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在酷拉皮卡正烦恼于如何安置面前这位任性小姐时, 艾德利安小姐下落不明的消息,已迅速以一种不可抵挡的趋势,在特定人群中蔓延开来。
艾德利安夫人堪称情报帝国的统治者,多年帝国经营下, 她自有特殊手段挖掘信息。
莱伊失踪的消息在糜稽独自回到枯枯戮山一天后很快传到她耳中, 而她做出的对策, 便是委托相关人员寻找女儿。
鉴于莱伊的身份不适合在大众面前露脸,寻人行动开展得低调而隐秘,几乎所有人都只得到一张几年前的旧照,和模糊的文字描述——
他们要找的,是黑色长发、黑色眼眸的美丽女性。
艾德利安夫人的委托请求是, 将这位女性完好无损地带回艾德利安庄园, 酬金是一亿戒尼。
在艾德利安夫人寻找女儿的委托行动开展得轰轰烈烈的同时, 她那流落在外的女儿, 正狼狈地提着简陋的行囊, 四处辗转, 疲于逃跑。
……
我不想见到揍敌客。
一直到听说幻影旅团的消息之前,我都没有想过要离开枯枯戮山、中断我和伊尔迷可能要进行的婚约……说实话, 直到此刻我也依然不曾深入想象自己硬气地离开他的模样。
但是, 既然已经迈出了这一步, 我就没有办法轻易地说服自己再回到那名为“揍敌客”的笼子里去。
我要逃婚。
我做出了一个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决定。
我要带着伊尔迷的戒指逃婚。
一旦逃跑失败, 我就要将罪责推到不管谁都好的头上去……总之,我要逃婚。
反正伊尔迷说了,只要我带着戒指, 他就不和我计较。
我理直气壮地这么盘算着。
……万一成功了, 我就带着订婚戒指怀念伊尔迷一辈子。
我自认为自己还是很对得起他的。
一个人逃婚, 总比跟着他弟弟私奔好吧……才不是因为我对奇犽也会莫名地感到害怕。
在做出这个决定以前, 我已经反复询问过身边的金发青年了:
“你真的要丢下我、把我留给奇犽吗?”
他低下眼,说奇犽是好人,他会对你很好的。
我说我不喜欢奇犽。
他不接话。
没有办法,事已至此,我干脆沉默片刻,站起身来简单地收拾了换洗衣物,装到了某个看起来就很结实耐用的购物袋里,拔脚就要离开。
“……你要去哪里?”他的声音终于在这时候从我的身后传来。
但是太晚了,内容也不是我想听到的答案。
“去一个没有你们的地方,”我回答,“你、和奇犽,你们两个我都不想见到。”
他好像也站起身来……我背后没长眼睛,看不真切,但我听到了锁链碰撞的声音。
“如果你不打算救我,”我站在门前,看着一伸手就能触碰到的门把手,轻轻地道,“……至少不要推着我跳进火坑里。”
“如果奇犽和你说的一样好,”我又道,“他一定会尊重我的选择。”
话语落地以后,一室寂静,他再也没有任何动作。
“我走了。”于是我说,“抱歉,欠你的工资下次给。”
他没有再行阻拦。
我推开门离开了。
出门以后,我开始思考自己能去哪里。
我熟悉的地方和人就那几个,枯枯戮山肯定不能回,和揍敌客有关的一切人等除非必要我都不想接触,包括西索,他的性格变数太大,我怕他把我捅出去。
艾德利安庄园也不能去,母亲根本不会在乎我。
幻影旅团……我要去哪里找幻影旅团呢?
我站在原地想了会儿,任由冷风吹往我脸上扑,半晌以后,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个久未谋面的父亲。
他虽然很早就被赶出艾德利安家族、因而和我断绝联系,但他手底下的许多喽啰仍然需要依附于艾德利安,也就是我的母亲。
我只要去找那些人就可以了,他们之中十有八。九会有人能知道父亲在哪里。
现在唯一的难题是怎么去,并且去了之后要怎么封他们的口……我的证件可是丢在枯枯戮山,一样也没带上。
真麻烦。
我带上酷拉皮卡前几天随手扣给我的帽子,先去附近买了台新手机,搜索了前往另一个城市的路线,接着打车到汽车站去……这个国家大概就只有远途汽车不查证件了。
早知道把糜稽甩掉之前,先卖惨让他帮我做一打假。证。件。
可惜没有早知道。
我忧郁地买好了长途车票,忧郁地上了车,用手托着下巴对着窗户发呆,不知道过了多久,玻璃上好像一闪而过一点浅金色亮光。
我被那浅金色惊醒,下意识地回过头望了望,却什么也没见到,我不死心地站起身来又四处打量一番……还是什么也没有。
悬着的心在这时候终于放了下来,我不得不承认自己第一次失手,受限于时间的紧迫,没能攻略下那位明明看起来就很好哄骗的金发青年。
他竟然真的没有跟着我上车。
我沮丧地低下脑袋,盯着自己脚尖发呆。
身旁的座位突然下陷了一块,绿色长靴和小麦色笔直的健康小腿映入眼帘,我转过眼,看见一位身穿绿衣、背着小背包的棕色头发活泼少年。
注意到我的视线,他愣了愣,然后很自然地对我举起手来打招呼:
“你好啊。”
换作平时,我大概会对他微笑,友好地回答一句“你也好”。
可问题是,我今天心情不好。
所以我面上没什么表情地盯了他一会儿,便再次低下了头,看自己的脚尖。
他很识趣,没有再说话,安静下来。
……汽车过了一会儿才发动。
发动之前,在汽车门已经关闭的时候,有个胡子满面、看不清样貌的男人忽然从座位上站起,走了出来,请求司机为他开门,他要下车。
因为这情况太特别,我又是个好奇心很重的人,便忍不住盯着那人的背影多看了一会儿。
接着,我发现,身边绿衣棕发的少年,也在一眨不眨地盯着男人看,神情凝重,好像在努力思索什么难题,又像是看见了什么在意的对象。
……?
好奇怪的态度。
只是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的功夫,男人下了车。
棕发少年的视线跟着他一起移动了下去。
我则把目光从男人身上、转移到了面前棕发少年身上。
“你在看什么?”我忍不住问。
“那个人看起来很眼熟……”突然被我这么个陌生人提问,少年却全然没有意外惊慌的表现,而是像我们早就认识一般,再自然不过地回答,“好像在哪里见过。”
“那你为什么不叫住他、问问他?”我又问。
棕发少年眨眨眼,思考片刻,认真回答:
“感觉这样会让他不高兴……他好像不是很希望我注意他的样子。”
听上去更奇怪了。
我疑问:“你还能感觉得到吗?……他明明看都没有看过你一眼吧?”
然后我探出脑袋,看了看正在窗外的那个家伙,撇撇嘴,评判道:
“唔,脸被胡子裹得严严实实,连脖子都藏起来了……”
在说话的间隙,一阵风吹过,他耳边黑色长发扬起,露出发根处浅金色的亮光。
我陷入沉默。
片刻以后,我转过头问身边的少年:“你真的认识他吗?”
他挠挠头。
“我也不知道。”他这么回答,“我不记得认识这样的人……但他看着真的很眼熟。”
“你叫什么?”我又问。
“杰。”他说,“杰。富力士。”
我:“你是来这里旅游的吗?”
他摇摇头。
“我是和我的朋友一起来的,他有事要处理,而我要先回家了。”他说。
“你的朋友叫什么?”我问。
刚才还知无不言的少年忽然警惕起来,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疑惑地道:
“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我笑了笑,胡乱找了个理由敷衍过去:“聊到了,就随口问问而已。”
他“是吗”了一声,便不接话了。
我托着下巴重新转过头去,汽车已经启动了,变装过的家伙彻底消失在了窗外。
毫无疑问,那个家伙是酷拉皮卡。
……怎么说呢,还以为我彻底失败了,但他看来还是有一点在意我的。
可惜不多,竟然只跟到这里。
结合刚才的对话,我其实很想问身边的棕发少年认不认识对方,可是一来觉得或许没有这么巧,二来又想着即便他们认识,我只要假装不知道,适当地和这位少年分道扬镳就好了。
我现在是要去找爸爸,不是要惹事生非,加快伊尔迷把我抓回去的步伐。
“叮”的一声,身边的少年手机响了起来。
窗户玻璃倒映出屏幕微光。
“……那个,”自称是小杰的少年,突然开了口,“你是莱伊吗?”
我回过头。
他看上去有点茫然,整个人都呆呆的,睁着的眼睛呆呆的,说话也呆呆的:
“应该是吧……酷拉皮卡给我发了信息,说你不想和奇犽回家,所以坐在了我旁边,他要回去招呼奇犽,让我暂时跟着你……”
没想到会听到这段话,我一瞬有些应激:“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是说了我不想回去那里吗?就算奇犽来了也不行!”
“不是、不是,”少年慌乱地摆摆手,辩解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是怎么回事,但是酷拉皮卡告诉我这件事,只是让我暂时保护你……他说像你这样的人确实不该和揍敌客扯上关系,他会和奇犽说清楚的……”
说着说着,他嘟囔起来:
“但是、奇犽好像也不是那个意思来着……”
碎碎念到一半,他两眼发晕,缓了好久,整个人都不好了,看着我,委屈巴巴地问:
“不过,莱伊不是奇犽的大嫂吗?就是那个……伊尔迷的妻子?我听亚路嘉说的。”
我:“……我还未婚呢。”
他恍然大悟:“所以还在考虑结婚对象是吗?……这样说我就明白了!”
露出一个阳光灿烂的笑容,他竖起了大拇指,向我郑重承诺道:
“我一定会在他们分出胜负之前保护好你的,莱伊姐姐!”
这回两眼发晕的人变成了我。
我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回什么好。
“不,”过了一会儿,我道,“事情可能还不至于到这个地步,他们之间应该什么也不会发生……没有人会愿意为了我去挑战伊尔迷。”
“怎么会呢?”棕发少年瞪大了眼睛,“莱伊姐姐这么漂亮,如果是我,我一定会为了你、狠狠去揍伊尔迷一顿的!不止伊尔迷,无论那个让你不开心的人是谁,我都不会放过他的。”
他说得信誓旦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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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 32 章
我其实不是第一次听到类似的话了。
——我会保护你的。
——不要害怕, 有我在,相信我吧。
奇犽很久之前就这么和我承诺过。
揍敌客家的后山有一大片林子,糜稽给我制定的训练计划结束的时候,奇犽会偷跑过来拉着我去林子里玩。
我们偷偷在隐蔽的角落支起了帐篷, 隔三差五地从住宅里带走喜欢的东西放进帐篷里。
有一次在帐篷里躲到一半, 天上下起了大雨, 雨水将森林里的暖气悉数冲刷干净,帐篷里冷冷的,天色阴暗乌黑。
奇犽从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堆里找到烛台和糜稽口袋里顺出来的打火机,扔进去巧克力包装纸开始烧。
暖黄色调的光晕在帐篷中摇曳出一朵微小的花朵。
我们藏在同一条毯子下,他盯着巧克力包装纸上的火苗, 我翻开最新购买的故事书, 轻轻地念着上面的文字。
那是我第一次在揍敌客感到快乐的时光,
一张纸烧完了, 奇犽又从兜里摸出新的包装纸, 我停下念故事的声音, 问他:
“你到底吃了多少?”
“不记得了。”他说。
“天空竞技场好玩吗?”我问,“听说我上学的那段时间, 你都呆在那里。”
“不好玩, ”他说, “但是, 比这里好。”
然后他转过头来看我:“学校好玩吗?”
我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那种地方,还不如这个小帐篷呢。
我们就这么相对着沉默了片刻, 我合上了故事书, 把下巴靠到自己膝盖上, 抱着腿, 和奇犽一样,开始盯着火苗发呆。
奇犽就是在这个时候第一次对我许下他的承诺。
“那我以后带你去好玩的地方吧,”他说,“比这里还好玩的地方。”
“大哥不会同意的。”我没把他的话当回事。
“那我就杀了他。”奇犽说。
……
他这么说着,过了很多年。
很多很多年。
从那个狭窄的、不知不觉我们都没办法再钻进去的小帐篷里,一直说到我和伊尔迷一起走出来的那扇门前。
阴冷的走廊,漆黑的倒影。
他怔愣着抬起头来、仰着脸看向我和伊尔迷的幽暗瞳孔。
“你们在做什么?”
奇犽这么问道。
他的表情看上去很困惑
伊尔迷站在我身后,将手搭到了我的肩膀上。
“被看见了。”伊尔迷语气平淡地问,“要告诉他吗,莱伊?”
被伊尔迷抓着抵在桌角的后腰还隐隐作痛,我说不出话来,低下眼。
……现在仔细想想,奇犽离开家,究竟是在伊尔迷威胁我不准和他过生日之后、还是这件事之后呢?
……不记得了。
不想回忆。
我抿住嘴唇,像当年没有回答奇犽一样,同样没有回答面前这个叫杰的少年,沉默了很久。
“不需要。”在那之后又过了很久,我才这么说道。
他没有说什么,只是笑笑。
汽车摇晃了一路。
我开始有些头晕,闭着眼睛,昏昏沉沉地靠在椅背上。
一瓶拧开瓶盖的纯净水,被身旁的少年递到了我面前。
“要喝口水吗?”他问,“你看上去好像不太舒服。”
没必要为难自己,我睁开眼睛,不客气地接过水瓶,淡淡地留下一句并不真挚的“谢谢”。
他递出水瓶后,又越过我,伸手打开了一点窗户。
“吹吹风会好很多。”少年依然笑着。
我没搭理他,喝了两口水,理所当然地就这么将水瓶递回去。
他好脾气地接过,拧上瓶盖,视线重新回到正前方,一点怨气也没有,好像我没有刻意对他耍大小姐脾气一样。
真是个怪人。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不该这么体贴吧?
不过无所谓,反正我对他没兴趣,我们很快就会分开的,我不会给他机会联络奇犽、让奇犽找到我的。
这么想着,我又侧过了脑袋,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睡着了就不头晕了。
但是座椅实在太不舒服了,我的脖子在汽车颠簸中隐隐发疼,刚染过不久的头发也总是和椅背发出摩擦的细微声响,我真怕下车以后它炸开变成一头乱蓬蓬的造型。
稍微地拧了拧眉头,我往前直起身子,自暴自弃地想着把额头抵在前面人的椅子上睡觉算了,汽车忽然一个急刹,差点害我一头磕到前方坚硬的椅背上。
名叫杰的少年伸手扶住了我:
“小心。”
我稳住身子,回过头看他。
他眨眨眼睛。
我的视线在他身上,由头到尾地逡巡了一圈——
实在没看出来什么以后,我忍不住开口,问:“你有枕头吗?”
他:“?”
我言简意赅地说明自己的困境:“……脖子不舒服,睡不着,很难受。”
他露出为难而纠结的表情。
我从他的表情中意识到自己问了个没有意义的问题,叹了口气,不抱任何希望地把额头抵到了前方乘客的座椅上……算了,放着大好的荣华富贵不享,非要逃婚,这是我应得的。
拉链声和水瓶塑料的响动声相继响起,少年清亮的音色再次从身侧传来:
“用这个吧。”
我循声望去,他手上还拿着那瓶水,只是瓶身包上了柔软的衣物。
“用这个垫在脖子后面,应该就不会难受了,这是以前一起旅行的大叔教给我的。”他看上去很不好意思地道,“不知道你会不会觉得有用。”
“谢谢。”我终于带了点真心实意地和他对话,接过水瓶,按着他说的话垫在脖子后。
他还是笑:“不客气!……如果实在不行的话,你可以靠在我这边试试,我完全没问题的。”
他指了指自己的肩膀。
“这就不必了。”我冷漠拒绝。
——等下了车,我就要甩掉他。
……
已经不知道到底在车上浪费了多久的时间,在我的耐心彻底告罄之前,汽车总算是抵达了目的地。
我把水瓶还给身边的少年,拎着袋子下了车。
他也跟着我一起下车。
“你不是要回家吗?”我问。
他答道:“嗯……但是我已经答应了酷拉皮卡和奇犽,要优先保护你。”
“你和他们关系很好?”我又问,“我听糜稽说,之前有一群闯进家里非要把奇犽带走的家伙,难道就是你们吗?”
他又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
“那好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他的眼睛是棕红色的,晶莹澄澈,干净又明亮,和我见过所有人的眼睛都不一样,生气勃勃。
能够在揍敌客的压力下、将他们家未来的继承人带走的家伙,绝对不是什么普通人。
我实在不能理解他为什么看上去这么无害又明亮,像是某种单纯的、毛茸茸的小动物。
总是压抑着的恶意不由自主地又被勾了出来,我冷冷地盯了他一会儿,接着很快垂下眼睫,遮掩住眼底的寒意。
“一定很不容易吧,他们家人很难对付的。”我轻飘飘地说着,“对了,我好像有东西落在刚才那辆车上了……既然你能把奇犽从揍敌客家带走,想必也有办法追上那辆车,帮我把东西拿回来吧?”
不给他拒绝的机会,我便道:“拜托你了,谢谢。”
不过,我的分析能力告诉我,他是不会拒绝我的。
果然,下一刻,看上去单纯无害的少年神色凝重几分,抬眼望向早就已经没影的汽车远去的方向,担忧地问:
“这样吗……是很重要的东西吗?”
“是,”我毫不犹豫地道,“所以拜托你了。”
我撩开头发,在动作间隙不动声色取下挂在耳垂上的耳饰,利用滑落的惯性,将它从掌心藏进袖子里,示意面前的少年看向我空荡荡的一只耳朵,谎话张口就来:
“是我家人送给我的生日礼物。”
……
几分钟以后,轮到我注视少年远去的背影。
仅凭脚力,他竟然真的能与路上的小轿车并排而行。
这是何等可怕的耐力与速度?
怪不得这家伙能和揍敌客做朋友。
这样看来,说不定他真的能追上那辆我们刚刚下来的长途汽车。
可惜后续与我无关,我要趁他不在,抓紧时间逃跑了。
我打开手机研究了一会儿,就去买了张新车票。
下一班车十分钟后就到,我很快上了车,还不忘往窗外看了看:
很好,杰·富力士还没有出现,想必我真的摆脱他了。
这个过程出乎意料的简单。
我心情很好地微笑着,闭上眼睛小憩,交通工具的颠簸仍然会让我感到晕眩,赶着上车而没能吃饭的胃部也在隐隐抗议……但是,一想到我摆脱了和揍敌客有关的一切人士,我就抑制不住地高兴。
这高兴没能持续太久。
汽车行驶了一段距离,路上突然下起了毛毛细雨,我看着被雨水切割的模糊不清的景象,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就在这时,司机突然踩停了车辆。
乘客们躁动起来。
我抬眼往司机的方向望去,却在观察到司机的情况之前,先听到鸣笛声和不耐烦的抱怨声:
“不要命了吗——”
穿着一身绿色的少年,背着长长的鱼竿和背包,以与大巴相比分外渺小的身躯,挡在前方,寸步不让。
雨越下越大,他渐渐被淋湿了头发、脸颊、肩膀,后来是整个身子。
他的发型和穿着小丑装时的西索很像,用发胶固定后高高竖起,但发质明显硬得多,此刻经过雨水冲刷,像蔫掉的花草一样垂落下来,看着很可怜。
司机开了门。
在所有人不解的低声讨论中,他迎着司机愤怒的目光上了车,径直朝我走来。
司机:“……喂!喂!那边的小子!”
他试图和杰·富力士说话。
但富力士充耳不闻。
他罕见地露出带着点冷意的神色,面无表情地朝我伸出手,在我反应过来之前,先撩开我耳边的头发,然后捏住重新被我带回去的耳饰。
“在这里。”他说,“你忘掉的东西,在这里。”
乘客们开始询问司机什么时候继续开车,司机回头提高了音量质问突然闯入的少年想要做什么。
他头也不回地从口袋里掏出猎人证,展示给司机看,司机的话语卡在了喉咙里,……很快,司机悻悻地回过头,重新发动汽车。
在这个过程中,杰·富力士一眨不眨地紧盯着我。
我泰然自若地拍开他的手。
“找回来了吗?”我睁着眼睛,毫无愧疚地说着瞎话,“真是帮大忙了,谢谢你。”
然后我对他笑了笑。
“我没有找到,”他一点都不配合,直接戳穿了我的谎言,“因为你根本就没有丢东西。……为什么要撒谎?”
“这种事情,”我歪歪脑袋,问,“还需要理由吗?”
耳朵忽然一痛。
面前的少年不客气地直接拆下了我的耳饰,……即使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有控制力道没让我受伤。
“你可以不需要,”他说,“但我要知道。”
“没有理由。”我只好直白地这么告诉他。
但他执拗地仍然睁大了那双棕红色的眼睛看着我,就像拦在汽车面前时那样,即便可能头破血流,也寸步不让。
——我一定要得到某种理由。
他那被雨水淋得湿答答的可怜面容上,写满了这句话。
……这就没办法了。
我本来想放过他的。
是他自找的。
恶意汹涌澎湃在胸腔中鼓动,我忍不住对着他笑了出来。
“因为我讨厌你,”我说,“这个理由够了吗?”
他愣了愣。
在我以为他总该因此而发怒了吧……的时候,他突然松了一口气般,一改面上的冷意,露出一个笑容,接着将耳饰重新递给我。
“原来是这样啊,”他爽朗地道,“那就没问题啦,我差点以为莱伊姐姐是个一声不吭把我丢下的坏人呢。”
……啊?
他把我说愣了。
“莱伊姐姐重新带上吧,”他半蹲下来,把耳饰摊开在掌心上,重新像毛茸茸的小动物摇尾巴那样看着我,湿气氤氲的眉眼和棕发看上去软绵绵的,“我就知道你不是坏人。”
“……我说,我讨厌你。”怕他没听懂我是什么意思,我不得不硬着头皮、耐下心来重复一遍。
“嗯,我知道了!”他的声音更加爽朗了,笑容也很阳光,眼睛亮闪闪的,“一定是我哪里没做好,……没关系,我会继续努力的。”
我:“……”
我就知道。
绝望感袭上心头,我痛苦地想。
揍敌客家、还有他们家的朋友,就没有一个正常人!
面前这个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也太奇怪了吧?
“不是你的问题,”我再次强调自己的恶劣,试图最后进行一次挣扎,“是我,我就是讨厌你……你到底明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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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 33 章
我遇到了困难。
那位自称是酷拉皮卡和奇犽朋友的棕发少年, 无论面临我怎么样的刁难,都能毫不在意地轻易化解。
被支开就找回来,被发脾气就充耳不闻,被问到“只是为了朋友、有必要做到这个程度吗”, 就会眨眨眼睛, 思考片刻, 接着露出清澈的笑容。
“不只是为了朋友嘛,”他笑着道,“因为我很喜欢莱伊姐啊。”
他的“喜欢”诉说得太过坦然,反倒显得可疑。
“谁要你的喜欢——”听到这话,我就气不打一出来。
艾德利安庄园里, 生活过一只血统并不纯正的小土狗。
棕黄色的皮毛上不均匀地分布着黑色的小斑点, 耳朵微弯, 尾巴短短的, 见到人就会哼哼的叫。
它是被园丁家的小孩喂食着半散养的, 因为没有征得主人的同意, 这件事最后闹得很大,下人们嚷嚷着要举报到母亲那里去, 让园丁为此丢掉工作。
我当时正在假期中, 因为要忙着参加一场比赛, 暂停了去揍敌客的训练, 见状,打断他们的争执。
“一条狗而已,”我说, “送到我那里去吧。”
在那之前, 我只接触过揍敌客家的狗, 他们家的狗也和一般的狗不太一样, 冷酷而凶悍,但我不清楚这些区别。
当时的我,以为所有狗都应该和三毛——揍敌客家的狗——那样,是一种冷酷而残忍的生物。
这只小土狗打破了我的认知。
它先是不情愿地在我房间里撕咬家具、床帘、被单,接着又对我吼叫。
在我挥退女仆,亲自给它喂食了两餐以后,情况又不一样了。
它在我身边安静下来,但无时无刻都必须要跟在我脚边,以至于我想独处的时候,必须拿出十二万分的警惕,用最快的速度突然跑出房间去,然后趁它没反应过来火速关上房门——
热情到令人生闷。
在那只狗被闻讯回家的母亲送走之后,我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这种感觉了。
而身边这位棕发少年,成功让我回忆起了这种叫人喘不过气来的束缚感。
“……我一点都不想要你的喜欢。”气闷之下,我只能这么回答。
而他只是笑。
……
距离旅程的终点还有一段距离,我必须留在中转站的城市过夜,没有id卡,我无法入住旅店,只能在汽车站的公共长椅上坐着发呆。
如果非要找个地方过夜,也不是不行……但是太麻烦了,万一出现什么变数就不好了。
反正也不是没有吃过苦,被糜稽逼着去山里抓魔兽的时候,我也是露宿在野外过的,因此,我犹豫片刻,就决定将就着在汽车站过一夜。
不过说起来,我好像快一天没有吃东西了……这念头才一闪而过,跟着我下了车、之后就一直站在我身后的少年就问道:
“马路对面好像有特色美食呢……我们过去试试吧?”
我很心动,但是又实在厌烦了他的存在,恹恹地道:“不要,你自己去吧。”
“你不饿吗?”他问,“好像快一天没吃东西了吧……连水也只喝了车上那两口。”
我用沉默表示我的态度。
一般人肯定会因此识趣离开,再不然也会暂时让步,可偏偏奇犽的这个古怪朋友,固执得让人感到畏惧——
他同样沉默着,一动不动地站在我身后,一言不发,不知道的人看过去,说不定会以为他是什么石像之类的呢。
“……我说了我讨厌你!”我再一次感到崩溃。
“我知道,”他说,表情里没有受伤也没有气恼,只有理所当然的平静,语气也是一样,“我听到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跟着我?”我忍不住再次回过头瞪他,把莫名其妙被纠缠上的怒气一股脑发泄在他身上,“为了奇犽和酷拉皮卡有必要做到那种程度吗?……啊真是的,反正我估计也打不过你,你把我绑了带回去算了吧!反正你们所有人都一样,没有区别!”
“我不会那么做的,”他说,“不是为了奇犽和酷拉皮卡,是因为你不喜欢那样。”
“我也不喜欢你——”我大喊。
“我本来就不可能招所有人喜欢。”他平静地道。
我:“可是我不喜欢你、就不想见到你。”
“做不到。”他干脆利落地道,“你继续讨厌我好了,我还会跟着你的。”
……又是这样。
和固执少年的对话再次陷入死胡同,我泄气地低下脑袋,在心里咒骂奇犽和酷拉皮卡,接着骂起了西索,再接着延伸到那个名为库洛洛的家伙身上……糜稽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最过分的就是伊尔迷。
把所有人都骂了一圈之后,正当我苦恼着要不要把和这件事完全无关的柯特也骂一顿的时候,胃部因过度饥饿、而传出了抗议的疼痛与灼烧感。
我闭上眼睛,捂着腹部弯下腰去,片刻以后,暂时放弃挣扎,有气无力地问身边的少年:
“喂。”
他:“?”
我冷冷地道:“你不是非要跟着我吗?我饿了,你去给我打包食物回来。不然我就要在你面前变成一具尸体了。”
我有逃跑的前科,因此猜测他绝不会轻易地答应自己的这个要求。
我都已经想好了到时候要怎么指责他,他却在静静地看了我的眼睛一会儿后,突然点了点头。
“好。”他答应得很爽快。
我不由得挑了挑眉头。
“你不怕我又在撒谎,只是想甩掉你吗?”我问。
“没关系,”他说,“因为你不喜欢我……是会有那种情况的。”
然后他走了。
这次我没有逃跑,抱着腿在原地等待了一会儿后,棕发少年回来了。
他把食物递给我。
大概是因为饿坏了,面前的又是从未接触过的他乡特色美食,我感觉自己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
吃得差不多以后,我将餐具抵在齿间,斜过脸看了一眼,夜风寒凉,打包食物回来的少年不知道怎么的顺手还买了件薄毯,在我吃到一半的时候将它披到我肩上。
他自己两手空空,没有吃东西也没有加衣服,只是就那么在一旁看着我,背后是晕开橙黄灯光的路灯。
“你光看着我做什么?”我问。
他眨眨眼睛。
“我在想,会不会不合你的胃口。”他说,“看来没有。”
我放下餐具,直起身子,恢复艾德利安小姐应该有的端庄模样,宣布:“我吃饱了。”
他自觉地开始收拾起了残局。
我坐在长椅上,盯着脚尖,踢起了空气。
“你和他们是怎么认识的?”我问。
没有明说“他们”是谁,但他听懂了。
“我们一起参加了猎人考试。”他道。
“有趣吗?”我问。
“比起有趣……”他想了想,道,“用特别来形容可能会比较好。”
我又问:“你觉得我能通过猎人考试吗?”
“我不知道,你可以去参加一次试试,就能确认了。”
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会儿之后,他处理完了垃圾。
夜晚的温度越来越低,我拉了拉身上的薄毯,问:
“猎人证能免费住宿吗?……你应该到了可以住酒店的年纪吧?”
他愣了愣。
……
等到一头扎进柔软的床褥以后,我更加确信自己的提问是有价值的!
冰冷的室外哪里比得上我此刻温暖的幸福?
“我没有带id卡出门……你真是帮大忙了,猎人先生。”我笑眯眯地对正抱着背包坐着沙发上的少年道谢。
他的表情看上去很纠结,又大又亮的棕色眼睛变成了豆豆眼,脸颊也鼓了起来,好像有点生闷气。
搞不懂青春期孩子的心思,更别提他本来就是个古怪家伙。
我决定不要问他此刻到底在想什么,眯着眼睛,就趴在枕头上昏昏欲睡。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我半睡半醒扭过头,发现房间的灯已经全关上了,窗户开了个狭小缝隙,窗帘敞开,棕发少年穿着宽松背心,盘腿坐在落地窗前,静静吹着夜风,看窗外灯火点点。
他的手机屏幕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幽蓝光,熟悉的声音从屏幕另一端传来,音量不大,放在平时,几乎微不可闻——
他打开的应该是听筒模式。
但现在是寂静的夜晚,加上我经过训练,不可避免地听到了他们的交谈。
那是奇犽的声音,听上去急躁而不安:
“……所以房间里只有一张床?”
杰·富力士的声音闷闷不乐:“我又不会做什么坏事。”
“你最好是,”奇犽道,“那家伙现在姑且还是伊尔迷的婚约对象呢!”
杰:“还是未婚关系吧?”
奇犽:“你什么意思?”
杰:“没什么意思。倒是奇犽,明明很讨厌伊尔迷,来之前还说过要把他杀掉,终止婚礼……为什么事到如今却这么认真地在维护他的婚约呢?”
奇犽:“你想说什么?你难道告诉我你要和酷拉皮卡一样和我作对吗?那家伙、明明——”
杰:“明明什么?”
奇犽:“……你们俩都疯了吗?”
杰:“我和酷拉皮卡吗?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我的话,……反正奇犽之前说她只是一个会惹麻烦的家伙吧,最多也只是合作对象家的女儿而已。”
奇犽的声音听起来更急躁了:
“我那是——可恶!你们一个两个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就算这样,突然跑过来接二连三地告诉我、你们喜欢那家伙也太奇怪了吧!到底为什么啊!”
“很奇怪吗?”看上去天真单纯的棕发少年,用同样侵略性十足的口吻,理所当然地回答道,“因为莱伊很漂亮啊。”
奇犽不能理解:“……哈?”
“遇到的女孩子很漂亮、刚好能够打动人心的话……不就会想追求吗?”棕发少年语气困惑,“这是什么需要特别首肯才能去做的事吗?”——
我们的万人迷是有理由的……
嗯……后面都会有解释。
因为漂亮才被爱在我的文里是不成立的。
莱伊的漂亮,纯粹是因为她是小说女主所以才会有的光环。
她被爱的核心更多来源于人格魅力或者各种乱七八糟的理由,相貌反倒不怎么加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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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 34 章
父亲的旧部, 大多被母亲赶到了艾德利安家族众多驻点中,最无关紧要的地区。
这是很常见的权利争夺战中的手段。
我凭着卖掉首饰换来的戒尼,一路换乘,最后终于在第四天、抵达了其中一位的父亲旧部所在的城市。
不知道有没有判断失误……在这个过程中, 我似乎遇见几个在寻找我下落的家伙。
他们生疏地向路人描绘着“二十出头的女性、黑色长发黑色眼睛, 像是有钱人家的女儿”……之类的特征。
如果他们找的真的是我, 这描绘的特征也太过时了。
在他们问话的时候,我就一直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然后在他们不耐烦催促答案的时候,伸出手朝他们比几个手势:
指指耳朵、或是嘴巴,然后摇摇头。
这手势简单但通用。
问话的家伙通常会当即露出“原来如此”的了然表情, 然后自觉走开——
尽管一路上都很顺利地靠装聋作哑和新染的发色蒙混过去了, 但时间拖得越久, 我想到时候受到的调查便会越严苛。
除此之外……如果去找父亲的旧部, 我也很可能会暴露。
所以我选择假借母亲助手的身份前去拜访。
因为足够熟悉, 我耐着性子回答了几个问题, 就驾轻就熟地打消了他们对我捏造的假身份的怀疑。
……我好歹也是有点脑子的,但是大家都不怎么给我发挥的机会。
“艾德利安夫人这次派您过来是有什么指示?”登记我拜访的前台打探起了消息。
“还能有什么?”我反问, “大小姐的事你没听说?”
因为兄长从小就下落不明, 所以一般大家都默认他已经不在, 跳过他, 称呼我为艾德利安家的大小姐。
前台恍然大悟,以为我是为了“寻找失踪的大小姐”而来,接着通完内部电话后, 对我表示:
“您可以进去了。”
我按着她的指示, 跟着等候多时的首领助理, 两个人上了电梯。
杰·富力士不适合在这会儿出现。
我再三说明了此刻他要是还跟着我、会对我的计划造成多大危害, 他乖乖止了步,早早在门口便停下,没有继续跟着我往里走。
……希望他那边不会出什么乱子。
我不是很关心他的安危,他看上去也不需要我关心,和他相比,我更担心自己会不会在见到父亲以前被带走。
电梯门很快打开了。
推开门,头发略带斑白的男人坐在办公桌后,闻声抬起头来看向我。
我依稀还记得他十几年前的模样……我父亲还在艾德利安庄园时,他常常出入在父亲身侧。
我走上前去,简单地和他打了招呼,随口找了个话题和他胡乱聊了一会儿,……等到领我进门的助理离开,我才向他摊明身份。
“我是来找父亲的。”我开门见山地问,“您有他的下落吗?”
他很震惊:“莱伊小姐?”
随后缓过来:“您这是……”
“母亲的能力您清楚,暂时没有人能取代她的位置,艾德利安还不能离开母亲,”我敲敲桌子,“所以我不打算发动什么叛乱,您不必多想,我只是单纯想要找父亲叙叙旧情。”
话语微顿,我停下动作,道:
“我知道您向母亲低头的原因,也知道其他人忍气吞声是为了什么。虽然不能销毁这些已经存在的证据,但如果您愿意提供帮助的话,我可以将当初协助母亲背叛父亲的家伙的软肋告诉您……有了这些,您想要向他们复仇、或是和母亲谈条件,就会方便许多。”
“我已经老了,”他说,“莱伊小姐,有什么理由再去赌这一把呢?”
我忍不住笑起来。
“正是因此,您才更应该与我合作。”我对他道,“我的母亲并不念旧,您在这里安稳越久,威胁越小,等您到了彻底没有威胁的那一天,她一定会立即将您换下。您是知道她的。”
……一番交谈,最后他同意了吐露自己知道的信息。
我起身准备离开,他语气微妙地道:
“莱伊小姐果然更像夫人啊……家主当初也是这么说的。”
“如果期待艾德利安能接着为您带来源源不断的荣华富贵与权势,”我回答,“那还是继续有个更像母亲那样的继承人会比较好。”
“您真的能继承那份事业吗?”他一针见血地问。
我走出了办公室的门,没有回答。
这不是个友善的问题,也不是个能轻易回答的问题——
将自己唯一的女儿、家族的继承人嫁给那个揍敌客中的一位,母亲的用意不言自明。
她根本没有考虑过我的未来或是家族的未来,她只在乎自己。
或者说,她短暂地考虑过,最后选择将我放弃。
这样一来,我从小就被隐约排斥在家族事务外的原因,就说的通了。
不过无所谓,那样的事情并不是我现在在意的重点。
我继续扮演着母亲那边派来的来客,镇定自若地下了楼,出了门,一路上都态度平常,没惹得任何怀疑。
现在我要去港口。
男人说我的父亲正在某条船上的厨房里就业。
我很难想象记忆中那个西装革履、偶尔抡起拳头来打架的大个子、窝在厨房里择菜烹饪的画面。
既然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我是非去不可了。
“你还要跟着我到什么时候?”
才一出门,棕发少年不出意外地又出现在了我面前,我不由得向他如此发问道。
他没有回答。
“奇犽什么时候会过来?”我换了个问题。
这次他摇了摇头:
“不知道。”
“你没有和他联系吗?”我又问。
“奇犽说家里出了问题,伊尔迷那边需要人应付,他暂时脱不开身。”小杰回答。
我没再说话。
搭乘着交通工具,漫长的等待以后,我们到了港口,我订好船票,在手机上查阅着父亲所在船只的出航信息,以及那艘船目前可能停靠的位置。
我不喜欢海,也不喜欢船。
鸣笛以后,巨大的船只开始离港,我坐在船上,鬼事神差地突然开口:
“这是我第一次坐船。”
杰:“是吗?”
我:“以前、有个人邀请我坐船,和他一起离家出走。”
小杰问:“是奇犽吗?……但是奇犽好像没有这么喜欢海。”
“不是他。”我摇摇头。
缓了一会儿,我又问:“……酷拉皮卡呢?”
小杰:“?”
我:“奇犽因为伊尔迷没有来,那酷拉皮卡是为什么?”
小杰茫然地回答:“不知道。”
大概自己也觉得这答案太单薄,紧接着,他又道:
“酷拉皮卡很少和我们联系的,我们经常不知道他去哪里了,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我听说他和幻影旅团有仇。”我说。
小杰想了想:“他应该不太喜欢谈起这件事。”接着便什么也不说了。
……他竟然意外地难套话。
本来就没什么无论如何也想要知道的信息,这下,我索性直接放弃乱七八糟的念头,不说话了。
我站起身来,往前几步,眺望海面。
海水一开始是绿色的,船身冲开白色的浪花。
海底下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
现在就从这里掉下去的话……会怎么样呢?有人能救我吗?
伊尔迷还能找到我吗?
母亲知道了之后,会给我办什么样的葬礼呢?葬礼上,有谁会真正地为我伤心呢?
……出神地稍微想了一会儿,身旁便又跟过来一个人影。
杰·富力士道:“我小的时候,好像见过人鱼。”
“是吗?”我兴致缺缺。
“但是后来发现,那只不过是错觉。”他接着道,“在海上游泳的影子,是到岛上来表演的马戏团成员……他靠近岸边之后,一点都不像人鱼。”
“嗯。”我敷衍地应声,“然后呢?”
“水手们都会说人鱼的故事,”他接着道,“人鱼会有金色的长发,会有深海一样的眼睛,长得非常的美丽,说出来的话也很动听,但全都是谎言……虽然大家都说这是很可怕的传说,但其实每个人都很向往。”
小孩子的故事,无聊。
我听完甚至想打哈欠。
但我没有动弹……因为懒得动。
“这样啊,”漫不经心地往下接话,我又问,“所以呢?”
问话的时候,我连头都懒得回。
“……没什么,”他道,“只是觉得很神奇,虽然知道这种生物没有被发现过,传说很可能是假的,但大家都总觉得或许会是真的。”
“可以理解,”我说,“别看我们家名声是那样的,尤其我母亲……她那样的人,偶尔也会去教堂哦。”
不仅如此,还坚持拒绝认定大哥的死亡,在这方面荒谬得有点不像她了。
“莱伊姐姐有什么忍不住去相信的传说吗?”小杰问。
“没有。”我说,“我从来不相信不该相信的东西。”
就像我很早之前就不相信奇犽说的“会杀掉伊尔迷”、“会带你逃跑”这类的话语了。
可能有一天他会做到吧,但在那一天之前,我都不相信。
听到我的答案后,棕发少年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他可疑地道: “其实可以相信的……说不定会成真。”
“哼。”我不予置评地笑。
“我的……”他看着海面,含糊不清地道,“就成真了。”
“什么?”我问。
“人鱼。”他说,“我见到了……是真的存在的。”
没等我做出回答,他弯起眼睛笑起来,笑容一如既往的阳光:
“真的很漂亮呢,而且真的和传说中一样,特别冷酷,但是因为太冷酷了、反而让人很在意。”
“……世界上哪有那种东西?”看他越来越认真,我装不下去了,颇为疑惑地看着他,“你昨晚做梦了吗?”
“不是那样的,”他语气普通地说着不普通的话,“莱伊姐姐就是啊。”
“……什么?”
“被期待的传说,我一直想要见到的存在。”他补充,“对我来说、非常特别的那种……嗯。”
“……”
我忍不住沉默片刻。
“要不,”然后我问,“这话你留着去和奇犽说?”
他:“……啊?”
我眨眨眼睛,缓慢地道:“奇犽最讨厌鱼了。”
听完这顿比喻,一定会暴跳如雷的。
……好奇怪,这种突如其来的怀念是怎么回事?
“他还要多久才能处理掉伊尔迷呢?”我问。
问题没有得到答案。
身旁的少年不知何时恢复了平静的表情,就那么寻常地和我一样眺望着远处的海岸线。
“莱伊姐姐很想现在就见到他吗?”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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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第 35 章
问起奇犽, 不过是我的一时兴起,这个问题对我来说,其实并没有任何意义。
“只是突然想到而已,”我眨眨眼睛, 收回问题, 重新看向远方, “……我们确实很久没见了呢。”
上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呢?
揍敌客家的黄泉之门前,我最后回头往门里望一眼,奇犽远远站在人群最后方的位置,两手插在兜里,神色淡淡、眼神晦暗地看向我。
他没有和我道别。
在伊尔迷站在我身侧的时候, 在柯特克制地跟在揍敌客夫人身边、低着脸的时候, 在揍敌客夫人摇着扇子、托我带去给母亲的问候的时候。
奇犽一直孤零零地站在人群的最后方, 安静地目送我离开。
……
艾德利安庄园并不近海, 但是我们所在的城市有一座繁华的贸易港口。
在我还小的时候, 帮派斗争事件屡见不鲜, 在这些斗争中的落败者与牺牲者,通常都会长眠于那片港口。
我那已经记不起样貌的兄长, 便是其中之一。
而我父亲最后被放逐之地, 也是那片港口。
母亲本有亲手处决他的机会, 但她放弃了。
我曾经以为那或许是我的父母之间还残余有一点真情的证明, 但后来母亲亲口打破了我的幻想。
她说父亲不足为惧,他的存在只是为了震慑别有二心的旁支亲属,让他们看清楚王座的最终的归属, 连前任首领都无力回天。
她对父亲的仁慈, 是胜利者的傲慢与残忍, 不是爱意与亲切。
对我来说, 我的母亲就像这一望无际的大海,看似平静,顷刻间便波涛翻涌。
深不可测,冰冷沉重。
从小,父亲就会以审视的态度打量我。
一开始,那审视的背后是欣赏,后来,那目光里的含义变作冰冷恨意。
——或许就像杰·富力士说的那样,我是【大海】的女儿,继承了来自那个女人的冷漠无情与善变。
航程越近尾声,我距离父亲也越近,一开始无所谓、甚至带着些疲乏的态度,不知不觉演变成了烦躁与焦虑。
母亲对我没什么感情,父亲恐怕也不遑多让,更何况,他很早以前就认准了我继承更多的是来自母亲的无情。
这份说不清楚的焦虑很快被身边的少年察觉。
在即将结束航行的时候,他问我:
“莱伊是要去哪里呢?”
“找爸爸。”我随口用开玩笑的口吻说出诚实的答案。
“?”他睁大了眼睛。
“是真的,”越是不愉快的时候,我越是强迫自己微笑,若无其事地道,“我们家的事还挺出名的……我的父亲很早之前就被我的母亲赶出家族了,这还是我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准备去见他呢。”
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眉头微微聚起,露出一个介于思考和恍惚之间的微妙表情。
“不知道他能不能认出我。”我接着道。
“肯定可以的。”棕发少年说。
“谁知道呢?”我并不对此抱多大希望。
“可以的。”而少年终于彻底地拧起了眉头,执拗而严肃地道,“如果他认不出来的话,我会替莱伊揍他一拳。”
听到这话,我忍不住挑起眉头,连声音也带上笑意,这还是我头一回觉得他古怪的话语如此有趣。
“嗯……他好歹还是我爸爸呢。”我提醒他,“这是可以说的吗?”
“反正——”少年又无来由地生起了闷气,鼓着脸对我道,“爸爸的话,就是应该认出你来。”
我没再接话,但是莫名地忽然觉得心情好了一点。
……嗯,仔细想想,杰说的倒也没错。
不被父亲或者母亲期待并喜爱,又不是我的错。
如果真的出现了什么我不能接受的情况,动手揍他一拳是有点过分了——但扭头就走还是可以的。
反正我本来也只打算见他一面就好,以他目前的情况来说,肯定是没办法收留我对抗母亲或者揍敌客的。
就这样吧。
我只是,想要在人生彻底沉沦于揍敌客之前,稍微地自由那么片刻,弥补一下自己童年的遗憾罢了。
理清了思路,我一扫不快,步伐轻盈地下了船,按照从父亲旧部那里问来的线索,在城市中穿行,寻找父亲所受雇的船只。
棕发少年沉默地跟在我身后。
这是一座繁华的城市,人群川流不息,摩肩接踵,我已经尽力避开了和行人接触,还是不可避免地与迎面而来的家伙撞到了肩膀。
我还没有表态,对方便仓惶地连连向我道歉,再三声明自己纯属无心之失……我的注意力却很难集中到他身上。
在被他撞到、转身的瞬间,我突然注意到路旁高处的广告牌上,最下方镶嵌着一串似曾相识的诗句。
是那个人……给我读过的诗。
我出了一会儿神,才意识到自己此刻身在何处,移开视线,回了身旁正在道歉的路人一句“没关系”。
意外的插曲本该就此打住,然而,一旦起了念头之后,我便不可抑制地开始疑心起来,接着不安地发现……这座城市仿佛处处布满故人的影子。
广告牌、海报、墙面隐秘的角落……文字、图案、特别的花纹……
而所有的这些暗语,最终都指向同一个方向,而这个方向,正好与我当下的旅途计划一致:它揭示了父亲所任职的航船名字。
……是巧合吗?
新的疑问接二连三地浮现在脑海中,我放慢了步伐,犹豫再三,在身后棕发少年不解的目光中走向了路边的店铺。
“你好,”我指向高高悬挂在半空中的广告牌,询问,“那副广告,是多久之前登在上面的呢?”
店铺主人探出脑袋,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表情很是冷漠。
“挺久之前吧。”他没有给出确切的答案,敷衍地答道,“这位置不好,那广告登了之后就没换过。”
在店铺里忙碌的青年店员插话:“不,我听说那块牌子已经被人买断了,别人想登都登不上去呢。”
“哈,”店主人不以为意地道,“那得花多少戒尼?”
他们陷入了对金钱观念的争论中,我道了声谢,退出店铺。
……不管是不是巧合,这条路,我终究都要走下去。
但是……这些意外的发现,还是如同投入水面的石子一般,在某处泛起了涟漪。
我克制不住地开始胡思乱想:
这条路,那个人也走过吗?
他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在什么样的情况走过的呢?
他难道早就已经预见到、总有一天,我也会踏上这条路吗?
思绪万千,问题得不到解答,我只能茫然着徒劳前行,将一切抛于脑后,心里只剩下一个想法:
我要去到父亲身边,揭开这一切。
这是一个探寻我的存在、究竟有没有被某个人所期待着的故事。
父亲旧部给出的路线很明确,我沿着他所给的提示,越走越快,越走越快……那艘我在寻找的船只今日恰好停岸,我很顺利地就找到了它。
“我是凯恩的女儿,”我直截了当地说出父亲的化名,询问,“他在吗?”
与他共事的船员露出惊讶表情,上下打量我一眼,无意义地复述了一遍:
“凯恩的女儿?”
“是的。”我说。
他又盯着我看了半晌,突然笑了:“他原来真有个女儿啊!那个青年人看来就是你的男朋友了。”
“……什么?”我没明白他的意思。
他却摇摇头,不往下说了,只含笑给我指明了位置:
“从这个方向过去,凯恩现在在甲板上,他已经等了你有一段时间了。”
可是我才决定要找他,他怎么会在等我呢?
……是有人在我之前来过吗?
想到这个可能,我的心就砰砰跳起来。
我几乎忘了身后还跟着杰·富力士,迫不及待地就要抬脚去找父亲,直到听见船员疑问地道:
“你又是谁?”
他在和富力士说话。
“他是我的朋友。”鉴于棕发少年说过要帮我揍父亲出气——我虽然不会那么做,但还是因此感到心满意足,因而难得善心大发地帮他解了围,默许他跟上来。
船员应了一声,让开道路。
我没有再回头,转而继续往厨房的方向走。
【最后之地】渐渐近了、我反而放慢了脚步,迟疑地回过头看了身旁少年一眼。
“他应该能认出我吧?”我问。
他毫不犹豫地点点头,给予了肯定的答案。
“可你不是他,你怎么知道呢?”我又问。
他语气严肃地道:“我知道【爸爸】应该是什么样的。”
我问:“万一他和你知道的那种类型不一样呢?”
“那也要先见到面再说。”他道,“无论如何也要见他的理由,不正是这个吗?”
“进去吧,”然后他鼓励我,“我会陪着你的。”
……真奇怪啊,这还是我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这么迫切地回忆起父亲,并且想见到他。
而跟在我身边安慰并支持我的,竟然是这个我们彼此之间并不熟悉、堪称陌生的少年。
“如果他能认出我,”我问小杰,“你能从这里离开,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不要再和奇犽、或者其他什么人谈起我吗?”
停顿片刻,我补充:
“我想过新的生活……试着不再怨恨谁的生活。”
这么多年,承受我最多难以安放的、满溢出来的恨意的,就是奇犽。
他对此再清楚不过,却选择了对我的恶行进行纵容,他不会问我和伊尔迷之间发生了什么,也不会问我明明畏惧伊尔迷,却总是违背伊尔迷的意愿、和他待在一起。
直到今日,明明可以让小杰把电话递给我,质问我为什么要蛊惑他的朋友、把他的新生活搅得一团乱,奇犽却始终没有这么做。
他总是孤零零地、站在人群的最后方,沉默又安静地看着我
他近乎自我惩罚式的纵容我,承载我满溢出来的、在伊尔迷之外的怨恨。
而我假装自己并没有怀有那份恨意,只是在视线交错时,用神情冰冷地质问他为何还没有将我从伊尔迷的深渊中救出……或者在他退缩时伸出手,攥紧他的衣角。
——你、绝对、不可以、离开我。
——如果连你也离开、我会彻底坠落深渊。
用这样的理由,我将他绑在名为伊尔迷的悬崖边摇摇欲坠十余年。
我会放手的……我想放手的。
如果、这次,我终于能够得以解脱,我一定会就此松手,放他离开。
我要过一种新的、不必怨恨任何人的生活。
——如果父亲能给予足够支撑起我爬出深渊的力量的话。
在忐忑之中,我最后回望了一眼身侧的少年。
——会成功的。
他察觉到我的目光,如此朝气蓬勃、阳光积极地道。
——不要担心。
——你可以离开的。
我几乎要生出一种错觉:
每个人从今天起,都会有光明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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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 36 章
我其实很羡慕奇犽。
正如我曾经说过的一样, 在曾经那样的环境下,我为伊尔迷着迷过许久。
得不到关爱的我,把情感需求投射到了对伊尔迷的期待中。
我非常、羡慕奇犽得到的、来自“大哥的”关注。
除此之外,我还羡慕他有一个揍敌客家主那样的父亲。
我很敬畏, 并且钦佩揍敌客家主, 这份想法直至今日也未曾改变。
他沉稳, 可靠,寡言,但在必要的时候极其亲切。
我们曾经有过一次短暂的交谈。
在某一天,我刚刚送准备出任务的伊尔迷离开之后,这位可靠的父亲偶然在庭院的走廊上遇见了我。
“莱伊。”他率先和我打起了招呼。
而我尴尬、并且不安地不知如何是好。
“您好。”我笨拙的发出回应。
“你最近和伊尔迷的关系越来越好了。”他说, 仿佛再寻常不过地与我寒暄。
“是的。”我麻木地回答, 有点心不在焉, 只想快点结束这份折磨
“糜稽也很喜欢你。”他又说。
“啊……”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柯特和奇犽也是。”他避开了被关押禁闭中的四子姓名, 如此补充道。
我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劲, 紧张起来, 茫然地睁大了眼睛。
“您的意思是……?”我忐忑到了极点。
“不必紧张。”而他只是微笑着,“辛苦你了, 这几个孩子都很难缠吧?”
我:“……”
“但是, ”他又说道, “难得见他们有拿得出手的方面……至少还知道要讨女孩子欢心。”
这话说的有点像调侃, 但又好像隐含深意。
我头脑一片空白,判断不出他这句话到底是出自善意还是恶意。
“对不起。”当机立断的,我循着本能道起了歉, “您是想说我太任性了吗?”
我犯了、不够尊重揍敌客家的孩子……之类的, 过错?
我努力地反思着自己。
而他却只是摇了摇头。
“做你自己就好。”他说, “不必这么对待自己, 你也是在揍敌客长大的孩子。”
然后,他便离开了。
从那之后,我们很少再说过话。
可他最后留下的那句话语,却坚持不懈地、不停在我脑海中回荡。
——如果我的父亲还在,他会和揍敌客家主一样,亲切又威严,令我害怕的同时又感到尊敬和喜爱吗?
这曾经徘徊在脑海中多年的疑问,此刻终于要揭晓最终的答案。
我踏进了那扇由父亲在守候的大门。
……
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从这时候开始到这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大概会想到“如临云端”。
没有最坏的设想中的意外和失落,父亲的背影,就这么沉默地、像美好的幻影一样,矗立在门后。
听到我推开门的声音,他回过头看了我一眼,静止片刻以后,忽然扔开手里忙碌着的杂务,笑着朝我迎来:
“莱伊。”
这表现太不寻常,他竟然立即便认出了我。
我忍不住后退一步。
他从我的动作中意识到了什么,看上去很是无措,神情变幻,掌心擦过衣角,缓了缓。
“吓到你了吗?”然后他问,“你是莱伊吧?……他给我看过你长大的照片,不过你应该是和你妈妈一样的黑头发……你染发了?”
他的表现和缘由都毫无破绽。
我忽略掉他口中的另一个“他”,努力地调动着思绪,思考自己在这样的情景下、该怎么表现的像一个更合格的女儿。
……我知道该怎么做一个学校里的好学生,怎么做一个母亲能够放心的乖女儿,以及怎么成为一位在社交场合上被万众仰望的大小姐。
可是没有人告诉我,做一个普通的、父母膝下的女儿,该是什么样的。
我也已经忘记了。
所以我只能尴尬地站在原地,徒劳地思考了半晌以后,生硬地从喉咙里挤出来一句:
“……嗯。”
杰,一动不动地站在我身后、门边,沉默地把自己隐入阴影中,却不曾离去。
我想我知道他坚守在我身边的原因。
但我此刻却假装不知道。
我好不容易想到一个问题,艰难地发问:
“你还好吗?”
那个、和我父亲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甚至还很贴心地生出了白发,模拟离别多年后他沧桑形态的东西,对我笑了笑。
他说:“挺好的。你呢?……应该也挺好吧?她不会让你受苦的,我是说,你的妈妈。”
“应该、算是没吃过苦吧。”我不确定地想着,微微笑起来,“妈妈向来很有办法,一开始有人会绑架我,但因为她,后来就没有人敢威胁我了……平时出门和别人玩,大家也都会让着我,没有人愿意得罪她。”
至少,从表现上来看,我是一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很令人羡慕的大小姐。
这段话说完以后,我们双双陷入了沉默。
我其实心里还有很多别的问题。
比如他到底爱不爱母亲?
比如我真的很像母亲、以至于令他感到厌恶吗?
比如他会想我吗?他有去找过失踪的大哥吗?
……但是,那些问题,此刻都无所谓了。
因为站在我面前的,并不是一个真实存在着的“人类”。
只要有稍微能够运用念能力的家伙、站在这里,用缠绕上念能力的眼睛,看向对面笑容温和的“男人”……就能立即看出,面前的“男人”,不过是一具空壳。
他是念能力产物,人造物,非人存在。
他不是我的父亲。
我闭上眼睛,深深地、深深地,从胸口,舒出一口气。
“你……”我问,“是什么时候不在的呢?”
“什么?”他好像听不懂我的问题。
大概是没有认识到自己的身份。
我换了个问题:“那个、告诉你,我会来的人,还说什么了吗?”
他的神情恍惚了一瞬,仿佛被打开了什么指令的开关。
接着,在我疑问的目光中,他用无懈可击的、完美的笑容,给出完美的答案。
“我爱你,”他说,“莱伊。”
我:“……”
有时候,太过完美的东西,只会让人感觉是虚假的存在。
我原本还期待着他身上或许有父亲残存的意识,但现在,我却更多地相信……他或许只是类似傀儡的工具,被迫承载着其他人的意愿。
尽管如此,我还是带着自欺欺人的最后一丝期待,发问:
“……真的吗?”
他点了点头。
又是片刻沉默。
我在心满意足之外,又带着些失望的,笑了起来。
“好,”我说,“打扰了,谢谢。”
然后我退出了门外。
……那句话,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我永远不可能知道答案,我不会相信它,也不会否定它,然而毋庸置疑的是,这次会面,彻底斩断了我的去路。
我已经、再也没有别的容身之所了,连可能讨厌我的父亲也不会收留我了。
因为他已经变成了白骨与念力混杂的东西。
“他应该是意外去世的吧?”走出来以后,我低声问道,具体在问谁,自己还是身旁的少年,我也不知道,“……毕竟,那个人教会他的最后一句话,是爱我呀。”
既然能这么苦心地想要为我经营虚假的温暖,他肯定不会对父亲出手……因为没这个必要。
啊……
我突然想到。
那么,这件事如果从另一个角度说明的话,那个人,是不是能够怀着爱意收留我呢?
如果、是之前的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提起裙子便冲进他怀里吧。
毕竟,我是如此地渴求着身边人的爱意。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不知不觉间,我发现这些依赖与爱意,都只是包装精美的空壳,带着期待打开之后,里面通常什么都没有。
“你答应过我的事情,”我说,“好像没有必要去做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带我回去见奇犽呢?”
短暂的柔软和良知,再一次被恶意悉数掩埋压下。
我的心里空荡荡的。
我歪过脑袋,看向面前的少年,嘴角按照本能微微扬起,眼睛也弯了起来……但是,我的大脑,却断了连接地独自游离在外。
“还是说,”我终于揭开这阵子以来和面前少年相处时的虚假和平,“你觉得,我还是要继续跟你在一起……会比较好呢?”
那天晚上的电话,我若无其事地当做没有听见。
而到了今天,我终于忍不住、将它翻了出来,当成“把柄”挟持,用言语模糊地威胁怂恿面前的少年。
“要私奔吗?”我问,“我问过很多个人呢,大家都不答应……奇犽也是,虽然总是说着‘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但是没有立刻答应下来的话,根本就是拿来糊弄小孩子的空头支票吧?”
他没有说话。
风慢慢地裹着海面上湿润的气息迎面吹来。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海妖一样地飘荡。
“带我走吧……就和带走奇犽那样。你可以的吧?”
我问。
……所以说,我真的、真的,从很久之前就羡慕奇犽啊。
得到了家人的爱,又得到了自由,明明一起在深渊里,可是他的眼睛,总是要比我明亮。
真好啊奇犽。
为什么到现在、还不来救我呢?
巨大的海鸥扑闪着,发出响亮的振翅声,从面前飞过,将我的思绪从远方拉回。
我醒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话语的含义,并不真心地歉意微笑。
“不答应的话也没关系,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是我太失礼了。”我接着道,“但是,就算没有你,那个人也很快就会来吧。所以还是请你尽快考虑我的提议。”
既然在这里精心布置了这么多谜题,当我解开谜底的时候。那个人,就一定会随之出现。
找不到归宿的话,就暂时继续随波逐流吧。
我有考察和挑选的权力。
他们肯定、都不会介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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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 37 章
我的提议并没有被当成一回事。
算不上熟悉的少年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只眨眨眼,问:
“莱伊姐姐真的想和我待在一起吗?”
“如果只是不想回奇犽他们家的话,”他停顿片刻,补充, “只要你不愿意, 就算奇犽说要带你回去, 我也不会同意的……何况奇犽不会这么做。”
“……哈。”这段话让我觉得有些滑稽,“你还真是、很奇怪啊。”
一边关心着“这是你的想法吗”,另一边武断地表明“要经过我的同意”。
看上去好对付、让人松懈的同时,会冷不丁地显示出可怕的一面。
被我这么冒昧地评价了一通后,也丝毫没有生气的意思, 而是挠挠头, 露出几分腼腆的神色。
“奇犽之前也经常这么说。”他笑笑, 道, “但最近少了。”
“你好像总是提起他?”我一边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一边随口问道。
“嗯, ”他毫不介怀地道,“因为你好像很想知道关于奇犽、更多的事情那样。”
“……我?”我不得不停下脚步, 惊讶地看向他。
“每次说到奇犽, 你就会格外感兴趣。”他说。
我感到有点被误解的微妙不悦:“那是因为、我们之间的交集, 不就只有奇犽吗?”
“还有酷拉皮卡。”他提醒。
“……”我沉默片刻。
“可是, ”我试图为自己辩解,“我认识奇犽要更久。”
“我和奇犽待在一起、也要更久,”他的语气很平静, 相较于我微妙的情绪, 他看上去一直那样出奇的镇定, “但是……我和酷拉皮卡也是很好的朋友。”
还没等我想好接下来该说什么, 他又眨眨眼,笑起来,道:“当然啦,如果莱伊姐姐不想再讲和奇犽有关的事情了,我也可以的。之前是因为觉得你比较在意这个,才会提起来而已。”
“……所以说,”我暗暗咬牙,强调,“我没有在意啊。”
“啊,”他看上去吓了一跳,露出非常无辜的表情,“真的完全没有吗?是我误会了?”
“……完全不在意的话、当然也不算,”和他说话,总让我有种莫名的无力感,我烦躁地皱了皱眉头,又很快松开,表示,“因为我们俩一点也不熟悉,能聊起来的不就只有这个、或者酷拉皮卡吗?……你明明自己也说和酷拉皮卡联系不多,就不要什么都推到我头上去啦。”
“对不起,”他立即改口,语气乖乖的,“我还以为莱伊只对这个话题感兴趣呢。”
“所以说了不是……”
“明白了!”他严肃地点点头,接过话,“那从现在开始,我们谈点别的吧!”
这个对话总让我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具体哪里不对,我又说不上来,只能纠结着、按压下那份疑问,接着往前走。
……
过了一会儿,我终于反应过来,不敢置信地询问身边的少年:
“等等,我为什么要和你谈啊……我们之间本来就没什么可聊的!”
“咦?”他看上去比我还要不敢置信,甚至还有点受伤,“可是我们不是一直在聊着吗?”
“那只是纯粹路上太无聊了、或者我有事要找你帮忙……总之我们两个除了互相知道对方是奇犽的朋友之外,还有什么别的关系吗?”
我终于找回了初心,向他重申:
“你顶多只是奇犽那家伙找来监视我的管理员而已。”
“不是朋友吗?”他的眼睛睁得圆溜溜的。
“朋友?”我问,“我们算哪门子的朋友。”
“可是待在一起、互相认识的话,不就算朋友了吗?”他的眼睛睁得更圆了。
“谁教你的?”我问。
“大家都是这样的呀。”他道。
“……你是在森林里长大的、什么野人之类的吗?”我忍不住问,“人类社会的交友法则哪有那么简单!”
他露出“你怎么知道”的怪异表情。
这回睁圆了眼睛的、轮到了我。
“你不会、真的……”我问。
他点点头。
——“真的是野人?”
——“真的在森林长大。”
我们几乎同时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然后可疑的静默持续了一瞬。
我反应过来他的答案,若无其事地移开眼,道:
“原来如此,我就是这个意思。”
这样、很多事情就可以解释了。
“所以我们还不算朋友吗?”他又问我。
自言自语一般,他眨着那双棕红色的眼睛,缓缓地又道:
“可是我想和莱伊做朋友。”
他停下脚步,我下意识地也跟着停下了脚步。
然后我回头看向他。
白灰色的海鸥从天边飞过,天空上一片澄澈蔚蓝,万里无云。
金色的太阳光芒,有生命地流动着一般、往大地上撒下来。
有点刺眼,像从某个角度看过去、会反光的锐利刀刃。
在阳光下,他补充了一句:
“不可以吗?”
“如果我接着说不呢?”我问。
“那就没有办法了吧,”他的语气听上去有点苦恼,“……不过目前来说,我还要继续跟着莱伊姐,因为奇犽这么拜托过了。”
“我还以为你要说、‘为什么不可以’呢。”我道。
他摇了摇头:
“既然拒绝的话,一定有理由吧。……但是、如果莱伊姐姐这么想的话,我一定会支持你的。”
我:“……”
又来了,那种微妙的、总觉得哪里不对,又找不出来的纠结感。
“你还真是……”我头疼地道,“让人没办法啊。”
他弯起眼睛笑起来。
……
一直到暂时找了个旅店安置下来以后,我也没有和小杰提起有关库洛洛的事情。
那些谜语、那些指挥傀儡说出的爱语,在我认识的人当中,只有那个家伙能与之呼应。
小杰也没有主动问起。
如果不是碰巧听到那天的通话,我或许会以为他就只是莫名其妙想要跑来和我做朋友……不过老实说,我现在也有这种疑惑。
就算亲耳听到他对奇犽说的话很可疑,但他的表现怎么看都太正常了吧。
正常到有点让人束手无策。
他甚至还在我靠着窗户,停下来准备发呆的时候,递来了手机,邀功般地道:
“莱伊,是奇犽的电话!”
我:“……之前就想问了,你给我的称呼怎么随心所欲地变来变去?”
他摸摸脑袋:“那个……是和奇犽学的,但是一直这么叫的话太别扭了。莱伊也没比我们大多少呀。”
“不要管那个了,”他示意我和屏幕另一头神情僵硬的白发少年打招呼,“看,奇犽!”
奇犽脸上透出一点窘迫,欲盖弥彰地避开了我的视线,不满地对朋友抱怨道:
“喂、你这家伙,突然这样……是什么意思!我又不是来找她的!”
“哎?”小杰自然地回应道,“可是我问你要不要和莱伊说话的时候,你明明没有拒绝。”
“我那是、在考虑……”奇犽的声音激动了一瞬,便越来越小,他甚至还低下了脑袋。
……这两个家伙在我面前自顾自地上演什么青春闹剧呢?
我不喜欢这种和自己格格不入的青春活力感,拧起眉头,把手机推回去。
“既然他没有事情要找我,”我说,“那还是算了吧……让我一个人静静。”
“我——”奇犽的声音模糊不清、断断续续地从扬声器处传出。
小杰捧着手机,看看我,又看看奇犽。
“可是莱伊不想知道关于奇犽家里的事吗?”他问。
“总有一天会知道的。”我一点也不感兴趣,“总有一天他们会带我回去的,不是吗?”
“才不会!”奇犽的声音再次传出,“我会帮你的……你以为我回家是为了什么?等等,你知不知道我这些天都为了你做了什么,你倒好……”
说到后面,他有点咬牙切齿的意思。
我只觉得莫名其妙:“什么做了什么?……我想散心,你却派个人来跟着我?这还不够吗?”
“那是——”奇犽的声音听起来很冤枉,小杰手忙脚乱地把屏幕重新调转到我面前,让我看屏幕,奇犽的声音在画面转变后又弱了下来,“那是因为、你一个人的话……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小杰可以保护你。”
“是吗?”我问,“在你心里,我有那么弱吗?”
“……不是弱,是放着你一个人不放心而已。”他小声地道。
……几年不见,他到底为什么要在这里上演我根本不想看的青春少年戏码?
看上去、就好像完全只是一个正常家庭里出来的小朋友一样。
他竟然会说这种关心人的话。
根本没有经过思考,我脱口而出,话语自然流泻出来:
“你离家出走的时候、有想到这一点吗?”
奇犽:“……”
我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问了什么,也安静了下来。
可怕的漫长寂静以后,我从窗边站起了身,走出了手机镜头的范围,站到了窗户的另一边往外看。
通过窗户玻璃的反光,我看见小杰把手机收了回去,转到了自己面前。
因为是借着玻璃观察,我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大概猜出来他的表情或许好不到哪里去。
因为在接下来和奇犽聊天的时候,他的语气低低的。
奇犽抛开了先前的话题,对小杰道:“……你们没遇到什么问题就好,家里这边,我最近在和他们交涉,大哥不愿意放走莱伊,但我会努力的。”
“不需要。”我在旁边大声道。
奇犽假装听不见:“那就这样了。”
小杰:“嗯。……奇犽在那边没关系吗?要帮忙吗?”
奇犽语气轻松:“没事,轮不上你来操心啦。你才是当心点,莱伊的脾气很差。……等会儿替我和她说一声‘对不起’吧。”
“……奇犽做错什么了吗?”小杰问。
奇犽笑,心知肚明:“啊,大概是背叛了她的期待。她看不得我幸福。”
下一句话,是他对着小杰、却提高了音量,刻意说给我听的:
“对不起,莱伊,但是这次我不会再一味地顺着你的意思了,我会过上自己喜欢的生活,你也是……不要再用痛苦惩罚自己了。”
“只是看着别人比自己更痛苦,那样的话,是不会真正得到解脱的。”
与此同时,窗外的港口,又驶来了一艘新的渡轮,停靠在岸边,发出长鸣声:“嘟——”
“有可以从头开始的机会,才叫解脱。”我说,“可是从一开始,这就是我的生活,奇犽,我永远解脱不了。”
“如果想要我过得更好的话,”我久违地、在这扭曲的恶意中找回了快乐,明知道对方不会受我的蛊惑,还是发出了同坠深渊的邀请函,“还是你留在那个家里,一直陪着我吧?”
陪着我,我的要求,其实也就只有这么多而已——
卡文。
三千字写了四五六个小时,昨天写到一半睡着了,SORRY
更新频率就是基本日更,周四休息,除非像这两天一样又卡文又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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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 38 章
我的要求不出意外地被拒绝了。
他倒是没有明着和我说不行, 但通话中断了,只留下一句“我很快会去找你的”给我。
对话刚结束,我沉默片刻,就躺回了床上, 告诉小杰:
“我困了, 要先睡会儿。”
说完, 不管他的想法,用被子蒙住脑袋、就闭上了眼睛。
……
我其实有过揍敌客以外的“朋友”,至少是我提到朋友时,会想到的对象。
我学习诗歌,她喜欢音乐。
成为我和伊尔迷冷战的起因的音乐会, 就是她所要参演的、第一场国际性大型乐团表演。
我没有告诉伊尔迷我和她的关系, 虽然他曾经关心过我的社交关系, 但我总是在自己反应过来之前就向他撒谎:
——我和大家都不熟悉。
“是吗?”
他不是很相信。
——是的。
本能的, 我脱口而出。
——我和他们、都处不来。
每当回答类似答案的时候, 伊尔迷就会赞赏般地摸摸我的脑袋。
而在我那空虚又漫长的前半生岁月里, 我能得到的,也就只有来自于他的奖励。
于是从那以后、我开始有意识地避开和身边人的相处——只除了这位从小就梦想着成为小提琴的女性朋友。
我知道她的一切有多来之不易——抛开日复一日的枯燥训练不谈, 还要顶住长辈的压力与嘲讽, 更别提数年前, 她和曾经的我一样, 经历过绑架事件,手指几乎要在那次事件中废掉。
但是我、放任伊尔迷,毁掉了她的第一次表演。
我不该为此不满的、我不该为此反抗、不该为此挑战伊尔迷绝对的权威的。
可是在舞台上的演出暂停的一瞬, 我仿佛看见自己从来没有拥有过的、或许会存在于另一个时空里的美梦也随之破碎一般, 忍不住尖叫起来。
我感到愤怒。
从目睹了兄长的沉海、父亲的离去以后, 就变得麻木的心, 无论是被送去枯枯戮山,还是被伊尔迷问了一遍又一遍“莱伊爱我吗”的时候——也不曾有所知觉的心灵,前所未有地感到痛苦与愤怒。
我几乎失去理智地,做出了当时的我分明绝对不敢做出的举动——对着伊尔迷发火。
他也很意外,歪着脑袋看了我一会儿,就在我在他那可怕的目光中重新冷下血来,四肢冰凉,觉得自己可能性命不保的时候,他回正了脑袋,慢吞吞地开了口:
“没有办法,这是雇主指定的哦。”
“接下来还有一单任务呢,”接着,他就若无其事、好像真的什么都发生过那样,向我询问,“莱伊能自己回去吗?我要去忙了。”
我抿住唇,一言不发,根本不敢去问他接下来又要去哪里,眼睁睁看着他逆着人流的方向,重新往剧院里走去。
……我一次也不敢回头,也不敢留下来,确认他下一个任务对象是谁,忍着泪水,叫来了计程车,不管不顾地飞快逃跑了。
跑得远远的。
跑回了家。
那是我第一次发现自己原来可以睡醒了、翻个身,接着睡,一连睡上一整天。
我切断了与外界所有的联系方式。
等到第二天,脑袋因为睡眠时间过长而隐隐发疼以后,我才不得不从房间里走出来,然后在客厅的电视屏幕前,看见有关昨日暗杀事件的报道。
……原来在指挥之后死掉的、是经理,而不是小提琴手。
我如释重负,重新找回了手机,屏幕上跳出伊尔迷的信息,一想到昨天我在他面前的作为,我便害怕得不行,鸵鸟似的把他的信息统统删掉,又把相关人士全部拉黑。
……能活几天是几天好了。
肯定、会被讨厌的。
在这之外,我还分出心思,去问了演奏小提琴的朋友,心情是否还好。
她没有回复。
此后,我陆陆续续地发过许多信息,她都没有再回复我,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再一次见面,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了。
我被假扮哥哥的幻影旅团团长再一次抛弃,苦闷之下到了酒吧消解愁绪。
那位曾经很擅长演奏小提琴的朋友,恰好就在这时候出现。
她已经分不出乐曲的音调,胡乱地拍着桌子,喊着乱七八糟的语调,房间里一片狼藉,见到我的时候兴奋地举起手里的酒杯来:
“哈!艾德利安!好久不见!你也是来试试这些好东西的吗?”
……没有双亲、从小寄人篱下借住在叔叔家的她,被迫“出嫁”前用自由换来的最后一份礼物,便是那为数不多的、参与喜欢的乐团的演出机会。
指挥和经理的双双命陨,让这个乐团灰飞烟灭。
她满心欢喜地拆开外表昂贵的包装纸,只得到了一团空气。
“算了,”在我答话之前,她又呵呵笑着,将酒杯扔出去摔碎,金黄色的液体洇入地毯,“医生说我会不得好死,你又没做错什么,还是活久点好,哈哈哈哈!”
笑完以后,她好像转而突然陷入了某种焦虑之中,蜷缩着身子,抱着膝盖,哭泣起来。
“我答应过你、会让你听到的,我很喜欢他的……我只有这么一个愿望了,叔叔,我以后会好好干正经事的!我真的会!再给我一次机会吧!只要一次就好了!”
……
但是,她最后还是没有等到新的机会。
没过多久,我收到了葬礼请柬,家属宣称她是病故,但我偷偷翻开母亲的情报表,轻而易举地就能从上面获悉真相。
她是在痛苦的深渊中、吞食了太多药物而彻底坠落的。
和她相比,我竟然只是偶尔嗜睡。
不,或许,我和她是一样的。
只是我缓解痛苦的“药物”,总是幸运地在身边唾手可得。
先是库洛洛,后来是揍敌客,现在、还能遇见……
察觉到自己想法的危险,我把头又往里埋了点。
然而,被子之外,少年清亮的嗓音传来:
“你还没睡着吗?”
他很疑惑:“要把窗帘都拉上吗?”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掀开被子,坐起身来。
“不用,”然后我说,“我不困了,我要出去走走。”
……沉迷药物不是好事。
何况对方看起来怎么都和我们这类人不搭边。
还是住手吧。
这么想着,我穿上鞋,推开门,然后察觉到身后好像要跟上来一个尾巴。
我想也不想,立即伸手拦住他。
“我要自己散步,你别跟着我……反正你之后还是能找到我的吧?”已经开始向少年的执拗妥协,我抬起下巴示意他去看柜子上的物品,“我的东西还在呢,我这次不会跑掉的。”
他迟疑地盯着柜子,没有再往前走的意思。
我立刻关上了门。
真奇怪。
按下电梯之后,我才反应过来。
当时、和糜稽出去的时候,那家伙也是这样,几乎寸步不离。
在这些人心里,我到底是个什么形象啊?
为了怕自己迷路,我从酒店出来以后,就沿着大道一路直走,遇到分岔路口,就只沿着右边的方向往前。
兜兜转转,不知怎的,最后竟然来到了海边。
天色不早了,接近夜晚,但是天空看上去还是很澄澈,只不过海面上已经升起了半圆的月亮。
我蹲下来,随手捡了一块石子,往海面上丢。
石子远远掉进海里,就没了声响,也找不到踪迹。
我又往海里丢了几块石子。
盘桓的飞鸟时不时地俯冲下来,从我身边振翅而过。
我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起身,突发兴致,到了一旁的小店,想要询问店主是否有鸟食售卖。
回去就让小杰带着戒尼和我出来。
大小姐绝不自己拎包。
难得雀跃地在心里盘算着,我推开了店门,和店主交谈,一边问价,一边情不自禁地将视线落到了他背后满面便利贴留言的墙壁上。
“这个留言,是来过的人都可以写吗?”话题不知不觉就这么偏了。
一看就是个好人的店主笑眯眯的,推来一只笔和一本便利贴:
“是啊!相逢就是缘分嘛,小姑娘,你要写吗?”
……那本便利贴上的墨迹还没有完全干涸。
店主顺着我的目光看向便利贴,然后一怔:
“哎,这个还没贴呢……那位小哥刚刚写好,我不小心忘了。”
说着,他撕下便利贴,背过身去,准备要将它贴上。
而我伫立在原地,只多犹豫了片刻,就在“圆”的领域中,察觉到的另一个身影的接近下,转身夺路而逃。
店门口的风铃清脆发出“叮”、“叮”响声。
……我只来得及推开门,肩膀就被一只再熟悉不过的手掌按住,黑色头发、样貌俊秀的青年人,轻轻松松就将我的步伐扭转到他身前。
“莱伊,”他说,“好久不见。”
然后他又说:“你还是来了,我就知道你想见他。”
我低着脑袋,徒劳地摇着头,说不出话来。
店主目瞪口呆地看着我和青年的“重逢”戏码。
他的目光让我感到像被火舌灼过一般,迫不及待地就想从这陌生人探究的欲望中抽身逃离。
但身前的青年却坦然地视这目光如无物,揽住我,甚至还有闲情扮演出温柔而关怀的语气,拍拍我的背,轻轻地道:
“没事了……不要生气,我不是来找你了吗?”
我在他的怀里、快要喘不过气来。
某种可怕的、不输于伊尔迷的压迫感,萦绕在他身侧。
他明明和伊尔迷不一样,就是因为这个,我当初才想要借着他忘记伊尔迷的。
可是到最后,他们原来是一样的。
他在我急促的呼吸中,不以为意地捧起了我的脸颊,揩过我眼角,微笑着问道:
“我的礼物,你喜欢吗?”
“见面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活不到你来的那一天,”然后他用更轻、更缓、更温柔的语调和我说,“所以,我特地用这种方式把他永远留了下来,让他永远爱你。”
“我也爱你,莱伊。你知道的,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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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 39 章
爱情。
库洛洛一度觉得它像是远古史诗那样的存在, 浪漫、壮阔,美丽,但遮掩在黄昏的模糊光影后,轻烟一般触不可及。
他从未真正将目光长远地、凝聚在什么身上, 包括这令人泣血的壮阔史诗。
在这个世界上, 他只发自内心地、绝对地在乎一样东西。
——那个由他一手创办、与他密不可分的、幻影旅团。
某日, 几乎所向披靡的旅团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麻烦,他们的同伴被潜在于身后的仇敌盯住了命门,撕咬住弱点除去。
库洛洛为此感到愤怒。
但他的怒火如同海水一般静谧沉重,他什么也没表现出来,他只说:
“去把他找出来吧, 吊唁还缺少奠仪。”
然而他们的对手, 远超库洛洛所想象的棘手。
很快, 对方就悄无声息地没了踪迹, 伙伴因此联系地下世界的情报女王、试图与她相关交易线索, 却被无情拒绝。
对方拒绝的理由是什么“其中有利益牵扯、无论多少戒尼都不会给你情报”, 库洛洛听到转述就觉得烦恼。
但是,再烦恼, 也要硬着头皮亲自上阵解决。
既然金钱攻势不能奏效, 那就只好采用迂回战术, 打入内部后再行谋划。
抱着这样的想法, 他信手给自己捏造了一个情报贩子失踪多年的长子的身份,出现在了这位情报头目面前。
……最开始,真的只是想要获取情报而已。
可是才一踏入富丽堂皇的庄园, 就被蝴蝶一样蹁跹而来的女孩从楼梯上一跃而下, 紧紧抱住。
她将脸颊埋进他的胸膛, 抬起脸, 目光盈盈,满含爱意:
“哥哥。”
在这虚假的、由谎言所构成的黑白字报世界里,只有面前的女孩像披着霞光的彩色影像,枯燥的文字中,她是一句格格不入的、简短、却又美丽的诗歌。
【秋天的飞鸟啊,它飞到了我的窗前、唱起了歌。】
库洛洛低下眼,在飞鸟的歌声中,伸出手,轻轻地拢住了面前女孩的肩膀。
在肌肤相触的一瞬,飞鸟的低吟消失了,四周一片寂静。
他转而听到了星空流转的声音。
满天的星辰,绽放着或萤绿、或幽蓝的光芒,从很远很远的某处地平线上,直直照射进了高高的夜幕中去。
……后来,他试图将这一幕,描述给莱伊听。
反正不是真的妹妹,库洛洛一开始对莱伊的态度,其实相当散漫而敷衍。
坐在书房里看书的时候,会允许她缩进自己的怀里,和自己看同一页文字。
夜间就寝的时候,会把光着脚的她放进来,任由她将头发披散在他枕边。
她枕着双手,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侧脸,而他低敛着眉眼,不为所动。
无论艾德利安小姐想得到什么,库洛洛都带着无所谓的心态纵容下去。
足够漂亮而乖巧的女孩是有特权的,更不要说她总是一副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的表现,每次抬起脸看过来的目光都是湿漉漉的。
……像刚学会走路的小狗。
偶尔花点心思摸摸她的脑袋,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
这么想着,就会忍不住侧过头,亲亲正小心翼翼窝在自己身边的女孩的额头,遭到对方惊讶的回望:
“哎……?”
库洛洛面不改色:“怎么了?”
他太过坦然,反倒叫女孩疑心自己是不是过于敏感。
“没什么……”她迟疑地摇了摇头,把脸埋进了他的脖颈间,换了个话题,撒娇地问,“不是说好今天带我出去玩吗?”
是要出去。
看展览,在公园里散步,互相为对方作画,初秋的天气适合捡落叶,茶壶里咕噜咕噜地冒起水泡,娇气的千金小姐按着走错的棋子小声地要耍赖。
……一切都太平静了。
平静到某个深秋的午后,库洛洛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女孩柔软的长发,嘴巴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先为女孩念诵了一首关于蝴蝶、飞鸟、星光与夜空诗歌,才恍然察觉出哪里不对。
然而为时已晚。
他唤她的名字,她给出回应,声音没有缝隙地弥漫在唇齿之间,他闻到云朵、花瓣一样柔软又甜腻的香味,眼前略过飞鸟的洁白羽翼。
【秋天的飞鸟啊,它到了冬天,便没什么可唱的了。】
……相处的时间久了以后,库洛洛渐渐发现,莱伊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其实又不完全是落在“自己”身上的。
她的视线总是微微偏离。
她总是好像看着他、又没有看着他。
“……周围有什么吗?”终于有一天,库洛洛忍不住,微微偏过脑袋,询问,“在和我说话的间隙,你好像总是忍不住把目光、转移到奇怪的地方去。”
“没有啊。”而莱伊无辜又懵懂地抬起脸回答,说得像真的一样,“我只是聊天的时候,会忍不住想些有的没的而已。”
库洛洛笑起来。
他摸了摸她的脑袋,她乖巧地将脸颊贴进了他的掌心里。
“听起来像是在说谎呢。”库洛洛微笑着又道。
“没有哦。”莱伊也笑。
他们相视而笑,好像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无关紧要的插曲,但库洛洛心里清楚,这插曲绝非寻常。
至少,他敢肯定,在莱伊眼中的世界,“他”并不是“他”。
她所全身心爱慕、信赖的,只是一个由她自己幻想出来、绝对不存在的空壳。
她在透过他,描绘心目中对某人的期待。
可是那个人是谁呢?
莱伊的期待,仅仅只是对亲生兄长的亲近与喜爱吗?
不,那绝无可能。
没有人会对亲生兄长、有这样超乎寻常的依赖与爱意。
她像是没有了他就会枯萎的菟丝花。
“哥哥。”她总是用示弱的、愿意为他毁灭抛弃一切的口吻,靠在他的胸口。
她迷恋地倾听着他的心跳,她说:
“我想和哥哥永远在一起。”
潜入艾德利安家族的初心,不知不觉间被这柔弱却又可怕的小女儿搅得乱七八糟,他明知不该轻举妄动,可深藏在骨子里的疯狂却又叫嚣着:
没关系的。
放纵一次又如何?
反正他有十足的把握、无论如何艰难,都能从艾德利安夫人手中获取情报。
于是,他就这么同魔女一起坠入了深渊。
…… 混乱并没有持续多久。
魔女背后的黑影、艾德利安夫人,很快就察觉到了这一切,并且终于识破了他的伪装。
“库洛洛·鲁西鲁,”她准确地报出了他的姓名,并且询问,“以你的手段,应该不需要利用我的女儿来达成目的吧?……莱伊身上,难道有你另外想要的东西吗?”
“本来是没有的。”他老老实实地给出答案。
“那么希望你以后也没有。”艾德利安夫人立即道。
库洛洛微笑。
艾德利安夫人神情严肃起来:“我知道,就算我拦着你,你也有办法从我这里知道【锁链手】……你们的称呼。……他的情报。但是,如果我愿意合作,让你赢得时间,你们抓住他的概率就会更大吧。”
“暂时离开我的女儿,不用多长时间,”她开出条件,“我们来打个赌,就在这几年之内,……你以为你已经得到她了,但只要这么几年的功夫,她很快会从你身边消失得无影无踪。”
“是吗?”库洛洛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他其实已经在心里做出了决定。
“对,”艾德利安夫人说,“因为她真正爱的人,不是你。一切都像你认识她时所表现出来的那样,你们俩的存在本身,就是谎言。”
她言之凿凿,信誓旦旦。
库洛洛不以为意,他对自己在莱伊心目中的地位有足够自信,于是他道:
“好。”
“把【锁链手】的情报给我吧,夫人。”
“我保证,至少在这几个月里,我会暂时消失。”
他就这么离开了那只寻觅不到自己天空、迷茫地在游人窗前来回打着转的飞鸟。
他会回来推开窗子的。
飞鸟会再度落在他的窗前,一切都会和往常一样,没有区别。
库洛洛是这么想的。
……直到有一天,他独自满怀期待地站在陌生的渡口,揣着一本写满了蝴蝶与落叶的诗集,期待地将目光投向即将靠岸的轮船,最终却发现轮船的出口处,始终没有出现那个他所等待着的对象。
【冬天的飞鸟啊,它没什么可唱的,只哀叹一声,消失在了海浪里。】
他再也没有见过莱伊。
揍敌客的长子,被艾德利安夫人委托了要来清理他的任务。
总是冷冰冰的、在任务对象面前沉默寡言的揍敌客长子,见了库洛洛,疑问地歪了歪脑袋:
“你做了什么惹她生气了?”
出于“特殊交情”以及工作强度、难度考虑,伊尔迷·揍敌客非常不情不愿地决定放弃这一单任务地报酬,好心提醒起了库洛洛:
“我建议你最好快点去找艾德利安夫人道歉哦,不然事情会很难办。”
“听说艾德利安和揍敌客走得很近,”库洛洛轻松地岔开了话题,“原来是真的。”
“嗯。”伊尔迷毫不遮掩地道,“我会和他们家的女儿结婚。”
完全没有考虑过库洛洛认不认识自己口中的“未婚妻”,又关不关心自己的喜讯,伊尔迷自顾自地补充道:
“……是个很听话可爱的孩子哦。”
于是库洛洛意识到,那个承载着莱伊期待与爱意的“某个人”,终于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乖巧、听话、可爱、顺从。
她刻在骨子里的、对“爱”的全部期待与想象,都来自于面前这个男人的意愿。
……而那样扭曲的爱意,竟然将他一同拉下了深渊。
【飞鸟对海浪说:带我去您那静默的中心吧,我爱的人马上就到。】——
这些诗都是改的泰戈尔,原句是“夏天的飞鸟”、“秋天的黄叶”和“带我去您那静默的中心吧,让我的心满载歌声”。
就是突然觉得很合适所以瞎改了请不要在意,一切为了烘托气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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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 40 章
……
按道理来说, 我不该躲开库洛洛的。
我等了他那么久,惦记着他把我抛下的事情那么久,就连我这次离开揍敌客,也是因为看见了和他有关的信息。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 我就是在这一刻, 突然想离他远一点。
静默, 无声地弥漫在我们之间。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终于勉强找回我的声音。
“哥哥,”我按着以往的习惯称呼他,尽管我们双方都心知肚明,那只是一场荒唐又滑稽的骗局, 我问, “……这里发生了什么?”
他一定知道, 我问的“这里”是什么意思?
我想知道的答案, 与我的父亲, 那个我很小开始、就没有再接触的男人有关。
“一点小毛病。”库洛洛轻描淡写的略过这个问题, “我建议过他去咨询医生,他那时候就只剩下一个月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我又问。
他思考片刻, 便报出了一个确切的时期。
我在心里推算起来, 只大概地估测了一下时间, 确认是库洛洛离开艾德利安不久之后, 就听见他又说:
“我以为你很快就会到,但你没有来,我只能把你们见面的时间推迟了些。”
他指的, 可能是我没有用上那张船票的事情。
我怔了怔。
事到如今, 该说什么好呢?
我不知道。
挂在小店门口的铃铛“叮叮”地响了起来, 我还没来得及清空脑子里这迷茫的思绪, 便被裹挟着走出了店门,与推门而入、惊动了风铃的陌生游客擦肩而过。
“里面好像不适合谈话。”大名鼎鼎、穷凶极恶的幻影旅团团长,此刻,像个普通的观光客一般,两手空空地站在店门口,对我微微地笑,语气柔和。
微风夹杂着海水的湿意与咸涩扑面而来,他黑色的短发微微扬起,飘离脖颈,露出文雅的下颌线条。
在我注视着他的同时,他将目光落到我身上。
“你换发色了。”他说。
这种话不怎么好接,我低下眼,没说话。
我已经过了那个、无论他说什么,我都迫不及待地想要亲近他的时期了。
或许我这无言的态度让他察觉到了什么,他站在我身前,也陷入了沉默,没有再说话。
风有点凉。
我伸手捋过飘荡起来的、不听话的头发。
“我订婚了。“然后我向他展示起手上的戒指,发出邀请,”……结婚的那一天,你要过来吗?”
根本不需要思考,都知道这是会被拒绝的问题。
可是、我就是这样。
总是这么喜欢去追问明知道会被拒绝的答案,追求会被抛下的家伙。
“好可惜啊,“然后我又笑起来,收回手,对他道,”当初、我们要是可以结婚就好啦,哥哥。……为什么偏偏,你选择了那个身份呢?”
但是如果当初他不选择假装我的兄长的话,我们好像也没什么可以相遇的机会。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宿命吧。
我低眼看着手上的戒指。
……我知道,这虚幻的旅程像泡沫一样一戳就破,无论小杰怎么寸步不离,奇犽怎么信誓旦旦,甚至库洛洛偏偏在这时候出现,但到了关键时刻,我还是要回到揍敌客家,回到伊尔迷身边。
这也是宿命。
没有人能将我从那样的深渊里带出来。
更没有人愿意这么做。
……只是稍微地,想了一下这件事情,出了那么一会儿神而已。
我对库洛洛已经没什么残余的怀念与爱意了。
说出这样抱怨的话语,也只不过是习惯性地、想要把自己不幸福的根源推到他们身上而已。
然而,出乎意料的,这次的抱怨没有再被装聋作哑地忽略过去,反而得到了回应。
……库洛洛沉吟片刻。
“这样啊。”
他的眼睛也是黑色的,和我或者伊尔迷都不一样,库洛洛的眼睛里会折射出玻璃一样剔透的光,看上去澄澈又无辜。
他像个不谙世事的青年那样,全然不知面前可能面临什么样的困难,露出稚气的笑意。
“抱歉,莱伊,”他语气轻轻地说,“是我来晚了。”
久处深渊,握着马上就要断开的、悬崖边唯一的藤蔓、已经麻木的那些日子里,其实也曾幻想过会不会有人突然出现,说类似的话语。
但是从来没有。
大家都只会说“再忍耐一下吧”“无法理解”“继续保持、这样就好”,之类的话语。
“久等了”,“请原谅我”,实在是第一次听说。
左手被人捧在掌心里,微微抬起,他微笑着,一点一点从我手指上褪去那枚戒指。
“……现在才说的话,好像有点晚了,但是应该还来得及。”
自言自语一般地说了一阵,他终于抬头看向我。
他的手里捏着那枚戒指,明明是一个怎么看怎么像正在“求婚”的动作,他嘴里说着的,却是在破坏他人婚姻的恶劣话语。
“和我一起走吧,莱伊,”如同小朋友恶作剧得逞一般,他眼里的光芒微微闪动,“比起他,还是我们更相配。”
“……”
很有诱惑力的话语。
但我也跟着笑了起来,然后伸手,试图夺过他手中的戒指。
“不,”我拒绝了他的提议,“还给我。”
那银光在他指间一闪而过,在我眼皮子底下、就这么消失了。
“太伤心了,”他收回手,若无其事地笑道,“果然行不通啊……还以为你会心动一下的。”
“不是哥哥就不行吗?……这样的话,把我继续当成哥哥、也不是不可——”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一股令人警惕的锐利战意已经陡然袭来。
绿色衣服、棕色头发的少年,挥舞着武器,收回勾住高处石柱的线,从斜前方落下,朝库洛洛踢去。
电光火石之间,库洛洛迅速止住话语,侧身躲开对方的进攻,并且轻巧转身,绕到了我身后。
小杰停下了动作,转而摆出防御的姿态,冷冷地看着库洛洛,与他对峙。
“放开莱伊!”他大喊。
而库洛洛在我身后道:“听说描述的时候就觉得很像,没想到真的是你……”
“既然如此,”然后我听见他说,“这下,我就必须要带走她了。”
还没有想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的眼前便陷入了一片黑暗。
库洛洛、把我打晕了。
……
艾德利安夫人寻找女儿的消息,几经曲折后,传到了不该知道的人耳朵里,并且还添加了一些不必要的小细节。
——有人看见,长得像那位小姐的女性,和一位背着鱼竿的绿衣少年待在一起。
——确定是她吗?
——不知道、轮廓很像,但是发色,完全不一样。
何况那位小姐的交友圈,怎么看都不像能和淳朴“渔家少年“混合在一起的样子。
这个消息,因为可靠性不高,而被绝大多数人舍弃了,却被偶然听闻的幻影旅团团长记了下来。
……
再醒过来的时候,我还没有完全睁开眼睛,只迷茫地在脑海里回忆着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听见旁边有两个声音在纳闷地交流着。
“……有这个女人在,我们就能找到锁链手?”
“团长是这么说的。”
“为什么啊?一对四……话说回来,小滴,你不觉得她很眼熟吗?”
“对七。我不认识她。”
“不不不不……我绝对在哪里见过她……飞坦,你去把那女人的脸转过来看看?”
“过。”
“飞坦!!!反正你这把没什么好牌了吧?不帮我去看看那个女人就算了,为什么不拦下小滴的牌!”
“再吵就把你的舌头割下来。”
“真的吗?真的要这么对我吗?”
“到你出牌了,芬克斯,不要趁机转移视线。”
……
闹闹嚷嚷的。
脖子有点痛。
我才睁开眼睛,微微转过了眼,还没有发出声音,就被昏暗角落里的几人察觉了。
“啊,醒过来了。……一对八。”
莫名透着点熟悉的男人声音,变得低沉了许多。
我从中嗅到危险气息。
然后是另一个、同样不知道为何、也很熟悉的女孩子的声音。
“炸弹。”她说,“我赢了。”
纸牌落地,“啪啪”作响,很轻微。
男人失意而愤怒地收回上一刻才投来的危险目光,质问:
“为什么又是这样啊!你的手气今天也好得太离谱了!……作弊,你一定是偷偷作弊了吧?”
女孩的声音冷淡而不带任何起伏。
“该给钱了,芬克斯,你上午已经赖过账了。”
“啊可恶——”
我努力地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我似乎确实在某个地方见过他们。
因为脑子里正在想这件事,我情不自禁地便将视线投到了他们身上……然后,他们的同伴有所察觉,我在昏暗的光影里瞥见,在吵嚷局面之外的那个家伙、转过了一双金色的眼睛,冷冷的看着我。
那双眼睛冰冷得可怕,并不是蓄意如此,而是本就如此,他像是天生的猎食者,冷酷得无需多言,就能够让人战栗起来。
发现我终于注意到他,他更坦然地回望过来,目光中增添了几分无形的压迫感。
“……飞坦,”而那个看上去就很熟悉的男人,也察觉了这一点,停下与女孩的争执,询问,“怎么突然甩起念压来了?”
被称为飞坦的金色眼睛的家伙,一边仍然盯着我,一边冷冷地道:
“那个家伙、很碍眼。”
……那个家伙,是在说我吗?
才这么想着,他就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用命令式的口吻地对我道:
“把你的眼睛收回去,我的话从来不说第二遍。”
在脑海中搜寻回忆的动作暂停。
我坐起身来,抬高了脸颊,毫不畏惧地反问回去:
“可是……要怎么收回去呢?”
“眼睛这种东西,本来就长在我的脸上啊。”
轻飘飘的一句话,因为其中蕴含的挑衅意味,引燃了男人的某根引线。
念压越发汹涌。
“喂、喂,”在他背后的男性同伴微微提高了嗓音,道,“她可是能够找到锁链手的线索……你不想报复那家伙吗?先忍忍吧!”
……我想起来了。
当对方在一边说话的同时,一边走出角落黑暗的地方时,我终于想起来了,……他那非常具有特色的、光秃秃的眉毛,和普通人中罕见的大个子……这家伙,似乎是我和糜稽曾经遇到过的、在酒店里也见过的那个“念能力者”。
这么说来的话,我转而看向在场的另一个女孩。
……是那个在展览会还见过一次的女孩。
原来他们也是幻影旅团成员。
原来糜稽在努力想要隔开我和幻影旅团接触的时候,我就已经和他们见过面了。
这可真是……
我不合时宜地笑了起来,笑出了声音。
原本还因为【芬克斯】的阻拦,而有所收敛,尽力控制着自己的【飞坦】,在这一瞬间闪身消失——
“你来真的啊?!”
……在【芬克斯】不可置信的声音中,那冷酷而可怕的念压已经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抵达了我的身边。
我起身,一跃而后——
然而久未训练的身体,跟不上大脑的反应速度,滞后了一瞬。
男人的伞剑倏然而至、抵住了我的右肩。
尖锐而细微的刺痛,从他的伞剑下传出。
“嗤。”
……在血珠一点点渗出后,四周弥漫着异样的安静,然后执着伞剑的男人轻嗤了一声。
“废物。”他毫不留情地给出了直白的评价,然后将武器收回。
“我还以为你有什么本事呢,”他的语气里充斥着嘲讽意味,“原来是高估你了。”
我没有说话,沉默地看着他。
我想我的表情一定不是很好,因为他在观察完我的表情后,语气里竟然露出了一点满意而愉悦的意味。
“如果还不知道怎么把你那讨厌的眼神收回去,”但整体来说,他的语气还是阴森森的,像毒蛇吐信,“我就把你的眼睛挖出来——我才不管什么【锁链手】……
说到这里,他又突然中断了话语,停顿片刻后,自顾自地冷冷笑了起来,转而用更阴沉的语气,恐吓意味十足地道:
“不,还是有影响的。你如果祈祷那家伙一点都不在乎你、说不定会更好。”
……撂下这么一句话后,他收回武器,走开了。
只留下我,沉默地停留在原地。
……除了伊尔迷,还没有人这么恐吓过我。
我是什么看起来很好拿捏的对象吗?
就连伊尔迷这么和我说话、偶尔也会付出代价。
我当然无法对他造成什么致命打击,但是一些不痛不痒的小麻烦和意外……还是能制造出来的。
静静地站在原地一会儿之后,肩膀上的刺痛已经变得毫无感觉了。
我在放空了目光一瞬以后、很快又挂上微笑,转头再次看向那个可怕男人的方向。
“这样啊,”我用上那个他所说的、讨厌的、使用了自己念能力的“探寻”目光,刻意对上他的视线,“真是过意不去呢,让你感到不愉快了。”
“但是,”我又问,“能告诉我吗?……我究竟是哪里让你感到不舒服了?”
他原本放松的眼眸、危险地眯了起来。
“你不告诉我的话,”我刻意将声音放缓了些,让自己的神态看起来更加懵懂、无辜,“我很难纠正过来呀,先生。”
“而且,”我接着补充,“我没有办法让自己不去看你。”
念压倾泻而出,有如实质一般、重重地压在了我的肩膀上。
“因为你很特别嘛。”我扬起下巴,顶住念压——这不过是伊尔迷最常用的小手段而已,我并不在乎。
我面不改色地接着道:“我很在意你,……这会让你感到不舒服吗,先生?那比起处理我的眼睛,你还是先处理我的心脏和大脑比较好。”
“你在找死。”他冷冷地宣判。
而我不为所动。
“但我说的是实话,”我微笑,“没了眼睛,我还可以用耳朵、用嗅觉、用语言、用心,……这些都会让你感到不舒服吗,先生?可是我控制不住它,我该怎么办呢?”
念压沉寂了一瞬,肩上的力量、松了。
接着,突然暴涨、铺天盖地地往我身前袭来。
像幽蓝火焰一样炽热,但是又没有任何温度——如果他的【念力】能变化成【实质】,一定会变成类似于这样的东西吧。
我的念能力是这么分析的。
但是,我并不感到畏惧,因为我的念能力同时也告诉我:
他并不打算在当下杀掉我。
只要还有【锁链手】的存在、只要我还有一点利用价值,只要……库洛洛还没有同意。
他是不会动手的。
所以我挑衅地、一如平常地,微笑着看着他。
……那蕴含着可怕威压的、单纯的念力,在触及到我之前,又迅疾收了回去。
“你以为,”然后他扬声问我,“我和你一样,就只有这点能耐吗?”
“你还有什么无聊的遗言?”他接着问,“在只能想到向我求饶之前,一并说出来吧。”——
嗯,今天写多点,明天尽量也更新,这周确实写得少了(对手指)
一犯困真的忍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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