场赛马如何?”


    裴谏之穿了身墨蓝色立领斜襟的衣裳,墨发束成马尾,腰间坠着玉佩,难得正正规规的,少了纨绔气,多了世家大族的清贵,可他脸色实在太冷了,比寒铁更胜几分。


    裴君如嘟囔一句,见他不搭理自己,也没多做纠缠,将脑袋缩回车内,直接噤声了。


    只消停没一会儿,又找雪梨说起话来,“姈姐姐,族学上得我快烦死了,那个长胡子夫子”


    赵雪梨耐心听着,时不时劝慰一两句。


    约莫一个时辰后,马车抵达了宫门。


    承天门处停了诸多华贵车撵,车里的贵人们都纷纷下来,持着身份文牒进宫,有些身份地位低些的,还得经过一番盘查才可入内。


    赵雪梨本想去搀扶老夫人,可老夫人并不需要,她自有王嬷嬷服侍。


    裴君如倒是黏着她,小手一直牵着她不放,一遇见大场面,倒是没再顽皮,而是规规矩矩的,只不过眼珠子还是控制不住地来回看,像在找什么能打趣儿的人或是物件。


    大缙朝中风气稍稍开放一些,宴席有时男女并未完全分开,只是分席而坐。恰如此次,皇帝认回了曦贵妃之子,龙颜大悦,在令皇后筹备宴席时就特意叮嘱了男女分席即可。


    如今太子和二皇子,以及其余皇子都各有妻妾,有些甚至还已经诞下了孩儿,而宋晏辞被认回去时尚未成亲,后院里连个暖床的婢子也没有,皇帝此次未必没有借着宫宴给他挑些妃子的念头。


    如此一来,参加这场宫宴时的穿着可就有几分讲究了。


    若是想要被挑中去做皇妃的,便打扮得出挑一些,而若是家中无此意的,就尽量衣着朴素些。


    赵雪梨就穿了一身素净的青色,款式也是中规中矩,既不出挑,却也令人挑不出错来。


    她牵着裴君如走在老夫人和裴谏之后面,尽量目不斜视,循规蹈矩,连脚步都落得轻轻的。


    宫内的墙垣又高又宏伟,没有人发出太大的声音,安静地只能听见偶尔穿过的风吟。


    沿着长长的宫道走了不知道多久,终于入了内里,自有宫女领着众人落座,淮北侯府自然是上座,雪梨同裴君如均坐在老夫人下首,裴谏之则一言不发坐在了对面男席。


    现下酉时还未到,皇家诸位和一干肱骨之臣尚未到,雪梨只能干坐着。


    她的前面放了些点心酒酿,裴君如拿了块小口小口吃着。


    没有人会指望在宫宴上满足口腹之欲,为了不在殿前失仪,大家早在家中用过了膳食,现下都是带着七分饱的肚子来的,裴君如也并非是真的饿了,只是尝个新鲜。


    她吃了没两口,便不再敢兴趣地放下了,又将眸光转到裴谏之身上,问道:“姈姐姐,我怎么觉得二哥哥有些不开心呀,这些日子可是发生了什么吗?”


    “姈姐姐!二哥哥在瞪你!你是不是惹他生气了?”


    赵雪梨闻言看过去,对上裴谏之冷得能冻死人的森寒目光,她默默转回脑袋,“君妹妹,你看我像是敢惹他的人吗?”


    裴君如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确实,二哥哥不欺负你都算是好的了。”


    她还欲再说什么,门口来了个小黄门,敲了铜锣,拉开嗓子充满威严地扬声道:“皇上驾到,跪!”


    “皇后娘娘驾到,跪!”


    “瑾贵妃娘娘驾到,跪!”


    “”


    殿内众人霎时起身跪了一地


    ,接连山呼圣上万岁,娘娘千岁。


    赵雪梨还是头一次行这般庄重的礼呢,她的声音不大不小,眼珠子丝毫不敢乱转。


    耳中听着太监叫了“太子”后,又说“晟皇子”,而后才是二皇子,三皇子等。


    雪梨连忙将身子伏得更低,尽力缩小存在感。


    在好一阵冗长的行礼跪拜之后,皇帝才叫了起。


    他们是从太庙过来的,一些肱骨大臣亦是跟在皇帝之后来了殿中,此番纷纷落座。


    赵雪梨坐回凳子上后,依然眼观鼻鼻观心,可她却敏锐地察觉到自己身上或明或暗扫来了好几股不同方向的视线。


    她大致都能猜到是谁。


    皇帝的声音听起来是笑着的,可依然透着养尊处优、挥斥方遒的天家威仪,他先是说了一些勉励臣子的宴词,最后话锋一转,说得天庇佑,幸获皇子还朝云云。


    在皇帝的口中,晟皇子是曦贵妃昔年在宫中所生,只不过其中一个接生稳婆受贼人指使,言曦妃诞下的是个死胎,随后寻人将孩子发卖出去,兜兜转转竟幸运地被朝阳郡宋家收养,前不久意外与皇帝相认。


    这番话容不得人细想,稍稍一想便能察觉不少漏洞。


    但没有人去较这个真,也不敢有不该有的好奇心,毕竟此乃皇室密幸,皇帝随意说个缘由,大家迎合恭贺即可。


    皇帝说完,大臣们纷纷有眼力见的说起祝贺词,又对着宋晏辞好一通夸耀,直说有曦贵妃遗风。


    宋晏辞半点不怯场,嘴角噙着恰到好处的微笑,礼仪周到地应对一众人。


    皇帝听见曦贵妃的名字,浑浊眸光中有几分恍惚,好似有那么一瞬间真在宋晏辞身上看见了昔日爱人影子,心中不禁升起更多怜爱之情。


    二皇子和太子默默看着这一幕,虽然两人都笑容不变,可心中如何想的也只有自己才知道了。


    赵雪梨感觉自己浑身都僵硬了,在将将开始给皇帝进献礼品的环节。


    这桩寿宴算是一切从简,至少雪梨没有参与到什么复杂的庆典。


    她依然不能乱动,连抬头都不敢。


    没过多久,就听见了裴霁云的声音。


    他的声音很清润,不徐不疾,混在一众而立,不惑,知天命年岁的官员中,像一堆沉铁之中敲出一段冷翡之音,格外引人侧目。


    皇帝对他似乎格外喜爱,连声笑着赞扬了好几句。


    赵雪梨浑身又麻木又僵硬之时,这礼总算送得差不多了。


    皇帝金口一开,道是宴席已开,众爱卿随意。


    婢子们开始训练有素地上菜。


    殿中没有谁是能真正随意起来的,个个嘴上不说,可却都是谨慎极了。


    赵雪梨终于可以借着在殿中穿行的婢子去看上座的数人。


    第一眼就是看向目标五皇子、


    她挑中五皇子的原因很简单,其一这人与自己年岁相当,其二他尚未婚配。


    现在一看,见对方虽说并非长得惊艳绝伦,可好歹也是五官端正,俊朗清爽,赵雪梨就更满意了。忍不住开始思索起要怎么和他勾搭上。


    只不过她才看了两眼,就再次感受道四股若隐若现的打量。


    一道是高处的表兄,一道是对面的裴谏之,还有一道来自裴谏之下下首的李玄梧,这最后一道视线嘛,便是五皇子前面几个位置的晟皇子。


    赵雪梨其实感受到宋晏辞已经偷偷对着这边看了好几次。


    但她偏偏就是要避开视线,不同他对视上,让他想耀武扬威地对自己展示一个即将报复她的冷笑也难以完成。


    雪梨对着裴霁云甜甜笑了下,以示自己乖的不行。


    裴谏之见了,面容更沉冷。


    宋晏辞是没想到赵雪梨竟然还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现的。


    他被这女郎背叛的这些日子以来,也不知道折损了多少人马才从裴靖安的那群隐卫撕咬中保住性命,甚至完全抛弃从前谋算,被迫从暗里转明面上。


    自打认回曦贵妃儿子这个身份后,宋晏辞都数不清在短短时日内自己受到了二皇子的多少次针对谋害。


    他恨她恨得有些牙痒,做梦都想扣住赵雪梨纤细的脖子折磨,看她那双漂亮的眼睛不断溢出泪珠,让她后悔出卖自己。


    只不过二皇子实在咬他咬得厉害,令他没有一丝喘气报复的时机。


    宋晏辞顺着赵雪梨的笑脸,看见一脸平静清贵的裴霁云。


    亦是在心中冷笑。


    待到宴席过了片刻,他主动站起来,行了礼对着皇帝道:“父皇,今日是您大寿的日子,儿臣想求一个恩典。”


    皇帝听了,当即就大方摆手,语气宠溺:“吾儿直说便可,父皇无有不应。”


    宋晏辞道:“父皇,儿臣不求什么旁的,只是看着几位兄弟与嫂嫂弟妹如此登对,心中有几分羡艳,若是能得父皇赐一王妃,便是儿臣的福分了。”


    大殿之上,忽然十分默契地安静了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殿中冰块用得多了,还是深宫大院阴气重,赵雪梨手心莫名开始发虚汗。


    第66章 唇枪舌战


    皇帝六十岁,在盛京一众养尊处优的老夫人老太爷之中尚且不算年岁大,只不过他纵情声色,内里空虚,时常卧病,目前看着好似还可以,却已经是黄土都埋到脖子的人了,要不然朝中党争也不会愈发势如水火。


    或许是出于对曦贵妃的喜爱、想念、亏欠,老皇帝待宋晏辞十分宠溺,单单从赐的晟字便可见一斑。


    宋晏辞在宫中养病的这些日子来,皇帝可谓是日日探望,还允他旁听御书房议事,甚至主动为他培养扶持臣子。


    朝中经验老道的高官暂且看不清局势走向,都聪明地维持着原状,没有要投靠谁,得罪谁的意思,但有部分胆子大的却愿意凭着圣意往宋晏辞身上下注,就会嘱咐家中女儿尚未婚配的穿得出挑好看些。


    只不过皇帝有自己的打算。


    此时,他听了宋晏辞这话,眸光在殿中一转,意有所指地看了眼京兆尹方向,而后才对宋晏辞道:“此事是父皇疏忽了,我儿一表人才,早过了弱冠之年,是该娶上一位贤妻,如今众卿携家眷在此,盛京中最好的女郎也都在此了,不知晟儿喜欢什么样的?父皇看看可否相配。”


    皇帝这话一落,殿中更是静得落针可闻。


    太子坐在高处,神色不变,瞧不出什么太大的情绪变化,看起来是一个较为木楞的守成之人。


    二皇子和瑾贵妃神色倒是微微僵硬。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皇帝这是要给宋晏辞靠联姻拉拢一些势力了,这对于二皇子是很不利的,不管他是否愿意,独属于他的圣宠都将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向这位刚刚回宫的皇兄。


    宋晏辞自然知道皇帝是什么意思。


    他顺势开口道:“儿子自然是都听父皇的。”


    皇帝当即笑着道:“如此正好,朕瞧着京兆尹家的就不错,淑慎柔嘉,贞静自持,与吾儿倒是相配极了。”


    他微微停顿一下,叫了京兆尹,“不知爱卿以为如何?”


    京兆尹似乎早被通过了气,现在立刻站出来道,“陛下慧眼,若能嫁给晟皇子,是小女的福分。”


    赵雪梨听了,有些怔愣,她先是下意识看了关静姝一眼,见她面色并无异样。


    可或许是一种同病相怜的直觉,雪梨觉得她将身子绷得太紧了,有些麻木僵硬之感。


    皇子也只问了京兆尹的意思,似乎并未想过还要问问关静姝可愿意。


    赵


    雪梨又偷偷去看裴霁云,见他亦是神色如常,心中不知为何有些难受。


    好像她们女子的婚事都不过是男子们权力争斗时可以随意支配的工具。


    只是她尚且来不及伤春悲秋,就听宋晏辞又开口道,“父皇,关小姐自是极好,只不过儿臣想着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不若将侧妃也一同娶了,您觉得如何?”


    皇子选妃一下子将正妃侧妃都定下来是常有的事,皇帝虽然觉得有些急了,但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当即就要再点两个人。


    宋晏辞赶在皇帝说话前开口,他将眸光投向一直八风不动的裴霁云,笑着开口道:“久闻淮北侯府赵小姐琼姿玉质,德昭内则,不知裴大人可愿割爱将令妹嫁与我?”


    在番话,宋晏辞曾经在早春时节的明湖对着裴谏之说过,只不过后来被裴霁云打断,他心中有所顾忌,便此作罢。


    然而现如今,他以曦妃之子再次站在裴霁云面前,身上有着无边圣宠,纵然暗里处境艰难,可明面上却也敢同裴霁云争锋两句了。


    他这番话落下时,反应最大的并非裴霁云,也非赵雪梨,而是一直面无表情,冷漠异常的裴谏之。


    少年将军沉了一夜的脸,刹那间比锅底还黑。


    裴霁云将眸光缓慢落到宋晏辞身上,云淡风轻道:“得殿下青睐,是舍妹幸事,只是不巧,前些日子舍妹的未婚夫故去,纵然未嫁,可念着已经提亲的缘分,亦在守节之中,便不耽搁殿下了。”


    皇帝听了,问:“霁云,你家中除了君如,竟还有一个妹妹?”


    裴霁云笑着道:“回陛下,臣这位妹妹并非族中人,只是暂且住在侯府,她爹早逝,娘改嫁,祖父母又不在京中,要论亲事,我这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兄长怕是也无法替她做主的。”


    皇帝只想给宋晏辞挑些家世好,有助力的女子,本来尚且有几分兴致的,但一听赵雪梨这么个落魄身份,立刻就歇了心思。


    宋晏辞眯了眯眼,出声道:“父皇,实不相瞒,儿臣之前在庙会远远见过赵小姐一面,心中甚喜,不知父皇可愿全了儿臣这番思慕之情?”


    皇帝正愁不知道怎么补偿这个自己最爱的女人生的儿子,听了后,觉得并不算什么大事,只不过那女子出身不好,侧妃一位实属不适,做个侍妾倒算可以,当下便要开口,却又听自己最为喜爱的大臣开口道:


    “晟殿下怕是认错了人,舍妹生来身子骨弱,一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未去过什么庙会,更遑论被殿下瞧见了去。”


    裴霁云嗓音温和得像一盏新茶倾入玉壶,清润,和缓,透着股从容不迫,不卑不亢的气势。


    宋晏辞道:“不若叫令妹上前来一看,我见见,就知晓是否认错人了。”


    裴霁云说:“殿下,此举不妥,舍妹尚且待字闺中,不好这般显露人前,于她名声有碍。”


    两人说了数句话,宋晏辞没占到丁点上风,他眉目微微冷凝了起来,心下已经气结。


    都不用回头看,就知道赵雪梨这女人是怎样一幅兴高采烈看自己吃瘪的模样。


    宋晏辞知晓自己打太极是打不过裴霁云的,当即又将视线投向皇帝,“父皇,您说呢?”


    皇帝此时也看出宋晏辞与裴霁云你来我往间争锋相对的意味了。


    他不愿意驳了晟儿的面子,道:“霁云莫要太拘束了,此次是宫宴,亦是家宴,朕亦是好奇令妹是何种人物,便着人叫过来见见罢。”


    皇帝轻飘飘一句话将这件事下了定论。


    裴霁云颔首,“陛下所言甚是。”


    赵雪梨的身上一下子就落满了或明或暗的打量窥探目光。


    她不知道宋晏辞到底是什么打算,娶了她然后肆意报复吗?


    好像确实是一个折磨她的好法子。


    雪梨不敢想皇帝要是给自己和宋晏辞赐婚了,那她日后究竟会有多凄惨。


    怕是被宋晏辞玩死了也不会怎样。


    她被宫女领着走到殿前。


    这个位置距离一众天颜更近了,她甚至还看见了朝自己挤眉弄眼的魏阳郡主。


    赵雪梨跪下,行了个面圣的大礼。


    皇帝不甚在意地道,“抬起头来。”


    宴席开始了这般久,赵雪梨终于有了可以抬头的权力,只不过是被动的,被别人观看。


    她今日虽然穿得素净,但奈何模样实在生得漂亮,即使在一众不俗的女郎之中,亦是出挑极了。


    赵雪梨身上有一股明净的、澄澈的、宛如昆山雪水般的气质。


    但偏偏又眼带桃花,就显得清丽撩人极了。


    宋晏辞见了这张魂牵梦萦的脸,不自觉攥紧拳头。


    觉得这个女人可真会装。


    他就被骗得不轻。


    皇帝见了人,倒是有几分理解宋晏辞说得那句‘心中甚喜’了。


    宋晏辞笑了笑,道,“父皇,确实是赵小姐无疑。”


    皇帝略有几分迟疑地看了裴霁云一眼,尚未开口说话,只见一直安稳的二皇子站了出来道:“父皇,儿子觉得此事不妥。”


    “方才霁云说了,赵小姐尚在为未婚夫守节,此时要她嫁给皇兄,怕是会惹人非议。”


    二皇子站出来后,立刻有一批二皇子党纷纷站出来劝谏此事。


    “陛下,臣亦是觉得此事不易操之过急,晟皇子刚刚回宫,熟悉京中事务才是要紧事,既已得了一位贤淑正妃,何不待到婚后再议选侧妃一事?”


    “陛下,晟皇子身体尚未大好,实在不宜接连娶妻”


    “陛下”


    淮北侯府是二皇子党,他自然不愿意看到候府里的姑娘嫁到宋晏辞府上。


    即使赵雪梨同侯府并无真正的干系,可二皇子早从探子口中知晓了她在府里并非是无足轻重的。


    至少目前来看,还是很有利用价值的。


    大臣们你一言我一句,殿中又喧闹了起来。


    赵雪梨维持着伏跪的姿势,莫不敢言。


    裴霁云慢条斯理呷了口茶,未置一词。


    宋晏辞脸上倒是没露出什么太难看的神色,只是攥紧的手背上鼓起了蜿蜒的青筋。


    殿中又站出来几个人,都是曦贵妃的娘家人,他们自然是迎合宋晏辞的,开口道:“陛下,微臣认为此乃小事一桩,方才李大人忧心赵小姐门第不显,配不上侧妃之位,微臣认为,只要殿下喜欢,先迎进府做个孺人亦可。”


    “陛下,臣亦觉得万事都比不上殿下心喜,若是曦贵妃娘娘尚且在世,定不舍晟殿下无法得偿所愿。”


    这人不提曦贵妃还好,一提这几个字,皇帝原本还有几分摇摆的心当即向宋晏辞倾斜了过去。


    裴霁云一顿,黑沉寒凉的眸光看了说话的这几人一眼,道,“陛下,非是臣不愿让妹妹入了殿下宫门,只不过臣曾经应允过妹妹,日后她若嫁人,定然为人正妻,臣实在不愿食言,还请陛下体谅。”


    二皇子立刻道,“父皇,若是皇兄实在喜爱赵小姐这般模样的美人,儿臣稍后就送几个过来,还是不要令霁云为难了。”


    赵雪梨头上顶着一众明争暗斗,像个鹌鹑似的忍不住拿余光偷偷往上瞄。


    现下殿中站了不少大臣,她此番眼神动作倒是并不显眼突兀。


    只不过她这姿势太低了,就算看,也只能看到高处人的衣摆。


    不期然就瞧见了宋晏辞垂在袖子中青筋毕露的手,雪梨长睫微微一抖,看他如此骑虎难下,有几分想发笑。


    宋晏辞现在确实是有几分进退两难。


    皇帝才给他许了个正妃,他就开口要侧妃。


    结果唇枪舌战了半晌,还没要到人。


    京兆尹再深藏不露的脸色现在都有几分微妙了起来。


    皇帝是不可能让赵雪梨给宋晏辞做正妃的,现在见裴霁云如此坚持,只好叹了口气,道,“此事——”


    就在这时,殿中传来一个柔和清灵的女声。


    “陛下,请恕臣女斗胆进言,若是殿下实在喜爱赵小姐,臣女愿同她以平妻之礼共同嫁给殿下,如此,既可使殿下得偿所愿,又不


    令裴大人为难。”


    殿中再次一静。


    赵雪梨见局势再次变得不利,微微翘起的嘴角瞬间僵在脸上。


    第67章 般配


    不止是赵雪梨诧异、殿中诸人亦是有几分错愕,都将打量惊讶的目光投向行至殿中的女郎。


    关静姝名满盛京,不仅仅是因为她显赫的家世和出尘脱俗到令人惊艳的容貌,更重要的是她性子极好,仪态雅致,举手投足,一瞥一笑都是京中贵女的典范。


    从未听过她有什么忤逆长辈,不尊师友的说法,甚至每一位同她交好的贵女但凡提起她都定然是赞不绝口的。


    可是现在,没有得到陛下的传召,关静姝就这般直愣愣站了出来,甚至越过自己父亲,给皇帝和皇子出起了主意。


    这番逾矩的行为实在是令人惊愕万分,并且关静姝说的话也使人十分不解。


    晟皇子要同时娶了正妃和侧妃,这件事虽说不上不合礼数,但对关家来说,确实有几分下脸。


    关静姝不仅不为自己争上些恩宠,反倒愿意将原本的正妃之位降为平妻待遇?


    京兆尹眉头一皱,面色难看的厉害,当即站出来请罪道:“陛下恕罪,小女不知礼数,僭越唐突了。”


    他道完这句话,又立刻偏过头训斥关静姝,“陛下英明神武,自有决断,哪里用得着你说话?还不快滚下去!”


    关静姝抿了抿唇,沉默片刻,不仅搭理自己亲爹,反而十分大胆地抬起头,将视线缓缓落在了高处秋霜琨玉般的青年身上,问道:“裴大人以为如何?”


    她这话一出,京兆尹面色愈加铁青,关夫人也连忙上前,欲拉着女儿跪下告罪。


    裴霁云眸色缓缓沉了下去,他并未回复关静姝,只是看着京兆尹道:“舍妹幼时失怙,无人教导,养出了一身顽劣性子,实在不堪与关小姐相提并论,共侍殿下,关大人以为呢?”


    殿中这般局面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裴霁云并不愿意将府中妹妹嫁给晟皇子,京兆尹同裴霁云一向井水不犯河水,纵然受命于皇上,却也不想同这位明显前途斐然的年轻权臣产生什么嫌隙。


    京兆尹正要说话,宋晏辞却是厚着脸皮率先欣然开口:“裴大人,关大人,我觉得此法两全其美,甚好。”


    不给旁人说话的时机,他又立刻侧头去问:“父皇,关小姐淑德昭彰,有珩璜之德,赵小姐窈窕之仪,德容兼备,母亲若是知晓,定然也会开心的,只是不知父皇意下如何?”


    皇帝左右为难,一时之间难以作出决定。


    裴霁云往日清亮的黑眸此刻沉得像尚未晕开的墨团,他暗沉眸光看着一直鹌鹑模样的雪梨,道:“陛下,臣不好替舍妹做主,也不愿令您为难,此事不若问问舍妹自己是否愿意?”


    皇帝听了,也觉是个解决法子,不由将眸光投向了下方,“赵氏女,起来回话罢。”


    赵雪梨瑟缩地站了起来,视线终于再次变得正常。


    她自然也听清了殿中人你来我往间的锋芒话语,暗暗看了表兄一眼,面对着宋晏辞有些僵硬的神色,壮起胆子道:“回陛下,晟殿下身份尊贵,丰神俊朗,又才高八斗,民女民女自知鄙薄,不敢妄想。”


    宋晏辞被直接拒了,心中莫名生出恼怒,忍不住道:“赵小姐莫要自谦,我此前亦在民间长大,同你一般无二,又何来比你尊贵一说?至于容貌才华上,你有琼枝照夜之貌,又酷爱读书,与我明明配极了。”


    他暗自咬重了读书二字,仿佛想暗示赵雪梨些什么。


    赵雪梨几乎是立时就想到了自己同江翊之在旧宅私会被他撞见一事,她一顿,道:“殿下,民女确如兄长所言,很是刁蛮任性,并非您口中的德容兼备,怕是要令您失望了。”


    宋晏辞从善如流,“如此正好,我自来温和知礼,与你倒是互补。”


    这番话很有些死缠烂打的意味,殿中人不少都听得聚精会神,相熟之人甚至还会暗暗用眼神对视交流些什么。


    如魏阳郡主,就撑着头看得兴起,此时若非是宫宴,她怕是都要站起来鼓掌夸赞这一出精彩大戏了。


    但有几个人是例外。


    李玄梧眉头微蹙,隐隐担心。


    裴谏之青筋暴起的大手险些捏碎了手中杯盏。


    他怎么也想不到,当初与自己称兄道弟的人竟然转头成了皇子,还光明正大地觊觎赵雪梨。


    甚至以当前形式来看,宋晏辞是有极大可能娶走这个女人的。


    但是这凭什么!?


    赵雪梨说过娶她不能纳妾,宋晏辞不仅做不到,甚至还企图一下娶两个,让她同旁人一起做平妻?


    裴谏之有几分尖锐地想:如果他现在站出来说赵雪梨怀了自己孩子,不知道能否令她嫁给自己?


    现下这般情形,她一定能够审时度势,做出最有利的选择罢?


    赵雪梨不知道旁人心中如何思虑、好奇、看待这桩事的,她面对宋晏辞这种没脸没皮的姿态,有些头皮发麻,只能直接道:“殿下,民女真的不愿,还请您见谅。”


    宋晏辞道:“赵小姐,我——”


    “够了,晟儿。”皇帝面色不虞地打断他尚未说出口的话,“吾儿龙章凤姿,仪表堂堂,她一介民女,便是做妾都难相配,又怎可当得上正妻?”


    皇帝显然是对赵雪梨的不知好歹生了气。


    宋晏辞心中不甘。


    其实他大可以私下里求皇帝将赵雪梨赐给自己,但他却偏偏选在了宫宴上,就是想要看裴霁云失去淡然风度和赵雪梨惊慌失措的脸色,而不是一而再再而三被挡回话头,至此草草止住。


    他还欲再开口,但皇帝已经摆手道,“此事就此作罢。”


    宋晏辞虽然仗着皇帝宠爱,却也不好再说,只能将满腔莫名愤怒都憋回了肚子里。


    赵雪梨呼出一口气,行礼退下,回到了座位之上。


    她甫一落座,才惊觉自己方才出了半身汗,手心都是湿的。


    老夫人淡淡瞥她一眼,眸色中另有思量,却没多说什么。


    裴君如给她倒了杯茶水,“姈姐姐,歇一歇罢。”


    赵雪梨颤抖着手接过,将将喝了一口,眼角余光瞥见不少人在打量自己,她一律置若罔闻。


    关静姝从殿中退下时,临经雪梨座位,用一种复杂难辨的眼神看了她一眼。


    赵雪梨说不上来那是什么意思,好似有几分不解、困惑、和几分难以名状的晦暗。


    宴至深夜,皇帝留宿几位大臣极其家眷留宿宫中以示恩宠。


    赵雪梨头一次觉得宴席这般累人,后半场她枯坐了好一阵,终于等到散宴。


    夜里,宋晏辞越过太子,扶着皇帝回宫休息,待到四下无人,直接在皇帝跟前跪下了。


    “父皇,儿臣方才在殿中并非故意胡搅蛮缠,还望您宽恕。”


    皇帝哪里会同他置气,只是不满意自己的好儿子被一个失怙女推拒了,当即就道:“吾儿快快请起,那赵氏女果真如霁云所言,骄纵浅薄,配不上你,你若是喜爱这般模样的,父皇明儿个就差人送几个去你宫中。”


    宋晏辞依旧不起,反倒继续道,“父皇,旁人是旁人,赵小姐是赵小姐,儿臣不知为何,格外钟意与她,可她她似乎并不喜欢儿臣。”


    他难受又落寞地垂下眼,声音亦是低沉了下去,“若是母亲还在就好了,儿臣就可以问问她,这个时候该如何做,又该如何讨心仪的女子欢心了?”


    皇帝听了,立刻想到了曦贵妃,往日思念和记忆在刹那间涌上心头,他忍不住道:“不过一个女人罢了,何必叫吾儿这般模样?”


    他心疼又惭愧地拍了拍宋晏辞肩膀,心中微微一叹,只能明日再同霁云说道了。


    “来人,拟旨。”


    第68章 装模作样


    皇帝纵然内心不虞自己的皇儿遭人拒绝了


    ,可真动手写圣旨了,他却还是没给赵雪梨落个媵人之流,至于给她平妻之位?


    这实在是太荒唐了,不合祖宗礼法。


    尽管心中顾虑着裴霁云,可皇帝落笔之时,还是写得孺人。


    大缙朝皇子的孺人虽不如正妃地位高,可却也并非一般的侍妾,而是会受到册封的侧妃,能给皇子做妾,怎么也比一般人的正妻要强。


    宋晏辞就站在一旁侍弄笔墨,亲眼见到皇帝写的位份上去,他既没有出声要过雪梨再提一提位份,也没有出言降低,好似一切都听从父皇的意思。


    按着大缙朝昭令的常规流程,圣旨一般由中书省起草,还需经由门下省审核,再由尚书省执行,期间门下省若是觉得旨意不妥,还可封驳。


    宋晏辞直觉若是按着这套步骤走,这封旨意最后定然是不了了之,甚至给了裴霁云时间,令他再扭转局势,是以此次是直接央求皇帝写得手诏。


    只不过这封诏书才将将写完,甚至笔墨未干,就有小太监进来说太子和二皇子共同求见。


    宋晏辞眉头微微一皱。


    皇帝睁开略有疲乏的双眼,有几分诧异好奇道:“这两人怎么一块儿来见朕了?”


    对于皇帝而言,这件事算得上是十分稀奇罕见了。


    太子同二皇子不睦,两位一个木讷呆板,一个锐意进取,向来是互相看不上眼,走不到一处去的,现下怎么齐刷刷一块儿来了御书房?


    皇帝沉思片刻,到底还是开口道:“让他们进来罢。”


    其实两人不偏不倚,都在这个时刻过来,他心中隐隐有几分猜测,可真听了这两个儿子的来意,还是不由沉下脸,在心中动了气。


    太子一进来就掀开袍子,跪下了,一板一眼地开口:“父皇,儿臣听闻您拟了赐婚圣旨,此前宫宴上那赵氏女显然不愿嫁与晟弟,且她尚在为未婚夫守节,您下旨迫她嫁人,实在有损天家威仪,还望父皇收回成命。”


    二皇子圆滑一些,是这般说的:“父皇,赵氏女刁蛮任性,粗鄙浅薄,无论如何也不可配给皇兄做侧妃,儿子觉得此事不妥,也请您收回成命。”


    殿中烛火噼啪跳跃,宋晏辞扮演着无辜的角色,一言不发,皇帝闭了闭眼,压着怒气道:“你们消息倒是灵通,朕这墨水还没干透,人却已经来了,这皇帝的位置不若给你们来做?”


    太子和二皇子齐齐跪着说不敢。


    皇帝冷哼一声,“置喙朕的决定,我看你们敢得很!”


    二皇子缄默,太子却依然道:“父皇,儿臣非是置喙您之决断,只不过您这般做,既不站情也不站理,只拿权势压人,教他人如何看待?”


    皇帝额头青筋跳了跳,“朕是皇上,难道做事还要看谁的脸色吗?太子,朕颁布的旨意还得先通禀你应允不成?”


    太子以头触地,“儿臣不敢。”


    二皇子心中急转。


    赵雪梨是裴府的人,他亦是知晓她娘在淮北侯心中的地位,这个女人绝不能进了杨晟宫中。


    而对于太子也要劝诫的缘由,二皇子也能猜到一二。


    太子是想要制衡他和杨晟,却不想要一个比他势力更大,更大父皇宠爱的皇子出现。


    若是淮北侯府因为赵雪梨嫁给杨晟而倒戈,这是他与太子都不想看见的。


    皇帝哪里会不清楚这两个儿子心中在想什么。


    但在他看来,这件事实在是没什么,他的宠爱想给谁就给谁,更何况,晟儿现下才被寻回来,也不值得在外吃了多少苦,现在不过是赐个女人补偿他一二,两个受尽他往日恩宠的儿子就来闹腾。


    惹人心烦。


    皇帝摆摆手,正要挥退他们。


    二皇子却忽然梗着脖子,语带哭腔地开口:“父皇,儿臣方才没同您说实话,儿臣罪该万死。”


    这一声哭给房中人统统弄得有些惊愕。


    皇帝掀开眼皮子,嘴角一抽,垂眼问:“什么事?”


    二皇子哭着膝行几步,去抱皇帝大腿,道:“父皇,其实儿臣亦是心悦赵小姐良久,只等她守节三月后着人去府上提亲的。”


    老皇帝一脚踢开他,“你府中女人还不够多?是哪门子的心悦?”


    二皇子被踢开,还不死心,心中只觉得父皇当真是不宠自己了,以往他一哭,父皇明明就什么都答应了,哪里会像现在这样?竟然还踢开自己?


    “父皇,儿臣儿臣不敢骗您,可自打此前瞿仙山庄夜宴后,儿臣就对赵小姐一见钟情,可那时她尚有未婚夫,是以儿臣从未表露过心意,那夺人之妻的混账事儿臣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后来赵小姐未婚夫离世,儿臣已经同王妃商议好,只待赵小姐守节时间一过,就去裴府提一提,娶她做侧妃父皇,儿臣是真的心悦她啊,父皇您不能只顾皇兄,也疼疼儿臣罢”


    或许是因为带上几分真情实感的难过,二皇子忍不住哭得更大声,也更真情流露,竟然一下子都将皇帝唬住了,


    宋晏辞眼皮子跳了跳,一时之间也不清楚二皇子是真心仪赵雪梨,还是编了假话来搅和自己好事的。


    他见皇帝面露狐疑之色,当即垂下头,语气低迷,却又仿佛强忍着泪意,哽咽道:“父皇,儿臣见皇弟这般,心中亦是难受,赵小姐虽是儿臣钟意之人,可到底比不上手足之情,儿臣儿臣愿意让赵小姐让给皇弟,只不过只不过可否宽限儿臣一段日子,待到皇弟迎了赵小姐进府,儿臣彻底死心后再迎娶关小姐为妃。”


    二皇子心中咯噔一下。没料到自己这位外面来的皇兄比在宫里尔虞我诈中长大的自己还能装模作样。


    皇帝看到自己疼了半辈子的皇子哭,心里还是有几分动容的,但他压根就没打算委屈晟儿,现在见到晟儿这般委曲求全,对着二皇子那点唯一的动容瞬间化为乌有,他看着这幅哭哭啼啼的样子心头窜出一股火气,当即毫不犹豫又踹了二皇子一脚,怒道:“逆子!朕真是将你宠成了一个只知争抢,不懂谦让、兄友弟恭的纨绔,你皇兄流落在外多年,你在宫中千娇万宠的长大,不知道心疼皇兄便算了,竟连他看中的女人也要抢?滚出去!”


    这一脚没留情,用了狠劲,二皇子心口一痛,哭声一顿,低垂着的眉眼刹那间阴狠起来。


    太子嘴唇翕合一番,也欲抬首说什么,“父——”


    “你也给朕滚!”


    太子呐呐闭上嘴,不敢再触怒皇帝,与二皇子齐刷刷狼狈出了御书房。


    夜里风凉,吹得人心也凉飕飕的。


    太子张嘴,“二弟,你——”


    二皇子自觉在太子面前落了面子,听都不听,转身就走。


    太子落了手,摇摇头,往东宫而去。


    二皇子弱冠后在外开了府,可在宫中仍有寝殿,他今日亦是留宿宫中,此番向寝宫愤愤走到一半,脚步一转,向着南面而去了。


    约莫半个时辰后,裴霁云所在行宫等来了气愤难耐的二皇子。


    他显然已经被气得失了风度,脚步匆匆,进了殿中瞧见坐在烛光下一人下棋的青年,立刻便道:“霁云,父皇下旨了,要让令妹做晟皇子的侧室,我极力劝说,却惹怒了父皇,被他一脚踢出御书房,霁云,这可如何是好啊?”


    二皇子半点没提自己争夺赵雪梨的事情,只添油加醋,愤愤不平地将御书房一事道出来,期间还不忘狠狠骂上宋晏辞两句。


    裴霁云沉沉的眸子凝着棋盘,淡声开口:“殿下,这只是个伊始罢了。”


    二皇子自然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父皇现在就已经肆意满足杨晟的私欲,日后定然更甚。


    二皇子忍不住阴冷道:“霁云,你快帮忙想个法子,令扬晟失了父皇宠爱,他的威胁实在是太大了。”


    裴霁云好笑道:“殿下怎么这般天真?晟殿下有着那样一张神似曦贵妃的脸,就无论如何都不会失宠的。”


    宋晏辞与曦贵妃有八分像,这是皇帝亲口说的,纵然不知是否真是如此,这仍然是令二皇子最为难受的一点。


    曦贵妃故去太多年了,他并不知晓其样貌,纵然母妃同她有七分像,可二皇子实在无法想法曦贵妃的面容,是以在此前看见宋晏辞时,只是觉得有几分眼熟,却没有深思。


    这并不能怪他,就算是皇帝还有母妃瑾贵妃都没料到曦贵妃竟然还暗暗生了个孩子送出宫。


    如果不是宋晏辞自己带着曦贵妃的信物找来,这桩事就会石沉大海,永不见天日。


    如果二皇子早知此事,定然不会允许宋晏辞活着站到皇帝面前。


    但不论他再如何懊悔,事情都已经成了定局,无法更改。


    二皇子有几分焦躁地道:“霁云,我应该怎么办?之前多次设计,却都只让他卧床了数日,反倒热得父皇心疼,日日去看望,令他恩宠越盛。”


    裴霁云道:“殿下,若想一劳永逸,此事只有一个法子,就看您是否狠得下心了?”


    二皇子怔然,近乎立刻就想到了这是什么意思,他其实并非没有如此想过,只不过心存顾虑,“父皇现在盯他这么紧,我又怎么可能动得了手?更何况,他若是真死了,父皇定然第一个就怀疑我。”


    裴霁云问:“那又如何?”


    二皇子愣住。


    裴霁云缓缓吐出大逆不道的话:“殿下,皇上年岁已大,您若想取而代之,臣定当万死不辞。”


    二皇子愣愣看着端坐在明烛下官袍加身的青年。


    他是知道对方能耐的,在盘根错节的朝中密布着诸多心腹,甚至兵权也暗地里沾了不止一点半点。


    二皇子耳边又响起对方蛊惑的声音,“与其坐以待毙,任大厦倾倒,何妨主动夺取?”


    他心中冒出一个从未有过,令自己毛骨悚然的念头:是啊,与其看着父皇将恩宠都一点点送给杨晟,为什么自己不可以杀了杨晟和太子,主动上位?这样起码还有三成生机。


    不!


    不止三成!


    二皇子看着裴霁云,只要有对方的鼎力相助,他有六成把握可以登上皇位,“霁云,有你这番话,实乃我之幸事。”


    裴霁云温和一笑,眼眸中却是一片看不到底的漆黑冰冷之色。


    那张笼在森森明烛中的清冷卓绝的玉面之下,仿佛暗藏着一个冰冷漠然又疯狂的另一面。


    第69章 夜闯寝殿


    宫宴散了以后,赵雪梨随着老夫人在行宫中休憩。


    方才经历的事太多了,她洗漱过后,一时之间难以入睡,就点了灯,窝在榻上读书。


    没过多久,有人叩门。


    赵雪梨下意识以为是裴霁云来了,起身去开门。


    在雪梨心里,裴霁云纵然一贯温润,可实则很是肆意妄为,虽然现今是在宫中,可他夜里来她房中,好像一点也不让人意外。


    只是令雪梨没想到的是,这次来人还真不是他,而是笑得满脸虚伪的宋晏辞。


    赵雪梨悚然一惊,下意识就要关上房门,宋晏辞偏偏眼疾手快,伸手挡住了,他有一双很深邃漂亮的凤眼,看人时约莫会显得情深不渝,现下他也确实是笑着的,那双深情眼落在雪梨身上,却像沾着雪沫的冷风。


    宋晏辞好整以暇观赏雪梨的神情变化。


    从她散乱的青丝,衣衫不整的仪容,到猝然睁大的明亮眼眸,微微张开的檀口,绷紧的脊背,抬手关门的这一连串动作。


    无一不透露出这个女人的猝不及防和惊骇之情。


    宋晏辞心里舒坦了,挡在门前,冷笑一声,故意问:“赵雪梨,怎么这幅见了鬼的表情?看我还活着,很失望?”


    赵雪梨心想:可不就是见了鬼?


    出卖宋晏辞那么多次,她就是抱着让他不死也脱层皮的心,可谁能想到这人竟然还有另一层身份,摇身一变,成了皇帝的心尖宠?


    如果让她再选一次,雪梨觉得自己可能还会这样做的。


    同宋晏辞搅和在一起,是真正的刀尖舔血,她若是不出卖他,怕是早就被这人阴死了,现在纵然局势不妙,可好歹还活着。


    此刻明明已经入夜了,宋晏辞放着觉不睡,偏偏来这里,无非是迫不及待想要看她惊恐、后悔、求饶。


    赵雪梨想了想,觉得自己得有骨气一些,不能让他得逞,当即决定装傻,“晟殿下,您这是什么意思?民女怎么听不明白?”


    宋晏辞瞥她一眼,随手从腰间摸出一柄匕首,雪梨眼睁睁看着雪亮的冷光从刀鞘中一寸寸绽放出来。


    这幅场景实在是太过眼熟了,雪梨并非第一次被宋晏辞拿刀恐吓威胁,她打了个冷颤,嘴巴一张,尖叫道:“救命——”


    宋晏辞伸手捂住她嘴,不费吹灰之力,像拎只小雀儿般单手就将拖进了屋子。


    砰得一声,房门被风吹关上。


    宋晏辞将赵雪梨一路拖到软塌,倾身去拿方帕欲要堵住她的嘴,赵雪梨泥鳅似得边叫唤边从他腋下挣脱。


    “救命!救命!来人呐!”


    宋晏辞索性不去拿帕子了,只将锐利匕首往雪梨脖子上一架,冷戾的眼暗含杀气,睨着她:“再叫一声,就杀了你。”


    赵雪梨被吓得立刻噤声,迟疑一会儿后,惊惧地开口:“你你敢?我我是随着淮北侯府一同进宫的,你敢杀我,我我表兄是不会放过你的。”


    宋晏辞摆出浑然不在意的纨绔姿态,“我贵为皇子,他裴霁云能如何不放过我?难不成敢杀了我给你抵命不成?”


    赵雪梨亦是觉得这不现实,宋晏辞若真是失手杀了自己,没准儿到最后有皇帝护着,只会落几句骂。


    表兄就算再老谋深算,难道还能逼迫皇帝杀了自己亲儿子?


    雪梨逐渐冷静下来,嘴角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殿殿下,夜深了,不知您大驾光临,可是有什么吩咐?”


    宋晏辞的刀抵着雪梨脖子往下,使她不得不坐下来。


    刀尖顺着瓷白细腻的脖颈往上,像一双大手轻而易举抬起雪梨下巴,她生怕刀锋割破自己皮肤,仰着脖子不敢动弹。


    宋晏辞满意了,冷然一笑,勾起嘴角问:“赵雪梨,你出卖我的时候可有想过今天?”


    赵雪梨颤颤巍巍道:“殿下,民女从前实非有意出卖您,只不过是受侯府隐卫威逼,为了保命不得不如此做,我我是无辜的啊殿下您要信我啊,以我的胆子,怎么敢出卖您呢?”


    宋晏辞要是信她这话,才是真的见了鬼,中了邪。


    经历那次九死一生的追杀之后,他可算明白眼前这个女人有多会做戏。


    不仅是会装模作样,还谎话连篇,面上哭得梨花带雨,背后捅起刀子真是毫不手软。


    他胸口下两寸的刀伤现在还隐隐作痛。


    宋晏辞沉了沉脸,道:“闭嘴。”


    赵雪梨抿了抿唇。


    宋晏辞将匕首尖端压得离皮肉更紧几分,再稍微用力就能破皮流血的程度,雪梨惊恐得瞪大眼。


    他挑眉,道:“将衣服脱了,去床上。”


    赵雪梨虽然觉得自己脖子有些凉,可还是硬着头皮问:“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宋晏辞冷笑一声,“哦,我忘了,今日晚了,圣旨明日早上才会来,你怕是还不知道父皇已经将你赐给我做侧妃了?”


    “赵雪梨,反正你一贯水性杨花,早些时日侍寝想必也没什么要紧罢?”


    这句话对雪梨来说无异于六月天的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宋晏辞就是记恨她的背叛,此刻故意来羞辱她。


    赵雪梨心里沉的厉害,不清楚他这番话是真是假,身子无端端发起抖来,“你你胡说,我方才在宫宴上明明已经拒绝了。”


    宋晏辞


    嗤笑,吐出的话像刀子一样扎人,“你是个什么东西?一个无权无势的贫家女罢了,只不过是借住在淮北侯府,就算认了个干亲,倒也是无依无靠,没什么大用处,你的话,你的态度,你的拒绝,谁会在意?”


    赵雪梨咬牙,“你你们以权压人,言而无信,一群小人!”


    宋晏辞不甚在意,“只会骂这两个字?我们都是小人,然后呢?你要怎么做?”


    赵雪梨实实在在被气到了。


    她沉默一会儿,忽得硬起来几分,伸手握住宋晏辞持刀的手,满脸认真倔强:“你说的没错,我无权无势,我命如草芥,没有谁会在意我是否愿意,但至少,我自己可以决定要不要给你做妾,要不要任由你羞辱。”


    在烛火掩映之下,她那双桃花眼展现出的果决明亮极了,宋晏辞近乎是在雪梨话落的下一瞬就察觉到握住自己大手的柔荑猝然用力,将刀尖往前送。


    他微怔,缓缓眯起眼眸。


    锋利的刀没有刺破她脖颈肌肤,并非是雪梨没用力,而是宋晏辞反应极快地偏过了刀身,匕首在仓促间挣脱,掷了出去,哐当落地。


    宋晏辞凝起眉头:“你要死?”


    赵雪梨倔强地不肯流眼泪,单薄的身子止不住地发抖,可她说话的语气一点也没有软下来:“与其往后生不如死,倒不如现在就死了,尚且是一种解脱。”


    宋晏辞凤眼沉沉看着她,一时之间没有说话,但却也没有之前那股随意和欲要折辱她的意味,只是若有所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赵雪梨亦是梗着脖子一言不发。


    两人僵持了好一会儿。


    房外忽然再次传来叩门声,紧接着,是裴谏之阴沉的声音响起:“赵雪梨,你歇了没有?”


    赵雪梨从没觉得裴谏之的声音这么动听过,她立刻张嘴,却不想宋晏辞又及时捂住她的嘴。


    他压着声音,低声道:“赵雪梨,我忽然想明白了,我们之间实在没必要到这种不死不休,互相仇恨的地步,你让裴霁云助我对付二皇子,我帮你和姜依彻底脱离侯府掌控。”


    赵雪梨呜呜咽咽地挣扎。


    裴谏之又敲了几下,“赵雪梨!你别给我装睡,我都听见动静了。”


    赵雪梨不明白这人什么时候这么守规矩了,咋不一脚踹开门直接进来呢?


    宋晏辞:“之前我算计你,你也背叛了我,就此两两抵消,揭过如何?”


    他说完这句话后,又皱着眉头道:“你若同意,就眨三下眼睛。”


    赵雪梨连连眨眼,宋晏辞将信将疑地轻轻松开手,雪梨识相地没有立刻出声。


    他这才彻底放开,结果雪梨下一瞬就大喊:“救命!救——命!”


    宋晏辞眉心狠狠一跳,来不及去捂她的嘴了,在裴谏之踹门进入前,他搁下一句话:“我只给你这一次冰释前嫌的机会,赵雪梨,你自己权衡利弊!”


    而后飞快遁入屏风之后隐匿起来。


    房门被裴谏之从外暴力踢开,哐一声撞在墙上,又剧烈晃动不止。


    赵雪梨跌坐在软塌上,浑身发软,大口喘气,“表表弟”


    裴谏之大步走进来,衣袍摆动地飒飒生风,他进来后一眼就看见落在地上的匕首和仿佛劫后余生,狼狈喘息的雪梨,眸光边在房中逡巡,边蹲下下来,伸手扶住她,“赵雪梨,你怎么了?有人欺负你?”


    他脸色依然是冷沉的,只不过语气不如之前敲门时强硬。


    赵雪梨拽住他的衣袖,眼泪挂在眼眶,要掉不掉,“表弟,我我”


    她方才怕得要死,是真觉得自己在宋晏辞刀下命悬一线,所以宁愿假意自尽骗骗他,当时纵然用了几分力,可雪梨只打算擦破些皮,流点血表示自己宁死不屈,没成想宋晏辞竟然将匕首偏开了。


    或许,他确实只是在吓唬自己,没有真要动手杀她的意思。


    她忍不住开始在心中思索起宋晏辞方才说的话。


    同他合谋是与虎谋皮,但若是圣旨一下,自己真许给他做侧妃了,维持表面合作,防着他背后捅刀也总比得罪他后生不如死来得好。


    赵雪梨渐渐冷静下来,在心中谋算着自己可不可以借力打力,利用裴霁云制衡宋晏辞,又利用宋晏辞卖惨,从表兄那里得到更到利益。


    裴谏之见她半晌说不出一句话,以为是被什么东西吓懵了。


    他想要伸手将赵雪梨抱进怀里,但想到之前她拒绝自己的事,有些抹不下面子。


    或者他应该冰冷地推开赵雪梨,站起来仔细探查房中有什么危险,她方才喊了救命,说明是遇到了可以威胁性命的人?是刺客还是其他?


    裴谏之垂眸看着赵雪梨依然颤抖的身子,苍白的脸色,有些生硬地开口:“你到底怎么了?地上是谁的匕首?”


    他想了想,见她不如之前害怕了,到底还是伸手拂开她,捡起匕首,站起身欲向屏风后探查。


    赵雪梨伸手拉住他,尽量镇定地开口:“表弟,我没事,方才只是梦魇住了。”


    裴谏之动作一顿,感受到对方拽住自己手心时柔软顺滑的触感,还有粘腻的汗珠,他觉得自己像碰到一团濡湿的云团,心中也潮湿泥泞了起来。


    然后才迟钝地听到她说了什么。


    他拧起眉头,明显不信,“梦魇?你梦见什么了?被吓成这样?”


    赵雪梨期期艾艾地说:“表弟,我梦见方才殿中之事了,陛下下旨令我给晟殿下做侧妃,表弟,我不想做侧妃”


    裴谏之听了这话,面色一阵扭曲,“宋晏辞这个两面三刀的贱人!”


    他一想到方才殿中的一幕就情绪烦躁,但幸好,“没事,你不是已经拒绝了吗?”


    赵雪梨见还有人和自己一样天真,心绪立马复杂难辨了起来。


    她也没有和裴谏之谈心的想法,就点点头,将这个话头敷衍过去,而后问:“表弟来寻我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裴谏之一听,神色一紧,道:“你若当真不想嫁给宋晏辞,就得未雨绸缪。”


    赵雪梨想不出他能有什么主意,“怎么绸缪?”


    裴谏之说:“我了解宋晏辞,这人暗地里和阴沟中的老鼠没什么两样,阴招层出不穷,不达目的又誓不罢休,他许是会再寻机会让你嫁过去,赵雪梨,你现在只有一条生路可以走。”


    赵雪梨微微张开嘴,“什么?”


    裴谏之见自己说了这么多,对方还没明白过来,不禁有些不悦暴躁,但他怕吓着赵雪梨,语气还尽量放平缓了一些,“当然是先嫁给我!”


    圣旨反正现在还没下,此事确实还有回转余地。


    但赵雪梨听了裴谏之的计谋,顿时生出一种手心手背都是屎的难受感,于是没有立马接话。


    裴谏之尽力维持的平和表面有些破碎了,语气发沉,“赵雪梨!你什么意思?你宁愿给宋晏辞做妾,也不愿意嫁给我!?难道我还比不上那个死贱人?”


    赵雪梨眼皮一跳,想到宋晏辞就躲在屏风后面,不禁道:“表弟,你你小声些,莫要招了旁人来。”


    裴谏之自认在赵雪梨心中自己或许比不上长兄,但没想到连宋晏辞都不如,他哪里能冷静地下来,当即不依不饶,声音更加暴躁地问:“赵雪梨!你今天必须把话说清楚,我和宋晏辞,你到底选谁?”


    赵雪梨实在没想到只不过三言两语的功夫,事情竟变成了这幅


    模样,她连忙出声安抚:“自然是你,晟殿下于我而言只是一介外人而已。”


    裴谏之听了这才好受些,他冷哼一声,“算你识相。”


    话落,他反手去拉雪梨,“既如此,现在便随我去同祖母说一声,明日一早,就去禀报陛下,求他赐婚。”


    此事究竟如何,赵雪梨尚未有定论。


    但她亦知时间紧迫,能否再又回转只看今夜了。


    她现在只想去寻裴霁云,求一个对策,而不是顺着裴谏之的意思走。


    雪梨道:“表弟,此事不急。”


    她边说便站起来,“夜深了,我送你回去罢。”


    雪梨是想着趁此机会自己也出了这房门,直接不再回来,去表兄所在行宫过夜即可。


    但裴谏之仿佛知道她要做什么,立刻追问:“赵雪梨,你是不是要去找大哥!?”


    赵雪梨有几分应付不过来,不知道怎么回答,但是又怕他嘴快说出些不能被宋晏辞知晓的东西,拉着人就往外走,“表弟,你误会我了,我只是想着送你出去时能同你多待上片刻。”


    裴谏之一僵,但很快又恢复到正常模样,反而不走了,大咧咧说:“你想同我多待片刻?那我今夜干脆在软塌上歇息就好。”


    赵雪梨头疼。


    裴谏之道:“你说得对,祖母现在必然睡下了,此事不急,我在这里守着,明日一早,你就随我去见祖母——不!错了!你直接同我去面圣,先不见祖母,待到求来赐婚圣旨了,我们再告知祖母和大哥。”


    他说着说着,神色稍霁。


    赵雪梨却是很为难,她又劝了好几句,但他似乎下定决心,打定主意,就是不走了。


    裴谏之一闲下来,视线又转到方才捡起搁在桌案的匕首上,他大手一伸,又将东西捞了过来,仔细看了两眼:“这是谁的匕首?”


    赵雪梨讪笑,“这是我的。”


    裴谏之抬起锐利的眼看她,忽然觉得有几分不对劲。


    他细细回忆着方才踹门进来时的场景,不动声色站了起来。


    赵雪梨抬眼看他,不明所以。


    裴谏之道:“万一祖母还没睡呢?我出去看看。”


    赵雪梨松了一口气,也站起来说:“表弟,我与你同——”


    她话说到一半,就见裴谏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步子一转,极快地走进屏风中。


    雪梨心中咯噔一声,还没来得及阻止,就听见裴谏之暴跳如雷道:“宋晏辞,你这贱人!深更半夜不睡觉,在这里干什么?难不成妄想勾引赵雪梨!?”


    第70章 打架


    赵雪梨快步走进屏风内,就看见宋晏辞不知何时已经从屏风后的暗处走出来了,正姿态懒散地坐在床榻上。


    不明所以的人还会以为他是一直睡在床上,现在才被吵醒。


    这幅肆无忌惮的模样,可不就让进来探查的裴谏之一眼发现了踪迹吗?


    其实赵雪梨有些疑心宋晏辞是故意如此的,否则屏风后那么多可以藏身之处,如床底,纱幔后,或是干脆直接将头蒙住藏进被子中也可以呀。


    他怎么就偏偏选在了明晃晃的床榻之上?


    可是他为什么要故意为之?


    如果想主动被裴谏之察觉,那在最初裴谏之破门而入时又为何要躲起来呢?


    赵雪梨站在屏风后,忍不住蹙眉思量。


    裴谏之可管不了太多弯弯绕绕,他脸色沉冷,一边快步往床前走,一边厉声呵道:“宋晏辞!你给我下来!谁准你坐哪儿的?”


    宋晏辞安然不动,跟没听见似的,懒散地理了理衣襟,抬眼好笑道:“谏之兄,雪梨妹妹不日就要嫁给我了,我夜里来同她增进些夫妻情意,竟不知还需得到你的应允?”


    裴谏之一顿,冷笑道:“嫁给你?赵雪梨方才明明说了,她是要嫁给我的,你少痴心妄想,信口雌黄!”


    宋晏辞半点不让地回道:“痴心妄想的是你,信口雌黄的也是你,父皇已经拟旨,将她赐给我了。”


    他用一种充满挑衅的语气道:“到时我同她大婚,还请谏之兄赏脸,来喝杯喜酒。”


    裴谏之额头青筋一跳一跳的,走路走得虎虎生风,人还没走近床榻,拳头已经挥出去了。


    赵雪梨立刻意识到局势不妙,快步跑上前去拽他,“表弟!宋公子现今是皇子,不可无礼。”


    但她又怎么能拉得动裴谏之,他的力气实在是太大了,雪梨差点没被顺着一块儿甩飞就算不错了。


    宋晏辞不躲不避,结结实实挨了一拳头,面上立刻红肿起来,偏过口呕出一口血。


    裴谏之尚未解气,伸手将他拧起来,还要再打。


    赵雪梨现在经历得多了,一看宋晏辞这模样就知道是要算计裴谏之了,她手臂方才被震得有几分发麻,此刻也只能忍着不适再次上前挡在宋晏辞前方。


    “谏之弟弟,你冷静一些,若是将晟皇子打出个好歹,陛下定然大怒,届时我们都吃不了好果子。”


    裴谏之怒气难遏,“赵雪梨,你给我让开!”


    赵雪梨有些发抖,心想你们只要不在我这处行宫打架,就是打死了我都不管。


    “谏之弟弟,你消消气,有什么话好好说。”


    宋晏辞咳了两下,忽然道:“姈姈,多谢你护着我,谏之兄心中对我有气,便让他发泄一二罢。”


    裴谏之眉心重重一跳,“你叫她姈姈!?”


    宋晏辞还是在笑,“雪梨妹妹是我侧妃,身为夫君,自然可唤一声她的乳名。”


    裴谏之勉强控制着力道将赵雪梨推开,下一刻,又对着宋晏辞揍了起来。


    只不过这一次他没再揍脸,而是挑身上一些隐蔽处下手。


    赵雪梨脚步踉跄往一旁偏了几步,怔怔看着。


    宋晏辞故意激怒裴谏之打他,是要对付淮北侯府吗?


    她想了想,知晓自己拦不住,眼珠子就在屋里转了起来,看看有什么可以做的。


    结果又看见了那柄被裴谏之扔在地上的匕首。


    宋晏辞贵为皇子,裴谏之同他动手就是极大的不敬,只要被皇帝知晓了,一顿惩处必然免不了,或许还会连累裴霁云。


    赵雪梨往外走,将匕首捡起来,手举着往打架的两人跟前凑:“别打了别打了,殿下,快拿个东西防身罢。”


    她举着匕首的姿势比较巧妙,刀尖是对着裴谏之,刀柄是对着宋晏辞的。


    裴谏之正在气头上,听见雪梨这番话,下意识就抬手一挡,“赵雪梨,你还护着他!?”


    结果不出意外就被匕首划伤了,鲜血一霎泉涌般流了出来。


    赵雪梨扬起声音惊呼,“谏之弟弟,你被晟殿下的匕首割伤了。”


    宋晏辞掀开眼凝她一眼,眸色有几分凉。


    赵雪梨知道自己宋晏辞没立刻杀了自己报仇,最大缘由就是顾忌着裴霁云,她可不能让淮北侯府现在就出问题,是以权当没瞧见他泛冷的脸色。


    裴谏之明明被割了一刀,却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反手将刀拿走,“赵雪梨,你不是说这是你的匕首?”


    赵雪梨:“是我记错了,这是晟殿下的匕首。”


    裴谏之冷哼一声,嫌弃地将刀扔宋晏辞身上,“殿下,夜里黑灯瞎火,请恕臣眼力不好,误将您当成了意图不轨的贼人。”


    宋晏辞不在乎这些口头上的便宜,他只要身上这顿伤切切实实是裴二弄得就行。


    只不过,还欠些火候。


    宋晏辞笑着道:“哦?那往后裴兄可要看清楚了,本皇子是姈姈未来夫婿,出入她房中是再正常不过的。”


    裴谏之本就余怒难消,听了这话,又立刻暴躁不已,“你没听见吗?赵雪梨要嫁得人是我!”


    宋晏辞:“那只不过是姈姈安抚你的权宜之话,当不得真。”


    裴谏之侧头道:“赵雪梨,你将方才的话再说一遍,让晟殿下彻底死心。”


    宋晏辞亦眯起眼眸看向她。


    房中气氛瞬间紧张凝滞了起来。


    赵雪梨原本害怕这两人又打起来,所以一直站在一旁没走,没成想战火烧自己身上了。


    她往后退开几步,道:“此处留给你们了,我另寻一处住所。”


    真是懒得搭理这两人了,赵雪梨心想自己已经尽力,索性真的就直接推开门走了出去。


    她刚走出去,身后就又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


    雪梨有些奇怪,怎么动静闹这般大,也不见来个宫女太监?


    她转出殿门,也没看见几个下人。


    这才猜到宋晏辞过来之前肯定是着人清过场,将这附近的下人都弄走了。


    赵雪梨


    倒也不是真不管那两个人了,而是去寻裴霁云。


    只是令她没想到的是,二皇子也在,正同表兄在明烛下对弈。


    雪梨踌躇着,不知道要不要直言不讳,裴霁云抬起眼,见她衣裳凌乱,形容狼狈,微微一怔,随即搁下手中莹润白子,道一句:“殿下,请恕臣失陪。”


    二皇子已经恢复到平日里的从容淡定了,虽好奇这赵小姐发生了何事,却面上不显,颔首道:“霁云无需同我客气,自便就是。”


    裴霁云站起来,走向雪梨,将她带到隔间的偏房。


    赵雪梨甫一进去,就小着声音告状:“表兄!你快随我来,谏之弟弟同晟殿下打起来了。”


    裴霁云听了,微微挑眉。


    赵雪梨不敢欺瞒,将事情始末一一道出,包括圣上已经拟旨一事,只不过微微转变了宋晏辞最后说的那些话。“表兄,晟殿下欲利用我让你去对付二皇子,说事成之后会帮我娘彻底摆脱侯爷,还要给我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表兄,我该怎么办?”


    裴霁云轻轻叹了口气,“姈姈,你心中是如何想的呢?”


    其实赵雪梨在冷静下来后,觉得这实在是一个难得的跳板。


    宋晏辞是豺狼虎豹,可她却有博一丝自在的机会,而若是一直困在侯府,在裴霁云眼皮子底下行事,她一定是玩不过表兄的。


    而宋晏辞,好歹在她手中还吃过两次亏。


    赵雪梨一旦确定自己没有性命之忧后,胆子也就大了起来。


    她想:表兄没有直接说不会让她嫁给宋晏辞,就说明他尚且在衡量利弊。


    不能告诉表兄不愿意,这样一来,表兄许是会不惜付出些代价,令这门亲事黄了。


    可也不能直接说愿意,否则这桩亲事铁定立刻黄了。


    赵雪梨认真思量片刻后,伸手抱住裴霁云,声音闷闷地道:“表兄,姈姈知道若陛下真下旨了,抗旨不尊定然会让你为难,姈姈不愿这样,更何况此次事由全因宋晏辞为了报复我而起,即使此次避开了,还有下次等着。不若将计就计,姈姈去给表兄当探子可好?”


    裴霁云一顿,伸手拉开雪梨,垂眸看着她的眼睛,问:“姈姈,你知道女子嫁人意味着什么吗?你又要怎样将计就计?


    赵雪梨张了张嘴,“我”


    裴霁云伸手给她整理凌乱散落的青丝,动作温柔,语气也温柔得像无边月色,只不过吐出的字眼却有些发沉,“你要为他穿嫁衣,同他拜天地,喝合卺酒,还要洞房花烛,肌肤相亲,共枕而眠,会有一些阿谀奉承的人说你们郎才女貌、天生一对,祝你们举案齐眉、儿孙满堂。”


    赵雪梨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忽得发紧,泛起轻微的涩痛。


    “姈姈,这些东西,都应该是要给我的。”


    半晌,赵雪梨干巴巴道:“表兄,姈姈只是侧妃,是喝不了合卺酒的,更何况,我会与宋晏辞说好,不允他碰我。”


    裴霁云默然不语。


    片刻后,他给雪梨理顺了衣裳的头发,缓慢道:“此事容后再议,先去看看谏之。”


    话落,裴霁云率先推门走出去,但是没直接离开,而是道一句“姈姈稍等。”后进了正殿。


    不多时,二皇子同他一齐走出。


    二皇子瞧起来心情松快许多,走在前方。


    赵雪梨和裴霁云落后一步。


    到了行宫之外,远远就听见房子里打得热火朝天。


    二皇子率先给宋晏辞扣上黑锅,惊叫道:“皇兄!你怎么将裴公子打成这幅模样?”


    赵雪梨探出脑袋一看,发现宋晏辞竟不知什么时候还了手,他不再打不还手,而是也用了狠劲揍回去。


    两个人现在你压着我一拳头,我压着你一肘击,全然没了半点世家公子和天家皇子的风姿。


    因为裴谏之手臂被割伤,是以两个人身上都沾了些血迹,瞧起来有几分可怖。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里来的纨绔或是地痞流氓在打架斗殴。


    雪梨是有些惊讶的。


    她方才之所以不敢当着二皇子的面直说,就是担心过来时裴谏之已经将故意激怒他的宋晏辞打得半死不活了。


    没成想,宋晏辞竟还起了手?


    她走后,这个屋子里又发生了什么?裴谏之竟然将心机深沉的宋晏辞激得不顾谋算,直接动手了?


    裴霁云立在行宫檐下,没再走进去,眸光扫过一地狼籍,冷声开口:“谏之。”


    其实早在两人抵达之时,就有跟在后面的宫人上前去拉人,只不过两人似乎打红了眼,一时之间谁也拉不开谁,裴霁云出声之后,裴谏之才好似回过神,停了手,结果又挨了宋晏辞一拳。


    紧接着,好几个宫人才将宋晏辞和裴谏之拉开。


    二皇子看了看双方伤势,对着宋晏辞道:“皇兄,你怎么夜里来了此处,还将裴公子打成这样?可是有什么嫌隙?不若说出来,弟弟与裴大人也好帮助化解一番你们之间的恩怨。”


    宋晏辞吐出一口血,很快就恢复了冷静。


    他第一眼不是瞥向二皇子,也不是裴霁云,而是站在一旁沉默无声的赵雪梨,勾起嘴角道:“姈姈,过来扶我一下。”


    ‘姈姈’两个字一落,周遭气氛明显冷凝了。


    宫里仲夏夜的风泛着闷热,还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清苦。


    赵雪梨头皮发麻,只当没听见宋晏辞说的话,站着没有动弹,恨不得凭空消失了才好。


    裴霁云冷冽黑眸看向宋晏辞,“晟殿下,赐婚圣旨未下,您这般唤一个女郎闺名,是否有些孟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