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竹青回去将付永强要请客的事告诉她,“你和那个贾勤勤关系好吗?”
舒安低着头在厨房切菜,原本她已经答应了周末一起去,被他忽然这么一问,藏在心底的委屈重新翻涌上来。
她加快手上的动作,菜刀落在菜板上,咣咣咣的,似发泄,像是要把心底的仇恨切碎。
陈竹青听得心惊胆颤,走过去,手按在刀把上,紧紧握住,止住她的动作,“你去做别的,我来切。”
自从那个问题后,舒安脸上像团着团乌云,几乎快把‘烦躁’两字刻在脑门上了。她不想提,陈竹青也没再问。
只是她吃了饭后,就一个人闷进屋子里,缩在被子下像是生闷气,又像是有满腹的委屈要说。陈竹青想了会,把手边的事忙完,坐到床边,手隔着被子拍了拍,轻声问:“聊聊吗?”
舒安两手抓着被子,腾地一下从床上弹起,她的眼眶红了一圈,陈竹青的指尖刚碰上眼角,眼泪顺着侧脸滴落,掉在被面洇出一个深色印记,“能力强就是爱表现吗?能力强就该被排挤吗?”
没有前因后果,就这么没头没尾地喊了一句。
陈竹青滞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
他在初入工程院时,遭遇过类似的情况。那时候,有个工程的使用材料陈竹青不认可,他曾在一本专业书上看过造价更低,更合适的建材。但这种新型材料,市面上使用少,院里的几个老工程师不同意更替,是带他的师傅力排众议,硬是将他设计的新方案提交上去。
后来,省里经过几轮会议商量,定了陈竹青的方案。
做完那个工程,他在省里初露头角,连升两级。而后,很多设计图都得经过他审核,再往上提交。一些老工程师看着他对他们的设计图指手画脚的,私下常抱团埋怨陈竹青嫌他们老了,跟不上行业发展了,才会对他们的工程设计图鸡蛋里挑骨头。
陈竹青伸手将她揽进怀里,手覆在她后脑轻抚安慰,“这世界上就是有这样的人,看到别人的努力和优秀,首先想到的不是如何去自我提升,而是去排挤、贬低。但你要相信,这些人永远只会是少数人。我们没办法控制别人怎么想,只要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就够了。”
“安安。我知道你委屈了。那我们周末不去了,好不好?”陈竹青低头亲吻她的头顶,又用拇指指腹蹭掉她粘在眼角的泪珠,“你可以有小脾气,不需要装大度地去原谅谁。”
舒安‘嗯’了一声,随后想到贾勤勤这些天的主动示好,再想想往后那么长的工作关系,鼻腔里转出一声很长的叹息,“都在一个科室,总这样也不是一回事。算了,周末去听听她能说什么吧。”
周末,两人如约而至。
贾勤勤特地宰了一只鸡,煲了一锅党参枸杞鸡汤。
饭桌上,她拿起陈竹青的碗,热情地给他装了一碗汤,“陈总工,这阵子辛苦了,我听说华光岛那什么都缺,连基本的淡水都没法保证。今天,你要多吃一点。”
付永强不怎么会说话,在一旁连声附和,他事先从丁玉芬那打听了一些情况,知道两人是生活精致,较为讲究的那类。他特意在桌上加了一双公筷和公勺,他用公筷殷勤地给两人夹菜,把舒安面前的碗堆得跟小山似的。
“谢谢。我们自己来就好。”陈竹青主动拿勺,从她碗里分走一半。
这顿饭的主角是舒安和贾勤勤,但两人全程零交流,只有付永强尴尬地和陈竹青聊着华光岛的建设。
桌上有一道菜是烤脑花。
处理干净的猪脑用温油慢炸,再加进海椒末和花椒粉小炒,出锅时洒了芝麻和青葱。辣椒的红撞上翠绿的青葱,颜色鲜亮,香味扑鼻。
付永强说那是他家乡的特色菜,让陈竹青一定要尝尝。
陈竹青想了一会,用公勺舀了一大勺,放到贾勤勤碗里,“贾医生,你比我辛苦,工作那么忙,还得腾出心思来怎么和不喜欢的人装好朋友。这事比工作费脑子,你应该多吃一点。”
此话一出,气氛直接拉到零点。
贾勤勤的脸像被火灼烧过,迅速红了一片,又臊又烫。
她没想到陈竹青如此直接地讲话挑明,不给她留一点情面。
舒安也顿了一下,藏在桌下的手扥了扥他的衣袖。
陈竹青觉得这事总得有个了解,他一直等着贾勤勤主动提,可她完全没这意思,只是用夹菜来示好,企图就这样蒙混过关。
陈竹青的手腕转了转,将她牵紧。
他偏头瞧她一眼,眼睛微微眯起,似有笑意,又很笃定,好像在说‘别怕,有我在’。
有他在。
永远不会让舒安是受委屈的那方。
付永强在当中调节,“那个……舒医生,有些事是误会,都是一个单位的,我们家勤勤真没那意思。我帮她向你道歉,这事就算翻篇了,行吗?”
付永强边说,边举起面前的酒杯要敬她。
陈竹青握紧她的手,牢牢按在自己的膝盖上。
他眯着眼,似笑非笑的,语气很从容,“她们事,应该是她们去解决。”
说完,他转头看向贾勤勤。
明明陈竹青嘴角勾着,眼底还有淡淡笑意,语调温柔,可他的气场太足,只是往那一坐,像座山似的,压得贾勤勤喘不过气。他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她,那是非得她表态,才肯善罢甘休的气势。
贾勤勤深吸一口气,举起酒杯,“舒安。之前是我不对,我不仅眼红何主任把经验方给你,还因为误会你是靠送礼笼络人,在背后传小话。我做错了,那些事我都帮你解释回去了。以后我不会再说了,也不会让别人再传。对不起,你能原谅我吗?”
她态度真诚,言辞恳切,且将所有错误都说得很清楚,没有隐瞒。
舒安点点头,“嗯。都是一个科室的,弄得这么尴尬也不好。”
付永强见她松口,举起酒杯凑过去,“冤家宜解不宜结。很多事解释开了,就好了。说来惭愧,你们来岛上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请你们来家里吃饭。你们俩是一个科室的,我和陈总工的办公室又在同一楼层,以后应该多走动走动。”
陈竹青松开舒安的手,右手端起自己的杯子,左手拿起她面前的那个,两手同时伸出去和他们的杯子碰了碰,然后仰头一饮而尽,“她不喝酒。我替她喝。”
误会解开后,饭桌上的氛围轻松不少。
付永强家有一辆自行车,但贾勤勤嫌那辆车的座椅太高,他又买了一辆新的女式自行车。前些天,自行车刚跟着物资船,从筇洲送过来。
吃过饭,他从院里推出那辆自行车,“你们住得比我们远,有个自行车会方便很多。”
舒安觉得这份礼太重,手按在手把头上往回推,“我们有需要我们自己会买的。”
贾勤勤走过来,将车又推过去,“没关系。我家还有一辆。等你们买,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去?我看你每天走到卫生所,都满头大汗的。”她拉着舒安的手,“你不收,就是还没原谅我。”
“这跟那没关系。”
一码归一码,舒安不想欠她的人情,坚持不肯要。
然而,贾勤勤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再收回来也很尴尬。
进退两难之时,陈竹青先迈腿跨坐到车上,“这车就算我们跟你们借的。等我们的新车来了,就还给你们。”
付永强点头,“行。”
他低头把两个手电筒绑到车把头上,“天黑了。你们骑车回去要小心。”
—
陈竹青的酒量不错,四五杯白酒下肚,面上没什么变化。
可骑行一段,不知是风一吹,催发酒劲,还是那酒是属于后颈大的款,他的脸颊泛起一阵酡红,一直蔓延到后脖颈。
舒安原本是环着他的腰,趴在他的背上。
看车子开始摇晃,不由得有些担心,“要不别骑了。下来散散步吧。”
陈竹青的脑袋有点犯晕,也怕一会出事,没有逞强,从自行车上下来,推着车和她肩并肩地往家走。
守备团这边的军属区外种了一排的麻风桐。
这是一种热带乔木,一年四季都是绿的,叶片又密又大,层层叠叠的,夜风一吹,满树的叶子随风飘动,沙沙作响。
现在过了九月,正是它结果的时候。
树上的果子七八个为一串,挤在树干上端,是青黄色的,有鸡蛋那么大。
两人正说着话,一颗果子从六米多高的枝头砸下来。
就掉在陈竹青脚边,‘啪’地一声炸开,裂成两半。
陈竹青像受惊的鸟儿,全身不可控制地抖了一下,迅速往另一边弹跳开,他跑的时候,不忘伸手勾住舒安的腰,把她往后带了三步。
他的手按在她的后背,将人牢牢扣在怀里。
待看清地上的果子后,才稍稍松开臂膀,“砸到你了吗?”
舒安摇头,随即噗嗤一声笑开,“你好容易被吓到。”
陈竹青扶起地上的自行车,嘴角下撇,“我不是紧张你嘛。”
舒安扯着他的手,往外走了几步,远离那片麻风桐。
中秋过去有几天了,月亮仍是如圆盘似的挂在天边,照亮沙滩。
舒安和他说起绿海龟的孵化过程,那是她第一次见,所以每个细节都记得很清楚,从小海龟怎么破壳,如何经历千难万险回到海里,全都绘声绘色地讲给陈竹青听。
快到家时,她忽然高举双臂,对着天空说:“我好爱西珊岛!什么都是未知的,有趣的,生机勃勃的……”
陈竹青把车子停在院外,走过来,从背后抱住她,“我也喜欢这里。你不像原来那样阴沉沉的,好像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有了很多新朋友,愿意跟我说的话也多了。”
舒安仰头瞧他,“我什么时候阴沉沉了?”
陈竹青环在她腰间的手,倏地收紧,“在我家那五年。我想了好多办法想哄你开心,但好难。你好像永远就那一副表情,笑得礼貌又勉强。”
他抬起一只手,食指戳在她右侧的小梨涡上,“你笑起来有两个小梨涡,眼睛像天边的小月牙,很漂亮。我喜欢看你笑,想让你多开心一点。”
舒安转过身,踮脚吻上他的唇。
她一手勾着他的脖颈,一手按在他的肩头,随着亲吻的加深,手上一点点施力,把他往屋子里推。
一直到卧室内,两人缠着身子倒在床上。
她伏在他身上,声音被热烈的吻搅碎。
舒安不得不几次调整呼吸,才勉强把那句话说完整,“可能是以前我不太会表达,但是我想要你知道你陪在我身边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很开心。”
陈竹青仰着头,在她细密的吻里,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我也是。很开心。”
小别胜新婚,这话一点不假。
陈竹青从华光岛回来后,舒安变得更粘他了。
以前,她怕打扰陈竹青工作,从卫生所下班,都是直接回家的。
现在,她会背着包去办公楼找他,等他一起回家。
如果晚了,两人还会手牵手一起去食堂吃了晚餐,再回家。
两人如此粘腻,每次被陈竹青扣下来加班的向文杰揶道:“舒安妹妹,给单身的人一条活路行不行?”
舒安正坐在陈竹青身边,帮他标数据图。
她明明已经很注意分寸了,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只是来帮忙而已。
舒安迷茫地抬头,发出一声蒙圈的‘啊?’
向文杰对上她那纯良无害的眼眸,喉结一滚,要说的话全憋回去了。
再加上旁边陈竹青的眼神冷的能杀人,他心头一颤,就是有万千委屈也不敢发声。
沉默片刻,向文杰闲不住嘴,主动向他们提起最近的烦心事,“飞燕最近老是针对我,不知道我又哪招惹她了。哎,舒医生,你帮我问问她行不行?”
舒安和陈竹青对视一眼,颇有默契地笑开。
她耸肩,“你们的事,还是自己解决吧。”
向文杰噘嘴,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陈竹青。
陈竹青眉骨微挑,嘴角勾起的笑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坏,不仅没有帮他的意思,还有种看热闹的心态。
陈竹青看向文杰总是唉声叹气的,影响到工作热情了,好心地给他一个提示,“你不要自己瞎猜,主动去问飞燕,我想飞燕会跟你说的。”
梁飞燕是有话直说的类型。
她的喜欢和讨厌,都在面上,不会隐藏,也不想隐瞒。
陈竹青觉得,只要向文杰开窍,这事大概就成了。
各个小岛新修后,给有条件的小岛增加了通讯设备。
通讯连忙着到各个小岛调试机器,好几日没到办公室报道了。
向文杰等了一周,才在办公室里堵到梁飞燕。
某天中午,他刚从食堂回来,梁飞燕健步如飞地从外面跟进来。
她走得很快,从向文杰身边擦过时,肩膀猛撞了一下他,但也没停下。
梁飞燕一屁股坐到凳子上,脸颊通红,鬓角和刘海全糊在皮肤上,脸颊两侧的汗流得比跑十公里训练还夸张。
她的手搭在桌上,手指噼里啪啦地敲着桌面,嘴巴鼓起,似是在和谁生气。
向文杰看她心情不好,想要问的再次咽下,老老实实地坐到自己的工位上看书。
隔了会。
他走过去,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下。
梁飞燕蹙眉看过来,烦躁地问:“你干嘛?”
向文杰手肘弯曲拄在桌面,手背托着脑袋,嬉皮笑脸地问:“飞燕妹妹。不开心啊?”
梁飞燕嘴硬不承认,“谁说的?”
向文杰朝桌上努努嘴,手指落在桌上,学她有规律地敲着。
小时候,能看的电影很少,就那几部来回重映。
《永不消逝的电波》是向文杰最爱的一部电影,他看了之后,对摩斯密码很痴迷,自己通过各种书籍材料,学习了这门‘语言’。
梁飞燕刚才那些不是胡乱的敲打,打的就是摩斯密码。
向文杰每敲出一个字母,就顿一下。
向她表明,他不是瞎猜,而是真的听懂了。
最后,他把得到的信息连起来,读道:“sosad.”
向文杰眉尾稍挑,得意地说:“这不是你说的吗?怎么了?有什么不开心的,说出来让哥高兴高兴。”
他说前半句时,梁飞燕的心跳滞了一瞬,为两人之间产生的小默契而感动。然而下半句如瓢泼凉水浇下,在他眼里,两人的关系永远是这样差一步的好朋友。
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和她开各种没边的玩笑,就连对她的关心都可能是他埋下的笑果。
这些天,两人之间的小别扭,全是因为向文杰要她给他介绍对象。
虽然事后,他向她解释过,那只是玩笑。但也恰恰说明了,她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梁飞燕在家是被当成男孩子养大的,直爽外向,胆子又出奇地大。填入伍志愿表时,她对提问的教官说,她不怕苦不怕累,甚至不怕牺牲,要用青春和努力回报这份热爱。
跟着巡航舰出海遭遇风浪,舰上的士兵吐得七荤八素,有的甚至写下遗言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纸张分到梁飞燕那里,她想了半天,觉得没什么可交代的,在纸的中央,大大地写下‘我不后悔’四个大字。
训练再苦,海上的风浪再危险,她都没有犹豫,没有退却。
但在这件事上却迟疑了,喜欢是两厢情愿,没有谁付出、谁努力就会有所得的道理。
她闷在宿舍想了很多天,觉得把事看开了。
这世界上又不是只有向文杰一个男人,大不了就换一个人喜欢。
可回到办公室,看到他的那一眼,心里又改了主意。
她就是有那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猛劲。
梁飞燕抬起头,“我今天刚从筇洲回来,我哥又给我介绍对象了。”
“哟。什么条件?哥给你参考参考?”向文杰拉着椅子凑过去。
梁飞燕毫不遮掩,从兜里掏出对方的资料递给他。
向文杰草草看了一眼,“军校毕业。人看着也精神,跟你挺搭的。”
梁飞燕两手抓住凳子边沿,摇晃着凳子,企图用这样的小动作缓解即将到来的尴尬。
她说:“可是我有喜欢的人了。”
向文杰眼睛瞪大,“在岛上吗?”
“嗯……”
“谁、谁啊?”
向文杰快速把岛上单身的男青年过了一遍,他觉得飞燕心气高,那边还有梁国栋把关,部队里的军官要是有她看上的早成了,除了军官只剩卫生所的男医生了。
刚好卫生所里还没成家的男医生只有一个,向文杰一拍大腿,“我知道了!你喜欢……”
梁飞燕咽了口唾沫,心提到嗓子眼。
“李医生?对不对?”
梁飞燕眼底的光再次黯淡下去。
他还真是一点没往那想过。
梁飞燕低声骂了句,“猪头丙。”
向文杰托着脑袋,问:“不对哦?那我再猜嘛……”
梁飞燕没那么多时间等他瞎猜,直接给出答案,“我中意d系你啊……”
“啊?”向文杰呆住。
告白来得突然,一点铺垫都没有,而且忽然从普通话转成粤语。
他慌乱又迷茫地瞧她一眼,梁飞燕罕见地红着脸,像个小媳妇似的,一点不像开玩笑。
梁飞燕松手,摇晃的凳子腿落回地上,发出一声闷响,敲在两人心上。
向文杰处在震惊里,久久不能回神。
这种时候,每一秒都特别难捱。
梁飞燕等了一会,不见他回答,觉得大概是没戏了。
她有点难过,但又觉得很爽。
至少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她抱起桌上的文件,“我那边还有事,先走了。”
待走出办公室后,她逃也似地飞快跑下楼,一路奔回宿舍。
梁飞燕向连队请了病假,在宿舍躺了一下午,都没缓过劲来。
她躺在床上,想的不是向文杰,而是舒安。
那个瞬间,她好羡慕舒安。
舒安不仅有勇气去表白,还得到了她想要的。
—
向文杰靠在椅背,整个人像被抽空般,颓废到不行。
陈竹青从食堂回来,以为他是生病了,手覆在他额头试温,“要不要我送你的去卫生所?”
午休时间办公室没其他人。
他摇摇头,甩掉陈竹青的手,“梁飞燕刚跟我说‘她喜欢我’。你敢信?她不会是唬我的吧?”
陈竹青勾起食指,送他一计爆栗,“唬你,她图什么?”
向文杰靠回椅背,“对哦。那她真的……”
他咽了口唾沫,脸颊涨红,下半句怎么也说不出口。
陈竹青坐到他旁边,“你看你天天吵着要人给你介绍对象,现在漂亮姑娘分到你手上了,你怎么反而一脸的丧气?做人要知足啊。”
向文杰皱眉,声音小小的,“我不是不知足。就是……”他扶额,眉头越拧越紧,眉心出现了一个清晰的‘川’字,“和飞燕我没往那方面想。”
陈竹青:“那今后多想想。人家飞燕哪点配不上你了。”
向文杰和陈竹青关系好,不仅是因为两人同寝五年,更因为他们都是一类人,对‘爱情’都有种迷样的执着,相信小说里的一见钟情,寻求那种看一眼就非那人不可的感觉。
他长舒一口气,“她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喜欢舒医生那样的,要温柔点的女孩。”或许是聊到舒安了,他的语气又恢复平时那种嬉笑人间,玩世不恭的轻挑,“啊……为什么你运气那么好啊!喜欢什么类型的,到你家借住的就是什么类型的女生。住了五年,就算是棵铁树都能开花结果吧。我找谁去奉献我的五年呢。”
陈竹青轻笑,“知道我怎么追到的吗?”
知道他嘴里说不出好话,向文杰还是忍不住接梗,“怎么追的?”
陈竹青下巴扬起,颇为自信地说:“靠脸。”
两人拌嘴两句,尴尬的气氛有所缓和。
陈竹青明白他的意思,劝道:“不喜欢也要去跟她说清楚。”
向文杰点头,“我知道该怎么处理。”
—
下午。
向文杰在食堂门口堵到了梁飞燕。
这是他第一次拒绝女生,遣词造句都很小心,怕伤了她的面子,又怕说得不够清楚,造成误会。
没想到他刚说了一句,梁飞燕摆摆手,“我知道了。我们还是好朋友。对吧?”
向文杰点头,“嗯。好朋友。”
话虽如此,但梁飞燕心里清楚,怎么都不可能回到从前了。
一时间,她又后悔和他说那些话。
她伸出手,在他面前摊开,“好朋友。那个谭咏麟的磁带能不能再借我一盒?”
梁飞燕眼角带笑,自然大方,情绪一点没受这事的影响。
向文杰悬着的心放下一半,拍着胸脯保证道:“别的没有,磁带这些哥哥这管够。以后想听什么,就来找我。”
“好!”梁飞燕手按在他肩上,将他往食堂里推了一把,“今天我在外跑了一天,累死了,你请客。”
“可以啊。”向文杰掏出饭卡,在前面走得飞快。
梁飞燕仰起头,看向天花板的日光灯。
在强光的刺激下,含在眼底的眼泪更快散出来,她轻轻揉了揉眼角,不等到它落下,就把痕迹擦去。
结束了。
该说的都说了。
不留遗憾最重要。
铱驊
年末,基地扩建任务进入尾声。
为了停泊新一代的大吨位军舰,新修筑的港口扩建一倍。
新的巡航舰已经停泊在筇洲湾,只等这边工程验收结束。
晚上。
陈竹青举着大功率探照灯,站在港口看施工进度。
入夜后,温度骤降,湿冷的海风一吹,刺入肌肤,凉意渗入骨髓。
陈竹青看工人们嘴边冒出白烟,又仰头看了看头顶的阴沉的天,举手叫停工作,让他们回家。
他则回到办公楼继续工作。
舒安早一步,等在办公室里。
那边刚结束一场手术,她坐在办公室里东摇西晃的,似乎下一秒就能倒地睡着。
陈竹青的手绕过她的胳膊,将她从凳子上拎起来,“宝贝。别在这睡,会着凉的。我带你回家睡。”
舒安揉揉眼睛,忽闪忽闪地看向他,长睫上沾着些许雾气,“弄完了?”
“没有。我先带你回去睡。”
舒安把他环在腰间的手推开,自己挎包起身,准备先回家。家里的东西没有这边齐全,有时候陈竹青计算到一半发现数据表不在,只能骑着自行车又赶回办公楼来找资料。
舒安个子小,陈竹青抱着她的时候,总觉得轻飘飘的。
这一年,给她喂了好多,也不见长肉。
她又长了张让人看了怎么都放心不下的娃娃脸。
陈竹青牵着她往外走,“今晚弄不完。算了。明天再说吧。”
舒安举着手电站在走廊里照明。
陈竹青则背身锁门。
梁国栋恰好在这时完成工作从隔壁出来,“陈总工,我有事跟你说……”话说了一半,他瞥见不远处站着的舒安后顿住。
舒安没多想,只当是他们工作上不便同她说的事,打了个呵欠,手按在陈竹青背后,往梁国栋那屋推了一下,“你们聊吧。我先回去。”
陈竹青将自行车锁钥匙给她,“慢点骑。路上小心。”
—
梁国栋支开办公室里的勤务兵,折身把门关紧,确认走廊里没人,才返回书桌边翻东西。
之前,两人讨论军事工程设计图,梁国栋都没如此谨慎,陈竹青对他接下去要说的充满好奇。
梁国栋翻了一会,从抽屉下拿出一个文件夹,“你不是让我帮你找舒安的哥哥吗?我找到了。”
这个消息,他们等了太久。
舒安嘴上说着没关系,可每次物资船来,她都会跑到码头去等。为的就是能第一时间看到舒平的信,但她等到的只有一次次的失望。
陈竹青听到‘舒平’两字,脑海里已经能勾画出舒安知道这件事的欣喜。她那么爱哭,肯定会激动到落泪,然后趴在他怀里,一遍又一遍地读舒平给她寄的信。
心里激动,陈竹青拆文件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梁国栋看出他的心思,表情更凝重了。
他的手压在文件袋上,说:“你别着急,先听我说完,再决定要不要打开。”
陈竹青抬眸,对上他严肃的眼神,心咯噔一下,陡然凉了半截,“你说。”
梁国栋叹气,“我同学是在看守所的名单上看到他的。他因为打架,被判了一个月的拘役。其实本来这种事如果不严重,多赔点钱,取得对方谅解就好了。现在不是严打期间嘛。就判了一个月。”
陈竹青瞳孔轻颤,震惊到说不出话。
在他的印象里,舒家的管教很严,舒平虽顽皮但本性不坏。他去香港前,每两个月会坐车来福城看舒安一次,来都会给陈家买一堆东西,感谢他们照顾舒安。
几年不见,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梁国栋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照片,“同名同姓的人很多。你看看是不是他。”
那张照片是舒平进看守所时拍的,身上穿着看守所的马甲,手上举着一张纸,上面有他的姓名和出生年月,以及犯下的罪行‘扰乱公共秩序罪’。
他的头发被剃光,胡子拉碴,整个人瘦了一圈,眼窝很深,面颊两块都陷下去了,像生了场大病似的。
如果不是姓名和出生年月都对得上,陈竹青都不敢认他。
他翻翻文件夹里的东西,有他在广州的住址和家庭情况,但没写他为什么跟人打架。
梁国栋从本子上撕下一张纸给他,“这是我在广州的同学。你要是想去看舒平,可以联系他。不过现在在严打期间,谁也不能保证能让你们见上面。”
陈竹青点头,“嗯。我懂。”
—
舒安刚洗过澡,院子里传来开锁的响动。
她开门迎出来,“我刚烧了水,你要不要洗澡?”
陈竹青满脑袋都是舒平的事,照片上的人两眼睁大,无神中透着惊恐,像是在发求救信号。
回来路上,那双眼睛在他脑海里不停放大,他走得跌跌撞撞,全凭身体下意识的熟悉感才安然无恙地回到家中。
他抱着舒安,走在云里的身子重回地面,往下坠了些,重量全压在她身上。
舒安努力撑住他,“是不是太累了?”
手上的资料太少,陈竹青不敢贸然将舒平的情况告诉她。
他努力整理好思绪,借着她的力站直身子,搂紧怀里人,“安安。一会帮我整理下行李,我后天要出差一趟。”
他用到‘出差’这个词,舒安有点诧异,“是去很远的地方吗?”
陈竹青‘嗯’了声,继续说:“要去外地学习。可能去一周左右吧。”
舒安没觉察出不对劲,牵着他进屋后,就从床下拖出行李箱帮他整理衣物。
陈竹青不敢说去广州,随便编了个南方城市。
南方的冬天,不冷不热的,正是出游的好时候。
舒安坐在小马扎上,一边将长袖和薄外套往箱子装,一边说:“好羡慕你啊。去外地学习,顺便可以玩一趟了。陈竹青,你回来要给我买礼物。”
陈竹青坐在书桌前数钱。
虽然不知道舒平经历了什么,但他觉得不论是在看守所,还是以后出来,舒平都会需要钱。
陈竹青没动舒安的钱,拿的全是他的工资。
舒安围过来,“你拿这么多钱干嘛?”
陈竹青顿住,随口胡诌:“樊云良上次去筇洲,在那开了个户头,把钱都存银行了,有利息的。这也算理财的一种手段吧……”
舒安对数字不敏感,但她相信陈竹青,她把自己的工资从铁盒里拿出来,一并塞进他手里,“那我跟你一起。你把我的也存进去。”
陈竹青按住她的手,“拿我的就好了。你的留着,家里不能一点钱没有。”
舒安点头,笑得很甜,“嗯。听你的。”
说完,她又坐到小马扎上,帮他整理行李。
西珊岛这边没冬天,两人带的衣物都很轻薄,舒安从自己的抽屉里掏出一条棕色围巾塞进行李箱。
还好她买的颜色男生戴也不违和。
“这个围巾很宽,如果你冷了,可以应急披一下。”
舒安絮絮叨叨地将给他带的行李清点一遍。
她越是这样,陈竹青心里的愧疚越深。
这是他第一次对她撒谎,还是这么严重的事,他不敢想舒安知道后会怎样。
舒安见他呆坐在那,抬手在他面前晃晃,“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呀?”
陈竹青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随手指着箱子里的几样东西,一字不差地复述出舒安的话。
“行吧。”舒安满意地点头。
她不懂他工作上的事,但能看出他心里藏着事。
舒安抓着他的手臂,站直身子,“你是不是有事跟我说?”
陈竹青嘴角一抽,“这么明显的吗?”
舒安戳了戳他的脸,“是啊。全都写在脸上了。你不会骗人。”
陈竹青嘴角的笑凝住,“要是有一天我骗你了怎么办?是那种善意的谎言。”
舒安拧眉,严肃开口,“谎言就是谎言,哪有什么善意不善意。”她看到陈竹青眼底晃过一丝犹豫,想着是不是她太认真了,不过一句顺嘴接的话,却展开说了这么多,她扑进他怀里,笑着仰头吻在他的下颔,“竹青哥哥,不会骗我的。所以不用担心这些。”
陈竹青的胸口仿佛中了一箭,话到嘴边又咽下。
在那刻,他迅速做出决断。
如果他去了广州,舒平没犯什么大事,就回来告诉舒安是他去外地学习的时候,恰好打听到舒平的消息。
万一舒平的情况很糟,就继续瞒着她,等他处理好这摊子事,再想办法跟她一点点透底。
舒安靠在他怀里,许久都没等到他的回话。
她伸手在他眉心揉了揉,把那个黑疙瘩揉散,“你看起来好不开心。是不是刚回来又要走了,舍不得我呀?”
陈竹青俯身,与她额头相抵,“又要离开我的小宝贝了。好舍不得。我把事情处理完就回来。乖乖等我回家。”
舒安的脑袋偏开一些,鼻尖错开,两人的唇瓣无缝贴合,急促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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