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橘小说 > 百合耽美 > 不复嫁(双重生) > 110-118
    111  ? 第 111 章


    ◎蝴蝶◎


    刺客是北戎人。


    北戎收到大偃在乌苏设立西伊州的消息后, 感受到了威胁,派出三百人夜袭西伊州。


    原本只是佯攻,最多打算烧个粮仓以示威吓, 结果西伊州边防薄弱, 竟被一举长驱直入。


    尽管有飞火军在, 北戎人终究没在西伊州讨得多少便宜, 却抓到了太子身边的近侍, 逼讯出了不少消息。


    这才精准找到了宁澹的位置。


    而西伊州受袭之夜, 太子宿在当地的勾栏之中,自然不愿将此事大肆宣扬,便以无甚损伤为由, 草草了结, 甚至明知有人落于敌军手中,也未想过要上报, 或是与宁澹一行人知会一声。


    因此致使宁澹落得这般措手不及。


    沈遥凌看着迟了一步送来的密信,心中暗恨。大偃有这样的储君,国无幸民。


    从那名刺客身上还搜出了一封书信,是用大偃话写的,牵涉到宁澹的生父。


    很显然,即便是有了充足的情报足够突袭,北戎人也并无把握可以真正将宁澹置于死地,于是特地将这份书信带来,就是为了给宁澹看的。


    沈遥凌处理完这些事, 勉强平息怒气,又折返回去看宁澹的情况。


    贯穿伤直接透过宁澹的胸骨, 或许这个伤口对他来说还不算什么, 只要不致命便可以忍受, 可偏偏那镖上又有毒。


    尽管处理及时,仍有部分毒素停留在体内。


    宁澹接连几日昏睡不醒,直到今早才终于恢复些许神智,但仍是高烧不退,摸一下浑身滚烫。


    沈遥凌推门进去,轻声问侍人:“如何了?”


    宁澹身为西伊州副都护,是这一行人之中身份最高,他骤然负伤倒下,一时之间无人能够接管他的位置。


    而宁澹身边随侍之人大多都是宁府带出来的亲信,原本就不是寻常角色,只对与宁澹关系密切的沈遥凌稍微信服一些。


    于是,不知不觉之间,沈遥凌便自然而然地接过了原本压在宁澹身上的大梁,替他掌管一应事务。


    侍人躬腰回话:“回宣谕使,副都护还是如清晨那样昏昏沉沉,没见好。”


    沈遥凌一面急得皱眉,一面道:“急不得,慢慢好才更稳健。”


    她将随从都留在门外,走到床边去看宁澹。


    宁澹全身上下烫得几乎冒烟,沈遥凌探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心里霎时有些慌。


    她推了推宁澹:“宁澹,醒一醒。”


    宁澹眼睛没睁开,但是听见了沈遥凌的声音,就伸出手来抓住了沈遥凌的指尖,攥得死紧,动作精准,几乎让人以为他是意识清醒着的。


    沈遥凌顿了顿,凑过去扒开他的眼皮看了看,接着喊他:“你能听见吗?你得起来喝水,不然你要把自己烧干了。”


    宁澹也不知道听明白没有,眉头锁得死紧,拽着沈遥凌的手带着股蛮劲,执拗地把她往自己这边拉,沈遥凌本来是撑着床俯身,被他这样拉扯着跌到他身上去了。


    宁澹抓到人后,变本加厉地翻身压过来,他身上又烫又沉,简直好似一座火山,将沈遥凌牢牢按在自己身子底下,仿佛要将她轧进骨血之中,灼烫的呼吸铺洒在沈遥凌颈侧,急促的频率像是在喘。


    这样要怎么喂药?


    沈遥凌用力推他,当然根本推不动,她只好勉强把自己的双手解救出来,用手背凉着他的额头和面颊,又跟他反反复复地说了好多遍:“你要喝药了。”


    不知过了多久,宁澹终于半睁开眼,趴在她肩膀上,扬睫看过来。


    沈遥凌看到他终于能够沟通,多了几分高兴,他能自己恢复意识是最好的:“放开我,我去端药。”


    宁澹也不知道听明白没有,不仅没有松开,圈在沈遥凌腰间的手反而收得更紧了。


    沈遥凌感觉自己快要被铁箍给掐碎了,不受控制地抬起腰,给胸腔挣出一点余地,宁澹严丝合缝地贴上来,烧得灼人的吻重重地落在沈遥凌唇上,带着无法消解的爱恨。


    他力气大得吓人,一点也不像个生着急病的人。


    沈遥凌在断续的呼吸间竭力想了半晌,终于想明白,应该是自己那句“放开我”又惹恼了他,沈遥凌“唔”的一声,用力挣脱出来,趁着间隙赶紧开口:“不是,我不去别的地方,药就在床边的桌上。”


    果然,宁澹的暴动平息了些许,不再执着地追过来啃噬她,只是用指尖捏着她的耳垂,好像攥着她的命门。


    沈遥凌感觉自己耳垂都快被烫得化掉了。


    她看着悬在自己上方的宁澹,宁澹的瞳眸之中一片混沌,虽然是睁着眼的,却好似并没有正常人的神智,像是冬季被吵扰的野兽,仅凭本能做事。


    宁澹没有回答,沈遥凌又轻声诱哄:“你让我坐起来,我就在旁边拿一下药碗,喂你喝药。”


    原本以为,多哄几遍,宁澹就会乖乖听话,结果出乎她的意料,宁澹质疑地说:“你怎么变得这么好?”


    沈遥凌闻言愣了下。


    她看着宁澹一团混沌中的认真神色,微微苦笑。


    “我本来不好吗?”


    宁澹抿了抿唇,没说话。


    沈遥凌心头微酸,手背蹭着他的脸颊。


    “你也太不讲道理了。我独自喜欢你那么多年,你又不喜欢我,我只是决定自己放弃而已,你还要怪我。”


    宁澹眼睫眨了眨:“不对。”


    “什么不对。”


    “喜欢你,一直喜欢。”


    沈遥凌又怔愣。


    宁澹抓着她的手,放在自己颈侧。


    “一看见你,这里,就突突地跳。”


    又放到自己胸口上。


    “这里也是。”


    再接着往下伸去。


    “还有这里。”


    沈遥凌惊得收回手,瞪着他:“你生病,怎么还耍流氓。”


    宁澹一双黑眸混沌地看着她,似乎没有听懂她说的什么意思,她的手溜走了,他只好自己按住自己胃肠的位置,声音很轻。


    “有九百只蝴蝶在撞。”


    沈遥凌痴痴地看着他。


    什么啊。


    说得,好像真的一样。


    宁澹收回手来,又重新攥住她。


    “后来我们成婚,高兴。高兴得再没有了,然后你又说,后悔。”


    他像是想到什么极不愉快的事,脸色黑沉沉的,眸光瞥向一旁。


    沈遥凌下意识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玉枕底下。


    有一截丝绳露出一半,沈遥凌把它用指尖勾出来。


    眼熟的东西忽然出现在面前,这正是,她之前弄丢的那个香囊。


    里面藏着撕碎的花笺。


    原来,这东西果真是在宁澹手里。


    沈遥凌正失神,颈间忽地一热。


    宁澹叼住了那里的一块皮肉,泄愤一般。


    然而与他凶狠的动作相悖,他眼睛里不断地流出眼泪来,聚在沈遥凌颈窝里,烫得烧心。


    “我去求佛,拜神,想要你回心转意,原来,你是早有预谋。”


    宁澹把脸埋在她肩膀里,也不知道他发着高烧,身体里怎么还有这么多水可以源源不断地流出来,沈遥凌被他哭得几乎错觉自己颈项要被烫伤,而被打湿的衣襟,又很快变得凉凉的。


    沈遥凌终于从怔愣中回神。


    她攀着宁澹肩膀的手滑落下来,有些无奈。


    前几天大度地说着,前尘归前尘、这一世归这一世的人,结果现在还在哭。


    好像比她还无法放下。


    “好了。先吃药。”沈遥凌生疏地安慰他。


    又用不怎么熟练的动作端药过来喂他,宁澹没再犯犟,很配合地喝了,只是不知道有多少眼泪掉进碗里,被他自己又喝了下去。


    他从剑拔弩张到几乎变成一口会噗噗往外冒眼泪的泉水之后,就不太能再凶得起来了。


    喝完药,宁澹又按照沈遥凌的指令喝了两大碗加盐加糖的温水,重新躺进被子里去,乖顺地养病。


    只是,只要沈遥凌泄露半句想离开的意思,他就又能有要翻脸的征兆。


    沈遥凌只好陪着他,把要处理的事情都拿到卧房里来看。


    大约那药有奇效,宁澹好得很快。


    到了第二日的凌晨,他彻底退了烧,也完全清醒过来。


    而前一晚,沈遥凌趴在桌边看文书看到睡着了,被宁澹偷偷抱到他榻上。


    宁澹披着外裳,将这几日的消息通览了一遍。


    也包括北戎人特地带来的那封信。


    里面写着,他们有腾骑将军通敌的罪证,而再次踏上这片土地的宁澹,不过是叛徒之子,不如早早学他父亲,投奔明主。


    当年,腾骑将军在北地战死,传回来的说法却众说纷纭。


    父亲贴身的副将在临死前话中有话,暗示腾骑将军早有异心才会战败,掀起轩然大波。


    最后父亲能被定为牺牲殉国,还是母亲撑着有孕之身百般周旋,千般求情才换来,否则,父亲的上下九族都要受到株连。


    后来,父亲的所有亲眷被母亲暗中送出京城,隐姓埋名,再也不见。


    世上剩下的唯一一个真正相信父亲未曾通敌之人,就是母亲。


    再后来才有了他。


    也正是因此,宁澹出生之后一句也不能提起自己的生父,只能以母亲的称号取作姓。


    宁澹将信纸攥成一团,捏进掌心。


    沈遥凌应当已经看过了,她没打算瞒着他,就意味着,她没打算信这上面说的一字半句。


    宁澹坐在榻边的矮凳上,就着烛光转头看沈遥凌的睡颜。


    她有一半面容埋在软枕里,露出来的另一半脸颊天真而温柔。


    就如往常的每一个清晨一样。


    他醒过来,看见她安睡的模样,心中便生出一种笃定,仿佛眼前出现一条清晰的道路,知道自己不会走到别的地方去。


    宁澹吹灭了灯烛,按着外裳悄悄探身,在沈遥凌额心轻而又轻地落下一吻,无声地呢喃:“囡囡。”


    晨光大亮,落到床榻边。


    沈遥凌舒展着手臂醒来时,宁澹已经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早点发的,然而到了快完结的时候,就写得好慢好慢~~-


    感谢在2024-01-29 00:01:12~2024-01-30 00:56: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柒葉、玫瑰島共和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茜茜哈哈、Lucy、霍老大 5瓶;洗面奶是甜的~、Solon7291、Crab、肆时寂、远者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12  ? 第 112 章


    ◎锚点◎


    沈遥凌摸了两下, 在枕头边摸到了自己的香囊。


    她坐着,拿着香囊发了一会儿呆,起来到处找宁澹。


    然而哪里都找不到, 恰巧碰到魏渔从外面进来。


    魏渔看她一眼, 眼神里透着古怪。


    “你在找副都护?”


    沈遥凌点点头。


    魏渔思考了一会儿, 沉声道:“他应该已经走了很远了, 你还是别找了。”


    沈遥凌好笑道:“他还生着病, 能走多远。老师用过早饭了吗?我去厨房看看。”


    魏渔拉住她, 声音压得很低:“不是。半夜里,宁澹带着他身边那十几个人往北去了。”


    沈遥凌听在耳中,还是有一瞬茫然的。


    “北边?”


    她下意识去摸袖袋, 然而本来该放在里面的那封从北戎刺客身上搜下来的信, 已然不知所踪。


    沈遥凌指节捏紧,紧得泛白。


    “什么意思。”


    “大厦再往北就是北戎, 他带着十几个人要去做什么,没和你商量?”


    沈遥凌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控制不住的快,商量,哪里有什么商量,她忽然回想起昨晚,她要回房睡觉,宁澹磨磨蹭蹭不肯,还在问她,要怎么才肯原谅他。


    沈遥凌已经和他解释了一百遍, 这不是什么原谅不原谅的问题,他们之间会走到这一步, 其实就是夫妻缘分已经尽了, 现在还纠葛在一起, 只是因为重生带来的美好错觉,和未散尽的余情。


    宁澹就是听不进去,他说他不信什么缘分,执着地跟沈遥凌要一个补偿的机会。


    那时他的眼神里甚至有些天真。


    沈遥凌想他真是病傻了。


    否则怎么好似整个世界掉转了过来。


    原先是她不肯信命,非要觉得可以跟宁澹修成正果,现在换成了宁澹固执地认为一切都可以重头再来。


    可哪有那么好的事,老天也不会这样轻易地眷顾他们。


    他们都是重生的人,应该能够看得清楚,即便是重来一世,这个世界仍是以原貌在运转,人竭尽全力想干涉,也不过是螳臂挡车。


    她和宁澹之间也是如此,即便宁澹现在好像情深义重,沈遥凌也还是乐观不起来。


    她并没有这个胆量去相信她能够得到苦守了二十年也未得到的情谊,最后被宁澹缠得无法,只好敷衍他说。


    “你想让我变回从前的样子,那是不可能了,如果世上的事能靠许愿获得成功,我还想许愿明日北戎王就暴毙,大偃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够国泰民安。”


    宁澹呆愣着不说话了,沈遥凌以为他终于消停,就坐到桌边去看文书,后来不知不觉地睡着。


    再醒来,便乍然听闻宁澹往北边去了的消息。


    沈遥凌胸口闷紧,耳中嗡嗡作响。


    “什么时候……怎么不拦着?”


    魏渔摇摇头。


    “他是副都护,没人能拦。我本来还想问你,结果看来你也不知道这件事。那你便别想了,他们骑的是最快的马,无论去了哪里,你都,是不可能追得上的。”


    “那我该怎么做?”


    沈遥凌下意识开口问,心口绞痛阵阵发抖。


    魏渔耸肩。


    “什么也不做。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沈遥凌半天喘不过气来。


    是因为她那句话?


    还是北戎人写的因为那封挑衅宁澹的书信?


    不论是因为什么,宁澹现在将自己置身于险境,而她毫无办法。


    ……不。


    她不会什么都不做。


    沈遥凌弓着腰沉寂了好一会儿,忽然折身返回宁澹的房中。


    宁澹将她扣押在卧房里,这里的一切对她都毫无遮掩,沈遥凌经过时,甚至看到了虎符。


    沈遥凌拿起虎符,塞进自己贴身的口袋里,匆匆离开住处直奔驿站。


    他们的人马都寄放在那,沈遥凌将自己牢牢包裹起来,点了几个老练的车夫,将车上的货物全部搬空,只备路上必需的干粮,现在就立即出发。


    这样轻车简行紧赶慢赶,沈遥凌回到西伊州时,也已经是半个月后。


    沈遥凌直奔都护府邸,被层层宫人拦住耽搁了半晌,才终于见到了太子。


    她试着问太子有没有收到宁澹的消息,果然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沈遥凌呼吸滞涩,最后的恐惧和危机终于落到了心头。


    她在原地怔愣半晌,才从都护府邸告辞,径直往外走。


    转了个方向,去练兵场。


    她找到一个叫得上来名字的都尉,将人请到帐中。


    那都尉原先时常跟在宁澹左右,自然认得沈遥凌,只是不知这位小姐忽然出现在此地,又特意找到自己,是为了何事。


    还未开口,沈遥凌从怀中摸出一枚虎符。


    “我能不能,凭此物调度飞火军?”-


    十月的风沙吹打在人面上,与刮骨无异,一名相貌中庸的北地人手执长.枪目视前方,却有一双格外冷酷沉稳的眼睛。


    站在队伍最前的人忽然抬起右臂,握成拳,往胸口一收。


    见了这个手势,那名北地人便与其余人一道霎时转身,收起兵器退回门内。


    北戎王寝宫外的门逐层关上,密不透风。


    仿佛形成一个中空的腔室,以身经百战的守卫为肉盾,将此处最尊贵的王上簇拥其中。


    那双黑得瘆人的眸子向四周轻轻一打。


    这里与北戎王的寝殿只隔着最后一扇门。


    所有人回到自己的点位,一丝不苟地执行守护的命令。


    万籁俱寂。


    一支长.枪忽然在空中旋出虚影急速飞来,扎穿了两个人的咽喉,他们连最后的惨叫也没能发出,由瀑布一般的鲜血喷涌落地的声音代替。


    另一道身影比枪更快,疾步飞驰而来,利落将长.枪从两个人体内抽.出,足尖一点,骤然不见了身影。


    变故陡生,所有护卫的战意被吸引聚拢,抬头在层层幔帐中竭力找寻那个藏起来了的贼人。


    下一瞬,一把飞沙如箭雨落下,几人捂着瞬间刺痛流血的双目滚倒在地,没来得及做更多反应,就被利落剑光割断了咽喉。


    只剩下五人。


    宁澹踩在立柱顶端,耳尖捕捉着门后的脚步声。


    大约还有半刻钟,就会有更多护卫赶到这里。


    在此之前,他要解决剩下的这五人,打开北戎王的寝殿大门。


    宁澹沉眸掌心蓄力,倏忽间扬起一道掌风,那支长枪随着掌风旋转,如同回旋镖在身周转了一圈,叮叮咚咚打下他们手中的盾牌,而更恐怖的剑刃紧随其后。


    宁澹好似能在空中生出双翼,以难以想象的速度飞掠至他们近前,足尖甚至不用落地,剑光已至。


    一地血吧嗒在地面摔碎。


    接着就是更多。


    地面被染成一片血海,宁澹已将手中长.枪深深扎入门扉罅隙,硬生生挑断了三寸厚的铜制插销。


    身着寝服的北戎王,战战兢兢地出现在宁澹面前。


    北戎王宫闯进十几个刺客,北戎王骤然崩逝,整个北戎陷入一片混乱,所有关口全部封锁,飞禽走兽皆不得出入。


    宁澹又换了一张面容,藏在城郊深处。


    一国之君被刺杀,北戎人轰然震动,愤怒至极,掘地三尺地找刺客,宁愿错杀不肯放过。


    宁澹凭借着上一世与北戎人交手的经验以及对北戎地形的了解,才能于神不知鬼不觉之中潜入王宫完成刺杀。


    然而在这种情形下,还想毫发无伤地逃出去,自然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这样躲藏下去,终究会被找出来。


    宁澹将剑搁在膝上,缓慢擦拭。


    至少他做到了。


    他说过,沈遥凌的愿望他都会一一实现,他会向沈遥凌证明他有能力给沈遥凌真正想要的生活,无论她想要的是什么。


    冷静到极点的黑眸之中映射出来的,反而是疯狂。


    无论他口头上说些什么,沈遥凌都不愿意相信他们能有好的结局,他不可能等到二十年后再向沈遥凌证明,他说的是真的。


    那么久的时间,对他只剩下“余情”的沈遥凌会不会爱上别的人,会不会忘了他,会不会觉得他太麻烦,就干脆把他甩到一边——


    她已经做过这样的事了。


    宁澹没有信心再等下去,他只认死理,只看得到眼下的希望,牢牢抓住不松手。


    他与北戎终有一战,虽然他原本没打算这么快,但即便是现在,也未尝不可。


    他杀了北戎王,北戎至少混乱二十年,无力与大偃纠缠。


    二十年的平定安乐,足够让沈遥凌达成所愿,而他——


    他不会有事的。


    沈遥凌他的锚点,除了有沈遥凌在的地方,他哪里也不会去。


    北戎的戈壁,十月底已经开始飘雪。


    雪片如破败的柳絮,撕碎人的视野。


    石屋之外,有人围拢靠近。


    长剑铮然出鞘,横于凛冽冰雪之中。


    剩下的几个人,也沉默地起身,有默契地跟在宁澹身后。


    他们已经断粮整整七日了,不知杀了多少守城军才到了这里。


    这一日,已经是强弩之末的一日。


    却并没有畏缩。


    轰然一声,头顶房檐炸开,紧接而至的是更多弹药投石。


    “公子小心!”


    身后人惊呼,宁澹却没有躲,生生扛下崩至胸腹的硝石碎片不退反进,同时手中射出最后一枚银镖,投石车后的士兵应声倒地,碎石炮阵暂止,挣出些许喘息余地。


    宁澹靠在残垣断壁上,浑身已被鲜血染透。


    身旁属下见缝插针地替他止血,没有人敢问他们还能支撑多久,直到——


    雪地远处,如同卷来一阵飓风般,出现了一群铁马。


    势如破竹冲在最前的旗帜上,高高飘扬着飞火军的图纹。


    所向披靡的攻势霎时冲乱摧毁了北戎派来追捕他们的军队,北戎士兵如同雪地上的野狗,仓皇逃窜。


    宁澹怔愣,眸中染上疑惑,勉力扭头去看。


    飞雪之中逐渐靠近、逐渐清晰的,是西伊州的都尉,熟悉的虎符,还有……沈遥凌的怒容。


    宁澹定定地看着,许是大雪下得崩乱,使他眼前晃出重影。


    他伸出手,在重影之中握住沈遥凌的一根手指。


    浅浅的温热,却是坚实的标记。


    宁澹闭上眼,安心陷入昏睡。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4-01-30 00:56:31~2024-01-31 01:15: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玫瑰島共和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日余晖 10瓶;宁夏之悠然自得 5瓶;雪静、晓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13  ? 第 113 章


    ◎新生◎


    连日水米未进加上重伤, 哪怕铁打的身骨也撑不住。


    沈遥凌带着宁澹退回驻扎地之后就不敢再挪动他,她和随行军医轮流照看,总算熬到宁澹的伤情稳定下来。


    沈遥凌守在床边坐着, 看着宁澹昏睡的面容发愣。


    多日不见, 他看起来竟然显得有些陌生。


    但不是因为分别太久, 而是因为, 沈遥凌从来不曾看到过他这般模样。


    她从未见过他受这样重的伤, 这样狼狈。


    宁澹脸颊瘦削, 原本是光风霁月冷如银月的人,现在却多了层挥之不散的阴鸷。


    仿佛每一次呼吸都透着偏执。


    沈遥凌想到她初见宁澹时,他飘然若仙遗世独立, 她被惊艳而忍不住怦然心动想靠近, 就跟一个误入仙林的少女,一心想大胆伸手摸摸仙鹤的羽毛一样, 免得下次再也见不到,徒留遗憾。


    那种纯粹的欢欣,她好像已经遗忘很久了。


    当年的一见钟情,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沈遥凌心底五味杂陈。


    沈遥凌出神之际,不期然与宁澹对上了目光。


    宁澹从昏迷之中睁开双眼,就看到坐在床边的沈遥凌,苍白的脸上一瞬间划过惊喜。


    他黑眸里染上点点光亮,似乎想说什么, 又克制下来,想了一会儿才轻声喊她:“乖囡。”


    沈遥凌闭了闭眼, 起身想去叫医师, 宁澹又立即促声:“别走。”


    她顿了顿, 宁澹咳了两声:“想和你说会儿话。”


    沈遥凌沉默一瞬,又重新坐了下来。


    宁澹看着她,神色中似有隐秘的欢喜和餍足:“你怎么会找得到我?”


    沈遥凌这段时间带着飞火军一直在绕着北戎的边境线逡巡,终于逮到可乘之机闯了进来,还好宁澹自己也跑到了边境附近,这才能及时赶上。


    否则的话,沈遥凌回想了一下那凶险的场面,后果不堪设想。


    宁澹腹部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他每出一声,伤处便好似撕裂一分。


    他抬手隔着被子按住伤口,抬眸把沈遥凌望着,语气小心地藏着高兴:“这应该算是我们心有灵犀。”


    沈遥凌没好气地拍开他的手:“别乱碰。你是不是疯了?竟然敢做那么危险的事。”


    她在北戎边境听见北戎王已死的消息时,整个人如遭天雷轰顶,她没想到,宁澹竟然真的去做了这件事。


    她更不敢想,事情这么严重,如果宁澹被抓住,他怎么可能活着出来?北戎人会把他千刀万剐。


    宁澹静了一瞬,轻轻地说:“你呢,你也没有多冷静。”


    沈遥凌擅自带着飞火军离开西伊州,必定是违抗太子的,这几乎与谋反无异;带着军队在敌对国家边境游走,更是一种挑衅。


    沈遥凌从决定来找他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同时往自己脑袋上戴上了谋逆和挑起战事两种罪名,她完全可以置身事外,没必要为了他的生死赌上自己的安危,但她还是来了。


    宁澹直勾勾地看着她,眼神里全是说不出来的话。他分明感受得到沈遥凌勇敢无畏的爱意,但是,沈遥凌的心门却对他紧紧关闭,就好像他明知道他无比渴求的宝物就在那里,却没有办法得到。


    然而,这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


    沈遥凌声音发颤:“如果我没有找到你呢?你不要命了是不是。你不要说,你做这些,都是为了我,我没想过让你去送死。”


    宁澹扯了扯唇:“不会死的,我一定会回到你身边。”


    他眼里的执着几近疯魔,无比的笃定,好似无论什么都无法打消他的这份坚信。


    沈遥凌心底抖了抖,移开目光,愤怒道:“难道你真的把自己当成什么铜头铁臂的神仙,你从来都没有受过这么重的伤,如果是因为我,因为我……”


    她说不下去,浑身发颤。


    宁澹眸光复杂地看着她,不知道该为了她的关心而高兴,还是该因为沈遥凌与他撇清关系的言语而难过。


    他乐意于让沈遥凌支配他的生死,甚至恨不得将投向他心脏的刀柄放在沈遥凌的手心当中,但沈遥凌却不愿意接受。


    她总是把他推开,好像生怕承认和他的关系,仿佛生怕被他赖上。


    宁澹声音如冷玉相击:“你别怕,我杀了北戎王,回去之后陛下都要奉我为座上宾,再没有人的功绩能够越过我去,我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这份天大的荣耀。”


    “别发疯了。”沈遥凌气得喉咙绷紧,“你想要军功,去哪里不能挣,非要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你知不知道你差点死掉?”


    “就算死了,也不是多么可怕的事。”宁澹的脸上终于如同玉器碎裂一样,露出了痛苦的痕迹,“反正上一世我已经享福享够了,如果这一世过不上那样的日子,就算现在死了又有什么可惜,甚至说不定如果我现在死掉,我就能回到上一世,至少,你还是我的王妃。”


    沈遥凌浑身冰凉。


    她想起来,这不是宁澹第一次对她说这样的话,发现她重生的当日,宁澹也说过什么,死了更好之类的话。


    那时她只是以为他在说昏话,可是他反反复复地提起,让沈遥凌怀疑,他心里真的有这样的倾向。


    宁澹在一瞬的崩裂之后,又慢慢变回了冷静的模样。


    “你不要多想,我也没有要求你太多,你这样不顾一切地来搭救我,已经足够我高兴一辈子了。你回去吧,我在北戎还有事情要做。你尽早回大偃去,别的什么都不要管了。”


    沈遥凌胸口发闷,都快喘不上气来。


    “我看你是真的疯了。”


    宁澹呆呆的,没什么表情。


    “是吗?”


    他又说:“或许是吧。我从前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害怕,现在却日日夜夜惶恐,仿佛被浸在油锅里。如果不做点什么,就这样被你扔下,我是真的会疯。”


    沈遥凌看着他这个样子,感觉心脏被扯得一片一片。


    尽管她明明知道,她早就已经提醒过宁澹,不要把生命的一切都寄托在飘渺的感情上,否则无论过成什么样子,都是他咎由自取。


    她已经做了这样中肯的警告,宁澹还要一头扎进泥坑里,也不是她的责任,她更不该有什么舍身饲鹰的念头,想要去拯救谁。


    但是,她的心痛也无比的真实,她确实曾经想把宁澹拉下神坛,却也不是这样,看着他摔进泥坑里挣扎。


    沈遥凌木然地沉默了一会儿,咬牙切齿道。


    “你一直这样死气沉沉的,有意思吗?你现在才不到二十岁,现在说什么生死的,你不觉得自己可笑吗?”


    宁澹苦涩道:“若是我是真的少年人,没有前世的记忆,也——你,你是什么意思。”


    他突然停顿,似乎从沈遥凌的话音里听出了什么不得了的讯息。


    “你是说,你愿意把我当成一个新的人。”


    沈遥凌深吸一口气,没说话。


    宁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腹部剧烈的疼痛,却被他完全忽略,他死死地盯着沈遥凌,如同攀扯着悬崖边唯一的一根藤蔓。


    “乖囡,你是不是打算答应我,重头来过。”


    沈遥凌和他对视良久,点了点头。


    宁澹唇瓣颤抖,冷峻的脸上出现了似哭似笑的复杂表情,眸底满是不可置信,手不确定地抬起来,伸向她,悄声地说:“是吗?”


    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模样,沈遥凌心中滋味极其复杂。


    她无法控制自己去想,这样的宁澹究竟有几分是情难自已,又有几分是故意。


    他明明知道,她不可能真的放着他不管,他一再地折磨自己,是不是就是看准了她心中还是对他有爱意,他是不是在用她的感情做陷阱,逼迫她实现他的目的。


    但是,她再怎么试图理智抽身,保持冷酷地分析,也无法拒绝这样的宁澹。


    沈遥凌伸出手,放进宁澹的手心。


    宁澹抓着她,不顾一切地扑了上来,把她扣在怀里,过了一会儿,沈遥凌感觉到自己颈边再一次湿漉漉的,耳际还有宁澹野兽呜咽一般的低沉嚎哭。


    沈遥凌眼底也有点胀胀的。


    换做上一世的自己,如果有人跟她说,她会把宁澹弄哭两次,她一定会耻笑那个人在说天方夜谭,可是现在,宁澹的泪水渗进她的皮肤,似乎把他的懊悔和伤心也一起传了过来,让她的胸腔也跟着泛酸。


    她也意识到,宁澹似乎,并不完全是她原先了解的那个样子。


    他并不是个会永远冷静、光风霁月的人,也并不是不屑于对她用感情,他的情绪只有在厚厚的城墙崩溃后才可得见,他的执着和阴暗面比她想象的要更深。


    宁澹情绪剧烈到浑身颤抖,沈遥凌不得不轻轻拍着他的背,一边有点心疼,一边忍不住想,如果当初宁澹能够拿出现在指甲盖大小的感情来回应她,或者,如果她之前对宁澹的了解再更深些,他们都不会像现在这样辛苦。


    然而,如果只是如果,世界上的事,大约永远不能按照人的设想来。


    就像她原本已经决定,这一世跟宁澹桥归桥、路归路,结果,她还是握住了宁澹的手。


    但,好事是,这一世,她大约不用再独自划桨了。


    当这个念头在沈遥凌脑海中浮现的一瞬,她发现自己心底竟然也好像挪开了一块大石,真正有了轻松的感觉。


    她不再去对自己要求感情上的得失,也不再去担心一些尚未发生的事,原来一味放弃过去的自己并不是“重生”,接受她、修复她,才是“新生”。


    作者有话说:


    对我又写到凌晨了!


    这最后一段怎么看着这么像完结章哈哈哈(开玩笑的还没有呢)-


    感谢在2024-01-31 01:15:53~2024-02-02 01:19: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玫瑰島共和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椰耶耶 20瓶;水水水无、长安 10瓶;霍老大 5瓶;宁夏之悠然自得、trazy 2瓶;洗面奶是甜的~、Gourmandism、王老三想有个宁静的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14  ? 第 114 章


    ◎遗憾◎


    宁澹把沈遥凌左肩哭得湿透了, 沈遥凌终于忍不住拉开他,解开衣襟系带。


    宁澹愣了下,哭声一止, 湿润的黑眼珠盯着她, 指尖下意识弹了弹, 接着乖顺地放在一旁没动。


    沈遥凌摸了一把他腰上的绑带, 好在没再渗出血来, 又把他衣服扣好。


    沈遥凌一抬眸, 看见宁澹眼底的失望,顿了下:“干嘛?”


    宁澹摇摇头,下颌上还甩下来一滴未坠落的眼泪, 看起来可怜得不行。


    沈遥凌有点难以直视, 用手心给他擦了一把,动作有点粗暴, 更像是把人给推开:“你有这个精力胡思乱想,不如想想北戎的事情怎么解决。”


    宁澹“嗯”了声,拉着沈遥凌刚给他擦过脸的手,攥得紧紧的,好像怕人突然不见了。


    “北戎王正值壮年,而且擅长用兵,他若不死,大偃的威胁将会无休无止。然而他一旦消失了,北戎尚未做好准备, 一定是一团乱麻。他们派出这样多的人铺天盖地搜罗我们的下落,我们还能活着逃到边境, 就是最好的证据。”


    “一次运气好而已, 你别以为你真的神机妙算。”沈遥凌瞪着他, 看他这样淡然,仿佛拿去冒险的根本不是自己的命,她就来气。


    “你说在北戎还有没做完的事,是什么?”


    宁澹下颌紧了紧。


    “那封信,你看到了。”


    沈遥凌点点头。


    北戎刺客身上搜出来的那封信上,说宁澹的生父腾骑将军是叛徒。


    宁澹认真道:“为父亲正名,是母亲心里多年的隐秘心愿。北戎人既然特地送信来刺激我,说明他们一定保留了父亲的遗物。不管是什么,我都要带回去。”


    沈遥凌闻言,略加思考。


    “你有多少把握?飞火军都在这,你自己安排。人手不够的话就赶紧回去禀报陛下,不要强撑,除了生死,其他都是小事。”


    宁澹抓着她的手,抬起来放在唇边蹭了蹭:“我知道,别担心。”


    沈遥凌眉毛皱了皱:“我也不想担心,你别再发疯就行。”


    宁澹垂着眼帘,又更用力地亲了几下,好像在讨好。


    沈遥凌无声叹气。


    宁澹恢复了精神,沈遥凌赶紧给魏渔写了封回信。


    她把飞火军全部带走,太子那边当然是暴怒,魏渔帮她周旋压制着,现在确定宁澹平安,别的也就不重要了,自然不再需要那么小心谨慎。


    宁澹站在她身后看着她写信,脑袋时不时地想要挤过来,被沈遥凌推开了好几回。


    “又跟你无关,看什么,你自己的事情做完了吗?”


    宁澹颇有微词:“什么叫跟我无关?你跟他提起我的时候,能不能不要写冷冰冰的副都护,你就写若渊,不行吗?”


    沈遥凌只当没听见,问他:“你那边怎么样,找到证据了吗?”


    宁澹把下巴垫在她肩上,一时没说话。


    沈遥凌敏锐地察觉到似乎有些不对劲,回头看他。


    宁澹似乎做了两回深呼吸,才开口。


    “嗯,发现了一些东西,还在查证。过几天,和我一起去看看吧。”


    沈遥凌答应了一声。


    几天之后,她被宁澹带到了一处荒原。


    这里只有干枯衰败的树木,黑色的影子仿佛一只只细长的手从地下伸出来,焦干的树干看起来像是被大火焚烧过,又被灌坏了树根,再也长不出新的枝芽。


    荒野上有风穿过,带动呜呜声响,在原野中央,有一口旱井。


    虽说是井,井口却盖得严严实实,上面用重重锁链锁着,看起来已经几十年没有人动过,锁链锈迹斑斑。


    这看起来,不像是取水的井,倒像是北地民俗中镇压恶鬼的法阵。


    古印走上前问道:“公子,现在开吗?”


    宁澹微微颔首。


    拿着铁锹的人齐齐沉喝,将扎根在地下的锁链挖了出来,锁链哗啦作响,盖在井口的石块被慢慢推开,轰隆的声音震响。


    沈遥凌下意识地握住了身侧宁澹的手。


    下一瞬,宁澹紧紧地反扣住她。


    石盖挪开,露出里面的景象。


    并没有什么污秽之物,而是一大堆已经褪色的经幡。


    沈遥凌越发确定了心中的猜想。


    宁澹走上前,用剑尖挑开了那些经幡,其下放着的,是一个四四方方的青铜匣子。


    他把匣子端起来,掀开一条缝。


    目光往里投了一眼,手上的动作僵住,又重新合上。


    沈遥凌发现他的喉结迅速滚了几下,托住他的小臂问:“怎么了?”


    “不适合在这里看。”宁澹哑声道,“带回去吧。我在北戎要找的东西,已经找到了。”


    沈遥凌点点头,再看向那青铜匣子,翻出一块柔软的簇新衬布交给宁澹,让宁澹把它包裹起来。


    时近腊月,寒风冻骨,青铜就这样握在手里,更是冻手。


    他们在飞火军的掩护下离开了北戎,魏渔在西伊州等他们。


    太子已经先行回了大偃,他控制不住飞火军,又没有理由杀魏渔,憋了一肚子火,指不定回京之后,要如何抹黑他们三人。


    但眼下,谁也没心思管那些。


    沈遥凌来不及再去和乌尔他们打招呼,若是一切顺利,或许明年开春可再相见。


    魏渔的人手终于与宁澹的车队合流,看见魏渔,沈遥凌先是一喜,接着又是赧然。


    她这一次,给魏渔添了不少麻烦。


    魏渔看她有话要说,便不再与宁澹对峙,甩袖走了出去,沈遥凌来不及给宁澹一个眼神,匆匆地跟上。


    宁澹嘴角淡淡的笑意立时消失,不甘不愿地盯着门口半晌,最后还是忍住没有也跟过去。


    “老师……”沈遥凌试图先行讨好。


    宁澹不告而别直接去了北戎,她生气担心,而她对魏渔一句交代也没有,就直接去了西伊州调兵,又何尝不是给魏渔甩下了一个烂摊子。


    “那时事情紧迫,我来不及想太多,这是其一。私自调兵等同于谋犯,我不愿意牵扯老师进来,这是其二。但无论如何是我隐瞒老师在先,后来老师又帮我在殿下面前拖延周旋,替我争取时间,我对老师实在是感激不尽。”


    魏渔直接摆了摆手,神色浑不在意。


    目光却是颇为深重地看向沈遥凌:“你要胡闹,我不会怪你,但你是为了一个男人胡闹。你觉得,你想清楚了吗?”


    沈遥凌叹气:“我也没想到我会这样做。我更没想到宁澹他居然……这么疯狂。”


    魏渔轻嗤一声。


    沈遥凌疑惑地看向他。


    魏渔道:“所以我说,你不会看人。你想不到?我见那人的第一眼便知道,他做出再疯的事情我都不会意外。”


    沈遥凌心里一怔。


    她认识宁澹太久,自己觉得对他已经无所不知,心底的印象早已固化了,这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评价宁澹。


    难道真的是她这么些年被自己狭隘的感情遮蔽了双眼?可能,她自己也走向了误区。


    沈遥凌好奇道:“我那么多年都没……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以前,没发现这个苗头,老师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魏渔双眼轻轻眯了眯。


    瞧着她,默默不言。


    过了好一会儿,扔下一句:“不说,自己猜。”


    沈遥凌“哎呀”一声,还想说什么,却被人喊走,只得暂时搁置。


    魏渔神色冷冷地走进来,看见宁澹,更没好气。


    宁澹坐在木椅上正在沉思,抬眼也看见了魏渔。


    宁澹抬手,行了一礼。


    “多谢。”


    魏渔微微蹙眉。


    迎着魏渔打量的目光,宁澹反而淡淡一笑,似是有些洒脱之意。


    魏渔眉头蹙得更深。


    这人似乎变了不少。


    仿佛变得真正从容沉稳,亦是第一次,让他觉得值得正眼相待,值得当作对手来看。


    “沈遥凌不在。”魏渔沉声,直白地质问,“你装什么?”


    宁澹的神情还是没什么变化。


    “多谢魏大人这些时日的襄助,真心的。”


    魏渔看了他许久。


    慢慢地开口:“方才沈遥凌说,跟你认识了很多年。”


    宁澹眸底暗光流转。


    “是。很多年。”他不避不让地看向魏渔,咬字很重,“久到,早已约定了白头。”


    魏渔怔怔站了一会儿。


    他是个极其聪明的人,原先也察觉不对劲的地方,有些猜想,只是不曾过多探究。


    如今沈遥凌说漏一句,宁澹又言语中自有深意,他的猜测,便也无需再要谁来佐证了。


    荒唐之中,生出一丝缥缈的遗憾。


    他原本就知道,沈遥凌与宁澹之间,有一些与他无关的过去。


    只是没想到,那段过去,比他想象的还要长。


    长到他可能来不及介入更多的未来。


    宁澹好似生怕自己暗示得不够,看着沉默的魏渔,忍不住又补充两句。


    “沈遥凌信守承诺,绝不会轻易背弃,旁人再有什么念头,也越不过我去。”


    魏渔回过神,又扫了宁澹一眼。


    看他那暗戳戳跃跃欲试的模样,魏渔心中嗤笑。


    可笑,他方才竟然还觉得这人一瞬间稳重不少。


    魏渔慢条斯理道:“越不过你?无论如何,沈遥凌要唤我一世师长,谁压在谁前头,你分不清?”


    宁澹顿了顿。


    摇头道:“你早已离开太学,往后,该让遥凌唤你魏大人才对。”


    “哦?”魏渔又道,“你说得对。既无师徒名分,也就无需在乎师徒伦理礼仪,省了那些繁文缛节也好,确实更亲近。”


    宁澹被噎住,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憋得脸色泛青,眼睁睁看着魏渔慢悠悠地抿了口茶,又瞥他一眼,自在地甩袖离去。


    腊月过了一半,他们终于回到了大偃。


    然而一进城门,等待他们的却是戒备森严的禁军。


    作者有话说:


    我来了~-


    感谢在2024-02-02 01:19:08~2024-02-03 01:50: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玫瑰島共和國、迪丽热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祈愿 30瓶;Crab、霍老大 5瓶;花花 4瓶;洗面奶是甜的~、穆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15  ? 第 115 章


    ◎城墙◎


    沈遥凌撩开车帘往外探望, 站在禁军最前的是中常侍,他遣人拦下沈遥凌等人的车马,将一柄长剑竖立在地, 面色森严。


    如他们所料, 如今宫中局势极不利于他们几个。


    没被当做逆贼当场斩杀, 已算好事。


    宁澹挡在了沈遥凌前面, 低声道:“放心, 不会让你出事。”


    沈遥凌凉凉扫他一眼。


    “这种事上, 若是你以后还要分个你我,就不要再同我说话。”


    宁澹一怔。


    沈遥凌挥开他的手,推门下车。


    她一身淡粉裙裳, 在这一堆甲胄士兵之中显得格外显眼, 也冲破了肃杀的气氛。


    中常侍似乎也眉眼松了松,感到庆幸一般。


    “宣谕使。”他微微颔首。


    堂堂中常侍是没有理由跟她一个小小的宣谕使问好的, 沈遥凌察觉他有话要说,也行了一礼:“中常侍大人,我们正要回宫向陛下禀报西域之事,为何阻住我们去路?”


    中常侍扬声道:“并无别事。只是近日京城颇不太平,还请诸位在门前卸甲,随我等一路进宫。”


    大偃除了降臣,从未有城外卸甲的说法,此举无疑昭彰着宫中的怀疑。


    好在他们也早有准备,魏渔也走到前面, 和沈遥凌对视一眼,点点头:“那好, 请中常侍稍候。”


    他们将一些必要的东西单独用几只匣子拎着, 交给侍卫确认并无武器之后, 才得到允许通行。


    与上一次回到京城被夹道欢迎不同,这一回,路旁一个闲人都看不见,士兵们围挡在侧,堵得水泄不通。


    沈遥凌按下心思,暂不去想父母兄姊会有多担忧,低头随着队伍入宫。


    宫中戒备森严,宁澹略扫一眼,不少位置都换了人。


    他们在外数月,不知宫中发生了些什么,这越发严密的宫禁也不一定就是冲着他们来,但太子,定然在其中添了一把火。


    终于进到宫苑之中,又下起了雨。


    冬雨细密如寒针,扎进裸在外面的肌肤之中,中常侍叹息一声:“又下雨了。”


    从方才开始,沈遥凌便觉得这位中常侍对他们似乎并无恶意,甚至有些细节之处似乎还在刻意示好,仿佛他前来阻拦完全是临时受命,不得不为之。


    沈遥凌身份简单,不怕被人拿住把柄做什么文章,便又顺势与他搭话:“这些日子,京城雨水多么?”


    中常侍点点头:“一场比一场凉,今年比往年都要寒得切切。”


    接近殿门,中常侍便越发沉默,到殿门前时停下脚步。


    这间正殿位于内廷和外朝之间,是陛下平日里下朝之后召见朝臣之处。


    宁澹迈开长腿越过门槛,殿内并不见陛下的踪影,只有太子身披金黄蟒袍,坐于主位上。


    见他们进来,太子挥了挥手。


    旁边的侍臣上前一步,对着几人道:“诸位要向陛下禀报之事,在此处禀报即可。”


    宁澹冷冷看着他们:“未见陛下,如何禀报?”


    侍臣并未躬身:“陛下患上了风寒正在休养中,目前由太子殿下代政,无论是要禀报上听之事,还是惩处叛贼之责。”


    宁澹眸色森寒,身周溢出杀意。


    沈遥凌总算明白为何远在城门之外便要收缴他们的刀剑,若是没有那一步,恐怕现在宁澹的剑刃已经落到了眼前侍臣的颈项上。


    “何谓叛贼?”宁澹斥道,“是立功报国为叛贼,还是贪图享乐致使城门失守为叛贼?”


    太子霎时面色沉黑,嘴唇抖颤,偏偏反驳不得。


    其实若不是出于此事,太子也不至于如此针对于宁澹,然而他失职在先,宁澹又屡立奇功,他不敢想象会受到父皇怎样的责骂。


    原本想用谋逆的罪名与宁澹做交易,让他保守西伊州的秘密让出功名,结果收到了父皇病重的消息。太子心知这是个绝佳的机会——父皇病中无力追究自己那点失责,而自己若是能趁此时机替父皇打理朝政,得到父皇的赏识,等到这段时间过了,父皇惦念着他的功绩,也不会再治罪。


    而且,父皇不在朝中,他还能借机惩治宁澹,实在是一石二鸟。


    想着这些,太子又恢复冷静,抬手在龙椅上一拍。


    “大胆。若无可禀报之事,便到了你们认罪伏法的时候。罪臣宁澹,还不下跪!”


    僵持之际,殿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太子训话之时,何人无诏擅闯?


    “大胆——”太子正待发怒,忽而想到什么,面上的皮肉一抽,霎时在龙椅上坐立不安一般,险些滑倒下来。


    过不多时,皇帝迈步而入,步伐沉稳矫健,哪有重病的模样。


    “小渊何罪之有,朕竟不知。”


    皇帝面色难看,对着宁澹时,强行挤出一丝和蔼。


    太子颤颤巍巍走近,在皇帝面前跪伏:“父皇,是这般情形……”


    话未落音,太子肩上被一只明黄足靴狠狠踹了一脚,翻了几个滚仰倒在地。


    “滚下去!”


    怒喝声中,太子抖抖索索离开,冷汗如雨。


    踢踹的动作太大,皇帝的外袍有些凌乱,露出些许寝衣衣领,看得出来是匆忙赶来,否则太子也不会无知无觉。


    皇帝身旁的大太监已经领着人将殿内重新收拾一番,甚至搬出几张木椅。


    看来他们不仅不必下跪,还能被赐座。


    从进京到现在,两个时辰之中,跌宕起伏,好在有惊无险。


    然而眼下的情形,显然不可能当真坐下来长篇累牍地报告,天家还有家事要处理。


    魏渔将整理好的卷宗留在桌上供陛下翻阅,便眼观鼻鼻观心,躬身告辞。


    沈遥凌也识眼色地打算跟着离开,却被宁澹叫住。


    “陛下,臣与遥凌有一事要当面向陛下请奏。”


    沈遥凌微顿,看了看宁澹的面色,终究什么都没说,留了下来。


    四周门扉牢牢掩上,宁澹端出一块软布包着的四方匣子,放在桌上,凝神好一会儿,才抬手抽开。


    沈遥凌也是第一回,看见了这匣中物的全貌。


    在回大偃的路上,沈遥凌也曾好奇过,然而宁澹只是嘱咐她,等到有一日将此匣启封之时,记得要站在他身边陪他一同看,但也要记得,蒙上一半眼睛再看。


    沈遥凌没有蒙眼,却站得离宁澹更近了些,近到几乎能感觉到彼此的体温。


    匣中是一颗头骨,上面有无数穿透伤痕,大大小小的孔洞残缺不全,似乎是曾有钉子、锁链钩入其中,甚至,还有可能是在人还活着的时候留下的伤痕。


    宁澹打开匣子,双膝落地。沈遥凌同他一起跪下,在交叠的衣袖下悄悄握住他的手。


    “深入北戎王宫之后,臣在北戎王的寝殿中发现了一些可疑之物,似与当年的腾骑将军有关。臣按迹循踪,最终在北戎一口用来镇压恶鬼的旱井中找到了腾骑将军的头骨。看来,数十年来,北戎人一直将腾骑将军当做极具威慑力的恶鬼一般镇压着,不惜用尽无数酷刑。”


    宁澹讲述的语调平淡,声线平稳,好似在表述着一件与自己完全无关的事。


    然而,沈遥凌却感觉得到,他握着自己的手很紧,紧到好似只要松开一丝间隙,他就会失去支撑自己的冷静。


    宁澹未曾提及一句,然而,每一个字都是在为当年的腾骑将军澄清。


    被敌人当做震世恶鬼重重锁在地下的将军,死后却被怀疑为里通外国的叛贼,亲人离散,直到数十年之后,污名仍未洗消。


    世上仅有的还记着他的几个人,该会有如何的痛苦。


    不顾手指被攥至疼痛,沈遥凌仍然用尽全力反握回去。


    她悄悄抬眼,觑向皇帝。


    皇帝并无余力发觉她的打量,他面色震然,手指颤了好几回,才扶住那青铜方匣的边缘。


    良久之后。


    皇帝终于枯涩出声:“朕,知道了。腾骑将军今日荣归故里,可得安息。”


    宁澹跪伏在地,拜了一揖,站起身。


    “臣别无旁事,先行告退。”


    他拉着沈遥凌的手仍未松开,由着沈遥凌牵住他转身。


    走到门边,皇帝唤了他一声。


    宁澹也不知听没听见,沈遥凌停住步子,他便也跟着停了。


    皇帝眸色极其复杂,看着牵在一处的两人,又沉默了好半晌,才轻声道。


    “是朕,对不住你们。”


    宁澹抬步离去。


    雨已经停了。


    空中却还弥漫着渺茫的雾气,几个呼吸之后,胸中便是一片冰冷的。


    沈遥凌解开自己的围脖,套到了宁澹的脖子上。


    宁澹回过神,握住她的手:“怎么?”


    低头看了一眼之后,宁澹立即皱眉,将围脖往下扯,“等会儿冻着你。”


    “嘘。”沈遥凌吓唬他,“别乱动。”


    她抬手将围脖仔细理好,遮住了宁澹的下半张脸,用绒毛包裹住他的呼吸:“天已经够冷的了,别再冷了心。”


    宁澹看着她,默默无言。


    绕出宫墙后,宁澹就再也忍不住,把沈遥凌拉进了避风处。


    扯下围脖,很快地在她冰凉的鼻尖上亲了一下。


    “这样,就不冷。”


    沈遥凌感觉手臂麻麻的,似乎起了许多鸡皮疙瘩。


    她受不了宁澹这样,却又好像不是厌烦的那种受不了。


    缩了缩脖子要推开他,被宁澹捧住脸,抿住耳垂,含在齿间轻轻啃咬。


    他有些忍不住,最后的忍耐是不能在外头太过分,因此始终没有碰触沈遥凌的衣裳和嘴唇,极限地耳鬓厮磨。


    沈遥凌感觉他在不断地试图把气息蹭到自己露在外面的每一寸皮肤上,心里很怀疑他所谓的忍耐到底有没有意义,却也并没有真的用力推开他。


    她最终闭上眼,也不想去考虑现在在哪里了。


    宁澹安静地搂紧她,下巴抵在她头顶。


    外面寒风呼啸,无人看见的角落的拥抱,仿佛变成了一道独属于他们的城墙。


    作者有话说:


    坏了我现在好像只有深夜才能写得出来TAT调作息失败了TAT-


    感谢在2024-02-03 01:50:54~2024-02-05 01:34: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玫瑰島共和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沉乔 7瓶;霍老大 5瓶;宁夏之悠然自得 2瓶;雪静、洗面奶是甜的~、泡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16  ? 第 116 章


    ◎相见◎


    陛下确实曾感染风寒, 但并未病重到无法搭理朝政的地步。


    先前陛下让太子去西伊州主事,是想给太子铺路,让他这个储君的位置坐得更稳更顺当。


    现在之所以称病急急召回太子, 其实是因为已经收到太子被区区一队前哨探兵偷袭得城门失守的消息, 颜面损伤之甚, 不得不出此下策。


    陛下心知太子前脚犯错, 后脚回朝会愈发谨言慎行, 说不定还端得几日储君样子, 便借机将一些不重要的杂务交给他,明面上太子代理朝政,做些实事, 也好堵住朝臣的悠悠众口, 打消朝臣对太子的非议。


    然而皇帝替太子苦心算计经营了这么多,也还是招架不住太子自个儿会出主意。


    听闻太子借权将宁澹等人卸甲押进宫中之后, 皇帝也无法再继续放任下去,不得不亲自来阻止。


    总之是一场虚惊。


    离宫之后,沈遥凌心知魏渔会替她先去沈府报平安,便也不急着立刻回去,又与宁澹说了好一会儿话,免得他一心记挂着旧事,引动哀恸。


    两人也没什么正事可说,在宽大袖袍底下牵着手,趁着人们都怕冷地缩在屋中, 沿着空旷的街边乱逛。


    看到光秃秃的树枝想起夏日的杨柳,指着檐角挂灯笼的高楼聊起某个春夜里的一壶酒。


    这样散漫地走了半个时辰, 宁澹还不愿意放手, 同沈遥凌商量着, 什么时候再出来相见,被沈遥凌拒绝了。


    “眼下这种情况,你这几日该多陪陪公主,其它的就不要想了。”


    宁澹抿抿唇,一眨不眨看着沈遥凌离开。


    果然如沈遥凌所料,魏渔已经来过沈府,有他打前阵,沈遥凌也省去了解释的工夫,只需要尽情享受爹娘兄姐的关怀亲昵。


    她卸下一切负担过了几天的舒坦日子,睁开眼只需要想着今天玩什么,吃什么,感觉脑袋变得空空如也,整个人一直飘在空中似的轻巧。


    这天窗外飞进来一羽灰鸽子,在处处洁白的雪地上格外显眼。


    沈遥凌越看越眼熟,自己走出去,捉住那只弯颈啄羽的鸽子捧在手心。


    灰鸽子待得很自在,还主动迈出一只爪子,似乎提醒她摘下足环上绑着的信件。


    原来是宁澹的信鸽,难怪越看越眼熟。


    沈遥凌拿下那封信展开来看,看着看着忍不住弯唇笑笑。


    信中也没说什么正经事,就是问她,这几日过得好不好,高兴不高兴,有没有想去哪里玩。


    沈遥凌没答他,提笔也写了几个问题,问他宁珏公主这几天心情如何,在做些什么。


    没过一会儿,灰信鸽又扑棱棱地飞来,沈遥凌喂了它几粒粟米,才把第二封信摘下来。


    宁澹先说,你怎么不问我?


    然后说,宁珏公主沉寂了好几日,对着西屋的雕花窗一言不发,今天才总算明朗些,带着腾骑将军的遗物暂居在了忠武祠,除了祭拜,并无别事。


    最后说,我很想见你,你若是得空,我来找你,哪怕一时片刻也行。


    沈遥凌看完信,就没有再回。


    翌日天晴,沈遥凌拒了阿姊下棋的邀约,说想去明霞寺看看。


    沈夭意冲她嗤笑:“你又不信神佛,去那里做什么,不如和我下棋。”


    “不是去拜神佛。”沈遥凌摇摇头,“就是,去看看雪景。”


    “好吧好吧。”沈夭意以为她在大漠待了那么久,所以对京城的景色兴味盎然,也没再阻拦,“天寒地冻的,我可不陪你去。”


    沈遥凌淡然地点点头出门,掩下一点点心虚。


    明霞寺在东郊的山上,不远处就是忠武祠,沈遥凌至寺门而不入,径直去了忠武祠。


    若青跟在后面嘀嘀咕咕:“小姐既然是要来找宁公子,为何不同二姑娘直说?”


    沈遥凌轻咳一声,若青赶紧闭上嘴,露出一个讨好的笑。


    沈遥凌并没怪若青,事实上,若青说的没错。


    她与宁澹之间的关系,现在也不应该再瞒着家里人,只是不知为何,她心底还有些犹豫,又想着刚回来,还不必要提这些无关紧要的事,结果这么一拖延,就越发开不了口,变成了现在这个躲躲藏藏的样子。


    暂时按下这些念头,沈遥凌朝着忠武祠的大门走去。


    院内的雪扫得很干净,弥漫着宁静的檀香气,偶尔有衣裙素净的仆婢经过。


    沈遥凌越发放轻脚步,绕过一道院墙,看见一棵硕大的松树,树下有说话声。


    是宁珏公主,坐在雪松下,膝上和肩上都披着厚厚的毛毯,发丝在风中轻轻摆动,宁澹垂首站在她面前,看起来,是这对母子正在闲聊。


    沈遥凌正犹豫是先走开等待,还是过去给公主请安,结果刚好听见公主冷声,带着难得的怒气。


    “所以你就这样单枪匹马地去,还觉得自己没错?你是嫌老天爷长了只眼睛在你身上,留了你一命。”


    “本来以为你会好些,结果果然还是个习武之人,与你那父亲一样,以为自己是什么战神转世,天不怕地不怕……”


    宁珏公主说着说着便失了声,动作也顿住了,目光虽然痴痴落在宁澹身上,却好似是在看着别的地方,仿佛整个人的神魂被抽离了一瞬,在世界之外的某个角落暂时安歇。


    沈遥凌垂眸,忍不住轻轻叹息。


    宁澹原本老老实实地听训,忽而耳尖一动,似乎听到什么,微微睁大眼睛朝这边看来。


    窗边的沈遥凌不偏不倚地撞上了他的目光,也没有退缩,干脆穿过门廊走了下去,对面前二人行了一礼。


    “宁珏公主安,副都护安。”


    宁澹动了动,似乎想走上前来扶她,但宁珏公主已经说了“免礼”,于是沈遥凌自己站直了身子,朝他瞥了一眼阻止。


    宁澹面上没什么表情,却似乎能微妙地看出几分不自在。


    宁珏公主朝她招招手,叫她过去,又对她露了一个笑。


    “沈姑娘,你怎么在这。”


    “回殿下的话,我本是来明霞寺逛逛,听说腾骑将军的灵位供奉在忠武祠,便想过来祭拜。”


    宁珏公主神色微动,轻声道:“有心了。”


    公主又看向宁澹,面上仍有怒容。


    “若渊,还不去你父亲灵前反思。”


    宁澹恭顺地低垂颈项,宁珏公主闭上眼,眼不见心不烦地扭开头,继续对着雪松静坐。


    宁澹无奈。


    既然都要去灵位前,沈遥凌便跟上他的步伐走向殿内。


    一路上,宁澹越走越歪,越离越近,直至贴到了沈遥凌身上。


    “你昨日,为何不回信。”他语调沉沉,昨日见信鸽空足而归,他不知忐忑了多久,也不敢再写信去,担心是不是做错什么惹沈遥凌生气。


    沈遥凌道:“我现在不是在这儿?还回信做什么。”


    宁澹现在是特殊的时候,不便分心干别的乱七八糟,既然想要见面,她过来找他也一样。


    然而她若是提前告诉宁澹,保不齐宁澹又要写多少信来催,她也怕自己提前说了又突然有事来不了,叫人白等。


    宁澹眸底明亮,看着她的神色分明是高兴的,偏抿抿唇,开口又说:“你来,是看我的笑话。”


    沈遥凌瞥他一眼。


    若是放在往常,她听到宁澹这么说,心中又要泛起波澜,而现在她已经清楚了,宁澹只是习惯性嘴欠而已。


    沈遥凌心绪平淡,回想方才那一幕,反而道:“确实很好看。”


    宁澹:“……”


    他停住步子不走了,分明面无表情,周身的气息却似乎泄溢出难堪和羞窘。


    沈遥凌摇摇头:“是该有人多骂你几句,下次你再挨骂,记得再叫我来看。”


    宁澹耳根涨红,闷声不吭,沈遥凌感觉自己再多说几句他就要原地碎裂了,就也不再往下说,走过去拉了下他的衣袖。


    宁澹果然又贴过来,两个人蹭在一起往殿内走了。


    灵位前放着两个蒲团,沈遥凌净手点香,阖目虔心跪在蒲团上,双手拢着香抵在额前,默默静思祝祷。


    腾骑将军的不世风华她无缘得见,只盼望他所守护的这片大偃国土,往后能够如他所愿,世世代代富足安宁。


    宁澹也静静跪坐在一旁,此时却没再拜,只是看着沈遥凌出神。


    沈遥凌闭着双眼,也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脸颊上,等到将心中的祝词虔心念完,才睁开眼,边将手中的香插进香炉里,边淡声问:“想什么呢。”


    宁澹黑眸之中似是漾了一汪水,柔波荡漾,又掺杂着一些别的什么。


    “在想,我高烧的那一夜。”


    沈遥凌动作一顿,某些亲昵的画面涌入脑海,鼻尖的幽幽檀香更激起罪恶感。


    她颈侧悄然泛红,正要沉声呵斥,宁澹又道。


    “那夜子时,我便清醒了,当时已下了决心,要去北戎。”


    宁澹撑着腮,静静道:“也不是没考虑过会有危险。”


    沈遥凌动作一顿。


    “当时想着,万一真的死在异乡,魂魄也会飘回来。飘回来看看,你愿不愿意给我扶棺,若是你在,便也值了。若是回来以后,看到送灵的队伍最前头的不是你,还不如死了。”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三千晚点来!-


    感谢在2024-02-05 01:34:26~2024-02-06 17:25: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玫瑰島共和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晓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17  ? 第 117 章


    ◎争吵◎


    沈遥凌惊怔, 默默不言。


    宁澹见她不回话,以为自己打扰她冥想,就也住了嘴。


    过了好一会儿, 才察觉不对劲, 伸手想碰沈遥凌的肩膀, 然而刚接近还没碰到, 就被用力打落。


    沈遥凌从蒲团上爬起来, 攥着裙边扭头快步往外走。


    一滴早已变得冰凉的泪水从颊边滑落摔碎在地, 宁澹瞳孔轻轻震动,眼疾手快再次拉住了她。


    “囡囡。”


    他声音发涩,难得有做错事后的不知所措。


    这一世, 他还从没看到过沈遥凌掉眼泪。


    沈遥凌被他拽住, 抬起另一边袖口擦干净脸,鼻音闷窒短促:“别叫我!你的脑袋, 是拿臭虫做的,想叫我替你扶棺……亏你想得出来。你既然已经想到我,为何不想想,我不会同意你去那种狼窝虎穴,为何不想想,你若是出了事我会不会难过后悔?我早该想到的,你这个人根本不会改。”


    宁澹被叱骂得一懵,脑中轰然作响,把人拉近了凑上前。


    沈遥凌恨恨地推开他, 话赶话地说到这里,越说越伤心。


    一想到宁澹是抱着这样的心情去的北戎, 沈遥凌就觉得浑身发寒, 眼睛酸胀。


    顺着宁澹描述的画面一想, 浑身都要打冷战。


    难道那个时候受煎熬的只有他一个吗?找不到他踪迹的那些日子里,她害怕得几乎夜夜都不能合眼。她根本不愿意再想起的事情,宁澹却当做玩笑一般提起。


    他和她脑袋里想的完全是不一样的事情。


    或者换句话说,宁澹还是和从前一样,不能理解她的感情。他们经历了这么多,结果在遇到矛盾的时候,还是跟当初一样。


    沈遥凌心中生出难以抑制的灰心和失望,消极的情绪混着焦虑爬满心胸。


    “囡囡,我错了。”宁澹倒也不是完全没有长进,认错认得很快。


    但这苍白言语已不能安抚沈遥凌,她愤愤抬起脚在他脚尖上用力一踩,扭头走了。


    宁珏公主捧着一个暖炉站在院外,似是不经意经过,看见沈遥凌走出来,正要出声搭话,却只见到那个背影气冲冲地消失。


    “……”


    宁珏公主摸摸下颌,和追着人出来一脸焦急的儿子默默对视。


    沈遥凌原路返回家中,还早得很,能赶上午饭。


    沈夭意出现在前厅,看她一脸寒霜地回家来,就懒懒道:“怎么,明霞寺的雪景不好看?”


    沈遥凌敷衍:“没有,太冷,不看了。”


    “也好,你回来这几日只顾玩耍,也该干点正事了。”


    “什么正事……”沈遥凌不满,话说到一半又顿住,看着从内室走出来的母亲,行了一礼。


    沈夫人掩唇轻咳一声:“你阿姊说得对。”


    面对母亲,沈遥凌不好顽抗,耐着性子问:“母亲可是有什么指示?”


    沈遥凌心想着,大约又是母亲交给阿姊什么差事,阿姊不愿意做,赖到了她头上,从小就这样,阿姊不知欺哄着她白做了多少事。


    “那位宁公子。”沈夫人缓声道,“不对,如今已是西伊副都护,你问问他哪时有空,上门来坐坐吧。”


    沈遥凌一怔。


    “什、什么宁公子……”


    沈夭意啧啧摇头。


    “别装了,你装的可不像。你到底还想瞒多久?我们可都等着你坦白呢,这都等了多少日了,你还没点动静。”


    沈夭意眸光戏谑。


    沈遥凌背心一麻,这才知道,这些日子以来的平静,原来并非是家里人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只是纵容着她,陪她在演而已。


    今日她假称借口说要去看雪,也是完全被戳破了。


    本来她应该借此机会跟家里人说清楚,母亲说得对,她既然已和宁澹亲近,也该叫宁澹上门来正式拜访,也是对爹娘的尊重。


    然而,今日不巧,她刚跟宁澹吵了一架。


    说来也挺有意思。上一世整整二十年,她几乎没有跟宁澹争吵过,有什么事情都是自己默默忍了。


    这一世她才与宁澹相处多久,竟然忍不住地想要发脾气,难道是宁澹待她热切几分,她心里就蹬鼻子上脸,变得骄纵了?


    沈遥凌摇摇头,挥去心中的念头。


    “请母亲见谅,并非女儿有意隐瞒,只是……这事还或许成不了。”


    沈夫人没立刻开口。


    沈夭意眯了眯眼,端详着她。


    半晌,嗤笑一声:“快别骗人了。后日是个吉日,过时不候!”


    “你……”沈遥凌着急,沈夭意一挑眉,和她对视回来。


    “我怎么?这可是母亲定下的日子。”


    沈遥凌望了望母亲,咬咬唇角,无话可说了,低头回了自己院中。


    她今日确实气苦,也确实生出反悔之心,只因她从与宁澹的争执之中,仿佛又看见了与前一世相同的未来。


    她当了宁澹二十年的王妃,却仍然不知道要如何与宁澹以夫妻相处,上一世她竭力忍耐、迁就,告诫自己说,是自己先向宁澹求的姻缘,就是她该忍的。


    这一世,她自然不会再忍,然而除了忍,她这么多年,也没想出别的法子。


    她实在害怕又重蹈覆辙。


    如今眼下,宁澹是对她柔情蜜意,可这是风平浪静的时候。


    人生那么长,怎么可能没有争端,到了那时才是考验夫妻的时候,她想象着,心中没一点主意。


    沈遥凌烦恼地躺到了床上去,用被子蒙着脑袋,不言不语。


    沈夫人派人来催了她好几遍,她还是不想动弹,直到沈夫人下了最后通牒,说若是她不去请,便要由沈府去请了。


    沈遥凌这才没办法地爬起来,潦草地给宁澹写了封书信,只简短诉明事由,时间,地点,便差遣人送去。


    那厢宁澹正在公主跟前,又在听训。


    这一回却是宁澹态度最为端正的一回,再也不梗着脖子不认错了。


    一边挨训,一边脸色戚戚,只从面上也能看出来,他那颗心正七上八下。


    宁珏公主说到口干,拿起茶杯抿了一口,问他道:“我说的这些,你记住了没有?”


    宁澹用力点头:“记住了。母亲,还有么?”


    他一脸苦恼,仿佛生怕自己错漏了什么。


    宁珏公主:“……”


    这会子知道学了,之前教的时候又不听!


    这时沈府的下人匆匆赶来,对着公主行了跪礼,将书信递上。


    宁澹低头瞥见沈遥凌的字迹,竟吓得嘴唇一抖,不敢去接,生怕里面是什么诀别书。


    嗯


    还是宁珏公主接过来打开。


    这一看,便看得眉开眼笑。


    宁澹殷殷望着母亲的笑容,盼她解释。


    宁珏公主又抬眸扫他,眼神一碰到他,就变得嫌弃,笑意一收。


    将信纸一振,递给他:“拿去。方才对你说的那些,正该用上了。”


    作者有话说:


    嘿嘿,嘿嘿,见家长啦~-


    感谢在2024-02-06 17:25:24~2024-02-07 00:20: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玫瑰島共和國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18  ? 第 118 章


    ◎渡舟◎


    这两日沈遥凌总是坐立不安, 虽然按照母亲的要求送了信去,但似乎总感到并不是出于自己的意愿,心里说不出的别扭。


    再看到当了“帮凶”的沈夭意, 沈遥凌自然没有好脸色, 撑着腮转过脸去, 看到镜中自己烦恼的脸。


    “呵呵, 对姐姐可以是这个态度吗?”沈遥凌的右脸颊被捏住。


    沈遥凌抿了抿嘴:“怎么你也逼我做不想做的事情?”


    “不想?”沈夭意听起来似乎意外。


    沈遥凌抿抿嘴:“我那日说得还不够清楚么?你们非要强来。难道在你们眼中, 我是非嫁这个人不可了?你们都不在乎我, 我根本还没有想好。”


    “说是说清楚了。”沈夭意点点头,在沈遥凌斥责她之前,伸出手捧住沈遥凌的脸, 用了些力气偏向一旁的铜镜, “可你的表情,跟你说的话, 可不一样。”


    “什么?”沈遥凌微愣。


    镜中自己的嘴唇被阿姊捏得嘟起,一副傻样,根本看不出什么来。


    沈夭意凑近她。


    “你没看出来么?你脸上并没有厌恶,反倒,写满了害怕。”


    害怕……?


    沈遥凌怔怔地看着铜镜。


    “从小到大,你因胆怯而躲避什么事时,总是这样的表情,恐怕你自己还不知道吧。”


    沈遥凌下意识道:“可我有什么好怕的?”


    “那就要问你自己了。”沈夭意拍拍她的肩膀,“不过, 婚姻之事本就是人生大事,从一重身份到另一重身份, 从一种生活到另一种生活, 会感到害怕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但你也要分清楚,什么是心里的感受,什么是现实。你若是当真厌恶对方,绝不是现在这个样子,莫要被自己一时的情绪给骗了。”


    沈遥凌默默不语。


    沈夭意又拍了她两下,催着她站起来。


    “好了,等你的人已经到了,你总不能一直在这里坐下去吧。”


    沈遥凌磨磨蹭蹭从铜镜前起身。


    沈夭意当然不知道她重生一世的事情,但奇怪的是,沈夭意说的这些话,好像确实能够安抚她。


    沈遥凌低头看着自己的裙摆,一步一荡地迤逦着,从闺房走到正院去,这一路上的心跳如同小雨淅淅沥沥,一会儿溅起来些许紧张,一会儿又沉淀下去几分冷静。


    再想到沈夭意跟她说的话。


    沈遥凌心中暗道,这怎么,倒像是比第一回议亲还在意些。


    她便又想起上一世议亲。


    那时她只顾着伤心,连着好几日浑浑噩噩,听说宁澹上门时,甚至都没反应过来。


    哪里顾得上别的。


    自然也就没有这些羞怯、紧张。


    直到礼毕,入了洞房,她才开始心里打抖,与旁人家的新妇,相似又不相似。


    这倒有些像是把前世缺了的那些步骤和心情都给补上了。


    分神想着这些,沈遥凌一时也没再记挂前几日的争端。


    更何况那日回来之后,她兀自恼了一会儿,也已经差不多消气了。


    沈遥凌深吸一口气,抬眸看向正厅内,一眼便望见宁澹高挑宽阔的背影。


    公主一身素净衣裳,坐在主位上正与父亲谈笑,沈遥凌安静走过去立在母亲旁边。


    母亲见了她,握住她的手掖在自己臂弯里,轻轻地拍抚,面上也有柔和笑意。


    沈遥凌移开目光,悄悄看了眼宁澹。


    宁澹肩背挺得笔直,好似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放松。


    沈遥凌并没看他多久,公主便似乎注意到了,开口道。


    “我们商量事情,你们傻站在这里做什么?沈姑娘,若是不介意,能不能带若渊在府里逛逛?”


    沈遥凌知道这是长辈谈话刻意避开他们,便点点头起身,领着宁澹往外走。


    外面也到处是人,至少沈如风和沈夭意就笑眯眯地堵在门口。


    沈遥凌知道躲不过,抬了抬下巴道:“这是我长兄、阿姊,这个,是宁澹。”


    沈如风缓慢地眨眨眼,看着这位大名鼎鼎的副都护被自家小妹称作“这个人”,似乎也毫无意见。


    沈如风笑吟吟地迎上去,对宁澹行了一礼。


    宁澹立即抱拳,还半弯腰鞠了一躬,对沈如风道:“沈大人,久仰大名,在下曾在太学院中与沈大人有一面之缘,那时不曾有机会说话……”


    沈夭意左看看右看看,凑近沈遥凌道:“好像,话挺多的?”


    沈遥凌摇摇头:“他平时不这样。”


    沈夭意闻言,含蓄笑笑:“那就是太紧张了。”


    沈遥凌看向一本正经与兄长说话的宁澹。


    他紧张么?


    不太确定,但确实,看起来有些不一样。


    沈如风笑呵呵的,几句话把宁澹又引向了沈夭意。


    宁澹喉头滚了滚,更加挺起胸膛。


    沈夭意差点笑出了声:“咳,我方才已经与宁公子打过招呼了。”


    宁澹点点头,似是附和她的话。


    沈夭意对沈遥凌道:“宁公子来得很早,方才已经说了一会儿话。”


    她又转回头去,“不过,宁公子看起来怎么有些惴惴不安?难不成,是我们家的人吓着你了。”


    宁澹用力摇头,黑曜石似的眸子朝沈遥凌望过来。


    沈夭意撑着下颌,笑着眯起了眼:“哦——那就是,乖囡吓着你了。”


    沈遥凌正要开口辩驳,宁澹先道:“是在下不好。前几日,惹得囡……沈姑娘动怒,还,未曾取得原谅。”


    他分明知道今日上门,是来叫沈家人过目、相看的,却还是坦诚地提起了那桩争吵,并揽在了自己头上。


    沈夭意“哎呀”一声,惊呼道,“你怎么能这样呢?”


    宁澹微微垂首。


    沈夭意大摇其头:“你居然跟乖囡吵架,哎,乖囡是个多么雅静的人啊,在家里,争着帮兄长阿姊的忙,也从来不睡懒觉,不叫母亲操心,更加从来不跟家里的仆从拌嘴,也不会干了坏事让侍女顶包。哎,这样好脾气的人,生你的气,简直太罕见啦!”


    宁澹听得一愣一愣,点点头羞愧应是,沈遥凌咬紧牙关,在背后用力掐沈夭意的腰间软肉。


    沈夭意灵活地往旁边一躲。


    沈遥凌知道阿姊是在取笑自己,也是一种警醒。


    斗嘴吵架多么常见,再拿着这点事斤斤计较,倒显得她小肚鸡肠。


    这边说了会儿话,没过多久,便有小厮过来,说母亲叫她去。


    只叫了她一个人,想必是有话对她说。


    沈遥凌做好准备去见母亲,果然在房内,只有沈夫人独自坐着,连婢女仆从都没见一个。


    “娘。”


    沈遥凌坐过去,手心搭在母亲的膝头。


    沈夫人顺了顺她的鬓发。


    “这几日,你有些小脾气,娘看得出来。你可知道,我让你请宁公子上门,是为何?”


    沈遥凌点点头。


    “你当真清楚么?”沈夫人轻叹口气,“你们的事情,我从若青那里也多多少少问出来一些。你在外面多受人家的照顾,于情于理,我们都该答谢。这次见面可以是相看,也可以只是答谢,全在你考虑,我和你父亲,都不可能会逼你。”


    沈遥凌轻轻咬唇,点点头。


    “那你,考虑清楚了么?”沈夫人轻声问她。


    沈遥凌一时间,没有答话。


    过了好一会儿才出声问。


    “母亲,您和父亲这么多年来,和和美美感情甚笃,从无龃龉心意相通,是怎么做到的?天底下的夫妻,有多少能像你们这样?我……我能吗。”


    沈夫人静了一会儿,轻轻地笑了笑。


    “原来,你是在担心这个。”


    沈遥凌抬眸望着母亲,眼神柔软依赖。


    “你考虑的对,又不对。”沈夫人刮了下她的鼻尖。


    “夫妻同为一体,若是貌合神离,只会处处艰难。但是,你要知道,你是你,他是他,你们就算再亲密,你也不能要求,他可以做你肚子里的蛔虫,将你的心事摸得一清二楚。越是亲近的人,便越是需要沟通,一来二去,才能培养默契。否则,哪有天生下来就和你那般契合的人呢?”


    沈遥凌趴在母亲膝上,默默不语。


    “乖囡,人生如渡舟,你只看到旁人在河中,或到了你眼里的彼岸,你眼里有旁人的风景,却不知旁人的眼中是什么模样。其实每一个人,都如你一样,渡江时,只能看到手中的浆,脚下的水波。身旁经过形形色色的人时,都会觉得自己是被落下的那个。可是,世上没有一条绝对正确的路,只要你确定,你清楚自己在想什么,跟着它,便不会偏航。”


    沈遥凌趴在母亲膝头,眸光怔怔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好像在想宁澹,想他是不是真的改了,他也会学着这样和自己“沟通”吗?


    又好像在想,如果上一世定亲之前,她跟母亲这样推心置腹地聊过,是不是后来也不会渐渐落入那般偏执自厌的泥淖。


    当她考虑着这些时,她仿佛感到自己又站在街心的路口,要决定自己往哪个方向走。


    但是,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紧迫、焦虑的感觉,而更像是一个心中本就有的笃定念头,自觉地慢慢浮现。


    沈遥凌爬起来,慢慢地道。


    “母亲,我想好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4-02-07 00:20:59~2024-02-08 02:11: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宁夏之悠然自得 2瓶;traz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www.daju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