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章 梦呓   一更


    窗外的雨还在淅淅沥沥下着。


    苏杳镜在屋中静静坐着, 门外脚步声接近。


    白靡又换了一套新衣,他似乎对于干净颇有执念,想来在那木棺里沾上那么多碎屑, 一定让他很难受吧。


    “瑶瑶。”白靡唇色有些苍白, 但神情尽量维持着平静。


    之前趴在木棺上撕心裂肺哀嚎的那个人仿佛不是他似的,他对着苏杳镜, 重新唤起这个名字,好似没有一丝怨恨。


    “我烧了热水,你要沐浴吗?”


    从前瑶影常问他这句话, 现在倒反了过来, 变成他问苏杳镜。


    苏杳镜开口:“不。”


    其实她很难受,之前淋了雨,身上的衣裳还有草屑泥印, 但现在苏杳镜并不想做多余的事。


    只要能吃饭睡觉,活着就行。


    白靡咬了咬牙, 好似被她的拒绝伤到, 下巴撇到一旁, 胸膛沉了沉。


    他喉咙里又发出那种奇异的声音, 沉喑,空灵:“去浴房。”


    苏杳镜不受控制地站了起来。


    她指挥不了自己的双腿,只能任由它们走到了浴房去。


    经过白靡时,苏杳镜侧眸看了他一眼,很快收回。


    浴房里果然放着一只大木桶,里面盛满热水, 热气袅袅,屋子里也很暖和,旁边木凳上放着一套新衣。


    看起来倒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苏杳镜垂下眼睫, 想了想,终究还是解开了腰带,踩着梯子走进木桶里,将自己没入水中。


    温度正好,苏杳镜靠在桶沿上,眸光无声抬起,看着白靡的人影从门外经过。


    她伸手掬了一碰水,撩起来浇在水面上。


    门外白靡的身影一顿,接着匆促离开,差点在台阶上绊了一跤。


    苏杳镜的目光冷冷地收回来。


    她其实并不怕白靡会突然闯进来,反正他已经瞎了,什么也看不到。她只是想试探一下,白靡的底线到底在哪。


    白靡的身影消失,苏杳镜才彻底放松下来,舒出一口气,头朝后仰靠着。


    滚热的水像一床温厚的被子拥裹着她,几乎是精神刚刚放松的瞬间,脑海中如同电闪一般劈过一道剧痛。


    又来了。


    苏杳镜用力闭上眼,摁紧太阳穴,忍住痛呼。


    按照系统的说法,这种疼痛是来源于世界规则正在消除她脑海中的记忆,每痛一次,就在提醒着她,又有属于她自己的一部分消失了。


    苏杳镜攥紧五指。


    她不能,绝不能就这样留在这里。


    京城。


    城门戒令越来越严,早朝已经停了好些日子了。


    陛下抱恙,不能见人,但又有说法从宫中传出,说皇帝实则是在内宫纵情声色,荒淫无度,不理朝政。


    百姓不满的声音越来越大。


    集市混乱,米价飞涨,偷摸抢盗之事愈加频繁,官府却没有及时管制。


    朝臣接连上书,半劝半谏,催促新立储君。


    这意思就是,既然皇帝不管事,那就立一个能管事的。


    可三皇子却在此时拿出皇帝亲自盖了指印的手谕,宫内一切事务,由三皇子岑明奕代管。


    皇帝手谕在前,哪怕群臣心中有再多的盘算,也不得不暂时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低头服从。


    三皇子与四皇子如今正在斗法,前不久三皇子硬闯宫闱,毫无缘由地斩杀了四皇子手下的数名宫人,接着便有了这份手谕。


    如今看起来,是三皇子赢了,可究竟能赢多久,还很难说。


    “殿下!”青衣侍卫牵着缰绳,交给三皇子的时候,忍不住地出声劝道,“如今时机紧要,若是踏错一步,便会将殿下陷入危机之中。殿下……”


    岑冥翳没有理会,接过缰绳翻身上马,沿着狭窄甬道一路疾驰而出。


    他已经将宫内该安排的事务安排好,现在,他只想寻回谢菱。


    这条甬道在宫闱旁侧,避开所有人的视线,岑冥翳骑马一路飞驰,马上要冲出宫门。


    “——东重门失火啦!”


    前方传来尖利的喊叫声。


    火势凶猛,拦住了去路。


    岑冥翳勒紧缰绳,抬头看向屋宇。


    看来,老四被逼急了,提前动手了。


    东重门内,一分为二,一半是内侍官的居所、庶务处,一半是内宫禁军操练场所。


    哪怕乾坤殿失火,东重门都不可能失火,那群无根的老狐狸,看自己的命比看谁的命都要重。


    如今火势熏天,必然是有人授意。


    宫墙内一派混乱,奔逃的,取水的,来来往往。


    徐长索蹲在屋檐上,冷眼瞧着这一幕。


    他的时机终于到了。


    徐长索从半空中跃下,在一片慌乱的人群中,冷静而快速地朝着最里面的禁宫走去。


    果然,穿过熊熊烈火后,禁宫里什么事都没有。


    甚至还有几个戏子在台上咿咿呀呀,唱的曲子,赫然是先前皇帝过寿时,专程呈给皇帝的曲。


    禁宫深处,一路花开幽香,在这样的冬日,这些显然不属于这个季节的花却依旧盛放、水珠晶莹。


    徐长索径直越过了屏风。


    屏风后软座上仰靠着的人被他吓了一跳,转头看见是他,闪过一丝疑虑,却终究是放松下来。


    “十一,是你啊。”


    徐长索眉尖轻颤。


    软座上的人,是前任指挥使,是他的师父,李茂。


    徐长索牵了牵唇角,那张冷酷而英俊的脸上,勉强勾出一个不似笑容的笑。


    “恭喜师父。”


    “恭喜?”李茂的眼珠又疑虑地转了两圈,“喜从何来啊?”


    “师父隐忍多年,难道不就是为了今日?”徐长索平静地说。


    他笃定的语气和姿态,给了李茂某种暗示。


    李茂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伸手点着他,露出一种彼此心知肚明的笑容:“你这小子,看起来呆头呆脑,倒挺会来事儿。”


    徐长索也笑了笑,这回的笑意是真的。


    他走上前,一边迈步,一边问。


    “新帝,对师父许诺了什么?”


    “哧,还能有什么……自然是,梦寐以求的那些好东西啰。”李茂吹了吹手上的扳指,问他,“你呢?你又向新帝求了什么?”


    全部猜中。


    徐长索的笑容深了点,走到李茂面前时,反手抽出一把冷刃,在李茂喉间深深地割过。


    “什么都没有。”徐长索垂目,浓黑的眼眸盯着李茂震惊的眼神,一字一句地低声说清楚,“而你,也什么都不会再得到。”


    “等了一辈子,死在成功的前夕,滋味如何?”


    李茂喉间喀喀有声,喷出几股浓到发黑的鲜血,咚咚几声,栽倒在地板上。


    徐长索默默地看了他好一阵子。


    李茂效忠于四皇子——也就是如今大多数人心中公认的新帝,徐长索杀了他,便意味着绝不会臣服于四皇子的阵营。


    今天,的确是报仇的最好时机。


    徐长索心中像是被慢慢地移开了一块沉重的铅云,一瞬间,有种重新获得呼吸的畅快,也有淡淡的空虚和茫然。


    如果没有赵绵绵,他将永远是一个蠢人,被蒙蔽着。


    直到这一刻,他终于掌控了自己的命运。


    如果有机会将这件事告诉赵绵绵,她会高兴吗?


    徐长索从内室屏风后走出,一个小厮直直冲着他跑过来。


    他不动声色,手心却藏起了满是鲜血的刀刃,预备随时再来一击。


    那人却并不是为了李茂而来。


    他跑到徐长索身边,眼神慌乱地看了看四下,焦急低声问:“徐指使,可有看见……那位?”


    徐长索皱了皱眉,面上的神色看不出是不解,还是不悦。


    那小厮大约是被催促得紧,又不敢显露,越发焦急起来,伸手在自己颈间比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斜斜的眼睛瞅着徐长索,用气声道:“那位,三皇子啊。”


    徐长索眼眸眯了眯。


    三皇子?


    岑冥翳被大火拦住去路,只能跃过宫墙改道。


    而前方等着的,是罗列布阵的禁军。


    岑冥翳停下了步子,站在大风猎猎的屋脊上,垂眼看着下方。


    “三殿下!”为首的禁军头领手持长/枪,喊道,“如此匆忙,是要去何处啊?四殿下有话要同您说,请让小的带您回去,同四殿下好好商量商量!”


    岑冥翳冷淡的眼眸微窄。


    看来,老四是被他要离宫的举动吓住了,担心他有什么不按常理出牌的后招,这才慌忙发起了决战。


    胆小如鼠。


    或许对他们来说,眼前的宫闱,身后的皇权,便是最重要的事,可是对他来说,不值一提。


    他必须出宫。


    岑冥翳抽\\出随身佩剑,横在眼前。


    他冲进队列中,以一当十,竟然和身覆铠甲、手持兵器的十数禁军士兵缠斗起来。


    禁军首领脸上闪过惊愕。


    这三皇子,究竟韬光养晦了多久?如此身手,绝对不凡。


    四殿下有令……三皇子去意越是坚决,便越是不能让他出了这宫门,哪怕是当场杀了他。


    缠斗之中,岑冥翳身上难免受伤,他每一招用意都不在于防守或进攻,只为了能越过这道防线,离城门更近一些。


    眼看三皇子即将脱逃,禁军首领挥起手,朝不远处待命的弓\\弩下令。


    岑冥翳身若游龙,挣开束缚,朝着宫门奔去。


    身后的箭矢破空逼近,他耳尖微动,分明听见身后的动静,却没有回头。


    另一支箭擦过岑冥翳的箭头急射过来,将冲着岑冥翳的那支箭矢射落。


    另一队人马突然出现拦在门前,只一瞬的停顿,岑冥翳便被人重重摁住单膝跪地,缚以镣铐。


    岑冥翳静了一瞬,安静而沉黑的眼眸看向不远处。


    黎夺锦手持长弓驾马缓缓而来,是他救下岑冥翳,也是他拦住了岑冥翳的去路。


    黎夺锦看了岑冥翳一眼,便移开目光。


    “世子?”禁军首领愕然,“你为何如此?”


    世子竟然出手救下三皇子,这分明是违抗四殿下。


    可他又拦住三皇子,叫人拿不到把柄。


    黎夺锦的脸色也复杂至极,道,“皇子身份尊贵,你岂能随意损伤。禁卫,放了三皇子。”


    听着这冠冕堂皇的话,禁军首领脸色忽青忽白,僵持只是,隔着层层宫墙,远处忽然传来阵阵丧钟声-


    苏杳镜熬过那阵头疼,已是昏昏沉沉。


    她勉强换上干净衣裙,挨到枕头便陷入沉睡。


    昏睡中,觉得一阵阵的发冷。


    她睡梦中,头又开始隐隐作痛。又困,又疼,苏杳镜意识模糊,不知为何,思绪又回到了她离宫前的时候。


    那时候,她睡在岑冥翳的寝殿中,等着他,等到子夜,他才回来。


    她睡得很深,苏杳镜难得变得脆弱了几分。


    她觉得冷,被子怎么也盖不安稳,因此觉得委屈,想找人帮忙。


    本能一般,苏杳镜蜷缩着,在睡梦中喊:“岑冥翳。”


    没有人答她,苏杳镜觉得更委屈,为什么不帮她盖被子,小声地喃喃,一句接一句地:“岑冥翳。岑冥翳。岑冥翳。”


    不远的门口,扶着门框的白靡静默站着,脸色苍白。


    152章 寻香   一更


    苏杳镜醒来, 摸了摸自己眼睫,发现有些湿湿的。


    她脑袋里有些发空,她知道, 那是又有一部分记忆被抽走后留下的空白。


    她在不断地遗失自己, 而更可怕的是,她甚至无法确认是遗失的哪一部分。


    忘记是最彻底的失去。


    苏杳镜没什么表情, 抬手擦去眼睫残留的泪水,房门被推开。


    白靡走进来,让苏杳镜惊了一下。


    白靡身穿罗裙, 头戴荆钗, 还抹着唇脂。


    他如今的模样比当年的稚嫩长开了一些,不复当年雌雄莫辨的清纯秀美模样,但瘦削的下颌带着凛冽的精致, 比从前更多了锋芒毕露的美感。


    他为何又穿上女装?


    苏杳镜看着他,他眼覆白绫, 一步步走过来, 脸稍稍朝旁撇着, 很有些娇怯。


    他在苏杳镜身旁坐下, 低低地唤:“瑶瑶。”


    苏杳镜抿了抿嘴。


    她前不久才见过瑶影的尸体,现在又被他这样称呼,这滋味真是


    “晦气。”


    苏杳镜冷着脸,低声说。


    白靡抹着脂粉的脸色都抑制不住地泛白。


    他拉扯着自己的衣裙,又坐近了一些,紧紧贴着苏杳镜, 跟她说:“你看我,看我。不喜欢吗?”


    白靡有些急切。


    以前瑶影最喜欢看他穿女装,只要他穿上裙子, 瑶影的目光就会止不住地落在他身上,还总是想给他梳头、上妆,忍不住要夸他漂亮。


    对白靡来说,他并不在乎被人看作什么性别,实际上,他根本不在乎别人的评价、世上的规则。因此穿起女装毫不扭捏,可有的时候,也会因为瑶影夸他的次数太多而感到厌烦。


    听腻的时候,白靡也会毫不留情地呵斥她,叫她闭嘴,瑶影就会安静一阵子,但过一会儿,又会忍不住看着他,夸赞他。


    那时的瑶影,和现在的瑶影相比而言,真好似一个在热火中,一个在冰窖。


    或许,只是待他才如在冰窖。


    苏杳镜迟迟不答话,似乎铁心要无视他,白靡心下止不住地慌张。


    他磨了磨牙根,即便什么也看不到,脸仍朝着苏杳镜的方向,忽然问:“岑冥翳,是谁。”


    苏杳镜一顿。


    她是记不得自己做了什么梦的,醒来发现眼角微湿,也并没有在意。


    听白靡这么问,难道,她在梦里说出了岑冥翳的名字吗?


    没有等到苏杳镜的回答,白靡焦躁更甚。


    他失去了视觉,对周遭、对时间的判断全来自于他的感知,因此当他聚精会神想要聆听时,沉默的等待时间就显得极为漫长。


    白靡双肩端起,如同受到刺激而警惕的兽类,不安地先发起进攻。


    他深吸一口气含在胸间,嗓子沉下去,又发出那种空灵而虚幻的声音:“回答我,岑冥翳是谁?”


    下一瞬,苏杳镜就无法控制地张口:“我信任的人。”


    话音落下,白靡和苏杳镜,都是愣怔。


    因为白靡的蛊虫,苏杳镜作出的回应都不是经过她思考的,而是潜意识地服从命令。


    听到这个答案,其实连苏杳镜自己都若有所思。


    确实,在这发生了许多事情的世界里,岑冥翳对她而言,是唯一不与剧本相符的存在,也是现在她离开这个世界的唯一希望。


    若不是因为对岑冥翳产生了潜意识中的信任,她也不会触发小美人鱼结局。


    “你信任的人。”白靡喃喃重复,声线抖颤。


    他身体逐渐变得冰凉,紧紧贴着苏杳镜还不够,伸手从腰后环抱住她,仿佛怕她会一不小心溜走那样用力。


    白靡好像在回避苏杳镜刚刚给出的答案一般,将侧脸贴在苏杳镜的肩上,转移话题,小声地说:“你喜欢帮我梳头发,你现在帮我梳吧,梳什么样的都可以。”


    被使用了“归合”的人,即便转世也不会忘记上辈子的事。


    苏杳镜却停顿了一下,茫然地开口说:“我不记得了。”


    环在苏杳镜腰间的手愈发收紧。


    白靡抬起眼,审视地打量着她,轻轻摇了摇头:“你骗我。”


    “我没有骗你。”苏杳镜淡然回答。


    她身上有白靡的蛊虫,她根本骗不了他,何必要白费那个力气。


    白靡的眼神变得有点茫然,还有些恐惧。


    他嘴唇抿紧,接着扭曲颤动,再一次用上了具有压迫感的声音,调动苏杳镜体内的蛊虫。


    “不要骗我。”


    “我没有骗你。”苏杳镜再一次回答,“你还想问什么,最好快点问。或许再过几天,我连你是谁都想不起来了。”


    她回答得很轻松,甚至还带上了无可奈何的苦笑。


    她是真的不记得了。


    瑶影的存在正在她身体里衰退,如果所有记忆清零,瑶影就会彻底消失。


    “你、你说什么?”白靡惊慌失措,可是无论是苏杳镜笃定的语气,还是他对自己蛊术的自信,都在告诉他,苏杳镜没有对他说谎。


    瑶瑶会忘了他,瑶瑶的信任给了别人,他对瑶瑶来说,算得上什么呢,不是亲朋,不是好友,是一个不需要想起的人。


    “不行!”白靡忽然松开她,拔腿朝门外跑去,以他的本事,哪怕失去双目也不应该撞到障碍物,可他踉踉跄跄,好几次都险些被绊倒。


    苏杳镜看着他离开。


    门推开时,她看见廊下晾晒着洗干净的衣服,是她换下来的那一套,看来是白靡洗的。


    苏杳镜有点怅然。


    到这个时候,苏杳镜才终于明白,她之前想错了。


    她一直以为她可以将那些马甲和自己分割开,可是其实“她们”都是她自己经历的一部分。


    说是马甲,只不过是自欺欺人。


    她是苏杳镜,没错。


    可她同时也是经历了六个世界的苏杳镜。


    如果那些角色不是她,又会是谁?


    遗忘自己的感觉,像是在目睹着自己的一场自杀。


    她跟着白靡的步伐走出去。


    白靡的动作很慌张,还留下了一扇门没关。


    苏杳镜走到那扇开着的门边,悄悄地往里面看。


    白靡看不见她,她却能清楚看见白靡的动作。


    他拉开柜门,手指在一个又一个瓷瓶上摸索过去。


    一整面墙的柜子,里面有药材,有蛊虫,看来之前的东西都放在了这里。


    苏杳镜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把能看到的名称全都牢牢记住。


    白靡似是察觉到了苏杳镜的气息,动作顿了顿,偏头问:“瑶瑶?”


    苏杳镜“嗯”了一声。


    白靡神色紧绷,却没有赶走她,还一个劲地说:“不要怕,我给你配药,不会让你忘了我的。”


    苏杳镜没有应答。


    她看够了,就转身离开,又回到小木屋里。


    有白靡看守,她根本出不去,而且就算出去,她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更不知道路要怎么走。


    她得想个办法。


    白靡把苏杳镜的衣服洗了,东西倒是一样也不敢少她的,荷包、发簪、垂绦一样样整齐地摆在桌上。


    有一些是她贴身的饰品,有一些是马车上清儿准备的,大约是未用完的银票,苏杳镜随手揣在了身上。


    布丁拱了拱苏杳镜的手,在桌子上踩来踩去,低头不断地在那一堆东西里轻嗅。


    苏杳镜一边随手阻拦着它,免得布丁把不该吃的东西吞了下去,一边在脑海里不断回想着刚才看到的蛊虫名字。


    里面有几个熟悉的,她当瑶影时,听白靡说起过用法,只是不知道现在能不能用上。


    过了好一会儿,苏杳镜发现,布丁似乎并不是在单纯调皮地乱拱,而是很执着地一直在闻着同一个锦囊。


    苏杳镜顿了顿。


    她忽然拿起那个锦囊拆开,里面是三张叠好的粉色信纸。


    这是她从岑冥翳那里收到的最后几封信,当时岑冥翳听说她把之前的信纸都撕了,央求她把这几张信纸留下来,说以后会用得上的。


    苏杳镜把信纸抵到鼻尖,用力闻了一下。


    那独特的香气还没有消散,应该是信纸本身自带。


    苏杳镜心跳如擂鼓。


    岑冥翳说,以后会用得上,什么以后?自然是他计划中的以后。


    他早已计划到了朝中之乱,也计划到了会送她出宫,那以岑冥翳的性格,会不计划途中发生的意外吗?


    清儿护送她离开的途中发生意外,这种突发事件大约也在岑冥翳的计算之中,所以岑冥翳一定会给她留下保底的手段。


    ——就像那块刻着“冥”字的令牌,交给苏杳镜,就代表苏杳镜握有了岑冥翳的财富和权势,所以她和清儿走到哪里都畅通无阻。


    这散发着特殊香味的信纸,可能本来也是作类似用处,就算苏杳镜丢失了令牌,陷入危险之地,这信纸也能救她一命。


    但现在的情形不同。


    也许岑冥翳无论如何也计算不到,苏杳镜会被白靡带走,但同样的,他也不会想到,苏杳镜可以借由白靡的蛊虫找回去。


    白靡的柜子里有一种寻路虫,只要喂它们吃一点私有物品,它们就可以找到与之关联的人。


    信纸是岑冥翳给她的,又有特殊香气,想必要让那些蛊虫找到岑冥翳,会轻松很多。


    苏杳镜定了定神,将桌上的物品全都一一收回袖袋里。


    153章 风暴   一更


    白靡煎了药, 端给苏杳镜。


    苏杳镜碰了一下,就说:“烫。”


    白靡赶紧找来一把小扇子,在旁边把瓷碗扇凉。


    苏杳镜也没浪费时间, 趁着这个时候, 在脑海中跟系统说话。


    “你那边查得怎么样了?”


    系统说要去找主神的漏洞,上次更是说找到了一些线索, 也不知道现在情况如何了。


    系统隔了半晌才回复,而且还是犹犹豫豫的。


    “暂时,没有什么结果。宿主, 我会继续努力的。”


    苏杳镜听了, 也没多么失望。


    她对系统本就没报多大希望,只是在做下一个决定之前,先问问罢了。


    白靡将扇凉的药碗推到苏杳镜面前, 守在一边不肯走,显然是要确认苏杳镜喝完才行。


    苏杳镜端起药碗, 浅浅抿了一口, 就蹙起眉:“太苦。”


    “不苦的伤身。”白靡看起来着急得要打转了, 手里拿着糖, 按捺住焦躁,小心地说,“喝完吧,马上就不苦了。”


    以前瑶影就是这样哄白靡的。


    苏杳镜看了看他,没有再多说什么,端起碗皱眉喝了个干净。


    虽然她心里知道, 这种失忆药石罔医。


    喝了药什么也没想起来,反倒是困,好似有一只手在按摩着她的神经, 倒算得上舒服,苏杳镜便含着糖,干脆又睡了一回。


    醒来时,发现肩膀有几分沉重,睁眼一看,发现白靡挨着床的边边侧躺着,靠在她肩膀上,手扒拉着床沿,勉强蜷缩在床边而不摔下去,正在默默地流泪,眼泪已经把她的肩膀打湿了。


    苏杳镜一阵无语。


    她动了动,白靡就察觉到她醒来,立刻爬起身,擦了擦白绫下的脸颊。


    “瑶瑶,你醒了。”


    苏杳镜没计较他,低声说:“肚子饿。”


    白靡呼吸加快了一分,对苏杳镜说:“我,我去做饭。”


    “等一下。”苏杳镜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厌倦,白靡又顿住步子,连呼吸声都停了,似乎很紧张,害怕她拒绝。


    苏杳镜却说:“我想吃冬笋。”


    冬笋,炒起来鲜香,是瑶影也很爱吃的。


    只可惜这附近没有竹子。


    对白靡来说却不是难事,事实上,他简直有些欣喜过头,毫不犹豫地说:“好,我去找笋。”


    苏杳镜的温和,以及苏杳镜提的要求,让白靡放松了戒备。


    看着白靡的身影消失,为了保险起见,苏杳镜又多等了一会儿。


    然后她才砸开白靡那间用来放蛊虫的房间门锁,直接走了进去,找到寻路虫。


    寻路虫长得像小甲虫,但它们的口器却可以撕碎很多东西。


    苏杳镜把那个玻璃小瓶子拿了出来,拔.出木塞,把寻路虫倒在桌面上,然后拿出早早准备好的信纸撕下一角,喂给它们。


    寻路虫吃完纸屑,就一个接一个地振翅飞起,看来是起作用了。


    苏杳镜把它们一个个地都拽住先藏进兜里,跑回房间拿上东西,最后摸了一把布丁的耳朵。


    “抱歉。”苏杳镜对布丁说,声音有些发哽,但也无可奈何,“这次我不能带着你了。”


    布丁直立起来耸动着鼻子,苏杳镜把门关上,匆匆离开。


    山里的雨还没有停,希望白靡会回来得慢一些-


    “接下来往山上走。”


    清儿擦了把脸上的雨水,朝着某个方向说。


    她身旁站着高大的侍卫,还有十数个人,一起漫山遍野地搜寻。


    本来这个时候他们应该在宫里,辅佐在三殿下左右,可他们把谢姑娘弄丢了。


    清儿捏紧手心,藏起脸上的神情。


    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


    深宫,丧钟声不息。


    大太监嗓音凄切的唱喏声传遍皇宫的所有角落。


    皇帝,驾崩了。


    四皇子从人群中冲出,脸上犹有泪痕,对着岑冥翳喊道:“皇兄,你为何要对父皇下此毒手?”


    岑冥翳眼睫眨了眨。


    他抬眸看向四皇子,脸色中含着嘲讽。


    老四疯得比他想得更厉害,竟然亲手将皇帝杀了,再来嫁祸他。


    变故发生得很快。


    前一刻,岑冥翳差一点点就能离开皇宫,而只过了一刻,他便被以“弑帝”的名义关进深牢。


    黎夺锦并禁军一行人,将岑冥翳关押到地牢,禁军离开,黎夺锦走在最后。


    他走了几步,却是在木囚门之前停下。


    黎夺锦回过头,眼神极其复杂地看着岑冥翳。


    “我本不想救你。”黎夺锦眼角有退不下去的血丝,脸色扭曲,却拼命压制,“但,阿镜会不高兴。”


    岑冥翳咳了几声,他被押住的时候伤到了肋骨,之前一直靠在墙角不说话,听到黎夺锦提起阿镜的名字,才猛然抬头。


    黎夺锦嫉恨他,同时又无法理解。


    他身为皇子,一切唾手可得,又拥有阿镜的宠爱,如此人生,还要求什么?他却几次三番对着干,好似天生反骨。


    哪怕黎夺锦自己亦是一身城府,却也想不通岑冥翳究竟在发什么疯。


    “如果你把自己折腾死了。”黎夺锦停顿了一下,语气中竟似有些期待,“我一定不会让阿镜再想着你。”


    地牢厚重的铁门关上,伴随着铁链落锁的声音,黎夺锦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岑冥翳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踉跄后退两步,靠在墙上。


    如果他死了


    岑冥翳闭上眼。


    牢狱外,宫墙内的事情,其实岑冥翳并不担心。


    他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不会因为他的在与不在改变大局。


    老四以为只要把他囚住就能规避风险,其实是完全想错了。


    四皇子的计划确实很不错,皇帝已逝,却没多少乱子。


    在皇帝生前,他的疯癫痴狂便早已经传遍了,哪怕再忠君的臣子也要对皇帝不满,更别说忠君一派的中流砥柱早已被四皇子提前针对,大多都流落离散。


    而边疆戍务那边,除了四皇子拉拢的宗族,便是盛传着“疯皇”故事的军队,没有人再拥戴皇帝。


    四皇子手刃亲父,再栽赃给岑冥翳,以为这样就能稳赢。


    可他和岑冥翳,其实各赢了一半。


    有岑冥翳的安排在先,老四绝对无法像他所想象的那样,顺利登上皇帝之位。


    而岑冥翳,哪怕身上插翅,也再难从这个囚牢走出去。


    他等不起了。


    原本,岑冥翳的计划里没有包括这一步。


    他对这个世间没有指望,他知道所有人的秘密,知道得太多,就会变得像一个机器,渐渐失去人性的那一部分。


    更何况,岑冥翳本来就没得到过多少来自正常人的温情。


    所有人都会死,所有人的命都不值钱。


    这就是岑冥翳原本的念头。


    如果说世界是一盘棋,岑冥翳就是那个看棋的人。他清楚所有人的动向,甚至能推演出某一颗棋子会在哪一天倒下,如果他要介入,想要扭转棋局的胜负只是覆手之间。


    但岑冥翳从没有介入的想法。


    他在局外,看得很清楚,无论现在的尔虞我诈看起来多么热闹,都只是一时的,大金一定会在皇帝和四皇子手中消亡,最多不过三五年,到那时候,胜也是空,败也是空。


    他唯一的念头,只是想在他死之前,能找到神。


    后来他真的找到了,岑冥翳才明白自己的欲/望不止于此。


    她愿意让他亲近,说心悦于他,还同意与他成亲。


    这是梦吗?即便是梦,他也必将沉溺其中。


    岑冥翳的想法从那时起改变了。


    他不能让这个世界灭亡,他从一个无牵无挂的旁观者,进入了棋局。


    岑冥翳的目标从没失算过,唯一算不准的,是他自己的命。


    他还能在这里撑多久?-


    寻路虫振翅的嗡嗡声一直悬在前方,苏杳镜一刻也不敢停歇,跟在后面。


    她穿着布裙、草鞋,在雨天山路里行走不便,摔了好几次,一身泥泞。


    难怪白靡对她放松了警惕,这样的山路,一个初来乍到的女子怎么可能独自走得出去。


    她摔了好几次,系统都看不下去,在她脑海中说:“宿主,你要一路走回京城吗?”


    当初苏杳镜和清儿来到这里,可是行了几天的马车,又被白靡带走,肯定离京城更远了。


    这样的路程,可不是仅凭双脚能够完成的。


    苏杳镜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没有任何表情,节省不必要浪费的力气。


    好在,在脑海中交流并不费力,她回答系统:“是。有方向,还怕什么?”


    不管多远,走就是了。


    怕只怕没有目标。


    系统又沉默了一会儿,思考时发出断断续续的滋滋声。


    平时苏杳镜都把它屏蔽了,是因为想着要去做任务,才把它放了出来。


    系统道:“宿主,你打算如何逃出这个世界?”


    苏杳镜像是开玩笑一般:“你留给我的小美人鱼结局是一条死路,我还能怎么办,当然只能选择be。”


    “虽然第七个世界剧本变了,但它的判定规则没有变,只要让‘谢菱’死在岑冥翳面前,应该同样可以完成。”


    苏杳镜叹了口气,连叹气的语气都像是玩笑,只是不知道她是真的轻松,还是在用玩笑的语气遮掩着什么。


    说完这句话,苏杳镜心脏紧缩,像一束一闪而过的电光,末尾紧紧地攥在了一起,如同箭矢的形状。


    她心中的目标从没有改变,离开这里,去一个符合自己期待的新世界,没有任务,没有纠缠不清的人,可


    也与岑冥翳永不相见。


    岑冥翳的乖巧、羞涩、野性难驯的俊朗原来在那么多个不经意的细节里都让人心动过。


    而剥去误会之后,这种心动来得迟滞,却也更甜美。


    可她注定无法为了这份心动停留。


    嗡嗡声骤止。


    几只寻路虫在苏杳镜前方,一个接一个地掉了下来,摔在地上不再动弹。


    苏杳镜弯腰把它们捡起,放在手心焦急地翻弄。


    死了,都死了。


    “瑶瑶。”


    森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苏杳镜大脑还没反应过来,心脏已经本能地提到了喉咙口。


    身后一阵寒意,白靡稳稳地一步步走近,身影在飘摇的风雨中如同饿狼,裹挟着一身冰冷的风暴。


    苏杳镜刚迈开步子要逃,却被人从身后捏住手腕,那力道几乎要将她的骨头也握碎。


    154章 答复   一更


    苏杳镜小时候, 最讨厌玩的游戏就是捉迷藏。


    被人冷不丁逮住的感觉真的很可怕。


    她皱眉,不顾腕骨生疼,硬生生地往外抽。


    白靡松了松手, 苏杳镜丝毫不带犹豫, 拔腿往前跑。


    “为什么要走?”


    白靡在她身后问,声音闷闷的, 好像又在哭了。


    他一步步紧随,像一只忧郁的鬼魅。


    身周的景色在倒退,苏杳镜只顾着往前奔逃直到前方落石滚坡, 她犹豫了一瞬, 就被人拽住,紧紧圈在怀中。


    “为什么?为什么要从我身边溜走?”


    白靡身上还穿着那身柔美的女装,但他束缚住苏杳镜的铜墙铁壁一般的劲道, 可一点也跟“柔”扯不上关系。


    “没有你我怎么办啊?我想了很久,想不出来没有你的生活, 我很烦恼, 可是你都不在, 除了你, 我不想跟任何人说话。”


    他低低的声音回响在苏杳镜耳畔,颠三倒四地呢喃着,被白绫缚住的双眸看不出一丝神情,让他看起来愈发可怖。


    苏杳镜拼命挣扎起来。


    她挣得脸颊憋红,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哪怕知道自己不可能敌得过白靡, 也绝对不会就这样放弃。


    两人缠斗着,很快苏杳镜重心不稳,滚倒在了一旁的草地上, 白靡也不肯放开她,跟着她直直倒下去,用身体压制住她,双手掐住苏杳镜的手腕,放在旁侧。


    苏杳镜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起伏,近在咫尺的白靡看不见她,只能偏着头,试探着靠近,用呼吸的距离、面颊的温度来测量苏杳镜的位置。


    “你怎么找到我的?”


    苏杳镜咬牙出声道。


    白靡扯了扯唇,分出一只手,将食指展示给苏杳镜看。


    指尖的皮肤底下,忽然涌动了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从里面钻了过去。


    “所有的母蛊都在我身体里,食我的血养着。”白靡凑近她,声音轻慢,像是夸奖,却又带着别样的森寒,“瑶瑶,你真大胆。”


    所有的母蛊……


    苏杳镜打了个寒颤。


    “疯子。”


    她低声骂了一句,脸色很难看。


    白靡却笑了起来,反倒像是被夸奖了一般,嘴角甚至抿出了一个甜甜的酒窝。


    “是呀,我……”


    他刚要说话,苏杳镜却趁他分神之时狠狠仰头,在他头顶猛地撞了一下,翻身爬起来,晕晕乎乎地逃跑。


    白靡呻/吟着重新追上来,一支箭却从苏杳镜身旁穿过,射向白靡要再次拽住她的手臂,白靡耳尖微动,偏了偏身子躲过,衣袖被划破。


    “谢姑娘!”


    竟然是清儿的声音。


    苏杳镜猛地看向声音来处,白靡也有了反应。


    他警惕地面向前方,牙齿磨得格格作响,带着森森寒气的声音传来。


    “她在找你?他们要把你带走吗,我杀了他们。”


    “白靡!”苏杳镜头皮发麻,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喊了他的名字,她知道他能说到做到。


    “不要再疯了。”苏杳镜颤声道。


    白靡愣了一下,很快又抿出一个酒窝。


    他用近乎天真的语气说:“好,我听瑶瑶的,我什么也不做。”


    一开始苏杳镜还没明白过来,“什么也不做”是什么意思。


    清儿发现了她的位置,夺步朝她奔过来,清儿身后还有十数个人,也都看见了白靡,一支支箭矢咻咻落在她身后,有的射在地上,有的穿过皮肉。


    苏杳镜咬了咬牙,直接朝着清儿跑去。


    白靡没有反抗,迎着箭雨往上,肩上、胸上全中了箭,他不在意地扯出来,继续跟在苏杳镜身后,却又被一箭射中膝盖,控制不住地跪倒在地上。


    他已经很听话了,为什么瑶瑶还在生气?


    他不是坏蛋,他没有想把瑶瑶关起来,为什么瑶瑶要逃跑?


    白靡可以用苏杳镜身体里的听话虫将她留下来,但是他不敢了。


    他想乖一点,瑶瑶就会重新喜欢他,可是要怎样乖,她才会留下来?


    “瑶瑶,瑶瑶。”白靡小声地唤着,嗓音中透着浓浓的无助和哀伤,祈求地说,“别走。”


    苏杳镜头也没回,脚步凌乱地跑远。


    白靡的泪水簌簌落下来,和雨水混在一处,嘶哑声渐渐绝望。


    “别走,别走啊……瑶瑶,别扔了我。”


    苏杳镜扑进清儿怀中。


    清儿立即用斗篷将她裹住,护在了身后,焦急问:“姑娘,你怎么样?”


    清儿身边是身形魁梧的青衣侍卫,他提着刀往前走去:“是那歹徒掳走姑娘?我去杀了他。”


    “不必了。”


    苏杳镜抓住那侍卫的手臂。


    她齿间还有些轻微颤抖,却静静地重复了一句:“不必了。”


    “我们走吧。”


    白靡现在心神混乱,她才有胜算,若是待他清醒过来,恢复本性,他们一个也跑不掉。


    白靡没追上来,带着哭腔的声音在雨中嘶吼,但苏杳镜已经被人扶到马上,越走越远,听不清了。


    苏杳镜紧绷了数日的心神骤然放松,脑海中嗡嗡作响,还有些回不过神。


    走出很远,苏杳镜才哑声问道:“京城里怎样了?”


    侍卫纵马赶到苏杳镜身边,垂首答道:“殿下已经安排了谢大人及两位姑娘出城,至于谢公子,还在京中,但暂时不会有危险。”


    苏杳镜讷讷点了点头。


    顿了一下,她又出声问:“那,岑冥翳自己呢?”-


    地牢中,只有远远的墙上点着一盏随时可能熄灭的油灯,放着微弱光芒。


    除了岑冥翳,这里一个人都没有,甚至没有看守。


    岑冥翳指间捏着一粒药丸,对着那微弱的烛光打量着。


    铁门外,忽然传来重重的铁链拖响声。


    岑冥翳手指微动,迅速将那粒药丸收进袖中。


    进来的人,却是大理寺卿沈瑞宇。


    岑冥翳凝眸,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沈瑞宇走近,与岑冥翳对视。


    “很意外?”沈瑞宇先问了一句,却又自己回答,“如果我是你,我也一定觉得意外。”


    沈瑞宇在囚牢外站定,整洁的衣袍与肮脏的地面形成鲜明的对比。


    “我之所以来这里,是因为玉匣……谢姑娘嘱托过我。”


    沈瑞宇坦荡道:“她说,让我尽可能帮你。我能停留的时间不多,有什么我能做的,你尽管说。”


    顿了顿,沈瑞宇又补充道:“不过,你也得告诉我谢姑娘如今的下落。”


    岑冥翳怔然,顿了一会儿,渐渐地却是飒然笑出了声。


    他笑起来很好看,有种被压抑在深渊,却反而绽放出阳光的俊朗。


    “原来她真的惦念着我。”岑冥翳低声说,“原本,我还不敢信。”


    沈瑞宇深吸一口气,绷紧下颌,偏过头只当作没听见。


    “我不会跟你做这个交易。”岑冥翳说话的声音因为上扬的唇角而听起来有些温柔的甜蜜,“不过,如果你能把一位叫做樊肆的都尉请来,我感激不尽。”


    这就是他让自己帮的忙?


    找一个人来?


    沈瑞宇抿抿唇,没有探听到任何消息,很难说他没有不满。


    他也同样没有给岑冥翳答复,转身离去-


    路上的雨终于停了一会儿。


    苏杳镜昏昏沉沉地醒来,她这几日的头疼越发频繁,总是昏睡着,也不知道过了几日。


    她从斗篷里探出脸,好像半醒未醒,下意识地掀开马车帘问:“岑冥翳呢?”


    之前他们告诉她,岑冥翳一切都好,正在宫里处理着事务。


    他们说,三殿下都已经安排妥了,四皇子会被贬为庶人,会有另一位小皇子荣登大典,新选任的几位侍郎会好好教导于他。


    等朝堂稳妥了,三殿下自然会找来,与她会合。


    “会合?”苏杳镜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她摇了摇头,“我刚刚说了,我不要再等他,我要去找他。”


    清儿连忙扶住她的手臂,温声说:“是呢,姑娘,我们正是要回宫去寻殿下,方才阿虎说错了。”


    苏杳镜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不,不要骗我。”


    “我要去找岑冥翳。你们要是不去,把马给我,我自己去。”


    清儿脸上显出了为难。


    侍卫翻身下马,但系跪在了苏杳镜面前,拱手道:“姑娘,殿下交给我们的任务是保护姑娘安全,现在京城情势还没定……”


    “方才你们说,宫里已经被控制住了的。”苏杳镜心中涌上了一阵不安,“你们为什么要骗我?”


    侍卫自知说错话,抿唇不语,脸色涨得通红。


    清儿纠结再三,眸光在苏杳镜脸上来回转了几圈。


    “姑娘……”清儿叹息了一声,最终却是咬牙对那侍卫道,“听姑娘的吧。回宫。”


    苏杳镜浑身的戒备这才稍稍松下来一些。


    清儿看出了她的心思,生怕她乱想,不敢再叫她独自待着,陪她一同坐在了马车内。


    “姑娘,殿下想保证你的安全。”


    苏杳镜看着自己的掌心:“我现在很安全。他呢?”


    囚牢外,樊肆一身利落骑服,脸颊比先前瘦了不少。


    他蹙眉看着岑冥翳,疑惑道:“你找我?”


    岑冥翳如今已是阶下囚,樊肆自然不必对他用敬语。


    更何况,樊肆从未想过要对他客气。


    岑冥翳却是很温和地笑了笑。


    他眉目流转间,好似还是曾经那个意气风发、张扬风流的三皇子,而并非一个被关押了数日、滴水未进的囚犯。


    “是。”岑冥翳轻声说,“有几个问题,我想问你。”


    马车中,清儿想办法分散着苏杳镜的注意力。


    清儿知道苏杳镜如今心中想着的全是与殿下有关的事,旁的事情根本引不起她丝毫的兴趣,便蹲下身从座位底下取出一个匣子,打开来。


    “姑娘,你看。”


    苏杳镜茫然道:“什么?”


    “这盒子里的东西都是殿下亲手准备的,原本是预备要放在殿下与姑娘日后的宅院中,所以都带在马车上。”


    听见这句话,苏杳镜才稍稍打起精神。


    她把匣子挪到膝上,一样样翻里面的东西。


    一叠信,整整齐齐封装在一起。


    是她那时写给“神秘人”的。


    苏杳镜脸色微红,将信纸压在了最底下。


    她拨开一些莫名其妙的折纸,什么小跳蛙,纸飞机,小船,最底下的是一幅画卷。


    画轴看起来有些年头了,纸张即便保管得很好,也还是有些泛黄。


    苏杳镜把那画卷缓缓展开,展到一半,却发现上面有一个“明珠”的印章。


    这难道还是十二公主宫里的东西?


    岑冥翳把这个带出来做什么,难道是拿错了。


    苏杳镜一边想着,一遍看清了画轴上的全貌。


    猝不及防的,苏杳镜瞳孔震颤、紧缩。


    画卷上,栩栩如生、细节传神,分明是“阿镜”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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