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金乌沉落, 天空像被爪子挠破了般,擦刮出一道道血色的伤痕。


    停在雪林中的车终于开走了。


    没人知道它曾经来过。


    营地篝火旁,童然头枕着胳膊躺在防潮布上, 一只耳朵还塞着耳机。


    舒缓而空灵的乐声似远似近, 仿佛在召唤迷途的旅人归乡。


    忽然, 他支着上身坐了起来, 眼睛盯着前方雪林。


    静止的风冻住霜雪,落叶松好似倒生的冰棱, 凝固在土壤之上。


    “你看什么?”辛雪茫然地问。


    童然很轻地皱了下眉,“我觉得……算了,没事。”


    辛雪只当童然的意识还有些混乱, 眼神微黯, 又很快笑起来:“Demo怎么样?”


    “不错,”童然摘下耳机, “叫凯恩先生就照这个做吧。”


    辛雪“嗯”了声, “明天你有安排吗?”


    今天第一次入水, 虽然已经做过身体检查, 医护小组还是建议再观察一天,所以童然有了一天的假期。


    “没安排,”突然空闲的一天,童然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在酒店休息?”


    “要不要跟我去见见思闲?”辛雪原本就计划到了科州先去探望陆思闲,可童然这边的训练实在令人焦心, 她哪里还敢走?


    童然半垂着眼, 摩挲着膝盖上的布料, “算了。”


    “真不去?难得有时间, 你俩又这么近……”


    童然犹豫片刻, 摇了摇头,他不想让陆思闲见到他现在的模样,照镜子时,总觉得自己像脱了水的丝瓜囊。


    辛雪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两眼,“那有话要我带给思闲吗?”


    童然展颜一笑:“我们前天才通过电话。”


    辛雪一噎,“行吧,随你。”


    次日,辛雪独自开车去了斯廷小镇。


    他们提前约好了,在一家咖啡馆碰面。


    她到时,陆思闲已经在了,见了她面上便泛起淡淡的笑意,眼中也蔓延出几分亲近和愉悦,却也说不上热情。


    “婶婶。”


    辛雪没有错过陆思闲朝她身后看的一眼,坐下后主动解释:“可可那边的训练很麻烦,每天都有一群人跟着,脱不开身。”


    陆思闲又笑了笑,“嗯,我知道。”


    辛雪以为是童然在电话里跟陆思闲提过,也没多想,关心了一下陆思闲的近况,便和对方话起了家常。


    两人隔着年龄和辈分,外加陆思闲又是个哑葫芦,实在没太多可聊的,话题七拐八拐就拐到了童然身上,“对了,可可早上去山里摘的野果,让我给你带过来。”


    辛雪从包里拎出个塑料袋,“已经洗过了,酸酸甜甜的,味道还不错。”


    说完她心里“咯噔”一下,童然可是一直跟陆思闲说自己在纽约的。


    辛雪面上不显,心里着急地想着要怎么搪塞过去,但陆思闲好像没听出她话里的漏洞,什么都没问,解开袋子捻出颗野果。


    紫红色的果子和樱桃差不多大小,味道也很相似。


    辛雪暗自舒了口气,赶紧换了话题:“思闲,你什么时候比赛?”


    陆思闲抽出纸巾擦拭手指,“月底。”


    “几号?”辛雪道,“可可想来看你比赛,又担心和演出时间冲突。”


    陆思闲清冷的面孔多了几分和煦,“可可什么时候演出?”


    辛雪也说不准,“要看他什么时候训练达标。”


    “23号。”


    辛雪愣了愣。


    “平安夜前一天,我的比赛。”


    “平安夜前一天?那看完比赛我们正好可以一起过圣诞!”酒店房间里,童然听完辛雪的转述立马兴奋起来,“姐,你圣诞回国吗?”


    “不一定,”老杨有可能会带队参加巡回赛,如果对方要来,她回去做什么,“关键是你有空吗?”


    “下个月中我应该就能结束训练。”


    APP的呼吸术越往后作用越大,童然的训练进度也越来越快,快到整个医疗小组都快疯掉,怀疑童然的地球人身份,试图把他开除球籍。


    可他们亲眼所见,数据也明明白白。


    再是不敢置信,童然也只用了一周就突破20分钟大关,提前完成训练任务。


    但20分钟只是静态闭气时长,童然不可能从始至终都躺在水下,他没有停止训练,也没人愿意让他停止,组长布朗还指望着童然能刷新世界记录,为他的研究报告加重分量。


    童然没让他失望。


    又一周,新的世界记录诞生,整个训练营地为之狂欢,香槟礼炮洒了满地。


    而等童然离开科州回到纽约,他的静态闭气时长已经达到了28分46秒,足足甩开原记录四分多钟!


    凯恩心花怒放,带着童然马不停蹄地去见约翰。


    确定了节目流程,童然只做了一天修整,就赶鸭子上架地到了录制现场。


    脱口秀全民《汤普森秀》,取自主持人的姓氏。


    节目开播已有十年,嘉宾既有大牌明星,也有无名素人,此时的童然在美国观众眼里,也就只是个素人。


    此时演播厅里大约坐了一百多名观众,汤普森先从最近的几则新闻聊起,自如地转到近日Tiktok上流传很广的中国小女孩表演读心术,一张嘴嘚啵了五分多钟,才在满场笑声中请出了童然。


    “Dedi,你的中文名字叫什么?”


    童然咬字清晰地念出名字,但“然”这个字的发音对汤普森并不友好,不论他怎么模仿念出来都是“童男”,现场并不知道“童男”在中文里的含义,还是笑倒了一片。


    汤普森放弃了,摇头苦笑,“你来美国多久了?”


    “八十二天六个小时十四分钟零三秒,”童然表情很认真,“算上时差再减掉十二小时。”


    汤普森愣住:“你确定?”


    童然依旧一副乖巧的模样,斩钉截铁道:“不。”


    现场观众哄堂大笑,汤普森也笑得开心,暗想这个小孩年纪不大倒是很擅长表现自己,半点不见作为新人的怯场和紧张,也没有东方人刻板印象中的腼腆。


    “你的美语发音很标准,比我还标准,”汤普森是八岁随父母从墨西哥移民来美国的,说话时带了点西语口音,这也成了他的特色之一,“我以为你在美国待了很久。”


    “哦,只是我们魔术师的基本天赋。”能不标准吗?童然这几个月可是专门练过,学习了APP的高级记忆术,他现在三个月就能掌握一门外语,何况只是纠正发音。


    汤普森:“魔术师还要练习发音?为什么?难道声音可以变魔术?”


    “当然,”童然微扬着下巴,露出修长的脖颈,“声带也可以利用,魔术师任何部位都可以变魔术。”


    汤普森意味深长:“任何部位?”


    他的语调和表情都充满暗示,观众们会意地起哄。


    童然也跟着笑,国内的脱口秀节目都或多或少会有些带颜色的笑话,何况是娱乐环境更开放的美国,他霎时间已经想到了几种幽默的回应方法,最终却简单地答了句“没错”,眼神却瞟向汤普森的不和谐部位,又心虚地避开。


    “干什么?干什么?”汤普森语气夸张,抓住摆在茶几上的吉祥物公仔,装模作样地压在裤裆上。


    “该死的!快把我挪开!你顶住我了!”


    汤普森甩开公仔就从沙发上跳起来,他听得明明白白,说话的是吉祥物公仔!


    可公仔怎么能讲话?


    他懵然地看着童然,自己虽然事前有和童然沟通过节目流程,却只知道对方要表演几个魔术,对于魔术内容一无所知——难道是童然提前在公仔身上做过手脚?就算是这样,童然又怎么会预料到他要拿公仔做什么,那句话明显就是临场对应,但他刚刚有注意到,童然嘴巴和身体根本就没动过!


    “是不是你?”汤普森他提高了音量,压住观众的尖叫和笑声。


    童然无辜地望着他,好像不明白他在问什么。


    观众们笑得更大声了。


    “肯定是你!”汤普森装作气急败坏的模样,“一定是你对我可怜的吉米做了什么!”


    吉米是吉祥物的名字。


    童然一改先前的茫然,耸了耸肩:“好吧,被你发现了。”


    汤普森没料到童然会承认,噎了噎,“你是怎么控制吉米说话的?”


    “一点微不足道的小技巧,”童然云淡风轻道,“我们魔法、咳,我们魔术师都会。”


    “你说了魔法师!”


    “没有,你听错了。”


    演播厅里的欢笑声就没停过,亲自来到现场的约翰满意颔首,低声冲凯恩道:“我开始还担心你的小朋友会不适应,他真的是第一次上节目?”


    凯恩笑容矜持,“他在国内上过几次节目。”


    约翰笑了笑,在中国上节目能和美国上节目一样吗?不同人种、不同文化、不同环境,哪怕是在好莱坞颇有些名声的他国明星来做客,也大多有些拘谨。


    只怕凯恩在童然身上费了不少心思,甚至还预演过很多次。


    童然并不知晓约翰对他的揣测,笑闹过后,汤普森便进入正题,提议让他变几个魔术。


    “您之前提到了中国小朋友表演的读心术,真巧了,我在国内的第一场公开演出,展示的就是读心能力,”童然取出一副扑克,“那是个业余的魔术比赛,很遗憾我没有拿到名次……”


    其实拿到了,但他不想要。


    “所以,我希望能有机会能弥补遗憾,”童然抽出扑克,随意摆在茶几上,“我那个魔术的名字叫做《心灵奇旅》,也就是走入您的心灵,探索您内心的想法。”


    汤普森笑道:“我的内心是阳光和雨露。”


    “那我将迎来一场愉快的旅程,”童然笑眯眯地指着扑克,“请您先洗牌,洗得越乱越好。”


    是“洗牌”而非“切牌”,汤普森也就用自己的方法胡乱洗了一通,又在童然的指示下将扑克打乱。


    “现在,请您任选一张牌。”说完,童然背过了身。


    汤普森并非第一次与魔术师合作,也并非第一次选牌,心中不免有些失望——约翰十分重视今天的节目,他还以为童然的魔术会与众不同。


    他正要点中一张牌,又听童然说:“您只用记住他,不用指出来。”


    汤普森愣了愣,瞬间兴趣大增,他首先记住了一张红桃A,转念一想,红桃A很特别,应该比较容易被猜到,又换成了方片7。


    “选好了吗?”童然问。


    “好了。”


    “OK,全世界只有你知道那张牌是什么,对吗?”


    “当然。”


    接下来,童然又让汤普森洗牌、收牌,再紧紧盯住对方眼睛。


    “在脑中想象你选中的牌。”


    汤普森脑海里下意识浮现出方片7的花纹。


    童然“啪”地打了个响指,“这张牌并不是你的第一选择?”


    汤普森微怔,“不是。”


    童然再打了个响指,“好了,结束。”


    汤普森一脸莫名,“什、什么?”


    “就在刚才的对话中,我已经进入了你的内心,找到了你所选的牌。”童然摊开掌心,“牌给我。”


    接过扑克,童然一张一张地发牌,每一张都正面朝上,很快就发到了方片7。


    但他并没有停下来,依旧闷头发牌。


    汤普森眼皮一跳,难道猜错了?


    他不敢表现出异样,甚至不敢多看方片7一眼,只是表情微微有些僵硬。


    忽然,童然抬眼:“下一张就是你选的牌,相信吗?”


    汤普森不信,他选的牌早就发过了,除非整副扑克里还有一张方片7!


    他心思急转,自己到底应该配合童然,不管下一张发出什么牌都违心承认,还是实话实说?


    如果违心承认,那就是欺骗观众;反之,就意味着魔术砸锅。


    可魔术砸锅和他有什么关系,要怪也只能怪童然学艺不精。


    或许,约翰也是被骗了……


    “我不信。”汤普森决定揭穿童然!


    童然微微一笑,没有再继续发牌,右移向桌面,抽出了早已被翻开的方片7,竖在汤普森眼前,“我说的是,下面的一张牌。”


    第92章


    观众们猜不到汤普森选中的牌, 也想不到童然不再继续发“下一张”牌,而是从已经发过的牌中间挑出了一张。


    只是一点“故弄玄虚”,却让汤普森有了不一样的心理曲线, 他一贯夸张、一贯爱演, 但真正惊讶时, 他却面无表情, 直愣愣盯着眼前的方片7。


    “现在你相信了吗,汤普森先生。”童然一双眼盈满笑意。


    汤普森好半天才回过神, 他不信什么窥视心灵,但童然确实猜中他内心所想。


    他知道魔术圈里有一种技巧叫做强迫选择法,童然所用的应该就是这一招, 可不论他怎么回忆过程, 都想不出童然是如何诱导他落入陷阱的。


    “相信了,”汤普森缓了缓神, 痞笑道, “既然你在我心灵中旅行, 那这张牌应该沾染了我内心的雨露。”


    “不是还有阳光吗?”童然振振有词, “晒干了。”


    汤普森:“……”


    观众们又惊又笑,童然则取出只马克笔,连同方片7一起交给他,“请在纸牌上签下你的名字。”


    汤普森即知表演还没有结束,忙提笔签名,眼巴巴等待着童然下一步指示, 但童然只将方片7塞回整副扑克中, 便端坐着不动了。


    一秒。


    三秒。


    十秒。


    台上仿佛静止, 主持人和嘉宾形同两尊蜡像。


    “然后呢?”汤普森终于忍不住催问, “接下来还需要我做什么?”


    童然眼中流露出一丝困惑, 小声提醒:“先生,您才是主持人。”


    “我当然——”汤普森声音一顿,“不对,你拿了我的签名,就这么完了?不打算继续表演了?”


    “我上台时就说过,我是您的粉丝,粉丝向偶像索要签名留作纪念,有什么问题吗?”童然讶然地看着他,“难道先生每次为粉丝签名,都要求粉丝表演才艺?”


    汤普森:???


    现场观众原本也面面相觑,此刻见汤普森被堵得说不出话,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


    汤普森有片刻的失语,“你在和我开玩笑吗?”


    “好吧,既然是您要求的……”童然叹了口气,很无奈的模样,他将一台小型碎纸机摆在茶几上,“麻烦您碎掉这副扑克。”


    汤普森现在对童然很戒备,总觉得这小子每句话每个动作都有深意,都在布置陷阱。


    他小心翼翼地碎牌,在机械的轰鸣声中,扑克变成了一堆半个指甲盖大小的碎纸片。


    纸片倾倒而出,铺了满桌,还有些落在了地上。


    童然没去管它,双手像炒沙一般拨弄着碎纸,慢声细语道:“我的首场比赛失利后,一位前辈带我去韩国参加大田魔术节,而我们准备的节目名字叫做《不可撤销》。”


    时间不可撤销,但魔术师可以让一切回到原点。


    “现在,我会在这些碎片中,重新复原你签过名的那张方片7。”


    汤普森不是没见过纸牌还原的把戏,但那都是将纸牌撕成两半或者四半再拼合,据他所知,那些看似被撕开的牌其实并没有完全撕裂,不过是魔术师利用技巧蒙骗了大家的眼睛。


    可桌上的碎纸片是他亲自制造的,没有作假的可能。


    而且自童然将方片7塞回扑克后,就再未碰过那副牌。


    汤普森不怀疑童然能够做到,只好奇对方要怎么做。


    童然这回倒是没有是耍什么花样,捧起了一堆碎纸轻轻吹气,纸片如雪花纷扬,他的掌心中只剩下一张完好无损的方片7!


    “确认一下,是您的签名吗?”童然将方片7递给汤普森。


    汤普森嘴唇翕翕,他看得很清楚,那的确是自己的签名,因为签名时他还偷偷做了记号,故意将m写成n。


    见他老不出声,童然微微挑眉,“如果您不确定,我们来问它好了。”


    说着,他的双手拇指在牌面上搓了搓,再将纸牌对准镜头时,签名的笔迹就变成了汤普森的人头画像。


    现场掌声热烈,约翰也惊叹地鼓掌,“朋友,能透露一下秘密吗?”


    凯恩笑了笑,“有些秘密的存在,是为了维护美好的想象。”


    约翰不以为意:“对我来说,知道真相同样很美好。”


    “那你可以亲自去问他。”


    “他会告诉我吗?”


    “不会。”


    除非童然喝醉。


    约翰很失望,此刻的汤普森已经心服口服。


    其实在《汤普森秀》的舞台上,童然的魔术并不算最精彩,去年节目邀请了一位知名魔术师,对方带来的“空箱换人”远比今天震撼。


    但他就是很喜欢童然的表演,即便是老掉牙的换牌和纸牌复原都能与众不同,让他想到曾经尝过的黄金汉堡,食材和大多汉堡没什么两样,偏偏面包/皮上铺了层食用金箔,看起来就很昂贵。


    眼前的少年好像总能想出新奇的“卖点”,总能知道观众们喜欢什么,并牢牢抓住他们的眼球,俘获他们的心。


    汤普森忽然对童然接下来的大型魔术演出充满了兴趣,起初听说对方将挑战脱氧24小时水中生存,他虽然惊讶,却感觉就视觉效果而言没什么看点,但现在他相信,童然的表演一定在他预料之外,一定有他意想不到的惊喜。


    而今天的节目,正是为了那场演出预热。


    等童然邀请观众合作完成了一个扑克魔术后,汤普森问:“Dedi,我听说你在华盛顿广场准备了一场魔术秀?”


    “是的,”不在魔术状态中的童然看起来文静又乖巧,“这个月21号,我会挑战水下闭气时长的世界纪录。”


    “现在的记录是……”


    “24分33秒。”


    “那你的目标?”


    “24小时。”


    全场哗然,由于太过匪夷所思,甚至还隐隐响起了嘘声。


    “我知道它听起来难以置信,”童然并不因为现场的反应而局促,从容道,“在我们魔术领域,说永远不如做,我会为自己证明。”


    有人鼓掌,质疑声却也更大了。


    “这样吧,我们来打个赌。”


    童然倏而一笑,从衣兜里摸出叠美钞,露在镜头中的一面绘着自由钟。


    “这里每张都是100美元,一摞1万元。”童然曲指弹了弹钞票,“如果我没有做到,这笔钱会捐献给慈善基金会,你们要是还觉得不够……”


    “啪,啪,啪——”


    一摞摞美钞被扔在茶几上,他的衣兜好像哆啦A梦的四次元口袋,明明看上去扁扁的,却装着数不尽的财富。


    钞票堆满了茶几,汤普森早就知道这一环节,仍是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嘈杂的现场更是雅雀无声,直到童然开口:“一共100万,美金。”


    节目当天录制次日播出,100万美金的赌约也像炸/弹一样引爆舆论。


    凯恩早就联系好了媒体造势,集训医疗小组也开始跟进发声,由此引来了医学界的关注,但无一例外都是质疑和批判,甚至有人讽刺“魔术正慢慢走向黑暗面”。


    魔术界不甘示弱,他们中原本还有人不愿见同行出风头,嘲笑“中国魔术师”哗众取宠,可有了医学界的介入,他们又开始抱团反击——人人都知道脱氧24小时并不存在,但魔术实质上就是欺骗的艺术,不该用严谨的学术态度来理解。


    在媒体的推动下,跨界骂战吵得乌烟瘴气,终于引来了国际顶级魔术师、两届“年度魔术师大奖”的获得者克里斯·席勒的发声,他在100万美金的基础上又加注100万,以示对童然的支持。


    消息传回国内,同样是物议沸腾。


    【啊啊啊我说可可宝贝怎么失踪了呢,原来是搞大事去了!】


    【之前还有营销号爆料说他得罪人被封杀,笑死,封杀去美国了吗?】


    【我哥哥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席勒16年表演过六天六夜水中生存,不过是吸氧的,当时有很多人怀疑他用替身,估计气不顺所以才会支持可可。】


    【时差党,我来说,漂亮弟弟这回真的火了,连我们土澳乡村小报都有报道!】


    【同时差党,我同学昨天还问我认不认识他,谷歌搜索热度涨得飞快!】


    国内是童然的大本营,支持者众多,但从他以魔术师的身份出道伊始,质疑声就从来没停止过——


    【我其实还挺喜欢他的,不过脱氧24小时,呵呵,真把所有人当傻子。】


    【他本来就是个骗子,以前在国内行骗,这回丢脸丢到国外去了!】


    【反正我关注的好几个科学博主都在嘲他。】


    【他的魔术很多都靠托和剪辑,无非是仗着脸好有人捧,但国外不吃他这款颜,再想仗脸行凶恐怕要翻车。】


    【只有我很在意那100万美金吗?他没红多久吧,赚这么多?】


    【不会真有人信他要捐款吧?吹牛谁还不会了?】


    外界的声音隔绝于童然的世界,他忙着试造型、试装备、测试道具以及体能训练、排练预演,童然每天忙得精疲力尽,根本挤不出多余的精力,哪怕得知在席勒之后又有魔术师加注,赌注已升至264万后,他也不过短暂地惊讶了一瞬,便不再关注。


    转眼到了比赛前一天,上午体能测试结束,童然给自己放了半天假。


    他去了纽约各大景点打卡,最后来到了华盛顿广场。


    圆形的喷泉池陷落在大理石拱门前,据说这里曾是决斗和绞刑示众的现场,也是凯恩为他选择的表演场地。


    他或许会是万众瞩目的胜利者,也或许会是公开处刑的失败者。


    风惊起白鸽,广场上随处可见街头艺人,画画、弹琴、滑轮、行为艺术……可惜就没有变魔术的。


    童然绕着喷泉池散步,从白天走到日暮,直到他听见了熟悉的乐声。


    吉他的旋律将他带回几个月前,他还在国内,在小溪村的桃花小院,听陆思闲弹奏了一曲《Shape Of My Heart》。


    如今弹琴者换成一个中年白人,很落魄的打扮,但他的歌声很好听。


    童然走到他面前,中年人视若无睹,自顾自地弹唱。


    间奏过后,暗哑的歌声再度响起——


    “他可能会出方片J。”


    童然忽然拿出了随身携带的扑克,左手随着音乐的节拍拨牌,方片J从扑克中弹出,稳稳落在了右手。


    “又或许他会下注黑桃Q。”


    轻轻摇动,方片J变成了黑桃Q。


    “也可能手里藏了一张K,然而同局者终将遗忘这张牌。”


    童然双手交错,整副牌消失不见。


    扑克牌在他的变幻下仿佛拥有生命,赋予了歌词最完美的注解。


    那双手也漂亮得无与伦比,纤细、柔软,被落日涂抹上淡淡的金。


    有人为他驻足,面露惊叹。


    演奏者始终专注,童然也不曾停下来。


    “我知道黑桃是士兵手中刃。”


    童然腕部一转,一扇牌出现在他右手,从A到K,全是黑桃。


    “我知道梅花是战争之兵器。”


    他的左手抓出13张梅花。


    “我知道方块意味着财富。”


    黑桃和梅花尽数变作方片,童然拨着扑克,手里的牌全都弹射而出。


    “但那并非我心之形。”


    一些牌落在地上,一些牌被人接住。


    每一张牌,都是红心A。


    人群叹为观止,忽有人发现,童然双唇间竟也衔着一张红心A。


    夕阳余晖下,他摘下纸牌,轻轻吻了上去。


    第93章


    早上六点, 陆思闲关掉了闹钟。


    醒来时,他面对陌生的环境还有点懵, 呆坐了会儿才意识到,自己住在纽约的酒店。


    “Lu,你终于醒了!”西蒙听见动静,匆忙从卫生间里出来,“西塞尔他们四点就出发了,现在已经到了华盛顿广场,人特别多!”


    因为再过一个半小时,最近炒得沸沸扬扬的”脱氧24小时水下生存挑战”即将开始。


    西蒙从科州赶来, 正是为了这场演出。


    尽管23号还有比赛, 但只是场并不重要的积分巡回赛, 而比赛前两天只需要进行慢跑、拉伸等低强度训练,于是就有人提议来纽约见证百万美金的赌约。


    西蒙礼节性地邀请了陆思闲, 本以为陆思闲不会来,想不到对方竟答应了。


    而且, 当他说起“Dedi”的名字,陆思闲居然知道!


    上帝啊!


    Lu居然认识滑雪领域之外的明星!


    西蒙早就听说Dedi在中国特别火,如今更是好奇。


    能被陆思闲记住, 这位魔术师必定不同凡响!


    “Lu, 我上回和你提过的克莱镇上那位中国魔术师,原来就是Dedi!”西蒙不无遗憾道,“你要是和我们一块儿去野营, 说不定早就见到他了。”


    “是吗?那你见到了吗?”


    西蒙一噎, “我马上就见到了!快点, 我们早点去占个好位置。”


    然而好位置早就被占了, 西蒙赶到时, 广场上早就等待着成千上百人。


    在深冬的清晨,他们围聚在一起聊天,或许相互之间并不认识,却有着共同的话题。


    甚至,还有人带了帐篷。


    西蒙在人群中找到了西塞尔,对方坐在水池旁,见只有他一人,便问:“Lu不来?”


    “他去晨跑了,待会儿过来,”西蒙将带来的防潮垫铺开,一屁/股坐下,“你知道,Lu总是很认真。”


    “真没想到他会和我们一块儿,”西塞尔和陆思闲不是同个教练,算不上熟悉,“我以为他会直接去阿斯彭熟悉赛场。”


    “阿斯彭的场地谁不熟悉?再说,明天还有半天,”西蒙不以为然,“托马斯呢?怎么不见他?”


    托马斯是西塞尔的室友,和他们一起来的纽约。


    “在买早点。”


    “他走了多久,我和Lu也没吃早餐。”


    “你跟他打电话吧,”西塞尔幸灾乐祸道,“我估计他至少得排队半小时。”


    托马斯果然排了半个多小时,附近只有一家店开门,而顾客实在太多了。


    出了早餐店,他偶遇了踩在滑板上的陆思闲。


    “Lu?你哪里来的滑板?”


    “酒店租的。”酒店距离广场只有两公里,陆思闲见有滑板出租服务,索性就不打车了。


    “原来酒店还租这个,”托马斯性格内向,很少和陆思闲接触,心里有些紧张,“我、我帮你带了早餐。”


    “谢谢。”


    回广场的路上,两人都没说话。


    陆思闲是懒得说,托马斯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气氛有些让人不自在,当然,只针对托马斯,他试图打破沉默,好容易鼓起勇气准备开口,却听见陆思闲低笑了一声。


    “Lu,怎么了?”托马斯茫然地问。


    “没什么。”只是看到广场上的热闹,陆思闲想到了在国内医院排专家号的场景。


    “哦,我和西塞尔运气不错,占到了喷泉池旁边的位置。”


    陆思闲看了他一眼,“Dedi在喷泉池表演?”


    “不、不是吗?广场上只有池子里有水。”可仔细想想,喷泉池里的水不过小腿高,魔术师莫非要在池子里躺24小时?


    陆思闲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淡淡道:“他不会做这么低级的演出,我猜——”


    话音未落,广场一角突然亮起强光。


    光影照射处,一个巨大的水箱赫然出现在众人视野中。


    水箱立在钢筋四角架上,足有三四米高,五六米宽,完全可以称得上庞然大物,但在灯灭时,居然没有一个人注意到!


    陆思闲放下滑板,趁着众人还反应过来,快速向水箱滑行。


    但距离太远了,他还是没能抢到前排,离得近的人们蜂涌向水箱,被几名黑人保安拦在了两米之外。


    警戒线拉上,人群环绕水箱四面。


    此时,正好是早上7点25分。


    “这水箱从哪里冒出来的?刚才什么都没有啊!”


    “可能是光线太暗,大家没看见吧。”


    “不可能,我昨天傍晚就来了,根本没看见水箱!”说话的人原本来广场散步,结果遇上了童然表演扑克,并不算华丽的演出却让他深深心悸,在得知童然是谁后,他就决定留下来,“难道是半夜里布置的?可我就睡在这儿,没听见有动静啊!”


    “我不关心,魔术师火车飞机都能变没,何况水箱。”


    “魔术师人呢?”


    除了淡蓝清透的水,水箱里再无一物。


    “还没到7点31啊,真是奇怪,从没听过谁把魔术时间安排在大清早的,而且是31分这个奇怪的数字。”


    “那他要怎么进去啊,搭梯子吗?哈哈!”


    “席勒四年前是钻进了水球里,但那个水球直径只有2米,”有人仰望着透明的玻璃水箱,“挑战闭气而已,用得着这么大的水箱吗?”


    忽然,半空中传来螺旋桨的轰鸣。


    晨光未亮的天幕中,一辆直升机由远及近。


    进入光源范围内,人们才发现直升机下还吊着个黑色的箱子,箱子摇摇晃晃,在距离水箱只有四五米高时,箱底忽然打开,有什么落了下来。


    “扑通——”


    水花飞溅,墨蓝色的巨大鱼尾抢占了所有人的视线。


    鱼尾线条流畅,在水中翻腾转向,一只带蹼的手拍在了水箱正面的玻璃上。


    长发如海藻般散开,露出苍白一张脸,瞳色漆黑,红唇如血,在清波荡漾的水下,慢慢向人群贴近。


    “人鱼!”


    “噢,我的天呢!”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所震撼,就连现场媒体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在大家的设想中,闭气挑战就应该穿着潜水服,老老实实地待在水下。


    可现在,他们居然看见了一条人鱼!


    “不,不是人鱼!”


    有人大声地喊着,在“人鱼”背转过身时,他透过广场另一侧亮起的屏幕,看见了对方蝴蝶骨上两道扭曲的伤疤。


    而传说中,海妖塞壬原本是人面鸟身鱼尾的妖精,因为与缪斯比赛音乐落败被拔去了双翅,再也无法飞翔。


    “是海妖!”


    海妖和人鱼在大众认知里属于同一物种,但若要细想,或许海妖里带了一个“妖”字,人们总会下意识感觉海妖更为邪异和凶厉,而人鱼则要唯美得多。


    水箱里的生物明显更趋近于前者,他四下游曳,却屡屡碰壁,就连敞开的箱顶也在他入水时封闭了。


    他找不到出口,精致的面孔渐渐染上焦灼,脾气也越来越暴躁,甚至开始撞击水箱。


    “嘭——”


    “嘭嘭——”


    一声又一声,水箱纹丝不动,却重重砸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上帝,他真美……”


    即便他此刻非常狂躁,也无法掩盖在当下氛围中的极致美感。


    苍白、削瘦,腰腹连接鱼尾处描绘着精致的鱼鳞,像天生天长一样自然,就连鱼尾也格外逼真,丝毫不显双腿的轮廓。


    他的背上有疤,丑陋而狰狞;颈部松松缠绕着两圈铁链,铁锁坠在深陷的锁骨上。


    他好像一碰就碎,却拥有令人恐惧的力量。


    惊叹声此起彼伏,蔓延了整座广场。


    海妖当然是不在意的,他似乎累了,又似乎绝望,在又一次凶狠的撞击后,放纵自己沉入了水底。


    他就这么躺着,像是睡着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始终不动。


    人群渐渐开始急躁,如果只是预想中的闭气模式,他们不会有过多要求,哪怕魔术师24小时静止不动,可童然的出场拉高了所有人的期待,既然是海妖,难道不该有动人心魄的表演,总不能一直这么睡着吧?


    有人忍不住高声大喊,试图将他吵醒。


    有人开始向水箱砸东西,硬币、汉堡,或者网球。


    一个胖子趁着保安不注意,翻过警戒线,冲到水箱前。


    只一晃眼,海妖猛地蹿起身,竖立着鱼尾贴着玻璃,居高临下地俯视他。


    足足两米多的身高带来极强的压迫感,胖子“嗷”地叫了一声,踉跄地后退,被保安给扣押在地。


    但胖子的举动似乎激怒了海妖,他的眼球变成竖瞳,耳部的鱼鳍张开,隙开的唇缝露出尖利的牙齿,令人胆寒。


    忽然,广场响起一声尖啸。


    不是人类能发出的啸声,像来自异度空间的奇异声波,挟裹着极强的穿透力,震荡每一个人的耳膜。


    水箱附近几棵枯树的树干猝然爆开,喷泉池也炸开浪高的水花,将附近的观众浇得透心凉。


    可没人心存怨言,现场鸦雀无声。


    他生气了?


    是声波攻击?


    我他妈是不是在拍电影?弄得跟真的一样!


    海妖趴伏在玻璃上,户外屏幕特写了他的眼睛,愤怒中似乎隐含惧意。


    他就像一只被逼到墙角的猎物,只能色厉内荏地向捕猎者发出警告——无意义的,可怜又可笑的警告。


    海妖再次撞了撞玻璃,背过身潜入了水底。


    而他过于有感染力的情绪表现,以及真实自然的反应,渐渐让部分观众暂时性地遗忘了这是场魔术表演,从开场的黑箱到禁闭水箱中海妖的撞击,再到此刻无能为力的愤怒,慢慢累积的细节悄然影响了观众。


    敏感的人开始共情,开始为海妖难过,在其他人再度出声骚扰时大喊着“shut up”。


    西蒙就是其中之一。


    “我心好痛,好像在看大象表演。”


    托马斯讷讷地安慰:“是假的,他不是被奴役的大象。”


    “我当然知道他不是大象!他只是被不幸捕捞的海妖,供人类观赏取乐!”西蒙早就挤到了陆思闲身边,他碰了碰室友的胳膊,“Lu,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能记住Dedi了,他太美了,如果他向我示爱,我愿意为他变成同性恋。”


    陆思闲斜睨他一眼,“天亮了。”


    西蒙:“什么?”


    西塞尔:“叫你别做梦!”


    西蒙:“……”


    人类,真的好残忍。


    西蒙缠着陆思闲追问Dedi在国内的事迹,陆思闲偶尔回答,偶尔沉默。


    这期间,海妖基本都在沉睡,间歇会浮上来游动几圈,但从不与观众互动。


    太阳渐渐升高,水箱旁的探照灯早就关了。


    有人逐渐觉得无聊,选择离开,却有更多人慕名而来。


    广场四个通道人流攒动,工作人员艰难地维护秩序,观众人数一点一点地累积,不到十点就突破了三万人流。


    童然通过特制的骨传导耳机知道了这一消息,狠狠松了口气。


    越往后,观众只会越多,这也是他大部分时间都“挺尸”的原因之一,除了保存氧气外,他还希望翻台更快一点。


    可如果没有表演,又吸引不了足够数量的有效观众,也不符合他的审美取向。


    这很矛盾,必须把控好表演节奏,所以每个演出环节都是他在虚拟场景中反复测试过的。


    比如此前的“声波攻击。”


    挑衅他的胖子只是掐点上场的助演,用作于激怒他的工具人。


    其实在团队构想中,“声波攻击”的场面应该更加激烈,诸如飓风、碎石飞尘、还有七窍流血的群演……


    可那些都不是魔术。


    他想要提升观众的代入感,将“海妖”主题深深烙入他们心中,淡化自己魔术师的身份,让所有人沉沦在他所营造的氛围中。


    适当的铺垫必不可少,但过犹不及。


    “Dedi,下一个环节要到了,倒计时准备。”


    童然懒洋洋地甩了甩鱼尾,示意自己听见了。


    观众们察觉不到其中奥秘,他们只想唤醒海妖,哪怕是在水里游动一圈。


    时不时有人挑衅,后排甚至有人拿着喇叭大喊大叫,可惜只收获了周围观众的责骂,海妖却是半点反应都没有。


    此时似乎每个人都忘了,他们本来的目的只是想看看魔术师能否脱氧24小时。


    他们也同时忽略了一个惊人的事实,魔术师已经两个多小时没有吸氧!


    西塞尔打了个哈欠,感觉有些困了,“我想先回酒店休息,晚上带两个帐篷过来,你们呢?”


    托马斯早就困了,闻言立马道:“那我也——”


    “我不!我要留在这里陪他,只要看着他我就一点都不困,我可以看一整天不睡觉!”西蒙精神奕奕,“天啊!上帝创造他的时候一定吃了兴奋/剂,他连ru头都是淡粉色——嗷嗷,快放手!”


    后脖子像被铁钳夹住,西蒙痛得惨叫。


    陆思闲将他猛推给西塞尔,“带他走,吵死了。”


    西塞尔哈哈大笑:“你呢?不回去吗?”


    陆思闲:“我还不困。”


    西蒙刚想抗议,忽听见一阵歌声。


    他循声望去,通道入口有个很胖的女人被高高托举着,正手持话筒在唱歌剧,而且听上去很好听。


    这时,更大的喧哗声自四面传来,西蒙心头一跳,急转回头——


    海妖动了!


    他和之前一样竖起鱼尾贴住了玻璃,眼中盈满了好奇,一错不错地望着女人。


    女人被人群推挤着向中间挪动,海妖也扶着玻璃随之移动,偶尔拍打一下箱壁像在为她和声。


    “啊!他喜欢音乐!没错,海妖喜欢音乐!”


    “快看!他笑了!”


    微微上扬的嘴角,颊边浅浅的酒窝,眉眼像孩童一样天真无邪。


    海妖露出了亮相以来的第一抹笑,他鱼尾一摆,在乐声中旋转游动,连泳姿都变得轻盈。


    而他游过的地方,绽放出朵朵冰花,在水中慢慢扩散。


    他很快乐。


    越来越多的人随着女人高歌,唱什么的都有,他们都想吸引海妖的注意。


    但海妖似乎感到烦躁,眉心微微皱着,耳部的鱼鳍紧紧后贴,他负气地甩了甩鱼尾,再次沉了下去。


    人们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歌声破坏了女人的演唱,对海妖而言等同于噪音。


    他们悻悻闭嘴,可惜海妖已丧失了兴致,任凭女人的歌声再婉转高亢也无动于衷。


    观众们遗憾地抱怨,但更多是惊喜,他们等了那么久,终于等到了海妖的反应,这也让一些原本有意离开的人又停下了脚步。


    就像在追一本连载小说,你期待着下一章的剧情,又害怕作者鸽掉。


    只能等待。


    接下来的两个多小时,不断有人高歌、或是弹奏乐器,其中还有几位较为知名的职业歌手和演奏者,甚至有人反其道而行之,用电钻等工具制造噪音,不过很快被保安给“镇压”了。


    这些人都不是助演,也不在预定的节奏中,童然理所当然地不予理会,可当他听见一曲《百鸟朝凤》时,还是很给面子地表现出了一点兴趣。


    “Lu,是你们中国的曲子吗?”西蒙坚定不移地留了下来,此刻他咬着汉堡问,“它叫什么?”


    陆思闲神色冷淡,“不知道。”


    西蒙:“你没听过?”


    听过,只是记不住名字,他对民乐又没兴趣。


    见陆思闲爱答不理的,西蒙也不气馁,又问:“那乐器叫什么你总知道吧?”


    陆思闲:“唢呐。”


    唢呐的声音响彻广场,盖压住所有嘈杂,让广场上来自世界各地的观众见识到了中国乐器流氓、不,是中国乐器之王的魅力,连海妖也无法抵挡!


    等等,海妖在看谁?!


    “Lu,他在看我!”西蒙激动地惊叫,他注意到原本盯着唢呐演奏者的海妖突然转过眼,朝他的方向看来。


    而他附近的每个人都这么想着,都认为自己才是海妖眼中的主角。


    周围的人群开始狂欢,夹杂着兴奋的表白和示爱,只有陆思闲默不作声,他微抬起脸,阳光照见他唇畔的浅笑。


    海妖也缓缓扬起笑,水润的眼眸如琉璃纯净,他的舌尖扫过尖齿,轻轻舔了下唇角。


    陆思闲心跳漏了一拍,连呼吸都放轻了。


    骤然降临的沉默中,只有西蒙操心地问:“他是不是饿了,想吃我的汉堡?”


    第94章


    “凯恩先生, 接到通知,我们需要进行人流管控了。”


    场控区,一名工作人员正在向凯恩报告。


    广场核心区域最高人流承载量是一万人, 如果包括周围几条通道和草坪,那也仅止两万多, 而现在, 整个大广场范围的滞留人数已逼近三万。


    “按照管控预案执行。”凯恩冷静地做下指令, 不过预案本是为了晚上的流量高峰所准备的, 没想到中午就能用上,他一时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头疼。


    工作人员匆匆离开,凯恩走向了一辆救护车,探头问道:“Dedi身体数据如何?”


    “您放心, 他目前状态很好,吸氧频率比预计中更低,”负责监控的医生语调轻松, “下午可以多一点活动。”


    凯恩没听清最后一句话, 因为外间猛然爆发了一阵尖叫。


    他直觉是童然又做了什么, 忙走到监视器前, 却只看到海妖雪白的背, 以及镜头前面红耳赤的年轻导播。


    “怎么了?”凯恩一脸困惑。


    导播眼神闪躲,支支吾吾,“没、没事。”


    只是有亿点点小鹿乱撞而已。


    隔着镜头的导播尚且如此,何况那些直面冲击的观众。


    广场上的音浪足以震塌柏林墙, 犹如一记肾上腺素注射进观众皮下, 前排甚至有人试图冲破警戒线。


    保安们左支右绌地阻拦,始作俑者也被吓了一跳。


    童然昨天就知道陆思闲到了纽约,会来看他的表演, 在人群中乍然见到了对方,兴致上来了就想开个玩笑,哪知道木鱼还是木鱼,观众倒被刺激成了沸腾鱼。


    他佯作燥郁地锤了下玻璃,一甩尾潜入水底。


    “Lu,”西蒙不太确定又满腹怀疑地问,“Dedi刚才是不是瞪了你一眼?”


    陆思闲笑容还僵在嘴角,闻言立刻冷下脸:“你不是说他在看你?”


    “我想了想,他可能是在看你,”西蒙振振有词地分析,“我买的鸡肉堡,你买的鳕鱼堡,他应该比较喜欢吃鱼。”


    真相总被忽视,却也有人抱着与西蒙同样的猜测。


    一架无人机趁人不备飞至水箱上方,机身还吊着一条半死不死的鱼。


    可惜海妖不为所动,并且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沉在水底,消磨着观众的期待。


    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


    广场观众人数始终徘徊在承载极限的边缘,愁得凯恩头都快秃了,担心人流管控失败引发安全威胁,导致演出被迫终止。


    为此,他除了反复告诫童然不要动之外,还心痛地掐掉了两个原定表演环节,却无法阻止观众自发地表现欲——下午,有两位扮作人鱼的女士爬上一棵树,她们袒胸露/乳地向海妖示爱,言辞非常火辣露骨,瞬间推高了现场的气氛。


    事发时,中国国际电视台(CGTN)的记者正在附近做现场连线,这一幕也被录入了镜头中,尽管连线很快被掐断了,节目主持人也一脸淡定地略过不提,但还是有不少观众亲眼见证“遗迹”。


    【闲聊】CGTN!!!!!!


    主楼:有人懂我在说什么吗???


    1楼:楼主我懂你,主持人会被扣钱吗?


    2楼:记者工资消消乐。


    3楼:摄影师明天被辞退23333333


    6楼:可恶!掐得真快!


    9楼:也没什么好看的,还没有弟弟的漂亮(我是说长相)。


    11楼:除了长相还能有什么呢(狗头)呜呜呜也太美了吧,弟弟你到底在天上犯了什么罪?!


    15楼:弟弟去了国外居然也奔放了起来,我用酒精反复擦拭屏幕,担心灰尘污染了弟弟的盛世美颜,绝对没有害怕舔到细菌的意思!


    17楼:没有在国外好吗?我都看到拉链了,别装了!白皮黑皮棕皮都是中国人假扮的!毕竟杠精说了歪果仁不吃可可这款颜!


    23楼:哈哈哈直播掐断我立马来找帖子,瞧瞧这盖楼速度就知道我情敌不少,三点过了你们还不睡吗?熬夜会变蟑螂!


    29楼:怎么都在花痴,没人关心童然已经八个多小时没吸氧了吗?


    35楼:不还有16个小时吗?怎么,想贷款宣布魔术成功?


    的确还差了16小时,可8小时不呼吸与24小时有什么区别?就像银行卡里的8万亿和24万亿,当超过了一个限度,数字只是数字。


    除了一心想看童然失利的人,大众都对赌约的结果已经有了预判,不过少有人意识到这一点,观众的关注重心从开始就被带偏了,他们只想看到海妖的回应。


    可任凭他们花招百出,海妖自安如磐石,一整个下午,他几乎没有活动过。


    云层渐渐抹上绯红,气温也在下降。


    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让现场的观众流失了许多,但还是很热闹。


    有人铺开了高尔夫地毯,有人聚众赌博,有人干脆躺下睡了一觉,也有人安然地等待。


    落日余晖下,年轻的妇人带着小女孩来到了这里,温柔讲述着世纪流传的经典童话。


    “王子结婚的夜里,小美人鱼带着匕首潜入他的寝宫,端详着他安详的睡颜,她舍不得伤害王子。


    “天亮了,人们再也找不见她,曙光照耀着一片七彩的泡沫……”


    话音才落,广场上忽然响起了歌声。


    空灵的、缥缈的,像来自天堂的吟唱。


    妇人闻声回头,见海妖不知何时浮了上来,他似乎比镜头里所见的更美,随水飘逸的长发半掩住他的躯体,裸/露在外的皮肤泛着莹润的珠光。


    海妖遥望着远方的夕阳,为落日而歌。


    归巢的白鸽停落在水箱之上,风似乎也静了。


    不时有人感觉困倦,一些人明明还站着,莫名就倒了下来。


    小女孩也安睡在妇人怀中。


    “是催眠!”


    现场当然也来了不少魔术师,通过海妖游曳时的肢体动作看出了端倪,也察觉到了歌声的不同寻常之处。


    广场上那么多人,总有极度容易接受暗示的观众,特别是小孩,所以才会出现如此诡异的一幕。


    越是懂得其中门道,越是为魔术所呈现的美感而沉醉。


    来到这里的魔术师或是为了声援,或是为了挑刺,或者只是为了观赏,想要参与进难得一遇的魔术盛事中,但此时此刻,他们无一不被征服,仅凭这一个环节,魔术就足以被称之为艺术!


    它的变化不显山不露水,含蓄而克制。


    它的发生却与氛围完美结合,赋予了传说最充盈的灵魂。


    “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一名魔术师感慨道,“我都忘了上一次被魔术触动是在什么时候。”


    “谁不是呢,”同伴深以为然,“他真是出乎我意料,我以为只是单纯的闭气挑战,没想到能看见这么精彩的表演。我听说他和大卫·凯恩签约了,看来凯恩先生又要培养出一位年度魔术师了。”


    魔术师面露微笑,“年度魔术师每年都有,但不是每一个都能被记住。”


    而来自东方的少年已经获取了资格证。


    到了明天,全世界都会听说他的名字。


    当然,魔术蕴含的原理并非人人知悉,大部分观众只觉得迷惑,一些相对感性的观众,甚至在这样的氛围下有了落泪的冲动。


    “Lu,我有点想哭。”西蒙鼻腔泛酸,也说不上来为什么。


    陆思闲偏过头,视线在西蒙脸上一掠而过,又落向了周围——每个人都专注凝视着海妖,眼中是深深的痴迷。


    显而易见,他们都很喜欢他,都沉沦在海妖所创造的梦境里。


    但他们中没有一个人见过,在舞台与灯光之下,海妖狼狈又孤独的样子。


    心脏突然被刺了一下,微微的疼。


    陆思闲仰起头,望着夕阳不断下坠,渐渐被楼宇淹没。


    华灯初上,仅存的一点阳光也消失了。


    悠扬的琴声响在夕阳落尽时,一位身着白色羽裙的女士在喷泉池边弹奏着七弦琴。


    “嘭——”


    海妖的歌声猝然歇止,他像是受到了刺激一般,猛地撞向了玻璃!


    观众们还沉浸在之前的情绪中,一时间非常茫然。


    他们不明白海妖为什么突然发怒了。


    “怎么了?怎么生气了?”


    “他不喜欢有人弹琴?可先前不也有人弹过吗?”


    “是不是打扰他唱歌了?”


    “啊!是七弦琴!”


    海妖塞壬输给了缪斯的音乐天赋,羽翅被缪斯拔光编织成王冠。


    而缪斯的象征物就有七弦琴。


    另外,缪斯之子俄尔普斯曾利用七弦琴声压制住了塞壬的歌声,帮助阿尔戈英雄顺利渡海。


    “海妖痛恨七弦琴!”


    似乎为了应证观众高嚷出的这句话,海妖越来越狂躁,在水箱里四下冲撞。


    有眼尖的观众发现玻璃上被撞出一道细小的裂纹,众人心都楸紧了,既担心海妖的状况,又害怕玻璃真的被撞碎。


    前排的观众忍不住后退,这时,海妖停了下来。


    他浮在碧蓝水中,一双眼怒视着弹琴的女人,眼中泄出浓郁的仇恨与憎恶。


    现场死一般的寂静,就连七弦琴也畏惧地失去了声音。


    只见寒光闪过,海妖尖利的指甲划破了皮肤,肋骨下多出一道疤痕。


    血丝萦绕成团,在水中徐徐散开,宛如绽放的曼珠沙华。


    海妖半闭着眼睛,睫毛映出黯淡的阴影,他的下巴微微抬高,颈线随之被拉长,更显得纤细脆弱,仿佛轻易就能被铁链绞断。


    他的鼻翼翕动,神情迷醉,看上去正在享受鲜血的味道。


    半晌,他睁开了眼睛,虹膜泛着血腥的颜色。


    海妖再一次撞向箱壁,玻璃自与他相触的地方迅速蔓延开一层寒冰。


    转眼间,整个水箱都被冰层封禁。


    与此同时,广场周围的枯树也结出冰花,深褐色的树干披上银装,纪念拱门自上而下覆罩白霜,而最为不可思议的是,喷泉池竟也在刹那间被冰冻,流泻着池水的喷泉口凝固成冰棱。


    “Oh,my god!”


    “冰系法师?!”


    广场惊叫连连,千万观众下意识地捂住嘴,愕然看着冰层包裹中那道模糊的影子。


    “他把自己也冻住了?极限一换一?”


    “没有那么蠢好吗,他还在游动。”


    “天啊,我真不是在做梦?这完完全全就是魔法!”


    “他好美!我不管!我不在乎什么魔法,他就是封印在冰里的海妖!”


    也有观众在忧心接下来的演出——海妖该不会一直被冻在冰里吧,隔着冰层,根本看不清楚!


    不过保安们很快打消了他们的忧虑,几个威猛大汉手持冰镩,凿碎了水箱外层的冰。


    滑稽的操作惹得观众纵声大笑,在冰层被敲开后,他们便发现海妖肋下的伤口已经愈合,只是他的状态似乎很糟糕,像是脱力了似的,缓缓沉入水底。


    谁都可以预见,海妖又会陷入很长时间的沉睡。


    但观众不会放弃骚扰。


    18点45分,有人向水箱发射油漆弹,红色油漆溅洒在玻璃上,像残留的血渍。


    20点整,近百名闪客一起打开了手机铃声,并且各自高歌,试图激怒海妖。


    21点17分,混混们在水箱附近点燃了鞭炮,但很快被维持治安的警察逮捕。


    而海妖似乎真的法力尽失,不论这些挑衅有多过分,让他多么愤怒,他也只能像只困兽般撞击玻璃,一下更比一下无力。


    时间来到22点49分,一架直升机闯入现场,将一只美洲豹扔在了水箱顶部。


    现场混乱一片,差点发生踩踏事故。


    凯恩狂飙脏话,他们预设了各种可能出现的意外,却没人能想到还有这一种!


    显然美洲豹也被吓得不轻,躬着肩不断发出威慑的低吼,童然更是动也不敢动,害怕刺激到它,若非心理素质过硬,他险些当场呛气!


    好在家养的美洲豹没有太多野性,到底是被控制住了。


    这一出变故也让现场观众消停了下来,不止是受到惊吓,还因为美洲豹出现时海妖的反应。


    他蜷缩在水箱角落,眼神恐惧又无助。


    削瘦的肩膀微微颤动,不知道是不是在哭。


    失去了强大的力量,他真的一碰就碎。


    有人开始反思对待海妖的残忍,明明知道他很抗拒,却为了满足私欲而无休止的骚扰和挑衅,以他的挣扎和痛苦为乐。


    这场演出似乎在无限激发人性的恶,他们一整天所追求的,也不过是恣意凌虐下的美。


    “他比被奴役的大象还可怜!”西蒙心都碎了,对回到广场的托马斯说道,“大象还能吃东西,他一整天什么都没吃!大象至少不会被观众欺负,但他们都在欺负他!”


    托马斯也愤愤不平:“他只有18岁,还是个孩子!”


    西蒙狐疑:“他有18岁?难道不是14岁?”


    “你相信我!”托马斯急道,“我回酒店补了Dedi的资料!”


    两人越聊越偏,话题漂移至东方人神秘的年纪,而夜已经很深了。


    霓虹寂灭,广场上越来越安静,许多观众久久不见海妖有动静,也相继睡去。


    一顶顶帐篷好似沉默的坟包,与喧嚣一起埋葬在长夜里。


    等到西蒙也撑不住睡意,已经是凌晨两点。


    而这时候,只有少数人还在等待。


    陆思闲席地而坐,寒风吹得帐篷猎猎作响,他的手指已经冻僵了。


    外面那么冷,童然却困在水里。


    或许是恒温的水,可泡了一天一夜,想都知道有多难受。


    他也做不了什么,只能陪伴。


    从凌晨到黎明。


    临近7点时,周围陆陆续续响起了闹铃声,广场上飘散着咖啡的香气。


    陆思闲已经很困了,却强撑着没睡。


    朋友们醒来见到他,皆是一脸震惊,西蒙更像是发现了什么惊世秘闻般嚷嚷道:“Lu,你果然很喜欢他!”


    陆思闲没理他,撑着地站了起来,按了按有些发麻的双腿。


    他环视四周,见四方通道的人流越来越密,他们打着手电,像流萤星河一样向广场汇聚。


    他们都是为了见证最后的奇迹。


    7点20分,广场上的观众人数再度突破一万大关。


    27分,所有人开始高歌——


    “来啊,我们的英雄,荣耀的希腊人,请停下来,倾听我们的歌声!”


    “没有一只船能驶过美丽的塞壬岛,除非舵手倾听我美妙的歌声……”


    可惜海妖仍在沉睡。


    30分,歌声被倒计时取代,计数声响彻华盛顿广场,仿佛几百年前的决斗重演。


    “三。”


    “二。”


    “一!”


    最后一秒计数完成,海妖终于动了!


    万人瞩目下,他流畅地摆动鱼尾,以最优美的姿态游向水面。


    象征黎明的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在天际尽头划下绵延万里的红线。


    海妖越游越快,仿佛为了迎接朝阳!


    忽然,水箱旁的探照灯像是电压不稳般闪了闪,导致了一刹那的黑暗。


    观众们还未适应黑暗,强光再度明亮,海妖的身影却出人意料地消失了,只剩下漫天飞舞的泡沫。


    ——天亮了,人们再也找不见他,曙光照耀着一片七彩的泡沫。


    作者有话要说:  可可:因为作者卡文的关系,我发臭了,被作者做成了鲱鱼罐头。


    第95章


    【纽约时报】魔术师完成百万赌约, 28万观众见证海妖传说!


    【卫报】来自东方的魔术师,无与伦比的魔术盛宴!


    【朝日新闻】现实中的海妖,中国的魔术精灵!


    【德国之声】一夜爆红!海妖之歌席卷全球, Dedi成功实现水下脱氧24小时!


    【新英格兰医学杂志】《海妖》不是人类极限, 是魔术神迹!


    【印度时报】美洲豹突袭华盛顿广场, 豹主人愿向WWF捐献10万美金以示歉意


    【大纪/元】中国魔术师童然:没有人可以挑战我,除了我自己!


    “你真说过这样的话?”辛雪刷着网络上的新闻,憋着笑问。


    “姐, 你觉得我这个样子能接受采访?”童然躺在救护车的担架上, 任由医疗小组检查身体, “哪家媒体这么恨我?”


    辛雪终于忍不住笑出声,“大纪/元。”


    童然翻了个白眼, 那和路边社也没有区别了, “这种媒体拉黑就行,不用特意念给我听。”


    辛雪笑着锁掉屏幕, “恭喜, 演出圆满成功。”


    其实也不算圆满,因为人流管控, 原定的表演环节并没有完全呈现。


    但从结果而言,童然已心满意足。


    “小P, 任务核算完了吗?”


    “经本程序统计, 本次演出有效观众为276023,恭喜宿主完成任务。”


    意料之中, 但童然还是喜上眉梢。


    28万观众人次, 就有27万多的有效观众, 意味着只要来过现场的人九成以上都对他的魔术留有印象。


    “本次任务评级为S级, 获取生命值43点, 奖励积分276024*70%=193217。”统计结束,APP还特意强调,“本程序已升级计算功能,该核算结果100%真实有效。”


    童然没空搭理后半句,震惊道:“积分这么高?”


    “本次任务中宿主国际声誉提升显著,故积分基数为1:1;但因宿主太过依赖团队,积分系数降至70%。”


    童然并不为70%遗憾,《海妖》面临方方面面的技术难题,凯恩之所以留在纽约,就是为了帮他解决闭气之外的琐碎事——妆效、道具、合成音效、特技效果、鸽子训练、现场协调……甚至是演出当天的天气以及日出时间也需要提前确定。


    如果没有团队,只靠他自己来统筹,没有半年以上休想完成。


    不,或许不止半年,毕竟他在美国没有人脉和资源,仅仅拉投资一项就得耗费极大的精力,要知道,这场演出的费用足足高达数十万美元!


    “那我下一个任务呢?”


    “参加亚洲魔术研讨会,并荣获单项冠军。”


    童然竟有些失望。


    半年前还是遥不可及的目标,如今似乎已缺乏挑战。


    但只一瞬间他就清醒过来,亚洲魔术研讨会云集了全亚洲最顶尖的魔术师,比他参加的任何魔术比赛水准都要高,他绝对不能轻敌。


    “姐,你帮我查查亚洲魔术研讨会明年几月开赛。”童然下意识翻身,不慎扯到输液针,忙“嘶”了一声。


    “你可别乱动!”辛雪忙压住他胳膊,斥道,“明年的比赛你现在着什么急?先把身体养好。”


    24小时的水中生存,对童然的身体造成了诸多不良影响,他不但将面临呼吸系统、肌肉系统以及消化系统的损伤威胁,还有方向障碍以及幽闭恐惧等精神隐患。


    因此,他必须第一时间前往独立医院进行全方位检测。


    “没事,我现在感觉还不错。”正式演出前,童然早就在虚拟场景里预演过许多次,此刻他虽然虚弱,但精神状态很好,“就是皮肤好难受,什么时候能卸妆?”


    别看童然素着张脸,其实全身都有上妆。


    且不贴显而易见的鱼鳞和伤疤,童然裸/露在外的皮肤也是大费工夫。


    首先必须解决皮肤泡水发皱的问题,在此基础上进行上妆,妆效既要体现肤色的失血惨白,又要兼顾莹润感,另外还得保证水下持妆时长,而市面上的化妆品根本无法满足需求,全靠凯恩帮他解决掉了技术难题。


    “你忍忍,等做完检查再说。”辛雪柔声道,“先睡一会儿吧,马上就到医院了。”


    童然一觉睡醒,已经是傍晚时分,他几乎在睡梦中完成了所有检查。


    或许他中途醒过,但实在不记得了,好像醉酒一样,记忆出现了断片。


    好在检查结果令人安心,就连医生都惊讶于他的身体数据,简直超乎他们的预期,不过……


    “住院观察三天?”童然愣愣地重复。


    “是的,”医生口吻严肃,“如果可以出院,你还需要静养半个月时间,期间最好别离开纽约。”


    童然万万没想到,自己特意挑着日子演出,竟然还是要错过陆思闲的比赛!


    可他也不敢任性,只能遵从医嘱。


    “你好好休息,巡回赛下个月也有。”接到童然电话时,陆思闲早已抵达阿斯彭,也刚刚从补眠中醒来。


    “几号?”


    “14号,在加拿大。”


    陆思闲抬头看了眼背对他的西蒙,对方也在打电话,事实上,从他睡觉开始西蒙就在打电话,几小时过去,电话对象换了不知多少人,聊天内容却是重复不变。


    而西蒙口中提过千百次的名字,此时就在和自己通话。


    这种感觉有些奇妙,也有些难以言说的……嗯,刺激。


    “14号我肯定没事了!”童然Flag立得笔直。


    陆思闲不置可否,“你身体如何?”


    “还行,”童然瞟了眼悬挂的输液瓶,半是抱怨地说,“就是这两天只能吃流食,为了控制身材,我都很久没享受过美食了。”


    “形体练得很不错,”陆思闲想了想,又补充说,“游得也漂亮。”


    童然倏地笑了,“朋友你没事吧?居然主动夸我?”


    陆思闲只是对演出期间那一瞬的心疼记忆犹新,希望童然能开心一点。


    但他想,童然应该是开心的,一如他拿到了重要赛事的冠军,在荣誉和成就之下,所有不被外人理解的付出,以及自己咬紧牙关的坚持,都有了厚重的意义,又同时变得云淡风轻。


    他再也不会问值不值得,因为答案是肯定的。


    “我没夸过你吗?”陆思闲笑问。


    “不记得了,”童然明示,“会夸你就多夸一点,帮我加深记忆。”


    想不到陆思闲还真开口了:


    “我很喜欢,是我见过最美的表演。”


    “你从不叫人失望。”


    “比你技艺精湛的魔术师不如你好看,比你好看的魔术师并不存在。


    “很期待你的下一个魔术,我是你忠诚的观众。”


    ……


    艹!


    挂断电话,童然人还是懵的,怀疑自己没睡醒,忙闭眼躺平。


    陆思闲有什么大病?是偷偷加了夸夸群培训吗?


    他还是那个站在全世界对立面的杠精吗?


    说什么甜言蜜语!


    童然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忽然,他猛地坐起身,登录ins啪啪发了几张图。


    而他所发的每一张图都是动物,被圈禁、被虐待、被杀戮,无助又恐惧的动物。


    图片是他早就准备好的。


    最开始,他并没有想过在《海妖》中表达更深层次的意义,但与凯恩讨论可能发生的意外时,凯恩提到美国人不像中国人那样有纪律性,在助演的带动下,多半会出现观众自发性地骚扰,建议最好对现场秩序做出严格要求。


    童然当时心念一动,就想到了另外一种表达。


    在美国、或者说是在西方文化里,动物保护已经成为某种政治正确,他既然追求国际声誉,就无可避免地需要迎合某些“普世价值观”。


    而被关在水箱里的海妖,从某种角度而言,也就是被人类所凌虐的异类生物。


    他们将他圈禁,通过各种恶劣的方式逼迫他表演,不顾他的情绪意愿和身体状况,只管自己快乐。


    当然,除了功利方面的考量,童然本身也很反感虐待动物的行为。


    很多年前他曾拍摄过一部动保宣传片,在相关机构见过不少被人类伤害过,又被解救的小动物,深知人性的黑暗面。


    尽管他没有拯救世界、帮扶弱小的信念感,也不是多么富有同情心的大善人,但如果有机会,他还是愿意通过作品传达出一点善意。


    毕竟魔术的存在价值之一,就是让世界变得更美好,而“善”,本身就是一种美好导向。


    图片发出的一分钟内,童然就收到了成千上百条回复。


    英文、西语、俄语、越南语……各种各样的文字,当然也包括了繁体和简体中文。


    前期大部分评论都是在表白,慢慢的,有了一些针对图片或理性或感性的发言。


    童然没有再继续煽动情绪,他知道一条博文影响有限,但只要能影响到一个人也有价值。


    正式为《海妖》划上了句点,童然接下来的日子里都在休养。


    但他的表演还在发酵——


    网上处处可见关于《海妖》的议论和揭秘,仿佛每一个人都在研究他。


    医学界仍在抨击他的欺骗行为,魔术界则一如既往地捍卫他,双方之间的斗争丝毫没有降温的趋势,哪怕他已经向全世界证明了自己。


    全球各大媒体的娱乐版头条都是他,合作邀约纷至沓来,国内春晚总导演甚至亲自打来电话,希望他能在春晚舞台上复制《海妖》的表演片段,不过被他委婉地拒绝了。


    而等他回到酒店,又不知是谁透露了他的住所,楼下天天有人大吼大叫地示爱,凯恩不得不将他接回家中暂住,并且禁止他出门。


    童然几乎是在喧闹中结束了2020年,这一年于他而言既是人生的分割,也是命运的起始。


    他的人生发生了巨大的转变,可回望时,最初的怨愤和无力已变得微乎其微,记忆里都是被征服过的魔术,还有让他心动的少年。


    元旦过后,童然又去医院做了一次检查,医生告诉他身体已经痊愈。


    走出医院大门,他抬头望向天空,是澄澈的蓝。


    一架飞机穿过云层,留下如烟的痕迹。


    童然压低了帽檐,踩着轻快的步伐走在大街上。


    时不时有人在偷看他,也有人认出了他。


    抱着皮球的小男孩追到他身边,仰着头天真地问:“你真的是海妖吗?”


    童然稍稍一怔,缓缓笑了,“不,我是魔术师。”


    第96章


    加拿大, D市,白山滑雪度假村。


    为期两周的新年嘉年华庆典还没有结束,尽管天已经黑了, 度假村里却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路边的商贩在兜售当地最有名的枫叶糖, 拿着棉花糖的小孩痴痴盯着冰雕旁的一位东方魔术师。


    零下的低温里, 魔术师只穿着单薄的燕尾服,右眼挂着一枚单片眼镜, 就像影视剧里的老派绅士,斯文又儒雅。他的脸色冻得发白, 却始终保持微笑, 只轻轻一挥手杖, 手杖就变成了玫瑰。


    附近围着不少人,都沉迷在他的表演中。


    明明只是些传统魔术,可他的一举一动都极具魅力, 眼神也分外吸引人。


    当他从空荡荡的礼帽中变出一大块冰坨时, 不论大人小孩都在惊呼, 童然也是其中之一,奉献的掌声比任何观众都要热烈。


    一刻钟前,童然才刚刚抵达度假村, 想着要给陆思闲一个惊喜,因此并没有通知对方接人,打算直接去陆思闲下榻的酒店。


    半路上, 他偶然见到有人在表演魔术, 于是停下来看了会儿, 这一看就走不动路了。


    起初, 他只是觉得魔术师有些眼熟, 但很快就折服在对方娴熟的技巧之下。


    其实以他现在的能力和眼界,已经很少会用上“折服”这个词,可眼前的魔术师手法实在厉害,连他都看不出半点痕迹,直观点比较,如王耀春这样的老资历魔术师都略输一筹,更别提他自己了。


    很难想象,这样水平的魔术师,居然只能在冰雪嘉年华的庆典上做氛围演出,没有舞台、没有灯光,观众也不过几十上百人。


    但魔术师没有半点敷衍,认真又虔诚地对待每一个魔术。


    此刻,魔术师半蹲下/身,平视着小观众淡蓝色的眼眸,温声细语道:“美丽的公主,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小观众羞涩道:“莉莉。”


    “莉莉公主,能帮我一个忙吗?”魔术师取出黑色的布袋,敞开袋口,“你帮我检查一下,袋子是不是空的,有没有拉链或者暗袋?”


    莉莉将手探入布袋里掏了掏,摇头道:“没有。”


    “做得非常棒,我们聪明的莉莉公主。”


    魔术师将一枚鸡蛋装入布袋,只吹了口气,鸡蛋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旋即,他邀请莉莉一起变魔术,先倾身握住女孩的双手,引领着莉莉捏住空布袋的两个边角,再轻轻一抖。


    布袋底部突然凸显出椭圆的轮廓,打开袋口时,里面竟又有了一枚鸡蛋。


    但这还没有结束,魔术师最后决定送给莉莉一份礼物。


    “我送你的不是鸡蛋也不是袋子,而是鸡蛋能孵化出的东西。”


    魔术师将装有鸡蛋的布袋揉成了一团,轻声念了一句咒语,一只小鸡从布袋中钻了出来。


    莉莉捧着小鸡欢快地蹦跳,在场的每一个小孩都很羡慕她。


    掌声中,魔术师脱帽致谢。


    人群渐渐散了,童然拉着行李走到魔术师面前,“李老师,您好。”


    他认出了魔术师,国庆期间,他和凯恩曾去过一家魔术清吧,清吧老板的哥哥叫做李成萧,是国内玩硬币玩得最溜的魔术师,人称B王(币王)。


    只是和照片相比,眼前去掉胡须的魔术师显得年轻了至少十岁,一点都不像三十多的人,因此童然才没有立刻认出来。


    他当时听说李成萧去了美国发展,还想着或许能和对方遇上,却不料竟在加拿大相见了。


    李成萧讶然地转过头,见来人裹着厚重的羽绒服,头戴尖顶毛线帽,大红色的羊毛围巾缠了好几圈,挡住对方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


    “你是……”


    童然稍稍拉下围巾,“我叫童然,也是个魔术师。”


    李成萧眼中漫上笑意,“原来是你。”


    童然惊喜地问:“您认识我?”


    “还有哪位魔术师不认识你吗?”李成萧嘴角勾出浅浅的笑纹,“Dedi可是我们中国魔术界的骄傲。”


    童然含蓄地笑了笑,“您怎么会在这里?我之前去过您在燕市的魔术清吧,老板说您去了美国发展。”


    李成萧哂然一笑,摘下单片眼镜擦拭,“美国魔术师太多了,我总要吃饭。”


    很平淡的一句话,却道尽其中辛酸。


    中国魔术师想要在美国出头,除了竞争压力外,还有人种、文化等多方面的隔阂,以及人脉资源上的限制。


    不是谁都有童然那样的运气。


    李成萧并没有要诉苦地意思,友好地发出邀请:“一起去喝杯酒?”


    童然歉意道:“我和朋友约好了。”


    李成萧见童然还带着行李,了然地点点头,他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张设计精致的印花名片,递给童然:“最近几天晚上我都会来这里演出。”


    接名片时,童然触到了李成萧冰冷的指尖,于是走之前将自己的暖手宝塞给对方,不等人拒绝便拎着行李箱跑了。


    他一路跑到酒店门口,才又回头望了望,五光十色的冰灯下,李成萧还站在那里,像一座凝固的冰雕。


    分针指向七点二十,童然站在了一间客房门前。


    他摘下围巾,按响了门铃。


    可他的“Surprise ”还没有说出口,就发现开门的人他不认识。


    童然愣了愣,视线从陌生的金发青年脸上掠过,移向了门牌号,发现自己竟然找错了房间。


    “抱歉,我敲错门了。”他尴尬地笑了笑。


    金发青年愣了愣,表情一点点变得错愕,在童然转身地刹那,他扔掉突然抓在手里的扑克牌,“啊”地大叫了一声。


    童然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青年拖住了行李箱。


    “你别走!”


    童然心中顿时竖起防备,只当对方要抢劫,此时房间里又跑出来两个人,各个长得人高马大,其中蓄着长卷发的一人道:“西蒙,怎么了?”


    西蒙激动得嗓子都在发抖,“西塞尔,你快看他!”


    西塞尔和托马斯齐齐看向童然,他们不像西蒙一样对童然爱得深沉,无法第一时间将印象里美丽的海妖和面前裹得像只熊的少年联系在一起,只隐隐感觉少年有些面熟,然而不等他们判断出童然的身份,对面一扇房门打开了。


    陆思闲用力拉开了西蒙的手,将已经在思索要不要报警的童然拉进房间,“嘭”地甩上门。


    一气呵成。


    被隔绝在外的几人面面相觑,好半晌,托马斯才小心翼翼地提出假设:“西蒙,你不是说Lu的弟弟要过来,所以不和你一起住吗?难道就是他?”


    西塞尔倒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愕然地看向西蒙:“他是Dedi?”


    但西蒙只是呆望着紧闭的门扉,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他们居然认识……”


    “你认识他们?”房间里,童然也在问陆思闲。


    “我们在一起训练,西蒙和我一个教练,就是拽你行李箱的那个,”陆思闲犹豫了一瞬,还是决定帮室友解释一下,“你演出那天我们都去了,西蒙特别喜欢你,可能太高兴了。”


    童然松了口气,“他刚才又是吼又是抢我行李的,我还以为又遇上抢劫犯了。”


    陆思闲莞尔:“他脑子不太好,见谅。”


    童然还能说什么呢,准备的惊喜结果成了惊吓,被吓的还是自己。


    他脱掉厚重的外套,“你把他们关在门外没事吗?”


    “有什么事?”陆思闲不以为意,仔细打量着童然,“你长高了。”


    童然立马挺直了背,“这你都看得出来?我长高了一厘米!”


    陆思闲视线往下,落在童然的鞋上。


    童然居然瞬间就领悟到了陆思闲的暗示,怒道:“我没穿增高鞋垫!”


    陆思闲闷笑了两声,忽然倾身抱了抱童然:“好久不见。”


    是很久了,从十月到现在,整整三个月。


    但童然还是被陆思闲的热情搞得有点懵,干咳了一声说:“不是演出那天才见过吗?”


    “那是魔术师和观众,”陆思闲笑看着他,“现在是我和你。”


    “……”


    这人到底怎么回事?


    终于领悟语言的艺术了?


    不过陆思闲很快又恢复了平常的模样,淡声问:“吃饭了吗?”


    “飞机上吃了点儿面包。”


    “那你收拾一下,我们找地方吃饭。”


    等童然收拾好行李,又是二十分钟过去。


    哪知一开门,门外三个人竟然还在,就像守门神一样堵在门口。


    “Lu,”西蒙脸色涨红,“我们正想问你要不要去看八点钟的花车巡游,咦,你身边这位是……”


    陆思闲:“……”


    童然:“……”


    西塞尔看不下去了,主动向童然介绍了自己和两位朋友,“真没想到你和Lu认识,他从来没说过。”


    陆思闲皱了皱眉,改换中文道:“西蒙太吵了,我不想他一直问。”


    像在刻意解释。


    童然倒没当回事,他注意到三人都换好了衣服,便道:“我和Lu正要去吃饭,一起吗?”


    “我也没吃呢!”西蒙立马跳出来,“一起一起!”


    陆思闲懒洋洋道:“你不是要去看花车巡游?”


    “那有什么好看的,”西蒙一秒改口,“我饿得可以吞下一头牛!”


    陆思闲懒得拆穿他的谎言,“随便你。”


    他们没打算在酒店用餐,几人来到街上时,正好赶上了花车巡游的时间。


    璀璨绚丽的夜间花车队伍慢行过长街,既有以当地特色文化为主题的展示,也有充满了异国风情的花车造型,随行演员们伴着音乐起舞,街道两旁挤满了欢呼的观众。


    见童然看得专注,西蒙兴致勃勃道:“Dedi,你喜欢花车吗?我们斯廷镇冰雪嘉年华的花车比这里好看多了,等比赛完你要不要跟我们回去,新年头一个月都有花车表演!”


    童然被围巾挡着脸,说话有些瓮翁的,“下次吧,我得回国了。”


    辛雪帮他联系了一档类似于达人秀的综艺做评审,另外还有一些其它的工作安排。


    西蒙面有失落:“你什么时候走?至少也要陪Lu过完生日吧?”


    “生日?”童然脚步一顿,猛然想起来14号就是陆思闲的生日,明明迫在眼前,他居然忘记了……


    “比赛那天正好就是Lu的生日,我们打算多留一天再回去,”西蒙殷勤道,“Dedi,你想去哪里玩?白山我来过很多次了,熟得很,滑冰舟或者冰钓你有兴趣吗?对了,这里的酒吧很不错,女士们非常热情,相信我,我们会渡过一个愉快的夜晚……”


    童然飞速睨了陆思闲一眼,“你们后天不是要比赛了吗,不用好好休息调整状态?”


    “就是比赛才需要尽情释放,”西蒙挤了挤眼,“愉快的性/爱有助于我们缓解压力,比赛时发挥出更好的状态。”


    陆思闲烦不胜烦,“闭嘴!”


    “难道我说错了吗?你们国家的奥运什么都好,就是套套发太少了。”西蒙抱怨完才注意到童然的沉默,一想对方才刚成年,东方人又素来保守,像Lu这样的半个东方人都从不和他们胡来,或许Dedi很反感这种行为,于是慌忙改口,“不、不过我很克制,我一般通过锻炼来发泄。”


    “是吗?”陆思闲冷着脸道,“特丽丝、珍尼佛、露西——”


    “你明明知道,那都是我飞机/杯的名字!”西蒙面红耳赤,“而且我不是把露西送给你了吗?!”


    第97章


    当西蒙提到运动员会借性/爱发泄时, 童然第一反应就是那次在死亡体验馆,陆思闲关于“生命只剩下最后半小时”的经典答案——做/爱。


    他不自觉咽了口唾沫,回过神就听见了西蒙惊世骇俗的一句话, 想也没想就道:“你们居然共用……”


    陆思闲脸色铁青:“我根本没要!”


    “那是因为你嫌弃我用过,”西蒙哼了一声,“我没有那么不讲卫生,都告诉你露西是崭新的,你自己不信。”


    “我管你用没用过!”我他妈为什么要争论这个?陆思闲太阳穴突突地跳, “赫伯特·西蒙, 你是不是想死?”


    西蒙立即躲去西塞尔身边, 小声嘀咕:“他急了。”


    陆思闲:“……”


    操!


    西塞尔大笑,揽着托马斯道:“西蒙, 你活该被Lu揍哭。”


    童然也饱含敬意地看了西蒙一眼,除了当初在篮球场上恶意挑衅的马跃,他还没见过有谁如此勇武地敢在陆思闲的怒点上反复横跳,马跃还可以说一句“不了解”, 西蒙可是陆思闲的室友。


    不过……


    陆思闲真把西蒙揍哭过?


    “咳, 不怪Lu,那时候我还不太成熟……”


    不太成熟,所以排挤同一训练基地的新人,不小心弄坏新人的雪板也不道歉, 反而趾高气昂地挑衅, 结果被体型发育完全不如自己的新人摁在更衣室里暴打一顿,哭得全基地闻名。


    西蒙愤愤不平:“后来被人举报,我和Lu都被禁赛了两个月!”


    童然忍不住瞥了眼陆思闲, 他知道陆思闲有时候脾气不好, 没想到还真会打人!连西蒙都被揍得哭爹喊娘, 若是换了自己……


    “看什么?”陆思闲忽然转过头,用中文问道,“怕被我揍?”


    童然嘴硬:“我有什么好怕的?”


    陆思闲:“你眼珠一转,我就知道你在想什么。”


    呵,你有这么敏锐我现在还会在这儿吗?


    不是在你黑名单里就是在你被窝里!


    童然心气不顺,阴阳怪气道:“是吗?那你说说我现在在想什么?”


    “想我。”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西蒙你再努力一点让他急!


    几人沿着主街走了十多分钟,来到了一家餐厅。


    餐厅装修很有特色,随处可见用滑雪设备做的装饰,据说这些设备都是滑雪运动员留下的,其中还有陆思闲用过的一双手套。


    他们直接去了三楼的缆车包间,顾名思义,就是将餐桌餐椅设置在缆车里。缆车四面都是全玻璃,还可以环绕餐厅移动,尽管因为高度限制,顾客并不能俯瞰度假村全貌,但视野也非常新奇。


    童然贴着玻璃朝下看,巡游的花车队伍像一辆五彩缤纷的火车,缓缓穿行于夜色中。


    忽然,他在人群中又看到了李成萧的身影,对方似乎刚结束表演,正独自收拾着道具。


    他心念一动,回头征询了大家的意见,便找出李成萧的名片拨了通电话,邀请对方上来一聚。


    原本李成萧是拒绝的,可架不住童然的游说,又想到对方的暖手宝还在自己这里,便改口答应了。


    换好衣服,李成萧直接去了餐厅。


    尽管面对着一群陌生人,他也没有任何局促,大大方方地打了招呼,又让服务员多上了一份餐。


    西蒙等人都对他很好奇,问题一个接一个,李成萧都很有耐心地回答。


    当他提到嘉年华结束就准备回国时,童然忽问:“老师要回国了?”


    “别叫老师了,叫我萧哥吧,”李成萧笑了笑,“两年多没回去了,打算在家里过个春节。”


    “这么说,你还是要回来的?”


    “当然,”李成萧半是认真半是调侃道,“现在因为你,我们中国魔术师的机会多了不少,我怎么能错过?”


    童然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尖。


    西蒙起哄道:“东方精灵,你什么时候开始下一场演出?”


    童然还真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海妖》对他的消耗太大,他的身体虽然康复了,精神似乎还没有完全的脱离,偶尔清晨醒来,会突然忘记怎么正常呼吸。


    他想,他或许需要休息一段时间。


    “我也许会参加五月在日本举办的亚洲魔术研讨会。”也许,是因为APP只说要拿到第一,并没有规定时限,他还有整整几年的时间做准备。


    只是童然不愿意拖延太久,如果有可能,他还是希望今年就能完成任务。


    西蒙对魔术界的比赛一无所知,只听说比赛在日本,不由十分遗憾:“太远了,我根本去不了现场。”


    “不一定。”西塞尔道,“今年滑雪世界杯赛就在日本举行,我记得也是五月。”


    西蒙一想也是,又高兴起来:“你要表演什么魔术?”


    童然哪有什么想法,随口道:“火影忍者?变出一百个影分身?”


    西蒙哈哈大笑:“那不如美少女战士变身!”


    托马斯在一旁幽幽道:“你居然还看美少女战士……”


    西蒙脸一红:“我只是知道而已!没有看过!”


    哄笑声中,李成萧慢声开口:“亚洲魔术研讨会我参加过一届,当时在手法组,不过什么名次都没拿到。”


    童然讶然:“连你都没有名次?”


    李成萧别的不提,手法绝对算世界一流水平。


    童然是知道比赛高手如云,但只限于亚洲范围内,竞争有那么大吗?


    他突然有些紧张起来。


    “我那一届在韩国,”李成萧敛了笑,“想要拿到名次,就必须跟其他韩国选手拉出绝对优势,让所有人都无法忽视的优势。”


    童然想到了韩国在体育比赛上的种种劣迹,皱了皱眉。


    “日本,我不清楚,”李成萧严肃道,“但主办方的因素你最好提前考虑在内,不能将希望寄托于评审的良心,就像拳击比赛,如果裁判有心袒护,你凭借点数是很难战胜对手的,必须击倒他。”


    童然若有所思,“我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两人就隔着中间的陆思闲一言一语地讨论起来,从亚洲魔术研讨会逐渐聊到了魔术本身,衬得陆思闲像个1000瓦的大灯泡。


    西蒙看了好笑,“Lu,你不和Dedi换个位置吗?”


    陆思闲顿了顿,侧首问:“要换吗?”


    童然此刻心思都在魔术上,没有察觉陆思闲语气中的一点不快,“换。”


    陆思闲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让出了座位。


    有服务员过来收走了他们的餐具,又换上甜品和饮料。


    童然与李成萧还聊得火热,甚至不知不觉间换成了中文。


    没有人打断他们,等他们意识到不对时,就对上了西蒙等人茫然又隐隐透着些尴尬的视线。


    “抱歉,聊得太投入了。”李成萧赶紧道歉。


    “没事没事,”西蒙善解人意,“你们也是在谈论正事。”


    西塞尔也笑道:“难得有机会了解魔术师的工作,不过既然有两位魔术师,你们不切磋一下吗?”


    “切磋就算了,”李成萧微笑着看了看童然,“我给大家变个魔术吧,想看什么?”


    西蒙一听变魔术,思维自然而然地联系到一个名字:“海妖!”


    李成萧大笑,“这我可不行,Dedi你来?”


    童然颇为无语。


    但他也想看李成萧表演魔术,便道:“萧哥你随便露一手吧。”


    李成萧取出一副扑克,洗好后铺开,“扑克里有黑红两种颜色,我们先来选一种。”他环视一周,视线落在了一直没怎么开口的陆思闲身上,“Lu,从你开始?”


    陆思闲掀了掀眼皮:“黑色。”


    李成萧点点头,看向了童然,“黑色里的两种图样,心还是花?”


    童然没有过多思考:“心。”


    接下来轮到了对面左手边的西蒙,他在1-13里选了一个数字,是9。


    “黑桃9。”


    李成萧从牌堆里找出三人共选出的那张牌,让西蒙在黑桃9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现在,这张牌已经沾染了你的气息,”李成萧将黑桃9塞回牌堆,重新洗牌,再把52张牌展开,让西蒙随意选一张,“不论你选哪张,都会是你签过名的黑桃9。”


    西蒙跃跃欲试,选出的牌翻开后,果然就是那张黑桃9。


    他还来不及惊叹,忽听李成萧问:“你是单身吗?”


    西蒙愣了愣,“我是。”


    李成萧:“你们呢,有谁不是吗?”


    西塞尔举手,“我有女朋友。”


    “那接下来你就不能参加了,”李成萧遗憾道,“我们这个魔术叫做姻缘牌,它是会传染的,但只能传染给单身的人。”


    西蒙懵懵懂懂,“什么意思?”


    李成萧:“伸出你的右手食指,指尖按在黑桃9上,保持三秒钟不动。”


    西蒙那是一点都不敢动,就怕自己做得不够好,影响了魔术的效果。


    等三秒钟一过,李成萧便让他与旁边的托马斯做食指对接,“指尖对着指尖,你的气息也会传染给托马斯。”


    两个大男人的指尖对接在一起,或许是李成萧提到了“姻缘”一词,明明只是寻常的触碰,西蒙却莫名有一种指尖发烫的感觉。


    可当他看清了托马斯平平无奇的脸,顿时心如止水。


    没有任何疑问,接受过气息传递的托马斯,在一整副牌中也盲选中了黑桃9。


    西蒙和西塞尔都是一脸呆滞,童然倒是早就看明白了,只是作为观众之一,他也表现得很惊讶。


    不过魔术还远没有结束,气息继续转移至下一位,掠过西塞尔,托马斯“连接”了陆思闲。


    这次,李成萧将整副扑克都交给了陆思闲,让他自己洗牌切牌,然而切出来的依然是那张黑桃9。


    只是和三位鬼吼鬼叫的朋友不同,陆思闲面无表情地盯着纸牌。


    李成萧只看他的表情,就判断出这位是魔术师最头疼的观众类型——冷感、麻木,在舞台上分分钟会制造冷场。


    但他早已身经百战,笑了笑道:“重复的传递方式你们应该很腻了,我们来换一种,其实不止是指尖可以传递气息,嘴唇也可以。”


    陆思闲倏地抬起眼。


    “等等,是要接吻吗?!”西蒙猛地看向陆思闲身旁的童然,如果Lu吻了Dedi,那Dedi下一个要吻的岂不是自己?!


    靠!我可以!


    直男滚啊,我今天就是蚯蚓附体!


    童然也眸光闪烁地看着李成萧,不会吧?还有这种好事?


    但想一想陆思闲可能会有的反应,他又觉得……


    估计是传递不下去了。


    “呵呵,没有那么直接,”李成萧被逗得发笑,对陆思闲道,“你只需要将指尖贴在Dedi的嘴唇上。”


    童然和西蒙双双失望,不过前者表现很平静,后者则哀叹出声。


    陆思闲还是那副没什么情绪的样子,在童然转过脸时,若无其事地将指尖压在对方的唇上。


    很软,但比他的指尖更暖一些。


    他的喉结滑了滑,眼神定在童然脸上。


    童然却没有看他,一双眼半垂着,睫毛轻轻颤动,像刷子一样浓密。


    一秒。


    五秒。


    十秒。


    时间好像静止了,两人谁都没有动。


    直到童然耳根泛起红晕,才听见李成萧略带戏谑的声音:“倒也不用按那么久。”


    陆思闲“哦”了一声,收回了手。


    唇上骤轻,童然下意识舔了舔。


    陆思闲:“……”


    他将手揣进衣兜里,食指不自觉蜷了蜷。


    “Dedi,报一个数字。”李成萧道。


    童然暗暗吸了口气,“12。”


    李成萧依照顺序数到第12张牌,果然是黑桃9。


    魔术完成,李成萧收获了所有观众的掌声,还有西蒙的哀嚎:“为什么不继续了?下一个轮到我了!我还没有被传染过!”


    “你本来就是传染源,”李成萧打趣道,“再继续下去,就只能接吻了,你问Dedi愿意吗?”


    童然怔怔抬头:“嗯?愿意什么?”


    李成萧一噎,这才发现童然的心不在焉,他失笑道:“没事,你要不要表演?”


    童然盯着桌子正中间的扑克,脑中突然炸出一个想法,一个大胆的、让他心律失常的想法。


    他清了清嗓子说:“可以,我就用这副扑克好了,不过我还需要一位搭档——”


    “我我我!”西蒙几乎要从沙发上跳起来。


    可惜他的热情却感动不了魔术师,童然只当没听见,自顾自道:“公平起见,抽签吧。”


    他挑出四张A,忽略过同为魔术师的李成萧,让其余四人各选一张,“抽中红心A,就是我的搭档。”


    但他早就选好了搭档,不论四人怎么抽,红心A只会出现在目标手上。


    而他这一点小动作自然瞒不过李成萧的眼睛,后者视线逡巡在陆思闲脸上,轻轻抬了抬眉。


    “就是你了!”


    童然拿走陆思闲手里的红心A放入牌堆,他也没看对方,洗完牌就让陆思闲任选一张,“选好就直接翻开,再签上你的名字。”


    陆思闲选中了一张方片3。


    签有陆思闲名字的方片3落在了童然手上,他指尖一挑,牌就变成了正面朝下,又被他折叠成四分之一大小。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哪怕他的魔术效果还没有呈现,已经足够赏心悦目。


    童然将叠好的牌递给陆思闲,“咬住它。”


    陆思闲一怔,还是稍稍低头,咬住了那张牌。


    童然调整了一下坐姿,到底是有些不好意思,他索性站起身,挤到陆思闲正面,拿后背当住了对面三位观众。


    他一手压在缆车玻璃上,类似于“壁咚”的姿势,将陆思闲困在狭小的空间里,而另一只手则握住了对方。


    陆思闲直勾勾地看着他,瞳孔里的倒影逐渐放大。


    童然被看得浑身发毛,忍不住道:“你、你闭着眼。”


    他想,陆思闲应该已经猜到他要做什么,或许会避开。


    但陆思闲只是盯着他看了会儿,缓缓闭上了眼。


    当童然也咬住叠起来的方片3时,两人的距离已经微乎其微。


    他们鼻息交融,呼吸间,童然仿佛还能闻到陆思闲那杯饮料中溢散的薄荷香,明明不含酒精,他却晕头转向。


    压在玻璃上的手早已握成了拳,他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儿。


    可等他想咬走纸牌时,却发现纸牌被陆思闲咬得很紧。


    “你松——”


    声音戛然而止。


    上唇好像碰到了什么,又好像没有。


    酥麻感仿佛电流一样蹿过全身,血液尽情地沸腾,每一个细胞都在燃烧。


    陆思闲猛地睁开了眼。


    视线交汇的刹那,童然几乎掩饰不住自己的慌乱。


    他咬住纸牌用力一扯,背部撞在了桌沿,杯盘一阵乱响。


    童然强作镇定地试图展开纸牌,可左手还被陆思闲握着,握得很用力。


    他情急地看了对方一眼,陆思闲却像块石头一样岿然不动。


    “怎么了?”并未看清楚过程的西蒙满头问号。


    李成萧半捂着嘴,挡住了嘴角的笑意。


    诡异的氛围中,陆思闲终于放开了手。


    童然大松一口气,赶紧回到座位上,只是展牌的双手都抑制不住地有些颤抖,掌心冒着热汗,也不知是谁的。


    而纸牌打开,却并不是陆思闲选中的方片3,而是西蒙刚刚签过名的黑桃9。


    “Lu的那张牌呢?”西蒙不愧是最好的观众,像一个敬业的捧哏,“难道在我这里?!”


    可惜童然已经没有心情故弄玄虚,第一次潦草地结束了魔术:“在你杯子下面。”


    西蒙呆了呆,愕然地端起咖啡杯。


    杯底粘着一张牌,花纹是三枚方片。


    上面,印着陆思闲锋利的名字。


    第98章


    方片3摊在桌上, 魔术完成了最终的解答。


    西蒙上半身30°后仰,又猛地弹回来,像是蓄满了力般嚎道:“Oh, shit!”


    声音之大甚至引来了餐厅服务生, 以为有谁在咖啡里喝到了蜘蛛。


    西蒙实在难以冷静:“我的朋友们都不会相信, 现在是Dedi在为我变魔术!”


    “你的确应该庆幸, ”西塞尔噙着笑,“如果换做是在百老汇, 门票至少几百美金,而你免费就享受到了。”


    童然此时已强行平静了下来, “我可没资格在百老汇演出。”


    “Dedi, 你太小瞧自己了,”西塞尔语气笃定,“相信我, 你会收到CEASAR宫的演艺合约,也会在百老汇拥有自己的专场演出。”


    童然端起自己的饮料,微笑道:“谢谢,祝愿那天快点到来。”


    各种样式的杯子碰撞在一起,清脆碰响中,李成萧突然指向窗外,“下雪了。”


    飘坠的白雪好似风卷银花, 在五光十色的夜幕中旋着圈。


    童然在看雪,而陆思闲在看他。


    临近散场已经快十一点了, 餐厅即将打样, 街上早已安静下来。


    粉雪在路面铺了薄薄一层, 西蒙拉着朋友们在雪上作画, 童然和李成萧还站在餐厅的壁灯下。


    “我希望时刻制造意外, 让观众猜不到接下来的发生。”童然的魔术之路鲜少有势均力敌的同龄人陪伴,与前辈们的沟通又往往隔了一层,如今遇上了投契的李成萧,难免就多了几分谈兴,“所以,我通常会在结局安排一点惊喜。”


    例如方片3藏在表面上并未参与魔术的西蒙那里。


    又例如李成萧此前的鸡蛋表演,换做是他,他不会提前告知观众礼物是什么,他要让观众从鸡蛋和布袋里选,观众大概率会选鸡蛋,而他只会送出布袋,观众失望之下,发现布袋中多出一只小鸡,惊喜就会翻倍。


    李成萧若有所思,同场表演,他确实感觉到童然更擅长影响观众情绪,而这一点在日常演出中远比手法重要。


    其实他还想和童然多聊一聊,但时间不允许。


    “今天谢谢你的邀请,我很高兴,”李成萧呼出一团白气,眼角眉梢的笑意佐证了他的话,“等回国,哥请你吃饭。”


    童然笑道:“虽然今天买单的不是我,但你请客我是一定会蹭的。”


    李成萧轻笑了声,想了想,从衣兜里取出暖手宝,“差点儿忘了还你。”


    “不用,我还带的有,”童然推拒道,“萧哥这几天都有演出,户外那么冷,你收着吧。”


    李成萧不再客气,“行,你快过去吧,我看你朋友等得不耐烦了。”


    不耐烦的当然是陆思闲,不过当童然小跑过来,他还是露出点笑,自然地握住了童然的手问,“冷吗?”


    童然穿得多,哪里会冷,“我怎么觉得你比我冷?”


    陆思闲好像天生体温比常人低,手总是冰冰冷冷的,一如他平时给人的印象。


    “你再不过来我都冻僵了,”陆思闲半真半假地说笑,“帮我暖暖?”


    童然狐疑地打量着他,总觉得陆思闲有点怪,但细想好像又没什么,对方平时也会开一些看似暧昧但实际铁直的玩笑。


    他不禁又想到那个意外的亲密接触,陆思闲什么都没提,也许是避免尴尬,也许一切并不存在,只是自己过于敏感。


    脸又开始发热了,童然忙收束心思,没多想便说:“可惜我把暖手宝给萧哥了,不过我行李箱里还有一个,明天你带上。”


    陆思闲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不着痕迹地收回了手,揣进衣兜里。


    童然又瞟了他一眼,但很快就被叽叽喳喳的西蒙拉走了注意力。


    到了酒店,陆思闲却没打算上楼,“你们先回,我散散步。”


    不等童然说什么,西蒙嚷道:“这么晚你散步?还下着雪!”


    “吃得有点撑,消食。”


    “那我们陪你——”


    “不用,我想自己转转。”


    陆思闲摆了摆手,径自走了。


    “Lu怎么了?”西蒙茫然地问。


    西塞尔耸耸肩:“谁知道,或许是紧张后天的比赛。”


    “不可能,我就没见过他紧张!”西蒙开始举例陆思闲心态是如何稳,如何死猪不怕开水烫。


    童然分神听着,心里却有些担心。


    他不信陆思闲不会紧张,只是旁人不太看得出来。


    或许,陆思闲真的在担心比赛?他要不要给对方做做心理疏导?


    童然琢磨着待会儿要怎么开解陆思闲,而他担心的人此刻已拐入了另一条街。


    陆思闲不紧不慢地走着,神情也很放松,仿佛真如自己所说,只是为了散散步。


    雪越下越大,陆思闲却没有停下来的打算,直至走入灯火寂灭处,他才找了张长椅坐下。


    雪山起伏的轮廓掩映在夜色里,陆思闲长腿打直,懒洋洋靠着椅背。


    良久,他抬起手,指尖将要碰到嘴唇的刹那,又仓促移向了侧脸,讪讪地挠了挠。


    “操!”


    不轻不重地一声国骂响在雪地里,吸引了晚归的路人。


    一束光照了过来,陆思闲微微眯眼,就见不远处站着几个打扮时髦的女人。


    不知是谁夸张地嚷道:“Oh,look this cutie here!”


    女人们在哄笑,甚至有人吹起了口哨。


    “Hey,want to hang out with us?”


    陆思闲拍了拍腿上的雪站起身,毫无风度地拒绝:“Go away,I’m gay.”


    他也是刚刚确定,原来自己喜欢男孩。


    不,是喜欢上了男孩。


    回去时,陆思闲的步伐很快,像是有些迫不及待。


    但走到房门口,他又停了下来,默默站了会儿才刷开门卡。


    “你终于回来了,我都想给你打电话了!”童然趿着拖鞋跑了过来,“你干吗去了?”


    陆思闲蹲下/身换鞋,“想事情。”


    “想什么事?”


    “大人的事。”


    童然做了个嫌弃的表情,“你也没比我大多少。”


    实际上我还比你大呢!


    陆思闲走去浴室,扯了张毛巾擦头发,“你说哪里?”


    语气寻常得就像在谈论早饭吃了什么。


    童然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哪里?”


    毛巾挡住了陆思闲表情,却没有藏尽嘴角的笑意,“没比你大多少。”


    童然差点儿被呛住,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低俗!”


    陆思闲低低笑了两声,关上了浴室的门。


    有流水声传来,童然红着脸朝浴室门竖了个中指。


    但他到底放心不下陆思闲的心理状况,等人出来了又问:“那你想通了吗?”


    陆思闲拨了拨头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含笑的眼睛,“想通了。”


    童然见人确实挺放松的,也不再说什么。


    坐了十小时飞机,他这会儿已经很困了,趁着陆思闲洗澡前说了声“晚安”,便躺上了床。


    一觉睡到上午,房间里已不见陆思闲的踪影,床头柜的手机却压着一张便签纸,是陆思闲的字迹,说是先去熟悉赛场了。


    童然懒得动,窝在被子里叫了酒店送餐服务。


    吃过午饭,他搭乘度假村的大巴到了市区,又打车去了机场。


    今天,杨信年也会带着国家队的部分成员过来,备战明日的巡回赛。


    据说杨信年上个月就准备去阿斯彭的,可训练计划有了一些调整,索性改到了这次参赛。


    童然到了机场,才发现杨信年所乘坐的航班晚点了。


    他枯等了两个多小时,等到陆思闲都赶来了,依旧没接到航班抵达的通知。


    “怎么回事?是下雪天影响吗?”童然腿都坐麻了,站起来活动了一下,“雪也不算很大啊。”


    陆思闲漫不经心道:“急什么,我不还陪着你吗?”


    “我本来打算下午去玩儿雪地摩托,”童然看了眼时间,都四点过了,“看来是没机会了。”


    “明天比赛完我带你去。”


    陆思闲比赛在上午,下午还有半天空闲。


    童然心情好了点儿,问:“你场地熟悉得如何?”


    “就那样,”陆思闲刷着手机,随口道,“不知道来多少次了,闭着眼睛都能滑。”


    童然心念微动,他发现这次见面陆思闲好像与记忆中有了些变化,少了几分沉郁,整个人像是卸下了什么包袱,看起来很轻松,甚至有点儿意气风发的张扬,更贴近于他对陆思闲少年时代的想象。


    他突然有了一个猜测:“你最近……是不是训练状态挺好?”


    “还行,”陆思闲嘴角微翘,“上个月阿斯彭的比赛刷新了赛季个人纪录。”


    童然惊喜道:“怎么没听你说!”


    他只知道陆思闲拿了第四,还担心刺激到对方,一直没敢提。


    陆思闲不以为意:“第四名有什么好说的?”


    “那明天呢?”童然操心地问,“这又过了大半个月,你应该又进步了,明天有信心吗?”


    陆思闲只是笑,仿佛在故意吊人胃口,半晌才开口:“运气好,应该可以拿牌。”


    童然差点儿跳起来,兴奋地给了陆思闲一个拥抱,还没开口,就听陆思闲咳了一声,“老杨出来了。”


    他顿了顿,转头就看到杨信年站在出口处,面上带着慈祥又欣慰的笑容,“你们两兄弟在外边儿还这么亲热呢,黏糊得像对小闺蜜似的。”


    第99章


    陆思闲当场黑脸。


    童然虽然挺一言难尽, 但也笑得很开心。


    “姐夫!”


    “可可!”


    “童然弟弟!”


    “小然哥哥!”


    称呼顿时乱做一团,在喧嚣的大厅里也格外突出。


    这次随杨信年来的有四位队员,都是童然上次去体大基地时见过的, 高铭和赖小阳亦在其中。


    童然还来不及跟杨信年说上话,就已经被队员们团团包围。


    “小然哥,你不知道你现在有多红!我表姐听说我认识你天天托我要签名!”赖小阳憋了好几个月倾诉欲喷涌而出, “你已经成我们队伍里的传奇了, 那些上次没见到你的都让陆哥再骗你、咳,再请你来一次,尤其女队的姐姐们!”


    “我作证!我逛街都能看到有店铺贴着你的海报, ”高铭不甘示弱地挤开队友,“卖游泳设备的、卖衣服的、还有美发店之类, 都把你表演时的截图打印出来挂着!”


    童然苦笑, 正想表明自己没有接任何代言产品,就听有队员插嘴:“还有治不孕不育的,我那次过马路有人发DM杂志,封面就是你的照片。”


    “……”


    并不想知道, 谢谢。


    陆思闲笑得发抖:“你还能孕?”


    童然脸上的表情都顶平了:“我们魔法师有什么不能的,明天就让你怀孕。”


    陆思闲似笑非笑:“这么厉害?那我还真想试试。”


    童然:“只要你愿意让我催眠,我保证让你在梦里高产似母猪。”


    陆思闲:“……”


    国家队不住度假村,杨信年还得带队去熟悉场地, 因此一回市区双方就分开了,只说好赛完再好好为陆思闲庆生。


    提及生日童然就有些气虚,为了表明自己并非不上心,晚上还特意跟陆思闲解释:“你知道, 我前段时间很忙。”


    陆思闲正在整理训练日志, 闻言抬起头, 专注地看着他。


    “另外闭气训练会对记忆造成暂时性的损伤,要三个月才能完全康复,所以吧,我忘了给你准备生日礼物……”


    “礼物不是送了?”


    童然愣住:“什么?”


    陆思闲笑道:“你以前说有你在的地方就有奇迹,这不就来给我送奇迹了?说不定明天会送我一次冠军。”


    童然更心虚了,他那纯粹是不负责任地吹牛,想给陆思闲一点慰藉,事实上,他连看奥运都不敢看中国的优势项目,总觉得自己一看就输。


    “那怎么能算?”


    “为什么不能?”陆思闲支着下巴,懒懒地转着一支签字笔,“而且你还送了我幸运书签,最近运气果然不错。”


    童然心说都多前的事了,“你就没什么想要的吗?”


    陆思闲:“把你送我?”


    童然眼皮一跳,仔细观察陆思闲,见对方眼神清澈,表情也无懈可击,心里刚涌起的一点旋涡瞬间散掉了,“行啊,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陆思闲忽然从座位上站起来,扶住了童然的肩。


    童然呼吸微窒,就被人按在了椅子上,手里还被硬塞了一支笔。


    “帮哥哥做作业,”陆思闲点了点桌面,“今天的训练日志还没写。”


    “……”


    “这就打算食言了?”


    童然深深呼吸,露出营业式微笑,“还没到你生日,过了12点我再写。”


    于是11点50分,童然上床躺平。


    此时他心如止水,四大皆空,仿佛三千红尘都无法扰乱他的心。


    不过这点“佛性”好像被夜里的梦给带走了,第二天早上,他开始不淡定了。


    “你怎么老是绕来绕去的?”临出门前,陆思闲实在忍不住道,“就门厅这么大点空间你来来回回走几趟了,头给你绕晕了。”


    童然身子一僵,赶紧站定,“床有点硬,我睡得不舒服,活动一下。”


    哦,昨天那个上床就睡着,今早又叫不醒的是谁?


    陆思闲心里好笑,“紧张了?”


    童然深知情绪会传染的现象,哪敢影响陆思闲,这会儿被直接戳破,他沉重地叹了口气。


    “有什么可紧张的?”陆思闲宽解道,“一场比赛而已,我输得起。”


    童然急了:“别别别,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我还是想看你赢的。”


    陆思闲倏然一笑,“那我就赢。”


    即便他说得轻松,依旧难以安抚童然的焦躁,因为比赛只能想输就输,从来没有想赢就赢,哪怕在项目上拥有绝对统治力,也可能出现意外。


    更何况,陆思闲如今还只是处于恢复期。


    童然坐立不安地到了赛场,没多会儿就听说了一个糟心的消息——托马斯雪板没有过检,又只带了一块板,今天无法参赛。


    “……”


    更紧张了!


    他紧张到肚子疼,偏偏前几个上场的状态都不怎么样,第一轮就频频有人失误,包括高铭在内。


    轮到陆思闲准备时,童然脚趾头都抠紧了,全神贯注间,忽听见托马斯幽幽道:“有点不对……”


    童然猛地转头:“哪里不对?!”


    托马斯被吓了一跳:“选、选手在障碍区的失误太多了,可能是道具除冰没做好,太滑了,我想Lu应该也看出来了。”


    童然吐血,“那怎么办?”


    托马斯:“只能靠感觉,如果状态好感知也会更敏锐,身体平衡性会更出色。”


    话音才落,陆思闲已经戴着他的红色雪镜冲下了赛道,在童然紧张地注视下顺利滑过第一个障碍区,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而他的跳台动作也没有失误,腾空高度很高,显得非常轻松,最后一跳选择了他最有把握的斜轴翻转1260,并且稳稳落地。


    看台附近的观众齐声喝彩,陆思闲踩着滑板疾滑下坡道,他像童然在视频里所见的一样,向着天空抛了一记飞吻。


    当裁判打出了76.61的现阶段最高分,童然欢呼雀跃,仿佛金牌已收入囊中。


    托马斯忍不住提醒:“还有两轮呢……”


    单板滑雪坡面障碍技巧的决赛有三轮,但并不计算三轮总分,只计算选手在三轮中间发挥最好的一次。


    简单来说,如果你前两轮都失败了,只要最后一轮能刷新全场最高分,冠军就是你的。


    “我知道,”童然尽管只是个理论上的菜鸟,这种基础知识还是懂的,“我不是高兴吗,难道你没有听说过一句话,良好的开端是成功的一半。”


    托马斯微微一笑:“Lu看上去状态确实很不错。”


    童然此刻就爱听这种话,人也跟着膨胀起来,他垫着脚揽住了人高马大的托马斯,“朋友,下面才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第二轮比赛,大部分选手已经找回了状态,失误明显比第一轮少了许多,中程连续有两人超过了陆思闲的分数,其中一位加拿大选手还是上届冬奥会单板Slopestyle的铜牌得主,他在本轮中获得了84.82的高分。


    童然不免有些着急了,但还算冷静。


    他虽然喜欢金牌,却也知道希望不大,只要陆思闲能够顺利完成每轮动作,超越自己就行。


    成绩的突破会竖立信心,陆思闲如今最需要的就是信心。


    他满心期待着对方新一轮的发挥——


    障碍区,过了。


    前两个跳台,也很完美。


    轮到第三个跳台时,陆思闲挑战了和加拿大选手同样的技术动作,是他曾经很拿手,却很久没能在比赛中成功完成的Triple cork 1440。


    雪板落地,雪花蓬散开一片雪雾。


    耳麦里的解说充满激情地喊出动作名字,观众们的惊喜才刚刚溢出喉咙,陆思闲就身体失衡坐在地上,顺着坡道惯性下滑。


    尽管他很快站了起来,但毫无疑问,这个动作失败了。


    “太可惜了!只差一点就能成功!”解说惋惜地叹气。


    童然望着陆思闲离开的背影,只觉得四周环绕着冷风和枯叶,无比的孤独和落寞。


    他说不出的沮丧,恨自己为什么要毒奶,还是那种恒河水混合三鹿奶粉的毒中之毒!


    “Dedi,你可以轻一点吗?”托马斯小心翼翼地开口。


    童然倏地醒神,才发现自己一直掐着托马斯的手,对方手背都被他掐出印子了。


    他忙收回手,连声道歉。


    “你别担心,”托马斯腼腆一笑,“还有一轮呢,通常最后一轮才是见证奇迹——”


    “别奶!”童然简直想跳起来捂住托马斯的嘴,没有人比他更懂毒奶的威力,“我们应该抱着平常心看比赛,不要老是把奇迹挂嘴边,意念也会对选手造成压力。”


    托马斯:“……”


    但童然担心的人,此时并没有什么压力。


    陆思闲戴着耳机坐在候场区,听着音乐沉思,完全不关心其他选手的表现。


    他也没有反思自己的失误,脑中反复预演着最后一轮的动作,每一个细节、每一个衔接要怎么处理,直到有志愿者通知他准备上场。


    站在出发区,他可以看见赛区的全貌——复杂的障碍、高昂的跳台,还有赛道终段零散的观众。


    五颜六色的旗帜中,一抹红最为醒目,一如他臂膀上的图案。


    陆思闲做了个深呼吸,身体微微前倾,带着雪板滑下赛道。


    他听见了风的声音。


    在过往的人生中,他无数次听过这种声音,而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他八岁那年,以最小参赛者的头衔,拿到了芬兰青少年滑雪锦标赛的冠军。


    那一年,他的父亲还很健康,在他完成最后一跳后激动地翻过广告栏,将他高高地举起。


    父亲也曾问过他——


    “你想做职业运动员吗?”


    当时的他还不懂得职业的意义,怀着对滑雪的热爱,说自己想拿冠军,很多很多的冠军,以及奥运冠军。


    他也并不知道,那时候的奥运会根本没有单板Slopestyle这个项目。


    但父亲并没有打破他的憧憬,只告诉他奥运冠军四年才出一个,你要和全世界的运动员争夺第一,就必须付出极致的努力,才会拥有一点希望。


    后来,他的医生也说,你的身体状况已经不再适合回归赛场,如果想要实现目标,希望非常渺茫。


    可是这个世界,所有所有的极限,本来就很渺茫!


    雪板高高地跃起,带着雪烟翻转。


    他不清楚登上珠峰是什么感受,但即便是站在世界最高处,也不会像他这样,将万里长空踩在脚下。


    陆思闲感觉自己很轻,像羽毛一样轻盈,他的每块肌肉都很舒展,每个细胞都在飞翔。


    一片静谧声中,他久违地触碰到了那扇门,那扇被称之为极限的门,而在推开门的刹那,他知道,自己一定会赢。


    “嘭——”


    雪板落地,现场雅雀无声。


    童然揪着胸口的衣服,眼中是残留的茫然。


    刚刚……


    陆思闲转了几圈来着?


    他呆呆地转头,想要咨询一下专业人士,却见托马斯也一副傻掉的表情,嘴张得能吞下一颗鸡蛋。


    而此时,耳麦里终于响起了解说的声音——


    “Oh my god!Triple cork 1620!!!”


    像开闸的洪水,全场的尖叫声猝然炸开,让人不禁担心会引发雪崩。


    在这个赛场上,从来都没有人完成过这个动作!


    直至今天。


    童然怔怔望着正滑下斜坡的人,对方双臂抱胸,以一种格外拽的姿势向全场宣告冠军的诞生,哪怕裁判根本就没有打出分数。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终于感觉到手背的刺痛,下意识低头,发现托马斯正用力地掐着他。


    “托马斯?”


    “抱、抱歉,”托马斯像被烫了似的松手,脸涨得通红,“我、我就是太不敢置信了,绝对没有要报复你的意思!”


    童然已经听不见托马斯的解释,因为陆思闲已经来到了他面前。


    对方隔着半人高的广告牌,向他伸出手,将他拉进了怀里。


    他迎接了属于胜利的拥抱,耳畔是陆思闲微微喘气的声音:“谢谢,我的奇迹。”


    第100章


    评分给出, 92.76。


    陆思闲没有任何意外地斩获第一。


    这是令人难以置信的高分,上届冬奥会单板滑雪坡面障碍技巧的冠军,当初也只是以Tirple cork 1440的技术动作拿到了87.16分。


    当然, 这并不意味着陆思闲就能横杀奥运, 也不代表具备冲金实力的选手搞不定1620的难度,仅仅是因为奥运需要求稳, 目前不论哪个运动员对1620都没有足够的把握, 所以1440才会成为奥运赛场上最难的技术动作之一。


    但不论如何, 全世界能完成1620的人屈指可数,在比赛中成功展示它的更是不超过两位数,其中大部分都出现在追求观赏性的表演赛上。


    “臭小子!”杨信年眼眶发红, 狠狠抱了抱陆思闲。


    赖小阳闪动着星星眼:“陆哥, 太牛了!教教我呀!”


    西蒙故作生气, 勒着陆思闲的脖子:“你居然背着我偷偷练习!说!你什么时候学会的?!”


    所有人都围绕在陆思闲身边, 英语和中文各占一半。


    甚至还有不少对手也向他表达了祝贺。


    “我也没想到能够成功, ”陆思闲倒成了最淡定的一个,他并不是在谦虚,平常训练时他从没成功过, “本来想继续挑战1440, 突然感觉到了,就尝试一下。”


    失败就失败了, 比赛又不会只有一次。


    而且,直觉告诉他可以。


    “那是什么感觉?”童然好奇地问。


    陆思闲想了想,用了一个最形象的词来概括:“飞翔。”


    童然眼波微动, 欲言又止。


    陆思闲敏锐地察觉到了, “想说什么?”


    “没。”


    他只是忽然想到, 要送给陆思闲什么样的生日礼物。


    虽然是迟到的礼物, 但独一无二。


    “恭喜你,”童然再次抱住陆思闲,“还有,生日快乐。”


    陆思闲箍着他的腰,轻松将人抱离地面,“走,骑摩托去。”


    快乐的冠军实践了诺言,带着童然玩儿了一下午的雪上项目,还体验了当地的特色娱乐——雪原跑马。


    戴着牛仔帽的向导骑着头马,其余马匹跟在后头,迎着烈烈寒风,奔驰在枯树林间和茫茫雪原上。


    童然没有体验过陆思闲所谓的“飞翔”,但坐在马上,他也确实飞了一把。


    若不是明天就要回国,余留的时间有限,他恨不得玩一整天。


    只是下马后就感觉到大腿根刺痛,回酒店一检查,皮都给磨破了。


    受伤的部位比较尴尬,他也没好意思说,换了条更宽松的运动裤,和陆思闲一块儿去了度假村的户外烧烤区。


    杨信年特意预订了位置,就是为了给陆思闲庆生,来的人也很多,还包括了其他国家队的队员和教练,热闹得像个小型奥运会。


    大家不管认不认识都在一起嗨,啤酒烧烤加游戏,共同享受着赛后的惬意。


    也有人认出了童然,纷纷围上来要签名,起哄要他表演魔术。


    童然无意和陆思闲抢风头,“今天主角又不是我,你们找Lu去。”


    赖小阳:“找陆哥做什么,他又不会变魔术。”


    “但我说过了,今天都听他的,”童然眼中闪动着细碎的笑意,仿佛泛着水光,“他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起哄声轰然拔高,引来不少人的注目。


    陆思闲埋头刷着烤翅,像是不曾听见,或者根本不在意,但嘴角的笑意泄露了他的秘密。


    “陆哥,你发话啊!”


    “Lu,你快让Dedi表演一个魔术!”


    陆思闲抬眼,虽是在回应群众的声音,眼睛却只看着童然,“我可不帮他做决定,要不要表演,看他高兴。”


    童然轻挑嘴角,想了想道:“那我们做一个实验吧,不算正式表演,因为我不太熟练。”


    最近他都在练习如何只听声音来判断观众的选择,营造出读心的效果,尽管魔术师不做没有准备好的表演,但他也明着说了,只是实验。


    但他不能暴露魔术的门子,只能换一种说辞。


    “魔术的名字叫做《生命秘语》。一千多年前,中国有位先贤曾经说过一句话——山水草木,井灶洿池,犹皆有精气。翻译过来,可以理解为世间万物都拥有生命。


    “是生命就有语言,哪怕一棵树、一粒沙,但只有极少数人可以听见。二战时,有一位叫做马斯基林的魔术师曾为英军效力,他在二战期间的‘魔术表演’被英军奉为最高机密,到目前都尚未完全解密,而他的演出之一,就是利用生命秘语为英军搜集情报。


    “听起来很神奇是吗?在我九岁之前也不相信,直到那年我遇见一位高人,并从他身上学到了一点皮毛。”


    众人被唬得一愣一愣的,明明觉得童然在胡扯,可他举的二战例子听起来又像真的一样。


    “这个魔术的流程很简单,小阳,”童然示意赖小阳跟他来到料理台前,并从中选出六种食材,“待会儿我会背过身,你只需在这些食材中随意挑选一样,指给大家看。”


    赖小阳惊喜于童然居然点中了自己,忙拍着胸脯保证,也没问为什么。


    童然笑着转身,观察对面人群的表情,判断出赖小阳已经做出了选择,“我听见了一点声音,好像在说你指着它鼻子了。”


    赖小阳:???


    赖小阳条件反射地缩回手。


    “不过我不知道发声的是谁,”童然沉吟片刻,“这样,你按顺序叫出它们的名字。”


    赖小阳呆呆地问:“这是做什么?”


    “你叫了,它们就会回答。和人类一样,它们也有自己独特的音色,这样我就能分辨出刚刚是谁在讲话。”


    赖小阳:“……”


    赖小阳硬着头皮上,抑扬顿挫地念道:“蘑菇、生鱼片、生菜、牛肉、香蕉、鸡蛋。”


    童然左耳微动,解析着赖小阳的语音密码。


    少顷,他有了答案:“香蕉。”


    赖小阳一脸呆滞。


    其他人也面露异色,暗想是不是有人给童然传递了暗示,或者童然用了什么隐秘的方法,比如说拿镜子照见了。


    “我也想试试!”西蒙不甘示弱地跳了出来,只是在做出选择前他灵机一动,“我觉得应该加上奖惩措施,如果你猜错,要接受我的惩罚。”


    童然不露声色:“你想怎么惩罚我?”


    西蒙微微脸红,不怕死地说:“要、要不你亲我一下。”


    众人兴奋地叫起来,陆思闲则挑了挑眉。


    童然似笑非笑:“那我猜对了呢?让你亲一下?”


    西蒙:“也不是不可以……”


    你在想屁吃。


    童然不置可否,西蒙和赖小阳一样性格外放,传递出的语言情绪也比较好猜,他知道自己不会出错,也就懒得否决对方的提议,这样会显得不自信。


    他调换了几种食材,任由西蒙去选。


    意料之中,他依然没有失误。


    “好吧,你赢了,”西蒙故作遗憾地叹气,却根本压不住眼底的期待,“我愿意接受惩罚。”


    “哦,”童然善良地拍拍西蒙,“都是朋友,我放你一马。”


    西蒙:“……”


    大可不必放过。


    童然也不管西蒙内心有多受创,他已经表演了两次,再演下去就有露馅的风险,正想示意到此为止,忽听陆思闲道:“我也试一次。”


    “你?”童然讶然地看了过去,陆思闲可是从不凑这种热闹的。


    陆思闲:“不可以吗?”


    童然很轻地皱了皱眉,陆思闲和西蒙他们不一样,自己可没把握能从他的声音里听出正确答案。但转念一想也没关系,他原本就意在累积经验,这个魔术未来也不会再表演,偶尔错一回就当助兴了。


    对方既然难得有兴致主动充当试验品,那……


    “你是寿星,当然可以。”


    和刚才一样,调换食材、挑选、念出食材名字。


    但陆思闲的语调如同僵尸一般冷硬,没有半点感情。


    童然一听就知道糟糕,他竭力分辨,又借助心理分析,勉强找出两个可能的答案,凭直觉选了一种:“马铃薯。”


    “哈哈哈哈!原来Dedi也会错!”


    西蒙狂笑不已,不少认识或者听说过童然的人也都觉得新鲜,纷纷调侃。


    童然倒是镇定如常:“我说了,不太熟悉。”


    话音一落,他忽然感觉到身旁多出道阴影,转头就见陆思闲正耐人寻味地看着他。


    童然眼皮一跳,总觉得陆思闲不怀好意,“怎么?”


    陆思闲扬起嘴角,曲指点了点自己脸颊。


    童然脑子里“轰”的一声!


    ——猜错了,就亲我一下。


    两人的反应唤醒了其他人的记忆,尖叫声陡然拔高,杨信年不嫌事大地带头嚷嚷着“亲一个”。


    西蒙:????


    小丑竟是我自己。


    陆思闲好整以暇地欣赏童然变脸,其实也没想童然真亲,不过是逗逗对方。


    见童然面露窘色,心一软道:“我也放你——”


    童然忽地凑了上来。


    和那天若有似无的碰触不一样,他是结结实实被亲了。


    陆思闲有一瞬间的呆滞,但他向来没什么表情,别人也看不出来。


    全体庆生同仁化身尖叫鸡,一时间锣鼓喧天彩旗飞扬,掌声热烈得如同婚礼誓言现场。


    童然偷觎陆思闲,在夜色掩映下,他居然发现陆思闲的耳朵慢慢染红了,尽管对方表情还是波澜不兴,但,好像也没有那么平静?


    童然愣了愣,回想起这几天发生的诸多细节,突然有一种感觉——


    陆思闲,不对劲。


    换一种角度看世界,他居然发现世界处处是抠糖的漏洞。


    过去他总觉得陆思闲是薛定谔的直,否则也不会在察明心意后选择观望,可对方也从没像这几天一样,从疑似直男骨折成疑似直角。


    童然抽丝剥茧地分析,回到酒店都还在想,不多的行李足足收拾了半小时。


    越想就越可疑,陆思闲,该不会偷偷喜欢我吧?


    等等,万一只是因为训练状态好而飘了呢?毕竟陆思闲属于闷骚型,心情一好就骚得格外奔放……


    Stop!我为什么要纠结!为什么要做鸵鸟!


    直接问不就行了?


    就算是误会,大不了开个玩笑糊弄过去,影帝这点演技还没有吗?!


    说做就做,不看场合。


    童然狠狠合上行李箱盖,猛地站起来,也顾不上蹲太久引发的头晕,冲着浴室就喊:“陆思闲,你是不是——”


    吹风机的噪音响起,吞没了他的后半句。


    “……”


    “啊!”童然发泄地踹了脚行李。


    忽然,噪音消失,浴室门被打开,陆思闲跨步跑出来,声音显得有些急:“怎么了?”


    童然不知道怎么了,他只知道陆思闲什么都没穿!


    “你怎么不穿衣服?”


    “谁洗澡穿衣服?”陆思闲长时间住集体宿舍,对于身体的隐私界限很淡,见童然眼睛都不知往哪儿看了,才好笑地往浴室里藏了藏,探着上身解释,“我还不是隐约听见你在叫,才出来看看情况。”


    童然被摄入眼中的画面刺激得脑子都不转了,眼神空洞神情木然,“哦,我睡觉。”


    他迈着僵硬的步伐走向床,掀开被子,躺下,再捂住头。


    世界,安静了。


    等陆思闲打理好出来,就见童然裹得像只蝉蛹,他先找出药箱翻了翻,然后坐在童然床边,“捂这么严实,不闷吗?”


    童然没反应,像是睡着了。


    陆思闲扯了扯他的被子,“起来,裤子脱了。”


    童然:?


    童然慢慢拉下被子,露出一双眼睛。


    陆思闲递给他一瓶药膏,“骑马磨伤了吧。”


    童然沉默片刻,“你怎么知道?”


    “我看你坐下时偶尔姿势有点别扭,”陆思闲歉意道,“怪我粗心了。”


    童然盯着那瓶药膏,突然就觉得没必要问了。


    只磨破了一点皮,自己又有心掩饰,如果不是一直在看他,认真注视着他,根本就不会察觉到。


    要是这都不叫喜欢,那什么才是?


    既然如此,他有什么可急的,他应该稳坐钓鱼台,惬意享受对方的追求。


    童然瞬间就轻松下来,仿佛已经占领了高地。


    他接过药膏,当着陆思闲的面蹬开被子脱了睡裤,曲起一条腿在腿根处上药。


    不得不说,姿势实在是有点像……


    陆思闲突然起身,回到了自己床上,拉开被子盖住腰腹。


    作为精力旺盛的成年男性,总要谨慎一些。


    房间里异常安静,陆思闲又看了童然一眼,拿过了手机。


    他本来是想看看比赛录像分散注意,双手却不受控制地在搜索栏输入——如何诱导他人主动向自己表白?


    当他意识到时,页面已经刷了出来。


    【制造危机感,和别人搞暧昧,让她吃醋让她嫉妒,就会忍不住表白。】


    陆思闲点了个踩。


    【生病、受伤,怎么惨怎么来,你甚至可以骗她说自己得了绝症,如果她对你也有意思绝对会主动表白,陪你走完最后的人生路。】


    陆思闲点了个踩。


    【知道吊桥效应吗?危险刺激的情景可以促进彼此感情,所以,多带她去鬼屋密室,或者电影院看恐怖片。】


    陆思闲冷笑一声,不屑地点了个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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