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求求
谢婉兮身后有人举剑准备刺杀她!
“驾!驾!”
回京路上, 一行人策马狂奔,紧迫的声音在空谷回响,可她们似乎还嫌不够, 继续加速。
姜昭已经连续赶了两天两夜的路,马也换了三匹,可她却仍未知疲倦, 去驿站换上新马, 继续赶路。
快点,再快点, 谢婉兮你可千万不要出事呀。
欧阳城说, 姜子安被救后, 一路潜逃到幽州养伤,后来,他们联手筹谋, 决意推翻姜国当朝的统治。
祁任发起内乱, 北狄趁机出兵攻打姜国;而姜子安,她姜国内的势力全被剿灭,东蒙也因阿洛公主归国,再也没有她的位置, 她已然失势。便计划潜入京城,刺杀谢婉兮——
她说,谢婉兮是唯一能为你坐镇后方、安邦定国之人,她若身死, 你后方便再无栋梁可撑大局,此战必败。
欧阳城的话犹在耳边, 让姜昭更是心焦, 夹紧马腹继续加速。
天空越发黑沉, 白日又要逝去,姜昭等人也到了一处驿站换马。风十三看着沉默嚼干粮的姜昭,忍不住道:“陛下……歇歇吧。”
姜昭抬头,眼中满是血丝,沉默一会,道:“快些吃东西,等他们将马备好,我们继续赶路。”
风十三张张唇,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从一边拿了壶水递给她,姜昭或许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的唇瓣已干裂起皮了。
姜昭愣了一下,接过水猛灌一口,将堵在喉间的食物顺下去。甘露入口,她才发觉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喝水了,渴得她喝下了大半壶才停下。
待回头,风十三不在了,应该是去那里休息了,毕竟因为她急着回京,跟在她身后的这些人,也几日未合眼了。
姜昭回头,随她而来的将士们席地而坐,互相靠着休息,而她已经吃完了干粮,店家还未牵马出来,此次速度是不是太慢了?
但没让她等太久,风十三就和店家一起牵着马出来了,她看着姜昭,道:陛下,我去挑了一下,这些都是好马。”
姜昭喉头微动,低声道了句:“谢谢。”
便翻身上马,道:“继续出发!”
她们又连续赶了两天路,才终于到京城。仰头看到紧闭的城门,姜昭心中的不安达到顶峰,唤人开门,可城门竟也无人把守!
姜昭冷下眸子,将武器拿好,从马背上拿出勾绳,用力一甩,勾住墙头,她拉住绳子跃身而上。
站到墙头,城内百姓已熄灯睡下,似乎没有任何意外,一切都是安静祥和。
姜昭也希望这样,可到了京城,她心中那股不安更甚,没等身后的人,几步跃下城墙,就往宫里赶去。
已过戌时,但天空却一反常态地亮,似乎正在酝酿一场暴风雪。
姜昭行至半路,皇宫方向就蹿起火光,浓烟更是直升云霄。她动作一僵,随后更加不要命地往宫内赶去。
接近皇宫,姜昭才看到人,不过都已是死人了。
姜昭跃身上去检查,是皇宫的护卫,被人一刀封喉,看伤口,还是从背后所伤。看来逆贼是宫里的。
姜昭继续往前,这才看清,起火的地方竟是妃子居住的后宫——谢婉兮现在也还住那!
姜昭心中一紧,一个跃身翻过宫墙,便往谢婉兮宫里赶。
不对。
姜昭突然停下脚步,这个时间,谢婉兮应该还在御书房处理公务。
而且宫变看起来也才刚刚开始,她应该没来得及回宫。
姜昭调转方向,往御书房赶去,果然,越接近那个方向人越多,叛党与侍卫厮杀在一起,她没空多管,从旁路过,有不长眼的便一箭杀死,谁都不能挡住她往前的脚步。
到了御书房,一支两三百人的队伍将其团团围住。
姜昭将手中的弓背回背上,顺势抽出腰后的两把短刀,脚下轻点朝敌人靠近,一刀封喉。
在敌人还未反应过来之时,她便如鬼魅般移到另外两人身前,砍开他们的喉咙。
姜昭动作不停,不过一刻就杀出一条血路,一脚踹开紧闭的房门,瞳孔骤缩——
谢婉兮身后有人举剑准备刺杀她!
几乎同时,她将身上的弓箭褪下,搭箭挽弓——
那人剑已出手,姜昭眼睁睁看着那剑刺进谢婉兮身体……
箭离玄而去,余力震飞那人,剑也随主人飞出。姜昭优越的目力让她看清,血从谢婉兮身上喷射而出,每一滴、每一处的鲜红似梅花溅落。
谢婉兮眼眸微微睁大,看着自己,嘴唇翕动:“小心……”
这二字似惊雷,炸破凝滞的时间,姜昭惊觉身后有人袭击,她狼狈地往侧边一躲,还是被刀砍伤了肩膀。
姜昭顾不得其他,迅速翻身而起,挽弓射杀靠近她的人。
谢婉兮留下的护卫也反应过来,抽出刀与她一起杀敌。
姜昭的箭很快用完,她便就近夺了一人的刀,冲进人堆,像疯了般与敌人厮杀,哪怕受了伤也不管不顾,一把刀在她手中被耍得虎虎生风,让人难以靠近。
可终是双拳难敌四手,姜昭等人很快落了下风,但还好,关键时刻风十三也赶到了。抽出腰间软剑将举**向姜昭的几人抽飞。
跃身进入战场中央,将倒地的姜昭拉起:“陛下?!”
姜昭撑着口气,喝道:“战!”
说着,便又冲进了人堆。风十三没法,只能给她断后,帮她解决身后的敌人。
还好她们带来的人也很快赶到,她们所带都是精兵,即便人数不敌对面,但实力不输,也丝豪未落下风。
援兵来了,姜昭得以扭头去看谢婉兮。
她身边跪着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谢南星。谢南星此时满目泪痕,近似绝望,而谢婉兮倒在地上,状况不明。
姜昭生出一股恐惧和怒火,更加不要命地往前冲。
她要去看谢婉兮!
敌军似乎被她气势所震,表情空白一瞬,但这也是他们最后的表情了,因为姜昭已动手将他们的头颅砍下!
终于杀通一条路,姜昭几步跃到谢婉兮身边,一把推开哭泣的谢南星,便见谢婉兮张着被血染红的双唇,气若游丝,却仍睁着眼,紧紧看着她。
姜昭跪在她身侧,颤抖地拉起她的手,声音也染上了哭腔:“婉兮,婉兮,你坚持住,我……我……”
“昭……”谢婉兮吐出一个字,便呕出一口血,血顺着下巴,染透了她玄青色袍子。
“好了,你不要说话!”姜昭声音颤抖着,将谢婉兮的手放在颊边贴住,安慰道:“你不会有事的,我能救你,你一定要坚持住,好嘛?”
“你一定可以的,你可是谢婉兮呀。”
“你不准死听到没有?!”
谢婉兮听着她无助的呐喊,满眼疲惫,可唇角却露出一点淡淡的笑意,手指在她脸上轻划一下,一点点缓慢移动。
姜昭一僵,手松开一点,好让谢婉兮的手能自由地去想去的地方。她手指最后落在她的鼻尖,似乎就失了力气,软软地就要落下,姜昭猛地一把抓住,再看过去,谢婉兮已经闭上了眼睛。
“谢婉兮!”
姜昭目呲欲裂,扑过去想喊醒谢婉兮,可却是徒劳。
“谢婉兮!”
“谢婉兮!!”
“谢婉兮!!!”
“谢婉兮……”姜昭愣愣盯着她惨白的脸,仿佛世间只剩下那点被血沾染的白。
有办法的,有办法的……姜昭愣愣重复:“你可是谢婉兮呀……”
姜昭浑身一抖,猛地抬头盯住谢南星,而后一把揪住她的衣领,将她拖到谢婉兮身侧。
“救她。”
言简意赅的命令。
“若她出事,你也别活了。”
可谢南星没因她的威胁害怕,还是哭着,摇头道:“救不了了,救不了了……毒侵入心脉,流遍全身,早已回天乏术……”
姜昭一把揪住她的衣领,目光喷火,“你说什么呢?!”
随后不顾其他,将她按在谢婉兮身侧,“朕说,救她,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必须救她!”
“你不是最喜欢搞这些毒吗?现在你姐中毒了,你快救她呀!”
“救不了!救不了!!”谢南星崩溃,狠狠抽掉姜昭的手,“毒都侵入心脉了,我又不是神仙,我能怎么救?!”
可姜昭红着眼睛,眼眶隐隐有些湿气,她盯着她,道:“试一下,好嘛。”
谢南星微愣,低头看到姐姐苍白的脸,她吸了吸鼻子,道:“好,但我们要在这给姐姐治疗吗?”
说着,已经拿出银针,又在谢婉兮两处大穴扎了两针。
姜昭回头,那些叛党已被收拾干净,以风十三为首,她带来的人全都规规矩矩站在门外。
姜昭俯身将谢婉兮抱起,问:“去哪?”
谢南星擦干眼泪,起身带路。
带姜昭就近找了间还算干净的屋子,看她将谢婉兮放到床上后,道:“我要独参汤、犀角、黄连、麝香……”一口气说了好几味药,姜昭不敢耽误,立即叫人去太医院拿,顺便把那些太医全部叫来。
谢南星:“还有热水、毛巾、银针……匕首,这种引血排毒之法,我从未试过,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一定能成功的。”姜昭道。
所需的一切都已备齐,姜昭也被赶出房间。
眼前只剩紧闭的房门,可姜昭仍是站在那里,眼中只剩那间亮着烛火的屋子。
“我又不是神仙,我能怎么救?!”
神仙就能救谢婉兮了吗?
姜昭膝盖一软,直直跪到地上,看着紧闭的房门,双手合在胸前,如果神仙能救谢婉兮,那自己愿永生永世供养神佛,只求她无恙。
头贴在冰凉的地板上,惨白的天也飘落下冬天的第一朵雪,随后越来越多,越来越盛的雪洒落人间……
冬天的第一场雪来了,那不信神佛的帝王也叩下了虔诚的一拜。
【作者有话说】
南星:救我姐的是我不是神呀[无奈][无奈]
第142章 痕迹
女儿有些想她了
熙元二年, 距姜国那场危机已过去一年。在姜昭的治理下,姜国一切步入正轨,如今朝政清明, 百姓和睦,再无阶级、女男之分,也再无人因她是女子就反对她登基、否认她的功绩。
当初被姜子安煽动发起宫变的几位皇子及贵族官员, 还有与他们里应外合的周侍卫、余侍卫, 也被她以雷霆手段清理处置。
审理周、余二人时,姜昭才知, 余侍卫在成为风栖野部下之前, 便受过姜子安恩惠, 为了报恩,同意助其发起宫变;而周侍卫,本就怀疑先帝不会传位于她, 姜子安告知他, 自己与谢婉兮的真实关系后,他便认定先帝之死与自己有关,因而也答应与姜子安合谋,发起宫变。
除了不知所踪的祁任和他的残党, 其余危机皆已解除。只是,偶尔会有大臣催她成婚,盼她尽快诞下未来继位的龙嗣,她便掷下一句:“朕此生不嫁, 不会与任何男子成婚。”
那子嗣呢?没有子嗣谁来继位?
姜昭瞥他一眼:“如今已不是那老封建的世道了,这个位置, 自是能者居之。”
于是她们又就她百年之后, 什么样的人能继位, 又怎样继位做出辩论,最后商定以政绩加民意为选举方式,并写进国法。
这天,她如往常一般下朝,去看望仍未醒来的谢婉兮。
谢南星如今已搬进宫与谢婉兮同住,只为更好地照顾她,董佩兰之前也住在宫里,但听闻风栖野追着祁任和他的余党去了幽州毒谷,她不放心,于两月前,找风栖野去了。
谢南星本在给谢婉兮按摩,以舒筋活血,见到她来,动作未停,只是随意问道:“今日怎么来得这么晚,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这一年多,她都在宫里照顾谢婉兮,姜昭经常过来,看得出她对姐姐很上心,自己便没那么怕她了。
姜昭坐到床边,眼睛随着谢南星动作,落在谢婉兮身上,她答道:“抓到祁任和那个女人了。”
谢南星动作一顿,那个女人说得便是祁任的未婚妻——荆萝,也是她的师傅,毒谷之主。
她知晓这人是她的师傅,还是煞十三与林熙一起回宫之后,拿着荆萝的画像,问她认不认识。
那时她才知道,原来给祁任提供那些阴狠毒药的,是自己的师傅——而她师傅的毒,曾两次差点害死她的姐姐。
煞十三给她看了画像,从她脸色上看出,自己没有猜错,她们俩果然是师徒,连用毒都如出一辙。煞十三顺势说出,当初写信给北狄的是自己——她本就知道祁任用毒控制慕容秋,后来又知晓姜昭也是这般对阿洛。她便想到了谢南星,询问林熙她的毒术是从哪学的,得到答案后,就写了信给北狄,威胁她们退兵。
姜昭曾问她:“你只是凭着一个猜测就给北狄写信,不怕她们不信吗?”
她挑眉:“她们不信,对我有什么影响吗?”
没有影响,但也好在有她的这封信,北狄退兵,还要赔偿姜国一千万两金。
“还有一个消息。”姜昭道。
谢南星疑惑看她:“什么?”
姜昭看着谢婉兮的脸,虽然在谢南星的照顾下,她脸色红润,没有病色,但双目却始终紧闭,没有要醒来的样子。
想到随祁任被俘一起传来的消息,姜昭盯着谢婉兮的眸色更柔,她道:“祁任其实是女子。”
谢南星:“什么?!”
姜昭抬头瞅她一眼:“祁任是女子。表姐她们突破毒谷瘴气,进入毒谷的时候,她与荆萝都穿着嫁衣,正在举办婚礼。”
“这······怎么会?”谢南星还是有些不敢相信,敌对那么久的男人怎么突然就变成女人了?还与自己师傅成婚了。
“或许是因为她也曾面临与我一样的问题吧。”姜昭低头,看到谢婉兮白皙纤长的手,捏了捏自己有些痒的手心,继续道:“她们提前服了毒,表姐到的时候,她们正在拜堂,最后妻妻对拜,正好毒发身亡。”
毕竟是毒谷之主,连毒发时间都能算得如此精准。
谢南星沉默一会,问:“那她们会被带回京城吗?”
“不会。”姜昭答道。
以祁任和荆萝的罪行,即便是死了,也得被悬尸墙头,以做警示——姜昭本来是这样想的,但知道祁任也是女子后,她愿意给她最后的体面。
“我已让表姐将她们好好安葬在毒谷,毒谷常年毒瘴围绕,如此便不会再有人打搅她们了。”
如果谢婉兮醒着,她会很满意自己的做法吧?
谢婉兮,你起来看看,我真的能与女子共情了,我不再是那个扮成男子,不能体会女子境遇的看客了。
可谢婉兮仍然闭着眼,连呼吸都像融入了空气一般,无声无息。
谢南星停下动作,心中有些苦涩,但她张张唇,终究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毕竟姜昭听了太多次,可每次都是失望。
姜昭陪了谢婉兮一会,便又要去处理公务了。如今姜国刚与北狄、东蒙签订商贸协议,新的赋税与商法也才颁布,正是忙碌之时,实在不能久留。
日子一天天过去,又到了一年冬季,姜昭大手一挥,给完成任务的风栖野和董佩兰放了年假,待回家过完了年再回京接受封赏。
不过,据说她们这年过得并不安生,因为风栖野到董家讨要名份去了,董佩兰早已与父母坦白一切,却忽略了自家弟弟,如今这个自小被风栖野打到大的弟弟坚决反对这门亲事,风、董两家这年不可谓不热闹。
姜昭按例举办了除夕宫宴,只是这宫宴不似先帝时那般严肃,席间多了几分轻松,众人一同喝喝酒、听听曲,晚宴便这般结束了。
姜昭喝了不少,不过只是脸上染上些红晕,其他倒没什么影响。偶尔路过几个宫人,她还会拿出准备好的红封赏赐,宫人们接过红封高高兴兴离去,细碎的交谈声随风飘来:
“咱们陛下什么都好,就是有些迷信,每日都要去拜佛,贤妃太妃那地完全被她继承了去。”
姜昭听着散在风中的细语,微微愣神。对呀,她每日都虔心拜佛,祈求谢婉兮能早日醒来,可如今已过去一年,谢婉兮却仍未苏醒。她不禁疑心,是不是自己心不够诚?要不然,改成每日三拜?
眼下时辰还早,姜昭便转了步子,往佛堂走去。
这里曾是贤妃的住处,贤妃信佛,便在宫里修了佛堂,每日礼佛,日日不落。后来这里也被那场大火烧毁,重修之时,姜昭仍命人在此修建佛祠,自己每日过来祭拜。
姜昭拜过之后,又去了一处小祠堂。长明灯幽暗的火光照亮供台,上面立着两个牌位,其一写着:风氏讳风云歌之神主,另一个则是:董氏讳董芊雪之神主。
董芊雪便是贤妃。当初她察觉宫内异动,便送给谢婉兮一件金丝软甲护身,这才让谢婉兮未死于姜子安那一剑。
后闻宫变,便去找了贾婕妤,将其一刀杀死,在叛军冲进后宫解救被关押的皇子时,她命人关闭宫门,一把火烧了后宫,也烧死那大半的叛军。
在她死后,她的婢女拿了封信交给姜昭。姜昭看过,里面所写皆是她与母亲的相识相知,情真意切,让她觉得,贤妃是不是喜欢她母亲?后来母亲无奈嫁入宫中,贤妃生她的气,亦赌气请旨嫁给皇帝——然后看她与皇帝,还有皇帝的后妃纠缠,更气。
当初知晓母亲怀孕,对她是个巨大的打击,所以母亲怀孕期间,更是不愿理她,可不想,母亲竟直接离她而去了。
信末,她请求葬在母亲身边,母亲是被先帝所害,姜昭本就不想让他们合陵,索性私下让人将先帝的棺椁连遗体一同丢弃,把董芊雪安葬在母亲旁边,然后将其神位请到自己修的小祠堂,日日祭拜。
姜昭拍了拍袖上的尘土,点上新香,恭敬地拜了三拜。望着她们的神位,忍不住开口道:“母亲、雪姨,今日除夕,孩儿来看你们了。我不负母亲期望,成功登上帝位,姜国在女儿的治理下越来越好,还与北狄、南戎都建立了全面的合作,若无意外,姜国百年之内,都可免受战火之苦……”
与她们断断续续说了许久的话,末了,姜昭缓了缓神,轻声道:“只是谢婉兮,她还没有醒来,女儿有些想她了……
祭拜完母亲和贤妃,姜昭就起身去了谢婉兮那处。
轻轻推开房门,今日谢南星出去与沈清沅一起过节了,如今屋里只有琪儿一人在照顾。
琪儿见姜昭来,起身行了个礼。姜昭问起谢婉兮的情况,得知她还是老样子,眸光微落,让她先去休息了。
走到谢婉兮床边,姜昭牵起她的手贴在颊边,却忽觉,外头天寒,自己冻了这许久,进屋没一会,脸还凉得很,便不舍地想将手挪开。可就在这时,脸上传来一点温暖的触感。
姜昭微愣,猛地抬头望去,便见谢婉兮微垂着眼,正柔柔望她,见她看来,唇角漾开一抹柔软的笑意,手指微动,在她脸上轻轻划过一抹温暖的痕迹……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就完结了[眼镜][眼镜]
第143章 婉婉卿似月
一岁一昭昭
谢婉兮又养了一年身体。这一年, 姜昭派人寻访最好的药材,事事躬亲照料,日子平和宁静, 安逸得让她生出种与谢婉兮成了亲、安心过日子的感觉。
她原以为,这样宁静幸福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谢婉兮的身体彻底恢复。
她道:“我所求之世既已到来, 若不遍览姜国锦绣山河, 亲历这太平光景,岂非辜负了此番天地清明?”
说完便收拾包裹游历去了, 顺便还将一旁眼巴巴的谢南星一并带走。
姜昭与沈清沅面面相窥, 过上了苦等娘子回家的日子。
熙元七年, 天清气朗,柳芽萌绿,田埂上新苗初长, 老媪摘桑往田间路过, 于城中市井,亦是喧嚣有序,一派生机。
这是姜昭继位的第七年,在她的治理下, 姜国繁荣更上一层,百姓和睦,安居乐业。如今又到了三年一度的考试选官之时,因为已不限身份、性别, 此番报考之人创下新高。
“婉兮还没打算回来吗?”
董佩兰给忙得焦头烂额的皇帝陛下端来碗参汤,柔声问道。
姜昭停笔抬头, 满脸愁苦:“没有, 而且她已经三个月没给我写信了, 怕是早就忘了,瑞京还有我这么一个苦等她四年的媳妇了。”
语气里满是幽怨,让董佩兰忍不住低笑,“放心,婉兮既然已答应与你在一起,便一定会回来的。”
姜昭撇撇嘴,在心里批判谢婉兮这种见景忘妻的行径。只是眼下选官之期将近,她忙得脚不沾地,心里纵有万般抱怨,手上处理公务的动作却半分不敢停。
下一刻,抱怨和手上的动作一同停了。姜昭一把抓起今年的中举名单,目光紧紧锁在那个熟悉的名字上,惊疑:“谢婉兮?!她怎么会跑去参考?”
董佩兰微顿,起身去看,也见到了谢婉兮的名字,微微一愣,笑道:“婉兮不愧是婉兮,每次考试都是第一。”
姜昭蹙眉,放下名单,语气酸溜溜道:“原来她早就归国了,只是没来找我。”
谢婉兮游遍姜国,又去了北狄和东蒙。北狄之主慕容寒与她一见如故,引为知己好友,常邀她共议北狄与姜国的互市通商之策,听她剖析盐铁贸易的利弊;东蒙的阿洛更是将其视作上宾,亲自领她参观东蒙国都,看市井间东蒙商人与姜国商人的交易盛况,即便她提出想了解其部落联盟的贡赋制度,这般冒昧的请求,阿洛也欣然应允。
董佩兰轻笑:“婉兮有自己的考量,等她忙完了,定会回来见你的。”
姜昭撇了撇嘴,谢婉兮这家伙一点都没想到她,还回来见自己?她怕是只想和她的抱负过一辈子,自己那能在她心里分得一块地方?
“好啦好啦,”董佩兰安慰道,“婉兮本就是极有主见之人,她虽选择施展抱负,但却不代表心中没有你。况且最开始,你不正是被她的才华与抱负所吸引的吗?”
“说得也是,”姜昭想了想,笑道:“她的才华该用在更广阔的天地,而非耽于某人。”
其实谢婉兮刚醒的时候,姜昭曾有一段万分恐慌的日子,她怕谢婉兮再陷险境,便恨不得将她绑在身侧,时时刻刻看着、黏着、护着,甚至想与她成婚,许她后位,让她与自己一同共治姜国。
可是她说:“阿昭,我费尽心思辅助你成为女帝,并非是为了当皇后。”
她当然知晓,谢婉兮的脚步怎会因某个人而停留?不过还好,自己在她前行的路上,还能与她携手同行。
董佩兰:“想通便好,婉兮这样的人,注定不是池中之物,她该在更广阔的地方,施展自己的才华与抱负。
听到董佩兰对谢婉兮的夸奖,姜昭与有荣焉,高兴笑道:“以我们家婉兮的才学,此番登科,必定能摘得状元桂冠!”愈说,语气愈发笃定,难掩自豪:“凭她的能力,即便不靠之前功绩,不仗着旁人帮衬,也必定能在朝堂之上闯出一番大作为!”
一语成谶,谢婉兮果然以文策高中当年登科状元。经数年不懈努力,她不借过往功绩,亦无需旁人帮衬,凭一身才干,自侍郎、尚书一步步拾级而上,又在林相告老还乡后,在众人推举下成了新任丞相。
姜昭看着意气风发的谢婉兮,又是欣喜又是咬牙——欣喜于她终于得偿所愿,在朝堂上施展才华抱负;咬牙是,她每次提出什么新政策,这家伙都有八百条问题等她,她们如今都不知在朝堂上吵了多少回了!
因而在旁人看来,陛下与丞相大人素来不和,经常在朝堂上争执不休,那股剑拔弩张的强悍气势,直叫殿中其他官员都敛声屏气,生怕一不小心就被引火烧身。
又一次因政见不合,大吵一架后,小心眼的丞相大人已经三天没入宫找她了!姜昭吃着嘴里的菜,咬下的力道大得像在咬谢婉兮。
“陛下,丞相……”赵公公还未通报完,谢婉兮便直直闯了进来,面上是一贯的清淡严肃。
姜昭“呦”了一声,道:“什么风把丞相大人吹来了?竟然还知道宫里有个朕呀,来找朕有什么事呀?”
谢婉兮猛地将手中的折子拍下,吓了姜昭一条,立即正身看她。
“这是臣花了三日草拟的修史纲纪,还望陛下好好看完,认真批复。”
姜昭咽了咽口水。
谢婉兮:“修史是大事,还望陛下莫要当做儿戏。”
姜昭瞥了眼赵二,赵二极有眼色,当即带着宫女太监退下,独留她们小两口关起门来解决问题。
姜昭讪笑起身,想要去抱谢婉兮,却被一个眼神镇住,只能老实站在原地,挠挠脑袋道:“我知晓你是不忍后人唾骂于我,想将我昔日一些本心想法记述下来,好让世人多几分体谅。可修史之道,贵在客观,当由第三人据其所见、录其所闻,不掺半分修饰褒贬。是非功过,自当留与后人评说。”
谢婉兮深吸一口气,不用想也知道,若按姜昭那般写法,她日后必定会被后世骂作挑起战乱、害得百姓民不聊生的暴君。
可她若不战,这女子与男子、平民与贵族之间,又要等到何时才能实现真正的平等?
姜昭曾与她说:当初我女扮男装时,一直享受男子的待遇,即便知晓男女间存在不公,也从未真正有所触动。直至你让我第一次穿着女装,走在熙熙攘攘的街头,那些恶心的视线、偷偷摸摸的小动作,就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无时无刻不将我裹挟其中。
即便我也是女子,但那是我第一次真正理解女子。我自幼被当做男子养大,从未经历过女子那些难以言说、却细密难逃的枷锁,即便我知晓世间对女子有诸多不公,未亲历过的我,也只是个冷漠的看客。
所以后来我便明白了,那些男子无论如何体谅女子的困境,终究不是亲历者——他们无法真正体会其中的痛,更不会生出对抗的想法。要想改变这千年积弊,除了依靠我们女子自己,再别无他法。
谢婉兮:“谁能忍受一直被压迫?只要这些压迫还在,即便没有你,战争终究会爆发,百姓也终究要遭此一难——为什么偏偏是你来背负这骂名?”
姜昭上前一步,安抚道:“其实这一切或许会有更温和的解决之法,但我让它提前了,提前了太久,还没来得及铺垫,还没等所有人都意识到,人并非天生就该不平等,我便将一切都打破了。这样激烈的变革与斗争,注定得流最多的血,付出最多的代价,背负骂名也是应该的。”
谢婉兮睨她。
姜昭伸手想拉她坐下一起用膳,可谢婉兮甩下句:“我吃过了!”便转身看书去了。
姜昭摸摸鼻尖,感觉她媳妇越来越不好惹了。
姜昭用完饭,在谢婉兮的冷眼下,收了想要过去和她贴贴抱抱的想法,乖巧地去批折子。
二人一个看书一个处理公务,倒也十分和谐。
到了亥时,谢婉兮放下书去洗漱,姜昭本想一起,但又被谢婉兮一个眼神镇退。
姜昭撇撇嘴,婉兮当上丞相后,对她越来越没耐性了,果然权势会使人变坏。
等谢婉兮洗漱完毕,姜昭才被获准进去。她洗好出来时,见谢婉兮身着一袭浅色寝衣,墨发用一支木簪松松挽起,静立于窗边,仰头望着窗外的月色。
姜昭心中平静下来,盯着她的背影,想起了过去很多次,她也曾这样被她的背影惊艳,只是那时懵懂,不知原来那抹情愫早已在心间暗生。
她慢慢走过去,伸手抱住谢婉兮的腰,下巴搭在她的肩上,柔声问:“还在生我的气吗?”
谢婉兮配合着她的动作,放松身体靠在她怀里,道:“如果你想的话,我也可以继续生气的。”
“哎呀,”姜昭低下脑袋,在她脖颈处蹭了蹭,“我巴不得你一直喜欢我,怎么会希望你生我的气呢?”
“那你还那么气我?”
“我哪有气你?是你气我还差不多,每次我提出什么政策,你私下反驳我几句就算了,偏还要在朝堂上也与我拌嘴,朝中大臣都说我们不合了。”
“那是你太功利,我们慢一点不好吗?姜国现在有很多时间慢慢发展了。”
“不是我功利,是有些人……诶,算了,现在不要谈公务。”说着,又往前靠一点,像只大狗一样,紧紧黏在谢婉兮身上。
谢婉兮被挤在她怀里,忍不住推了推她:“不要靠那么近。”
“不要!你之前出去游历,离开我那么久,现在我讨回来些,怎么啦?”
谢婉兮无奈:“怎么还算上旧账了?”
而且这旧账她都连着算七年了,也早该还清了吧?不过谢婉兮没有说,毕竟她也很喜欢这人像狗狗一样黏着她。
姜昭在她身上乱蹭一通,满足地发出一声喟叹后,头搭在她肩上,终于安静下来。
谢婉兮轻轻勾起唇角,靠在这个令她安心的怀抱里,享受着这难得的平静。
“婉婉卿似月。”
耳边突然传来这样一句。谢婉兮扭头看她,发现姜昭只是看着月色,像无意露出的一句感叹。
谢婉兮轻轻勾唇,望着爱人的眉眼,满心都似被浸在柔软的水里,自然地跟上:
“一岁一昭昭。”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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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慎订!只是婉兮的杂记
漫行杂记
题序:
姜国历劫, 终破长夜而揽天光。昔日女子,困于闺阁如笼中之雀;今时风启,可簪笔为官、执算经商、策杖云游, 无拘无束。
古人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余尝于卷帙间遍览山川形胜、风土人情,心神向往, 却困于时俗, 未得亲至。幸逢女子解放,桎梏尽去, 遂决计踏遍四方, 以目观真景, 以足丈山河。
一路行来,或为奇峰壮景而心惊,或为市井烟火而心安, 心有所感, 遂拾笔而记。
卷一 渭州杂记
渭州于姜国之东,群山环抱,物产丰饶。因其富庶,为人所觊, 构陷遂生,凌安王阖门尽诛。王治民以仁,视民如赤子,既薨, 百姓感其恩德,心怨皇家。及昭嗣位, 为王安冤雪耻, 立碑表其忠, 渭州之民感其公义,皆心服焉。
一、临渊渡
余自京城启行,沿龙王江逆流而上,直抵临渊渡。此地前临大江,背倚高山,城郭巍峨,楼宇厚重敦实,自带矿乡气韵;又因地产矿藏,城制工艺独出,颇具特色。斯地乃昭挥师讨逆之后方,然贼众未越金丰岭,故斯地未遭兵燹,亦为渭州最饶沃之所。
二、金丰岭
金丰岭,乃昭与叛军正面交锋之首战场。是役,其军折损惨重,若非昭兵行险招,叛军早已逾岭而过,取临渊渡,直逼京城——然此险招之险,实难言说:于林中设火攻以阻敌,若算度有差,此膏腴之岭,必成焦土,昭亦沦为千古之罪人。
行于焦土之上,唯见蕨草丛生。余遥想当年,战事之危急,昭临阵之果决,以十万之众,力拒叛军二十余万师——其势之险,无以复加,而昭竟以魄力从容应对,实在了得。
余特使人寻金丰岭西南断崖,据言,风将军于此失踪,若非佩兰早脱部伍,奔而救之,恐已殒命于此。
三、九歌
九歌者,渭州之西诸小城之统称也。昔年姜国叛乱,风栖野——余素以为她是光明磊落之将,孰料竟出阴招截击,更往井中置毒,教叛军在此耽搁日久。
然,余爱此“九歌”此名。
其一,饶山镇
于佩兰信中,余乃知饶山镇。其地偏僻,处九歌之边缘,接金丰岭,既不惹眼可避追兵,又便其采药疗伤,二人遂择此地落脚。
其六,锦源城
此乃九歌受战之害最深者。我军曾于此扎营,与余安城内叛军对垒。是战也,谋定将军轩辕琳崭露头角,凭武功入仕,适为文官,恰合其才。
此战凶险异常,敌军有毒谷之主相助,阵前屡用阴毒之药,我军伤亡惨重。幸得佩兰常入山采药,偶见敌军所采,皆为制毒之物,遂与风栖野窥破其谋,预作防备,方转败为胜,夺得此战之功。
舍妹特嘱补充:佩兰曾言,因常与舍妹切磋医术,故知敌军所采之药能制何毒、当以何解——彼于此战,有大功。
四、余安城
余安者,首陷之城也。一因迫近叛乱之地,二因邑人主动投诚。今叛乱已平,染其众处境尴尬。
卷二 幽州民情
幽州地广,然宜居之地寥寥。常行久方见人烟,素为官府难治之地。且物资不丰,诸多城镇,遇枯水之季,辄有断水之虞。
四、福绥山
此乃姜国第一神山,与龙王江并峙齐名。其地去诸州虽远,然心有迷惘者,仍络绎来此参拜。
闻昭已纳程尚书之议,于来年二月,亲往拜谒。
六、阳城
幽州主城,乃此繁庶之地。因与北狄互市,往来多为商旅,城中渐添四方新奇之物,其盛已近中州。
淮阳王府,庄严肃穆,历百年风沙而不颓,颇具沧桑厚重之韵。府主祁任昔年举叛,今府第籍没入官。
十、迷沙城
此乃沙垠县左近小城。因境劣,民无生计,唯营末业以求活。今昭明令禁之,然未忘此辈皆为势所迫、非本心为之,下旨徙居他城,为其谋生,复建学堂以教之。
十四、蚀骨之地——幽州毒谷
蚀骨之地,为幽州与灵州接壤之处也。此地沼泽遍布,瘴气终年缭绕,常人绝迹。幸有舍妹同行,妹受业于师荆萝,深通毒道,制解毒丹,吾方得窥见毒谷真容——
毒谷之内,湿热尤甚,非常人可居,然毒物滋生不绝,实乃练毒圣境。谷心有广场,载历任谷主生平功绩,以启后人瞻仰。
唯其中无荆萝之名。妹念其师恩,为其刻石——亦书其过。其句“为妻祁任故,陷全谷于水火”,与先祖荼瑶“不可耽于情念”之祖训相映,劝诫尤深。
及此,余觉毒谷祖训颇有意趣,遂记之:
1. 入谷者断情绝爱,违者出谷;
2. 遇医谷之人,不必手软,直下其毒;
3. 不妄杀无辜,唯诛该死之人,违者当死;
4. 毒谷只纳无家可归之孤女;
5. 若有出谷之意,无须阻拦。
记毕祖训,吾与舍妹共祭荆萝、祁任,而后离去。料想此后,此地当再无人涉足矣。
卷三灵州、靖安山水
灵州者,水乡也。民常年行舟水上、卜居临渊,乃姜国谷仓之首,桑蚕之业亦闻名遐迩。此外,其景清嘉,向为文人墨客所钟爱。
靖安者,本属灵州,昔高祖划风吟冈为界,析而治之。靖安多山地,山秀而物阜,亦属难得美地。
三、云水镇
汀溪县中,余闻路人论昭治水之功,言其水利泽被万民,昔为太子时,已显贤明之姿。余心窃好奇,遂绕道云水镇。今之云水镇,水患不作,民借水利,躬耕垄亩,兴办学堂,其发展竟逾周边诸镇。
入得学堂,朗朗书声入耳。门内石碑上,载昔年治水事,以供学子观览。
一路行来,闻赞昭者众,遂往访旧识贵族。其间虽有怨怼之语,然亦无妨——吾之阿昭,乃开创新世之主,必当名垂千古。
四、锦舒城
此乃吾之乡关,然余对之仍感生疏。昔年众议永安王府处置之法,昭力排众议,留待余醒再决。然余未尝以之为家,遂请昭依律处之。
五、青蘅药谷
此乃人杰地灵之处,甫一踏入,便有心旷神怡之慨。医谷之人皆怀仁善之心、侠义之肠,闻余来游,欣然邀入。唯舍妹生性顽劣,被逐,若非佩兰与余有旧,余亦难脱此运。
既得佩兰相保,余独随其遍历医谷,目睹诸多悬壶济世、救死扶伤之举,不禁叹曰:医谷众人,真乃医者仁心、侠义满怀也。
叹罢,余忽忆昔年所览野史,心下生疑:如此磊落之人,何以令毒谷创派祖师荼瑶积怨至此,历久难消?然恐唐突,未敢启齿。佩兰师妹察余神色有异,主动问之,余以实相告。她闻言不答,遂引余至一阁间,推扉而入——室虽简陋,却遍悬一女子画像。
佩兰师妹道:此位便是毒谷祖师荼瑶前辈。此室乃吾谷祖师所遗,后世每代传人,皆尽心洒扫,妥为护持。
言毕,她自堂中那幅荼瑶笑靥嫣然之画下,取出一卷尘封旧画,展卷视之,乃医谷祖师玉竹真容也。
余见之惑然,问曰:何以不悬此像于堂?
师妹答曰:吾谷祖师言,此乃欠荼瑶前辈之宿债,不敢轻悬,恐触其怒,惹其厌烦。是以医谷之人,对毒谷毒师向来隐忍退让,若非太过逾矩,纵其于吾辈身上施毒,亦听之任之。
闻此缘由,纵余非耽于八卦之徒,亦不禁喟然叹道:好一段虐恋情深。
六、风吟冈
此乃灵州往靖安必经之途也。余闻昭昔年赴靖安求援,于此逢贼刺杀——亦于此地,令吾家那呆头大侄傻傻欠下人情,死心塌地为其所使。
九、石枕村
此处乃许将军故里,彼等昔年由此逃难至中州。然此地闭塞,受山地所限,难图发展,纵出许珞、许二两位护国将军,亦难改清贫之貌。
十四、青桑镇
此乃旧识之地。昭昔年于此首着女妆外出,遭逢些许腌臜轻薄之举,既惊又恐,真切体会女子生存之困。或许,亦是在此地,她悄然拨动余之心弦,余却浑然未觉。
于此,余亦识得两位女子,印象颇深。其一,便是后来的灵州义军统领颜熙。战乱既平,昭特问其所求与封赏,她自请归乡,只做一小小县令,言:“故里有一友人待我。”
出城之际,余偶见其立于城外孤坟之侧,余近前,她竟未察觉。余望向墓碑,其上书:吾姐纪惊澜之墓。
她静默伫立良久,似感慨轻叹:“若你生逢此世,该有多好。”
余心绪纷乱,念不便惊扰,遂悄然离去。
卷四交州风土
交州之地,民多聚于长川草原,以畜牧为业。其地羊肉鲜美,百姓日食羊奶、羊肉不离,故体格皆结实健壮。
三、驰川城
此乃交州主城,亦为风、董二氏所居之地,昭于此长至六岁。
余寄书问昭幼时诸事,昭避而不答。唯佩兰告之:昔年栖野为驰川一霸,昭从其左右,欲知详情,于城中随意一问,便可得解。
本谓需费周折,不料来迎之董家三少,竟倾囊相告。
其言曰:幼时风栖野,实乃霸王。上树掏鸟,下地窃瓜,更揍遍全城稚童,目无法纪,蛮横无理,不可理喻,不能忘怀!姜昭则怯怯随其后,观其为恶,欲劝不能,只得共受责罚。
至昭舅母处,余又闻其幼时更多趣事。舅母曰:阿昭性乖,幼时软如蒸包,出则为外间稚童所欺。栖野神经大条,待昭受辱两月方觉,遂携昭殴彼等,使其嗷嗷而泣。自此,昭遂随栖野左右,其行则行,其令则从,纵栖野闯祸,昭亦无辜受罚。
栖野曾携昭往坂山捕雉,不谙烤制之法,致昭食后疾作,七日不能下床,后遂不食此类之物;又携昭往塬上村头摘阜李,枝脆而折,二人坠入院中,栖野举昭逃出,自身却为家鹅追啄,嗷嗷而哭。
栖野幼时好拾物,每以前得之物名,命后得之物也。风萦亦为其所拾——若非其父折戒尺三柄,罚跪祠堂一日,风萦便要唤作‘风车’矣。
余谛听甚专,昭幼时之貌,于吾心中日渐丰满,时为二人调皮往事所逗笑。然转念一想,昭自驰川返京,历经何等苦楚,方从昔日娇憨小囡,蜕为今日杀伐果断之帝王?
余不讳言,来驰川者,实欲多识姜昭几分,知其幼时经历也。遂依舅母之言,往坂山,至塬上,见一户人家阜李出墙,余伫立良久。主人归而见之,热情摘赠数枚。
姜昭乡关阜李,皮厚略硬,然其味甚甘。
六、长川草原
长川草原,广袤无垠,绵亘至南戎之境,交州与南戎,即于此地屡启兵戈。
其一,长川边城
自此再行十里,便是镇守边疆、戍卫疆土之定川营。风云歌与风栖野,先后于此营扬名,乃至今长川边城,犹传其不败神话。
人言:风云歌十六岁领兵杀敌,骁勇无双。其闺中蜜友董芊雪,亦不甘示弱,于阵前为其运筹帷幄,**南戎大军。时人感其功绩,作歌一首云:“风卷旌旗平戎寇,雪飞玉帐为良谋”,以高歌二人勇迹。然此诗后来竟移用于他人,鲜有人知,其中“风”“雪”二字,原是指她们二人。后二人各嫁入宫闱,一代传奇就此陨落。
余闻之,唏嘘不已。风云歌与董芊雪,一为骁勇善战之将,一为智谋无双之师。若无那道可憎的入宫圣旨,她们又该是何等辉煌耀眼?
游历至此,本当结束,余亦当归家见昭。然不意得东蒙之主阿洛相邀,约余游东蒙,遂重整行装,撕却致昭“即日便归”之书,启行赴东蒙矣。
卷五异国风物
一、东蒙
东蒙亦擅畜牧,然与交州不同,此地多苦寒。贵客至,必奉冻肉、酵奶,二者口感丰饶,味颇奇特,极具殊色,唯肠胃脆弱者需慎食之。
盖水土相乖,至东蒙第四日,余方缓适。王上阿洛深致歉疚,携余游历,诸事皆谨小慎微。
东蒙非一统之国,乃七盟合聚而成,治道自与他国迥异。余对此颇感好奇,阿洛不避隐瞒,引余洞悉部落联盟贡赋之制,乃至许余观其与朝臣议事全程。
阿洛待余甚厚,日常细微之处亦照料周全,更辟闲日,引余往观龙王江之源——廖峨雪山。余从未见此辽阔巍峨之雪巅,入山后,寒风刺骨,刮面生疼,然余仍辞却阿洛所赠羊粘帽,直迎雪山劲风。风过之后,雪原万里无垠,尽是一眼望不到头之纯净。
既而阿洛引余顺流而下,览东蒙荒原,见原野间随处飘扬起红色系带——那屡屡翻飞的红绸,是对挚爱最真挚的祝福。
入城区,东蒙金饰建筑在日光下熠熠生辉。余与阿洛行于街头,观市井间东蒙、姜国商人交易之盛,见东蒙百姓爽朗笑意。不得不认,东蒙之景、之人,一见便令人心胸开阔。
与阿洛游历日久,其当处理国事。余本不欲随行,恐不慎窥其机密,然阿洛仍携余同往,让余为其参详。于是,在其引领下,余亦略知东蒙政治格局,偶还与她共商应对之策。
一日议事毕,阿洛问余:“愿留东蒙,与我共图抱负否?”
余自是不愿。虽对姜国无甚家国之情,然昭在姜国,且为姜国之主,余便不会离去。
在东蒙盘桓日久,当辞行矣。离去之日,阿洛凝睇余许久,神情复杂:“若无姜昭,汝可愿来东蒙?”
余漫应之:“或许。”
二、北狄
游历东蒙既毕,余遂欲往北狄一观。
余未尝与北狄人相接,于北狄诸事所知,皆源于书籍与昔年之战。书载:北狄农、牧俱不兴,然南临沧海,海产丰饶,尤以海盐为立国之要。或曰,北狄仅凭贩盐,便可致邦计勃兴。唯昔时各国邦交微妙,北狄之盐难销,欲图存,尚赖他业。
至北狄七日,北狄之主慕容寒得讯,遣人引路,引余游历其地。
沿途所见,北狄居民肤色多呈麦色,眉心常蹙,纵舒亦有折痕——余来首日,便为烈日所炙,目不能睁,此情亦属常。
北狄以麦为食,然地多为盐卤,产量甚微。故历代北狄之主,或俯首求粮,或劫掠近邻小国,实为此地有名之“盗邦”。
此等劫掠之行,延至慕容秋继位方有转变。她在位之时,大兴农牧,以量破困,又遣人南下出海,冀寻良策以解北狄之厄。惜其在位日短,诸事未竟,便已西去。
今慕容寒嗣位,循其姊之法,竟育耐盐寒之盐羊,唯作物改良终无良策。传言,南下之人亦有捷报,言于沿海七百里外,有一农业大国,深谙治理盐地之术。
至北狄一月,余方见慕容寒。其人如其名,周身气冷势凌,然待余尚恭。席间,余言己之见闻所思,她闻言生趣,数度追问,终席之际竟有不舍之意。
此后一月,她常邀余共商北狄与姜国互市通商之策,同析盐铁贸易之利弊。直至一月既满,余不得不辞行,彼此约定互通书信,她方止挽留之语,未再强问余是否愿留北狄。
补:三、关于南戎
自南戎之主腾格尔琪薨后,南戎遂陷内乱。各族阀交相征伐,百姓揭竿,兵燹不绝,民不聊生。此时往赴,安危难料,故余弃之不往。姜昭谋定:待其国内两大强族势力相耗、两败俱伤之际,便兴兵南戎,将其收服。
未料,素日内向怯懦之风萦,竟主动请旨,愿出征南戎。既受命,率军收复其地后,便留居彼处,未再归国。
卷六中州诸县
中州者,姜国腹心也,乃政、经、文之极盛处,亦为四海名流、八方风物汇萃之地。一路奔走,归至阔别已久之中州,余竟生无限怀思。本欲速返京,面见阿昭,然见考官布告,遂改初衷。
五、一境县
久忙于学,辍笔已久。然此地于我、于阿昭,皆有非凡意义,故记之。
一境县者,本为京城城郊寻常之地,若非六皇子殒命于此,鲜有人知。其地南接中州,北通京城。今余当自此启程,赶赴京城,应今上御试。
姜昭,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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