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道胎魔种8√


    ◎天上降魔主,人间太岁神◎


    越殊破境的刹那,磅礴的心神之力一放即收。旁的人察觉不到这稍纵即逝的变化,就在隔壁的奚轻云却是“腾”地站起身来。


    “真种生辉,神定初成。”


    “我儿破入武道第三境啦!”


    她灿然一笑,欣喜地走出房门,只见阳光洒满庭院,为少年的侧影镀上一层金辉。


    越殊静静体悟着心神之力。


    他灰白衣衫不染杂色,看似清瘦,实则有纯粹而凝练的气血之力在四肢百骸中奔腾。他微微仰头,凝望天边初生的朝阳,周身丝丝缕缕白气涌动,似披云雾仙衣。


    某一瞬间,奚轻云感觉他好似与天地合一,又好似不在此界之内,飘渺而高远。


    紧接着,这份飘渺而高远便被扭头看来的越殊打破,他似乎又变回低调平凡的小镇少年,还多了几分从前没有的意气风发。


    少年认真地朝她抱拳,眉眼微弯:“不负阿娘所望,武道第三境我已成就。”


    “好,好啊!”尽管已经有所猜测,但从儿子口中亲口得到证实,奚轻云算是彻底吃下了定心丸,她畅快地笑起来,“十八入神定,我儿天资六千年来无人可比!”


    如此之高的评价,饶是越殊本人都始料未及。他摇摇头道:“阿娘着实过誉了。”


    气血武道开辟至今也不过六千年而已。奚轻云言下之意岂不是说他是气血武道开辟以来的第一天才,连开创气血武道的武祖都得甘拜下风?亲妈滤境也不过如此吧!


    哪知奚轻云却反驳道:“绝对不为过,六千年来,谁能在你这个年纪突破神定境?我印象中最年轻的记录是二十三岁。”


    ——古籍记载中,留下这一记录的是上古九王之一申屠定,也就是申屠氏的始祖。


    说到这里,奚轻云的语气变得微妙起来。她藏起复杂的心思,继续说道:“至于武祖,你莫非忘了,武祖之时,连武道真种境界都尚未开辟,何况神定?”也就是说,武祖终其一生都不曾达到神定境界。


    她语调轻快地打趣一句。


    越殊一时竟无法反驳。


    奚轻云笑眯眯总结:“不论武祖,我说一句我儿天赋六千年来第一,总没错吧?”


    见她脸上满是骄傲,就差写上一行“我儿有大帝之资”的标语,越殊不禁失笑。他趁机问出一个曾经在心中盘旋多年的问题,尽管觉醒前尘后他已经猜到了答案:


    “既然如此,阿娘你为何一直不许我展露天赋,反而让我装作中人之姿?”少年的声音里只有纯粹的疑惑,并无埋怨之意,“圣地招揽天下英杰,以我的资质,入圣地不难,阿娘这些年便不必辛苦奔波。”


    人间妖魔肆虐,勉强可称乐土的地方只有九大王城。它们是天下人族心中的圣地。


    历代王族族主皆为天人,掌握镇族神兵,王城所在,妖魔不侵。只凭这一点,普天之下可以说无人不梦寐以求在圣地定居。


    然而能达成这一成就的人少之又少。多半要经过世世代代的努力,才有一线可能。


    唯一无需世代积累,一朝即可“飞升”的办法便是诞下天赋出众的子嗣,每一位被圣地吸纳的武道天才都有携带家眷的名额。


    越殊这一世的天资堪称恐怖。别说他只有一位相依为命的娘亲,便是还有七大姑八大姨,都能被他带着一起加入王城户口。


    一入圣地,再不必为魔灾烦忧。天下人皆处地狱,受妖魔之苦,圣地却安稳如初。


    迎着少年疑惑的目光,奚轻云轻轻吐出一口气。她不答反问:“从上古时代到近古时代,武祖与九王的传说你了解多少?”


    越殊不假思索:“我知道上古时代与近古时代以气血武道的出现为界限划分。上古时代修真气,近古时代修气血,而创气血武道的武祖就是近古时代的开创者……”


    按照越殊的理解,这方世界原本只是普普通通的低武世界,上限顶多是先天境界。


    当时的主流武道乃是传统的真气武道,吸纳天地元气入体,炼化为真气,而后开辟经脉、窍穴,丹田……由后天一路突破至先天,抵达顶点。真气外放,寿二甲子。


    某一日开始,天地大变,妖魔丛生,元气被魔气污染,越来越多的武者在修行时因魔气入体而亡,真气武道才渐渐被淘汰。


    真气武道被淘汰的过程,某种意义上是人族在妖魔肆虐之下苟延残喘的一段历史。


    天地大变前,元气充沛,武道昌盛。人间王朝周而复始,武道宗师主宰天下大势。


    那是古籍记载中的武道盛世。


    这样的武道盛世却一朝崩塌。


    元气污浊,妖魔现世,最先遭殃的便是普通百姓,许多人“无缘无故”便血肉枯竭、精魂散失,而罪魁祸首甚至连踪迹都无。


    起初,对妖魔一无所知的古人将之视为某种蛊虫造就的瘟疫,随着“瘟疫”不断扩散,就连纳气入体的武者都难以幸免,在血肉枯竭、精魂散失之外,他们出现了新的异状——行功之际,或是直接暴毙,或是理智迷失,身体异变,沦为非人之物。


    人们终于意识到问题所在。


    ——天地元气有毒!


    或者说,从前有益于人的天地元气中,多出了一种难以分离的未知浊气,每一次武者纳气入体,都会纳入一丝未知浊气,它对人族的体魄与心神都会造成负面影响。


    人们将之命名为魔气。


    而在魔气中诞生,以人族气血魂灵为食的怪物,就是最早的妖魔。它们天生地养,掌握诡异莫测的妖魔之术,十分难缠。至于因魔气而畸变的飞禽走兽乃至堕魔之人,尽管也被统称为妖魔,但这些后天而成的妖兽与魔物,反而并非人族的威胁。


    ……


    发现问题,不意味着就能解决。


    天地元气与魔气混杂,每一次纳气入体都等同饮鸩止渴,终有一日,体内积累的魔气会爆发,每一名武者都注定不得好死。


    一时间,人族陷入死循环。


    不习武修行,迟早沦为妖魔血食;习武修行,天赋越高,越容易受魔气感染而死。就算侥幸存活,也成了不人不鬼的魔物。


    可以说,一日不能化解魔气与天地元气难消难解的问题,此界武道一日不能重振。


    一时间,被人鄙夷的外功开始大行其道,炼体功法成了主流。唯有如此,才能在避免魔气入体的情况下,拥有一定的战力。至少在遇上妖魔时不至于毫无抵抗之力。


    然而,自古以来武道正统都是内功,外功只是不入流的辅修。从未有人以外功而成就宗师。即便将外功练到极限,最多不过是后天圆满,又如何能抗衡肆虐的妖魔?


    困境之下,先天宗师亦难逃一劫。


    起初,他们还能仗着一身浑厚真气维持地位不倒。随着真气日渐消耗,他们同样面临吸纳真气入体时受到魔气感染的困局。


    有头顶的先天宗师坚持不再吐纳天地之气,结果却是在年老体衰、体气真气十不存一之时,被从前的仇敌之子杀上门来,以后天逆伐先天,一代宗师就此殒命。


    活着的先天宗师无不兔死狐悲。


    他们就像是旧版本的神,在旧的版本颠覆之后被连砍数刀,沦为新版本的下水道。


    属于人族的时代同样如此。


    天地迎来了新版本,随着魔气在天地元气中的比例不断攀升,妖魔大量出现。它们取代旧版本的霸主人族,成为新版本的霸主,而人族只能在妖魔之灾下苟延残喘。


    这是人族最黑暗的一段历史。


    这段历史持续了七百年之久。


    ——直到“武祖”横空出世。


    他得天独厚,禀赋非凡,摒弃旧有体系中的内功,在外功的基础上开创气血武道。以淬炼气血为武道根基,不假天地元气,只凭自身雄浑的气血之力来对抗妖魔。


    人族从此迎来崭新的时代。


    严格来讲,武祖终其一生只开辟出武道第一境淬体,大成时也不过淬体圆满罢了,但他对人族的贡献毋庸置疑。武道第二境真种境正是后来者根据他的猜想所开辟。


    气体武道时代,淬体法门遍传天下。淬体圆满的高手实力等同旧时代的先天宗师,随着层出不穷的淬体境武者诞生,衰弱的人族迎来曙光,又有了延续下去的希望。


    此后三百年,人族气运似乎迎来爆发,英杰层出不穷。他们在先人的基础上继续完善气血武道,神定、天人二境陆续诞生。


    这就是武道四境的由来。


    也是天地异变后第一个千年的历史。


    第二个千年,是魔域降临的时代。


    天地间元气和魔气浓度稳步上升,新时代的气血武道大放光彩之际,妖魔的实力同样在增长,最顶端的大妖魔已达到四阶。


    更可怕的是随机出现的魔域。


    若将大地比作一张凹凸不平的纸,那么流淌的魔气就是纸上涌动的墨水,当高浓度的墨水汇聚到低洼之处,魔域就降临了。


    魔域的出现宛如天灾,非人力所能抗衡,纵然是武道顶端的天人也挣脱不出魔域的吞噬。唯一能做的便是等待魔域自然而然散去,依靠强大的实力或运气活着离开。


    在这个魔域降临、四阶大妖魔频现的时代,人族经历了披荆斩棘的又一个千年,也是人族摆脱灭亡危机逐渐繁衍的千年。


    讲到这里,越微微一顿。


    “至于九王……”


    “他们大概便是气血武道发展到鼎盛之时结出的果实,奠定了近古至今的格局。”


    92道胎魔种9√


    ◎天上降魔主,人间太岁神◎


    或许这个世界终究还是眷顾人族的。第二个千年结束之际,“九王”应运而生。他们是当世最为强大的九名天人,年轻时就彼此性情投契,结义为亲,一同斩妖除魔。


    当四阶大妖魔之上的天魔突然现世,是九王召集天下神匠,铸九大神兵,联手斩杀天魔——尽管多年后天魔再次复生,展露不死不灭的特性,成为人族最大的噩梦,神兵的震慑却令天魔都选择了遁世不出。


    九王逝去,神兵却代代相传。


    数千年来,他们铸就的王城成为人族圣地,为一代代武道天才提供安全成长的土壤,也让人族的火种得以代代延续至今。


    有着代代庇护人族的恩情,哪怕九大王族愈发霸道,对域内人族聚居地堪称予取予求,世上也少有对王族的不利言论流传。


    当然,其中免不了王族实力强横,一般人开罪不起的缘故,甚至是最重要的缘故。


    毕竟,“非圣地不出天人”,突破武道第四境的功法秘诀只有九大王族知晓,但凡对更进一步有所求的神定境武者,都会前往圣地进修,求取突破天人之法。王族在这一点上表现得十分慷慨,并不强求这些人答应苛刻条件,反而对天赋出众者多有关照。一旦功成,这份恩情必然记在心上。


    施恩无数武道天才,施恩一众天人的九大王族,还有什么*力量能动摇他们的统治?


    越殊一番简单概括下来,奚轻云轻轻点头:“看来儿时我同你说过的故事,你都记得。而今,我却要再补充一则秘闻。”


    “……?”什么秘闻?


    越殊好奇地看向她。


    奚轻云伸出双手,露出九根手指,而后她缓缓打开折起的右手大拇指,神色郑重:“当年结伴同行的并非九王,而是十王。”


    “!”


    这一刻,少年眼眸微微瞪圆。


    仿佛一枚石子重重投落,饶是越殊的心湖向来波澜不惊,都免不了激起层层涟漪。


    “十王?”两个字在他舌尖上滚了一遍,越殊敏锐发问:“第十王做了什么?”为何在人类的历史上被抹去,没有任何存在感?


    “你该问的是九王做了什么。”奚轻云这样说着,却又摇摇头,“当然,我不知道。他们所处的时代距今毕竟已有几千年。”


    “既然如此,何以断定第十王存在?”


    越殊不解地再次发问。


    奚轻云似乎陷入回忆,眼神渐渐放空,回过神来,她看了越殊一眼:“第十王必然存在,他的名号在后裔中代代相传。世人曾唤他为武王,他是武祖的直系血脉。”


    明示到这个地步,越殊继续一无所知就太不礼貌了。他神色恍然:“唯有武王的后裔中还流传着他的名号,这么说来……”


    “你我的体内都流淌着武王之血。”奚轻云的声音同时响起,“他就是我们的先祖。”


    “……”


    越殊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很快就消化掉这个惊人的事实。


    这个世界的超凡力量来自武道修行而非源于血脉,九大王族的子弟之所以实力强大,只是因为占有比普通人更多的资源。


    因此,武祖/武王后裔这个身份并不能让越殊觉醒什么血脉上的天赋,反倒是一旦暴露,可能给母子二人招来危机。毕竟,谁也说不好武王的存在为何被抹杀。


    所幸越殊同样没有这个需求。


    几世以来,深信命由人定的他,从来就对所谓的“血统论”不感冒,一个生而强大者代代强大的世界,该是何等绝望与无趣!


    “无用的虚名而已。”奚轻云注视着她生来不凡的儿子,少年人以惊人的速度消化掉突然获知的真相,语气淡定异常,“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先人荣光于我何加焉?”


    闻言,奚轻云露出笑容。


    “没错,先辈的荣耀已经过去。阿辰,我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王族不是好相与的,圣地更没有世人所想的那样光鲜。”


    “……那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十王变成九王,武王在历史上隐身,其中有多少黑暗的隐秘,谁也无法想象。既然如此,历代以来获得圣地栽培的武道天才,未必不曾付出世人所不知晓的代价。


    别说奚轻云不想去赌这未知的风险,母子俩的真实身份已注定是王族的一生之敌。不躲着也就罢了,怎么可能主动送上门?


    想到儿子已经长大,晋入神定境,倘若始终一无所知,必然前往王城求取突破天人之秘,奚轻云终于道出隐藏多年的秘密。


    她的视线对上越殊的眼睛:“更何况,我姓奚,你也姓奚,难道要自投罗网吗?”


    “……原来如此。”


    终于引导奚轻云道出身世之秘,越殊对母子二人不用再藏着掖着的未来感到满意。


    按理而言,越殊此时应该瞳孔地震,大叫一声“难道我就是被通缉的天生魔种?”,奈何他早就通过金手指得知这一世的身份,也没兴趣用演技敷衍奚轻云,因此,他的反应堪称平淡无奇,等于没有反应。


    没能看到他变脸的奚轻云反而大为失望。她忍不住问道:“你就没什么想问的吗?”


    奚轻云和她孕育的天生魔种被通缉的故事世人皆知,实在没什么好问的。反正无条件相信他娘的越殊对悬赏附带的传闻一个字都不信,既然奚轻云无罪,有问题的自然是悬赏他们的人,将来自然予其报应。


    越殊想了想,问:“既然姓奚,辛辰就是假名了。不知您为我取的真名是什么?”


    不是,突然发现亲娘是勾结妖魔的妖女,自己是史上身价最高的通缉犯,你就只有这点疑问吗?你的关注点会不会歪得有点离谱……奚轻云一瞬间有很多的槽想吐。


    #关于我那情绪过分稳定、骤然得知自己身负亿万悬赏却只好奇自己真名的儿子#


    压制住源源不断的吐槽欲,她露出怀念的微笑:“辛辰谈不上假名,算是你的小名吧。当初我生下你时,恰逢辛辰之时。”


    人有生辰八字,分别指向年、月、日、时四柱,“辛辰”就是越殊诞生当天的时柱。


    况且,辛辰,星辰也。这个巧之又巧的谐音,也让这个名字被赋予一层新的祝福。


    奚轻云为自己的取名水平暗暗点赞。哪怕当初是在逃亡之中,她也不曾亏待儿子,一个隐藏真实身份的小名都颇费心思呢。


    至于真正的大名,她当然早就想好了,直到今时今日,奚轻云终于能光明正大告诉儿子:“奚濯尘,你的大名是奚濯尘。”


    无声默念了一遍这一世真正的姓名,越殊黑得纯粹的眼眸有种自然而然的自信与平静:“这些年来多赖阿娘保护,而今我破入神定,阿娘也该相信我的实力了吧?”


    ——如果可以,他并不讨厌在黑河镇度过一生。但对这片天地与过往历史的探索欲,光幕上亟待补充的功德值,离奇身世与天价悬赏背后的危机,都催促他前行。


    于是,越殊坦然说出自己的想法:“天高地远,人间之事无穷,我都想去看看。”


    “你呀……”


    奚轻云发出早有预料的轻叹。


    对上少年期冀的神情、恳切的目光,她无论如何都不忍拒绝,只好虚虚一点少年额头,没好气道:“我看你不止想看看天地,见识人事,还想去王城转一转吧?”


    哪怕他不记恨被悬赏的仇,想要在武道上更进一步,王城圣地总是不得不去的……


    越殊眨眨眼睛,没有否认。他微笑着拍了一记彩虹屁:“……阿娘英明神武!”


    “不答应就不英明了是吧?”


    “……”


    日上中天,路过的清风吹散这对母子的絮语,却不知不觉染上了丝丝缕缕的暖意。


    暖风穿过庭院,行过小镇的街巷,越过日复一日奔腾的黑河,奔向无边的旷野。


    此时此刻,距离黑石镇不远的一座荒林间,妖兽的咆哮声伴着雷鸣般的震动响彻大地,茂密的丛林被犁平,大地裂开蛛网般的裂缝,数道人影在狂风中四散而飞。


    轰隆隆!轰隆隆!


    “雷鸣”声不断,一头形似大象、体型却胜之数倍的妖兽踏过满地被摧折的草木,震荡的音波便让周围倒地的武者七窍溢血。


    这是一头三阶妖兽。相较同阶魔物,没有诡异的能力与超强的生命力,只有恐怖至极的力量。寻常神定境也接不住它一撞。


    两道身影拔刀拦在它面前。


    凝练至极的心神之力操控着他们双足浮空而起,雪亮的刀光拖曳出匹练般的杀气。


    在他们身后,几个年轻人头也不回地逃离。逃走的方向赫然便是黑河镇所在。


    93道胎魔种10√


    ◎天上降魔主,人间太岁神◎


    午后下过一场细雨,雨过天晴,黑河镇依旧蒙着一层湿润的水汽,越殊踏出家门。


    由真种突破神定,他远超常人的心神摆脱躯壳的封锁,整个世界仿佛清晰了十倍。


    目光所及,青石板道平整而古朴,从石缝中钻出的野草青翠欲滴,几颗露珠从草尖上缓缓滚落,路过的一队蚂蚁受到从天而降的洪水冲击,它们的命运就此转折……


    街道两侧屋舍俨然,肉铺、米铺、酒铺、布庄、药堂、客栈,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眼望去,宛如一幅古卷徐徐展开。


    而街头熙熙攘攘的人群、混杂在一起的亲切乡音,又使静止的古卷蓦然生动起来。


    越殊在这幅古卷中行走。


    “来来来,新鲜出炉的热包子……”


    “冰糖葫芦,冰糖葫芦……”


    “芸妹你瞧,这根发簪……”


    “爹,娘,我要这个……”


    街头的叫卖声,小儿女亲密的窃窃私语,幼崽稚声稚气向父母撒娇卖乖的声音,随着他的行走纷纷如流水般涌入他的耳朵。


    连好不容易淌过洪水,开始吭哧吭哧搬家的蚂蚁,都在他耳畔留下清晰的脚步声。


    心神之力对感知的全面增幅带给越殊全新的体验,周围的一切人事物都焕然一新。


    “呦,辛小哥可算出门了,几天都没见你人影,你娘说你在闭关练武。”斜对面的馄饨摊上,老板娘热情地同他打招呼,“要来一碗馄饨不?臊子可鲜着呢。”


    热腾腾的白雾裹挟着扑面而来的鲜香让越殊脚步一顿,他挑了张空余的桌子坐下。


    “行,还是老样子来一碗。”


    闭关期间不曾进食,只用过大补的丹药,出关后有必要好好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


    另外几桌人纷纷与他打招呼,祝贺他武道更进一步,越殊边等馄饨,边一一回应。


    “辛小哥这就淬体八重啦?”


    “厉害哦,我家那不成器的,白长辛小哥一轮,实力还不及你一半!我给他塞进武馆去了,有机会你可得提点提点他……”


    “九重圆满,八重离九重那不就只差一步?咱黑水镇这是要出个武道真种了?”


    “这可说不好,何馆主早多少年就是九重,辛娘子也是早早淬体八重,修为咋就一动不动?武道真种不是那么好成的。”


    “你懂什么?辛小哥这才多大年纪……”


    少年的应答声与众人七嘴八舌的声音交替响起,越殊唇角从始至终挂着一抹浅笑。他追求长生,却也享受这些平凡的琐碎。


    镇上这些人也算是看着眼前的少年长大的,都知道他天赋好,相貌好,性情也好,见他实力突飞猛进待人接物却一如既往,毫无自傲之意,不由自主生出慨叹。


    再联想到他注定远大的前途……


    众人待他的态度又热情三分。


    这两年黑河镇发展越来越好。


    不说别的,妖魔作崇之事一年都没出过两回,蒋家一家四口的惨案再也不曾上演。而不断上升的安全感又加深了镇民对未来的期待,希望的火苗在他们心底燃烧起来。


    摆脱朝不保夕的精神压力,负面情绪也就不再那么容易堆积,邻里之间的摩擦、家人之间的埋怨、亲戚之间的纠纷,都少了许多,以至于镇民的精神面貌焕然一新。


    心态的变化促使事物向好的方向发展,短短两年,这处小小的人族聚居地似乎突然成了风水宝地。众人并不知道有一只“随风潜入夜”的“幽灵”时不时清理镇上潜藏妖魔,只感觉日子越来越安稳,时运越来越好,像这样坐在一起闲侃也成了日常。


    热腾腾的馄饨在热腾腾的气氛中愈发美味,小镇的午后祥和而安宁。


    越殊坐在街边,看闹腾的孩子牵着细犬飞奔而过,看燕子在屋檐下悄悄筑巢,雨后积水在地面汇成水洼,映照出气象万千。


    直到突然出现的外来者破坏了这份和谐的氛围。小镇的街头因他们而哗然一片。


    越殊听见人群中的惊呼。


    “什么?有三阶妖兽?!”


    “你们该不会把妖兽引来了吧?”


    迎着围拢的人群,几名衣衫不整却通身贵气的年轻男女狠狠皱眉,不加掩饰的气势自他们周身轰然散发,围观者不禁却步。


    将几个不识好歹凑上前的闲汉震开,一名神色冷傲的年轻人毫不客气地环顾一周,道:“把你们这里实力最强的人唤来!”


    不等其他人将白眼翻出天际,他一句话沉默了全场:“就说王都来客有事要办。”


    “王都……?”


    捕捉到关键词,馄饨摊上静静晒太阳的少年蓦然朝这边看来,眸底泛起思索之色。


    “莫非这就是圣地门人?”


    不多时,庆义武馆何馆主、祥云镖局王总镖头、镇上的三家大户之主,纷纷赶来。


    他们脸上堆着这辈子最谦卑的笑容。淬体九重的何馆主像寻常老叟一样弯下了腰。


    见过这几名年轻男女出示的令牌,他们一个个热情洋溢、又毕恭毕敬地将人请回自家。受此礼遇的几人神情习以为常,目光里甚至还有几分嫌弃乡巴佬的大惊小怪。


    一行人来得快,走得也快。


    只余大开眼界的围观者交头接耳,暗自揣测突如其来的大人物是什么身份,镇上最具威望的何馆主等人物都如此赔笑,也有人为自己方才冒昧的言辞惶恐起来,而更多的人在担心外乡人口中的“三阶妖兽”。


    有自知之明的武者立刻下定决心,这几日绝不出门猎妖,以免倒楣撞上三阶妖兽。


    ——四阶之下的妖兽往往四处游荡,没有固定地盘,过些时日,它大概就走了。除非那妖兽主动循着外乡人的气息追过来。


    好在这种“幸运为负”的可能没有展开,随着时间推移,提心吊胆的镇民纷纷散去。


    越殊混在人流中回了家。


    他将刚才见到的一切转告奚轻云,后者下意识摸了摸缠在腰间的软鞭:“听你的描述,像是申屠氏子弟,我当年也见过几个,活似泡着傲气长大的。”


    她的评价颇为辛辣。


    而越殊稍稍回想那几名年轻男女的神态气质,只觉得奚轻云的形容切合到了极点。


    分明从三阶妖魔手下逃生,狼狈不堪来避灾的,姿态却依旧端得极高,仿佛与围观的百姓多说一句话都玷污了他们的身份。


    越殊微微摇头,只觉好笑。


    论身价,除却天人,谁能胜过他?他可是尚在母亲腹中就价值黄金万两,百年奇珍一朵,天阶观想法一份,身价无可估量。


    开玩笑,觉醒前尘,甫一发现自己的特殊身份,越殊都有种把自己举报了领取悬赏的冲动。


    ……什么叫九域之至宝啊!


    身价如此贵重的他,不也依旧任由大家一声声“辛小哥”地唤着,没收取参观费吗?


    越殊随口说出自己的想法。


    奚轻云“扑哧”一下笑出声。


    她连连点头,跟着打趣道:“有道理,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我居然早就身家亿万了。可惜这‘亿万家资’无法亲自兑现喽!”


    “王都来客”虽是偶然,却令奚轻云警觉起来。作为曾经的奚氏大小姐,她是去过王城的,也与圣地中人打过照面,尽管她自信如今容貌大变,不至于被熟人认出来,稳妥起见,她这几日都不打算出门,只在家中支使儿子跑腿,打探这件事的后续。


    打探消息对越殊来说不是什么难事。严格来讲,不必他主动打探,三天后,他告假结束前往武馆,便收获了一箩筐的消息。


    原来三天前出现在镇上的“王都来客”并不是普通的圣地门人,而是实打实的王族子弟,甚至是王族申屠氏的核心成员,为首者乃是申族申屠岸之子,世子申屠恒。那态度轻慢、神色冷傲、在街头毫不客气唤人来见的年轻男子,则是其堂弟申屠恤。


    这对堂兄弟也是队伍中身份最为贵重的存在,出示身份令牌之后立刻被何馆主、王总镖头与几家大户奉为座上宾。三天前,他们挑挑拣拣,勉强选择暂时住在庆义武馆疗伤,这还是何馆主费心费力争取来的。


    这些内情乃是何馆主的独子何锋私下里悄悄与越殊说的。


    越殊相信他的话。


    何锋今年十四岁,武道天赋不错,只是性格有些活泼好动,耐不住性子练武,好几个教头都直言教不了他。


    自打越殊来到庆义武馆做教头,这个刺头却被轻易折服。


    外人很难理解越殊是如何做到的。殊不知当过元首、做过教授,两辈子桃李满天下的越殊,在这方面的经验无人企及,他有实力,讲道理,会拿捏人心,轻轻松松搞定青春期叛逆少年,将刺头变成了自己的小跟班。


    在越殊的带动下,何锋不曾辜负他的天赋,日日修行不缀,如今已是淬体六重。


    在黑河镇上,这算是顶顶出色的表现了,甚至超越了越殊对外伪装的天赋,毕竟他当初可是年满十五才“突破”至淬体六重。


    然而,对于生来就有珍惜药材强筋健骨,成长中享受着天下一流教育资源的王族子弟而言,何锋这点“成就”压根不值一提。


    他们甚至不曾正眼相待。


    当何馆主小心翼翼试探,想让独子攀上几位王族子弟的关系,哪怕只是指点一二时,申屠恒倒是应付了几句,申屠恤却是毫不客气地上下扫视他一遍:“人贵自知,恕我直言,你这儿子天赋有限,终生无望真种,与其在外闯荡灰头土脸,不如继承家业,至少能为何家延续香火。”


    “……话里话外不就是说我哪哪都不行,老老实实当猪,给我爹生孙子就完了!”


    何锋说到这里大为不满:“什么王族子弟,还不如屠户之子有教养。呸,辱屠户了,张屠户家几个小子教养胜他百倍!”


    “……为了让贵客选择庆义武馆,我爹可是私下给王总镖头他们许了不少好处。我看是白瞎了,还不如都用在我身上呢!”


    越殊默默听完他的满腹牢骚,见他情绪渐渐平静,这才微微点头:“好了,武道修行是根本,今日你若是有武道真种境修为,哪里用得着在我面前抱怨这一通。便是王族子弟,也要在这份天赋面前低头。”


    圣地对外开放包容,招揽天下武道天才,以天赋实力论高下。天赋最为出众的天才,在王都地位甚至凌驾于世子之上。这也是无数武道天才向往圣地的原因之一。


    何锋听了他的话,也不再抱怨,只说起自己听来的消息:“辰哥你道他们为何如此狼狈?原来这帮人本是出门历练的,结果高估自己的实力,主动惹上三阶妖兽,落得个落荒而逃。要不是有护道者站出来力抗妖兽,我看他们连逃的机会都没有。”


    “……如今这帮人就在镇上一边养伤,一边托我爹他们派人打探外头的情况,护道者一日不来,我看他们也不敢再走了!”


    94道胎魔种11√


    ◎天上降魔主,人间太岁神◎


    “上班”第一天,风平浪静。武馆中人只知道越殊告假几天,闭了个关,修为小有提升,却不知他是直接突破了一个大境界。


    武道第三境,神定境!


    走到这一步,放眼天下都是一流人物,在圣地能当长老,去郡城能做城主。此番申屠兄弟的随行护道者也不过神定境而已。


    更不用说越殊有着常态与“厉鬼模式”两种状态。他真正的实力至少堪比半步天人。


    换而言之,如今的越殊才是黑河镇上的隐藏boss。被何馆主等人热捧的“王都来客”,别看一个个都是武道真种境界,就算加上他们那不知身在何处的护道者,一起冲上来围殴越殊,都是被打死的下场。


    下意识用这帮人衡量了一下自己的战力,越殊轻轻摇头,将这个念头甩飞出去。


    ……抛开九域悬赏不提,无怨无仇的,拿人家当假想沙包,未免有些不够礼貌。


    他这般想着,正主现身了。


    一共七人,四男三女,他们从武馆后院方向来,径自从一干教头与学员身边穿过,往大门走去,一路上不知低声说着什么。


    为首的青年一身月白色宝衣,长发尽数束起,相貌俊逸,唇边挂着一抹习惯性的微笑,脸色因伤势未愈透出几分虚弱。与他身边明显小他几岁、五官英俊却神色冷傲的另一名青年相比,他无疑更具亲和力。


    一眼看去,不知情的人多半错认这两人的身份,以为年幼的那一位才是申屠世子。


    当初何馆主就闹了这个笑话。


    好在世子申屠恒只是微微一笑,没有计较。至于他心里有何想法,就无人得知。


    明面上他颇有长兄之风,哪怕申屠恤这个堂弟行事高调、爱出风头,他始终包容。


    “再等几日吧。这镇上的大户还算懂事,已经遣人去寻林叔张叔,等他们收到消息找过来,我们就能重新启程上路……”


    申屠恒正偏头安抚着对黑河镇处处嫌弃的堂弟,蓦然看到什么,脚步停了下来。


    他没再说话,目光专注。


    “?”


    他突然如此作态,其他人一头雾水,只得停下脚步,循着申屠恒的视线扭过头去。


    这一看,他们都跟着愣住了。


    武馆一角,几个明显在武道入门阶段的孩子正一板一眼地跟在一名少年身边练拳。


    教他们练拳的少年看上去十七、八岁,身着武馆教头统一的黑衣劲装,他身姿挺拔,拉开架势时,脊椎宛如欲飞的大龙。


    分明是一套最最普通的基础拳谱,从他手中使出来,却透着一股浑然无缺的味道。


    申屠恒一行人看得入了迷。


    记忆深处,当年的他们武道入门的基础时,教他们的老师都没有如此高深的拳法记忆。他们甚至惊讶地发现,看过少年的拳法,他们自认为早已纯熟、多年来早已弃之不用的基础拳法居然压根没有学透!


    这是在做梦吗?居然从一个小地方的小人物身上发现自己的基础拳法还有进步的空间……几人不约而同冒出这样一个念头。


    下意识互相对视一眼,他们立刻从彼此震惊的眼神之中看出近乎一模一样的念头。


    “……这是从娘胎里就开始练拳了吗?”七人中年龄最小的女孩子不由得自语一声,“即便如此,拳法化境也太变态了吧。”


    她的声音很轻,奈何同行者都是武道真种境的修为,耳聪目明,都听得一清二楚。


    却没有一个人开口反驳。


    所谓化境,是传说中的武学境界。通俗而言,武学境界分入门、粗通、小成、大成。而一门武学在大成之上还有最高等级的“圆满”,也就是信手拈来,融会贯通。


    至于化境,只存在于传说中。意味着不仅将一门武学融会贯通,更是推陈出新,甚至在造诣之上胜过了武学功法的开创者。


    身在圣地、长在圣地,自小到大见过太多武学天才的他们可以肯定,他们从未见过有谁的基础拳法能胜过眼前这个少年,包括族中的传法长老。须知传法长老可是深耕拳法多年,基础拳法的造诣早已圆满。


    圆满之上,岂不就是传说中的化境?


    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这个猜测。


    被父亲安排前来陪伴贵客,还被耳提面命必须鞍前马后的何锋打出一个问号。他莫名其妙地看着震惊当场的一行人:“辰哥可是武馆最受欢迎的教头,学员们都爱听他授课,他的基础拳法当然是极好的。”


    还王族子弟呢,真没见过世面!要是知道辰哥不是主修拳法,剑法比拳法更厉害,不得震得眼珠脱眶了……何锋暗自腹诽。


    何馆主的耳提面命到底还是有些作用,和锋没将心里话说出来,维持表面的恭敬,申屠恤却忍不住嗤笑一声:“你懂什么?”


    又是熟悉的看乡巴佬一样的眼神,何锋拳头硬了。想到对方的身份和实力,他又不敢反驳,还好申屠恒突然出声解了围。


    “这拳法不是极好,是无人能及啊。”申屠恒感叹一声,好奇地问道,“这位小兄弟也是武馆的教头么,不知是何来历?”


    听他问及越殊,何锋来了劲。尽管很抵触王族子弟的高高在上,但何馆主的叮嘱他还是记得的,得到王族子弟的欣赏就意味着天大的机遇,他可得替辰哥好好争取。


    何锋开始滔滔不绝:“辰哥全名辛辰,今年十八,淬体八重修为,是我们黑河镇最厉害的武道天才,什么拳法剑法枪法,辰哥一学就会,没有功法难得倒他……”


    众人听着听着,渐渐不以为然。


    ……世上哪有万法皆通的天才,恐怕辛辰不过是在拳法上天赋出众,结果被这小子吹上了天!更别说区区淬体八重的修为,悟性或许有过人之处,根骨就太过普通了,也就在黑河镇这种小地方算个天才。


    何锋看出他们隐隐的不以为然,有些急了:“你们不信?辰哥在武馆不仅教拳法,他还负责教剑法、身法、腿法呢!”


    话音落下,仿佛是为了佐证他的话,角落里的少年点拨过一批新入门的学员,面前又换上了一批已经开始淬体的老学员。


    这一回他传授的是身法。


    在众人注视中,一席黑色劲装的少年动了。只一个瞬间,他便化作漫天雁影,又像是虚幻不清的漆黑蝴蝶在清风中起舞。


    恍惚间,他成了一缕清风。


    “这是什么功法?”一行人中年纪最小的女孩子开口问道,“我怎么好似没有见过?”


    圣地不仅网罗天下人才,更收罗天下武功秘籍。申屠柔遍览藏经阁功法,作为申屠氏嫡系子弟,圣地所有一流功法都对她开放,却怎么也认不出这是哪门一流功法。


    迎着少女好奇的目光,何锋的脸微微一红,对待女孩子,他的口吻下意识变得温和:“这是《风影诀》,只是一门三流武学而已,不入柔小姐法眼倒是不足为奇。”


    他对申屠柔没有男女之间的心思,也不是故意如此亲昵称呼对方的名字,只是这帮人都姓申屠,他只能称呼名字来做区分。


    “不足为奇?”申屠柔玩味地念了一遍,“三流功法的确不足为奇,但能将三流功法练至化境,堪比一流功法就稀奇了。”


    她的话道出一行人的心声。


    庆义武馆能拿出的最好的身法秘籍,放眼天下不过是三流而已。偏偏这三流的身法被某人施展出来,不是一流,胜似一流。


    他们神情复杂地注视着少年人的身影。隐隐约约间,内心的某些骄傲被击得粉碎。


    一门基础拳法,一门三流身法,足以说明并非孤例,何锋吹嘘的一切竟然是真的。


    这是何等恐怖的武学悟性!


    饶是从小到大见过太多天才,这一刻的他们都不由为越殊的悟性而惊叹。转念想到对方淬体八重的修为,惊叹便化作惋惜。


    “可惜了……”


    “武道四境,前两境重根骨,后两境重悟性。可惜,若是一身根骨天赋注定突破不了武道二境,空有悟性又有何用……”


    “不可惜。”


    一道声音接上申屠恒的感慨,众人这才发现被他们围观的主角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迎着一众各异的目光,少年不卑不亢地拱手一礼:“天生万物,各有禀赋。空有悟性,何尝不能铺就武道之路?”


    申屠恤挑了挑眉,正要嘲笑他大言不惭,却听少年淡淡开口:“旁人习练武学的时间,我能省下来淬体。且苦练之余,服药修行,世人苦于丹药难求,我早已自研辅修药方。”


    一行人听得大吃一惊。


    就连何锋都有些不敢相信,他呆呆地问:“辰哥,你是丹师?”


    “只是对医药之学略通一二,琢磨出几张辅修方子而已。”


    越殊说的是实话。


    这两年他可不仅仅是修行与猎妖而已。前几世在医学上深厚的积累是他除却金手指之外最为宝贵的财富,他自然不能浪费。


    因此,这两年时间里,他不仅捡起曾经的医学技能,还将这个世界常见的药材都熟悉了一遍,对原有的医学技能进行升级。


    奚轻云这个昔日的奚氏大小姐虽然对炼丹一窍不通,手头却有着祖辈相传的功法秘籍,其中就包括历代先辈收集的丹书与秘方,见儿子感兴趣,她统统贡献了出来。


    越殊就这么自学成才,结合记忆中的药理知识与这一世所学自创出全新的丹方。母子俩顿时过上了“丹药自由”的快活日子。


    前两天他破入神定境所用的正是自己自创的洗神丹,不仅药效比市面上的破境丹药更强,丹毒更是微乎其微,轻易就能炼化。


    目光悄然扫过眼前七名王族子弟,越殊打定主意不暴露武道天赋与真实身份,以丹师身份通过他们的渠道进入王城。无论是为了武道更进一步,还是化解九域悬赏。


    眼下似乎就是一个机会?


    少年唇角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


    他自袖中取出一枚玉瓶,递给何锋:“这是清心丹,你若是信我,可以一试。”


    95道胎魔种12√


    ◎天上降魔主,人间太岁神◎


    鱼饵撒出去了,效果如何不得而知。越殊没有在意,本就是心血来潮的一招闲棋。


    他同何锋打过招呼,又回到自己的岗位上,继续指点学员,履行他的本职工作。


    不出越殊所料,有人对他抛出的鱼饵动了心。这个人正是精通炼丹之术的申屠柔。


    越殊刚刚走开,她就将好奇的目光投向何锋手中的玉瓶,眼中满是探究欲望。


    方才一行人听越殊简单讲过这清心丹的功效,药如其名,可清心凝神,能让武者在修炼之时排除杂念,全神贯注投入修行。


    功效看似简单,实则不然。


    武道修行有“顿悟”之说,而“顿悟”的前提就是专心致志。唯有修行到忘我的状态下,才有那么一丝运气突然“灵光一现”。


    更别说排除杂念本就能大大提升武道修行的效率,很适合何锋这种天赋强但心性不定的少年人,倘若清心丹真有此效,一旦消息传开,只怕各家长辈都要买爆,这实在太适合用来辅助家中晚辈的武道修行。


    而这还不是让申屠柔感兴趣的原因。作为申屠系嫡系,她就算没有享用过类似的丹药,但清心凝神的辅修功法确实不缺的,况且圣地一直有类似的修炼室,只凭外部环境就能让人进入心无旁骛的状态……引起她注意的是越殊道出的另一关键要素。


    ——服用清心丹是没有门槛的。至少,武道前三境没有。也就是说,从淬体、真种,到神定,清*心丹都能发挥作用。顶多只是境界越高,一枚清心丹的效果越低。


    当然了,由于越殊的对外伪装身份只是淬体八重,人脉关系网中境界最高的武者也不过是淬体九重的庆义武馆馆主何津,故而他并不能肯定地说清心丹对武道真种与神定都能生效,只说这是他的推测而已,这个结论基于他本人对丹药药性的认知。


    对此,哪怕是何锋这个小跟班都不大相信,心里犯起了嘀咕:‘辰哥也未免太自信了吧,也没有武道二三境替他验过药啊!’


    如果说何锋只是在心里嘀咕,本身是善意的担忧,那么直接说出来的申屠恤就是不加掩饰的嘲讽了,碍于越殊赠药与解释药效的对象并不是他,他好像没有立场作出评价,但越殊方才转身开走,就听他在背后轻哼了一声:“大言不惭,哗众取宠!”


    何锋捏着玉瓶的手紧了紧。


    他正想反驳两句,就感觉一道不加掩饰的目光直勾勾落在自己身上,一抬眼便对上申屠柔好奇的眼神。后者冲他眨了眨眼,露出个柔如春水的微笑:“六哥你这就未免武断了些。天下英才如过江之鲤,奇人异事层出不穷,焉知‘大言’不是‘实言’?”


    “这么说十九你信那小子的鬼话?”申屠恤在嫡系子弟中排行行六,申屠柔则排行十九,申屠恤连一声妹妹都懒得喊,明显对申屠柔在人前驳斥他的行为十分不喜,他反问一声,“我竟不知你这些年的炼丹之术学到了什么,该不会是以貌取人吧?”


    言下之意直指申屠柔不仅“花痴”,被越殊的容貌迷惑,本身也是能力不行的草包。


    申屠柔好看的眉头一下子蹙起。她心道难怪申屠恤人缘不行,这种家伙没人喜欢,嘴上依旧是温温柔柔的口气:“六哥误会了。我只是觉得背后道人长短不妥,有刻薄之嫌。未经证实便断言更是不妥,万一其人所言为真,当是一位不能错过的丹药天才,不可因偏见而令圣地失一人才。”


    “……便是辛公子的推论错了,也不该嘲笑,来日又有第二位、第三位辛公子呢?六哥若不收敛脾性,只会赶走人才。”


    说罢,她便将目光看向世子申屠恒,眼神无辜又真挚:“二哥,我说的可对?”


    申屠恒颔首道:“小柔说的对。圣地海纳百川,六弟你的胸襟也当更宽广些。”


    “……”


    先是被申屠柔不软不硬地阴阳一顿,又被申屠恒批评心胸不够宽广,申屠恤只觉得这对兄妹一唱一和,联手挤兑他,脸上越发挂不住,却又不好冲他们发火,便头一扭,将火发到旁边吃瓜看戏的何锋身上。


    “一介门外汉折腾出来的丹药,还当宝贝似的捧着,果然是乡巴佬。”他撇撇嘴,斜了何锋手中的玉瓶一眼,“本公子劝你最好不要服用,免得来日后悔莫及!”


    尽管他话说的不中听,深究起来却是在理。申屠柔附和着点点头,顺势说出自己的打算:“何公子若不介意,不妨先让我瞧瞧?炼丹之术,我也是略通一二的。”


    她是真的好奇清心丹的功效是否与越殊所言一致。哪怕她很清楚这个可能性极低。然而,但凡有一丝可能,她便不想错过。


    少女眼波盈盈如秋水,语气中纯然的好意与关怀令人很难拒绝,况是何锋心中确有几分疑虑——他对越殊的武道天赋深信不疑,但炼丹之术嘛,就要打出问号了——最终,这少年红着脸将玉瓶借了出去,倒是不忘叮嘱一句,之后要完好无损地收回,毕竟这是他辰哥特意送他的礼物。


    至于申屠柔拿到玉瓶之后是何等惊为天人,甚至废寝忘食地研究其中手法,而后日日在越殊教导学员的间隙找上他探讨炼丹之术,其他人也因此态度大变,不约而同对越殊表露招揽之意,那就是后话了。


    或许唯一一个没有跟上大家的脚步,向越殊表露欣赏之意的,便是申屠恤。他沉浸在被打脸的感觉中,脸疼之余,甚至怀疑申屠柔弄虚作假针对他,或者申屠柔炼丹之术学得不到家,误判了清心丹的作用。


    专业能力遭到鄙视的申屠柔只是摇头,甩下一句话:“六哥,炼丹的事,你不懂!”


    她的口吻透露出对门外汉的不屑一顾,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居然令申屠恒当场破防。


    毕竟,事实已经证明一切。


    她已经从越殊手中购得清心丹,武道真种境的申屠恒一行人用过都说好,越殊在炼丹技术上的造诣几乎得到全员肯定,而招揽这位特殊人才加入圣地的提议更是被全票通过,哪怕申屠恤也没傻到投反对票。


    原以为黑河镇只是个不值一提的小地方,他们一时落难在此疗伤,只等护道者到来就离开,没想到淘到一枚璞玉,除申屠恤外全员心情大好,待人接物都多了耐心,至少,他们很乐意向越殊科普圣地诸事。


    越殊因此对自己的目的地多了了解。


    没错,他没有拒绝申屠恒的招揽,也在私下里将自己的想法与奚轻云说明,后者起初并不赞同她如此冒险——顶着九域通缉加入圣地,简直是自投罗网——后面却渐渐被说服,她决定相信儿子一回。逃避不能解决问题,直面挑战才是唯一的解法。


    当然了,她免不了叮嘱儿子千万要小心谨慎隐藏身份,始终将自身安危放在首位。


    越殊连连点头应下:“阿娘你就放心吧。我的敛息之术,您不是才见识过吗?”


    奚轻云这才略略放心。


    若非越殊向她展示了鬼神莫测的敛息之术,她说什么也不会答应儿子孤身去闯那龙潭虎穴!


    ……或许生来不凡者注定不能深潜于渊,迟早要去闯一闯这天地吧?


    奚轻云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如此,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又是数日过去,“东风”来了!


    当初主动留下拦截三阶妖魔,与申屠恒一行失散的两名护道者,终于找了过来。


    越殊第一时间收到口信。


    “两名护道者正在闭关疗伤,大概半个月后启程离开?”他应下来,“我知道了。”


    对两位神定境的护道者,越殊没有刻意打听。倘若是天人,倒是能引起他的兴趣。


    相较于两位护道者,越殊反倒是对那只与他们交手的三阶妖兽更感兴趣。


    虽说一般情况下,同境界的武者往往弱于妖魔,但两名神定联手才能拦下的三阶妖兽,恐怕就算在三阶妖兽之中都是最厉害的一小撮,甚至半只脚已经跨入四阶的门槛。


    越殊这两年化身黑河镇的隐形守护者以及周边荒野的幽灵猎妖人,三阶妖魔也算遇上过几只,却都是在三阶中垫底的存在。


    饶是如此,亦为越殊贡献出几门不错的妖魔之术,它们的魔晶更是成了备用电池。


    而今难得出现一块更强大的备用电池存在,况且并非形体虚无、天生地养的妖魔,而是有血有肉的妖兽,他就更为心动了。


    从前来捎口信的何锋口中得知两名申屠氏的护道者只是击退妖兽而非击杀,他顿时拿定了主意,当天晚上便连夜出发。


    是夜,月黑风高,小镇安眠,黑河汩汩穿过小镇,清澈见底的流水倒映着一抹惊鸿般的白影化虹而过,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将昔日的妖魔据点、这两年被他大捞特捞、再无妖魔盘踞的黑河抛在身后,做环保人不留名的越殊纵身向掠向远方荒野。


    当初申屠恒一行人来到黑河镇时并未对妖兽的存在与踪迹有所隐瞒,大概也是想着万一妖兽追踪而来,号召镇中强者一起抵御,或者直接请人前往协助两位护道者。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这处小小的人族聚集地实在太弱,连一个武道真种境都没有。


    他们所有的想法顿时胎死腹中,唯一能做的便是静养,等待两位护道者自行找来。


    尽管他们当初的一番宣扬做了白工,却大大省了越殊的事。


    这一夜,他“按图索骥”,很快就摸到了当初申屠恒一行人遇到三阶妖兽的区域,开始四处探查起来。


    心神之力托举着他乘风而行,少年微微低头俯瞰大地,他的眼眸比夜色还要深邃。


    无星无月的夜里,无形的声望之火如点点星辉闪烁,传说加持,特性生效,天地间纵横交错的元气与魔气映照在越殊眼底。


    御空而行的越殊突然一顿。


    他看到一抹尤为浓重的墨迹,比他从前见过的都要深遂,这浓重的墨迹呈水滴状向周围散发,仿佛自打翻的墨水瓶中四溢而出的墨水。


    无形的心神之力向四周蔓延开去,以越殊为中心,宛如层层叠叠不断荡开的涟漪。


    荡开的涟漪不断与各种事物发生碰撞,杂草、野树、一蹿而过的低阶妖兽,它们过于弱小的生命力在这无形的心神之网中不值一提,体量等同于一枚不起眼的碎石。


    直到某一瞬,向某个方向荡开的涟漪突然撞在一块礁石上,远比低阶妖兽庞大百倍的体量令心神之网的主人立刻反应过来。


    夜风浩荡,鼓动他猎猎作响的衣袍,飘舞的长发下,越殊睁开眼睛:“找到了。”


    96道胎魔种13√


    ◎天上降魔主,人间太岁神◎


    乌云蔽日,月隐星稀。


    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荒野深处,闷雷般的声响传递开来,像是大地奏起了鼓点。


    咚,咚,咚……


    伴随着大地的震动,浓郁的夜色蓦然被分开,一头通体如白玉的庞然大物在荒野上匀速直线前进,阻挡在这条路上的所有草木如被割的稻草般倒下,被它践踏成泥。


    万虫惊飞,荒野上游荡的低阶妖兽宛如遇上天敌的兔子,以最快的速度四散逃离。


    而这通体雪白剔透、如玉石造就,形似巨象的庞然大物只是沉默无声地继续前行。


    沿途一路,不断有低阶妖兽倒地毙命,其血肉与魔晶仿佛自发向巨象背上飞去,而后在宽阔的象背上整齐齐齐排成了一排。


    巨象背上,一道身影盘坐。


    稀薄的星光映出少年淡淡的轮廓,他双目闭阖,似睡非睡,心神之内却映照出无垠星空,俨然正以观想之法修行心神之力。


    这是奚氏祖传的周天星辰观想图。在诸多观想法之中,其品质都称得起上上乘。


    一如气血淬体乃是内炼之法,不假天地元气,因此不必担心一不小心纳魔气入体;以观想法门壮大心神之力同样是内炼,以心灵之海观想万物、映照天地,而不是像上古武者那样直接神感天地,观摹大道。


    ——这种上古时代的修行道路放在如今是绝对的禁忌。在这个时代神感天地,下场只会是魔念丛生,世人将之称为“魔染”。


    越殊所谓的“厉鬼模式”,本质上也算是遭了“魔染”。只是他因传说加持而具备天魔特性,魔气对他来说并非避之不及的污染与毒药,而是受他驱动、如臂使指的力量。故而他不会因“魔染”而失去自我。


    他突变的画风也有魔染之故。


    “……到了。”


    黑河镇的轮廓在夜色中隐现,巨象背上的少年睁开眼睛站起身。他从巨象背上一跃而下,灰白色的长袍猎猎作响,丝绸般的长发飘飞。好似一只掠空而过的大雁,三两下拨动夜色的涟漪,飘然向镇中落去。


    大量妖兽血肉与魔晶在他的心神之力牵引下漂浮在其身后。场面一时间极为诡异。


    没有惊动任何人,包括两名来自王族申屠氏的护道者,越殊悄然回到自家的小院。


    他轻车熟路推开后院闭关室的门,顺着深入地底的台阶一路抵达他的私人实验室。


    啪嗒,灯泡亮起。


    白炽灯的光照亮了一切。


    整齐的桌台、阴凉柜,一排排透明的标准玻璃试管。其中部分试管中存放着五颜六色的药剂与妖兽之血,恰似一枚枚结晶。


    倘若有来自现代的穿越者置身于此,定然大吃一惊,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了现代。毕竟这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实验室与他们印象中的实验室已经相差无几,除了缺乏一些高精尖设备,处处都是现代风。


    这是越殊历时两年的成果。


    曾率领天下之人从无到有攀登科技树,带领一个农业文明大跨步进入工业时代的他,脑海中储存有一套完整的理论知识。短时间内或许做不到让整个天下焕然一新,给自己造个小型实验室却没有问题。


    更别说这个世界从来不是普通古代社会,而是一个存在天地元气的低魔世界。武者本身就是特殊的生产力。武者强大的气血之力比他记忆中的许多设备都要好使,冶金、炼玻璃、手搓发电机……等等都不在话下,灯泡就是这么做出来的。晋升神定后,细致入微的心神之力又可以代替越殊印象中的精密设备,用以探索微观世界。


    简而言之,旁人习武只是打架,越殊却把自己从里到外修成了一台特殊的人形仪器。这也是支撑私人实验室的核心要素。


    将今日的收获整理归类,望着一排排整齐的试管架,越殊顿生苦恼:人可以走,实验室走不了,这里大部分物品都不方便带走,难道只能留下?若是有修仙小说中的储物袋,能将所有物品打包带走就好了。


    “这好办。”昱时,得知儿子烦心事的奚轻云笑道,“储物之物,你身上早就有了。”


    “???”


    越殊惊得当场打出问号。险些怀疑自己一觉醒来从武道世界穿越到了修仙世界。


    “静心凝神,我教你一段口诀……”就在这时,奚轻云神神秘秘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越殊不及多想,下意识跟着照办。


    嗡……


    泥丸宫深处光明大作,越殊的意识飞速下坠,一路沉入光明之海,他跟着奚轻云念诵口诀轻,于是无尽光芒在特殊的韵律中收敛,越殊这才得以看清“眼前”的一切。


    一面敛尽光辉、看似平平无奇的镜子躺在他的泥丸宫深处,宛如一枚袖珍银币。


    他突然想起一件传闻中的玄兵。


    “这……难道就是照幽镜?”


    “确切的说是阴阳双镜之一。”奚轻云解释道,“世人皆知照幽境可洞察妖魔,照彻幽冥,任何妖魔都别想在照幽镜下潜藏。殊不知这只是阴镜。阴镜不仅洞察入微,本身也有收敛气息、隐藏身份的能力。否则你以为为娘如何能躲过九域之通缉?”


    她笑容灿烂地揭晓谜底。


    越殊露出恍然大悟之色。


    “……而你身上的是阳镜。”


    “阳镜重在防御,乃是护神之宝。早在你出生时,我便将阳镜与你绑定。天人之下的心神攻击都对你不起作用。此外,它还有一方附带空间,岂非正合你的心意?”


    越殊连连点头。太合适了,合适到他的烦恼一扫而空,反而开始思考另一个问题。


    天下间从未听闻储物之宝的存在,哪怕九大神兵也没有储物之能。照幽镜突破了这个世界的常识,真是人力所能铸就的吗?


    对此,奚轻云表示她也不清楚,她只知道在家族口口相传的故事中,照幽镜并非匠人所造,而是武王幼年拾来的天外之物。


    他从来不曾对外展示,故而无人得知。因此他的后人才能放心使用照幽镜而不必担心身份暴露。且奚氏对外向来只宣称为玄兵而已,如此也就不必担心天人的觊觎。


    有奚轻云悉心提点,越殊很快就掌握了阳镜的用法,听奚轻云说本来便打算在他走之前把阳镜的存在告知于他,越殊顺势接过话道:“恰好,我亦有一物留与阿娘。”


    说着,他伸出手,掌心变戏法般出现两团凝胶状的物事,宛如剔透而漆黑的布丁。


    这是越殊两年来研究妖魔创造的产物之一,隔几日喂食一些血液就能维持活性。这代价听着邪乎,却是妖魔之流的共性。


    碍于材料与技术不足,产品只有这一对,而能力更是聊胜于无:这两团布丁同根同源,无论相隔多远,都能彼此感应。如此母子二人就不必担心远隔千里断了联系。


    “……当真如此神奇?”


    听越殊说到这里,奚轻云大为好奇。她接过其中一团布丁,伸手戳了戳,其顿时发出“呜”的一声,与此同时,越殊掌心的另一团布丁也跟着“呜”了一声。她戳两下,两只布丁就同时“呜”两下,几乎同步。


    奚轻云爱不释手地玩了好一阵子,直将手中之物戳圆捏扁,发现这小小一团看似脆弱实则不然。哪怕她已经在儿子的丹药辅助下晋升武道真种,亦无法破坏其分毫。


    至于这对布丁看似只能“呜”几声,聊胜于无的功效,只要母子二人提前约定好暗号和密码,不就是安全无虞的传信渠道吗?


    奚轻云能顶着九域悬赏将儿子养到这么大,武道天赋或许不行,智慧却是不缺的。不用越殊解释,她已经明白了用法。


    捏着手中Q弹Q弹的布丁,奚轻云半边美丽半边狰狞的脸上尽是自豪之色,任谁都能感受到她发自内心的欣慰愉悦之情。


    她笑了笑,随口提议道:“古有鱼传尺素,何不将之塑成双鲤之形?”


    这点要求当然没问题,越殊一口答应下来:“听阿娘的,稍后我再加工一番。”


    临别之日在即,母子二人免不了坐在一起,将该料理的事情都料理妥当,该商量的事情都商量万全。此时越殊才知道奚轻云同样有了去意,不像是以前那样在附近走镖、猎妖,而是要出远门,走四方。


    越殊惊讶过后,并不反对。


    奚轻云年轻时本是喜好四处行侠仗义的性子,是一朝惊变改变了她,让她从此远走高飞,东躲西藏,性格也日趋稳健起来。


    从前是有他这个儿子在家,因着牵挂于他,奚轻云也只能借着走镖和猎妖时短暂离开黑河镇。而今没有了越殊的束缚,以她武道真种境的修为,只要小心避开高阶妖魔,不徒惹是非,畅游天下并非难事。


    况且,越殊早就替他娘找好了保险——被他特意收服而未曾诛杀的三阶巨象妖兽。相较于天生地养、无法沟通的妖魔,三阶妖兽至少知道恐惧、懂得臣服强者,越殊一晚上的功夫,已经将之驯得老老实实。


    此前他未曾想过他娘会出远门,原打算将巨象妖兽安置在黑河镇附近,做个暗中的“护道者”,既然奚轻云有出远门的想法,越殊就不得不将自己的安排拿出来说了。


    “……阿娘不嫌弃的话,行走荒野时可以让白象一路跟着,万一遇上对付不了的,要吗,您就让它上,自己能跑则跑。”


    奚轻云听得瞠目结舌。


    “不是,一头三阶妖兽,申屠氏两名护道者都奈何不了的妖兽,这就被你收服了?”她绕着儿子转了一圈,左看右看,“娘知道你本事大,万万没想到这么大!”


    说到这里,她带着几分感慨,几分打趣:“昔日申屠老贼污蔑你是天生魔种,我狠狠啐他一口。若他今日又作此论,就凭你亮出的这手本事,为娘只怕反驳不得!”


    97道胎魔种14√


    ◎天上降魔主,人间太岁神◎


    离开黑河镇的这一日,天清气朗。一行人坐上马车,与祥云镖局的车队一起出发。


    用王总镖头的话说就是正好顺路,至于是真的顺路还是借机攀上关系就不得而知。


    申屠恒等人被安置在最豪华最舒适的马车中,连带越殊都顺便享受了一把最高级别的待遇。两名护道人则是从头至尾都不曾露面,明显是习惯了隐于幕后暗中护道。


    黑河镇位于王域边陲,再往西去就是钟离氏的地盘,往北去则是拓跋氏的地盘,故而马车一路往东南而行,直奔王城而去。


    这一路千里迢迢,大大小小的聚居地宛如群岛坐落于海中,零星散布在荒野之上。


    祥云镖局的目的地据说是最近的一处中型聚居地稼城,此城贯通南北,乃是附近地区极为重要的交通枢纽,位处前往王城的必经之地,因此这一段路众人可以同行。


    乌飞兔走,光阴轮转。


    行路枯燥,百无聊赖,不知不觉在路上消磨了一个月的光阴,越殊白日修行,夜间例行猎妖,白天黑夜的事都不曾耽误。修为点滴积累之际,手头魔晶亦越发充裕。


    偶尔遇上小型聚居地,众人也会暂时停下脚步修整一二,顺带满足一番口腹之欲。而更多的时候,他们往往在荒野中跋涉。


    异变的妖兽,无形的妖魔,打家劫舍的盗匪团,偶然相逢的其他车队……不出黑河镇,越殊这辈子都难有如此丰富的经历。


    最刺激的一次,这支队伍差点闯进四阶大妖魔的领域。幸而两名常年隐身的护道者突然出言提醒,众人这才及时避了开去。


    事后,他们仍旧后怕不已。


    或许唯一一个恋恋不舍的就是越殊,对四阶大妖魔魔晶志在必得的他一度跃跃欲试,想趁夜深人静干它一票。转念想到自己方才神定境的修为以及奚轻云的叮嘱,他这才强行将内心燃烧的冲动压了下去。


    虽则如此,他在心中的地图上狠狠记了一笔。将来武道有成,一定要重返故地。这里可是有着一只四阶大妖魔等他“提款”!


    其他人对越殊的想法一无所知,他们只庆幸逃过一劫,转头才发现自己汗流浃背。


    祥云镖局的一干镖师对开口救他们一命的两名护道者自是感恩戴德,一时找不到正主,便对申屠恒这位申屠世子千恩万谢。


    申屠恤顿时泛起酸来,在旁边酸言酸语:“林叔张叔提的醒,与二哥何干?小地方的人就是大惊小怪,厚着脸皮攀关系!”


    他说着便下意识看了眼不远处神情淡然的越殊,看见申屠柔凑在他旁边讨教炼丹之术,申屠恒眼底流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


    他声音虽不大,但习武之人谁能听不见?一干镖师面色讪讪,灰溜溜地退了开去。


    而申屠柔向越殊道了一声歉,便摇着头学他嘀咕:“……一个大男人成天唧唧歪歪的,心比天高,小肚鸡肠,真讨人嫌!”


    迎着她期待的目光,越殊难得真心实意点头赞同:“实话实说,是挺惹人厌的。”他这辈子都没见过如此符合恶毒炮灰刻板印象的人,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开了眼界。


    听得一清二楚的申屠恤:“……”


    大概是没想到越殊居然能反唇相讥,他一直竟愣住了,反应过来,脸色瞬间涨红。


    不待他做什么,世子申屠恒将手一拍,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他高声说道:“诸位,最近的聚居地稼城就在前面不远了,咱们加把劲,争取在天黑之前赶到!”


    大江浩荡,倒映出江心一轮红日。


    滔滔江水都被染出一片荡漾的红。


    春日风和景明,有大船顺江而下,船上莺声燕语,好不热闹。唯独江心的红日,孤独地倒映船头艄公,江水愈发红得似血。


    听着身后隐约传来的笑声,晒着太阳的艄公也跟着舒展开了如橘子皮般层层叠叠着皱纹的老脸:“不愧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公子,这回的主顾出手可真大方啊……”


    他每隔一会儿就要摸一摸怀里沉甸甸的银子,暗自盘算着等这一单做完就攒够了送孙儿去医馆拜师的钱。医师虽然比不得武者,却也能避免与妖魔在第一线拼杀的风险。更何况他相中的医馆开在郡城,送孙儿去当学徒,也是变相把人送进了郡城。


    若非上次他掌船送医馆的老大夫过江探亲时得了老大夫赏识,哪有这样的机会?纵使要掏出毕生积蓄,他也是千肯万肯的。


    “兴儿聪明伶俐,只要在医馆学出头来,往后老李家说不得就世世代代扎根郡城了。”这位掌舵的艄公美美幻想着,“再给他娶房媳妇,我立时闭眼也甘心情愿。”


    噗嗤——


    有什么东西破体而出,艄公脸上还带着沉醉的笑容,他身体向前倾去,破了一个大洞的心口汩汩淌着血,将甲板染成血红。


    “?”一无所觉得他像是喝醉了酒的酒鬼,摇摇晃晃向水面跌倒,眼中依旧倒映着江中的红日,“这太阳怎么这么红啊……”


    在他身后,深红的血液像是打翻了红墨水瓶,从甲板的船舱一路蔓延,欢笑声早已不闻,男男女女的尸体倒在深红的“地毯”上,面上不见恐惧,只有轻松与愉悦。他们的意识就这样消失在最快乐的一瞬间。只看每个人的表情,仿佛只是一场美梦。


    惟有空洞洞的心口彰显了噩梦的事实。


    扑通,扑通,扑通。


    一个又一个活蹦乱跳的心脏长出了黑气形成的手脚,从拘束它们的躯壳中爬出,有一蹦一跳跳上甲板,而后挨个投江而入。整齐而有节奏的动作宛如一场跳水表演。


    狂风袭来,风浪卷起,死寂的大船悠悠顺江而下,周围顿时荡开层层绯色的涟漪。


    夕阳西下,飘荡着腥臭味的船只“砰”的一声撞在下游另一艘启航不久的商船船尾。


    被追尾的船主与受到打扰的船员们跳上另一艘船讨说法,却在登船的瞬间愣住了。


    铺满视线的血色似乎也夺走了他们脸上的血色。眼前的一幕成为他们长久的噩梦。


    “……妖魔!妖魔吃人啦!”


    方才启航的商船以最快的速度掉头回了码头,一帮人见鬼了似的跳下甲板,只恨爹娘没给自己多生两条腿,跑的还不够快。


    不多时,食心魔的消息传遍全城。码头第一时间被成建制的淬体武者军队封锁。这支军队的组成者最低境界都是气血七变。等闲妖魔已经无法轻易吞噬他们的气血。


    城中实力最强的真种境武者亲自登上那遇难的血船,却未曾发现妖魔的蛛丝马迹。


    城中一时人心惶惶,都道是食心魔入了城。家家紧闭门户,唯恐被妖魔食了心。


    但这微薄的抵抗终究是无用功。当天夜里,封锁码头的三十名精锐武者都感受到心脏的剧烈跳动,仿佛与某种韵律共鸣。


    几个修为最低的武者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心脏已经破体而出,其他人赶紧就地运功,将一身气血稳稳锁住。即便如此,依旧能感受到心脏如鼓点般跃动。


    他们一动不敢动,凝神拿捏气血,唯恐稍稍有所松懈,就步上几个倒霉蛋的后尘。


    而城中百姓却没有这般幸运。


    淬体七重,气血七变,还能锁住气血,稍有自保能力,七变之下的武者与普通人,几乎毫无反抗之力,个个沦为待宰羔羊。


    睡梦之中,每个人的心脏好似活了过来。听到冥冥之中欢欣雀跃的鼓点,它们快活地破茧而出,奔向召唤它们的音乐殿堂。


    “——放肆!”


    一声暴喝如雷鸣般响起。


    中央的城主府,一道身影腾跃而出,在街道上狂奔而过。沸腾的气血之力在他身上燃烧,所过之处,丝丝缕缕黑雾消散……


    武道真种,气血如阳!


    夜色之中,气血之力与漆黑之气交织,但见刀光纵横,升腾而起的黑色烟气,发出阵阵孩童般的凄厉尖叫,很快没了声音。


    劫后余生的百姓惊醒过来,一个个心有余悸。他们纷纷向城主府的方向鞠躬致谢。


    致谢声中,哭声越来越响。


    这一夜,少说数百人丧命。


    然而妖魔并未善罢甘休。


    第二日,第三日,第四日……


    不断发生“心脏出走”事件,坐镇城主府的真种高手段无庸不胜其扰。窃心魔一次又一次散而不死,实在令人无可奈何。


    短短几日,城中一片缟素。


    米铺、布庄,钱庄……一间间商户关门闭户。街道上空空荡荡,偶尔有人走出家门,却是摇摇晃晃、双目无神。他们已经几天几夜不曾睡觉,唯恐一睡再也不醒。


    恐惧与疲惫的双重堆积让城中的每个人看上去不像是活人,而是某种尸变的傀儡。


    一行人就是在此时抵达稼城。


    他们险些以为来到死人之城。


    98道胎魔种15√


    ◎天上降魔主,人间太岁神◎


    呼……


    秋风卷地,漫天银杏叶如金钱飘洒。长街两侧,家家户户门前寥落,惨白的纸灯笼在夕阳残晖中摇曳,隐隐约约能听见紧闭的屋舍里压抑的哭泣声,天地一片凄迷。


    远道而来的车队驶入城门,车轮碾过遍地枯叶,发出纸张碎裂的“沙沙”声响。


    初来乍到的一行人望着沿途所见的一切,对传说中“商贸发达的稼城”的期待立刻消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好奇与不解。


    申屠恒略一示意,便有善谈的随行者跳下马车,就近拦住一位路过的老人,询问起来:“敢问老丈,这是出了什么事……”


    ……


    片刻后,稼城城主府。


    “圣地来人,申屠世子登门?”


    收到下属通报的城主段无庸大吃一惊,双眉紧锁。他相信下属所言不虚,不仅是信任对方的忠诚,更是因为王族子弟的身份令牌自带一缕神兵气息,天下无人能仿。


    “他们一共八人,应当还有隐于暗中的护道者……”下属将观察所见一一说来。


    实话说,收到下面的通报时,他也很惊讶。但王族子弟找上门,哪怕是冒充的他也不敢疏忽,结果确认其身份无误,他不由庆幸自己的谨慎,第一时间前来上报。


    身为城主的段无庸同样不敢大意。


    尽管所有人族聚居地都是自治为主,出现魔灾全靠自身力抗,抑或向附近交好的聚居地求援,除非有四阶大妖魔乃至传说中的天魔降世,以及像十多年前的奚城那样发生魔域降临之事,否则别想调动王族出力一分一毫;然而,生活在这片土地的每一个人,从出生起天然就是申屠氏子民。


    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告诉他们,若非九王披荆斩*棘,王族世代以神兵镇世,这片天地已被妖魔统治,人族无尺寸之地立足。


    在这妖魔肆虐的乱世,本就是弱者需要强者的庇护,而非强者离不开弱者的供养。王族有镇族神兵,即便什么也不做,普通百姓能在其治下聚居生存便该感恩戴德。一旦流落荒野,所有人都是妖魔的血食。


    这便是世人长久以来的观念。


    在这样的情况下,众多聚居地只是名义上受到王族统治,每年需要向其缴税纳贡。本质上来说,可以看作一笔保护费,换取一城之民在申屠氏王域之内生存的资格。


    至于段无庸一直以来便是如此想的。


    故而他对王族不存在什么滤镜,他只敬仰有大功于人族的九王而已。九王的后裔中,代代执掌神兵,作为人族最高战力应对三阶妖魔之上一切威胁的九族族主,同样是他钦佩的对象。至于仰仗先祖之德便目中无人的王族子弟,他向来不屑一顾。


    只是心中看不上归看不上,面上却不好表露出来,理智上甚至应该殷勤招待他们。


    这一点令段无庸很是不快。


    窃心魔之灾闹得城中人心惶惶,他如今全副心力都用于应对此事,哪里有功夫费心招待一帮王族子弟,让他们宾至如归?!


    想到这里,段无庸心中顿生烦躁之念,脚下的步子都透出几分不情愿。


    这时,却听旁边的下属用憧憬艳羡的口吻感叹道:“圣地门下果然不凡,申屠世子不过弱冠之年,已是武道真种,气血如阳。随行者亦是如此,个个都是武道真种。只有一个年纪最小的还在淬体境,属下探听到那是半路招募来的丹师天才,一旦入了圣地,想来成就真种也非难事。”


    说到这里,他侧头看向段无庸,唏嘘不已:“大人昔年亦是被老城主荐入圣地进修的天才,以大人的武道天资,当初若不曾拒绝,现下兴许已是神定有望……”


    段无庸一时间怔住了。


    但不是被他说动,懊悔当年的选择,而是受他启发,重视起申屠恒一行人的实力。


    且不提不知是否存在、实力如何的护道者,足足七个武道真种镜的好手,哪怕战力有些水分,实力比不上境界,若能引为奥援,未必不能解决那只狡猾的窃心魔!


    段无庸的双眼越来越亮。


    他的步伐跟着由走变跑。


    很快,沿途的下人都听见城主洪亮爽朗的笑声:“快,大开中门,随我迎接贵客!”


    “……诸位远道而来,辛苦了。”段无庸在朗笑中迎出,“还请就在城主府歇下,段某已备好酒席,稍后为诸位接风洗尘。”


    “有劳段城主费心……”


    入府不过片刻,众人的去处便在申屠恒与段无庸的一言一语之间敲定。


    其他人同样没有异议。


    大家对段无庸的第一印象极好。


    这位稼城城主真诚、热情,偏偏又不教人觉得谄媚,任谁都能看出其发自内心的友好。更何况,他还是一位年方而立的真种武者,这份天资虽不及圣地门人,放眼天下也算是个小天才,值得他们拆节下交。


    因此,他们一个个都很礼貌。


    段无庸热情的笑容顿时更甚。


    他注意到坠在末尾的少年似乎好奇地打量了他好几眼,眼底透出的意味像是从前见过他一般,但他很确定二人素未谋面。段无庸暗暗记在心里,也生出几分好奇。


    “半路招募的丹师天才么……”


    荒野的条件无论如何也比不过城镇,一路风尘仆仆,好不容易入城安顿下来,一行人没有寒暄的兴致,第一时间随城主府分配的下人离开,各自洗漱休息一番。直到晚间城主府开宴,众人才重新汇聚一堂。


    段无庸下了血本,从城中最好的酒楼请来手艺最高明的几名大厨,治了一桌酒席。


    流水般的酒菜呈了上来,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海里游的,无所不在,样样俱全……论价值或许比不上山珍海味,却胜在味道鲜美、菜品丰富多样,又富有地方特色,令远道而来的一行人都食指大动。


    兴致上来,他们举杯相邀,喝得兴起,又聊起天南地北的见闻,一顿饭从黄昏吃到了深夜,不知不觉许多人已是醉意醺然。


    少有还清醒的大概是不怎么饮酒的越殊和申屠柔,以及一开始便有准备的段无庸。


    在城中百姓有性命之危的关头,他在城主府大肆宴饮当然不是为了享乐,只是遵循请人吃饱喝足才好求人办事的朴素道理。


    眼看众人喝得东倒西歪,开席时还端着姿态的世子申屠恒此时亦是随大流地靠在桌案岸,姿态放松,段无庸心知时机到了。


    ——当然,他还可以请这些人吃喝玩乐一段时日,关系混得更熟一些再向他们求助更好。只是这稼城的满城百姓却等不起。


    他只允许自己耽误这一日。


    段无庸酝酿一番情绪,站起身来,他向众人团团一揖,恳切道:“世子、诸位,实不相瞒,稼城近日遇上一桩难事……”


    他将半个月以来的窃心魔之灾如实说来。从起初出现在码头、无人生还的商船,到蔓延至城中,不断遭殃的百姓,从窃心魔诡异的神通,到他解释交手的经验体会……段无庸都毫无保留地说了个明白。


    说到最后,他难掩黯然之色:“不瞒诸位,城中羁难者已有三百余人,百姓惶恐,外来商队纷纷逃亡……实不相瞒,段某无能,本已生出携百姓迁移故土的心思,得知诸位到来,真真喜不自胜!”


    说到此处,他声音渐高。


    “九王有济世之德,其后裔亦是少年英杰,心怀天下。还望各位圣地高足助我一臂之力,斩除妖魔,还百姓一片安宁!”


    被狠狠戴上一顶高帽子的申屠恒一行人彼此对视一眼,不待申屠恒发话,申屠恤便一口答应下来:“这事包在我们身上。”


    他大包大揽道:“此间之事我们入城时也有耳闻,斩妖除魔乃是人族大义,便是段城主不提,我们也不会放任妖魔横行。”


    被代表的众人:“……”


    ……行叭,你说的对。


    斩妖除魔这一人族大义的确是他们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人族内部可以勾心斗角,他们可以和兄弟姐妹竞争,可以欺压弱者,可以自诩人上人,不拿普通人当人,但肆虐人间的妖魔永远是每个人的敌人。


    当然了,从小受到的教育归教育,现实中未必每个人都遵守,毕竟人类不是机器,人性往往自私。稼城的遭遇不是个例,出门历练以来他们不是没有遇见妖魔作祟的聚居地,出不出手全看他们的心情。段无庸如此热情招待,大家帮个忙也没什么。


    迎着段无庸恳切的目光,世子申屠恒起身道:“段城主放心,这件事我们管了。”


    尽管不满于堂弟先一步替自己应下此事,但他身为王族世子,稼城百姓名义上都是治下之民,当然不会拒绝刷声望的事。


    更别说段无庸描绘中的窃心魔很有几分诡异,倒是引起了这帮王族子弟的兴趣。


    段无庸口中的种种困难不曾被他们放在心上,既然段无庸已确定那妖魔不到三阶,他们一帮二境武者,杀之如屠鸡宰狗!


    同为武道真种的段无庸办不到的事,不代表他们办不到,正好顺便让这位段城主知道:武道真种与武道真种,也有不同!


    宾主尽欢,夜深宴尽。


    底气十足的众人各自散去,甚至开始相约接下来一段时间在稼城中如何游玩享乐。


    ‘……这是已将窃心魔视作必死之物?’此情此景,令段无庸微微失望。


    失望之余,他又期待起来。


    ……自信源自实力,或许这些人不是什么绣花枕头,王族子弟真有他们的本领。


    99道胎魔种16√


    ◎天上降魔主,人间太岁神◎


    又是数日光阴在段无庸的期待中逝去。申屠恒一行人倒也信守承诺,在城中排查过几遍,结果连窃心魔的影子都没发觉。


    答应好的事却没能做到,他们面子上难免有些过不去,有人这样找补道:


    “妖魔没有智慧,却有生存的本能,如此多的武道真种汇聚一堂,只怕是在感应到气血波动的第一时间它就潜逃出城了!”


    这话也不能全然说是找补,的确很有几分道理。


    在超凡感知视角下,武道真种的气血波动便宛如一轮燃烧的小太阳。且不提三名收敛自身气息的神定境,只说武道真种,城中便有足足八名。足足八轮小太阳巡视之下,低阶妖魔都会本能避开,窃心魔纵然不曾逃出城去,恐怕也不会轻易露面。


    “瞎!这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看来咱们得锁住气血波动……”


    发现这一疏忽,众人连连点头附和起来。没错,不是他们能力不行,恰恰相反,是他们太厉害了,妖魔都不敢再兴风作浪。


    王族子弟最不缺的就是玄兵异宝、功法秘术,段无庸不清楚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只知道次日再见到他们的时候,每个人一身气血波动都被完美收敛,形同凡人一般。


    在超凡感知下,这座城池又恢复了他们来之前的模样。只有段无庸这一轮“小太阳”在城池中间发光发热,气血滚滚如烟。


    满城的低阶武者与普通人的气血波动则是深深浅浅的火苗,并不能惊退二阶妖魔,反而像是喷香的烧烤一般诱惑着它们。


    一行人的脸色对如今的“伪装”很是满意,一个个又支楞起来:“只要那窃心魔尚在城中,还惦记着血食,不信它不来!”


    自觉已经设好诱饵和陷阱的他们无事可做,又同前几日一般出了城主府,在城中一帮“权贵二代”的陪同下四处游玩起来。


    从日出到日落,又从日落到日出。从鬼斧神工的山光湖色到参差林立的酒楼坊市。原本因窃心魔之灾而略显冷清的稼城,竟然在这群豪客的挥金如土中恢复几分热闹,许多开门迎客的店肆赚得盆满钵满。


    阴差阳错之下,一张张哀戚的脸上多了笑容。毕竟死者不可追,而生活还要继续。


    只可惜窃心魔尚未解决,令每个人的心头依旧蒙着一层雾霾。此魔一日不除,百姓一日不能安枕,睡觉都得睁着一只眼睛。


    化解阴霾的时机很快就到了。


    伪装成气血波动平平的普通人的第四天,申屠恒一行人从起初的紧张渐渐放松下来,他们猜测窃心魔已经离开稼城。


    陪玩者自然相信这个判断,不由动了心思:“如此说来,画舫岂不是能解禁了?”


    ——当初段无庸懒得陪这帮王族子弟四处吃喝玩乐,索性便在征得他们的同意后将他们的消息泄露给城中有权有势的家族。


    稼城上流圈子一下子沸腾起来,人人都盼着巴结上王族子弟,改变一个家族的命运。而最终脱颖而出成为“陪玩”的二代,其背后家族在稼城的权势地位可想而知。


    不开玩笑的说,他们的家族联合占据稼城至少一半的产业,其中之一就是画舫。


    作为方圆数百里之内的南北交通枢纽,稼城本身体量或许不大,商贸却异常发达,往来的商队、旅人又带动了大量的消费。


    窃心魔之灾爆发前,稼城堪称不夜城,每天晚上,画舫延绵不断,点缀人间星河。


    窃心魔之灾爆发后,考虑到一切的源头来自江上,附近水域又四通八达,段无庸一纸禁令暂时封禁画舫,殊不知短短不到一月,画舫产业背后的家族已经肉疼无比。


    而今能早一日开张就早一日,利字当头,哪怕依旧有危险暗藏,也顾不得许多了。


    得到申屠恒这位世子背书,他们这不就有了充分的理由向段无庸申请解开禁令吗?


    收到请求的段无庸没有阻拦。哪怕他的直觉隐隐预警,窃心魔依旧在暗中窥视。一旦有合适的时机,此魔定再度兴风作浪。


    他注视着一群人捧着解开禁令的文书兴高采烈离去:“但愿你们足够走运吧……”


    至于若是不走运撞上妖魔……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反正能上画舫消费的总不会是普通百姓。


    只是段无庸万万没有想到,画舫解禁的第一时间,“抢先”体验的便是一帮不怕死的权贵二代。他们甚至往城主府送了一张请帖,远道而来的申屠恒一行、城主段无庸,乃至越殊这位丹师天才一个没落下。


    “画舫?”收到请帖的申屠柔第一个大摇其头,“一听就是不正经的地方,我不去!”


    男人们倒是颇有几分意动,但眼看身边姐妹瞪来的死亡射线,便纷纷摆出正经模样。秦楼楚馆,他们不是没有去过,当着姐妹的面迫不及待应下,也未免太急色。


    他们好歹还得顾全形象。


    前来送请帖的也是个机灵人,仗着这段时间彼此陪玩的交情,当即赔笑道:“岂敢拿腌臜之物污了柔小姐的眼睛,此番请的是正经卖艺不卖身的乐伎、琴画双绝的大家,吟诗赏曲、临河揽月,岂不妙哉?”


    说到这里,队伍中三名女子面上的抵触散去不少,那人又见状趁热打铁说了许多好玩之处,队伍中的四名男子见不必担心被扣上急色的帽子,便放心地跟着劝起来。


    平生从未去过画坊的几名女子渐起好奇之心,索性应道:“那咱们就一起去吧。”


    “对了,辛辰小兄弟,你可是一起去?”申屠柔其实不是很感兴趣,更想研究炼丹之术,但兄弟姐妹们都应下邀请,她也不想太不合群。至少表面上得给世子一个面子吧。转念想到越殊,她便随口问了一句。


    印象中这位丹师天才比她还要“不合群”,来到城主府之后几乎日日闭关。如此专注刻苦,令人不得不赞叹一声,小小年纪能有如此高明的炼丹之术果然是有缘由的。


    而以他的性子,这种无聊的宴饮,多半又是拒绝吧……这么想着,申屠柔果然听见少年淡淡的声音:“不了,我就不去了。”


    众人都不觉得意外。当然,他们本身也并没有与越殊一起玩乐的兴趣,天差地别的出身与武道天赋注定了彼此玩不到一起。


    同行数月,只有申屠柔勉强与他聊得来,再就是世子申屠恒表面上还算礼贤下士。队伍中的其他人与他只能算是萍水之交。至于申屠恤,则是从始至终目下无尘,不仅越殊,他对同行的镖师都是视若无睹。


    没有人强求,也没有人相劝,因请帖而聚在一起的一行人又散了开去,其他人皆向外而行,唯有一人转身扎入城主府深处。


    “嘶,这是又去闭关了?”见状,有人摇摇头,“成日闭关修行,人生该多无趣啊!”


    “武道天资不足,纵是百倍勤勉又能补上几分?难怪只能苦心钻研旁门之道……”


    城主府宽阔平整的青石道上,少年的身影渐行渐远,将微不足道的尘埃抛在身后。


    ‘妖兽之血果然很有研究价值,气血武道与基因武道取长补短的设想就要成真了……’


    此时的越殊正心心念念惦记着昨夜的成果,迫不及待回去继续推进他的研究。


    至于一二犬吠之声,早已被他抛到九霄云外。倘若他没想错的话,今晚过后,某些人能不能全息全尾回来都说不准呢……


    稼城周边水系发达,有大江浩荡东流,分出近百支系,其中汀水穿城而过,将稼城分为内外两层,每至夜间画舫林立,彩灯高悬,脂粉香气几乎将汀水染成了香河。


    因着禁令的缘故,近来汀水之上不闻歌声,也不见灯火,夜夜冷清一片。直到今夜,久违的歌声又回来了。稼城最大的画舫亮起盏盏明灯,五颜六色的光辉四下洒落,映得湖中明月都披上一层彩色霞衣。


    画舫之上,弦音流转。


    曲声伴着窗外映入的月光,悠悠淌在每个人心上,令人渐渐生出心旷神怡之感。


    有少女翩翩起舞,舞姿清雅出尘,绝无媚俗之气。便是几名女子都看得十分入神。


    “难得,难得,曲妙,舞亦妙,还有这一桌精心烹制的稼城名肴,周兄有心了!”


    申屠恒端起一盏酒,向席间一名遍身绫罗、五官端正的青年举杯一饮,赞道。


    他只是赞了一声,被唤作“周兄”的青年却仿佛受到莫大褒奖,忙不迭地举起酒杯来,脸上是大写的受宠若惊:“承蒙世子赏脸,该是在下敬世子一杯才是……”


    酒香飘荡,夜色渐深。


    月光透过敞开的天窗落下,溶溶的光辉映着每个人的脸。蓦然间,他们仿佛听见一阵奇异的旋律,那旋律回荡于他们心底。


    流畅的琴弦声突然变得断断续续,抚琴的乐师动作越来越慢,表情也渐渐呆滞。


    扑通,扑通,扑通。


    不知是谁的心脏开始有节奏地跳动。而后,所有人的心脏都跳起同一个节拍。


    尚未反应过来,三男三女,七名申屠氏子弟,身上突然有阵阵宝光亮起,或是来自玉佩,或是来自腰带,或是来自额饰。


    无形的黑烟从他们身上反弹开去。


    这帮人别的不多,身上就是保命的宝贝多。妖魔近身的第一时间便会自动护主。


    “……有妖魔!”


    “是窃心魔!”几人一下子酒醒了大半,“好胆!这妖魔还敢冲我们下手——”


    100道胎魔种17√


    ◎天上降魔主,人间太岁神◎


    暴喝声起,宝光闪烁。


    而后,汹涌的气血波动从几人身上爆发出来。原本周身气血内敛如同凡人的七名弱者一下子就变成了七轮行走的“小太阳”。


    轰——


    汹涌的拳风轰开天窗,掀翻了画舫的乌篷,大片月光洒落,照出一片凌乱之景。


    上一刻还是舞姿翩跹、琴声悠扬,下一刻,舞姬委顿于地,琴师胆气俱失。曲声停,舞姿散,唯有一颗颗心脏在每个人胸膛中跳动,奏响常人难闻的一致旋律。


    赏曲的客人呆坐原地,脸上迷醉的微笑被苍白惊恐之色取代。此时此刻,他们失去了对四肢的操控权,只能一动不动听着胸腔中心脏砰砰乱跳的声音,仿佛一只幼鸟就要破巢而出,追寻一生的光明与自由。


    这一联想令众人心神大乱。


    当它“破巢而出”之时,就是他们的死期。耳边每一记心跳都等同于死亡的倒计时。


    死亡逼近之际,平日里风度翩翩的贵公子都不免涕泗横流,一帮二代再也顾不得什么抱大腿,争先恐后向申屠恒等人求救。


    “世子,救命……”


    “救救我们,救救我们……”


    “我不想死……”


    然而,他们求救的对象却顾不得关注这群倒霉鬼,一个个聚精会神捕捉着妖魔的痕迹。


    这可是送上门来的机会!


    区区二阶妖魔,只是手段诡异了一些、保命逃生的本领强一些,何足为惧?他们不怕这妖魔现身,就怕它一直销声匿迹。这几日收敛气血没有白费,果然鱼上钩了。


    ——不能让它跑了!


    七人脑海中不约而同闪过这个念头,而后,他们几乎是同时出手,全力爆发。


    轰轰轰轰——


    汀水卷起漩涡,漫天水珠飞溅,画舫近乎四分五裂,有不幸落水的倒霉蛋在河中大声呼叫,水中的明月都被撕成千百碎片。


    大量漆黑的烟气从画舫四处飘散出来,随着漫天水珠一并被蒸发,婴啼般的凄厉声响一闪而逝,很快,水面变得澄净如洗。


    “咳咳咳咳——”


    “救命,快拉我上来——”


    河水起伏,重新恢复身体控制能力的人一边手脚并用的挣扎,一边奋力呼救,总算被精通水性的同伴看到,将人拖上了船。


    不多时,破破烂烂的甲板上响起一片劫后余生的低泣,其中夹杂着一片感激之音。


    感激之外,不乏连声恭维。


    对此,申屠恒七人反应平淡。


    同为二境,人多势众,在7:1的情况下,岂能拿不下一只妖魔?这一战的胜利早已注定,若是失败,他们反倒要羞于见人。


    随意摆了摆手,正要招呼众人各自回府,一股惊人的凉气骤然席卷全身,申屠恒瞳孔紧缩,只来得及大叫一声:“不好——”


    与他的声音同时响起的是队伍中实力仅次于他的一男一女的声音,都透出惊怒。


    “——妖魔尚未死绝!”


    “——此魔已破二阶!”


    月色之下,滔滔魔气席卷而出,整艘画舫在魔气中燃烧,七人身上大量宝光闪烁,咔嚓声不断,大量异宝崩成满地碎片。


    不过瞬间,他们就失去对身体的操控权,而后,不受控制的愉悦感在心中沸腾,耳边如闻仙乐,心脏探出胸膛,伸出触须。


    涌动的鲜血顺着每个人胸前的衣襟一路蔓延到甲板上,长出触须小手小脚的心脏从破开的胸膛探出,跃跃欲试就要往下跳。


    月色映着满地血色,照亮一张张微笑的脸,氛围阴森诡异宛如邪教仪式现场。


    眼看每个人的心脏就要“离体而走”,天突然黑了。


    月亮似被幕布遮蔽,骤然无踪。


    一道身影如匹练从天而降,落在船头。


    他所过之处,里三层外三层包裹着画舫的魔气像是被一柄无形之刃劈开,露出一条宽敞而干净的通道。这条通道是如此洁净,连天地间驳杂的魔气都被排斥一空。


    通道尽头,现出一抹天青色的衣摆。青衣道人眼眸低垂,吐出一句简短的指令:


    “——赖令:沉眠!”


    嗡……


    无形的波动笼罩画舫,正要探出胸膛的心脏像是中了沉睡魔法,骤然间失去非凡的活性,又安安稳稳地睡回主人的心窝里。


    众人在痛苦的闷哼中清醒一瞬,便被浓浓的倦意席卷,不受控制地阖上了眼皮。


    彻底昏睡的瞬间,他们隐约看见一道清瘦的人影,那人羽衣星冠,眼底似通幽冥。


    最后,青衣道人抬起手掌。


    呼……


    一道微型气旋在他掌心生成,四面八方,源源不断的魔气尽数汇聚而至,天上天下、河面河底,漫天魔气如烟雾涌来。


    涌动的魔气漩涡中,有一道格外深沉的“魔气”突然挣脱束缚,猛然蹿向远方。


    而青衣道人的速度比它更快。


    他身形如瞬移,骤然掠过河面,落在岸边,宽大的袍袖如渔网轻轻一兜,立时将那一抹与众不同的“魔气”收拢到手中。


    “……抓到你了。”


    轻笑声中,青衣道人五指一捏,手中妖魔本体立时如捏爆的气球,残灰落了满地。


    仅余一枚漆黑结晶躺在他掌心。


    隐约有衣袖震荡的风声从身后传来,青衣道人转过身,顿时对上段无庸震动的瞳孔。


    他微微颔首示意,蓦然消失。


    段无庸:“……”


    段无庸下意识揉了揉眼睛。


    定睛看去,眼前依旧是空无一人的河岸,残破的画舫在夜色中露出漆黑的轮廓,隐隐有淡淡的血腥味顺着夜风飘入他鼻间。


    方才所见,竟宛如一梦。


    唯有明月知晓一切不虚。


    “……护道者?不不不,他不是……”次日,收到段无庸的感谢,申屠恒很是有几分不好意思,“昨夜出手救人者并非申屠氏护道者,我亦不知他的身份……”


    倘若真是护道者所为,这份斩妖除魔的功劳,他可以毫不心虚地认领,偏偏出手的是一位素昧平生的高人,与申屠氏无关。


    至于随行的两位护道者……


    事实上,申屠恒七人之所以敢如此浪,正是因为暗中有护道者守候,不担心生命安全。哪能想到连护道者都中了招!昨晚他们可是实打实在死亡边缘走了一回,要不是有高人路过,段无庸恐怕也只能给他们收尸。


    ——不,照段无庸的描述,听到动静赶到的他更有可能步上众人后尘才对。如此一来,稼城这处人族聚居地迟早也要沦陷。


    那位不知名姓的高人岂止是救了他们一船的人,分明是救下了全城百姓的性命!


    此时回想起来,几人依旧后怕不已,说到昨夜跌宕起伏的经历,申屠恒发自肺腑叹道:“此魔至少已是三阶,甚至可能是四阶大妖魔,竟然知道隐藏实力、玩弄猎物,这些天生地养的妖魔当真没有智慧吗……”


    闻言,随段无庸一道礼貌性前来探望的越殊也不禁露出好奇之色,又有几分遗憾:“可惜高人下手太快,没来得及一问。”


    这真情实感的遗憾口吻,不知道的还以为只要他愿意,就能留下那只妖魔问一问呢……


    过于离谱的即视感令段无庸不由失笑:“……辛小哥胆气过人。能诛此妖魔已是天幸,旁的段某已不敢想。”


    “是啊……”申屠恒深有同感地叹了一声,“真不知是何方高人,竟有这等本领!”


    作为申屠氏世子,他的能力或许不足,眼界却是极高的,自然能看出那青衣道人绝非天人,发挥出的战力却远远超越神定,一身手段神秘莫测,令他大生招揽之心。


    若能招揽到这样一位强者,想来他在族中的地位也会更加稳固。免得总有些人觊觎他的世子之位——没错,说的就是堂弟申屠恤。


    王族世子意味着下一任族主,向来是能者居之,哪怕他是当代族主之子,也不意味着世子之位稳如泰山,除非他的实力与贡献力压同辈兄弟姐妹,在族中遥遥领先。


    突然出现的神秘道人无疑就是一枚绝佳的筹码。遗憾的是,申屠恒压根找不到人。


    苦恼之际,段无庸的举措令申屠恒眼前一亮。这位稼城城主于午时贴出公告,向全城宣示窃心魔已伏诛,一切禁令解除,从此百姓不必再惶惶不安,每日不得安枕。


    而斩妖除魔的大功臣,除却意思意思附在名单上的申屠恒七人,被重点感谢的便是那位青衣翩然、作道人打扮的无名高人。


    公告上对这位高人的事迹大书特书,感激之情绝非虚言,又提到城主段无庸希望能亲自设宴酬谢高人,另有数家大户心甘情愿奉上天价酬劳。至于人来不来,却是不得而知。


    受到段无庸启发的申屠恒又追加一道公告,竟是以世子之尊代申屠氏招揽这位神秘道人,甚至以未来的天人机缘酬谢救命之恩。


    一番吩咐下去,卧床休养的申屠恒信心十足:‘天人机缘,由不得他不动心……’


    探望过病人,起身离去的越殊扫了申屠恒一眼,看见他唇边莫名笃定的微笑,暗自摇头:可惜,不能让这位世子如愿了。


    毕竟他只能凭千变万化之术披马甲,不能分身,变不出第二个他接受招揽。不然的话,一个人领n份“工资”也挺有意思的。


    想到这个有趣的展开,越殊心头莫名遗憾。回过神来,目光瞥见走在前面的段无庸,又想到对方进屋的第一句话,越殊心头微动:“护道者么?好像也不算错……”


    毕竟,在他梦中所见的另一个平行时空,他就是以护道者的身份出现在这里。


    【作者有话说】


    重修完毕!接下来正常更新~


    说明一下,后面几章可能会有大家眼熟的剧情,旧版中放在前面,新版中挪到了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