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谁是怨种


    锁链坠地, 激起一片扬尘,宴明眯眼去看进来的人,却发现是个不认识的中年人, 看那一身紫衣的颜色, 至少是个从三品的官。


    “徐大人。”狱卒正在毕恭毕敬地介绍,“这便是昨日鹤大人抓到的案犯。”


    “嗯。”那中年人脸上带着笑,看着是一幅极好说话的模样,“尚书大人在与大理寺卿交接, 我这边就先将人提走了。”


    徐澄在朝堂之上喷右佥都御史条理清晰气壮山河,看着好似牢牢站在鹤卿这一边,但终究只是看在两方交好的份上回馈些香火情,一桩案子从刑部转到大理寺,又从大理寺转回刑部———必然少不了猫腻。


    被天子点名入含章殿的一群人都同时出来了,唯有鹤卿被留下, 问题究竟出在哪儿, 昭然若揭。


    只是天子到底是看重鹤卿, 哪怕已知晓了他在这桩案子中动了手脚, 却连当众苛责的意思都没有, 教训也只在私下,甚至还劳动了他们顶头老大去帮他扫尾———让刑部尚书来接手这桩案子,已经表明了天子的回护之意, 日后便不会有不长眼的再借着这桩案子拿捏鹤卿把柄,以作为攻击他的证据。


    真令人羡慕啊


    徐澄有些心酸, 到底要怎么干才能让天子如此青眼?如果说是能力,他尚且还有个努力的希望,若说是张令人赏心悦目的脸,他再迟生个二十载就好喽。


    “这位侠士, 随我走吧。”


    徐澄倒也没走的太近,虽然早从卷宗上得知了前因后果,知晓面前这人只是胆大包天地为好友申冤,可对法纪无视到如此程度君子还是不立于危墙之下了。


    里面的人倒也乖觉,并未张口问出什”你是谁”“为什么我要跟着你走”之类的问题,而是沉默地起身,礼貌道:“大人可是带我去刑部大牢?”


    “陛下已下旨将这桩案子转回刑部。”这没什么好隐瞒的,徐澄点头肯定,“一应案犯也需移交。”


    那青年向外走的动作僵了一下:“所有案犯?”


    徐澄有些诧异他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回答:“那是自然。”


    在徐澄肯定的那一刻,代表着宴明意识的金色小光团果断扑过去抱住银色小球使劲摇晃———


    [统儿快!把套装随机解锁功能给我打开!]


    所有案犯统一移交,所有人也必然在转移过程中呆在一处,他不要顶着这张脸去见泊渊和金焕之!


    宴明面前立刻弹出一个仅他自己本人可见的虚拟面板,面板上依旧蓝红交杂,右上角的邮件已经被重新禁封住了,只有左下角的<非套装部件>闪着微弱的光。


    脑海里,金色小光团绕着银色小球左三圈右三圈,像在进行某种神秘的法事,银色小球伸出自己的线条手,和金色小光团击了一下掌———宴明觉得自己运气不好,所以每次抽卡前都要来点仪式感,20863这十几年下来都已经形成了极其自然的习惯。


    照例蹭了一点20863的运气,宴明缓缓吐出一口气,立刻在意识里点开了<非套装部件>的选项,一长串滑下去的灰□□面开始闪烁起淡蓝色的光晕,这光晕微弱又缓慢,看起来就知道信号不良。


    他们这时已经走出了牢房,宴明甚至可以耳尖地捕捉到其他地方传来的脚步声———金色小光球急了,吭哧一下冲过去在意识里撞面板,蓝红交杂的面板抖了一下,两个散件亮起了稳定的光。


    脚步声越来越近,宴明迅速扫了一眼名称,飞快地选了一个散件使用,徐澄看到老老实实走在他身边的青年忽然摸了一下脸,然后又飞快地垂下手,像是大理寺地牢顶上有什么灰尘落在了他脸颊似的。


    在走过一个拐角,光线亮堂了不少后,徐澄感觉旁边青年的面相似乎有些变了,但具体变在哪儿大概是地牢里视线太差造成的错觉吧。


    *


    泊渊终于在快走出大理寺地牢前见到了那位他不认识的“金鲤友人”,这位友人生了一张冷峻的脸,凤眼薄唇,眉目偏淡,抬眼看人像是亘古不化的雪,如同江湖上那些传言中天赋卓绝的孤高剑客。


    明明长着一副极不好亲近的模样,但泊渊不知为何总觉得熟悉,心中还隐隐生出几分想要亲近的意思来,他往人的方向靠了几步:“这位大侠怎么称呼?”


    这位侠客似乎是不愿意与人亲近,泊渊靠过来他便往一旁避让,只是地牢通道狭窄避无可避,于是便拧眉:“宴。”


    可谓惜字如金。


    泊渊素来是个爱交际的,人也健谈,他并不在乎旁边这人的冷脸:“宴大侠是什么时候认识小、金鲤的?”


    “儋州之前。”


    泊渊在心中啧了一下,这天下竟然还有比他师父话更少的人,简直难以置信。


    泊渊认识金鲤不过三年多,虽说两人关系密切,但泊渊对金鲤的过去一无所知,只是那夜湖中濒死,他看到一抹橙色冲他而来,揽住他的腰带他重新回到尘世。


    湖面月影散乱,月光混合着残灯,照得那发丝眉角挂的水珠都像是鲛人的珠泪,是不似凡间的灵动活泼。


    就算是救上岸后有些许不满斥责,眉目倒竖也有种凶巴巴的可爱,那时泊渊就觉得此生如果不能与这样的人成为朋友,那真是平生憾事。


    于是他厚着脸皮缠了过去,得到了一尾善良可爱的小鱼。


    “我和小鱼是在儋州认识的,这几年天天呆在一处,竟不知他也有大侠这么个好友,实在不好意思。”泊渊自然地笑起来,他生了一双极美的桃花眼,笑起来时显得风流多情,“也不知道小鱼以前是个什么性子,宴大侠可否满足我这个好奇?”


    【幼稚。】20863在宴明的脑海里锐评,【竟然想变着法从你这里证明谁是金鲤最好的朋友。】


    宴明:[最了解我的人当然是我自己。]


    本着说多错多,少说少错的原则,宴明只道:“不方便。”


    他紧急使用的套装散件名为<遮望眼>,是一个妆容,效果是短暂地将人的外貌气质往相反的方向变过去,容貌只会做细微改动,但偏偏所有的细微改动摞在一起,便是天差地别。


    之前【日月长明灯】的套装虽然还差外观特效没有激活,但其他的套装部件都在他身上,会让他自带“佛子”的玄妙感,也就是这种玄妙感,那副和金鲤相似的容貌才勉强能糊弄过泊渊,但被抓前因为昏迷彻底失去意识,所有的套装效果都自动卸下,他也找不到个合适的时机安上,便搁置了下来。


    感谢部分功能解锁的及时,这次随机的运气还不错,<遮望眼>的妆容再实用不过了。


    碰了个软钉子,泊渊悻悻地摸了摸鼻尖,那种亲切感没有随着碰壁而消退,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强烈。


    怪哉?难道他和小鱼交朋友的喜好都这么一致?


    走出地牢,阳光盛得宴明下意识地用手背挡住了眼睛,泊渊瞄到这个无比熟悉的动作愣了一瞬———小鱼嫌太阳晒也是这样。


    泊渊心里有些发酸,果然是朋友,连习惯都这么相似。


    20863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你就这样走出来,你的脸和之前鹤卿看见的可对不上号。】


    [鹤卿不会看见的。]一整夜不见天日,宴明眯着眼慢慢适应突如其来的阳光,[交到大理寺的案子再转回刑部,必然是殷容插手。]


    [看到那人身上的紫衣了吗?]宴明说,[能让至少从三品起的官员到地牢里亲自提人,就说明鹤卿在我这个案子上虽未触犯法理,但也为之不远了。]


    过分干净的地牢,不合常理的问询,还有早上送过来的粥和药大殷律法中有一条隐藏律令“亲者回避”,就指的是案件若事涉亲友,相应官员应自请回避,不可介入其中,这条律令虽未亲自写明,但已是多年来心照不宣的默认准则。


    他这个身份明面上与鹤卿非亲非友,但着实经不住查,因为鹤卿昨夜甚至没有问他的名字———若对犯人有询,须得记供与狱卒同在侧,同行者至少三人,不可单独会见。


    这些零零碎碎的小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若硬要追究起来,也确实是错处。


    殷容既已接手,自会漂亮地平了隐患,所以他从大理寺至刑部这一路上绝不会见到鹤卿———既要避嫌,便要避得干净利落,这也是为什么宴明敢用散件直接改换容貌的原因。


    [殷容那孩子长大了也还念着旧。]宴明对20863感慨,[算一算,我已经有七年没见过他了。]


    当年殷容难得脆弱,和他撒娇说这世间除了上神便不会再有人帮他,为了安慰他,宴明说身负文曲与武曲气运的人早已降生在大殷,同他一样为他而来,是他日后千古流芳的辅佐。


    那时殷容问怎么识别文曲和武曲?


    宴明说文曲会是他登基后的第一个状元,武曲则在边塞,会一战名扬天下。


    他对自己的两个任务目标相当自信,他们本就是这个世界被天道偏爱的宠儿,只要能避开命中死劫,名扬天下本就是自然而然的事。


    没想到当年为了另外两个任务目标的未来能顺遂一些提前打下的铺垫,还真的发挥了作用,至少他呆在秦曜身边的那几年,殷容对雁鸣关的悬霜军并不怎么忌惮,要衣给衣,要粮给粮,愣是将在先帝在位期间一直在雁鸣关外徘徊不去的犬戎打到元气大伤。


    最后一场战役由他和秦曜配合,只要这一战能胜,至少三十年内犬戎不会再有反击之力,也就是那一战,五星套装【岁晚忽作龙蛇升】报废到连渣渣都不剩。


    悬霜军的军师,死在了对敌的战场上,尸骨无存。


    *


    糊弄完了泊渊,宴明终于有空查看另一个暂时返场的散件了。


    或许是不能登出,套装还冻结一年这事耗尽了他所有的霉运,另一个散件也同<遮望眼>一样实用———


    【福祸相依(四星部件)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技能说明:穿戴该装备后一定概率推动某件事迅速发生,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注:陷于困境时使用有望获得效果否极泰来。]】


    昨天半夜在鹤卿的宅邸里中了埋伏,醒来就在大理寺的地牢,【看取莲花净】的轻功技能随着他的昏迷而失效,但冷却期依旧没有结束,轻功技能的恢复时间在今晚半夜。


    上次消失了一天一夜已经给住持打好了底,这次再消失一个白日想来也不过分,只要明天早上他能按时出现就行。


    宴明在意识里确认了使用四星部件【福祸相依】,便感觉怀中多了点东西,他隔着衣服按了按,有些微的凸起和柔软,估计和列表图片显示的一样,是个红色的团圆结。


    “宴大侠怎么了?”泊渊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这么关注旁边这人的一举一动,“是哪里不舒服吗?”


    “无事。”这人依旧是冷的,在太阳底下走了一阵也不见丝毫暖意,“劳烦关心。”


    站在泊渊旁边的金焕之都有些受不了了,他知道泊渊大侠爱广泛结交好友,对着符合他交友喜好的人热情无比,但现在还在刑部押运的路上呢,能不能把快粘在那位宴大侠身上的眼珠子收回来!


    “泊渊大侠。”他低声提醒,“你有些越界了。”


    这位宴大侠看着明显不好相处,也不爱与人交流,又何必非抓着人家说话呢?


    “我只是莫名觉得他亲切”泊渊同样压低了声音回答,他刚刚高涨的情绪也慢慢低落起来,“他有些时候好像小鱼。”


    可明明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啊。


    提起金鲤,两个人都双双沉默下去,泊渊也失去了搭话交谈的意愿,路上就这样安静下来,直到徐澄领着他们进入刑部大牢。


    泊渊和金焕之被关在了一间牢房里,宴明却没和他们关在一处,是被领到了另一处关起来———这处牢房比其他牢房都要干净一些,光线也要好上不少。


    宴明诧异地看了一眼徐澄,徐澄敏锐地注意到了他的眼神,只冲他笑了一下,随后说:“虽说阁下先闯大理寺,后闯官员宅邸事出有因,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该坐的牢和该交的罚银可不能少。”


    “罚银鹤大人已经替你交了。”他说,“这坐牢他可替不了。”


    大概知道这便是鹤卿想袒护的人,不会被诟病的情况下,稍微行些许方便也无妨。


    徐澄将他带到后便离开了,还没走出大牢,便有狱卒向他汇报,说犯人泊渊有事找他。


    徐澄心下奇怪,但这件事不仅在陛下那里留了痕,也在他的顶头上司那里挂了号,他必然要做到尽善尽美。


    于是徐澄原路返回。


    泊渊并未询问为什么那位晏大侠不和他们关在一处,他先郑重地行了个抱拳礼,然后才道:“敢问这位大人,若是不想坐牢,需要交多少罚银?”


    这一问可把徐澄问精神了,他们刑部不同于吏部,钱财数量都有限,但若是有人触犯了限制条件极严苛的罚银制度,这罚银他们只需上交六成给吏部,剩下的便都可充入刑部公账,来改善刑部上下的生活。


    “虽然阁下的判决还没下来。”徐澄微笑道,“但阁下的罪行比另一位重,应该要待上两月左右,再交上三千两罚银。若是不愿待上这两月,一百两可抵一天。”


    有点贵。


    泊渊想,还好师父有钱。


    他客气地说:“劳烦大人给我准备纸笔,我这便写信请我师父来赎我。”


    徐澄在心里算了一笔账,笑容都和蔼了:“稍等。”


    半个时辰后,泊渊可怜巴巴地挤在牢房狭小肮脏的桌边,就着特意拿来的一盏光亮好的油灯提笔写信,他平时给他师父写信,还是什么“师父亲启,徒儿途经某某地,见此地如何如何”,这次写信干脆就直接大白话了———这样情感比较直观。


    【师父啊!徒儿因为好友的事前几天头脑发昏闯了大理寺,现在正在刑部蹲大牢,刑部的大人说可以根据罚银制度拿钱赎人,您快派人带三万两来赎我!


    牢房环境特别差,比我练武的山洞还差,我在牢房里吃不好睡不好,师父速速救命!】


    金额是泊渊细细考量过的,他的罪名比那位宴大侠重,金焕之估计和他差不多,赎他需要将近一万两,三个人便凑个整,算三万两吧。


    第32章 第 32 章 微窥前尘


    “徐大人今日心情不错?”刑部有同僚看见徐澄满面春风, 笑着打趣,“可是遇到了什么好事?”


    “陛下令上书大人接手的那桩案子,陈大人可听闻?”徐澄笑眯眯读捋了捋胡须, 小小地卖了个关子。


    见徐澄有细讲的意思, 同僚更是好奇起来:“自然知晓。”


    在官场上,消息不通可是大忌。


    “那位为好友申冤,胆大包天夜闯大理寺的侠客生性不爱拘束,为人却又仗义疏财。”徐澄说, “等尚书大人接手后的判决下来,约莫就要出狱了。”


    徐澄话说的委婉,但能在官场上混得开的哪个不是人精?当时便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这位侠客不想坐牢,于是决定交罚银来免除牢狱之灾,并且大包大揽,将其他人的罚银也一并交上了。


    关于罚银制度, 大殷自有相关律法, 像这种“侠以武犯禁”, 藐视官府威严的事发生, 官府就会派出高手抓捕, 随后将人按律处置。


    若是这位犯禁忌的江湖侠客,藐视官府威严却又未伤人未杀人,便需按行为轻重蹲上一段时间的大牢, 再交上一笔高昂的罚银即可出狱。


    蹲完大牢,交得上罚银便算两清, 若是蹲完大牢交不上,便接着蹲或者接取官府发布的任务戴罪立功———大部分江湖侠客都是很穷的,抓捕犯事的愣头青们这一大半的活都是戴罪立功的侠客们在做,逮上四五个, 罚银的账就差不多清了,还能略有盈余。


    有不少出了狱的侠客尝到了甜头,还成了维护治安的“外聘人员”———官府会定期发布悬赏令,金额从几两到几百两不等。


    刑部几乎已经习惯了这些江湖侠客的能打但贫穷,陡然遇到一个和财神爷似的,还有些不习惯。


    要知道按行为轻重蹲大牢是为了给这些江湖侠客醒醒脑子,让他们对官府心有敬畏,若是不想吃这个苦,就需要交上高昂到不合理的每日赎金,一百两就算是在兆丰也足够普通的三口之家舒舒服服过上两年,但放到罚银里,只够抵扣江湖侠客犯禁后蹲大牢的一日。


    这个与江湖有关的罚银制度中“百两抵扣一日”的规定自新帝登基后就从来没被用过———蹲大牢时间长的交不起这昂贵的费用,蹲大牢时间短的忍一忍就能出去。


    唯有那些家有纨绔子弟,又符合罚银免灾的勋贵世家才会愿意交这不合理的金额———但这样娇贵的子息也少有,大部分家主都是一甩袖子,怒骂“让他们在牢里好好长长脑子”。


    “大理寺的同僚们果真仗义。”捋清前因后果,姓陈的刑部官员忍不住感慨,“这般好事竟便宜了我们。”


    最难的阶段大理寺接了手,定案复审的风险大理寺接了手,但桃子却归了他们,难怪尚书大人亲自去交接也没什么不愉———这要是成了,刑部公账无痛进账一万多两,还合法合规!


    徐澄笑眯眯地揣着手:“哎呀,都是咱们陛下圣明。”


    泊渊写信找他师父要钱交罚银的事,徐澄还特别贴心地安排了一个狱卒告诉了宴明———既然要收人家那么多钱,总得替人家卖个好。


    宴明摸了摸怀里的祸福相依,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他人还怪好的嘞,连你的都一块包了。】20863忍不住感慨,【就是聂暗看起来像个怨种。】


    [我理解泊渊为什么花钱这么大手大脚了。]宴明说,[我们如果判决下来就想出狱,三个人的钱加起来至少两万八千两。]


    【他是凑整要的。】20863纠正,【要了三万两。】


    宴明在心里按购买物价转换了一番,大概相当于他那个世界十万多抵一天。


    泊渊既然敢写信,就证明他相信聂暗会为他掏这笔钱———不确定家属一定会交罚金,刑部一般不会帮着递信。


    【泊渊之前损坏金鲤的酒楼零零散散欠了那么大一笔账,现在零存整取了。】20863用线条手挠挠,哗啦扯出一张长长的发光账单,【我算算嗯,差不多平账了。】


    宴明:[]


    *


    “鹤卿啊,这事过去便过去了。”大理寺卿捋着全白了的胡子,语重心长道,“陛下看中你,你可莫再犯糊涂。”


    当今天子眼里揉不得沙子,他人若做出这样的事轻则罚俸,重则降职,而不会像鹤卿这样用赏赐敲打一番便轻轻揭过,还帮着扫了尾巴。


    “我知晓陛下苦心。”鹤卿向他行了一礼,“下官多谢大人提点。”


    大理寺卿在他初入大理寺时便特别关照他,从不吝于提点指导,两人是上下级,也是长辈与小辈。


    大理寺卿拍了拍他的肩膀:“等会儿我与长孙平来交接这桩案子,你就别掺和进来了。”


    他见过了鹤卿从转入大理寺后所历经的风风雨雨,实在不忍这样有天赋的后辈折在这无关紧要的小事中。


    官场上最忌交浅言深,他却还是说:“事缓则圆,须得记牢了。”


    “所以———鹤卿还真没出面管喽?”


    自家宅邸中,顾铮捞着个林檎在啃,看着秋婆婆和管家为他忙前忙后地收拾,堂前堂后乱成一团。


    “你们把那个、那个都给少、老爷带上———”管家中气十足地扯着嗓子,抽空回头应付顾铮,“我派人去大理寺打听到的消息就是这样,具体为什么没管这可是内部机密,老仆我可不想去看看大理寺地牢长什么样———那个不用收拾,用不上!”


    顾铮捏着半个林檎蹲在檐下,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冷不防一个温热的帕子糊到了他脸上:“多大个人了?怎么还吃的满脸都是林檎汁?”


    顾铮夺过帕子自己胡乱地擦了几下,然后将帕子捏在手里,拿着林檎咔嚓一口:“秋婆婆催催郑叔快点收呗,陛下下了口谕,再过一个时辰我和其他几人要汇合,趁着城门没关出去。”


    他们这是连夜急行,兵贵神速,一切都要轻装简行,郑叔整理出来的那一大包,顾铮估计最后走的时候十有八/九都带不上。


    “一个时辰后就要走?”秋婆婆苍老的脸上眉一竖,“那少爷你还穿着官服到处晃荡?去换下来,快去快去!”


    她轻轻拍了拍顾铮的背:“饭都还没吃呢,打算饿着肚子去会合啊?”


    顾铮笑了一下,将啃完的林檎丢到装垃圾的筐中,郑管家听到动静转过头看了一眼,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你过来———去地窖里拿几个林檎带上!”


    顾宅大门紧闭,谁也不曾料到不少同僚忌惮、觉得顾铮是个疯子的府邸里,竟然这样是这样有生活气息的热闹。


    “我都不急,你们急什么?”顾铮用帕子擦了擦手,随手往秋婆婆手中一塞,“辛苦秋婆婆喽~”


    他晃进了正屋,桌上摆了几个他爱吃的清淡小菜,顾铮挑拣着吃了几口便搁下碗筷,不再动了。


    “这越吃越少了,等会出城骑马扛得住吗?”跟着他后脚进来的秋婆婆忧心忡忡,“好歹多吃点吧。”


    “不吃了,没意思。”顾铮把凳子向外一撇,潇洒起身,“吃来吃去都一个样。”


    他回了自己的卧房,简单地收拾了几件衣物,顾铮的房间繁复华丽,处处是各种各样漂亮精巧的鸟笼,还有大大小小的镜子,这些镜子分布在房间各个角落,若是夜间点上烛火,半明半暗,进来的人恐怕会被吓一跳。


    顾铮站在妆台前,看见镜子里映出大大小小的镜子,还有忽远忽近的自己,突然展颜一笑,那笑是风流的、旖旎的,但在此情此景下,有种毛骨悚然的美丽。


    他拉开了镜子下方最精巧的妆格,里面放着一把雪亮的匕首,匕首是牛皮的柄,缝隙里浸着隐约的暗色,顾铮举起来挥了几下,随后拉开更大的妆格,挑了个和他刚换衣衫配套的刀鞘。


    他的右手握在匕首上摩挲着刀柄,左手则拎起准备好的包袱随手甩在肩上,像不知在和谁说话似的:“走了,过两日回来。”


    风随着打开的门卷进来,拂动窗台上满满的铃铛,叮里哐当的清脆声音响成一片,许多青色的羽毛随着气流上下翻卷,但笼中只有空荡。


    外面的管家已经给他整理好了需要的行李,马背上足足放了两大包,顾铮扯开系带看了一眼,将手伸进去往外丢东西:“这个不要,这个不要,这个也不要。”


    被称呼为“郑叔”的管家跟在他身后一样一样地接:“我说少爷,不是,老爷,这东西都是用得到的,你上次离兆丰时都带了的!”


    “这次可比以往都要赶得多。”顾铮丢完了自己不需要的东西,马背上的包袱只剩下瘪瘪的一层,“要是这次差事办的不好,呵,你们该跟着我上街去讨饭了。”


    顾铮虽说脸上还是带着笑,但那双顾盼生辉、风流多情的眼睛却冷了下来,他在府邸里极喜欢用开玩笑的态度说正事。


    郑庄桥蓦地闭了嘴———当年顾氏与宁氏人头滚滚的那一年,他与秋叶都不在顾铮身边,这事过去半年后他们才辗转回到顾府,府中看不到什么熟面孔,全是生人。


    人人在宅邸里都噤若寒蝉,行动几乎无声,他和秋叶几乎疑心他们回的不是顾府,而是一座孤坟。


    他们俩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拜见顾铮,即使时隔三年半,郑庄桥也永远记得那时敲门无人应答后推开门的惊悚。


    密闭且没有光线的内室只点了几根白蜡烛,红纱从房梁垂到地上,一丝丝一缕缕地缠绕了肉眼可见的所有物品,或大或小的镜子藏匿在飘逸的纱间,脚步踩上地毯的时候,四面八方似乎都传来无声的窥视———来自于自己镜中的影子。


    那时是黄昏,室内却已经没有一点光了,郑庄桥自诩活了大半辈子胆量不菲,却也在这样的场景里被吓到,秋叶同样战战兢兢地跟在他背后,两个人借着那并不算亮堂的蜡烛光,蹑手蹑脚地进了室内。


    顾铮就坐在窗边的小塌上,没有带冠,发丝从肩头滑到腰间,遮掩了半张面庞,他听到了他们俩进来的动静,于是抬头看过来———


    那张继承了顾氏与宁氏所有优点的美貌容颜在若隐若现的烛光下,像是幽冥中的鬼魅。


    少爷好像认得他们,又好像不认得他们,他盯着他们瞧了许久,那神色古怪又离奇,像是像是看到死人从地里爬了上来。


    “郑叔。”那时郑庄桥看到少爷起身,他的肤色白极了,于是随着走动缓缓从胳膊上滴落的鲜血便那样刺眼,“秋姨。”


    他走到他们面前,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令人害怕的笑来:“你们来带我去地府吗?”


    “再等等———”他举起胳膊,“血才刚开始流呢。”


    那时一直在他身后瑟瑟发抖的秋叶见了少爷的伤口发出一声尖叫,秋叶一生都没有孩子,少爷从出生起便是她在带,说句大逆不道的,和她自己亲生的也差不了许多,她扑出来却又不敢去抓顾铮的胳膊:“少爷!小铮!药呢?药在哪?”


    脚踏旁的桌子上堆着些染血纱布和散落的药瓶,秋叶几乎是冲过去抓了完整的,又扑过来想给他裹伤,皮肤接触的时候,郑庄桥看到少爷突然将手搭在了秋叶的颈侧微微收紧,秋叶没顾上这些,只一心想给他处理胳膊上的伤口。


    过了至少半柱香,他才看到少爷松开手,叹息道:“哦,活的啊。”


    第33章 第 33 章 福祸相依


    【看取莲花净】所附带的轻功技能今天半夜才结束冷却, 散件随机解锁要第二天上午重置,宴明反正也逃不出去,于是心态安然地躺平。


    在没收到天道邮件前, 宴明之所以要紧赶慢赶地收集敬仰值, 集齐六星套装【日月长明灯】,是因为他没有任何自保能力,所以没有安全感,现在解锁了部分系统功能后, 虽然还是回不去,但心中的忧虑终究少了几分。


    ———实在不行不当什么“观妙大师”了,换个新身份不就好了吗?


    宴明脱了外衣铺在稻草堆上,仰头看那斑驳的牢顶,竟然不知不觉地生出了些许倦意,从应下刘富商的请求开始, 他夜里就再没睡过一个整觉, 不是在逃命就是在谈心, 不是在谈心就是在坐牢, 想想都心酸。


    [我睡一会儿。]宴明说, [散件到重置时间了叫我。]


    【好嘞。】宴明意识里的银色小球从身上摸出一个圆圆的小闹钟,拨弄两下定了时,【晚安。】


    宴明闭眼很快陷入了睡眠, 20863看到意识里的金色小光团咻地一下散成了烟花,银色小球让圆圆的小闹钟浮在意识里, 自己拽出把数据编成了条新被子,随后往被子里一钻,休眠了。


    一人一统谁也没有注意到被宴明塞在怀里,那个不起眼的四星部件【福祸相依】正在散发着淡到难以被肉眼辨别的微光———


    重置期还未到, 正在使用中


    宴明困的厉害,可睡的却不太安稳,迷迷糊糊的,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一条很深很远的路,没有灯,也没有光,脚下的触感像是青石板,一直蜿蜒向远方,他伸手碰了碰四周,像是有无形的空气墙,隔出了狭窄的路。


    宴明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梦,但清醒梦也有点令人毛骨悚然。


    宴明:“20863?”


    宴明:“20863!”


    黑暗之中,一片寂静。


    宴明忽然感觉怀里有点热,他伸手在衣襟里摸了摸,掏出一个红色的团圆结。


    是【福祸相依】。


    关于【福祸相依】的介绍瞬间涌入他的脑海———


    【福祸相依(四星部件)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技能说明:穿戴该装备后一定概率推动某件事迅速发生,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注:陷于困境时使用有望获得效果否极泰来。]】


    宴明:“”


    之前泊渊愿意出钱替他这位素不相识的“晏大侠”一起交罚银,大概是【福祸相依】的效果在推动———合着不是单方面偏福或者单方面偏祸,而是两者一起来啊!


    福到了,祸也跟着来了?


    红色的团圆结在他手中化作星星点点的红芒,红芒缓缓升空,聚成一盏照亮的灯。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宴明摸了摸周边的空气墙,决定跟随【福祸相依】的指引向前走。


    一片黑暗里,越是向前脚下的感觉便越清晰,平整的石板里多了青草的触感,还能闻到极淡的花香。


    月光开始取代了【福祸相依】发出的光亮,朦朦胧胧的虚幻里,宴明的脚尖踢到了什么,他低头一看,发现是一截门槛,再一抬头,便是一扇紧闭的门。


    没等他动作,这扇紧闭的门便自动向两边打开,叮铃铃的铃铛声嘈杂无序,烦得很。


    “呼———”


    有风从他身后卷进这间屋子,昏暗的烛光里,漫天红纱飞扬。


    被这看起来像极了密室逃脱版鬼屋的场景一吓,宴明登时就想后退,结果飞在前方照亮的【祸福相依】飞下来,在他背后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将他撞到了屋子里。


    进入屋中后,那种鬼屋的恐怖感更强烈了,飞扬的红纱缓缓落下,露出一面又一面铜镜,这些铜镜打磨得似乎都不是很好,没有鉴人如影的效果,只是朦朦胧胧地能看清大致轮廓。


    宴明莫名被那镜子吸引了,他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两步,模糊的铜镜突然变得清晰,映出他如今的模样———青羽衣,丹色瞳,赤足披发。


    是【青鸟明丹心】!


    噩梦一样的记忆从脑海深处席卷而至,宴明脑海里的念头一闪而过———它这还不如就是个鬼屋!


    满屋的红纱飘飘扬扬,有一缕红纱飘到了他脸上,遮住了他的眼睛,只剩满目的红,宴明伸手去拽,却怎么也拽不下来。


    忽地有力道从红纱的另一端传来,纱从眼前抽走,有谁拽着红纱抓住了他的手腕,特别特别用力。


    宴明看到了一张离得极近的、美艳靡丽的脸。


    艹!顾铮!


    三年半不见,顾铮似乎长得更好看了,却也疯得更厉害了,他牢牢握住宴明的手腕,低低地笑出了声。


    他一边笑着一边用空着手无视宴明的挣扎去揽他的腰,温热的呼吸吐在耳侧,“跑什么?”


    顾铮贪恋地看着这三年半从未梦到过的人,看着那双有些惊恐的丹色眼瞳,只觉得更高兴了,原来这个招魂的方法是对的呀。


    每夜有细微风声都会响的嘈杂铃铛在此时是那么悦耳,像是他心中愉悦的吐露。


    顾铮将怀里挣扎的人揽得更紧了些,他强硬地又不容拒绝地揽着腰将人压向身后那面铜镜,让两人紧紧贴在一起,大大小小的镜子都倒映出这一幕,如同剧毒蜘蛛抓住了蛛网上的猎物。


    黑发随着他的动作从肩头滑落,拂过宴明的侧脸,如同蛇游弋过脸颊。


    透过黑发结网般的空隙,宴明看到许多面镜子,每一面镜子里都是他和顾铮。


    顾铮咬住他的耳垂,用犬齿叼着细细研磨,愉悦的笑声震动胸腔。


    “抓住你了,小雀。”


    “卧槽!”光线昏暗的刑部大牢里,宴明猛地坐起来,发出一声惊天国粹。


    他揉了揉耳垂,梦境中那种细微的刺痛感仿佛现在还存在。


    他火烧眉毛似的唤出自己的系统面板,将【福祸相依】立刻点击了回收——太恐怖了!“福”的一面先不说,“祸”的效果也太恐怖了!


    知道顾铮是他执行任务期间的心理阴影,就专门制作出一个和顾铮有关的梦境是吧?关键是梦境里的顾铮那疯劲简直一比一还原!


    宿主的情绪波动得太剧烈,20863被从休眠中吵醒,银色小光球懵懵的:【怎么了?】


    [运气真不怎么样。]宴明苦笑道,[梦到顾铮了。]


    20863:【】


    20863:【啊,我懂了。】


    宴明遭受惊吓,现在也没了睡意,他干脆靠在有些冰冷的墙壁上,慢慢平复自己的情绪。


    深夜总是容易回忆一些艰难困苦的往昔岁月,20863问:【梦里的顾铮比执行任务期间吓人?】


    [难说。]宴明思索了片刻,叹气道,[反正就没正常过。]


    俗话说好事多磨,但宴明当年执行顾铮的任务,可谓是磨了又磨。


    那时顾铮还叫“顾筝”,是顾氏的“嫡长女”,据说是位容色姝丽、自小身体不好的美人。


    因为先接触的是殷容,其次是鹤卿,宴明对于任务目标都是命运不好的美强惨这事深信不疑,再加上顾铮的人生轨迹中的劫难是郁郁自尽,宴明就更觉得自己想的没错了。


    当时神明的任务马上就要收尾,书灵也取得了突破性进展,为了早日完成任务回家,宴明与208631一合计,果断决定再开一个任务,考虑到泊渊行踪不定,秦曜远在边塞,第三个任务目标便选了在京都的顾铮。


    摊上这样一对父母,又被当做女孩子养大,宴明便先入为主地猜测顾铮心思纤细敏感,需要小心对待,他将自己列表的套装全翻了一遍,找出了一个二星套装【茕茕白兔】,三星以下的套装装备后无法化形,只能维持动物的模样,但看起来比普通动物更灵动活泼,招人喜爱。


    宴明先在镜子前将套装换上,他的视线便立刻矮了下去,镜子里出现了只有两个拳头大的、支棱着一双粉色长耳朵的雪白小兔,宴明原地蹦了蹦,镜子里雪白的绒球也跟着蹦了蹦,蓬松的毛上下起伏,宴明用爪子给自己扒了扒毛发,将脑袋凑近镜子细瞧:


    [怪可爱的嘞,这兔子品相真好。]


    镜子里的雪白绒球眨了眨眼睛,拿爪子印在镜子上,自信道:[这对顾铮岂不是手拿把掐!]


    宴明的自信一直持续到他悄悄潜到顾铮所在的院子里,见到了正在花丛里发呆的“顾筝”,那时顾筝满头青丝梳成一个随云髻,只装饰了一枚带流苏的玉簪,却掩不住那张脸对人视线的冲击力。


    [我的任务目标真是好看得各有千秋。]宴明当时躲在一个花盆后,在心里和20863蛐蛐天道,[天道偏爱是不是还卡颜啊?]


    20863熟练拉出自制的病毒植入程序:【每一个天道都有自己的私道爱好啦,理解一下~】


    小小地蛐蛐完天道,宴明看见他的任务目标垂下了眼睫,似乎很落寞的样子。


    [好机会!]宴明果断从藏身处蹦出来,变成兔子还是头一遭,他有点不习惯这具兔子身体,蹦起来歪七扭八的。


    费了老大的力蹦到顾筝逶迤于地的裙摆上,宴明端正坐好,摆出在他镜子前练习了好一会儿的、最可爱的角度。


    裙摆上突然多了一团毛茸茸的白色,顾筝自然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落在了宴明身上,便再也没有挪开,过了一会儿,他朝宴明伸出手。


    被修长的手抱起来放在怀里顺毛的时候,宴明还在和20863感慨:[这次的任务目标看起来好忧郁脆弱,和殷容鹤卿都不一样。]


    顾筝顺毛的动作很温柔,时不时轻轻捏一捏戳一戳,宴明舒服地眯起了兔子的红眼睛,意识里的金色小光团开始找银色小球要空白清单,准备做学习计划了:


    [让我想想顾筝要学点什么———冲着这张脸得学防身术,多年男扮女装困在后院嗯,还得加点心灵鸡汤]


    计划才刚刚开了个头,宴明就发现自己的视角换了———他漂浮在了半空中。


    宴明:[???]


    20863:【???】


    刚刚还被宴明评价为大概率“忧郁脆弱”的顾筝,干脆利落地拧断了怀里兔子的脖子。


    宴明漂浮在半空中的时候系统面板就已经自动弹出来了,显示二星套装【茕茕白兔】损坏。


    穿戴套装的时候受轻伤,穿戴者本人是有感觉的,但若是缺胳膊断腿甚至殒命的重伤,就会开启套装的防护机制,不会让穿戴者体会到重伤的难受与殒命的痛苦。


    宴明:[我这就死了?]


    20863:【你没死,但二星套装报废了。】


    套装报废后会有十秒左右的滞留期,宴明和20863看着顾筝淡笑着提起二星套装的耳朵,唤来了侍女:“今天花园里来了只兔子,傻的要命不知道跑,拿去吧,你们炖了吃。”


    宴明第一反应除了糟心还有担心:[普通人能吃套装吗?会不会出事?]


    顾筝虽然弄废了他的二星套装,但其他普通人是无辜的,可别吃出什么毛病了。


    【不用担心。】20863开了实时地图,【等他们拿到厨房,我趁没人的时候远程回收就好。】


    十秒时间一到,宴明瞬间切回了提前预备好的书灵套装,自动从鹤卿东厢房的书架上飘了出来,鹤卿当时正在看书,却很快察觉到了他的出现。


    他放下书,笑道:“阿玦,今日想吃什么?”


    宴明幽幽道:“兔子。”


    第一战出师未捷身先死,宴明总结了一番,觉得自己犯了经验主义错误,不能太过主观臆断———顾筝看见兔子觉得可爱,也不妨碍他觉得好吃啊!


    比如鹤卿的双椒兔就做的挺好吃的。


    宴明痛定思痛———太过珍惜的不好出现在顾筝家,太过寻常的又容易被当成食材端上桌,不如改换物种。


    宴明从列表里扒拉出二星套装【何人不爱牡丹花】,买通了顾府的下人,伪装成珍品牡丹被送到了顾筝的卧房。


    这一个二星套装是千层台阁型复色牡丹,摆在窗台上就像一幅雍容的画,京都这几年最流行牡丹,各种花型争奇斗艳,还有不少因为培育出了从未面试过的新花型而广邀宾客来参加赏花宴。


    宴明想,变成珍惜牡丹虽然有被剪了当簪花的危险,但至少一段时间内生命安全是有保障的吧,他可以在这段时间尝试着利用书灵的书境技能,给顾铮编织一段牡丹报恩(?)之类的俗套剧情,毕竟二星套装【何人不爱牡丹花】的技能是万人迷光环。


    虽然他也不知道一株花要万人迷光环的技能干什么


    宴明之前执行的两个任务虽然也困难,但得到的都是极好的正向反馈,所以他的行动力非常足,下定了决心后说干就干,当晚便用书灵的号织了书境。


    为了不让顾铮起疑,也为了不吓到他,宴明没有搞什么牡丹梦中当面化形这一套,而是将顾铮投入牡丹花丛中,设置了事情都向好的方向发展,随后便让顾铮自由活动。


    这种非主体进入的半开放式的书境宴明不能观看,也没有掌控权力,但顾铮第二天醒来时眉梢眼角都带着笑意,明显心情极好。


    在窗台上被放置的宴·绝美牡丹花·明长舒一口气,对着20863立下了他迄今为止最惨痛的flag:[我就说上次的兔子是个意外!]


    顾铮披着一袭淡蓝的衣衫,长发挽在颈边,看起来美丽又娴雅,他在梳妆台上取了一把银色的小剪,用小指勾着来到窗边。


    那把小剪快伸到花上来的时候宴明还觉得顾铮是要为牡丹花修剪枝叶,直到他又一次漂浮到半空中。


    宴明:[???]


    窗台上,复色的牡丹被拦腰剪断,顾铮将花捡到了手中,他没有别在鬓边或者用来插瓶,而是用剪刀笑盈盈地将花剪得七零八落散碎一地,声音却温柔得像情人间的低语:“真好看啊”


    “只有毁了,才永远属于我。”


    宴明:[]


    接连报废两个二星套装后,他终于大彻大悟———不是他的试探方法有问题,也不是他的莽撞欠妥,而是顾铮,他可能有病


    之后的时间里,宴明不断扒拉出自己一些不太实用的套装,一而再、再而三地频频上门,相安无事倒还好,但凡顾铮伸手要害他,宴明就会想方设法给顾铮添堵———这套装他穿出来时就没想着全须全尾带回去,报废就报废!


    于是顾铮那段时间也倒了霉,不是被马蜂蛰脸,就是被野犬咬手,都不是什么大事,但摞在一起后,倒霉到他素来不管事的母亲都建议他去寺庙里拜一拜。


    宴明一二星套装混用,但二星居多,长的能坚持三天,短的只能坚持几小时,但凭借着这样惊人的毅力,顾铮先投了降———他那种神经病的感觉终于收敛了不少。


    当年的宴明天真地以为这就是极限了,于是他乐滋滋地拿出前几天刚抽到的新三星套装【青鸟明丹心】,这个套装平平无奇,唯有全部件状态下的技能<知心>特别实用。


    【他的神经病我已经心里有数了。】宴明再一次重拾自信,【我肯定应付得来。】


    就是从这个三星套装上身起,宴明和顾铮的孽缘,正式开篇了。


    第34章 第 34 章 雁鸣大捷


    “顾大人似乎心情很好?”


    顾铮与林和、冯颂今两人汇合后, 趁着还没到城门关闭的时间出了城,本就是急行,所以前半夜一直在赶路, 后半夜他们在官道旁扎营, 保证一定程度的休息。


    三人轮流守夜,林和与冯颂今谁都不放心顾铮单独守,于是两人中会武的冯颂今决定守这半夜的前半段,后半段则由顾铮与林和一同度过。


    似乎脑袋刚沾到包袱皮就被叫醒, 林和困得不行,靠在树旁一直打哈欠———他出兆丰办事的时候少,像这样疾行还是第一次。


    或许是月色下顾铮眉眼含笑,那张雌雄莫辨的美人脸在火光下弱化了性格阴晴不定的恐怖,林和脑子一抽,便问出了刚刚那个问题。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但时间又不能倒流, 林和只能尴尬地盯着火堆, 在内心祈祷顾铮没听见。


    “心情确实不错。”出乎意料的, 顾铮竟然回应了他, “做了个很好的梦。”


    嗯?!


    林和看向顾铮,眼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讶异,行人司的职权范围与顾铮几乎没什么交集, 但顾铮的大名却在行人司如雷贯顶,那风风雨雨的经历比市面上许多话本故事里的主角都传奇, 林和也听了不少顾铮的事迹,在未见面前,顾铮在他心里就是位容色姣好、喜怒不定的人物,没想到竟然如此好说话?


    困意被顾铮意料之外的搭腔带走了不少, 林和好奇的念头在心里转了转,终究还是没勇气直接问出口———他的顶头老大们都如此忌惮,总归不是空穴来风吧?


    “想问什么便直接问。”林和忽然听到顾铮说,“藏藏掖掖,不难受吗?”


    话虽如此,林和到底是不敢直接好奇顾铮的风评为何如此之差的,那无异于老虎头上拔毛,太岁头上动土,但现在不接话,似乎又不太好。


    林和干脆就挑了一个不会踩雷的问题:“也不知顾大人做了什么美梦?”


    顾大人若不想回答,应该就不理他了吧


    顾铮笑了一下,那笑清浅地盈满眉梢眼角,像盛开到糜丽的花,馥郁之下掩藏着腐烂,林和见着了先是心魄为之一摄,随后便莫名有点发冷,他忍不住用树枝拨了拨火堆,让火堆燃烧的更旺盛些。


    顾铮低声说:“梦到了许久不见的心爱之人。”


    林和拨弄火堆的树枝差点吓得掉进了火里,他万万没想到随口一问,竟问出了个这么令人震惊的消息。


    他突然想到他那位消息极为灵通的同僚之前向他科普顾铮事迹的时候,顺带提起过的小道流言,说顾铮私下寻求招魂之术,寻访了许久,甚至还因着这事被陛下敲打过。


    当时他嗤之以鼻———谁不知当今天子虽如得天佑之,却一向不赞同神鬼之风盛行,如若有人以此为借口传教,天子下令剿灭起来分毫不留情面,朝廷中若是有哪位官员流露出与此有关的意味,定会被陛下申饬,哪会一点风声都不流出?


    他当年嗤之以鼻,现在却是有些不确定了。


    顾铮不爱钱权,不爱美色,身边总是形单影只,曾有人酒醉后谣传顾铮是个克死人的天煞孤星,凡是亲朋好友都不得好死,顾铮听闻后不过一笑了之,之后那人也没被如何。


    后来那人胆子大了,酩酊大醉后再次口出狂言,从顾铮的双亲指点到他没影的妻子,言辞比上次更加恶劣,没到两月,那醉酒的人上值时出了纰漏,迁官到极偏远的州府去了,怕是此生再难回到兆丰。


    有人说是可一不可二,顾铮又不是什么泥捏的雕塑,蹬鼻子上脸哪能一再容忍,有人说是因为这次指责到了顾铮在意的人,才让顾铮动了手,也有人说总之,众说纷纭,但谁也没胆子为了一点好奇心到他面前去求证。


    真要这么干,纯属老寿星上吊———活的不耐烦了。


    “呃、那顾大人和妻子的感情挺好。”林和干巴巴地、毫无灵魂地夸奖,“连暂时分别都会梦到对方。”


    不知道是他哪句话取悦了顾铮,顾铮眉眼间的愉悦更浓了:“我和他当然感情好,他呀,粘人粘得不行,心里眼里就只有我一个。”


    朝廷里的官员有不少爱妻的,林和诡异地发现,顾铮口吻竟然跟那些大人一样一样的,怪、怪吓人的。


    也没听说过顾大人娶妻了啊!


    林和从进了行人司开始,直觉就间歇性地救了他不少次,他莫名有种“这个话题再进行下去会变得相当危险”的隐约预感,但又不知道怎么撇开话题———他爹也没告诉他,他有朝一日会和大名鼎鼎的顾铮坐在一起讨论“夫妻感情好不好”这个敏感话题啊!


    林和在心里默默抽了自己一巴掌———叫你刚刚放松警惕乱搭话,现在骑虎难下了吧!


    但或许他确实是有点运道在身上,在他沉默的片刻里,哒哒的马蹄声划破寂静的夜晚,林和猛地抬头看去,夜色中的官道上有两位骑兵背着令旗像一阵风似的从他们不远处掠过,极快地远去了。


    林和下意识地问出了口:“这是百里加急?”


    “不是。”顾铮收回目光重新拨弄火堆,“雁鸣关,悬霜军,千里加急。”


    “那么说流言是真的喽?”终于找到个能丝滑展开且不危险的话题,林和忙不迭地接了话茬,“小秦将军真的打到犬戎王庭去了?”


    “你不是行人司的吗?”顾铮似乎有些无语,但看在之前搭话的印象还算良好的份上,勉强给他做了解答,“刚刚过去的骑兵,背后令旗一紫一金。”


    在大殷,无论是百里加急还是千里加急,骑兵背后都会背负两面显眼的令旗,与战事有关则为紫旗,双紫旗代表战役胜利,但总体胜负暂且不分明,若是一紫一金,则代表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且在清算胜利后续。


    千里加急的骑兵能背上金旗,就算没有打到犬戎王庭,想必也抓到了王庭中至关重要的人物,这对大殷上下都是一个令人振奋的好消息。


    “也不知道这次小秦将军会不会回京接受陛下的褒奖。”林和看着骑兵远去的方向,不知不觉开始念叨,“感觉得有七八年没在兆丰见过小将军了。”


    *


    “你给老子滚回兆丰养伤,少在这里半死不活碍老子的眼!”一处军营伤兵大帐的最里面,盔甲都还没卸的老将军骂骂咧咧,“前两天抓犬戎王那一刀砍的不够深是吧?今天上场继续冲那么猛?来来来———你要是想死,老子我成全你!”


    被他骂骂咧咧的对象拿纱布裹着胳膊上的伤,嘴上的气焰不弱半分:“我死不了!我心里有数,操心操心别人吧爹。”


    他努了努嘴:“喏,外面大帐里那么多伤兵,还不够你发挥父爱的?”


    这一年秦曜在战场上英勇得不要命,秦老将军看得胆战心惊,生怕自个儿哪一天没看住,这混小子就咔嚓一下挂外头了。


    “老子和你娘就生了你姐和你———还去伤兵大帐发挥父爱?”秦老将军在内帐满屋乱找顺手的工具,“今儿个就让你看看什么叫父爱如山!”


    “什么父爱如山?”秦曜单手给自己胳膊上的伤口打了个漂亮的结,“我看是地崩山摧壮士死,左死右死都得死。”


    秦老将军:“”


    他生生被秦曜给气笑了:“好,你给老子坐这儿别动!老子让你感受感受什么叫左死右死都得死!”


    “既然爹你都这么说了———”秦曜站起来就麻溜地向外冲,动作灵活得不像个伤员,“我留这儿才是个傻子呢!”


    刚冲到门口,他就和掀开帐子的人撞了个满怀,来的人一身铁甲,秦曜冲得太快,脑门磕在盔甲上,发出哐当一声响,听着就知道是个好头。


    “嘶———我脑袋!”


    秦曜捂着额头后退两步,只感觉脑瓜子都嗡嗡的,身后秦老将军拧住了他命运的后颈皮,只是刚刚那狂暴的要杀人的语气现在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呀,静月来了啊?来看这混账的?”


    “爹。”一身玄铁盔甲的女人看着狂揉额头的弟弟和弟弟身后狂暴的爹,无奈道,“曜宝还受着伤呢。”


    “我看他比猴都皮实,这么点小伤算什么?”秦老将军冷哼一声,到底是心疼占了上风,还是松开了手,“滚去榻上老实呆着,别逼我揍你。”


    秦曜:“”


    他竖起大拇指:“还是姐你说话有用,我说话和放屁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爹从草垛子里捡回来养着玩的呢。”


    话刚说完他后脑勺就挨了一巴掌,和前额头撞的伤来了个夹心,秦老将军咬牙切齿的声音宛如洪钟:


    “是是是!老、我把你捡回来好吃好喝地养了这么大,操心读书操心武艺,嘿,怎么着?从生父变成养父了?!”


    “你操心啥了呀?”秦曜一只手揉额头一只手揉后脑勺,调转方向嘟嘟嚷嚷地向榻边走,“不都是我娘和我姐在管吗?”


    “爹,秦曜一身伤,你冷静。”秦静月果断伸出胳膊拦了一下自己即将暴走的爹,然后转头又道,“曜宝你少说两句,每天不挨两下不痛快是吧?”


    “好好好,我闭嘴。”秦曜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还是小宴好,这个时候从来都不揍———”


    下意识的话脱口而出,秦曜的笑凝在了脸上,内帐的气氛也在这时凝固了。


    “都看着我干什么?”过了几秒,秦曜重新笑起来,“我会老实养伤的。”


    “行了。”他坐在榻上摆了摆手,“高兴点,咱们赢了呢。”


    第35章 第 35 章 倒坐观音


    刑部大牢里光线一般, 宴明和20863有一搭没一搭地唠着执行任务期间发生的事,冷不丁的,宴明意识里漂浮着的那个圆圆小闹钟发出叮叮当当的吵闹声响, 金色小光团扑过去按灭了它, 然后将它塞给银色小球。


    ———散件重置时间到了。


    金色小光团绕着银色小球左三圈右三圈,接着熟练的和银色小球贴贴,随后才打开了红蓝交杂的面板,<非套装部件>的列表里, [遮望眼]与[福祸相依]都变成了灰色,淡蓝色的光晕微弱又缓慢地流淌着,逐渐点亮了两个新的部件。


    <雾中花>、<镜里人>。


    ———这两个都是宴明曾经用过的极其实用的技能。


    【雾中花(三星部件)


    谁为雾中花,谁似水中月?


    技能说明:装备该部件后自动修改自身气质,见到你的人,都会觉得你是个神秘且有故事的人。】


    【镜里人(五星部件)


    借镜窥世界, 影自镜中来。


    技能说明:装备该部件后可制造一个与现在一般无二的“自己”, “自己”每二十四小时衰减一次, 衰减三次后化为半透明幻影。


    [注:冷却期一个月。]】


    宴明之前还在担心他要是想办法从大牢里出去了, 刑部大牢平白无故丢个人, 必然会上下追责牵连无辜,金鲤这桩已经快要彻底结了的案子也因此再横生波折,变得不可预料。


    【这是不是就是否极泰来?】20863乐观道, 【受一次来自顾铮的惊吓,得到两个实用的部件。】


    宴明:[嘶这么说倒也没错。]


    宴明在意识里点击了使用<镜里人>, 一道影子在他身侧渐渐形成极淡的轮廓,他暂时用意志终止了由虚转实,让这道淡淡的影子穿过牢房,贴着墙根向外走, 就这样在阴影处狗狗祟祟地逃出了刑部大牢。


    虚影由虚化实的那一刻会和本体形象同步,等回到了禅心寺的禅房,确定周围都没有人后,宴明才在牢房的角落里将【日月长明灯】的部件一键装备,然后立即让虚影化实。


    出尘淡然、眉目含笑的“观妙大师”出现在禅房中的那一刻,牢房里的宴明一键卸下了【日月长明灯】,光头一秒生出头发。


    太久没同时操纵过两个身份,另一个视角宴明还有些不熟悉,不过好在肌肉记忆还在,很快就能上手。


    他操纵着“观妙大师”走出禅房去寻找住持———兆丰这地和他犯冲,还是让“观妙大师”尽早告辞吧,作为明州灵台寺的僧人,他出来的也够久了。


    反正现在有了自保能力,差的的那二十来点敬仰值大不了他回明州慢慢刷。


    打定主意后宴明走向禅心寺前头的大殿,住持几乎每日都有一半时间在那儿,若是那找不着人,再去其他地方。


    今日已经是下午了,禅心寺的香客却络绎不绝,以往非盛大节日,不会有这么多客人。


    大家看起来都喜气洋洋的,宴明随手拦住一个稍微空闲些的小沙弥,问:“法缘,今日怎会有这么多香客来上香?”


    “见过观妙大师。”小沙弥被拦先是一愣,见着他后便双手合十,“大师这两日在禅房静修,怕是没注意兆丰的消息。”


    法缘正在换牙期,笑起来的时候缺了颗牙齿,所以他一般都是抿嘴笑,只是今日太开心了,于是露出缺了一颗的门牙:“雁鸣关大胜了,据说悬霜军将犬戎打得落花流水,消息一大早就传遍了!”


    这种与边塞有关的消息若非上头允许,不然不会以这么快的速度传遍整个京都。


    兆丰的百姓们都是自发来为悬霜军的一众人上香祈福的———虽然胜了,却也不知伤亡如何,那些为了保家卫国故去的将士,该有一盏一直亮着的长明灯。


    “真好啊”宴明下意识地喃喃自语,“赢了。”


    那场他没能看到最终的战役,赢了。


    法缘年纪小,哪怕在寺里大家都告诉他要稳重,到底还是存了几分孩子心性,他眉眼弯弯地向宴明分享他从香客们口中听到的小道消息:“据说这次打到了犬戎的王庭,活捉了不少王族,秦小将军会带着战俘来兆丰献给陛下呢!”


    “我还没见过关外的犬戎长什么样,传说他们茹毛饮血,眼睛颜色像野兽。”法缘好奇道,“也不知道那一天住持会不会允许我们偷偷去看看。”


    “犬戎有两个部落,一个部落的人眼睛黑中偏黄,一个部落偏绿,倒也也没有像野兽那么夸张。”宴明说,“只是他们都生得高大,头发胡子浓密,擅长骑马和放牧。”


    法缘:“观妙大师见过犬戎人吗?”


    “还未至灵台寺前,游历时见过。”宴明笑着摸了摸他的小光头,“除此之外和我们一样,没有传言里的青面獠牙,也只有一个脑袋一双胳膊和两条腿。”


    “这样啊”法缘的好奇心被满足了一部分,“我还以为真的有那么吓人呢!”


    “法缘———”他还想再问点什么,身后却听到其他人叫他的声音。


    “在这里!”小沙弥回头,在树边举起手挥了挥,“慧空师父!我在这里!”


    一个年轻些的和尚从远处跑过来,他先是冲着法缘笑了一下,然后又双手合十对着宴明行礼:“观妙大师。”


    “慧空师父。”宴明同样双手合十回礼,“是来找法缘的吗?”


    “禅风长老寻他,所以我出来找人。”慧空说,“住持似乎有事要寻您,只是之前您在静修,不好打扰。”


    住持找他有事?


    宴明正好要寻住持说辞别的事,问了慧空住持的所在地后,道了谢便过去了。


    住持没在香客如织的前殿,也没在后头的禅房里诵经,反而在一颗很大很大的树下。


    这棵树生得极其高大,郁郁葱葱的,看着至少有百多年,稍矮一些的树枝上系满了密密麻麻的红绳和木牌,层层叠叠得令人眼晕,高一些的树枝上系了许多根绳子,绳子的一头连在树枝上,另一头连到寺院的檐角下,人站在其中抬头向上看,只能从满目的红中窥见些许天空。


    宴明莫名联想到了他在自己的世界里旅游时见过的经幡,蓝白红绿黄五色一圈圈盘旋着向下,每一片旗子都在风中猎猎作响。


    据说一面面隆达不断飘动,就是在不断地向神灵传达祝福与祈愿,祈求福运昌隆,消灾灭殃,人站在高山之顶,立在风中,那一刻的震撼,仅次于自然。


    宴明从这棵系满了红绳和木牌的树旁经过了很多次,却没有一次想要走进去看看———他所在的世界很多景区都有这样的祈愿树,只要有“缘”就可以将自己的愿望挂在树上,实惠点的景区五块,普通的景区十块,黑一点的能收到二十,还会定期清理。


    他也曾心血来潮去挂过愿望,看着那个写满了字的小木牌融到密密麻麻的木牌中,那时他想———如果神佛真的能听见人心所求,人间还会这么苦吗?


    他所在的世界,那些木牌上的愿望大多比较轻松,是寻常人都会有的烦恼———


    “希望明年期末考试能拿到第一名”、“想要暴富想要发财想要躺平”、“好想谈恋爱,好想有桃花”、“许愿自己身体健康,家人也健康”


    而这个世界,木牌上的愿望却沉重了许多,大多数是困苦与无奈———


    “希望二狗子打完仗活着回来”、“想在兆丰有自己的房子”、“想当掌柜”、“想送孩子去读书”、“想有钱看病”


    有的一连好几块不同愿望的木牌子上字迹都一样,一看便知是请人代笔,有的木牌上画着看不懂的符号,约莫是不识字,有的木牌歪歪扭扭错字连篇,却写得密密麻麻这些木牌一块叠着一块,一块压着一块,少部分是来上香的香客们随手挂上的祈愿,但更多的是走投无路,迫不得已将希望寄托于神佛。


    住持已经发现他来了,但他并没有出声,而是看着这位年轻的后辈愣愣地仰起头,去看那些交缠在一起的愿望。


    禅心寺僧人们已经习惯了这棵树一年比一年沉重的负累,但偶尔走入此地抬头向上看时,依旧会有一种无言的震撼———那是众生的愿力,无边的苦海。


    年轻的僧人似乎终于从这片无垠之中解脱出,他慢慢走到主持身前,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您寻我有何要事?”


    住持捻动着佛珠回了一礼:“想请观妙法师帮忙开解一人。”


    年轻的僧人眼里有些讶异,却并未急着发言,静静地等待着他的下文。


    住持说:“悬霜军大捷的事,观妙可听闻?”


    年轻僧人颔首。


    “老衲受秦老将军所托,在禅心寺里点上一盏长明灯。”住持说,“可供奉一盏灯易,开解一人却难。”


    宴明不知为何,心中隐隐生出了预感。


    在他失神的片刻里,他听到主持说:“秦小将军不日会回归兆丰,他会来这里为灯的主人祈福。”


    ———要被开解的对象是谁,答案已呼之欲出。


    “人既生了执,哪可能三言两语便被打消?”住持叹息,“不过尽力而为。”


    “住持、其实不必寻我。”宴明的声音有些干涩,“论佛法精深,我不及您。”


    “人各有所长,不必妄自菲薄。”住持以为他在谦虚,“只是在小将军来祈福时,试一试罢了。”


    风呼呼地吹动着树梢上的红绸,悬挂的木牌噼里啪啦发出如骤雨一般的声音,乱且无序,风带动红绸不断拍打着树下一尊背南面北的观音像,像是无尽的、恼人的思绪。


    问菩萨为何倒坐?


    叹世人不肯回头。


    两位僧人安静地站在树下,一人在看僧人,一人在看观音。


    过了很久很久,才有一声同意的叹息。


    第36章 第 36 章 指鹿为马


    约定了在秦曜来禅心寺为灯的主人祈福的前一天回来, 宴明便向住持辞了行,只是这次的借口不是要返回明州,而是说在兆丰周边的县城村落里走一走看一看。


    涉足红尘, 也是游历, 见离合悲欢,同是修行。


    花了一些时间处理好禅心寺的后续,宴明便背着简易的行囊下了山,牢里蹲了两天, 现在哪怕是以“影”的身份出来,他也觉得快乐。


    考虑到“影”在二十四小时内的伪装无懈可击,宴明迟疑了一瞬,还是决定去兆丰转一圈,打听打听消息———观妙大师在兆丰露个脸,至少日后若是查起来, 牢里的“宴大侠”和明州的“观妙大师”明显就是两个人。


    或许是雁鸣大捷的消息传开了, 城里里热闹得很, 百姓们脸上都喜气洋洋, 平素最爱为一文两文计较的摊贩, 今儿个也都好说话了许多。


    之前都是夜入,匆匆忙忙无暇他顾,就算挨到了白日, 也是忙着躲躲藏藏,今日入城他才有空细瞧。


    三年多未再涉足过兆丰, 宴明竟然觉得这里和三年前相比,并未生出很大的变化。


    比如城门东南角那块缺了一点的青砖,是一位百姓的青牛受惊撞出来的,现在那点缺口还在;


    比如东南方那条路上有个坑, 经常有人在那崴脚,不知哪位好心人搬了些废石料填上了,常年被踩踏又凹进了土里,估计要不了两年就得填新的;


    比如沿着这条路走到尽头,街口那家卖豆腐的人家还在做这门营生,只是铺面里又多了个忙来忙去的妇人,看样子这三年里有了喜事


    宴明穿着僧衣悠然地穿行在熙攘的人群中,注视着这座他待了十多年的城池,见它从繁华到落寞,又从落寞焕发生机。


    “这位大师,我们这儿的素面香得很!要不要来一碗?”宴明经过一家面馆时,门口的大叔用洪亮的嗓子揽客,“不好吃不收您钱啊!”


    这家铺子有些年头了,门口的石阶都因为踩踏磨得反光,宴明还是阿玦的时候偶尔会以书灵的身份溜出来觅食,这家店味道虽算不上惊艳但也不难吃,胜在食材干净,分量实诚,有时他不想做饭鹤卿也不想做饭,两人便会相携着过来吃。


    他如今换了身份,这位老板怕是认不出他了,但宴明还是应了。


    他进到店里,按着以往的习惯挑了张靠窗的座位,大叔问了他的忌口后,就开始擀面预备着下锅,咕嘟咕嘟的热气混合着麦粉的清香,融进了街道外的嘈杂里。”糖葫芦———三文一串的糖葫芦!”


    “耗子药——耗子药!耗子吃了跑不掉!”


    “花儿嘞!新摘的花嘞———香的嘞!”


    宴明坐在窗边看热热闹闹的景象,只觉得心间的焦躁都被抚平了许多。


    20863是个感性的系统,它和宴明有时的思维相当同步:【这一年,我们好辛苦哦。】


    套装技能被禁封,不知道什么时候天道抢修结束,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回家———一切都像把铡刀悬在脖颈上,却不能去细想这把刀。


    在牢里见到天道发出来的那封邮件其实是件好事,至少一切从未知变成了已知。


    [我现在想开了。]宴明说,[任务能做做,不能做算了,大不了就当退休返聘之后再延迟退休,这么算我还多赚一辈子。]


    宴明本身是个带点乐子人兴致的乐天性格,从不会过分为难自己,宽以待人的同时对自己更宽———无法改变的事情没必要去纠结懊悔,过好当下就行了。


    热腾腾的素面上了桌,大叔还给上了一小碟免费的腌萝卜,宴明道了谢,取筷子尝一口,还是三年前那个味道,或者说,一直是这个味道。


    他将腌萝卜倒到碗里泡着,热腾腾的雾气模糊了僧人的眉眼,高僧沾染了凡尘的烟火气,倒像是一幅安静宁和的绘卷。


    面吃到一半的时候,他听到大叔招呼客人的声音:“鹤大人今天想吃点什么?”


    宴明夹面的动作一顿,他抬头看去,只看到店门口一袭绯色的官袍,还有半张如玉的侧脸。


    鹤卿说:“还是老样子,多加点辣油。”


    鹤卿之前是不怎么吃辣的,只是和书灵一起生活久了也慢慢被同化,虽不至无辣不欢,也不爱那素淡口味了。


    “得嘞!”大叔高声应了一句,“鹤大人在店里找个地方坐,稍后面就给您送来!”


    鹤卿颔首道谢,付了铜板后便往熟悉的位置走,可往常熟悉的位置上已经有人坐着了,隔着升腾的雾气,鹤卿看到了一张与阿玦有七分相似的脸。


    他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这世上有人容貌相似并不稀奇,但若是扎堆出现,就定然有古怪了。


    他很确信阿玦如今还在刑部大牢,那眼前这人


    鹤卿只停顿了一瞬便若无其事向前走,他拉开宴明对面的板凳坐下,微笑道:“久闻观妙大师盛名。”


    若是换在几天前,以“观妙”的身份与鹤卿见了面,宴明心中必然要着慌,可在经历了数次惊吓后,他已经麻木了———人的阈值会在接连不断的刺激里被提高。


    他只道:“盛名谈不上,不过是世人谬赞。”


    “大师过谦了。”鹤卿的语气一向不急不缓,“明月庄超度亡魂之事,我在城中也有所耳闻。”


    即使他刻意提起案件的中心,对面的僧人依旧波澜不惊,甚至在他的注视下,还悠哉地卷了一筷子面吃:“刘施主诚心,贫僧只是略尽绵薄之力。”


    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但鹤卿也并未指望这么简单便能问出什么:“听闻大师从明州远道而来,我倒是有些好奇,大师这一路上可有什么风俗见闻,又可有修得佛心?”


    宴明知道鹤卿在这寻常的寒暄里百般试探,他也知道应该怎样将这些问题一个个完美地用对回去———他对鹤卿的了解,并不亚于鹤卿自己。


    可他不想这样做。


    或许是这一刻街外的摊贩声音太嘈杂,又或许是这一刻店里的面香太过浓郁,宴明轻轻地搁下了筷子,木筷与陶碗碰撞,在嘈杂里发出极轻的一声响:“风俗见闻有些,譬如今日在禅心寺,见了一尊倒坐观音。”


    年轻僧人的瞳色偏浅,在窗边的光线下甚至有种大殿里佛像眼睛的错觉,鹤卿博览群书,但他却不想理会那“倒坐观音”的含义。


    他不答那僧人也不恼,而是话语徐徐:“世间疾苦如那树上木牌,随风不止。”


    鹤卿笑了一下,看不出是嘲讽还是赞叹,只说:“观妙大师的消息倒是灵通。”


    “不过是小僧妄加揣测。”那僧人双手合十,佛珠斜斜地挂在他的指间,“施主,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苦海?”鹤卿低声说,“未必是苦海。”


    “面来喽———”


    大叔的声音打破这一刹的怪异,带着辣油的面上了桌,面香混合着有点呛人的辣气,无声地弥漫开。


    “千人看佛,佛生千面。”对面的僧人忽然笑出来,像是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若施主真觉不是苦海,那之前见我的第一面,又在我身上看见了谁?”


    心有不甘者,见佛不甘;


    心有所念者,见佛有念。


    仿佛是没注意到他这一霎的狼狈,僧人笃定道:“施主在我身上,见到了故人。”


    形势倒转,颠倒黑白,指鹿为马,攻守相异


    鹤卿没注意到人是怎么走的,等他回过神来,对面已经空无一人,碗旁压着三枚铜板,正是一碗素面的价钱。


    而他碗里的面,已经坨了。


    *


    [让他上次吓唬我,这次归我吓唬他!]宴明端着一副得道高僧的模样走在街道上,内心已经给自己放起了BGM,[我算是明白了,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心虚,心虚就会出现破绽!]


    【说得好!】宴意识里的银色小球变出两条线条手啪啪鼓掌,情绪价值拉满,【让我们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指指点点,再接再厉!】


    金色小光团和银色小球双双击掌,以示赞同 。


    20863问:【那我们接下来干什么?】


    [听打听顾铮在哪儿。]宴明说,[这样我下一步安排心里才有数。]


    这一招对鹤卿有用,对顾铮必然没用,他可不想到时候以“观妙大师”的身份一出现,又惹到了阴晴不定的顾铮。


    好在这些年的任务做下来,宴明已经养成了见人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高端技能,成功从零碎的消息中整合出一个天大的好消息———顾铮被外派出京了。


    具体去哪儿他没打听,这种机密先不说有没有人知道,就算有人知道,他问的这样深也会引人警惕,得不偿失。


    宴明掐指一算,就知道大概是殷容派顾铮去找文安王的茬了———这差事麻烦得很,一来一回再加上儋州要耗费的时间,起码半个月打底。


    宴明一边在心里哼《好日子》,一边和20863开始做计划。


    [他不在最好。]宴明说,[那这半个月里,我们初步计划尝试消解鹤卿的“执”。]


    【等等,我打断一下。】20863提出自己的疑惑,【要消解他的“执”———你刚刚吃面的时候还那么刺激他?】


    [鹤卿的情绪习惯性放在心里,我现在不和他朝夕相处,没办法近距离推测。]宴明说,[只有在刺激下将问题彻底摊开,才能找到症结,对症下药啊。]


    20863:【那你找到问题了吗?】


    [问题还不算特别确定。]宴明在意识里调出自己红蓝交杂的面板,[但试试也无妨。]


    他的指尖在套装页面滑动,最后停在一个名为【别后不知君远近】的四星套装上。


    宴明:[比如这个,作药一试。]


    第37章 第 37 章 风月不识


    【别后不知君远近(四星)


    别后不知君远近, 触目凄凉多少闷。渐行渐远渐无书,水阔鱼沉何处问。


    谁念无归客,谁梦皆遗恨?谁灯照长夜, 不曾映故人?


    痴心有念不肯改, 一枕黄粱入梦来。


    技能说明:全套装部件下附带技能[攲枕寻梦],请在半夜点上一根蜡烛,红为重逢,白为别离, 点燃蜡烛后你可自行进入在指定对象的梦中,蜡烛燃尽后套装效果消失,冷却时间七日。】


    20863:【准备激活这个套装吗?】


    天道提供的部分帮助里,第二项便是【列表任意套装三次使用权限】。


    宴明:[虽然介绍有点怪怪的,但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个最合适。]


    宴明执行任务这十几年里抽到了什么套装, 大约有什么散件, 他自己心里都是有数的。


    【行。】20863说, 【确定是这个的话我就给你解封了。】


    宴明:[嗯, 就这个。]


    灰色的套装列表上, 四星套装【别后不知君远近】慢慢泛起浅蓝的光晕,光晕消失后,海棠红的套装被点亮, 在宴明的意识里弹出3D的虚影。


    【别后不知君远近】这个套装的冷却技能时间长,部件也特别多, 有妆容、头饰、耳饰、颈饰、衣服、腰配、鞋履———多到简直不像四星套装。


    宴明在意识里操纵着这个套装的3D虚影转360度转了一圈,忍不住向20863吐槽:[这个四星套装华丽得有点过了吧,感觉再加个盖头都能cos新娘子了。]


    20863:【新娘子是大红色啦,这颜色差点意思。】


    宴明也就是随口一吐槽, 并没有放在心上,他在意识里一边和20863聊着天,一边去香烛铺子买了店内红白蜡烛最粗的型号。


    [这点起来后应该够用了。]宴明满意地将蜡烛放到包袱里带好,[走,咱们出城!]


    这次出城没有什么突发事件,顺顺利利便出了兆丰,宴明在官道上走了很远一截距离,确定四周没有其他行人才从官道上拐下来,拣了些偏僻难行的小路,一直离官道很远了,他才停下来。


    在意识里拉出实时地图对比,再次确认无人后,宴明才将包袱放下来,从包袱里掏出之前买的蜡烛,他用火折子将白蜡烛点燃,融化红蜡烛的底,感觉差不多后,宴明便吹灭了红蜡烛,将它们怼在了一处,形成了一根有半截手臂那么长、手腕那么粗的自制双色蜡烛。


    20863锐评:【有点丑。】


    宴明:[不用计较这么多,能用就行。]


    他先将蜡烛周围的枯枝败叶都清理干净,又绕着蜡烛挖了一小圈防火隔离带,不管任务能不能成功,至少不能留下安全隐患。


    放火烧山,牢底坐穿。


    一切都处理好后,宴明掏出火折子点燃了蜡烛,一键换上【别后不知君远近】———感谢他之前做任务的途中试出的各种BUG,比如“影“只要没经历第一次衰减,就可以短暂地穿上列表套装糊弄一下。


    身上灰白的僧衣被海棠红的艳丽所取代,在蜡烛微弱的光亮中,宴明抬起手,衣服上的金丝线晃得他眼晕,随便一抬手便是饰品叮叮当当的脆响,吵闹得紧。


    开启技能后,蜡烛缓缓飘出的烟气在光亮里形成了一扇不规则的门,门的另一端依稀传来几声蝉鸣,似乎时值夏日。


    【蜡烛不燃尽技能不会结束。】20863提醒,【你自制的这根蜡烛要烧好久。】


    [就是要它烧得久。]宴明说,[要是到关键时刻蜡烛烧完了,梦境直接结束,我的努力进度岂不是直接归零?]


    20863:【嘶这样说也没错。】


    宴明一步跨入烟气形成的门中,烟气在他身后如轻烟般散去,这种联通梦境的技能20863在七成情况下都会被屏蔽,没了银色小球在脑海里插科打浑,宴明总归有些不习惯。


    梦境里的世界星子满天,宴明借着星光站在原地辨认,认出这是景明元年的延福巷。


    故地重游啊


    他与鹤卿一起买下的那间小院仍旧在老位置,屋檐下悬着两盏灯笼,流苏在夜风中晃荡。


    宴明慢慢走上前去,饶有兴致地观察了一番灯笼———[攲枕寻梦]这个技能虽然由他发起,但本质上是由鹤卿的潜意识构筑,他最希望发生什么,梦境便会构筑什么。


    鹤卿是在怀念和阿玦共处的那段岁月吗?


    宴明唇边带了点笑,他屈起指节,不紧不缓的叩了三下门———那是他们约定好的、敲门的小暗号。


    梦里是深夜,可鹤卿却似乎早就等在门边,几乎是宴明手垂下来的那一刻,门就向内打开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鹤卿已经就寝了,梦里的他寝衣松松垮垮的,露出了大片锁骨和若隐若现的胸膛。


    宴明瞄了一眼,在心里感慨鹤卿看着瘦,竟然还有腹肌哎。


    “怎么这么迟才回来?可是路上遇到什么事了?”鹤卿开了门便去抓他的手,宴明没提防他这个动作,被一扯便撞入了他怀中,鹤卿将他牢牢地禁锢在怀里,“我在家等了你好久。”


    “别勒这么紧,我喘不过气。”宴明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松开点,松开点!”


    “不”鹤卿的声音就响在他耳边,他低声说,“我要是松手,你就消失了。”


    他没有松开宴明,反而扣着他的肩膀一把将他抱起来走向东厢房。


    猝不及防腾空的宴明:“???”


    “门还没关呢!”宴明试图在他怀里挣扎,“有点安全意识行不行?”


    鹤卿低头看向他,他眉眼含笑,像是融了一汪柔和的水:“门关了。”


    就在他说话的那一刻,声后大开着的门“啪”地一声关上,屋檐下的两盏灯笼也瞬间熄灭———寒灯照长夜,已得故人归。


    宴明:“”


    行,这是你的潜意识,你了不起。


    为了弄清鹤卿的“执”究竟是什么,宴明放弃了挣扎,打算等会儿随机应变,鹤卿将宴明放在榻上的时候他脑子里还在思索等会要怎么cos心灵导师。


    是先感性地讲点儿人生哲学灌点鸡汤,还是理性地分析利弊,认真劝告?


    宴明还没想清楚,本就不大的榻上却多了一个人———鹤卿不知抽了什么风,非得来和他一起挤这个小小的榻。


    “挨在一起很热。”宴明推他的肩膀,“你去别处。”


    鹤卿潜意识里的时节是夏日,延福巷内虽只偶闻几声蝉鸣,炎热却是实打实的。


    鹤卿定定地盯着他,盯得宴明都快炸了毛,才莫名其妙地笑起来,他将自己的手指强势地挤入宴明的指间,和他十指相扣,他缓缓叹息:“阿玦,你真是块木头。”


    宴明:“?”


    怎么还突然骂起人来了?


    “我不是木头,是书灵。”即使鹤卿的动作有点莫名其妙,宴明也牢牢记住自己的人设,“木头是不会生灵的。”


    不知道他这句话到底好笑在哪里,鹤卿莫名笑弯了眉眼,他抓住宴明的手缓缓压向他的头顶,宴明的手腕磕到了榻边的硬木,下意识地皱了下眉。


    鹤卿的手指从他掌心缓缓向下滑,握住他的手腕缓缓摩挲磕到了的地方,直到将那只有一点红痕的手腕揉出大片大片绯红。


    宴明就算再迟钝这时也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他伸出另一只空着的手去推鹤卿:“别靠这么近,好奇怪。”


    鹤卿仍旧是笑着的,他抓住宴明推人的那只手,将宴明的两只手腕都用左手固定。


    “阿玦。”他缓缓念出书灵的名字,右臂撑在他的脸颊边,慢慢俯下身来,“阿玦。”


    不知道不是因为鹤卿潜意识的力量,宴明竟然一时挣脱不开他的禁锢,挣扎到累红了脸也没能解救出自己的手腕———可恶!显示自己力气大吗!


    宴明正在考虑要不要偷袭将鹤卿从榻上踹下去的时候,鹤卿仿佛洞悉了他的想法,将一条腿斜着压在宴明的腿上。


    宴明:“”


    完全动弹不得,宴明这时是真有些恼了:“鹤卿你要干嘛!”


    他们俩的脸现在离得极近,近到宴明能看清鹤卿每一根纤长的睫毛,还有那眼里满到要溢出来的浓重笑意。


    宴明简直无语了,在潜意识里欺负他就这么高兴?


    “阿玦。”鹤卿那黏黏糊糊、像叫魂似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宴明刚想忍无可忍地问“到底要干嘛”,就感觉唇好像被什么柔软的东西飞快贴了一下。


    宴明:“?”


    他茫然地眨了下眼睛,感觉自己的大脑有点短路,于是他在脑海里下意识地喊了一声20863。


    20863在他开技能[攲枕寻梦]后就被屏蔽了,意识里无球回答。


    “阿玦。”或许是他茫然的样子戳中了鹤卿柔软的内心,鹤卿在他呆愣的时候,又亲了他一下,“我心悦你。”


    宴明:“???”


    “你喜欢谁?!”宴明在他身下差点破音,“喜欢我?!”


    “是呀。”鹤卿松开他的手腕,眉眼含笑地顺势躺在他旁边,温热的手指轻轻点了一下他的鼻梁,“我心悦这个木头书灵。”


    “哗啦———”


    随着他这一句话,狭窄的小榻、满墙的书架、毛茸茸的隐囊这些全部像玻璃一样骤然碎裂,宴明身下一空瞬间下坠,鹤卿一把捞住他的腰将人拉向自己,两人一同砸到了一处柔软之地。


    “叮铃~”


    宴明身上不知什么时候切成了那套海棠红且富贵晃眼的【别后不知君远近】,繁多的金饰碰撞在一起,发出悦耳的声音。


    鹤卿身上的颜色素来穿得淡,现在不知为何也换了,像极了当年的状元红袍,鬓边簪花。


    窗边栩栩如生的龙凤喜烛将房间里照得恍如白昼,照亮满屋的红绸,还有桌上的交杯酒。


    宴明躺在被子上懵逼地环视了一圈,越看越觉得这个房间布置的像极了古代的成亲现场。


    他不自在地动了动,身上的配饰碰撞,嘈杂又热闹,宴明隐约感觉背后有什么东西硌得慌,他将手伸到背后摸了摸,摸出了一粒红枣?


    谁把吃的丢被子上了,讲不讲卫生?


    ———不是,等等,婚床上放枣子什么含义来着?


    宴明还没想明白,鹤卿便俯身吃掉了他捏在指尖的枣子。


    “甜的。”他说。


    鹤卿的手还在他的腰上,隔着薄薄的衣衫彰显着存在感,宴明握住鹤卿的手腕,试图将这只手从自己的腰上掰下来。


    “你喜欢我应该是个错觉。”他说,“你冷静一下哈,我们谈谈。”


    第38章 第 38 章 亲吻疑云


    “我冷静不了。”


    鹤卿揽在他腰侧的手微微一用力, 那条海棠红绣金线腰带便变得松松垮垮、要坠不坠,鹤卿跨坐在宴明身上,双手撑在他脸颊两侧, 那双盈满笑意的眼睛里溢出些许欲念, 心爱之人就在身下,又怎能不动情?


    他托住阿玦的头,慢慢俯下身:“有什么事,之后再说。”


    这一次的亲吻不像之前一样蜻蜓点水, 唇与唇一触即分,鹤卿生涩地试图撬开他的齿关———这是他第一次尝试这样亲吻。


    他知道这是梦,知道这并不是真实的,他遗憾的同时又忍不住窃喜。


    阿玦在时他的爱慕不敢宣之于口,担心惊吓到了本就无暇的书灵,他想要温水煮青蛙, 上苍却没给他这个机会, 年少时年轻气盛, 总觉得时间还长久, 人不会总猝不及防地面临一次又一次别离。


    是他错了。


    喜欢就要说, 想要就要争取。


    他一直小心谨慎地克制着,可这是他的梦境,一个由他主导的梦境, 那么在梦境里放肆一点又何妨呢?


    阿玦穿着海棠红的衣衫躺在龙凤喜被之上任他采颉,这比他做过的任何梦都要大胆, 也比任何梦都要真实。


    “不”他感觉阿玦双手在扯他背后的衣服,喉咙里溢出模糊不清的、带着颤抖的声音,“不可以唔放开”


    堆积碰撞的金饰、急促起伏的胸膛、绯红的脸、含着水意的眼睛他不想放开,甚至还想做点更过分的事。


    松松垮垮的腰带在金饰的碰撞声中被丢到一边, 鹤卿伸手剥开海棠红的外衫,像在打开一件期待已久的礼物。


    “叮铃~”


    书灵脖颈上繁复的饰品顺着脊背滑落,鹤卿正欲继续,却蓦然僵住了手。


    ———阿玦在哭。


    不是嚎啕大哭,也不是声嘶力竭,只是茫然又害怕地看着他,眼眶包不住眼泪,于是在眨眼的时候一滴滴掉下来。


    “不要这样对我”他说,“鹤卿不要这样对我”


    阿玦带着哭腔的声音并没有什么威慑力,只要鹤卿愿意,他可以将脑海中所想的那些过分的事尽数付诸实践,他可以和阿玦一起,完成真正的洞房花烛。


    可他舍不得。


    他舍不得阿玦这样害怕这样无助,即使这是梦境,即使这一切都是虚假。


    鹤卿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最后露出一个无奈的笑,他伸手给书灵抹去脸颊上的泪痕:“是我不好,吓到你了。”


    松垮堆积在手肘间的海棠红外衫被重新拉回肩头,顺着脊背滑落的金饰被重新佩回颈上,书灵仍然在默不作声地掉着眼泪,好像那脸上的不是眼睛,是两汪湖水。


    鹤卿右手的指腹按在书灵那红润的唇瓣上,他眼中仍有未褪去的欲念,却不再有进一步的动作,他左手环着怀里颤抖的人,轻轻拍打着脊背,等怀里的人慢慢冷静下来。


    他的克制或许起了作用,怀里的人终于不再无声无息地掉眼泪,而是喉咙间溢出几声呜咽,沉默压抑对身体的伤害很大,哭出声来反而会好许多。


    “我不动你了,不要怕。”鹤卿在背后一下顺着书灵半披的长发,如同安抚一只过于惊恐的猫咪,“阿玦,不要怕。”


    在书灵终于冷静下来后,鹤卿才温柔地替他拆卸了发冠,动作间他能感觉到怀里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人再次紧绷,又有要发抖的迹象。


    “配饰会硌着你。”鹤卿说,“拆卸了才好休息。”


    他轻轻托着书灵的下巴,温柔又强势地让他的阿玦直视他:“我不会做什么的。”哪怕他很想、很想。


    阿玦迟疑的点了点头,不再像刚刚那样紧绷,如以往的岁月一样对他交付了信任,任凭他将那些繁复华丽的金饰一样样拆下来。


    鹤卿有些想给他把衣衫也换了,但又怕刚刚哭过一场的人继续掉眼泪,他将那条绣金线的海棠红腰带拿在手里,最终还是松松地给他围了上去。


    算了,他总归是舍不得让阿玦难过。


    身下的龙凤喜被已经在两人之前的动作下乱作一团,鹤卿将被子扯出来,将眼眶红红的书灵按下去,将被子盖在他们俩身上。


    鹤卿用目光一寸寸描摹这张熟悉的脸,终是忍不住将人带过来拥在怀里,他和他的阿玦额头抵着额头,鼻尖挨着鼻尖:“睡一觉吧,睡醒就好了。”


    在龙凤被之下,鹤卿以一种满含占有欲的姿态搂着怀里的人,窗边的喜烛仍在稳定地燃烧,越来越短,越来越暗


    离官道很远的某处山林里,一块较为平整的石板上只剩下一汪浅浅的烛蜡,微弱的火光在烛蜡上苟延残喘。


    蜡烛之前燃烧的烟气在附近聚而不散,在微弱的光芒将近熄灭的那一刻,烟气缓缓扩大,形成了一扇不规则的门,门后是一片耀眼的红,有人以超绝的速度,呲溜一下从门里窜了出来。


    【你和鹤卿在梦里干架了?!】一直被技能屏蔽的20863在这时接上了信号,银色小球满脑门子线条问号,【怎么搞的这么狼狈?】


    宴明使用技能[攲枕寻梦]时,四星套装【别后不知君远近】还好端端地穿在他身上,现在不仅他身上那些华丽富贵的饰品不见踪影,衣裳还有些凌乱,腰带勉强挂在身上就不说了,更离谱的是眼睛和嘴都红彤彤的,脸颊也绯红,如同吃了巨辣的辣椒。


    20863根据宴明以往的德行进行了推算:【你不会是在梦境里一边和鹤卿吃火锅一边cos心灵导师,结果心灵导师没当成,还被回击得哑口无言,然后气哭了吧?】


    宴明:[]


    他哪是被气哭的?他纯粹就是被吓哭的!


    谁能想到鹤卿那个温润如玉、君子端方的人设说崩就崩,好好的直男突然弯了,还和他表白啊!


    虽然他从小到大因为要认真学习都没谈过恋爱,上班后当社畜天天累死累活也没和女孩拉个小手,但他也没和男人牵过手,亲过嘴啊!


    说起亲嘴,宴明揉了揉自己被吓出一脑门汗的额头———刚刚好像有什么片段一晃晃过去了,但他一点都想不起来。


    平时20863这样说宴明,若是说得不对,宴明早就出声反驳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声不吭,熟悉自己第一任宿主性格的20863有些狐疑了:【难道我猜错了?你们俩干的事比打架更严重?】


    配饰全丢了,衣服乱成这样,这架打得够激烈的———总不会是一根蜡烛的时间就闹出了什么断绝关系的大仇吧?


    银色小球在意识里绕着金色小光团飞了一圈:【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宴明:【没打架就是,呃,鹤卿向我表白了。】


    宴明含混着略去了一些不重要的细节,比如被鹤卿按着亲、比如被鹤卿剥衣服剥饰品,比如被鹤卿要gay他的架势吓得掉眼泪还比如最后被鹤卿搂在怀里度秒如年的胆战心惊———他当时干嘛要把蜡烛捏那么长还捏那么粗,这么久都烧不到技能结束!他悔啊!!!


    【不对,还是有哪里不对。】20863更狐疑了,【要是鹤卿只是纯粹的表白,你现在肯定不是这个反应,顾铮又不是没给你表白过,你的反应对不上。】


    [鹤卿和顾铮他们俩能一样吗!]宴明立刻反驳,[顾铮的话要是当真你就完蛋了!]


    【好吧,那就姑且当鹤卿只给你表了白。】20863采用了一招声东击西,【所以你的嘴为什么和眼睛一样红?你亲他了?】


    宴明现在思绪混乱,所以嘴比脑子更快:【是他亲的我!】


    【哦~破案了~】银色小球贱兮兮地拉长了语调,【啧,难怪慌成这样。】


    宴明:[]


    他幽幽道:[你还对我耍上心眼子了?]


    【活到老学到老嘛。】20863得瑟道,【我刚和你绑定那几年,还不是被你坑得满头是包。】


    【因为他亲你,你就被吓哭了?这不应该。】20863开始狂翻数据库,【我记得你和秦曜也亲过啊】


    宴明:[?]


    宴明:[你不要凭空污人清白!]


    【脖子以上我这边都有记录,我的数据库不会出错。】银色小球从身体里扯出一长串数据,【我说有就有!】


    20863很快在一串数据上停住,但它的语气从笃定变成了疑惑:【嗯?怎么变马赛克了?】


    宴明松了一口气:[我就说没有吧,肯定是你记错了。]


    他怎么可能和秦曜亲过?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我想起来了,你们俩亲的时候我看见了。】20863幽幽道,【但我下一秒就被关了小黑屋,好几分钟才放出来。】


    宴明:[中病毒了?]


    【不可能,你就死一百个心吧!】20863超级理直气壮地反驳,【肯定是你们亲的时候哪里违规,我这边才会变成马赛克!脖子以上系统这边的数据变成马赛克,绝对是你们亲得太激烈了!】


    宴明:[]


    他摸了一下唇,随后捂住自己腾地变得通红的脸———太尴尬了,他真的不想在这个亲来亲去的话题上继续和20863聊下去了。


    [不说这个,言归正传。]宴明用手背反复贴着自己的脸给自己降温,[你说鹤卿怎么说弯就弯了?这不对吧!]


    系统一向讲求用数据说话,20863将属于鹤卿的数据稍微修改了一下投入运算,片刻后得出结论:【鹤卿表不表白弯不弯,好像不影响什么?】


    大致都不变,只是他和宿主双双被小黑屋的概率升得更高了一些。


    [哪可能不影响什么?]宴明想起自己差点清白不保最后用眼泪骗人心软的场景 ,[影响大了去了!]


    20863忽然福临心至,它根据鹤卿的改动,同时修改了一下其他四个任务目标的数据。


    那五排数据仅系统可见,20863盯着看了两秒,吞吞吐吐道:【宴啊,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嗯、他们五个都喜欢你?】


    虽然20863也觉得有点懵,但数据不会骗人。


    宴明:[不要讲地狱笑话。]


    梦境里龙凤喜被上那荒唐的一幕和记忆深处撒了一地的烈酒反复交织,宴明不知为什么,脸腾地一下,又红了。


    第39章 第 39 章 床下密室


    蜡烛微弱的火光彻底熄灭, [攲枕寻梦]的技能效果消失,烟气形成的门消散在夜色中。


    宴明缓缓吐出一口气,他强迫自己不去回想记忆里的场景, 满面的通红终于消退了一些。


    夜晚的地上有些寒凉, 宴明爬起来拍拍衣服上的泥土,只是松松垮垮挂在身上的腰带啪嗒一下掉下来,宴明脑海里又晃过鹤卿搂着他围腰带的场景。


    他缓缓闭上眼睛,只觉得今晚的一切都无比抓马。


    宴明:[20863, 取消【别后不知君远近】。]


    如果让他自己手动取消,那么这个四星套装就会瞬间被冻结,让20863取消,套装没用完的时间还能暂存下来,下次继续用。


    就是他现在对这个套装有点阴影


    20863看着宴明的脸一会儿红一会儿更红,系统为数不多的良心让它没有继续精准询问———总觉得再问下去, 它的宿主就要立刻恼羞成怒了。


    【好的。】20863拉开系统操作面板, 暂时冻结了四星套装的剩余时间, 【接下来准备干嘛?<镜里人>还有几个小时就要到第一次衰减期了。】


    一直在宿主手里吃瘪, 难得看到宿主吃瘪的20863实在按耐不住自己扬眉吐气的得瑟, 又犯了一次贱:【第一次衰减期“影”的透明程度和书灵差不多,要不要去鹤卿那cos 一下?不行你就哭嘛~】


    意识里的金色小光球炸了光,一闪一闪地扑过去追着银色小球揍, 银色小球一边满意识地乱窜,一边迅速给自己刚刚的嘴贱找补:【要不你就等到第二次衰减, 二次衰减后能被看见但摸不着也亲不着不用担心哇别追着我揍了———】


    金色小球没停,追着揍追得更凶了


    两个时辰后,带点透明感的人出现在了朱紫巷隔壁隐蔽的位置。


    朱紫巷这一条都是皇家产业,天子要是器重谁, 就给谁在朱紫巷赐宅,所以朝中官员都以在朱紫巷有自己的府邸为荣。


    鹤卿的府邸在朱紫巷,顾铮的府邸也在朱紫巷,只是殷容似乎知道他们俩不太对付,于是他们俩的府邸隔得老远。


    20863在宴明脑海里小声问:【真不去找鹤卿?】


    [不去。]从兆丰的郊外返回城中,整整两个时辰,四个小时,宴明已经勉强冷静下来了,[鹤卿这边的问题我暂时解决不了。]


    他现在一想到鹤卿满脑子都是那晃眼的龙凤喜被,还有腰上那隔着衣服的体温,他极不自在地搓了一下自己的腰侧。


    【那顾铮你也解决不了啊】20863想到顾铮就和宴明一样头痛,【除非你让夜照死而复生,并且心里眼里只有他一个。】


    [我目前没打算解决顾铮,我只是想去看看他家里到底有什么古怪———那福祸相依构筑的梦境现在细想很不对。]


    [攲枕寻梦]的技能构建的梦境之所以那样真实,是因为这个梦境的基底就是鹤卿本人的潜意识,他的一举一动都是鹤卿本人在操纵,但【福祸相依】理论上来说是宴明的梦境,梦境里的大部分事物应该归宴明操控,可他在梦里却控制不了自己,仿佛梦境的主导者是顾铮似的。


    他已经再三确定过这个世界不会有除他以外的不科学的存在,那么反过来倒推,【福祸相依】改变了他的运气,冥冥之中让本不该成功的东西,机缘巧合下成功了。


    想到那些镜子、红纱、还有光亮奇怪的蜡烛,宴明合理怀疑顾铮在府邸里搞什么招魂行为。


    天杀的,他当年教育殷容时担心他误入歧途,愣是给他灌了一脑袋“世外高人”的各种骗术,生怕他这个王朝最高统治者因为“神明”的存在,脑一抽真相信世间有其他神异存在。


    他的教育非常成功,殷容小就对这些事物持以不信的态度,并且这种风气上行下效,殷容这一派明面上都不信这些———怎么到了顾铮这个心腹这里就走歪了呢!


    安静等了一会儿后,宴明看准巡逻的空隙,躲到树和建筑构筑的视线死角,<镜中人>经历第一次衰减后,只要操纵者的精神力够强大便可穿过死物———这也是宴明决定不浪费时间过来探索的原因。


    万一探索过程中被发现或是走投无路,直接将技能取消就行,虽然落在他人眼里像是夜间撞见了鬼,稍微有点不厚道。


    宴明穿过过顾宅的院墙,进到了里面,这里是殷容赐的宅子,布局和曾经的顾府大不相同,宴明不是很熟悉,但好在古代的宅子都具有一些共性,他认准了疑似主院的地方,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


    顾铮的新家和旧宅不同,晚上也亮堂,石柱里的蜡烛放得足足的,虽不至于亮如白昼,却也并不黑沉压抑,只是宴明走了好一阵子,也没看到一个守夜的仆从。


    宴明和20863不约而同地———


    [有埋伏?!]/【请君入瓮?!】


    上次在鹤卿的府邸里落网,给一人一统快整出了条件反射。


    宴明和20863双双提高了警惕心,实时地图打开,却让他俩都沉默———整个府邸里没有人在线的显示,似乎空空荡荡。


    要么这里确实是座空宅,要么就是所有人都静止不动,也就是说无人守夜,全睡觉去了。


    前者很离谱,后者更离谱。


    [这心是有多大啊。]宴明说,[就不怕有刺客半夜潜进来?]


    他不相信因为顾铮不在他府里的人就偷懒了,除非活腻歪了。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顾宅里没人守夜,但这极大地方便了宴明,他顺顺利利地找到了顾铮的卧房,小心地将门推开一条缝后,宴明立刻溜了进去。


    卧房里的窗纸糊得很厚,所以庭院里的灯光透不进来,宴明在一片黑暗里摸索,没走两步就感觉脑袋撞到了什么,他伸手摸了摸,似乎是一个金属的鸟笼?


    确定这里有障碍物,宴明往左边走了几步,膝盖又撞上了什么冰凉的物品,再伸手一摸———半人高的铜镜


    和那个梦里更像了。


    他看着铜镜在铜镜背后摸了摸,摸到了柔软的纱,不知道纱联通了哪里,寂静的夜里响起了细微的铃声,宴明立刻松了手。


    如果是梦里那般场景,那这间卧房里还真是处处地雷哈。


    宴明绞尽脑汁的回忆着之前那个让他胆战心惊的梦境,东南方向好像有比人高的鸟笼架,东北方向好像悬着三条红纱<镜里人>能穿过死物前提,是要知道死物在哪儿啊!


    早知道那天晚上就认真点看布局了


    他在黑暗里凭借着浅薄的印象向里摸索,终于摸到了一个烛台,之前点蜡烛用的火折子还在身上,宴明点了蜡烛,又在蜡烛外罩了个厚实的纸灯罩,漆黑的屋内终于有了微弱的光。


    借着这光亮,宴明倒吸一口凉气,20863倒吸一口凉皮———20863和他一起呆久了,养成了把系统能量化成宵夜吃的习惯。


    【我勒个去!】20863三下五除二地吃完了手里的凉皮,顺便把自己模拟出来的碗给回收了,【好多款式的鸟笼!】


    这间卧房无疑是极华贵的,哪怕是随处可见的红纱,用得都是堪比贡品的材料,但比起华贵的陈设和摆件,更吸引人眼球的是布满整个卧室且大小不一的的镜子,还有高低错落着的精致漂亮的鸟笼。


    每一面镜子和鸟笼中间都悬着串带青色羽毛的铃铛,铃铛上刻有图案,宴明举着灯凑近看了看,是民间流传过的招魂图样。


    昏昏暗暗的灯、昏昏暗暗的光,宴明看到自己有点透明的人影出现在大大小小的镜子里做着同一个动作———大半夜的在镜子里看见的就算是自己,也着实有点吓人。


    宴明:[天天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活,顾铮真的不觉得慎得慌吗?]


    【我觉得不会。】就算失去了实时地图上静止人物定位的功能,隔得特别近的前提下,20863还是能扫描出些别的东西,【你要不绕过左边屏风看看?】


    宴明不知道20863突然让他去屏风后是为什么,他举着灯躲开头顶上垂下来的铃铛,绕到了花鸟屏风后———那里有一个将近两米的鸟笼。


    笼壁缠着厚实的金色锦缎,摸起来并不觉得硌手,笼子下铺着厚厚的雪白的皮毛,不需要尝试便知道踩一脚定然会陷进去,雪白的皮毛上还躺着几根细长的锁链,锁链一头连到笼壁上,另一头是能禁锢住人的手环。


    宴明:[]


    20863:【】


    【看来你当年死遁把顾铮刺激得不轻。】20863大为震撼,【要是他知道你还活着,这些东西肯定得招呼到你身上。】


    外面那些鸟笼用来囚禁宴明的原型,屏风后这个鸟笼用来囚禁宴明的真身。


    宴明:[]


    他现在开始庆幸【别后不知君远近】的指定技能用在鹤卿身上了,要是用在顾铮身上,他哪怕掉眼泪,也只会让顾铮更兴奋、更变态。


    宴明缓缓闭上眼睛,不想再看这个意义不明的鸟笼,他从屏风后绕出来,让20863开启扫描———不应该成功的招魂术成功了,哪怕有套装散件的影响,其中也必然存在媒介。


    【青鸟明丹心】这个套装技能在原型时会像鸟类一样顺应自然掉些落羽,宴明并不在意这些羽毛的去向———少则两三个月,多则一年两载,这些羽毛就会因为缺少能量的灌溉而自然消失掉。


    离这个马甲死遁已经过了三年多,宴明根本就没想过羽毛还会被保存下来,但在进到这间屋子后,他看到那些长得像极了套装本身的羽毛后,却不由得生出了这样的怀疑。


    如果顾铮用了什么特别的手段,减缓了羽毛的消失呢?


    20863对静态物品的扫描极其有限,宴明将羽毛一串串摸过去,在碰到第七条时,20863开口了:【正数第九片。】


    宴明微微一用力,第九片羽毛便被他揪了下来:[回收吧。]


    有些黯淡的青羽在他指尖化作飞烟。


    他带着20863逐一检查过去,确定整个卧房内只有这一片羽毛是真品。


    回收了这片羽毛,哪怕他日后再使用【福祸相依】,顾铮的招魂也不会成功了。


    宴明长舒了一口气:[这趟来的不算亏。]


    至少解决了一个隐患。


    他随意挑了几个幸运串从上面揪了几片羽毛放到灯里烧成了灰,只丢失一片目的性太强了,虽然这样的掩饰对于敏锐多疑的顾铮来说聊胜于无。


    目的完成,宴明吹了灯,天已经有些亮了,实时地图上开始出现人活动的痕迹———他要抓紧时间开溜了。


    【等等!】在宴明将灯放回原位的那一刻,20863忽然说,【床下好像有个密室。】


    宴明突然有了点兴趣。


    之前青雀时期顾铮还在老宅那边时就有个密室,只是神神秘秘的从不许人进去,哪怕他和顾铮熟了之后都没去过———顾铮不让他去,说什么没到时候。


    再后来他们两个闹翻还闹得相当难看,这点小事也就被宴明抛诸脑后了。


    正常进入密室需要知道进入方法,但衰减过一次的“影”恰好卡了BUG,宴明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便进到了床下密室。


    床下密室的面积不大,有些像放大了N倍的棺材,从天花板到墙壁上都挂满了画———是各种各样的夜照,喜怒哀乐惧,满满当当。


    经历过上面那个比人还高不少的锦缎鸟笼后,宴明的心理承受能力短时间内有了极大提高,铺天盖地的画吓了他一跳,但也只吓了他一跳。


    密室的最里面有个柜子,柜子上放了一本厚厚的、账册一样的东西———


    难不成是顾铮掌握的什么把柄?


    谨慎的人都爱将能威胁到身家性命的东西藏在隐蔽的密室里,这样才好高枕无忧———那他能不能从里面找到一些拿捏顾铮的秘密?


    宴明感觉任务的完成似乎突然有了希望,他走过去拿起那本账册似的东西一翻开


    ———那不是什么秘密,也不是什么把柄,而是顾铮癫狂的日记,或者说随笔。


    20863凑过来看了一眼,银色小球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感叹号:


    【嚯,除了名字,全是不能过审的内容!】


    第40章 第 40 章 流光容易把人抛


    宴明满脸震惊地连看几页, 越看翻页的动作越快,迅速过了大半本后,20863看见他的脸蹭地一下红了, 要在头顶上放个水壶, 大概能将水烧到冒烟———也不知是尴尬的还是气的。


    他啪地一下合上“账册”,像扔烫手山芋似的将它扔回柜顶上,发出砰的一声响。


    20863:【那柜子你要打开看吗?】


    大概知晓里面是什么东西的宴明:“不看!!!”


    因为太过激动,宴明甚至不是用心音回答, 而是直接说了出来。


    可能是这一晚接二连三的刺激受大了,20863看见他的宿主满脸通红但面无表情地摸出火折子,从柜顶抓了那本“账册”便开始烧。


    20863:【不是?啊?!就、就这么烧了?】


    [反正那片青羽不见了顾铮也能发现有人来过,他少一样东西和少两样东西没什么差别。]宴明盯着那本“账册”,火蛇卷曲着舔上内页,隐约能看见密密麻麻的字和一些不太好描述的图, 之前匆匆翻过的那些文字和图画在脑海里反复回放, [他竟然还想把这些东西刊印之后摆满他的卧房———我不要脸面, 不要形象的吗!!!]


    20863:【】


    它的宿主好像、貌似、确实很有点崩溃哈。


    不愧是顾铮, 五个任务对象里就他搞宿主的心态最有一手。


    那本“账册”慢慢烧成了残烬, 宴明将没烧干净的纸挑出来继续烧,直到所有带字和图的东西都化作飞灰。


    【之前要不是有[化原型]这个技能,你可能早就被他吃干抹净了。】20863试图安慰宴明, 【顾铮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习惯就好, 习惯就好。】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习惯的了]宴明捏着火折子看向放账册的柜子,心音里泄露了一点咬牙切齿,[那柜子要不是防火,我一把给他烧了!]


    宴明看那本“账册”的时候, 20863也自动跟着扫描了,它想了想,犹犹豫豫地建议:【那里面应该有一部分是可燃材质吧?】


    宴明炸毛:[我不想开那个柜子!!!]


    刑部大牢里,紧闭着眼的宴大侠突然“诈尸”,身上的怨气浓重到能一瞬秒杀十个邪剑仙。


    这种需要远程操纵的技能对使用者的精神力要求极高,宴明的意识接二连三受刺激,<镜里人>的技能效果彻底无法维持,当场在密室里散作青烟。


    让宴明自行平复了一阵子,银色小球才在意识里犹犹豫豫地提醒:【今日的散件重置时间又快到了。】


    [随它重置去吧。]宴明冷笑,[这破任务谁爱做谁做!我不干了!]


    20863想了想那布满整个密室的画背后的秘密算了,还是让宿主自己冷静一段时间吧。


    *


    宴明说不做任务就真的不做了,这几日他在刑部大牢里吃了睡,睡了吃,连面板都没有打开过,完全一副放任自流的摆烂状态。


    在他摆烂的第五天,他的牢房外出现了笑容满面的徐澄。


    “宴侠士,你这边可以出去了。”徐澄说,“泊渊侠士已经为你缴纳了罚银。”


    虽然这件案子尚书相当重视,但也不至于让一位刑部侍郎屈尊前来放人,可架不住聂暗给得实在太多,三人一起赎就算了,没抹零头还给凑了个整,一想到刑部的公账有那么大一笔银钱入库,大家改善一年的伙食后还能在年终给每人都发点火炭补贴,徐澄就觉得挺高兴———这样的冤大头,不是,这样的财神他们刑部一点都不嫌多!


    宴明向徐澄道过谢后在他身后出了牢房,也就是这时,他时隔多日第一次打开了自己的系统面板,摆归摆,嘴硬归嘴硬,任务还是要做的,他还要回家呢。


    在他打开那个红蓝交杂面板的那一刻,灰色的散件列表开始泛起淡淡的蓝光,可能是真怕他赌气彻底摆了吧,这次的散件同样亮起了两个,一个是之前抽中过的三星部件<雾中花>,另一个却是个极有意思的妆面———


    【流光容易把人抛(六星部件)


    风又飘飘,雨又萧萧,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流光容易把人抛。


    技能说明:装备该部件后将外貌修改为本人未来推测拟态,年龄可用精神力自行于而立至不惑间调整,该妆面维持期间,外貌逻辑自行合理化。】


    这个能调整年龄的妆面搭配上能自动修改自身气质的<雾中花>,完全是为他此时出狱量身定做。


    宴明眨了下眼,碰了下自己的脸颊,【流光容易把人抛】瞬间佩戴,【雾中花】同样就位,几乎在眨眼间,宴明的容颜和气质就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周围的人浑然不觉。


    徐澄将他们三个同时领出牢房,算是给足了聂暗面子———一位愿意配合朝廷调遣遵守法纪的大宗师,总归是有几分薄面的。


    双方顺利完成了交接,泊渊耷头蔫脑地跟在他师父身边,明显就是在宴明出来前已经被他狠狠修理过了,金焕之束手束脚地站在一侧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两人老实得像两只落难的鹌鹑。


    宴明的牢房在最里面,走得也不着急,所以最后一个出来,离这位大宗师还有老远,聂暗的目光就看了过来,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尤其是内功深厚的人,看人都带着隐隐的压迫力。


    宴明镇定自若地向他颔首,神色变都未变,聂暗或许是第一次见到“宴大侠”,但宴明已经以不同的身份见过他好几次了,聂暗就是外冷内热的典型代表,属于冷脸系男妈妈,不然也不能惯得泊渊大手大脚,无法无天。


    到了近前,他道:“多谢。”


    聂暗在看清来人时目光中有一瞬的微讶,随后便是了然———这人的容貌与金鲤相似,只是比起金鲤更年长,像是时间沉淀过后的美酒,也难怪泊渊要花那么多钱去为一位素不相识的人交罚银。


    “阁下不必言谢。”聂暗说,“是我这不成器的徒弟拖累了您。”


    意识到这人或许与他徒弟心心念念的金鲤有关,聂暗也是下意识地放好了态度,不放好态度也没办法,任凭谁有一个连续几年一回来就在他耳边小鱼怎么怎么好小鱼怎么怎么懂他,巴拉巴拉讲个不停的人,都会妥协的。


    聂暗的态度好得出奇,耷头蔫脑的泊渊悄悄瞥了一眼,心中暗暗惊奇———果然人活久了什么都能见到,他那寡言少语的师父竟然还会客套!


    偷瞥师父的时候他扫过了宴大侠的脸,目光微微一滞———宴大侠是长这副模样吗?


    六星部件的力量很快将记忆里的细节微微修改,泊渊忽然想起来他之所以觉得宴大侠那么亲切,就是因为他和金鲤的容貌气质、行为举动都有些相似。


    宴大侠是金鲤的哥哥,还是他的父亲呢?


    泊渊想问,但碍于师父在场又不敢多嘴,只能频频给师父使眼色,聂暗看到了,聂暗熟视无睹。


    捞这个糟心徒弟花了他产业将近两年的收益,钱财他看得不是很重,但聂暗意识到徒弟确实要管管了,虽然这次事出有因,他也有人脉在其中调和,但要是泊渊以后闯出更严重的事情,甚至塌天大祸呢?


    他能护着泊渊一时,却护不了他一辈子。


    四人向刑部外走,聂暗和宴明并肩走在前面,泊渊和金焕之走在后面,这架势咋一看,像是两个家长过来领犯错的孩子。


    聂暗本就寡言,刚刚客套过后便陷入了沉默,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厌极了旁边的人,连客套过后的寒暄都不愿多有。


    宴明看了一眼聂暗冷峻的侧脸,忽然觉得有点好笑,没想到过了十多年,聂暗还是这个风格,怪亲切的。


    “就在这儿别过吧。”宴明行了一个江湖上特有的抱拳礼,洒脱一笑,“多谢聂谷主。”


    聂暗看向他:“你认识我?”


    宴明指了指他腰间佩的腰囊:“飞花刀———如何不识?”


    飞花刀是聂暗的成名绝技之一,但已经很多年没在江湖上用过了。


    聂暗的表情依旧是冷冰冰的,只是目光略微柔和了些,他同样回了一个抱拳礼:“天高路远,珍重。”


    说完后他毫不犹豫转身就走,还不忘了左手一个右手一个揪住身后两人的衣领,像猫妈妈叼幼崽似的一块带走。


    “师父!师父我———”


    泊渊有点聒噪的声音还没吐出几个字便哑了声,应该是聂暗点了他的哑穴。


    宴明目送着他们在这条街道上越走越远,直到背影完全融入在人潮中。


    时隔多年再见故人,着实幸事


    被迫禁言的泊渊被聂暗扔到了客栈里,泊渊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龇牙咧嘴地揉了揉自己被摔痛的屁股,熟练地给自己解了哑穴。


    聂暗:“老实呆着。”


    说完后门被带上,聂暗就消失了。


    泊渊叹了一口气,倒也没动想跑的念头,他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坐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凉茶,凉茶下肚,好像连他刚刚嬉皮笑脸的神态一起冻住了。


    坐牢的这几天伙食不差,他每天就是吃了睡,睡了吃,没受什么大苦头,他刻意不去想,也刻意不去打听,不然他总是会想起小鱼,还有那天晚上地牢昏暗的光线里,盒中那两枚残损的鳞片。


    原来习了武,也不是什么都能护得住,原来有时一场寻常告别,就是最后一眼。


    泊渊眨了眨眼睛,放下茶杯将自己摔在床上,揪了被子过来蒙住脸,一片黑暗和憋闷里,他想,再等等,再等等,他很快就会是之前那个洒脱快活的泊渊了


    傍晚的时候,聂暗回来了,客栈天字号包房里桌前已经没了人,他绕过屏风走到床榻的位置,果不其然上面长了个被子蒙脸的蘑菇。


    聂暗熟练地伸手一拽,没拽动,真气凝聚在手上再一扯,露出出一张头发有些凌乱,眼里带着红血丝的脸。


    聂暗一只手拽着被子,另一只手递给他个盒子:“拿着。”


    泊渊接过师父递来的盒子打开,盒子是上好的木料,里面铺着防磕碰的棉花,棉花的最上面,放着两枚橙金色的黯淡鳞片。


    泊渊一下红了眼圈。


    聂暗养他养得费尽心血,也知道“情”这一字最磨人,实在见不得他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儿女是债,徒弟也是债啊。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拍了拍泊渊的脑袋顶,这本该是个温情的动作,但被他做的像在挑西瓜,拍一拍看看这瓜实不实在。


    聂暗实诚地拍了好几下,疼得泊渊差点双手抱头:“师父痛痛痛痛痛————”


    “嗯。”聂暗泰然自若地收回了手,“明早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