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
【2020年10月13日】
今天学校把游泳池的水抽干了,虽然南城是南方城市,但是冬天毕竟没有游泳课,所以会把水抽干。
望着干巴巴的池子,我突然开始怀念它夏天波光粼粼的模样,只不过再到夏天就毕业了。
没关系,无论池里是否有水,都不会影响我和他中午在此共同的休憩。
一定是的。
【2020年11月16日】
今天中午,他听见我在器材室的背面也在翻书,他问我看的是什么,我告诉他是《飞鸟集》。
是我最喜欢的诗集。
他说有点巧,他的英文名字,和《飞鸟集》有些缘分。
我猜到了,原来是这个词啊,某种意义上,很适合他的气质呢。
【2020年11月24日】
今天中午聊到了“如果,那么”的话题,跟这次模拟考语文作文题目有关系。
虽然我没有写那个题目。
他问我,如果一切都能够重来,我会希望什么。
我想了很久,最后只是说。
如果这一切都能重来,那么我希望…
所有人都可以忘记我。
是不是这样,我的人生就会得到解脱呢。
【2020年12月25日】
当我以为,已经这么冷的天气下,他不会再来游泳池。
结果他依旧每天抵达,甚至在今天,还问我冷不冷。
我怎么会冷呢,我高兴得浑身发热。
马上要放寒假了,不知道短暂的寒假过去,他是否还会记得我,是否还会在最后半学期,每天中午来游泳池聊天。
我好怕这一切即将结束,因为我无法挽留任何。
祝你圣诞节快乐。
【2021年1月20日】
今天我加了他的q.q,我都不敢回想是怎么搞到的号码,因为我不想回顾那个偷偷摸摸又窃喜的自己。
是在学校的表白墙账号看见的,有人留言直接爆出了他的q.q号,我一开始以为是假的,但是当我看见他的id名字的时候,我确信这一定是他。
因为这是他的英文名,他告诉我的那个。
我也没有想到,他竟然没有设置任何好友审核,只要点下去,就可以成为他的好友。
不过,应该是单项的,也就是说,他虽然在我的列表里,但我并不在他的列表里。
只要我不给他发消息,他就永远不会知道。
我们其实已经是好友了。
只要加上就好,我一开始也并没有打算联络。
毕竟,我一直躲在游泳池的背面,几个月以来从没有告诉过他我的名字。
我不敢,我生怕自己会辜负他对我外表上的想象。
能像现在一样说上话,已经是之前的我想也不敢想的事。
见不到你的寒假要开始了。
【2021年2月26日】
高三的最后一个学期开始了。
一个多月没有见他,我在那个压抑的家里过得非常煎熬,每天都靠回顾过去写的日记勉强维持心情。
我今天路过他们班的时候,透过走廊窗户看见他了。
他坐在他们班最靠窗的后排位置,枕着自己的胳膊呼吸平稳,桌下的长腿伸着,似乎在睡,后脑勺对着窗外的我。
真的很神奇呢,如今的我,竟然只看一个后脑勺就能确定是他。
大概也是因为在游泳池,每天都会看他的后背,已经将他的背影刻在了脑海里。
还有一件事……
我发现,他穿的跑鞋好像不是正牌,因为那个款式我的继妹也有一双,买的肯定是正品。
两双鞋在一些细节上差别还是有的。
因为大家总说他是从崇京来的富家子弟,家里特别有钱。
我疑惑的是这个,如果真是那样,他应该没有必要穿假的吧。
不过,这又如何呢。
他又不是那种虚荣的人,我想,大概就是在店里随便挑的。
现在街边商店里卖的鞋大部分都是仿的款式呢…
我一直都觉得,在这个都没有挣钱的年纪,消耗父母辛苦挣得大几千块钱就为了一时的风光,我认为是不成熟的体现。
我会替你保守秘密的,不管其中藏着什么缘由。
……
云迹看到这里,忽然觉得眼睛有些疲惫了,她揉了揉眼,一瞟床头柜上的小闹钟。
看的太入迷,竟然已经晚上十一点了。
她放下日记本,起身去拉飘窗的窗帘,动作中,云迹不禁陷入沉思。
这些关于骆杭和坦克小姐过去的信息在大脑里旋转消化着。
原本今天因为骆杭对自己的所做所言雀跃起来的情绪,如今又因为坦克小姐细腻又哀伤的文字耷拉下去。
不知为何,只要看了她的日记,云迹就会莫名的感受到一股哀伤。
也不是暴雨,也不是雷鸣。
就像是在头顶罩着一层薄薄的,灰色的雾。
她留下一个缝,环胸看着窗帘缝隙外的夜景,垂着眼睫下的愁绪。
云迹望着。
把日记本扔在书店的你,如今过得还好吗?
云迹端着自己的杯子走出卧室,卧室外已经都熄灯了,妈妈和季叔叔早就休息,季之恒和骆杭估计在屋子里还没睡。
她嘱咐季之恒今晚让骆杭睡床,他打一晚上地铺。
也不知道季之恒有没有听话。
云迹端着杯子,一边喝里面剩下的,一边走向客厅。
就在她看见沙发上弓着背的人影时,猝不及防地差点吓出声来。
下一刻骆杭缓缓回头,对上她在暗处的视线。
客厅也没开灯,只有贴在墙角的小壁灯以及客厅那儿落地窗洒进来的大片月光。
“怎么不睡?”云迹压低声音,趿拉着拖鞋走向他。
骆杭坐在沙发上,面对着月光,脸色比傍晚的时候好多了,桃花眼里还含着刚睡醒的疏离和惺忪。
“季之恒打呼。”他扯了扯唇,有点无奈:“吵。”
“要不我去给你拿床被子,你在沙发上睡吧。”云迹把水杯放到茶几上,就要转身去储物间。
结果下一秒,自己的手腕被他握住。
云迹一愣,回头。
骆杭懒懒坐着,仰头望她。
在这样光线暗,氛围静的场合下,人对人的情愫是会被放大无数倍的。
就比如现在,他眼里对她强势的占有欲。
这一眼宛如暗处走出来的猎狼,但没有杀意,是那只懒散中透着柔软的,干脆的目的性。
“不用。”骆杭松开手,歪歪头:“陪我坐会儿?”
云迹点点头,“好。”
走到他旁边坐下,沙发柔软的表面陷入了两人的重量,大晚上的云迹也不敢烧热水,生怕把他们吵醒,就倒了桶里的凉矿泉水到杯子里。
她对于今天傍晚发生的事一直有些好奇,其实说白了,是想了解他更多。
她见过骆杭对生母浑身立刺的模样,所以拿不准自己能不能问。
虽然骆杭短暂解释了,但她还是问了一遍:“你小时候…的事,方便说说吗?”
“要是不方便说,不想说就算了。我们换个话题。”
“没什么不想说,”骆杭把她杯子里的凉水倒进自己杯子里,然后给她倒了半杯壶里的水,示意她尝尝。
云迹捧起来,发现竟然是热水。
他在她出来之前,就烧了一壶热水。
“只要你想知道,我都愿意说。”他说。
云迹心里一扭,又酸又甜。
这人自从说开要追她以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怎么这么会说腻歪的话。
骆杭与她并肩坐着,他望向落地窗外的青白月光。
“男人是个赌徒,女人是个酒鬼。两人挣钱的行当都不太正经,我的生父母大概就是那样的人。”
“她刚怀了孕男的就跑了,我半岁的时候她养不起,也觉得是拖累,就索性把我扔在福利院门口。”
云迹听着,捧着杯子的手一点点抠紧。
“后来七岁遇到我的养父母。”骆杭回忆起那段日子,眉眼都柔和了些,“他们给了我家,让我能上最好的学校。”
云迹明白了,所以骆杭实际是晚一年入学,他比她和季之恒都要大上一岁。
“我父亲经商,母亲是物理学博士,早些年在学校任教。”
骆杭的养母刘萱,因为体质没有生育能力,结婚后多次流产,身体越来越差。
于她而言,真正的悲惨绝不是从未见证过美好,而是眼睁睁地看着美好被毁于一旦。
刘萱在领养骆杭之前,一度因为不能生育产生了心理问题。
而骆杭的养父骆家成是个非常爱护妻子的人,对他而言,他或许根本不需要孩子,但他需要他的妻子,于是他同意领养。
一开始,骆家成对骆杭的感情,也不过是因为刘萱对他的爱,才愿意奉献的。
这些感情关系,七八岁的骆杭看得明明白白。
一个在福利院长大的孩子是非常会看人脸色的,于是在来到这个家以后,他能一下子就感觉到养母是将自己丧子之痛的遗憾弥补在他身上所以爱他,养父是为了养母爱屋及乌才爱他。
但这些又如何呢?
他们给了他家,给了他家人之间的爱,即便是“别有用心”的爱,骆杭都甘之如饴。
七岁的他在一个午后向他的养父承诺:我会像您爱妈妈那样爱她。
自那以后,养父对他的态度就变了,他们逐渐成为了真正心心联系的一家人。
七岁到十五岁,这八年是骆杭迄今为止人生中最幸福的时间。
然而他却没有想到,明明前一天晚上还告诉他,已经在国外给他买了非常棒的礼物的父母亲,会丧命在那架载他们回家的飞机上。
“我中考完那个夏天,他们遇难了。”骆杭说到这儿,在不经意间夹了夹眉,但始终保持着冷静的语气。
这个世界上唯一会给他爱和关照的人不在了。
他的父母对于当时的他来说,就是生命,生活的全部。
当时的骆杭一度不能接受,遭受了巨大的精神刺激。
人生的方向被这一场空难模糊掉,他的世界再次坠入深渊。
云迹有些喘不过气,她不自觉地凑近了他坐,“……然后呢?”
然后?
骆杭偏头看向她。
半晌,他继续把后面的事简单介绍给她:“后来我一个人回户口所在地南城上高中,我养父那边,就是我爷爷家。”
骆杭父母留给他的遗产必须等他成年才可以继承,之前一直在骆杭爷爷手里攥着。
“他们对我一直有些成见,所以…我在南城独自生活的那三年,过得有些拮据。”
他已经尽量削弱了现实残酷的力度,生怕她听了难受。
实际上,拮据都无法准确形容。
最难的是什么时候呢,大概是,如果他选择吃饭,就交不起学杂。
如果选择交学杂费,就吃不饱饭。
骆杭住在南城最杂乱的地段,躲着查童工的城管到处干零活儿。
偶尔会遇到难缠的人,受点侮辱委屈,也都咬牙过。
刚上高中的男生,几乎干遍了所有能干的,出入市井的零用工。
就为了能吃饱。
他过过那种吃不饱饭的日子,在最该无忧无虑挥洒少年幼稚的年纪。
所以即便现在已经不会再有那样的时候,但他依旧选择利用全部时间挣钱,考所有能考的执业证书傍身。
哪怕有一天自己所热爱的专业不能支撑他生活,他也不至于饿死。
“高考考回来以后就好了。”在她面前,骆杭将那些一笔带过,“我父母的房子和财产都在我手里,但我习惯打工了,也舍不得花他们留下的钱。”
“所以。”
他转了话题,就着她偏头一直看着自己这个姿势,倏地凑近,与她在咫尺间对视。
骆杭轻佻眼尾,把轻描淡写的笑传递给她:“我是真有钱,请得起你吃饭。”
他竟然还记得上次她可怜他没钱的事,还拿着个来活跃气氛。
这人总是这样,总是揣着一兜子的苦,还自以为是的逗她,装轻松。
云迹早就被他刚才说的那些话弄的心里七上八下,酸苦一片。
她起伏着胸口,咽下喉咙泛上来的泪苦“你…怎么老这样。”
她眼角压抑着的泪光刺穿了他这些年早就习惯了故作麻木而坚韧的心。
骆杭再近一步,单手撑在她身侧,与她交织气息,嗓音低哑,含笑:“我老怎么,嗯?”
她感受着他已经跨过红线的接近,云迹的心跳陡然增快,眼睫一直颤着。
她不敢看他的眼,于是降低视线,盯着他的下巴和喉结。
两人坐在沙发上,他俯身,单臂撑在她身侧,几乎把她半揽进自己怀里的领域。
只要此刻有人出屋,就会一眼看见他们暧昧的姿势。
“在想什么?”骆杭继续问,压低的声几近气音。
云迹下抿唇珠,她生怕自己正常说话的动作都会让嘴唇擦到他的脸颊上,于是小心翼翼地开口:“我在想……”
“想……”
她怯生生地抬眸,看着他神情自若又意味深长的眼眸。
“我在想。”云迹只要一去幻想他曾经受苦的那些画面,就禁不住觉得委屈,她说:“我在想,你现在,是不是需要一个拥抱。”
骆杭低缓的嗓音像是羽毛在扫她那颗颤抖的心,“拥抱?安慰我么。”
“只是拥抱,不够。”
他缓缓抬起另一手,跨过界限,指腹捻上了她圆润的下巴,轻轻磨挲着。
小心的,有些生疏的。
云迹肩膀和后背都在发颤,她不知道他会做什么。
不安中,有那么些许期待。
“猜猜。”骆杭徐徐下移视线,从她那双笑起来会弯成月牙的眼睛,到可爱的鼻子,最后落到水润的嘴唇。
他盯着云迹的唇瓣,嗓音愈加发哑:“我现在想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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