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1.
“我没有想到,你还真敢再来找我。”云迹抿了口自己的冰摩卡,看着面前坐着的云美昕。
“你上次故意伤人致我入院,我还没去派出所告你呢。”
“你少放屁!”云美昕今年大一,也考到了崇京,来到崇京以后,她就一直在打听云迹的下落,没想到她现在过得这么逍遥自在。
她心里的那股气不打一处来。
凭什么。
爸爸去世以后,家里没了主要的经济来源,她妈妈不得已再次出去找工作,这两年多母女俩生活大不如前,有时她还要忍受妈妈的打骂。
如果爸爸没死,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都是云迹的错。
“你就是把命赔给我都不够的。”云美昕瞪大了眼。
“如果你就为了说这些废话,那我先走了。”云迹拿上包,说着就要起身。
“你敢!”云美昕拍桌子,震的杯子里的水都洒了出来,“你害死了我爸,还有脸这么对我?!”
“云美昕,胡搅蛮缠也有个度。”云迹坐回去,她睨了一眼她刚才递来的协议:“你说你一个上了大学的知识分子,为了点钱闹得跟个脑残一样,不觉得丢人?”
“精神损失费?”她扯了扯嘴唇,露出一抹戏谑的笑。
再抬眸时,云迹的眼里蕴着无尽的锐气,她质问云美昕:“你扪心自问,需要精神损失费的到底是谁?”
“如果不是你们母女虐待我,那些也都不会发生。”
“你们从物质条件上苛待我,精神层面上贬低我,我还没找你们要精神损失费。”
“如果你想不通,可以托个梦问问你爸,为什么那天要带我去开车散心?你问问。”
云迹啪地拍了下桌子,拍得她掌心发麻。
她拔高声调,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因为他惭愧!他为你们母女俩做的事,还有他自己的不负责在愧疚!”
“他是替你们还债呢,这条命。”云迹眯起眼睛,“这么看是不是被你们克没了?”
云美昕被她反驳得怔了表情,她嘴唇哆哆嗦嗦的,竟然反驳不出话。
“你没了爸爸这两年过得难,我知道。但我想提醒你,云美昕。”她拍拍自己的胸口,压重语气:“云涛也是我爸!”
“在我几岁的时候,他也曾是我一个人的爸爸。”
“你难受,我就不难受吗?!”
“倒打一耙的事儿你们倒是干得熟练。”云迹说完这一番话,全身的力气也卸了一半,“我们唯一的联结就是云涛,如果他不在了,我与你们就是毫无瓜葛的陌生人。”
“你最好庆幸,如今是我不想与你有瓜葛。”
云迹拿起包,站起来要走的时候,侧着身用余光睨着她,“因为我妈妈告诉我,人一直揣着仇恨过日子是不会快乐的。”
“你可以一直恨我,无所谓。”
“因为我也不会原谅你们。”
她把桌子上的协议纸揉成一团,最后轻飘飘地扔在了云美昕的怀里。
然后背包潇洒离去。
云美昕呆滞地坐在桌前,就那么愣了很久。
最后在某一个瞬间,忽然崩溃地放声大哭。
在那之后的下一个周末,云迹和骆杭再次坐上了前往南城的高铁列车。
“都说了我自己可以。”云迹伸手扯下了围巾,列车里的暖气给的很足,弄的有些热。
“我乐意跟着,这都不许?”他揶揄一句。
云迹见他说话间不经意地蹙了蹙眉,“你最近是不是又很累。”
“还行。”骆杭回答的轻描淡写。
云迹叹了口气,对他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骆杭挑眉,“什么意思?”
“肩膀借你靠着睡。”云迹半不自在地小声说:“就一会儿哦,我累了你就挪开。”
“这段时间,谢谢你照顾,算是回报你。”
“我为你呕心沥血的,最后就让我靠个肩膀?云迹,你这太抠了。”
云迹努了努嘴,刚要说那就算了的时候,自己左肩一沉。
随之袭来的就是他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颈窝。
痒,从尾椎骨一路袭击到头顶,仿佛一串电流一般。
云迹左半边身子都软掉了。
“骆杭…”她长睫颤抖,藏在围巾下的双手搅紧了,“你别靠这么近。”
骆杭半含气音的笑了声,有些享受她这副不自在的模样:“这个姿势,不近很难。”
“那你别说话了。”云迹摸了摸自己发热的眼底皮肤,“赶紧睡吧。”
身边的人轻轻的“嗯”了一声,然后没声儿了。
列车平稳行驶。
过了一会儿,等云迹以为他都睡着了的时候。
他靠着她的肩膀,忽然开了口。
“云迹。”
云迹冷不防被吓了一下,她目视前方,想偏头看他有些困难,“嗯嗯?”
“最近我把《飞鸟集》又看了一遍,有一句,我挺喜欢。”
“那句?”
骆杭靠着她,再次阖上眼,用标准醇厚的英式发音缓缓背念英文诗的时候,低沉的嗓音愈加缱绻深情:“iotchoosethebest.thebeste.”
说完,他甩了句:“睡了。”
然后平缓的呼吸替代了声音。
云迹眨了眨眼睛,几秒后,难以克制的漾起了笑。
嘴巴即便紧紧抿着波动的唇线,那股心动和愉悦依旧会从眼睛流露出来。
她知道那句。
【我无法选择最好的,是最好的,选择我。】
云迹揣着他这样隐晦的情话,心满意足的跟着闭了眼睛。
一路好梦。
……
南城某公墓公园。
云迹把手里的黄白菊花放在碑前。
格式糕点还有白酒在云涛的遗像前摆着。
她就保持下蹲的姿势,与他对视着。
“说实话如今到现在我依旧怨恨你。”云迹对他说着:“因为别的小孩都能得到的父爱,我没有。”
“你明明不爱我。”她颦起了双眉。
“你为什么要挡在我面前。”
那个曾经她爱的父亲,曾经她恨的父亲。
那个无论是讨喜还是讨厌,在她记忆里都活生生的人,如今是一张黑白色的照片。
他再讨厌,她都再也见不到他了。
“你是不是…也没想到自己会死。”云迹含在眼眶里的眼泪被寒风吹散了温度,“是这样的,肯定是这样的对吧。”
“你一个快五十的人了,真以为自己还像年轻的时候硬朗吗?你是那种大爱无私的人吗?”
“你明明都不是…为什么还要挡在我前面。”
骆杭站在她的身后,呼吸渐沉,心口堵塞,隐忍着所有不去打扰她。
他抬头,仰望他们头顶的这片蓝天,好似希望它将她的所有复杂和悲痛都带走。
“对不起…”云迹双手捂住脸,呜咽声从指缝间溜出。
“我该早点来看你。”
要说悲伤欲绝,她没有,因为情分没到那个份上。
可不知为什么,她面对着云涛的墓碑,心里面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撵来轧去,让她胸闷气短,让她莫名的伤感。
云迹深呼吸两下,放下手,泪眼朦胧地看着他,语气坚定。
“我永远认你这个爸爸。”
“我会好好活下去,快乐一辈子。”
“谢谢您赐予我生命。”
“谢谢您在那个瞬间选择挡在我的身前。”
“我会一直…思念你。”
生命总是毫无征兆地消逝。
可是思念,会永恒美丽。
……
祭拜完云涛,两人从墓园出来。
云迹本打算早些回高铁站,能吃点东西。
“我们去哪儿?”出租车是骆杭打的,云迹一看这条路并不是去高铁站的,她望着窗外,问着。
“走之前再陪我去个地儿。”骆杭刚说着,从窗外一眼望去,看到了熟悉的校门。
云迹看见车辆靠近南城一中的学校正门时,稍稍愣住了。
骆杭提前和认识的老师打了招呼,有老师的入校条,门口的保安师傅没有拦他们。
当云迹再次踏进这座校园的时候,真的有些恍惚了。
两年过去,这里依旧没有变化。
可是如今,这座校园已经没有属于他们的地方了。
“怕你对这个地方有抵触心理,所以一直没想好要不要来。”骆杭站在她身边,环视着周围的环境。
“还好,我已经不在乎以前那些了,你别说,回来看看还挺有感觉的。”这次云迹主动的牵起他的袖口,她笑着邀请他:“走吧,去那个地方看看。”
骆杭自然知道她说的是哪儿,颔首,任由她牵着手,“好。”
两人就这么慢悠悠地散步在校园里。
这是以前的云迹做梦都不敢想的。
那个时候,她连与他并肩走这样的事都不敢去遐想。
如今,他被自己牵着,就这么走在这里。
云迹带着骆杭再次来到了游泳池。
十二月了,池子里果然都没了水,只剩一个干巴巴的蓝色底泳池。
云迹放开手,一步步地走向器材室的背面。
心跳咚咚咚地加快。
如果时空能重叠,她好想在这里,去看看那个缩在角落里读书的女孩子到底是什么模样。
云迹走过去,发现器材室的背面早已落满尘土和废弃的器材,结着摇摇欲破的蜘蛛网。
她以前在这里的时候,常常会把这里收拾的一尘不染。
“什么感觉。”骆杭站在远处,问她。
云迹将手揣在兜里,不管脏不脏的就用背靠在墙边,望着蓝天,“有点奇怪,明明是我以前在这里经历所有事。”
“可我现在总有股,好像站在一边观看了自己人生的感觉。”
她靠在墙边闭眼,闻着冬天风的味道,享受着只有这片地方才有的静谧。
半晌,云迹露出个小脑袋与站在游泳池那边的骆杭对视:“对了。”
他一身黑裤黑衣,长身颀立,背后是蓝天和蓝池。
骆杭睨着笑看她:“怎么?”
云迹横了横眉毛,哼了一声,“骆杭,你让我抓到偷奸耍滑的小尾巴了。”
骆杭怔松眉眼,哧笑一声:“什么尾巴?”
云迹环胸,歪头,指控他:“你趁我失忆的时候,说你是我男朋友。”
“趁人之危,妄想借机跳步骤,是不是?”
骆杭自知理亏,叹了口气,抬腿迈步,一步步走向她。
走向那个隐蔽的,器材室背面。
“那你给我个期限。”他说。
眨眼之间,他已经到了云迹的面前。
骆杭肆意胆大,伸手直接圈着她的腰,让人靠近自己,低语亲昵:“老这么追着,也得让我有个盼头。”
他放在自己腰部的手实在让云迹无法忽略,她热着耳朵瞠目:“你还想要期限!你现在就干着追求期不能干的事儿呢。”
骆杭低头,眼神一点点去找她饱满红润的嘴唇,声音沙哑,像是开玩笑,又像是玩真的:“既然不能干的都干了这么多了,那你让我亲一口,我继续努力追你。”
云迹把眼睛瞪得更大了,绯红直接从耳根子红到雪颊。
“你,你。”
“云迹同学,我喜欢你。”骆杭看着她的眼睛,忽然告白。
云迹愣住了。
这句话没有他想象中说出来那么那么艰难,那么矫情。
反而是很自然,很轻描淡写的。
因为这四个字,早就在他的心里书写了无数遍。
今天,骆杭圆了自己的遗憾。
就是亲自从那边走到器材室的背面,亲口告诉她。
我喜欢你。
十七岁的云迹和十八岁的骆杭的遗憾,在此刻全部圆满。
云迹情动难捱,她那如两泓明泉般的眼缓缓弯成了月牙形状。
她揪着他的大衣前襟,踮起脚。
柔软又有些凉的嘴唇轻轻印在他的唇角。
蜻蜓点水般的,含着所有少女青涩的回应。
她冁然一笑。
“我也好喜欢你,骆杭。”
骆杭的眉头跳动,他伸手捧起她的脸颊,愉悦翻涌成激动,最后化成一番袭来的侵略性。
“就那一下儿,不够。”
云迹还没反应过来,他直接俯首找了过来,含住了她的唇瓣。
这次是真正的吻。
湿润的,缠绕的,悱恻的。
两人的脸颊相蹭,零下几度的寒风都无法散热他们的温度,云迹紧张地揪着他的衣服,回应得太青涩,几乎等于没有。
反倒咬到了他的舌。
眯起来的视线里,骆杭稍作皱眉,之后的惩罚落在她的唇上。
云迹也被他咬得有些发疼,就在她睁眼的时候,忽然激动起来:“唔…骆…”
她拍拍他的胳膊。
骆杭睁开浓稠动情的桃花眼,看见她正望着自己身后,不知道在看什么。
他伸出指腹替她擦拭唇瓣,有些不满:“云迹,你接吻能不能认真一点。”
“骆杭。”云迹伸手指向天空,清澈又感动的眸子里倒映着整片蓝天,“你看。”
骆杭回头,看见了一望无际的蓝天中,那如白昼流星般划过的痕迹。
云迹眼底热了,千万情绪往胸膛上涌:“是,是航迹云!”
骆杭偏头,将她揽在怀里,与她一同再次望向天空。
他哂笑一声。
“是飞机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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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otchoosethebest.thebeste.]
我无法选择最好的。
是最好的,选择了我。
——《straybirds》(《飞鸟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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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航迹云形成的理由》正文完
(番外还有好多哦不要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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