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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醉酒


    容屿的脸近在咫尺, 下颚线条流畅, 睫毛在眼下打出小小的阴影。


    倪歌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地, 热气顺着脖子爬上脸颊。


    “你……”绵羊姑娘脸都快憋红了,艰难地憋出一句,“你能不能不要老是, 老是逗我。”


    容屿:“……?”


    谁逗你了,谁逗你了?


    他特别想说, 我是认真的。


    但讲完那句话,自己也觉得有点儿不妥。这个地方人来人往,她一口一个哥哥也就算了, 光天化日喂对方吃东西,怎么想都有点儿嚣张。


    他一下子就萎了:“……行吧,哥哥跟你开玩笑的。”


    倪歌没说话。


    她纯粹觉得不公平, 她非常在意容屿, 最近频频怀疑,也许自己并不止把他当哥哥。然而这个狗东西每天除了吓唬她, 就只会逗她玩。


    蠢羊闷闷不乐,容屿有点紧张, 但碍于他第一重要的男人尊严, 还是要辛苦地端着架子假装高高在上:“倪歌。”


    “嗯?”


    大佬板着脸:“刚刚不是说要吃完再走?”


    原本他还想着, 能厚着脸皮从她碗里蹭颗汤圆。


    “不了吧,我今天没什么胃口……”倪歌以为他很想吃汤圆,并且只吃一份吃不饱, “你别担心,我会把我那份给你的。”


    “……”


    容屿还想开口,她的电话震起来。


    他顺手帮她把小推车接过来,见倪歌按下绿键,小声叫:“爸爸。”


    容屿眼皮一跳。


    “倪倪。”倪爸爸像过去无数次问候住在南方的小女儿一样,习惯性地开口,“最近身体还好吗?”


    “挺好的。”一听这个开场,倪歌就笑了,“爸爸呢?”


    “爸爸也很好。”


    明明分开没几天,倪歌却觉得,他们好像又回到了那种在电话里互相问候的状态。


    虽然有距离,但是轻松,而且亲密。


    于是倪爸爸又问:“你现在住在哥哥家吗?”


    倪歌完全没考虑到他说的“哥哥”是哪个哥哥,只点头道:“嗯。”


    “钱够不够用?”


    “够的。”


    倪歌默不作声地想,按照流程,他下一个问题就该问成绩了。


    然而他没问。


    “倪倪。”电话里沉默一阵,倪爸爸叹息,“那天之后,我去了你们吕芸老师任教的小学——是和你容阿姨一起去的。”


    倪歌微怔。


    “我从家长和学生们那儿听说一些事,应该可以用来证明你当年的经历。但那个老师没有停职,现在还在你们学校做讲座授课。”倪爸爸略去了中间过程,平静地道,“教育部查她也需要一段时间,在此之前,我希望你不要再去上她的课。如果她有意见,就让她来找我。”


    倪歌愣了一会儿,突然有点晕:“我……”


    但她顿了很久,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倪倪。”倪爸爸见她久久不语,轻声叹道,“什么时候心情变好了,就回家来吧。”


    ——


    从食堂到教室,倪歌一路都没说话。


    容屿憋不住:“别丧了,知道你不想见吕芸,不就两本书么,我去帮你拿。”


    ——虽然爸爸说让她别再接触吕芸,但她今晚就有吕芸的课。


    课不上也没关系,可她有两本书还放在那边的教室,必须得去拿一趟。


    “不是因为这件事。”倪歌顿了一下,没再继续往下说,“你可以陪我一起去拿书吗?”


    她还是对吕芸没有安全感。


    尤其是在正面怼过她之后。


    容屿冷嗤:“都说了,我替你拿。”


    倪歌张了张嘴,看起来依旧丧丧的:“谢谢你。”


    两个人将汤圆放回各自的教室,嘱咐班长分发,然后一起前往大自习室。


    走廊外天空阴翳,寒风一卷,倪歌明显缩了一下,小羊毛也跟着抖起来。


    “倪歌。”


    走出去几步,容屿突然停下,转过来。


    “什……”


    她话音没落,他面无表情地伸出两只手,提住她米白色的针织围巾,用力往上拉了一把,然后系紧。


    ——将她半张脸都被死死封印进围巾。


    倪歌眨眨眼,认真道:“有点闷。”


    “既想不冷又想呼吸顺畅,你要求怎么这么多?”


    容屿“啧”了一声,嘴上这么说着,手上还是不情不愿地解开围巾,又重新系了一遍。


    他离她很近,手还留在她肩膀上没有离开,小蠢羊不知道在想什么,表情一直呆呆的。


    容屿心下一动,脑袋“砰”地一声轻响,撞上她的额头:“我跟你说话呢,别老走神。”


    “没……我没有走神。”他突然凑这么近,倪歌被吓了一跳。


    马上想到,反正自己的脸都被挡住了,他也看不见她脸红,胆子反而大起来。


    “我刚刚只是在想,其实冬天就算不系围巾也没什么,因为……”微顿,她说,“只要站在你旁边,就会觉得很暖和。”


    “哼。”容屿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


    半晌,不情不愿地勾住倪歌的手:“行吧,那让你牵一会儿。”


    倪歌没注意到的是。


    牵手的瞬间,不止她的手指微微一顿。


    ——他的耳根,也可耻地红了。


    ——


    倪歌差点儿又跟吕芸吵一架。


    她和容屿早早去到教室,没想到吕芸已经到了。学生们总是在加分项目上格外热衷,还不到上课时间,教室竟已经坐了不少人。


    “倪歌是吧?”这回吕芸非常精准地认出了倪歌,冷笑,“怎么,上节课不是走得很潇洒吗,现在还好意思回来?”


    教室里另外几十双眼睛,也纷纷转过来。


    “谁告诉你,我们是来上课的?”容屿嘴角一扯,毫不客气地怼回去,“少自作多情,给自己脸上贴金,行不行?你这种人,哪里配做人老师?”


    “你——”吕芸轻易被激怒,“倪歌!你现在就滚出我的教室,滚出去!以后就再也别回来!”


    “您小学二年级时,就对我说过这种话。”倪歌转过来,平静道,“我当然不想回来,我拿本书就走。”


    四两拨千斤,吕芸仿佛一拳打进棉花里。


    “我以前也不是没见过这样的学生,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吕芸见她油盐不进,转而对着其他人道,“青年文学赛能降多少分,你们是知道的;我过去带出过多少获奖的学生,你们也是知道的。以前我就遇见过那种蠢货,非要跟老师对着干,结果最后别人都进决赛了,他还什么都没有,你们说可怜不可怜。”


    其他人的表情将信将疑。


    倪歌突然有些好笑,她的手段能对付小学生,但高中生就不怎么管用了:“吕老师。”


    吕芸没说话,朝她看过来。


    “您这种行事作风,迟早会出事的。另外——”倪歌直视她的眼睛,一字一顿,说了一句她小学二年级时就想说的话,“您真让我恶心,我为拥有您这样的老师而感到羞耻。”


    ——


    离开大自习室,天气好像变得更差了。


    容屿接了个宋又川的电话,“嗯”“啊”几句挂断,转过来撺掇倪歌:“好不容易考完期末考,要不要跟哥哥们一起出去玩?”


    倪歌不知道在想什么,表情看起来蠢兮兮的。


    他觉得她今天一直有点儿不在状态,但具体哪里,又说不上来。


    “考完试了……”倪歌愣了一会儿,“但是,不是还要上一段时间课吗?”


    怎么这么早就开始嗨了?


    “提前找点儿乐子呗。”容屿闲闲地道,“去不去?”


    倪歌拒绝了。


    小姑娘思索半天,非常真诚地告诉他:“对不起,我昨天复习睡得很晚,今天想早点回去休息了。”


    临走不忘提醒他:“玩得开心一点呀,哥哥。”


    然而倪歌不在,容屿怎么可能玩得开心。


    容屿玩得可他妈不开心了。


    男生们能约的地方转来转去就那么几个,宋又川台球杆都快杵他脸上了,他还在发呆。


    “大佬,大佬。”宋又川远远地用杆子戳戳他,“你倒是专心点啊,拿意念打球呢?”


    容屿维持着发呆的姿势又站了几秒,放下台球杆,问:“川子你觉得,女生一般情况下,会因为什么事情魂不守舍?”


    “那还用猜?”宋又川不假思索,“有了心上人呗。”


    容屿神情一肃,厉声呵斥:“重想!”


    宋又川吓得手一抖,一杆戳空。


    宋又川:“……”


    “我说的是我的经验,至于你家那个小妹妹,不在考量范围内。”他直起身,有些无奈地叹道,“反正无论她什么样儿,都是你家的内定童养媳。从小盯着养的,跑都不跑不掉。”


    容屿轻呵:“这才像人话。”


    “……”


    宋又川懒得理这种自欺欺人的骚鸡。


    过了会儿,容屿又问:“川子你说,什么情况下,女生才会不回消息?”


    宋又川想也不想:“人家不喜欢你,不乐意搭理你呗。”


    容屿怒喝:“胡说!”


    “……”


    宋又川决定以后再也不对他说实话:“你看看这都几点了,你家小妹妹一看就是那种早睡早起的乖小孩,现在肯定已经睡着了。她不是故意不回你消息的,你信我。”


    容屿一本正经:“你说得对。”


    宋又川默了默,“别坐着了,起来开个局——你们今天作弊那事儿,后来怎么解决的?”


    容屿不紧不慢地站起身:“倪歌跑过去,把那女生骂了一顿。”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


    “……小妹妹真是温柔。”


    “哈。”容屿嘴角一勾,捡起台球杆,“我也是这么觉得。”


    他微微躬身,灯光从头顶散落,在四周凝成白霜。


    “既然咱俩想到一块儿了,那赶在学校出处分之前,约几个人,去把傅晴叫出来吧。”


    留给年级公示,那是倪歌的解决方法。


    至于他……


    容屿将球杆架上虎口,眯眼,手和眼拉成一条线。


    “啪嗒”一声响,白球重重地击到红球上,红球带动黄球,噼里啪啦地滚进球袋。


    “——就让我来教教她,怎么做人。”


    ——


    容屿回到家时,已经是凌晨。


    容爸爸今晚不在家,容妈妈已经睡下了,他喝了点儿酒,脑子不太清醒,上楼时没敢开灯,尽可能将动作放轻。


    站在二楼楼梯口,却有些犹豫。


    “我的房间在……”


    他想了半天,非常肯定地道,“在左边。”


    卧室门没有锁,他一拧把手就开了。


    顺手打开壁灯,容屿将手中大大小小的食物外卖袋堆到桌上,将书包挂上椅背。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他站在衣柜前脱外套,透过穿衣镜的倒影,看到自己床上鼓着一个小山包。


    “唔……”容屿眯眼,小声怀疑,“今天早上离开时,没有叠被子吗?”


    他转过去,盯着床铺看了一会儿,想不起来。


    算了。


    醉酒的人从不为难自己,他转身去洗漱。


    飞快地冲完凉,容屿草草往下身系了一条宽浴巾,边擦头发边往外走。


    第一件事还是看手机。


    然而倪歌仍然没回消息,两个人的对话还停留在他那句“你要不要吃什么宵夜”上。


    “这家伙……”


    真是像宋又川说的一样,早早睡下了么?


    “睡这么早。”容屿叹息,“睡熊。”


    不过这样想想,又觉得有点可爱。


    容屿有些失笑,一边摇头一边脱掉鞋,像往常一样坐到床上,整个人呈“大”字型倒下去——


    却突然压到什么东西,被窝里传来“嗷”地一声闷响。


    隔着一层厚厚的被子,听起来细细弱弱的,像某种家养小动物。


    “我靠!”


    容屿被吓一跳,一个鲤鱼打挺蹿起来,脑子仍然不太清醒,酒气与火气混在一起,“唰”地猛然掀开被子:


    “这什么玩意儿啊怎么在我床上?!”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一夜,容屿在日记上写:


    我非常后悔,好不容易喝醉一次,应该掀开被子若无其事地躺进去,而不是这么一惊一乍。


    第32章 有我


    容屿吼完那一句, 马上就清醒过来。


    但被子已被掀开了。


    他的床很大, 夜灯光线昏昧照得不太清楚,只能看清里面缩着一小团毛茸茸的东西。


    他掀开被子时, 那团毛茸茸……


    缓慢地,动了动。


    容屿:“……”


    他迟疑地咽咽嗓子,低声叫:“倪歌?”


    那团毛茸茸像只蜗牛一样, 慢慢抬起脸,露出一双亮晶晶的、茫然的眼睛:“啊?”


    大佬的内心惊慌失措, 赶紧帮她把被子盖回去,掖好被角:“对不起,我走错房间了。”


    倪歌没说话, 像是还没完全醒过来。


    顿了一下,才动作迟缓地将被子往下拉了拉,压到下巴处:没事。“


    “我刚刚坐到你哪儿了?”容屿在床边坐下, 有些尴尬, “我听见你叫了一声。”


    “……手。”倪歌揉揉眼,将醒未醒, 声音听起来软唧唧的,“不过没关系, 不疼, 我只是被吓了一跳。”


    容屿松口气:“你今天怎么睡这么早?我给你发消息, 也没有回。”


    倪歌眨眨眼,正要开口,又听他道:“你饿不饿?要不要起来吃点儿东西?”


    “我吃过晚饭啦……谢谢你。”倪歌翻个身, 脸在珊瑚绒上蹭蹭,“我只是有点不舒服,才想早点睡。”


    “我懂,我知道你不舒服。”容屿背对着她坐在床沿,非常认真地道,“你总觉得,我在拿无聊的玩笑逗你玩。”


    “……”


    “你长大了,我不能再像小时候一样天天揪着你薅过来薅过去,你也开始有自己的想法,而且……”


    “不是。”倪歌忍不住打断他,“真的跟你没什么关系,我在想我爸爸和吕芸。”


    容屿微顿,转过来:“怎么?”


    “就……”倪歌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说,“比我想象中容易很多,我以为他不会听我说。”


    容屿没说话。


    “我,我小学的时候,老是生病。”也不知道倪歌到底睡醒没有,声音很低,句子断断续续的,“那时候我爸真的超忙,一年到头见不到几面,哥哥要准备竞赛和中考,妈妈就放下她的画展,跑来照顾我。”


    “但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顿了一下,像是有些苦恼,“普通人感冒发烧的小病,到我这里都会变得很严重,所以……所以我妈妈,花了很多时间在我身上。”


    但也没怎么好转。


    倪歌后来回忆童年,她最健康的那段时间,的确全都用来追着容屿瞎跑了,并没有干什么正经事。


    容屿没说话,微微抿唇,安静地听着。


    “所以后来,吕芸的事情,我……我确实想试一试自己解决。”倪歌闷声,“但我失败了。”


    “那确实不是小学生能解决的事。”容屿没忍住,打断她,“向大人求助才正常。”


    “那,那个时候。”倪歌好像有点儿难受,不安分地在珊瑚绒上蹭来蹭去,声音又小又闷,“我其实知道,我爸爸工作上出了一点点问题……他以为我不知道,但我是知道的。”


    “……”容屿默了默,突然转过来,可疑地盯住她。


    “就,当时我姑姑正好也想邀请我去南方住一段时间,所以我……”


    鬼使神差地,容屿突然伸出手,一手摁住倪歌,一手摸上她的脑袋。


    他的手并不凉,但她还是下意识地缩了一下。


    “倪歌。”容屿声音泛冷,“你现在也在发烧。”


    “我没有。”倪歌往回缩,想避开他的手,“是你手太凉了。”


    “你只有在发烧的时候,才会这么多废话。”


    “……”


    “你可能忘记了,你小时候也这样。”每次生病,话就变得特别多,格外多愁善感,趴在他肩膀上叨叨叨。


    容屿面无表情,“一直问我,你会不会死。”


    多年以来,他的回应永远只有两个字:闭嘴。


    “……”倪歌完全没有印象了,但她很想挣脱他的手。


    然而不管怎么用力……都,都没有用。


    “别动了,听话。”他伸长手臂去捞她,沉声道,“起来。”


    倪歌突然沮丧起来。


    她并没有被烧糊涂,理智尚存,从棉被里探出半张脸,以一种非常难过的语气,小声地、认真地警告他:“我上一次在北城地盘上生病,爸爸把我送走了。”


    “……”


    容屿最后一点点醉意也消失了。


    他一言不发地起身转过去,半跪到床上,伸手捞她。她穿着加厚的冬季睡衣,全身是软毛,脑袋和脸都在发烫。


    “容屿,你不要欺负我。”他抱她起来,她迷迷糊糊地,语气变得委屈,“如果你也把我送走,我会流落街头……”


    她话音刚落,容屿伸出手,在她后脑勺拍了一下。


    不轻不重,像是生气,也像是安抚。


    “说什么胡话,谁欺负你了?”


    最后一句话声音很轻,有一点无奈,有一点生气。


    “全世界的人欺负你,我也不可能欺负你。”


    倪歌迷迷糊糊地,感觉他凑到她耳边,贴得很近很近地,说了一句话。


    然而她刚刚想开口,意识就陷入黑暗。


    ——


    倪歌没想到,她兜那么大一个圈子,竟然又回到了医院。


    容妈妈表现得格外震惊:“你大半夜,跑到倪倪屋里干什么?”


    容屿:“我……”


    “你还把她弄进了医院?!”


    “我……”


    “你还是个人吗容屿?!你爸当年都没你这么禽兽!”


    “……”


    容屿放弃解释了。


    击倒倪歌的是今年第一波寒流,本来打个针吃吃药也就没事了,可她的身体指数项项都比正常人要低,徘徊在及格线上下,医生干脆建议她多休息几天。


    所以孟媛来看望她时,描述得特别浮夸:“你不知道,出成绩时你不在,老孙那个表情简直啊,恨不得跑过来把你抬回去举高高,然后把你的成绩单裱起来,进行全年级巡回展示。”


    倪歌“噗”地笑了:“哪有那么夸张。”


    “是真的啊!”孟媛真情实意,“他就差没逢人就说,‘我的学生是年级第一,全靠语文拉分,她的数学比年级的第三分数还低’了!医生不是让你多住两天么?我看你这个假,放到寒假都没问题。”


    倪歌早上吃了药,睡到中午,现在精神正好。


    但尽管孟媛说了三遍,她依然感到非常不真实:“我真的是年级第一?”


    “如假包换。”孟媛第四次给她看成绩单,“险胜,年级第二就只比你低零点五分。”


    “实不相瞒,我在南方时,也从没考过第一。”倪歌非常珍惜这张成绩单,打算拿回去好好收藏,“我要留着给我的孙子孙女看,激励他们好好学数学。”


    “那你记得告诉你的孙子孙女,你是一边恋爱一边学习的。”孟媛双手捧心,两眼冒绿光,“对了,怎么没看到学长?”


    提到容屿,倪歌微微一顿:“他刚刚跟我爸妈一起下楼了,说要顺路去买杯喝的。”


    将她送到医院后,生病的事情毫不意外地惊动了倪家父母,倪妈妈又急又气,想让她赶紧回家;倪爸爸更多的是心疼,嘱咐她什么都别想,先好好休息几天。


    所以容屿的原话是:“反正也要下去一趟,哥哥去给你买杯喝的,你想喝什么?”


    “那,你们能不能赶紧光明正大地在一起?”孟媛拼命暗示,“如果你们在一起,我就能以你们为例,努力说服蒋池赶紧跟我早恋了。”


    “……”


    倪歌微怔,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可疑地撇开眼。


    她皮肤本来就白,生病之后唇色变淡,周身浮现出一种少女的羸弱感。


    孟媛看着看着,突然想起:“对了,你还记得国际部那个傅晴吗?”


    “嗯?”


    “前几天月黑风高,她被人拖到小巷子里打了一顿。”


    “……??”


    “也就不久前的事儿,小巷子里摄像头坏了,晚上也没看清是谁。”孟媛哼,“紧接着年级就出了公示,处分她诬陷别人夹带作弊,情节严重,造成了非常不良的影响——活该,真是报应不爽。”


    倪歌轻轻“啊”了一声,心情微妙极了。


    她下意识想到容屿,一方面想劝告他别干这种违法乱纪的事,但另一方面又忍不住……觉得……


    有点开心。


    她爸爸都没有为她去殴打吕芸。


    这样一想,倪歌突然很想见见容屿。那家伙明明平时凶得一逼,到了要紧事上比她还怂,“媛媛,我们下去走走吧。”


    微顿,她强调:“带上那张我要留给子子孙孙的成绩单。”


    孟媛哈哈大笑,小心地帮她把成绩单收起来,然后伸手来扶她。


    天气一连阴沉几日,到今天终于有了放晴的苗头。尽管仍然灰蒙蒙的,但空中已经能看到蛋黄般的太阳。


    两人一边走一边聊,“蒋池最近还好吗?”


    “他正在准备签一家公司,但还不知道结果会怎么样。”孟媛想了想,说,“其实蒋池比我想象中聪明很多,你也不用担心他。”


    “我……”


    倪歌笑笑,话刚刚起个头。


    听到楼梯间传来熟悉的声音。


    她脚步微顿,与孟媛交换一个眼神,蹑手蹑脚地走过去。


    “……有什么差别?”楼梯间里人很少,容屿的声音懒洋洋,“小时候过年我还跟倪歌睡过一张床呢,爷爷不是也说,‘瞧着这俩小孩儿怪喜庆的,要是能生在一家就好了’?”


    “你少跟我偷换概念。”容妈妈强调,“容屿,我不信你真的分不清喜欢和习惯,不管倪家父母没有问起,你现在也必须给我一个答复:你到底喜不喜欢倪歌?”


    楼梯间陷入沉默。


    倪歌一愣,心也不自觉地,跟着提起来。


    “喜不喜欢?”容屿无意识地,跟着低声重复了一遍。


    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早就在弗洛伊德那儿得到了。他那么在意她。


    但他机械地自欺欺人:“我把她当妹妹。”


    “你别骗我啊。”容妈妈不怎么信,并十二分地嫌弃自己别扭的儿子,“你把她当妹妹,当年还跑到人家父母面前,哭着喊着求他们把倪倪嫁给你?”


    “……”容屿默了默,实话实说,“我当时说那种话也是因为年纪小,以为订个婚就真能救活她了。”


    他到现在都记得,她小时候就像现在一样,躺在那儿,蜷成团,什么也做不了,一双眼睛倒是转得骨碌碌,看起来可怜得要命。


    让他很想把她捧起来,放到手心里。


    “除此之外。”容屿顿了一会儿,假装波澜不惊地道,“也没别的了。”


    他话音落下,孟媛一愣,连忙抬头去看倪歌。


    倪歌站在走廊上,身体像被定住了一样,一动不动。


    脑子里除了“没别的了”,就只剩几天前,他送她来医院,伏在她肩头,声音很低很低地说——


    “他没机会再送走你了。”


    “从今往后,你有我啊。”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你有我啊”。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我问你们,有什么治疗拖延症的方法。


    你们:是绝症,等死吧。


    我:……?????


    第33章 生病


    到了下午, 倪歌又莫名其妙地发起烧来。


    医生站在床头叹气:“幸好让你在这儿多待了几天, 不然刚出院又得回来……你身体状况实在太差了,出院之后不能再这样了, 平时得多跑跑步,多喝热水呀,小朋友。”


    倪歌全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 在被窝里蜷成一团,只露出一双眼睛, 通过眨眼来表达“好的好的,我知道了”。


    按照这个架势,她也不知道还要在医院待多久, 倪妈妈去而又返,带着换洗的衣物回来照顾她。


    倪歌被喂了药,不停地睡着再醒过来, 记忆断断续续的, 脑子也不太清醒。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在帮她进行物理降温。


    对方拥有一双超级无敌温暖的手, 像是怕吵醒她一样,慢慢把她的小爪子从被子里拿出来, 然后垫在手掌上, 用小镊子钳着棉球蘸着酒精, 从掌心开始,一点一点地擦到手腕。


    擦完两只手,又来扒她的被子。


    他将她的被子压到下巴下, 小心地屏住呼吸,棉球落到她的耳后,顺着耳垂擦到脖颈。


    酒精的气息在空气中蔓延,倪歌觉得自己的耳朵凉飕飕的,有些不舒服地皱皱眉头。


    对方的动作立刻停下来。


    等她重新放松,他又换了一次棉球,将它落到她有些起皮的嘴唇上。


    “呜……”倪歌没睁眼,小幅度地动了动,小声叫,“妈妈……”


    对方的动作明显一顿。


    她声音超小地哼:“酒精不能往嘴上擦……”


    对方失笑:“是水。”


    倪歌立刻停止抵抗。


    这好像是个……男生的声音。


    她混混沌沌地想。


    等等……


    男生?!


    一剂清零直冲大脑,她猛地睁开眼。


    已经是日落时分,窗外云蒸霞蔚,夕阳绵延千里。病房内寂静无人,风带起白色窗帘,默不作声地一起一落。


    “醒了?”倪歌还没反应过来,一个高大的人影凑过来,声线低沉地提醒,“手上还插着点滴呢,别乱动啊。”


    倪歌茫然地转头,倪清时带笑的脸映入眼帘。


    “哥哥?”她惊喜极了,眼睛一瞬亮起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今天上午。听说你病了,我把行李箱放到家,就赶紧赶过来了。”倪清时帮她调好点滴,顺手怕拍她的脑袋,“我摸着,这烧好像退了不少,你自己感觉怎么样?好点儿了吗?”


    倪歌望着他,眼睛亮晶晶,像某种殷切的小动物:“嗯。”


    “我这才走了没多久……来。”倪清时帮她倒杯水,然后躬身将她扶起来,“你就跟爸爸吵架了?因为什么事?”


    “谢谢哥哥。”倪歌小声道谢,心虚地摸摸鼻子,“因为我的数学没考及格。”


    倪清时挑眉,指指她枕头下的成绩单:“但我认为,考得非常好。”


    “是期中考。”倪歌知道他只是找着由头在夸自己,忍不住笑起来,“然后,牵扯出一位我以前的老师。”


    她将整个过程完整地复述一遍,倪清时连着“嗯”了几声,问:“那个老师现在在哪?”


    “还在我们学校……但爸爸说,教育局正在派人查她。”


    倪清时点点头,这个话题就此止住:“所以你现在,跟爸爸和好了吗?”


    “……我也不知道。”


    “那就先去我那儿住几天,逃避一下现实。”说到这个,倪清时突然想起,“对了,我刚刚过来时,在走廊上遇见了阿屿,他说你直到上周都还住在他家。但是,我很早就把钥匙寄过来了,你没收到吗?”


    倪歌完全忘了这件事。


    她微怔,继而坦诚:“没有。”


    “行吧,没关系。”倪清时没多想,“也许是寄丢了,我去问问快递公司。”


    但倪歌的关注点已经狂奔出去十万八千里。


    她犹豫了一瞬。


    “你刚刚说,在走廊上遇见了容屿?”她想起物理降温的事,不确定对方到底是谁,“大概什么时候?”


    “好像就……几个小时之前吧,他走了有一阵子了。”


    倪歌若有所思,转过脑袋,见床头小几上放着一杯红豆奶茶。


    ——是她周末放学,偶尔会绕很远的路,跑去买的那一家。


    她探手去摸,已经凉透了。


    阳光穿庭入户,落在白色的小几上,像镀了一层蜜。


    倪歌望着它发会儿呆,轻声说:“哥哥,我想回家了。”


    “哥哥。”不等倪清时回复,她又声音很轻地重复了一遍,“我们回家吧。”


    ——


    倪歌原本就没什么东西放在容家,要走倒也走得很容易。


    只是她打电话过去道谢时,容屿语焉不详地低哼了句:“这么快……”


    “什么?”


    对方立刻否认:“没事。”


    倪清时的公寓在大学城,是他读大学时为方便购置的,高层小复式,安静敞亮,手可摘星辰。


    最方便的是,离附中也很近。


    倪歌没在医院住多久,但等病体完全康复,已经快要放寒假了。


    回到学校发现这一个多星期都在讲试卷,她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一点。


    “其实你完全不用紧张。”孟媛小声逼逼,“大家的注意力现在全都不在学习上。”


    “可是还要半个多月才放寒假呢。”倪歌捧着脸欣赏自己的成绩单,越看越顺眼,“不学习,还能干吗?”


    “你忘了青年文学赛?”孟媛提醒她,“马上就出决赛名单了,大家都在等那个呀。能不能进,就看这个星期了。”


    青年文学赛办了这么多年,留下一个不成文的规矩,每年都会先寄决赛通知书,然后才出正式的入围名单。


    信件邮寄一前一后,有一周的时间差。


    于是很多人提前一周就开始暗搓搓地跑收发室,希望能收到邮件。


    “这周好像也没几天了。”倪歌想了想,“我们学校,有人收到组委会寄来的信吗?”


    “有呀。”孟媛压低声音,“黎婧初。”


    “她入围了?”


    “没。”孟媛环顾四周,贼兮兮地小声道,“我听别人讲的,组委会给她寄了一封信,感谢她这些年对比赛的支持。”


    倪歌愣了一下。


    “不是……”她哭笑不得,“这样的话,不会很丢脸吗?”


    “可能她也觉得丢脸吧,所以没有张扬。”


    “但,如果她已经收到了信,而其他人都没有……”倪歌脚步一顿,“我们学校今年,很可能又全军覆没了。”


    信肯定是一起寄的。


    如果本校有人入围,应该会跟黎婧初同时收到邮件。


    “谁知道呢。”孟媛说,“之前吕芸不是还说她的学生总有能进决赛的么,我看也没有吧?”


    “她……”


    倪歌突然停住。


    说曹操曹操到,两个人刚刚拐下四楼的楼梯转角,正看到吕芸抱着教案,从三楼走上来。


    她抬起头,与倪歌四目相对。


    微顿,突然笑了:“倪歌?”


    倪歌下意识后退一步。


    吕芸一步步走上来,“你们这些学生,是越来越厉害了。一言不合,有什么看不惯老师的,直接发微博买热搜是吧?”


    “什么……”


    “你有没有一点做学生的样子?”吕芸陡然加重语气,“要不是你发微博,我都没想起来,我小学时就教过你!我从来都教学生尊敬师长,你呢!这都是哪里学来的烂——”


    她陡然止住。


    脸色变得不太好看。


    倪歌还有点儿蒙,若有所觉,正要回头,听见背后传来一声轻笑:“吕老师。”


    容屿不疾不徐,笑着问,“您的手这么快就好了?”


    倪歌身形微僵,高大的少年若无其事地走过来,停在她身边,影子将她整个人都笼罩进去。


    顿了一下,他闲闲地道:“确实不是她,你看到的那些微博,是我发的。”


    “来啊。”他笑得邪里邪气,“来找我麻烦啊。”


    吕芸的表情变得有些狼狈。


    看到容屿这张脸,她的手腕就隐隐作痛。


    她没有说话,握住教案,轻哼一声,踏着高跟转身离开。


    与倪歌擦肩时,容屿下意识拽住她,往他的方向捞了一把:“过来。”


    他的掌心很热,倪歌像触电一样,刚想抽回来,就听他低声问:“你病好了没?”


    “嗯。”倪歌答得有些含糊,“都好了。”


    “走也不跟我说一声。”容屿手指动了动,有些不太情愿地收回来,低声哼,“我第二天还去找你。”


    “因为……因为医生说,烧退了就没关系了。”倪歌解释,“我当时走得太急,就忘了给你发消息。而且……”


    而且也没想到,你之后还会去。


    “而且什么?”


    倪歌话到嘴边,变成一句:“而且我之后也没想起来。”


    容屿小声逼逼:“没良心。”


    “……”


    微顿,他问:“不过,青年文学赛是不是出决赛名单了?”


    “还没有。”孟媛向他科普,“但进决赛的人,差不多这几天都已经收到通知书了。”


    容屿垂眼看倪歌:“你呢?”


    “我没收到回信。”倪歌想起上次他们两人一起去寄信,顿时有点儿闷闷不乐,“我也没进。”


    容屿陷入沉默。


    倪歌以为他在寻找语言嘲笑她,然而等了好久,他都没说话。


    他似乎在组织语言,想了半天,才表情别扭地道:“那也没什么关系,一个破比赛而已,请我我都不去,国内比这牛逼的多了去了,不差这一个。我最讨厌作文写得好的人,一天到晚叽叽歪歪。”


    他突然噼里啪啦地说一大堆,倒把倪歌听得一愣。


    旋即立马反应过来他是在安慰她,她又有些好笑:“你说得对,确实是个小破比赛。”


    巧的是,孙老师好像也是这么认为的。


    “没关系,反正北城全军覆没了,别说我们学校,我们整个省都没有进决赛的人。”直到正式出名单前两小时,他还坐在办公室里,安详地进行自我安慰,“也不丢人,不丢人。”


    然而两个小时之后,青年文学赛官方公布入围名单。


    北城有且仅有一人入围,名字是,


    倪歌。


    老孙按捺住激动,第一时间给组委会打电话确认身份,担心这个倪歌是重名。


    倪歌站在旁边,默不作声地看着,孙老师越来越兴奋……越来越兴奋。


    倪歌:“……”


    “倪歌。”挂掉电话,老孙转过来,“我必须要先恭喜你。”


    “组委会跟我说,因为你的回信地址不明。”他说,“所以这些入围决赛的人里——只有你的决赛通知书,他们还没有往外寄。”


    作者有话要说:  容屿:青年文学赛就是最牛逼的比赛,你放眼整个国家,都找不到比它更牛逼的比赛了。【啪!


    第34章 夸她


    倪歌有点儿飘。


    老孙搓搓手, 下一步的打算非常明确:“我现在就联系复印店, 给你拉个横幅。”


    倪歌:“……??”


    “这个就,别, 别了吧……”她被吓了一跳,赶紧劝他冷静,“毕竟现在只是入围决赛, 我还没得奖呢……”


    孙老师非常认真地考虑了一阵。


    “那行吧。”他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等你参加完决赛再回来拉横幅, 也是一样的。”


    等倪歌从办公室逃离,她入围决赛的消息已经在年级上传开了。


    “卧槽牛逼啊!”


    回到教室时,班长正坐在她的位置上感叹, “你同桌是我们省今年唯一一个入围决赛的人!唯一一个啊!”


    孟媛见怪不怪:“何止,她还是年级第一。”


    班长:“所以我说卧槽牛逼啊!”


    孟媛装得非常淡定:“那也正常,谁让她是天降紫微星。”


    倪歌:“……”


    见她回来, 班长主动给她让位置, 倪歌低声道谢,从包里捡起手机, 直奔微博。


    吕芸的话题好像已经炸了很多天。


    缘由是,三天前, 北城日报发了一条微博:


    “接到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网友的实名举报, 称北城附小的老师吕某歧视学生并利用职务之便受贿, 在工作中可能存在渎职情况。记者暗中走访了一部分学生家长,情况基本属实。目前已联系教育局,后续情况还在调查中。”


    底下附图, 全是班群和家长群中。与吕芸相关的聊天截图。


    倪歌点开微博时,转发量已经接近十万。


    评论区众说纷纭,但高赞竟然无一例外,全都是证据加码:


    @yoonsui.:码太薄,给大家指个方向,全名叫吕芸,现在还在正常上课、带校外竞赛培训班,呵呵。举报信息基本属实,我小学毕业十年了还在做噩梦,这种人没有打码必要,谢谢。


    @辰橙子:天惹我也知道是谁了……这个老师真是我的心理阴影,小学六年级时有幸被她代课半年,家里情况不好的学生她真的看都不看一眼的,天天把“你这种学生怎么可能有出息”“反正也考不上好初中,不如现在放弃努力”这种鬼话挂在嘴上……可那时我的成绩在我们班排前五啊!!一定要严查!!


    @飂兮若无止:解码了+1,上过她的竞赛培训班,其实她的套路特别简单,就是把所有人的文章都同化成同一种……emmm,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去听她的课,奇怪的跟风。


    @阿绰的猫:这种人真的是教师队伍里的垃圾,根本不配站上讲台!还败坏同行的名声……t.t


    @没有烦恼超开心:奇了,这么多年了,受害者这么多,没见一个人举报??我在网上搜了一下 这老师还连着被评了三年优秀教师?魔幻现实啊我操。


    ……


    倪歌非常意外。


    她完全没想到,事情会演化成今天这个样子。


    虽然先前容屿吓唬吕芸,说微博是他发的。但这种内容和这种平台,一看就不是他,应该是容妈妈。


    倪歌握着手机,犹豫着,要不要给他发条消息,谢谢他。


    下一秒,对方的消息先弹了过来。


    他发来一堆软文:


    [为什么说青年文学奖,是我国最高级别的青年文学赛事?]


    [青年文学奖,究竟厉害在哪里?]


    [为什么青年文学奖入围决赛,这么难?]


    ……


    倪歌愣了一下,不懂:[你想说什么?]


    容屿:[看不出来么。]


    倪歌:[……不太能。]


    容屿:[你语文怎么学的?连我都记得,你不记得了?老孙说过,切入一个话题,先从有关但看起来有点远的事情讲起,这就叫先言他物。]


    倪歌:[……所以?]


    容屿:[我在夸你,你反射弧怎么这么长,还没看出来?]


    倪歌:“……”


    ——


    作为容屿卖力尬吹的回报,倪歌打算请这位别扭的小媳妇吃顿饭,顺路同他谈一谈小女生青春期的感情困扰。


    但她没想到,去找容屿的路上,竟然又遇见吕芸。


    吕芸戴着口罩,出校门时却还是被认出来了。


    蹲守校门口的记者们将她团团包围,吕芸失去往日的高高在上,狼狈得口不择言:“你们现在拦着我不让走,我以后一定会全都报复回来的!你们给我等着!……不要拍!我都说了不准拍!”


    记者们置若罔闻:“吕老师,看到微博上那些指控,您是什么感受呢?”


    “感受?”吕芸冷笑,“都是假消息,我一直认真教书好好做人,我能有什么感受?”


    倪歌身形微顿,想从不起眼的地方溜走,然而吕芸回头看见她,眼睛瞬间亮起来:“呐,那就是我的学生,她很厉害的,她是今年我们省唯一一个入围了青年文学赛决赛的人,你们去采访她……去采访她,就知道网上那些话都是假的!”


    倪歌一愣,长枪短炮已经伸到了她面前。


    记者们问的问题老生常谈,倪歌默不作声地听完,垂下眼,声线平直:“网上爆出来的事全都是真的,我讨厌她。”


    吕芸和记者们都是一愣。


    “能详细地说说吗?”其中一位记者问,“是以前……”


    她话没说完。


    吕芸插嘴,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伤心的表情:“倪歌,做人要讲良心。我扪心自问,平日对待学生只是严厉了一些,从没做过过分的事。我体罚过你吗?打过你吗?说过你什么不好的话吗?你们为什么都要这样对待我?”


    倪歌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她沉默很久,抬起头,一字一顿地问:“那我又做错了什么事,要被你那样对待?”


    “我,我小学的时候,开学典礼不小心走错礼堂,你当着全年级的人笑我蠢;我在学校里给你打招呼,你每一次都看到了但从来不理我;班会上对所有人说,‘你们不能像倪歌这么懒,不然没什么未来的’……”


    吕芸打断她:“这么多年了,我没想到这么小的事,你会全部记得。”


    倪歌眼眶突然红了。


    她默了默,质问:“记得这些事,反而是我的错吗?”


    吕芸闭口不答,记者赶紧追问:“那你希望这次的事情怎么结束呢?


    “我希望你们,能跟教育局一起查清楚——”倪歌的声音突然断续起来,“这些年,这位老师,到底都做过什么事。”


    “倪歌。”吕芸流露出失望的神情,“你明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却表现出这么强的报复欲。你实在太脆弱了,未来会过得很不好的。”


    “那!”倪歌突然炸了,指甲刺入掌心,眼泪大颗大颗滚下来,“那些……那些因为你,再也没有,没有回到学校来的人呢!你觉得,自己不是一个,校园暴力的,施暴者吗?!”


    她泪流满面,几个字几个字地往外蹦,吼得咬牙切齿,所有摄像镜头齐齐转过来对准她。


    下一秒,突然被人从后拽住,摁着后脑勺,压进颈窝。


    倪歌嗅到清淡的柠檬香气。


    她恍惚一瞬,听到头顶低沉的,带着些愠怒的声音。


    ——“不要拍。”


    其他嘈杂的声响在一瞬间全被抛到了脑后。


    倪歌开始放声大哭。


    她几乎能预见这件事情的结局,也知道吕芸翻不出水花来了,可她一点儿也没觉得轻松,她还是难过得要命。


    容屿的手落在她的后脑勺上。


    顺毛似的,一下一下地撸。


    “倪歌,没事。”他将下巴压到她毛茸茸的脑袋上,抚慰似的,一遍又一遍地说,“没事了,你别哭。”


    ——


    这不是倪歌第一次在容屿面前爆哭。


    但每次哭完,她都感到异常难为情。


    一脸乖巧地坐在食堂里,一动不敢动。


    “你刚才怎么没有不好意思?”容屿也是奇了,闲闲地撩起自己被哭湿的衬衣,“你是水龙头吗?”


    “……”


    绵羊姑娘垂着眼,小羊耳朵也不太敢动,眼角泛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红。


    容屿叹口气,“打算请我吃食堂?”


    “你不是说你这段时间要补课,没空吃外面的……”


    容屿摸摸下巴:“那也行吧。”


    “我要吃大碗牛肉面,把所有肉都加一遍。”微顿,他强调,“就,你前段时间,给倪叔叔买的那种。”


    倪歌:“……”


    前段时间考完试,倪爸爸来给倪歌开家长会。


    开完之后,两个人顺路在学校食堂吃了碗面。


    附中的牛肉面很出名,可以加其他的肉和小菜,倪歌给倪爸爸买的那碗面,把所有肉都加了一遍。


    牛肉羊肉香菇酱,煎蛋卤蛋豆腐果,八块的牛肉面,硬生生地吃出了小火锅的价格。


    容屿见她半晌不动。


    挑眉:“去啊。”


    然而倪歌还是没动。


    他心下起疑,正想问怎么了,倪歌突然抬头,一本正经地道:“容屿,你能别老想着做我爸爸吗?”


    到现在,容屿终于确认了一件事。


    他总算知道,这些天以来,究竟是什么地方,让他感到迷之违和了。


    “倪歌。”放下手机,容屿朝后一靠,微顿,意味不明地抬起眼,“——怎么不叫哥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都喜欢大哥,喜欢老孙,喜欢南书百城。


    没有人喜欢屿哥。


    屿哥不高兴了,屿哥嘤嘤嘤嘤了:(


    第35章 妹妹


    倪歌垂下眼:“你本来就不是我哥。”


    微顿, 又强调:“更不是我爸爸。”


    容屿闲闲地靠在座位上, 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半晌,“所以?”


    倪歌没说话。


    她闷闷不乐的, 沉默一阵,站起身,按照爸爸的规格, 给他买一碗牛肉面。


    为了陪他吃,她给自己也点了一碗, 清汤寡水,就放了两根菠菜,不见一点荤腥。


    容屿看看自己的碗, 再看看她的:“……”


    他怎么觉得,自己在欺负她。


    “容屿。”然而倪歌只是特别认真地,又重复了一遍, “你以后……别当我哥哥了, 行吗?”


    容屿的筷子悬到半空,半天落不下去, 嘴里突然什么味道都没有了。


    心里慌成一逼,他努力压住在嘴边疯跑的“发生什么了你怎么不开心啊你要不要来逗我玩一玩”, 沉下声:“好好的, 你突然闹什么别扭?”


    “就, 就是……”倪歌莫名其妙地结巴起来,“你真的,真的只把我当妹妹吗?”


    她也说不清楚, 是什么。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到底想要什么。


    容屿抿住唇,不说话。


    她要跟他撇清关系。


    他不行了,他委屈。


    默不作声地将筷子伸进碗中,容屿把大片的牛肉夹起来,一片一片扔进她碗里。


    直到他的面比她的还要清汤寡水,他才叹口气,声线平直地问:“为什么。”


    “因为……”倪歌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想把这些天来那些微妙的,从没对别人产生过的细小情绪都说出来,但看他现在这个眉头微皱的不耐烦表情,她又有些怂。


    “因为我最近总是在想,其实很多事情……我都不会跟哥哥做。”


    但却很想和你做。


    想要牵手,想要拥抱,想要……


    倪歌想到那天下午,在楼梯间撞见的那对恋人。


    虽然他再三强调,明令禁止,不准在学生时代做那种事。


    ——可她还是想。


    ——想要做那种,会被捂住眼睛的事。


    容屿一愣。


    他的情商难得在线一回,这句话竟然听懂了。


    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他强压喜悦,故作镇静、勉为其难地板着脸:“行吧,那以后你不要叫我哥哥了,直接叫我……”


    阿屿。


    倪歌眼睛一亮:“容容。”


    容屿:“……”


    小事,小事。


    这是爱的昵称。


    最重要的是,他察觉到,说完这些话,倪歌心情明显变好了。


    他的心情也跟着变好。


    心情一放松,他情不自禁开始冷嗤:“就为这屁大点事?”


    倪歌摸摸鼻子:“对,因为我是一个矫情的小女孩。”


    容屿:“……”


    倪歌盯着他吃完面,从包里掏出卫生纸。


    容屿没什么情绪地抬眼看她一眼,接过来。


    “你刚才不是问我,是不是只把你当妹妹。”


    “……?”


    “不是。”大佬擦擦手指,半晌,非常平静地说,“我把你当小公主。”


    ——


    虽然容屿给出了一个有些偏题的答案,但倪歌仍然非常喜欢。


    除夕之前,她收到一件新年礼物。


    ——吕芸被停职了。


    教育部查出的事远比微博评论区更浮夸,她被宣布停职当天,北城日报连发五条微博,公示她所受到的处分。


    评论区欢欣鼓舞,外界一片哗然。


    到了下午,空中纷纷扬扬地下起雪来。


    倪歌窝在卧室里看书,没一会儿就开始犯困。下雪之后天光变亮,她蜷在被窝里睡觉,一觉睡到下午,却混混沌沌地以为时间还早。


    黄昏时,被一阵争吵声吵醒。


    “……我向快递公司确认了很多遍,得到的回复都是已签收。“


    确切地说……并不是吵架。


    倪歌迷迷糊糊地爬起来,一边躲在楼上偷听谈话内容,一边想……


    好像只是简单的争论。


    “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不会再追究责任,毕竟弄丢邮件也没给我造成太大的损失。”倪清时顿了一下,“我只是想要确认一件事,黎婧初,你究竟有没有拿走我的钥匙?”


    客厅里一片沉寂。


    黎婧初有些不安,黎爸爸像是看出来了,语调和缓地安慰她:“婧初?哥哥在问你话。”


    “我不知道……”黎婧初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如果倪歌没收到,那也可能是被别人冒领了。”


    “不可能。”倪清时完全不吃这一套,“因为丢的是钥匙,我怕它被居心不良的人捡走,所以特地跑到你们学校查过。快递的确寄到了,但倪歌的确没收到。门房小哥说,你是唯一一个有机会替人跑腿、不需要身份证明就能拿到信件和快递的人。”


    黎婧初死死握住手,冷汗顺着额角滑下。


    “我的确听说,婧初在学校时,会帮同学们拿信。”黎爸爸转过去问,“婧初,你能不能再回忆一下,到底有没有看见妹妹的钥匙吗?”


    “我……”黎婧初实在想不到合理的理由,“我想不起来了。”


    “想不起来也没关系。”倪清时永远留有后手,“我查了门卫室的监控。”


    黎婧初猛地抬起头。


    倪清时波澜不惊地问:“现在能想起来了吗?”


    两个人对视五秒。


    黎婧初毫不意外地败下阵来。


    “……是我。”她沉默一阵,有些懊恼地咬住下唇,“是我代收了倪歌的快递。”


    她当时根本不知道,那快递是倪清时寄给倪歌的。


    因为快递上,写的明明是倪歌和容屿的名字。


    所以她像过去无数次一样,想也不想,就拦了下来。


    黎爸爸有些意外:“为什么?”


    黎婧初赶紧解释:“我不知道那个包裹是倪歌的,那个盒子特别小,我也猜不出里面是什么,所以就……”


    “好了。”但倪清时压根儿不关心理由,“我这就叫倪歌下来。”


    “……”


    “你当着面,好好给她道个歉。”


    说着,倪清时面无表情地转身上楼,叫倪歌。


    倪歌虚掩房门,缩回卧室。


    “倪倪?”倪清时敲敲门,声音很轻,“你醒着吗?”


    她眨眨眼:“醒着的。”


    “出来一下,有客人。”微顿,他强调,“要找你道歉。”


    倪歌:“……”


    她乖乖跟着哥哥下楼。


    黎婧初坐在沙发上,给自己做思想建设,道个歉而已,这个小丫头看起来蠢,应该非常好对付。


    所以见对方下来,她亲密地笑道:“倪倪。”


    倪歌也笑着打招呼:“黎学姐。”


    “我前段时间,不小心签收了清时哥寄给你的钥匙,还把它弄丢了。”她尽量表现得诚恳,“对不起啊,没给你添什么麻烦吧?”


    “没有。”倪歌长得可爱,小小一只,笑起来比她还要甜,“不过因为没有收到哥哥的钥匙,所以我在容屿家多住了几天——不知道他会不会觉得,我给他添了麻烦。”


    黎婧初微怔,脸色继而变得更加不好看。


    “不管怎么说。”她迅速整顿思绪,强笑道,“是我的不对,我向你道歉。”


    “没关系。”倪歌接住话茬,“我等会儿去谢谢容屿,收留我那么多天。”


    黎婧初抿住唇,脸色很不好看。


    偏偏当着爸爸的面,她又不能多说什么。


    几个人寒暄一阵,黎婧初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黎爸爸又转过来:“对了,倪倪。”


    倪歌抬头,先注意到黎婧初强作镇静的表情,才看到黎爸爸和蔼的笑:“听说你进了青年文学赛的决赛,恭喜你,决赛加油啊。”


    倪歌在心里叹口气。


    然后抬头,笑道:


    “谢谢伯伯,我会加油的。”


    打开门,屋外冷风呼啸,天空阴翳。


    容屿刚好走到倪家门口,正要摁门铃,就看见门打开一条缝,眼睛一亮:“哎这么巧……”


    黎婧初抬起头。


    两个人面面相觑。


    容屿:“……”


    “我正要进门呢就有人来开门咱们这不是想一块儿去了么你说说这得是什么缘分啊”生生卡在嗓子眼。


    黎婧初强撑笑意:“容屿。”


    容屿嘴角微动,有些敷衍地“嗯”了一声。


    给黎爸爸也打了个招呼,他从她身边擦肩而过,摇着大尾巴往屋里溜达:“倪倪。”


    倪歌刚想上楼,听见他的声音,又转头小跑过来:“容容,你放假啦?”


    黎婧初嘴角狠狠地一抽。


    容容。


    aa昵称,竟然跟“倪倪”还是一对。


    “嗯。”容屿竟然答应得满心欢喜,他穿着件黑色大衣,把红豆奶茶放到小茶几上,抬手搓搓她的小羊毛,“走吧,我好不容易被放出学校,别在家里待着了,哥……”


    停住。


    他卡了一下,实在做不到自称“容容”,“……我带你出去玩。”


    蠢羊动动耳朵,很开心的样子:“那你等等我,我上楼拿一下围巾和耳罩。”


    “耳朵冷?”


    这才几度,连雪都还没下。


    他强压住嘲笑她的冲动。


    “不止耳朵。”她坦诚,“虽然家里有暖气,但我哪儿哪儿都冷。”


    “……”


    黎婧初站在门口,脚步顿了顿。


    若有所觉地,她回过头。


    看见容屿微微躬身,搓搓手掌,两只手小心地落在身形纤弱的少女耳朵上,哑着嗓子,低声问:


    “那现在,暖和一点了吗?”


    第36章 亲吻


    那天回去之后, 容屿想来想去不对劲。


    发消息给小基友:“川子, 我有预感,我可能有机会结婚了。”


    宋又川:“诈骗信息不要给我发, 我是容屿手机列表里最穷的一个,没钱随份子。”


    容屿:“……”


    容屿不跟他计较。


    “川子。”他舔舔唇,“我觉得, 我家那个小妹妹,可能对我有意思。”


    “……”


    宋又川呵:“我们这边建议您别白日做梦呢, 亲。”


    容屿呵:“等着瞧。”


    “我等着瞧什么?瞧你就操着这个狗脾气,然后把她的好性子磨完吗?”


    “……”


    他的脾气已经比过去好太多了,好吗。


    “容屿啊, 真的不是我说你,你撩人撩这么久,连牵个小手都是人家主动凑上来的, 爸爸真的很担心你。”宋又川叹, “放下你的性幻想,先对人家好一点儿, 行吗?”


    容屿:“我对她不好吗?”


    “……”


    “开学时会堂里没座位,我给她让座;她们自习室太吵没法午休, 我把我的小自习室借她用;她跟爸妈吵架, 我带她回家;她……”


    宋又川:嘟嘟嘟……


    容屿:“……”


    行吧。


    他勉为其难地想。


    那他以后就温柔点。


    然而倪歌的耳朵猝不及防地被罩住, 她微怔,耳根瞬间红起来:“我、我还是上去拿一下耳罩吧,很快就回来。”


    然后挣脱她, 一溜烟跑了。


    容屿动动手指,若无其事地躬身,从茶几上捡起两颗桂圆揣兜里。


    倪清时撩起眼皮:“阿屿?”


    “清时哥。”当着亲哥,容屿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干笑,“你妹妹挺可爱的。”


    “嗯。”倪清时微笑,“我也喜欢她。”


    “……”


    这话让人没法接。


    客厅里静了一瞬,倪清时突然想到什么,又问:“你今年高三?”


    “对。”


    “做好决定了,读军校?”


    “对。”


    “啊。”倪清时耸耸眉,状似无意道,“那你跟倪倪在一起时,不要让我妈妈看到。”


    容屿微怔,没问为什么。


    但想了想,他又觉得有点刺激:“我们这样,好像早恋的小学生喔。”


    话音刚落,倪歌戴着围巾抱着手套,从楼上冲下来:“我好了!我们走吧!”


    小姑娘每年冬天都穿得很厚,裹得严严实实,围巾手套毛茸茸,小羊皮靴子也毛茸茸,好像一团从雪地里滚出来的肥啾。


    容屿呼吸一滞,小心心被击得稀巴烂。


    “倪倪。”然而倪清时抢先一步开口,平静地指出,“今天除夕夜,爸妈还没回来,你就也要出去。”


    他好像有些委屈。


    倪歌脚步一停,看到厨房流理台上的食材,想起自己之前答应过哥哥,要帮他打下手。


    虽然家里的阿姨也会帮忙做饭,但年夜饭让哥哥一个人来承担大部分,他还是太可怜了。


    “没事,你放着吧,清时哥。”倪歌犹豫不决,容屿突然站起身,义不容辞地道,“我们出去买本书,很快就回来。”


    “等我回来,帮你一起做饭。”容屿一本正经,“如果我食言。”


    倪清时闲闲地抬起头:“……?”


    容屿压低声音,充满暗示地笑道:“就把我的命根子给你。”


    “……”


    ——


    倪清时对容屿的命根子没有兴趣。


    但他还是放两个人走了。


    今晚除夕,家家户户不是包饺子就是在准备年夜饭,街上的店也关门大半。


    倪歌跟着容屿走出大院、跳上公交车,才想起来问:“我们去哪儿呀?”


    容屿身形微顿,回头看她一眼。


    连去哪儿都没说,就这么放心地跟着别人出来了。


    真他妈好骗。


    ——他想。


    也许宋又川说的是对的,如果他先前不凶她,说不定他们现在连床都上了。


    “嗯?”见他不说话,倪歌又小声问了一遍,“容容?”


    “……”


    容容觉得,全车人的目光,可能都被这个羞耻的昵称吸引过来了。


    “去市中心,”大佬有些颓败,但又不好发作,咬牙切齿地强颜欢笑,“带你买本书。”


    “今天已经除夕了,书店还会开门吗?”


    “嗯。”容屿哼,“别的书店我不知道,但那家肯定还开着。”


    微顿,他解释:“我经常在那儿买东西。”


    “没关系,你可以不解释。”倪歌戴着毛线帽子,半张脸埋在围巾里,眼睛弯得只剩两只小月牙,声音小小的,“你又不会把我卖掉。”


    容屿的心跳快他妈停了。


    她到底是什么神仙生物啊。


    牵着这团神奇生物下车,走到书店门前,果然还在营业。


    “你看,这家店每年放假都很晚。”容屿提起她的包,一起存进电子柜,“主要是我算了算,如果等到年后再来买,可能就来不及了。”


    倪歌眨眨眼:“是什么书?”


    “就是……”容屿转眼,对上她亮晶晶的、充满信任的眼。


    话锋陡然一转,云淡风轻地装逼:“你顺着书店走进去,左手边文学区,第五个柜子。”


    “……”


    他舔舔唇,一条手臂压在电子柜上,故意压低声音:“那一柜子,都是我要送你的书。”


    倪歌心头一跳。


    她把发烫的脸又往围巾里埋了埋,软声:“对不起。”


    “……?”突然道什么歉。


    “说实话,我之前在学校,看你一直怼孙老师、逃语文课,也不好好做作业……”她有些不好意思,偷偷看他一眼,“就以为,你特别讨厌语文,也不爱学习,约我出去,是打算带我去那种,乱七八糟的地方玩。”


    “……”


    “所以,原本我出门时,还特地做了一下思想建设。”倪歌愧疚极了,她竟然心胸狭隘地认为,他脑子里只有黄色废料,“对不起,是我误会了,我不该以貌取人。”


    容屿:“……”


    容屿宽宏大量:“算了,这都不是事儿。”


    反正,她马上就要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人了。


    他憋着口气,得意地带着她,停在书柜前。


    倪歌扬起小脸,明显一愣。


    容屿连头都没有抬,一条手臂杵到书架上,借着身高优势,低声诱惑她:“怎么样,喜不喜欢?”


    “……”


    倪歌没说话。


    “你别小看这些书,我去过其他书店了,但就只有这边这家,收录得这么全。”容屿毫无所觉,继续道,“其他那些店,要么早就卖完了,要么没有最新版。”


    “……”


    “你也知道的吧?这些年搞这个的人特别多,所以这书很畅销。”容屿努力自夸,“我还特地跟老板说,万一不幸断货,让他给你留几本。”


    “……”倪歌还是没说话。


    怎么还是没反应?


    没有夸他好棒棒,好辛苦?


    容屿有些意外:“你不喜欢吗?因为我觉得这些书适合你,所以才带你来的。”


    倪歌的表情终于开始变得古怪。


    她难以理解:“适合我?”


    容屿微怔,一个激灵,突然意识到什么,赶紧转眼去看书架。


    然后,他看到了乌泱泱的:


    《准夫妇应该知道的十八件事》


    《新婚一百问:怎么才能让对方感到舒服?》


    《性的秘籍:通往幸福的直通车》


    《放下羞耻心,带你寻找身体的乐趣!——科普向108式(男女版)》


    ……


    容屿:“……??”


    大佬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这就是,”倪歌难以启齿,“你要送给我的,书?”


    “不是……”


    容屿想解释,脚下一绊,书架跟着摇晃,一本书“啪”地砸下来,不偏不倚正中他的脑袋。


    容屿:“你听我解……”


    “释”字还未出口,另一本书跟着“啪”地砸下来。


    容屿:“……”


    “容屿。”小姑娘看着地上的《性的启蒙》和《阴阳交合的奥义:从六爻四柱讲起》,脸都憋红了,半天,艰难地憋出一句,“你……你这个流氓!”


    “……”


    ——


    往年的除夕夜,都是倪、容两家一起过的。


    今年稍稍特殊一些,倪家的老人在南方疗养没有回来,只有小孙女回归了。


    饭桌上,容爷爷笑呵呵地给倪歌塞红包:“几年不见,倪倪长高了,也更漂亮了。”


    倪歌超乖巧:“谢谢爷爷,爷爷新年大吉。”


    “怎么不坐你容屿哥哥旁边啊?”见小孙子和小孙女坐得天南地北,容爷爷奇怪,“容屿欺负你啦?”


    倪歌赶紧摆手:“没……”


    没欺负。


    就是耍流氓来着。


    “那不是坐不下吗?”从书店回来之后,蠢羊就不让他撸了。容屿有点郁闷,叼着根鸡腿,见坡就下,“爷爷您要是能往旁边挪挪,我不就能坐她旁边了么?”


    容妈妈给他一个栗暴:“你多大脸面,让爷爷给你让位置?”


    “哎呀,过年嘛。”容爷爷朝他挥手,“过来过来,赶紧的。”


    容屿嘴角一咧,拖着大尾巴挪过去:“谢谢爷爷!”


    他一挤过来,空气都变热了。


    倪歌身形微顿,想往旁边缩。


    被他在餐桌下一把攥住。


    “你还生气呢?”容屿乐了,低声问,“那不是个误会么。”


    他真正想送她的,是青年文学赛的决赛作文书。


    结果他没装好逼。


    记错了书柜。


    “我……没有生气。”倪歌停了停,安抚般地捏捏他的手,小声说,“谢谢你。”


    容屿恍惚一下。


    映着年夜饭的灯光,他看到自己在天上飞。


    酒过三巡,大人们在饭桌上不可避免地谈及过去一年的工作,倪爸爸喝了些酒,突然抬头,低声道:“倪倪,我应该向你道个歉。”


    倪歌一愣。


    “我过去……确实是工作太忙,很少管你和清时。”微顿,他说,“但吕芸老师的事,你其实跟我提过很多次。是我没有正视它,耽误了这么多年,也让你委屈了这么多年。”


    他一开口,倪妈妈也有话想说。


    她坐在倪歌身边,下意识地低下头,想要去握住小女儿的手。然而目光投下才发现,她的手,竟然被另一个人握在手中。


    ……揉来揉去。


    倪妈妈一愣。


    “附小是北城最好的小学,单就吕芸的履历来看,她也确实是优秀的老师。我以为送你过去读书,会很安全,也很省心。”倪爸爸坦诚,“对不起,爸爸应该向你道歉。”


    饭桌上静默一瞬。


    倪歌耳朵嗡嗡的,心跳得飞快。


    她从没想过,爸爸会这样直白地向她低头。


    以这种方式。


    在这样的场合。


    “我……”


    手突然被人握紧。


    “我没有,责怪您。”倪歌突然察觉到一种类似勇气的情绪,像外接的能源传输器,源源不断地从身边涌现,“我们都没有错,是吕芸的错。”


    倪爸爸微怔,继而笑开:“对,是她的错。”


    之后他们在说什么,倪歌都听得不太真切了。


    少年坐在她身边,声音带着点儿笑意,压得很低很低:“过年不能哭。”


    他轻声说,“会一整年都不开心。”


    “我没,没哭。”倪歌不知道自己怎么又结巴起来了,但她执着地强调,“我很开心。”


    她今年最想要的东西,都已经得到了。


    倪歌握着他的手,想。


    为什么要哭。


    她以后再也不哭了。


    ——


    春晚过半,一群人坐在客厅里,倪歌开始疯狂打哈欠。


    倪清时乐坏了,手放在妹妹头顶,搓来搓去:“刚刚吃饭就让你别喝酒,是不是喝太多了?”


    倪歌哼哼唧唧的,捂住脸,垂着脑袋就想往他怀里拱。


    容屿眼疾手快,一把揪住。


    开玩笑。


    当着他的面,还往别人怀里挤。


    亲哥哥也不行。


    “我送倪倪先上楼去睡吧。”他装得云淡风轻,“等会儿在这儿睡着了,她又要着凉。”


    大人们都无暇顾及两个小孩,只有容妈妈不相信他们是纯洁战友情,虚情假意地啧啧啧:“你们兄妹感情还真好喔。”


    容屿:“……”


    他嘴角抽动,伸长手臂,将倪歌扶起来:“走,去睡觉。”


    蠢羊大概真的有点儿醉了,大半的力气卸在他身上,软乎乎的,像一只熟透的汤圆。


    容屿以前很少来倪家,但以前有无人机替他探过路,所以他轻车熟路地,将倪歌扔在了她软绵绵的床上。


    月色穿庭,安静地投射在地板上。


    他一抬起头,就看到她的书架上方,放着一堆飞机模型,张扬跋扈,与周围的装潢格格不入。


    容屿愕然。


    所有模型都是他的。


    从他最开始玩儿模型,到她离开大院儿……她竟然一个没丢,全留着。


    “……”容屿愣了一阵,情不自禁,在床边坐下。


    倪歌好像已经睡着了,伏在床上,睫毛长长垂下,胸腔微小地起伏。


    他躬身,慢慢凑近她。


    小姑娘的气息热热的,甜甜的。


    容屿喉结滚动。


    天啊,好想咬一口。


    眸光微暗,他小声叫:“倪倪?”


    “呜……”倪歌小声嘤咛,眼睛没睁开,“怎么了?”


    “我看到了你书架上的飞机模型。”


    “……嗯。”


    他贴在她耳边,低声说:“我以后,也要投身给它。”


    倪歌实在是困,神志不清地哼:“你一定能的,你会成为一个英雄。”


    容屿心下微动,猛地凑近她:“那,你可以给我换个昵称吗。”


    “……”


    “能不叫容容吗?你见哪个英雄叫容容?”他微微蹙眉,一本正经,“就连宋又川家里养只仓鼠,他都要取名叫亨利四世。”


    “……”


    倪歌不动弹了。


    她仰面躺在床上,仿佛已经沉沉睡去。


    四下无人,容屿小心地靠近再靠近,对她垂涎欲滴。


    下一秒,窗外猛地亮起来,“咻”的一声,礼花升空,砰地在空中炸开,碎成无数片,一声接一声。


    他离得实在太近太近了,两个人呼吸交融。


    倪歌眼睛半睁半闭,突然微微偏过头:“容屿。”


    新年钟声敲响,礼花争相升空,北城亮如白昼。


    “我这一年,过得非常圆满。”


    她好像只是随意地翻个身。


    容屿脑海中火光炸裂。


    ——一触即离,她的吻轻如羽毛,落在他的侧脸。


    第37章 公主抱


    零点一过, 除了礼花, 外面还有很多人开始放鞭炮,噼里啪啦的。


    容屿的脑子嗡嗡响, 声音比放炮还激烈。


    一瞬间,炸了似的。


    他被亲了。


    他竟然被倪歌亲了??


    第一次牵手第一次亲吻,全都是她主动的?


    容屿不服气。


    “倪歌。”


    “……”


    小蠢羊闭着眼, 呼吸平稳,一动不动。


    脑袋歪朝一边, 一条小细胳膊还搭在他脖子上。


    他很坚持:“你醒一醒。”


    “……”


    “你不要睡了,起来,我们谈谈成年人的尊严问题。”


    “……”


    然而倪歌是真的睡着了。


    她不太清醒, 只感觉旁边有人一直在叫她,声音不大,但是很烦。


    她想让对方闭嘴, 可是刚刚那个翻身的动作, 已经耗尽了她所有力气。


    所以她没动。


    礼花一束一束地跟着升空,外面烟火璀璨, 屋内却沉寂而静谧。


    “……”倪歌睡熟了,露出白皙的脖颈, 吐息温热, 落在容屿的手掌上。


    他垂眼看她, 呼吸慢慢地,也跟着变滚烫。


    两人的距离构成狭小的空间,他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噗通, 噗通。


    意乱情迷。


    他小心地张开嘴,朝着她的脸颊,珍重地咬下去——


    相触的前一秒。


    房间门“咯吱”一声轻响,一束光从走廊外漏进来。


    “阿屿。”


    容屿条件反射,触电般地弹起来,狼狈地抬起头。


    正对上倪妈妈带笑的脸:“我们可以谈一谈吗?”


    ——


    倪歌再醒过来,已经接近中午。


    清晨时分下了点儿雪,远方的房顶和近处的树梢上积起薄薄一层,好像糖霜。


    她跑下楼,见倪清时正坐在楼下看书,兴冲冲地问:“哥哥,我们可以出去玩雪吗?”


    “雪还太小了,得再等等。”见她流露出失望的表情,倪清时忍不住笑道,“不过,爸妈今天早上给你留了饺子,你可以先吃一些,抚慰一下空荡荡的胃。”


    每年新年,倪家都门庭若市。这两天客人很多,爸妈不太有空管她。


    所以倪歌把饺子从保温锅里端出来,偷偷跑到客厅去吃。


    饺子还很热,她小心地咬开一个:“我睡着的这段时间里,有没有发生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大概没有。”倪清时放下手中的书,露出作文集的封面,“你在期待什么?”


    “……”


    倪歌偷瞄眼他手上的作文集,是容屿昨天买的那几本。


    她记得,昨晚,她似乎和他发生了什么。


    但具体是什么……她也想不起来了。


    “这几本书放在茶几上,我没什么事做,就拿起来看了。”倪清时主动解释,并向她推荐,“这里面的文章,写得很有意思。”


    “是呀,不过我还没来得及看。”倪歌一边吃一边说,“听说青年文学奖的决赛作文,都……唔。”


    门牙咬到硬硬的东西。


    她眉头微皱,突然想到什么,慢慢将咬开一半的饺子从口中抽出。


    ——果不其然,是一枚硬币。


    “我就知道,从小到大只要你在,这硬币一准是你的。”倪清时微怔,轻声笑,“小福星。”


    倪歌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


    北方传统,大年初一的饺子里会随机包一枚硬币。据说能吃到它的,都是有福气的人。


    “我只是……偶尔,运气好。”倪歌说着,将硬币取出来,洗干净放好。


    快中午时,倪家父母一前一后地进家门。


    气氛有些不对劲,一向好脾气的妈妈难得没有牵爸爸的手,倪歌屏住呼吸,下一秒,就听爸爸低声求饶:“清时,倪倪,快帮我哄哄你们妈妈。”


    倪歌好奇:“发生什么了?”


    “我们出去拜年,遇见一个老战友,说最近手上新得了两幅画,想送我一副。”倪爸爸解释,“我夸了两句,你们妈妈就不高兴了。”


    “我没有不高兴。”倪妈妈打断他,“我只是说,家里已经有很多那样的画了,再来一副,很可能会放不下。”


    倪爸爸无法理解:“好歹是别人的心意,一幅画而已,放哪里不行?”


    “如果你刚才也这样告诉我,也许我们能避免一场争吵。”倪妈妈顿了顿,转向倪歌和倪清时,“但是你们猜,你们爸爸刚刚在外面,对我说什么?——他说:‘别人送的和你画的,怎么会一样?’”


    倪歌愣了愣。


    尽管从她有记忆起,妈妈就已经很少画画,而是把大量的时间与精力都花费在她和哥哥身上——但爸爸的话,的确很让人难过。


    “我不是那个意思。”倪爸爸想解释,又不知道该从何讲起,语无伦次,“我,我说那句话,真的就只是字面意思。”


    倪妈妈没有说话,也没有看他。


    她沉默片刻,突然抬起手,摸摸倪歌的小羊毛:“倪倪,青年文学的决赛在什么时候?”


    倪歌乖乖回答:“下个学期。”


    “你一定要好好比赛,也要好好学习。”微顿,她又轻轻捏捏她的脸,“你特别棒。”


    倪歌微怔,觉得自己已经飞起来了。


    “不是还有两年半才高考?”倪爸爸想扳回这一局,插嘴道,“倪倪现在放轻松一点也行,能进决赛已经很厉害了,何况高二高三,还可以继续参赛。”


    “那怎么能一样?”倪妈妈在这些事情上总是异常坚持,“越是年轻,占有的资源越多,选择的余地就越大。”


    倪爸爸张张嘴,发现自己说不过她。


    他可怜又无助。


    只能将目光投向还未沦陷的大儿子。


    倪清时抱着手,垂眼思索一阵,不疾不徐地轻笑:“倪倪还年轻,但你们俩都不年轻了。这些事情也不是一朝一夕突然出现的,你们不能总寄希望于小辈,要学着自己解决。”


    “……”


    倪爸爸很失望,“你读四年语言和国际关系,竟然只学会了和稀泥。爸爸对你非常失望,早知道,我就应该像老容一样,把你也扔进部队,连过年都不让你安生。”


    倪歌一愣,抬起头:“容屿被……扔进部队了吗?”


    “是啊。”倪爸爸反射弧超长,对小女儿写在脸上的心事毫无所觉,“不过他马上也要去读军校,趁着高考前最后一个假期去体验一下生活,也是好的。”


    倪歌很意外。


    他没告诉她,他一字未提。


    而且……


    高三生寒假本来就短,今天才大年初一,他是不是走得太急了点?


    倪清时笑意飞扬:“如果我是你,我现在一定不坐在这儿进行无意义谈话,企图靠逃避现实来逃避矛盾。”


    倪爸爸:“……”


    “我会严肃地告诉我的妻子:‘我非常爱你,这些年来,你对这个家的付出,我都看在眼里’。”倪清时微顿,手把手教老父亲谈恋爱,“‘所以,原谅我的无知和愚钝,好吗?’”


    不知道是不是翻译惯了,倪歌觉得,哥哥现在连说话都透着莎士比亚的味道。


    倪妈妈脸上挂不住,一言不发地起身上楼。


    “那,”倪爸爸在后面拽着儿子,锲而不舍地问,“她要是不听,怎么办?”


    倪清时放下手中的书,转过来。


    一本正经地道:“那我就把她摁在墙上亲。”


    “……”


    ——


    倪歌怎么也想不起来,除夕夜那晚,她和容屿到底干了什么。


    她抓心挠肝,望眼欲穿。


    终于在三月开学时,再一次见到了容屿。


    ——他的名字和黎婧初一起,挂在高三年级前三十的红榜上。


    她去老孙的办公室送作业,听见一群人在红榜前大声逼逼:


    “天,容屿开学考竟然进了前三十?!他吃什么了这么突飞猛进?以前我们年级偏科最严重的就是他吧?”


    “对啊我操,以前我英语语文两科加起来能压他七十分——不过他的数学和物理能力挽狂澜,把分数重新拉回来也就是了……但是!啊啊啊,这个狗东西,为什么现在英语和语文分数也变得这么高!”


    “连容屿的英语成绩都原地起飞了……这他妈是个励志故事啊!同志们!你们以后还有什么理由不好好学英语!啊!都给我去背单词!!”


    “不过黎婧初又是什么情况?开学前她还前三呢,一个假期就掉到尾巴上了?这一下子得少考四十分吧?”


    “她是不是状态不太好?陪跑那么多年,连青年文学赛决赛都没进,打击应该挺大的……”


    ……


    倪歌转身进办公室。


    踏进屋,听见老孙正对着手机咆哮:“我就要个班牌,最简单那种!你们怎么这么慢!啊?我又不要求你在上面给我素描全班同学的人头,你们、怎么、好意思、这么慢?!”


    倪歌:“……”


    她的班主任最近生病做了个小手术,得在医院住一周,没办法带班。


    于是这个代领小朋友们参加春季运动会的活儿,就交到了忙碌暴躁的老孙手上。


    “孙老师好。”倪歌走过去,礼貌地打招呼,“您找我?”


    “哎,哎,行,你弄好再说。”见小课代表来了,老孙迅速挂机,转过来,“对,我叫你过来,主要是想叫你来参加两人三足。”


    “我?”倪歌讶异,“我跑不动的……”


    中学运动会的“两人三足”,并不是“两个”,而是“十个人”。


    倪歌平衡感很差,十个人勾肩搭背,她想想就害怕。


    “哎,不求名次,你就随便去玩玩,凑个人头。”


    说完,大笔一挥,把她名字加上。


    倪歌:“……”


    只剩不到一百天就要高考,老孙的办公桌上堆满各种冲刺题集,倪歌磨磨蹭蹭,脑子里灵光一现:“老师,以后我可以常常来找您,看您的题集吗?”


    老孙愣住。


    他从教多年,从没见过这么勤奋好学的学生。


    反应过来之后,他感动极了:“当然可以,你想看多久看多久,看得累了,在上面画画都行。”


    “谢谢老师!”


    于是倪歌在办公室里守株待兔,连着守了一星期。


    终于在运动会前夜,逮住容屿。


    他提着练习册来找老师问问题,一进门,正看到坐在老孙位置上的倪歌。


    他:“对不起,打扰了。”


    转身就走。


    倪歌眼疾手快拽住他:“容屿!”


    办公室里人多眼杂,她不敢叫得太大声,死死拽着他,声音软唧唧:“你为什么要躲着我?”


    她好像有点委屈。


    容屿脚步微顿,转过来,很认真地道:“我没有躲着你。”


    “那你不接我电话?”


    “部队不让用手机。”


    “那,”她轻易相信了,“开学之后呢?”


    “高三生也不让用手机。”


    “……”


    倪歌愣三秒,慢慢放开他。


    不知道是不是她太玻璃心,她觉得,他好像不太想理她。


    尽管她也知道,他说的的确都是事实。


    “那……”犹豫一瞬,她垂着脑袋闷声说,“恭喜你,英语和语文,进步都很大。”


    容屿转身欲走,听见这句话,心突然软下来。


    “倪歌。”他轻声说,“谢谢你。”


    ——


    初春时节草长莺飞,附中在蓝天白云下,召开邪恶的运动会。


    ——是的,邪恶。


    班长还没把束带绑到倪歌腿上,她就已经开始抖了:“媛媛。”


    “……”


    “我害怕。”


    孟媛像撸小动物一样撸她的毛毛,“不怕不怕,你等会儿跟着大部队,喊一是左脚,喊二是右脚,跟上节奏别踏错就行。何况,大家不是已经练过很多次了吗。”


    倪歌坦诚:“练过也怕。”


    “……”


    “你不知道……我平衡感真的超差。”她小心翼翼,“就,勉强能站稳那种。”


    “那更不用拍了。”


    “……?”


    “要摔大家一起摔,你还怕找不到垫背的?”


    “……”


    比赛开始,场上气氛被炒热,啦啦队在看台上加油呐喊:“一班一班!我是一班!再说一遍!我是一班!”


    倪歌:“……”


    这么老的段子也拿来用。


    她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就被周围的人带着跑了。


    耳边除了嘈杂的尖叫声,一时之间,只剩气喘吁吁的“一、二、一、二”。


    倪歌两条手臂艰难地挂在身边两位身强力壮的同学身上,完全跟不上他们的速度,觉得自己好像一条躺在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


    “你,你们能不能慢、慢……”


    一行人已经接近终点,她很想告诉大家,你们节奏乱了,现在太快了。


    然而话没说完,她被一股大力带着,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朝前一扑,伴随着脑袋“砰”的一声巨响,重重砸在终点线前。


    看台上的人立刻惊慌失措。


    孟媛差点儿被吓死,扔开班牌就要往下跑:“卧槽!我的倪倪本来就不聪明啊卧槽……!”


    下一秒,她感觉余光之外人影一闪,一个人直接翻看台,跳了下去。


    倪歌晕晕乎乎的,被身边的人扶起来,坐在地上。


    她脑袋嗡嗡地疼,一下子不知道应该先去捂额头,还是先去摸膝盖。


    “倪歌,倪歌。”身边的人被她的鼻血吓一跳,“你还好吗?你能看清我比的手势这是几吗?”


    周遭一片嘈杂,班级的救援队也在朝这边跑,围观的姑娘们叽叽喳喳。


    “……”倪歌艰难地抬起眼,看见模糊的光影。


    人群突然潮水般地,从中分割开一条道。


    女生们低声的议论里,身形高大的少年气喘吁吁地停在她身边,躬身扯断她脚腕的束带,然后伸长手臂,毫不犹豫地将她打横抱起。


    倪歌惊了一下,身体腾空,两只手下意识攀住他的脖子:“……容屿?”


    他下颚绷紧,转身抱她去医务室。


    聚在原地的姑娘们怔愣三秒,瞬间炸开:


    “卧槽!刚刚那个是容屿吗!说好的他眼里只有飞机呢!那姑娘谁啊他宝贝成那样?!”


    “就是之前在论坛里盖高楼,那个帖子里的女主啊!这他妈奸情都写到脸上了,还需要别人来撞破吗!!”


    ……


    容屿走得很快,穿过人群,完全无视周围鼎沸的人声。


    倪歌窝在他怀里,鼻血啪嗒啪嗒滴到前襟,她伸手去捂,他眉头皱得更紧。


    忍了忍,没忍住:“你不会躲?”


    两人三足,大家全都被绑在一起……


    “这你要我怎么躲。”


    他身形微顿,垂下眼。


    怀抱里的小少女皮肤白净,下巴和鼻子上蹭满灰尘,眼睛依旧亮晶晶的,像黑色的玻璃珠子。


    鼻血被她用手背胡乱擦几下,擦得袖口和脸颊都是血痕。


    明明可怜唧唧的,还要硬凹出理直气壮的样子。


    容屿叹气。


    他直到现在,才真切地体会到什么叫“我他妈一点办法都没有”。


    低声道:“我怕别人欺负你。”


    “没有人欺负我。”倪歌顿了顿,很认真地抬起眼,小声说,“只有你欺负我。”


    第38章 长大


    医务室里, 容屿将倪歌放到床上, 拧开双氧水。


    小姑娘蔫蔫的,两只手扣着床沿, 垂着眼。


    他从膝盖开始帮她清理伤口,“除了脸,脑袋和膝盖, 还摔到哪儿了?”


    “没有了。”她的鼻血也已经止住了,开口前, 下意识吸吸鼻子,“其实头也还好,就是腿疼。”


    下一秒, 他直起身,拆开一袋湿纸巾。


    抽出纸,从她的脸颊开始, 动作不急不缓, 一点一点地,把血迹和灰尘都擦掉。


    春风和煦, 柳絮落在窗台,枝头有麻雀啁啾。


    他动作很轻, 倪歌微微眯起眼, 不自觉地朝前凑凑, 脸上痒痒的。


    “容屿。”室内很安静,她突然轻声叫。


    “什么?”


    “你是不是很快要走了。”


    “……”


    容屿放下手,将剩下的湿纸巾全都放进她手中, 重新蹲下去,帮她清理膝盖,“怎么突然这么问。”


    “就……我也不知道,但就是有这种感觉。”


    他好像突然开始加速,拉开和她的距离。


    倪歌思索片刻,“我听爸爸说,你要去读军校。”


    “嗯。”微顿,他又解释,“这是很久之前就做出的决定。”


    家里所有的资源,都会用来给他铺路。


    “容屿。”她望着他,小声问,“你会忘记我吗?”


    “……”


    容屿呼吸一滞。


    风从指间滚过,他的手一顿,几乎不受控制地,眼底浮现笑意。


    笑着笑着,又有点儿无奈,有点儿心酸。


    “胡说什么。”他低声,“我怎么会忘记你。”


    “那……”倪歌顿了一下,没忍住,又仰着小脸问,“你不喜欢我吗?”


    容屿终于憋不住,笑起来:“你怎么了?倪歌,你现在好像一个愚蠢的小媳妇。”


    “……”


    倪歌有点茫然。


    其实她也不太明白。


    但她现在,能确定的是:“容屿,我觉得,你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


    容屿微怔,嘴角的笑意渐渐收起来。


    “所以我非常、非常,在意你。”她很认真,“所以以后,无论你在哪,都得记得保护好……”


    “你自己”还未出口。


    少年突然站起身,用力地抱住她。


    倪歌有些意外,倏地睁大眼。


    风中带着熏热的花香,他身上清淡的柠檬气息铺天盖地。


    许久,她后知后觉地伸出手,回抱住他。


    “倪歌。”容屿的下巴压在她的肩膀上,很久很久。


    他声线低哑,克制而隐忍地,一字一顿:“拜托你,快一点长大,好不好?”


    ——


    三月到六月,对于高三的学生来说,只是弹指一挥间。


    进入四月,天气回暖,倪歌开始随着大部队一起做操,跟孟媛一起夜跑。


    甚至开始暗搓搓地喝牛奶。


    倪清时发现了,盯着妹妹不足一米六的身高,好奇地耸眉:“你希望自己长到一米八吗?”


    倪歌认真地摇头:“我只是希望,自己看起来能苍老一点。”


    “……”


    进入五月,青年文学赛的决赛如火如荼地进行。


    在各路媒体的疯狂报道里,倪歌从决赛现场,捧回了人生第一座奖杯。


    面对记者的长枪短炮,评委笑着评论:“也许对于倪歌来说,这是她人生第一次拿到奖杯;但在我们眼中,这只是一个开始。她今年还只有十六岁,对于她的未来,我们除了期待,也只有期待了——不是吗?”


    五月底,附中为她拉的横幅飘满学校。


    进入六月,又被省状元的横幅替代。


    结束晚课,夕阳在天边烧开。倪歌跳下倪清时的车,一路狂奔回家。


    容屿要走了。


    容家很少这么热闹,门前站着很多客人,大多是平日与容家交好的人,和容屿自己的朋友。


    倪歌走到门口,突然又生出点儿近乡情更怯的念头,又有些不敢进去。


    还是容屿眼尖,在一群人中,第一个看到她:“倪倪。”


    他招手叫她过去,倪歌呼吸不稳,忍不住想,明明这半年来,也经常能在学校看见他,可是为什么,感觉像分开了很久。


    而今天之后,又要分开更长的时间。


    见她蹭过来,容屿笑着搓小羊毛:“你跑什么?”


    倪歌坦诚:“跑来见你。”


    容屿的小心心瞬间就又稀巴烂了。


    这里人太多,他带她去后院,路上故作不经意地问:“你过来时,有没有看到学校拉的横幅?”


    “当然看到了。”倪歌顺着他的话茬往下夸,“很显眼,把我的都压住了。”


    容屿舔舔唇,突然想到什么:“对,你记着,是我压住了你。”


    她瞅他一眼,气氛突然轻松下来。


    容家后院的花都开了,绣球花大团大团地挤在花坛中,容屿倒茶给她喝,倪歌捧着茶杯,有些心神不定:“我听哥哥说,你以后可能会很忙。”


    “嗯。”


    “那……”倪歌有点儿期待,“下一个假期,你还会回来吗?”


    容屿抬眼,正对上她的目光。


    小鹿眼亮晶晶,黑漆漆。


    于是他肯定地答:“我会。”


    “那,会给我带礼物吗?”


    得寸进尺。


    容屿“啧”了一声,故意凶她:“哪有那么多愿望,想什么呢你?”


    如他所料,小绵羊下意识往后一缩。


    只不过望他的目光清凌凌,透出点儿“歇了吧我知道你不敢揍我”的有恃无恐。


    于是他笑了:“我会给你带礼物。”


    盛夏傍晚空气熏热,花香醉人。


    倪歌坐了一会儿,放下茶杯。


    “我之前就告诉过你,你对我来说很重要。”她抬起头,认真地强调,“所以你不可以骗我,我会很难过。”


    “好。”他也认真道,“我不骗你。”


    容爸爸在前院叫他:“阿屿,你东西都收拾完了吗?”


    容屿扬声:“我马上过来!”


    “倪倪。”然后,他转过来,嘱咐她,“你以后要照顾好自己。”


    “嗯。”


    倪歌下意识应了一声,旋即想到什么,立刻抬头:“我们又不是不见面了,很快就又要放假,应该说下个假期见。”


    容屿好笑地垂眼,气息有些慵懒。


    但他还是顺着她:“好,下个假期见。”


    仿佛这样说,就能缩短他们两人分开的时间。


    倪歌两只手扣在帆布包的背带上,面露踌躇。


    容爸爸又在催,容屿只好站起身:“走吧,我们也过去。”


    倪歌站起身,他走出去没两步,又被她叫住:“容屿。”


    “嗯?”


    他回过头,见她有些犹豫地,单手握拳,伸到他面前:“你伸手。”


    “……”容屿微微眯眼,怀疑,这是不是什么小朋友之间的新型整蛊游戏。


    不过……


    算了。


    他伸出手。


    临行之前,就算被她整蛊,他也认了。


    然而就是他摊开手心的下一秒,她也张开捏紧的拳头。


    圆滚滚的小金属圆片,一个一个地从她手中离开,落入他掌心,发出碰撞的清脆响声。


    容屿一愣。


    她给了他一把硬币。


    他好奇:“这是什么?”


    “硬币。”倪歌顿了一下,轻声道,“哥哥说,这是我的福气。”


    容屿这回彻底怔住。


    “我从小到大,运气就很好。”她不急不缓,继续道,“每年大年初一,总能吃到这枚硬币。”


    云蒸霞蔚,夕阳染红天际。


    前院人声嘈杂,后院却陷入安静。


    微顿,她说:“我把它们全都送给你。”


    ——我的福气会保佑你,在外平安。


    容屿低下头,摊平手掌。


    去掉她中间不在北城的那几年,再加上今年的。


    一共十枚。


    他眼眶开始发热。


    他不能再待下去了,再待下去,他会后悔,会不想离开。


    “好。”良久,容屿缓慢地握紧拳,难得正经一回,认真地看着她,说,“谢谢你,我一定会好好保存它们。”


    “倪歌。”他抬手将她抱住,点到即止,很轻的一个拥抱,“我的小妹妹有点傻,拜托你,帮我照顾好她。”


    倪歌微怔,很快反应过来。


    她有些想笑,但嘴角勾起来,却笑不出来。


    好像有什么东西,刚刚萌芽,就被按住,重新压到了不见天日的地方。


    “倪歌。”他又说,“你记得告诉她,要认真长大。”


    倪歌揉揉鼻子,不服气:“她在很努力地长大了。”


    停一停,又忍不住问:“但是,长大之后,什么都会有吗?”


    “对,长大之后,什么都会有。”


    容爸爸一直催不到人,跑到后院来逮儿子。


    十六岁的仲夏,倪歌回到她从小居住的地方,遇到了她的小少年。


    十七岁的仲夏,她重新站在这个路口,珍而重之,与他道别。


    他只留下一句话。


    他说,“倪歌,我等你长大。”


    ——


    倪歌做了一场虚假而遥远的梦。


    梦里北城千里冰封,雪下一整夜,故宫屋檐上的小麒麟兽都披上一层白毛。


    他带着她爬景山,倪歌穿着厚厚的羽绒服,裹得像一只缩在毛毛里瑟瑟发抖的肥啾,每往前走一步,容屿都担心她会一着不慎就圆滚滚地滚下山坡。


    “倪歌。”所以他一直牵着她走到山顶,然后指给她看,“你看,那就是崇祯上吊的老歪脖子树。”


    倪歌对歪脖子树没兴趣。


    她两手冰凉,趁他转过去,从背后跳起来突袭,两只手落到少年滚烫的脖颈间,然后满足地喟叹:“真暖和……”


    容屿被冰得一个激灵,转过去作势要揍她。


    倪歌立刻怂唧唧地逃跑,没跑两步,毫不意外地被他逮住。


    “胆子大了啊倪歌,连这都敢跟我玩儿了?”容屿咬牙切齿,呼出的气在空中一卷,变成一道白霜,“看我最近脾气变好,不教训你了是不是?嗯?”


    倪歌把脸埋在柔软的围巾里,掩耳盗铃地进行自我隐藏。


    容屿盯着她,一动不动,两个人对视几秒。


    小蠢羊率先败下阵:“对不起……”


    容屿凶巴巴地板着脸,面无表情地将她两只手捉过来,塞进自己的口袋。


    然后两只手握住。


    他们在他的口袋里十指相扣。


    “容屿。”倪歌一怔,继而感动地道,“你身上真暖和。”


    容屿:“哼。”


    “容屿,我知道这个寒假过完,等夏天到了,你就要毕业,去读军校了。”她亮着星星眼,期待地问,“那你明年过年还回来吗?暑假呢?暑假我也想见你。”


    “暑假那么热。”他在梦里哼哼唧唧,叽叽歪歪,“我身上会更热。”


    “我又不是为了取暖,才想抱你。”小蠢羊下巴抵在他胸膛上,仰头看他,眼睛亮亮的。


    她的羽绒服帽子外围缀着一圈白毛毛,风一吹就跟着动,映得眉眼欲发清丽。


    容屿呼吸一滞,心虚地移开目光,然后响亮地:“哼。”


    倪歌小动物似的,在他胸前轻轻蹭蹭:“所以,回来吗?”


    她的动作轻轻的,小心翼翼。


    像是在撒娇。


    容屿都快他妈被蹭石更了,铁着脸,一字一顿,郑重地道:“回。”


    然后他食言了。


    他不仅下一个寒假没回来,下下个寒假也没有回来。


    一直到她高考那年,她也没再见到他。


    梦的尽头天光大亮,倪歌考完高考,又去了一趟景山公园。


    北城六月铄石流金,她站在那棵老歪脖子树下,眺望整个故宫。


    后知后觉地,突然明白了,他离开那天对她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长大之后,什么都会有吗?


    ——是的。


    还有后半句,他没有说出口。


    长大之后,那些你仍然没有得到的——


    也会忘记了。


    ——


    倪歌这一觉睡得很开心。


    她很久没有梦见过容屿了,哪怕只是在梦里,也想多看他两眼。


    ——然而下一秒,压在枕下的手机疯狂震动起来。


    一秒跌进现实。


    “呜……”她前夜翻译稿件,几乎熬了通宵。


    艰难地翻个身,拾起手机,才发现窗外天光明朗,已经日上三竿。


    倪歌脑袋发痛,眼睛都没睁开,就下意识地按绿键:“喂?您好。”


    声音软软的,带着点儿将醒未醒的糯。


    对方的呼吸明显停了停。


    “倪歌。”微顿,他才低低笑道,“我是周进。”


    “……嗯。”


    倪歌昏昏沉沉的。


    一下子没想起来,这人是谁。


    “对不起,是不是打扰到你休息了?”周进声线低和,笑着道,“昨晚陪我熬夜熬了那么久,我今天特地给你带了吃的,想来谢谢你。”


    他问,“你方不方便,现在下楼,来取一趟?”


    作者有话要说:  昨日精选评论:容屿 妈妈求你了 你快点搞她吧


    容屿:……???搞搞搞,这就搞!


    第39章 迷恋


    倪歌沉默三秒。


    翻一个身, 瞬间从梦境跌回现实。


    一睁开眼, 就看到学校宿舍的蚊帐顶。


    下午一点,宿舍里除她之外只有一位室友在悄然无声地看电影, 空调呜呜地往外吐冷气,一道玻璃之隔,窗外骄阳似火。


    “倪歌?”周进见她半晌不说话, 以为她又睡过去了,低声问, “你醒了吗?”


    “呜……”倪歌回过神,赶紧道,“醒了。”


    她完全意识不到, 她现在的声音像一只猫咪,懒懒的,软唧唧的, “辛苦学长了, 我这就下来。不过可能得麻烦你多等一会儿……对不起,我确实刚刚睡醒。”


    周进笑意飞扬:“没关系, 你慢慢来。”


    挂断电话,倪歌没有立刻下床。


    她盯着蚊帐发了会儿呆, 着魔似的, 伸出左手, 摸摸右手。


    热的。


    两只手都是热的。


    可梦里冰雪冰冷的触感,和少年与她十指相扣的温暖,都像是发生在昨天。


    她缓了一会儿。


    爬起来, 换衣服下床。


    “小歌。”室友杨妮坐在底下看电影,听见声音,摘掉耳机抬起头,“你醒了吗?”


    “嗯。”


    “那,下午的授牌仪式,你还去吗?”


    倪歌理所当然:“去啊。”


    “但……”杨妮一时语塞,“你前一晚,不是为学校宣传片的事,熬夜熬到很晚?”


    “那有什么关系。”倪歌云淡风轻,一边说一边飞快地换衣服化妆,“宣传片是宣传片,授牌仪式是授牌仪式,两件事又不冲突。”


    杨妮哑然。


    她发怔的功夫,倪歌已经换好裙子,化好了妆。


    今天外面三十多度,她下午还要出席授牌仪式,所以挑了件看起来不太日常的裙子。无袖小白裙,裙摆层层叠叠地蓬起,不规则的下摆刚好到达膝盖,细细的腰带掐出不盈一握的腰身。


    出门之前,她将长发高高挽起束成马尾,尾段卷曲,整个人爽朗利落。


    “我先走啦。”提起包,倪歌回头,两眼弯弯地笑道,“杨杨,下午授牌仪式会场见。”


    ——


    走出宿舍,盛夏阳光劈头盖脸地打下来,远远就看到周进。


    青年面容清俊,只身一人立在树下,戴着黑色遮阳帽,穿着简单的衬衣长裤,手中一个巨大的外卖袋子。


    他低着头看手机,有小学妹路过,小声讨论这位颜值惹眼的学长。


    倪歌小跑过去,也学着小学妹们叫:“学长。”


    周进抬头,见到她的装扮,眼里有惊喜一闪而逝:“叫我名字吧。”


    “等很久了吗?对不起,我刚刚在睡觉。”倪歌真情实意地感到抱歉,却掠过了称呼问题,“不过我看到有小学妹向你搭讪,那学长应该也不算白等,哈哈哈。”


    她只是开个玩笑,周进却很认真地道:“我拒绝她了。”


    于是倪歌就觉得,这个玩笑不好笑了。


    她舔舔唇,低头指指那个外卖袋子:“都是给我的吗?”


    “对。”周进企图靠食物诱惑她,“我听孟媛说,你为了学校的宣传片,最近一直一宿一宿地熬通宵。所以我猜,你今天肯定也忙到没空吃饭。”


    他说话的功夫,倪歌在心里估算出了这兜食物的价格。


    “谢谢学长。”她提议,“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坐坐,我请你也吃点儿东西吧?”


    多待一秒是一秒,周进爽快地答应下来:“行。”


    倪歌转身,和他一起往食堂走。


    路上遇到认识的人,她笑着打招呼。


    这是倪歌在a大的第三年。


    三年前,她因为青年文学赛的光环加成,被a大降分三十分。后来又在高考时,以文科状元的成绩,高分碾压进入现在的院系。


    入学前记者采访,她想来想去,想不出别的原因:“也许是运气很好。”


    记者语塞,于是她又一脸严肃地补充:“我蒙的那几道选择题,竟然全都蒙对了。我自己也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这段采访视频让她在网上小红了一把,之后附中一届又一届的学弟学妹,开始前赴后继地叫她“锦鲤学姐”。


    倪歌坐在食堂里,拆开周进带给她的外卖。


    第一个盒子,就是一条红烧鱼。


    倪歌:“……”


    “我中午在外面吃饭,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随便给你挑了几道菜打包。”周进微顿,问,“你应该不讨厌吃鱼吧?”


    “不讨厌。”礼尚往来,倪歌给他点了奶茶和下午茶的点心,“谢谢学长。”


    “客气了。”


    进大学之后,倪歌获悉一条人生哲理:


    无论你的降分有没有在高考中用上,特招的学生,总能得到老师们的额外关注。


    所以外院一旦有什么活动,有什么联谊,总喜欢拉着她去撑场子。


    ——周进就是她在一个类似这样的场合,遇见的。


    前年a大六十周年校庆,要拍周年纪念短片,想从外院找几个成绩好形象好,最好身上再有点儿“特殊闪光点”的学生。


    第一个目标就锁定上了倪歌。


    周进是这个小片子的导演。


    他比她大两级,隔壁戏剧学院科班出身,明明也是毕业不久的学生,却已经把新人奖拿了个遍。


    这导致倪歌在刚开始同他打交道时,非常小心翼翼,一口一个“周老师”。周进也不负所望,表现得非常冷漠,每天工作都板着脸,严谨自律,惜字如金。


    这种情况持续到拍宣传片的最后一天的前夜。


    倪歌和孟媛坐在校门口小烧烤摊吃串串,杯酒下肚,绵羊姑娘大声地感慨:“我明天终于可以不用看学长的脸色了!我要大声喊!周进脸色那么烂!他一定会老得很快!!”


    几乎同一时间,隔壁桌响起:“现在大学生是怎样,都读书读傻了吗,看见比自己大的就统统叫老师?我他妈,倪歌一嗓子喊得我腿都软了!明天之后终于可以不用板着脸干活了哈哈哈哈装成熟很累的好吗!!”


    话音落下,两个人同时沉默三秒,一起回过头。


    发现是对方。


    倪歌:“……”


    周进:“……”


    假装冷漠。


    其实很骚。


    这种人设,太容易让她想起,那个与她失联多年、不知去向、不知死活的某某了。


    然后两人莫名熟络起来。


    之后这个纪念短片传播效果不错,a大干脆将每年拍宣传片的工作,也交给了周进工作室。


    所以他和倪歌一直保持联系到现在。


    然而想到某某,炎炎夏日,倪歌突然倍感惆怅。


    坐在对面的周进完全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给他买的小点心非常可爱,蛋糕顶端立着一颗颤巍巍的草莓,他想带回去珍藏。


    “学长。”倪歌已经喝完了最后一口汤。


    擦嘴补妆,她站起身,“谢谢你给我带吃的,但汤汤水水的东西好难带,下次不要再这么麻烦了。”


    周进想插话,但她不打算给他机会:“我下午要去市中心参加一个授牌仪式,得早点过去,今天也先不陪学长玩了。”


    周进微怔。


    所以今天这身裙子不是穿给他看的。


    他有些失望。


    但又很快振作起来:“需要我送你过去吗?”


    “不用了。”倪歌两眼弯弯,像这些年来,拒绝每一个向她示好的男生一样,柔软但坚定地,告诉周进:


    “谢谢你,但我不需要。”


    ——


    倪歌打了一辆车,直达市中心。


    a大下学期打算新开几个专业,其中就包括电竞。


    电竞选手退役后的去处一直是各大俱乐部头疼的难题,a大作为lg电竞俱乐部的对接方之一,今年开始正式招收专业学生,把俱乐部的经理乐坏了,恨不得给a大立个碑。


    倪歌今天就是要去见证他们“立碑”。


    一下车,热浪扑面而来。


    她一边打电话一边往里走,杨妮已经在现场了,外院分派过来两个主持人,不仅同班,而且同寝。甚至在每年校花的评比上,也是竞争对手。


    “杨杨。”但倪歌觉得,既然是办公事,她俩就该统一战线,“你可以给我指一个大概的方向吗?会议中心太大了,我怕走错地方的话,会来不及。”


    倪歌说着,低头看表。


    距离授牌仪式开始,还剩不到半小时。


    “啊?我也记不太清了,好像是f楼吧。”杨妮答得含混不清,“你顺着往里走,走到底就是。”


    “谢谢你。”倪歌向她道谢,挂断电话,仰起头,“f……”


    树影摇晃,她踩着细细的高跟鞋,一路往里走。


    走到f栋门口,被特警拦住。


    “您好,我是lg俱乐部授牌仪式的主持人。”虽然很震惊一个授牌仪式怎么能搞到特警开道,但倪歌急着进门,也没多问,“我有通行口令,可以放我进去吗?”


    “这里不进行授牌仪式。”特警没放人,“小姐,请您尽快离开。”


    倪歌打电话给杨妮:“杨杨,你确定是f栋吗?”


    “是啊,找不到吗?你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我没有吧?”倪歌抬起头,想再确认一下栋数。


    刚刚退后一步,就听“咔”地一声轻响。


    她心里一惊。


    完蛋了。


    低头去看,果不其然,高跟鞋细细的根又卡进了砖缝。


    她试着动了动,卡得很死,岿然不动。


    一辆军用越野由远及近停在门口,开门之前,特警第二次警告:“小姐,这里有重要会议,请您尽快离开。”


    “我……”倪歌也想走,她只剩十多分钟了,额头不自觉地沁出汗珠,“但是,我的鞋卡住了。”


    偏偏她穿的裙子太短,也不方便往下蹲。


    特警半躬下身,像是打算给她帮忙。


    手碰到她的脚踝之前,余光之外一个高大的人影快步走过来,不着痕迹地挤开他,躬身,低声道:“我来吧。”


    倪歌一愣,猛地睁大眼。


    全身的血液都停止流动。


    盛夏时节,树影婆娑,蝉鸣悠长,风声和缓。


    她的耳朵失聪了一个瞬间,突然间就什么都听不见了。


    只剩自己的心跳。


    扑通,扑通。


    直到——


    “哎,队长,你认识这姑娘?”


    容屿身形微顿。


    “我这不是——”他语调慵懒地拖了一个长音,手还停在她脚踝上,光滑细腻的触感让他有些迷恋,一时间不忍心放开。


    下一秒,嘴角一咧,抬起头。


    笑得跟少年时代一样邪气:“为人民群众服务么。”


    作者有话要说:  容屿:摸脚踝这种事情,你没经验,放着我来。


    第40章 小同志


    倪歌垂着眼, 一动不动。


    他动作拿捏分寸恰当, 不轻不重,用的是巧劲, 轻而易举,就把她的鞋跟拔了出来。


    但却没有立刻放开她。


    几年不见,他的力气比过去大很多, 轻轻松松地摁住她的脚踝。


    倪歌还没完全回过神,有些赧然, 想将腿收回,试着挪一挪,却无济于事。


    她忍不住低声:“……你放开我。”


    容屿身后的小战士和特警都没有看到。


    这个狗东西。


    正用指腹, 在她脚踝上,不急不缓地来回揉捏。


    “队长。”小战士等不到人,凑过来, “这位女同志还好吗?”


    倪歌:“……”


    “女同志挺好的。”她又动动腿, “谢谢你们。”


    容屿闻言松手,她顺势将腿收回来。


    下意识退后一步。


    注意到她的小动作, 他身形微顿,若无其事地直起身。


    四目相对, 倪歌被他的影子笼罩, 呼吸一滞。


    她太久没见过容屿了。


    这些年但凡看到穿制服的人, 她都想多看两眼。


    但还从来从没想象到,他穿军装,竟然是这幅样子。


    ——其实他面容没有太大的变化, 剑眉入鬓,眼角微扬,依旧挺拔俊秀,意气风发。


    但不知道为什么,总让人感觉变了很多。


    青年身上慵懒的气场逐渐消失,取而代之地生出势不可挡的压迫感。戴上帽子之后,五官愈发硬朗,仿佛他不再只是象征性地拖着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而是开始慢慢地,蜕变成一匹真正的狼。


    许久。


    见她一点儿也不打算高高兴兴地扑上来喊哥哥,容屿的眸色慢慢变深。


    沉默三秒,他面无表情,沉下脸:“女同志好像不太喜欢我,连感谢的话都不跟我说。”


    倪歌:“……”


    她不是说谢谢了么!


    小战士探头问:“女同志,你找谁?”


    倪歌一个激灵,猛然想起自己正事还没办。


    “我不找人,我找f栋。”


    特警插话:“这就是f栋,但这里没有授牌仪式。”


    “是a大的授牌仪式吗?”小战士捕捉到关键词,“我刚刚看到横幅了,在c栋啊。”


    北城会议中心很大,几乎囊括了省内所有重要会议,所以占地面积也不小。


    这六个区互相分离,彼此之间都有一段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但如果徒步,哪怕单程也要走上很久。


    距离仪式开始只剩十分钟,倪歌有点急:“你确定吗?”


    “对。”小战士很肯定,“我刚刚开车从那边过来。”


    “谢谢你。”倪歌感激地看他一眼,躬身脱下高跟鞋。


    背稳背包,转身就打算跑。


    全程站在一旁挺直背脊冷漠脸的容屿:“……??”


    不是,他的车就停在那儿,她不该来找他求助吗?


    为什么她就像没看见他一样?连个招呼都不打?


    他沉着脸拦住她:“你干什么?”


    倪歌下意识:“我去参加授……”


    “在另一头呢,对角线,我们开车都开了半小时。”容屿把距离说得超级夸张,“你穿成这样,打算怎么过去?”


    “我走路啊……”


    “我开车,三分钟的事。”容屿板着脸,故作冷漠,眼里写满“快快快,拜托你了求求我,求我帮忙我就带你去”。


    倪歌:“……”


    多久不见了,还这副德行。


    她心里突然蹿起一把火,挣开他,转身就走。


    容屿赶紧又拽住她:“算了,军民是一家,我就行行好,送你过去。”


    “……”


    ——


    窗外烈日骄阳,暑气蒸腾,树影摇曳。


    车内开足了冷气,呼呼往外冒。容屿上车的第一件事,是把风页的朝向从倪歌面前拨开。


    然而她抱着背包,坐在那儿。


    全程目不斜视。


    连余光都不往他身上落。


    这段路程撑死也就三分钟,容屿在心里疯狂地盘算,怎么才能既不让她迟到,又拖长两个人相处的时间。


    想来想去,想出一声作死的冷笑:“我们才多久不见,话都不跟我说了?”


    倪歌气急败坏,又觉得委屈。


    “明明是你……”


    绵羊姑娘转过去,想指责他。


    然而她的目光一落到他身上,就几乎是不受控制地,顺着向下滑,停在他开车的那双手上。


    从小到大,容屿都长着一双大少爷的手,十指不沾阳春水,比女孩子还要光洁漂亮。


    然而现在,她敢肯定,他指腹有茧。


    因为他刚刚摸她。


    她感觉到了。


    这股火气鬼使神差地,就这么消失下去一半。


    容屿毫无所觉:“我什么?”


    倪歌决定暂时不跟他计较:“你被调回来了吗?”


    “没。”的确有这个意向,但真正决定之前,容屿不打算告诉她,“我就回来开个会。”


    倪歌又不说话了。


    所以他还要走。


    他要回戈壁大漠,跟他的飞机共度余生:)


    “怎么?”容屿好笑,“盼着我调回来?”


    倪歌还是不说话。


    车在c栋门前停下,她终于看到了授牌仪式的横幅,在空中随风飘荡。


    “哎。”从没开这么慢的车,容屿眼瞅着这时间实在没法再拖了,恋恋不舍,又故作矜持地道,“我听说你考到a大了,结束之后一起吃个饭啊,小同志?”


    小同志闻言,意味不明地抬起漂亮的眼睫,看他一眼。


    然后推门下车,不轻不重地道谢:“谢谢解放军叔叔。”


    “……”


    下一秒,车门“砰”地一声闷响。


    容屿抬起头,见她朝思暮想的小姑娘穿着一条仙气飘飘的小白裙子,踩着她学生时代绝对不敢尝试的细跟高跟鞋,露出白皙纤弱的小腿。


    站在他的车前,还跟小时候一样,乖乎乎的。


    他的小心心正打算自动稀巴烂——


    她突然抬起眼,朝他露出个甜甜的笑,然后比个口型,就立刻脚底抹油,转身逃跑。


    容屿嘴角一咧,情不自禁:“操。”


    不会错的,她刚刚比的那个口型。


    绝对是——


    “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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