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跳舞
倪歌:“……”
笑容瞬间消失。
休息室里一片死寂, 她站在原地, 与容屿面面相觑。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
“不准打着我的旗号招摇撞骗。”
“要是骗了呢?”
“我揍你。”
……
倪歌小心地咽咽嗓子,往后退一步。
却被他一把拽住。
他的手在冬天也是热的, 只在她手腕短暂地握了一下,然后微微低头,低声问:“冷不冷?”
热气在耳边一卷, 倪歌一个激灵:“不,不冷。”
众目睽睽, 连孟媛也情不自禁地跟着屏住呼吸。
“好。”容屿没再多说什么,上前一步,捡起她放在沙发上的羽绒服。
黑帽子女生见他迎面走过来, 眼前一亮,“容屿,你……”
容屿斜睨她一眼, 明明什么也没说, 女生还是不自觉地,被这道目光激得一缩。
然而看他拿起衣服就要走, 她还是不甘心:“容屿!全校都知道你没有妹妹,而且你那种家境, 家里人怎么可能允许你和其他女生住在一起!她刚刚说的那些, 明明都是在放……”
“我确实不是她哥哥。”容屿打断她, 声线清冷。
“哈,我就说。”黑帽子轻哼,挑衅地望向倪歌, “你少在这儿给我……”
“事实上——”
容屿第二次面无表情地打断她。
他大步走回去,将羽绒服仔仔细细地穿到倪歌身上,然后帮她戴好围巾和手套,才沉声,一本正经地道:
“我是她爸爸。”
——
走出礼堂,天空阴翳,冷风迎面而来。
倪歌套着厚厚的羽绒服,崩溃地捂着脸。
“行了。”容屿以一种过来人的姿态,见怪不怪地道,“不是你自己说,认我做爹?”
“……”
那语境完全不一样好吗!
倪歌沮丧了几分钟,抬起头:“不过,你叫我出来做什么?”
他撇开目光,有些别扭:“去吃饭。”
“……”
事实上,那天半夜,容屿气鼓鼓地说完“我吃饱了撑的”的第二日,就想去找倪歌和好。
但他又找不到理由。
直接去道歉,好像显得非常掉身价。
他魂不守舍了好几天,宋又川好奇,挤了好几次牙膏,才挤出事情的完整经过。
然后小基友就炸了:“你是不是有病?”
“……”
“倪歌啊,脾气多好啊那姑娘,这你都能给人家惹毛?”宋又川真情实意,痛心疾首,“你以为你是什么?喷火龙吗?她又是什么?你的灭火器?”
“……”
容屿翻来覆去地想了好几天。
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确实是他莫名其妙地把她叫下来,莫名其妙地塞给她一堆丸子,莫名其妙地让她吃。
他以为她能理解他想要安慰她的心情,但现在看来,是他把她估测得太聪明了。
于是他想去找这个蠢东西解释。
却又被宋又川闲闲地叫住:“别去了。”
他不懂:“怎么?”
“我要是她,肯定把你拖黑,神经病。”
“……我先把你拖黑。”
容屿不死心,校庆日早上就给倪歌发消息,问她彩排管不管午餐,需不需要他给她带吃的。
然而他等了一上午,都没有人回。
等到中午,手机仍然安静如鸡。
宋又川哈哈哈:“看吧,我就说。”
他一本书砸过去。
于是气急败坏的容屿,气急败坏地摸到了礼堂休息室。
一进门,就刚好撞上那一幕。
“咦……你给我发消息了?”倪歌从羽绒服口袋里摸出手机,“对不起啊,我现在才看到。”
小姑娘软绵绵的,半张脸缩在围巾里,脑袋后面缀着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玩意儿,长得像水滴形状的蓝宝石,一步跟着一晃。
“你……”他迟疑地舔舔唇,不确定道,“没生我气?”
“生了啊。”倪歌皱皱鼻子,小声指责,“你真的太莫名其妙了。”
容屿有些难过。
他就知道。
“不过算了。”微顿,倪歌表现得非常豁达,快快乐乐地道,“我们又不是男女朋友,我那天回去之后想过了,邻家妹妹不该为这种事头疼。”
容屿:“……”
一把八十米大刀当胸穿过。
他也不知道自己最近怎么了,莫名其妙地,只是听她说这种话,肚子里就泛酸水。
“我们去吃什么?”反正出都出来了,倪歌也不打算再回去,“但是不能跑太远,得在典礼之前赶回来。”
“去吃面吧。”带汤水的东西能取暖,吃起来也快。
倪歌没有异议,两个人并肩往食堂走。
走出去一段路,容屿忍不住:“刚刚那个女生,应该是国际部的。”
倪歌愣了一下,慢吞吞道:“啊……我就说。”
哪儿来那么多妖魔鬼怪。
过一阵子,见她不说话了,容屿又忍不住,生硬地问:“你还,遇见过,别的吗?”
连上上次的自习室,他总共也就撞见两次。
倪歌现在尚未习得撒娇的技能,他怕别人欺负她。
“应该……”她认真思索一阵,“没有了。”
她的高中生活风平浪静,并没有小学那么多烂事。
然后她又不说话了。
容屿莫名难受,犹豫半晌,有点难为情:“你……真是那样想的?”
“我哪样想的……”
倪歌觉得容屿今天话有点多,他平时总是让她闭嘴,所以她今天非常配合地不说话了,又换他开始叨叨叨。
她一抬头,就看到他纠结犹疑的表情。
倪歌愣了一下,突然明白过来。
她赶紧解释:“不是不是,我没有那样想,也没想打着你的旗号招摇撞骗。我就是……就是特别纯粹地,看那个女生不爽,所以我……”
容屿感觉第二把八十米大刀从他胸口穿过:“……”
他背着两把刀,做了三个深呼吸,一遍又一遍地在脑子里重复宋又川嘱咐他的那句“对女生温柔一点啊大哥”。
半晌,勉强地笑道:“你以后不要在学校里叫我哥哥了。”
“为什么?”
“我听着难受。”容屿面带僵硬的微笑,一字一顿,“就像被人一刀一刀地捅心窝子一样,一刀一刀地捅,你懂?”
“……”
——
两个人走到食堂,倪歌在窗口点了一大一小两碗面,容屿抢先一步:“刷我的卡。”
倪歌没推:“那下一次我请你。”
他没说话,帮她把面端到面前。
几乎同步,倪歌从消毒柜里拿了两双筷子,递给他一双。
两个人分工明确,像骨子里自然而然的默契。
容屿不知怎么,心情突然就变好了。
然而下一秒,一双大长腿在他身旁站定:“容屿。”
容屿没有抬头。
倪歌虚情假意地打招呼:“黎学姐好。”
黎婧初笑了笑,拿着瓶饮料在她身边坐下,“现在都快三点了,你们怎么这时候吃饭?”
容屿轻描淡写:“你不也三点来食堂?”
校庆日高三只放半天假,黎婧初并不太在意他冷淡的态度:“我来便利店买布置教室的东西,顺路买瓶喝的。”
倪歌:“嗷。”
表示她懂了。
“我听说过几天,学校要请一个很厉害的语文老师来讲课,讲怎么写竞赛作文。”黎婧初顿了一下,问,“倪倪是不是也参加了青年文学赛?”
“嗯。”倪歌嘴里含着面,含糊不清,“我们班很多人都进了复赛。”
青年文学赛分三轮,分别是初复决赛,初赛几乎不刷人,但复赛会刷掉百分之九十九。
黎婧初笑道:“那很厉害啦。”
容屿轻笑:“没你厉害。”
“……”
“倪歌今年第一次参加呢。”容屿漫不经心地把自己碗里的肉扔给她,“不比你参加了五六年,有经验。”
黎婧初脸色变了变。
“不要给我了……”倪歌抱着碗躲开他,小声,“吃太多我等会儿跳不动……”
黎婧初的脸色又变了变。
之前信的事情,容屿后续也没再追究。
他这人平日里就懒洋洋的,跟自己无关的人连看一眼都嫌多余,都到这个份儿上了,还是懒得跟她说话。
之后在班上遇见,他变得更加惜字如金,一句话缩成一个词,一个一个往外蹦。
她一直对外自诩容屿的好友,可他现在,连句完整的话都懒得跟她说。
她尴尬极了。
“赶紧吃。”容屿低头嘱咐,“赶紧吃完赶紧走。”
全程当她不存在。
黎婧初最讨厌被人无视,看着倪歌,半晌,突然想到什么。
“对了倪倪。”她笑着问,“我听说那个老师是附小的,你之前是不是也在附小读书?有没有听说过,哪个老师语文教得特别好?”
倪歌拿筷子的手一顿。
但也只是顿了一下,立刻埋下头:“不,我不在附小,我没读过小学。”
“……”
黎婧初一下子接不上话茬,笑容僵在脸上。
容屿“噗嗤”轻笑出声:“差不多点儿行了。”
语气慵懒,也不知道是对着谁说的。
黎婧初还想开口,下课铃响了。
“我先回去布置教室,就不跟你们聊了。”她站起身,笑吟吟地道别,“再见。”
“再见。”
倪歌礼貌性地回了一句,抬起头,不自觉地多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两眼。
“不用太在意她。”容屿以为她在思考黎婧初的话,垂着眼闲闲道,“高傲的人最喜欢征服无法征服的东西,只有踩在别人头上,才能获得不可一世的优越感。”
但是巧了,他也是高傲的人。
所以他受不了,他一定要怼回去。
倪歌思考一阵。
“我懂。”
所以之前他一直怼黎婧初,也不是没有缘由。
因为世上有人天生互相吸引,就一定会有人天生互相排斥。
不过……
倪歌触类旁通,马上想到另一个问题:“所以刚刚……把肉夹给我,也是你,特地做给她看的?”
“……”
“那我把肉还给你吧,我刚刚都没吃。”
“……”
说着,她还真的低下头,很认真地把肉翻出来,“我记得刚刚,你给我的那几块都在……”
容屿忍无可忍,板着脸:“吃不完就往别人碗里扔,这烂习惯哪儿学的!你自己吃!别给我!”
“……”
这不是你给我的么:)
——
容屿其实没见过倪歌跳舞。
倪歌的姑姑是南方的一个古典舞大佬,人近中年未婚无子,打算把自己的一辈子都奉献给舞团。
在倪歌写给他的三封信里,三封都提到了这位神仙姑姑。
她对倪歌很好,把她捧在手心当女儿宠,所以当倪歌提出“可不可以带她一起跳舞”时,她想了想,也答应下来。
然而跳舞下的是苦功夫,姑姑一度担心倪歌的身体吃不消,偶尔带她上台,只给她分配最最简单的任务。
可倪歌完成得很好。
“……另一方面,我觉得自己身体状况也好很多了,不仅仅是因为气候。”她在信里写,“所以或许……广义上来说,跳舞也能算是一种运动?当初如果我勤加锻炼,说不定身体素质也不会那么差了,哈哈哈哈。”
所以容屿特别期待这个节目。
然而他等了一晚上,也没等到。
倪歌之前曾经跟他提过,自己的节目很靠后,已经快接近报幕了。
然而等得久了,他有点儿不耐烦。
尤其身边的宋又川已经开始打游戏,周遭除了做作业的同学,还漂浮着各种令人想要拎起来暴揍一顿的讨论:
“烦死校庆了,占用我们的时间不说,作业也不见少,我还想回去写数学呢……这节目什么时候才能完?每年都差不多,有什么好演的啊!”
“我当初看节目单就知道很无聊,没想到真这么无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
“我都他妈快睡着了……这演的都是什么啊,歌唱祖国民运会?”
……
容屿大佬心头泛起淡淡的忧愁。
他掏出手机,想发条消息问问绵羊姑娘,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她。
下一秒,主持人报幕,场内后排的灯一列一列地暗下去。
他微怔,不自觉地抬起头。
光线渐弱,一道暖光从舞台中央缓缓垂落,光圈慢慢移动,将月白长裙的少女笼入其中。
她背对舞台单腿跪地,小腿后踢与上身仰合,舒缓温柔的前奏过后,慢慢站起身。
腰肢轻柔,水袖飞扬。
而后的动作行云流水,鼓乐声潺潺落地。
容屿屏住呼吸。
他没看过古典舞,更没看过倪歌跳舞。
所以不知道……
她跳起来,竟然这么……
这么……
让人想要放在手里把玩。
容屿眼神微沉。
下一秒,就听到前排男生们的逼逼:
“卧槽,这姑娘腰真的细,就是不知道摸起来,手感怎么样……”
“不是,这我们学校的?校本部的?校本部竟然有这种货色??我在这儿待三年了从来没见过,你说魔幻不魔幻?”
“看着像高一的,节目单上写了没?快快快,快看一眼,三秒钟内我要知道这个妹子叫什么!”
“喂喂喂,不是我说,你们觉没觉得背上有点儿凉啊?就是,毛毛的,跟被什么盯着似的……放屁,我刚刚坐下来时就看见了,屿哥在我正后面呢!你才他妈色中饿鬼!你敢回头你回头看他,我不看!”
……
容屿收回目光。
默不作声地记下了这几个人的名字。
独舞很快结束,鼓乐声渐弱,倪歌最后一个动作在舞台上定格。
全场寂静三秒。
宋又川还在激烈地进行游戏。
容屿突然烦躁起来,猛地往他屏幕上摸了一把。
“卧槽!”宋又川猝不及防,“不是,大哥,你节骨眼儿上摸我干什么啊!”
容屿还盯着舞台。
潮水般的掌声里,追光打在倪歌身上,小姑娘裙摆飞扬,环佩摇动,人看起来却格外瘦弱。
她不适合这种舞。
不知怎么,容屿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这种念头——
她现在一定很冷。
她需要被毛茸茸的动物,暖洋洋地抱住。
“诶,我跟你说。”宋又川贼兮兮的,“我刚刚打上单,三分钟被对面杀穿了,见面e上来一套带走,那手速,比老子打飞机还快!”
容屿思考有些迟缓,目光一动没动。
却捕捉到一个关键词。
“打飞机?”他只听见后半句,震惊极了,“你他妈,在礼堂里打飞机?”
不等宋又川反应,他猛地推他一把,又急又气,难以置信:“你变态吧宋又川?倪歌她是你妹妹啊!你还是个人吗?”
茫然无助的宋又川:“你在说什么?”
“别撸了。”大佬眉头紧锁,嫌弃地踢踢他,“赶紧鼓掌!”
变态的宋又川面无表情地放下手机,敷衍潦草地拍拍手。
“用力点!拿出你打飞机的力气!”
宋又川赶紧用力地:啪啪啪啪啪。
容屿回过头,倪歌已经抱着裙摆跑掉了。
没有来由地,他突然想起,今天吃完午饭,他送她回后台时,她走出去几步,又突然回头。
“对了,容屿。”小姑娘凑过来,睁着大眼睛,满脸期待地问,“我今天的裙子好看吗?”
容屿眉头微皱,极其敷衍地回了句:“就那样吧。”
但是现在想一想,只是回忆她的话……
他的心跳,竟然也会跟着加速。
——
然而令他心跳迷之加速的倪歌,现在正在蜷在礼堂门口,握着手机瑟瑟发抖。
“媛媛你在哪儿呢?”
“不是……我不是给你发消息了吗,刚刚老孙叫我,我现在还在办公室呢,一时半会儿走不了啊。”孟媛急了,“我把你羽绒服放后台沙发上了,特别显眼,你没看见?”
“没有啊。”倪歌觉得自己要冻死在这里了,“我刚刚去休息室,背包倒是还在,东西也没少,就是没见到衣服……沙发和桌子上都没有。”
孟媛听出她声音不对:“等等,你别犯蠢,就算要等我回去,也去休息室等啊!你这牙听着都快抖掉了,你不会站在外面吧?”
“没,我在礼堂大厅里。”倪歌心想她又不傻,“因为休息室里也没有暖气,我找了几圈没找着空调……那里头比大厅还冷,所以我就出来了。”
孟媛:“……”
孟媛开始骂脏话:“卧槽,谁他妈手这么贱,休息室的空调也关?”
倪歌努力缩成团,后悔自己平时没多吃点,不然还能靠燃烧脂肪御寒。
“要不这样,你先找个暖和的地方等等我。”孟媛给她出主意,“我记得从后台走出去之后……就是礼堂的后门,那里有个看门的老大爷,他屋子里肯定有暖气,你先去他那儿待会儿,我马上来找你。”
倪歌赶紧:“谢谢你。”
“客气。”
倪歌快步往回走。
她的节目排得很靠后,跳完舞之后几乎谢幕了,打个电话的功夫,场内观众竟然就都走完了。
场控半小时后才会来关灯,倪歌从正门往后台走,会场内人气一散,温度陡降,简直呵气成霜。
明明刚刚表演还没觉得有多冷,但现在倪歌穿着单层的裙子,觉得自己坠入了北极。
她咬咬唇,开始跑。
脚步声在空荡的礼堂里回荡,然而她还没跑多远,前排突然出现一个高大的人影,起身转过来。
“你……”
她猛地睁大眼。
却已经来不及刹车了——
下一秒,她踩住自己的裙摆,不偏不倚,一头栽进对方怀里。
脑袋“嘭”地一声轻响撞上胸膛,她短暂地晕了一下。
随之而来的,却是源源不断的暖意与热气。
倪歌的身体不受控制,整个人瞬间放松下来,舒服得想要叹气。
“呜……”
她不知道,男生身上是不是永远都这么热。
但她现在觉得,自己好像一瞬间,从北极回到了热带。
她喜极而泣。
然而滚烫的容屿大佬全身僵硬。
他在原地做了一个深呼吸,用力忍耐着,厉声低斥:“起来。”
说着,就想将她从自己身上薅下来。
可她死死拽着他,一动不动。
容屿跟她僵持三秒。
怀里的小姑娘冻得全身打颤,半晌,才扯着他的袖子,慢吞吞地抬起头。
小红着眼眶、委屈巴巴地,语气可怜地小声请求:
“可、可以不要放开我吗?你身上,真的好……好暖和 qaq”
作者有话要说: 容屿:你以后不要在学校叫我哥哥了。
倪歌:为什么?
容屿:留到床上叫。
第17章 我疼
刚刚观众们离席, 礼堂内的灯已经关了一半, 只有舞台还亮着。
坐席后半段灯光昏暗,空气中静默三秒。
容屿微顿, 沉声,又重复了一遍:“起来。”
倪歌还是没动。
她垂着脑袋埋在他怀里,努力往里缩, 像是想把自己蜷成一个团,从他身上汲取些微的暖。
容屿眼皮一跳, 这才注意到:“你的羽绒服呢?”
“……不知道去哪儿了,孟媛帮我放在后台,莫名其妙就找不到了。”说话也会消耗热量, 倪歌很小声很小声,用力往他怀里拱,“你别……别放开我行不行?那个, 孟媛说, 后门那儿有个看门的老大爷,你只要带我过去就行了, 他那儿有暖气……”
她裙子很薄,纱倒是堆得层层叠叠, 容屿羽绒服大敞, 手臂不自觉地环在她肩上, 觉得自己好像抱着一团云絮。
不知道是不是冻坏了,这团云絮现在说话都结巴,瓮声瓮气的。
两只手环在他腰上, 透着衬衣和针织衫,他都能感受到凉意。
容屿突然心疼起来。
“你别……你别蹭我。”他舔舔唇,想将她扶起来,“你刚刚踩着什么了?”
怎么啪叽就飞扑过来。
“好像是裙摆……”
他微微俯身,“脚踝受伤了吗?”
“我不知道……”倪歌确实觉得疼,但疼不是目前最影响她生存的问题,“我真的太冷了,我感觉自己就像截瘫了一样,膝盖以下都没有知觉……”
容屿:“……别胡说。”
说着,他伸手将她抱起来:“起来。”
她衣服实在太薄了。
整个人贴在他身上,穿了跟没穿一样,什么都感受得清清楚楚。
容屿浑身难受。
不行了,礼堂里实在太热了,他再待下去,滚烫的青春期少年身体都要起反应了。
第28节
将她放在座位上,他把外衣脱下,整个儿裹到她身上:“你先穿我的。”
他的衣服上还带着余温,倪歌往里缩了缩,整个人都被笼罩进去,帽子塌下来,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
“那你……你干什么?”
他一言不发地捋开袖子,突然单膝下跪。
“……??”
“腿伸出来。”容屿垂着眼,挡住里面晦暗不明的光,沉声道,“给我看看,刚刚崴哪儿了。”
——
今日寒流持续南下,入夜之后妖风怒号,风雨欲来。
孟媛刚一处理完孙老师的工作,就立刻往礼堂赶。
原本这活儿不该是她来干的,可孙老师给小课代表打了好几个电话她都没接,还是孟媛捡起手机,提醒了一句:“老师,她在校庆晚会表演节目呢。”
孙老师即兴抓壮丁:“那行,反正我也找不找别人了,就你吧,快过来。”
孟媛:“……”
老师布置的不是什么机密任务,只是下周发卷子,要找人把年级上的月考答题卡按班级分好。
这活儿听着简单,做起来却很费时间,等她再离开教学楼时,天色已经变得很阴翳。于是她想了想,又折回去:“孙老师。”
“嗯?”
“您这儿有闲置能穿的军大衣或者羽绒服吗?能不能借我一下?”
“干什么?”
“我去礼堂接您的小课代表,她外衣丢了我怕找不回来再给她冻死,留个后手。”
孙老师大手一挥,真的从老师们的衣橱里找出件军大衣。
孟媛觉得,自己仿佛是去送军用物资的。
她抱着军大衣跑到礼堂后门,看门老大爷的小屋果不其然亮着灯,凑过去一看,里头却只有老大爷一个人。
“大爷,刚刚散场的时候,您有没有看见一个穿裙子的特好看的姑娘?”
她话音刚落,一道惊雷轰地劈下来。
“没有啊!学生都走完啦!”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下来,大爷本来就耳背,在风雨中与她嘶吼,“后门也锁了,你是不是落东西了?”
后门锁了,但前门还开着。
孟媛飞快地想了一下,“行!那我没事了!谢谢大爷!”
吼完,她沿着走廊一路疾走,小跑进正门大厅。
走到入场处,却发现门口正站着个电线杆似的高个儿男生,神情踌躇犹豫,鬼鬼祟祟地往里张望,表情还有点儿……刺激?
孟媛奇怪极了,也凑过去:“你看什么呢?”
电线杆被吓一跳,赶紧:“嘘——”
孟媛也情不自禁跟着噤声。
她这么一闭嘴,风雨雷电被玻璃窗隔离在外,外头雨声淅沥,礼堂内的小动静被反衬得格外明显。
是一个女生的声音,小小的软软的,听起来有些紧张,带着点儿不易察觉的哭腔:“你……别,轻、轻点儿……啊——不、不要再动了!”
沉寂两秒,响起另一个男生的声音。
声线很低,有些无奈,哄诱似的:“我才刚刚动了一下。”
女生小声:“那你不要再动了……”
“我已经很轻了。”男生叹气,“我连手都没伸进去,这你都疼?”
“……疼。”可怜巴巴的。
“疼得厉害?”
“……嗷。”
气音软绵绵的,是求饶的意思。
孟媛:“……”
震惊的孟媛:“……??”
电线杆转过来,用一种,“你懂了吧”的眼神,看着她。
“卧槽,那男的是谁啊?倪歌还未成年呢,妈的他还是个人吗?”孟媛气急败坏,当场就想冲进去把那个奸夫就地擒拿,“还有你,你就在这儿看着?你也不进去帮帮她?你还是个人吗!”
电线杆沉默五秒,说:“我,高三的。”
“所以呢!”
“他,我同班的。”电线杆面如死灰,“容屿。”
“……”
孟媛陷入沉默。
她这算是,撞、撞破了,大佬的奸情?
“那,那我们……”她飞快地舔舔唇,“就,就把衣服放这儿,然,然后赶紧逃命吧。”
电线杆:“……”
——
倪歌和容屿在会场内待到场控清场。
“你不是说你同学要来给你送衣服?”容屿眉头微皱,“衣服呢?”
倪歌也奇怪。
开手机,见屏幕上飘着孟媛一条信息:[衣服我帮你挂在门把手上啦!祝你拥有一个甜蜜的夜晚!]
倪歌:“……”
怪怪的。
为什么要祝她这个。
不过……
容屿扶着她单脚跳过去,门把手上还真挂着件大衣。
倪歌穿上之后,大衣拖到地上,她像一个小老头。
容屿噗嗤笑出声:“算了,你穿我的吧。”
倪歌没有拒绝。
他个子高,穿长款的衣服不会像她一样奇奇怪怪,宛如土豆成精。
两人换完衣服,她继续单脚跳跳跳:“外面好像下雨了,我们打车回去吗?”
容屿没说话。
她正奇怪,就听背后响起一声叹息。
下一秒,他的手臂饶过她的腰,猝不及防地,将她整个人一把扛起来。
倪歌毫无防备,像麻袋一样挂在他肩膀上:“放我下来!你别……”
“你喊吧,喊大点声。”容屿突然乐了,“把保安招过来,然后他把我带走训话,你就一个人坐在这儿爆哭,在狂风暴雨里体验低温带来的人间疾苦。”
倪歌瞬间不动弹了:“……”
容屿一只手落在她的膝盖内弯,好笑地拍拍她。
走到门口,他从公共伞架上拿起一把伞,往背后递:“你来打。”
“要不……你背着我,行不行?”倪歌想了想,提议,“那样的话,我可以帮你打伞,还可以帮你背包。”
“嗤。”容屿不屑极了,“你搞搞清楚,就算你来背包,重量也是压在我身上的。”
“……”无可反驳。
但这个方案的确很有可行性。
容屿一边嘴上嫌弃着,一边轻手轻脚地将她放下,把背包背到她身上。
然后,像条大狗似的,背对着她蹲下:“上来。”
自重逢以来,倪歌还从没见过这么乖顺的容屿。
她深吸一口气,舔舔唇,整个人跳起来扑上去。
容屿一个趔趄,稳住身形,下意识伸手抱住她:“你想坐断我的腰椎骨?”
倪歌埋在他颈窝,两眼弯弯地低笑。
下一秒,“嘭”地一声轻响,在他头顶撑开伞。
“走吧。”水汽蔓延,她眼睛亮晶晶的,趴在他耳边,小声叫,“哥哥。”
——
容屿先带倪歌去了医院。
医生看了她的脚踝,初步断定是简单的扭伤,但保险起见,还是让她去拍了片子。
等结果的时间里,倪歌开始处理今天的白天没做完的遗留事件。容屿整个人被羽绒服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
[蒋池,你睡了吗?]
后面缀着一个“halo”的颜文字。
蒋池秒回:[还没。]
倪歌:[在做什么?]
蒋池:[刚刚在打游戏,你呢?]
倪歌非常坦诚:[在发呆。]
于是蒋池笑了。
第29节
倪歌其实不太懂,男生们为什么都对玩游戏这么热衷。
不过那不是她关心的重点。
[其实是这样的……]她思索一阵,问,[我是想来问问你,方不方便把你的联系方式给我一个朋友?听她说,她今天在你的店里点了外卖。]
[喔……我知道是谁了。]她这么一提,蒋池立刻想起来,[行啊,你发名片吧,我加她或者她加我都可以。]
面对熟人,他一直是好说话的性子。
于是倪歌给他和孟媛互推了名片。
不过……
舔舔唇,她犹豫一瞬,试探着问:[那个……蒋池啊,你有没有回来读书的打算?]
这个话题转折太生硬,他笑着打字:[我是有点儿别的打算,不过暂时不打算回去读书。你不用担心我,我没打算年纪轻轻一直送外卖。]
倪歌一下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蒋池家庭情况跟她不太一样,她的人生按部就班,每一步都是被父母预先规划好的,几岁应该在做什么,从一开始就一目了然。
[好啦。]蒋池安慰她,[我去玩我的游戏,你去做你的数学题,早点睡。]
倪歌笑:[好,你也早点睡。]
收起手机,她把目光落回身边少年的身上。
容屿坐在她旁边,脑袋靠着墙,微微阖眼小憩,鸦黑的睫毛一动不动。
他生得实在很好看,有种难以言述的少年感,即使穿着老气的军大衣,小半张脸被领子挡住,整个人也清俊异常。
倪歌看着看着,就移不开视线了。
然而下一秒,闭眼小憩的少年却突然轻笑:“看我干什么?”
他睁开眼。
容屿的眼瞳是浅褐色,像旧物摊子上那种色泽剔透的琥珀,明明是温柔谦和的颜色,到他这里,总显出点儿慵懒怠慢。
倪歌眨眨眼,像小时候一样诚实:“你好看啊。”
容屿抱着手冷哼:“少拍马屁。”
当年就是听了她的彩虹屁,他一头栽进倪歌这个巨坑。
到现在十多年了,都没能爬出来。
窗外雨还没有停。
骨科病房夜里很安静,雨水打在玻璃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容屿。”思索一阵,小少女舔舔唇,很认真地转过来,向他伸出一只手,“我们以后好好相处吧。”
“说的什么屁话。”
难道以前没有好好相处吗?
“不是,我的意思是。”倪歌想了想,不确定自己的直觉是否准确,“我觉得……你今晚好像变温柔了,脾气突然变得很好,不吵不闹,也不发疯。”
容屿:“……”
他咬牙切齿:“我平时经常发疯?”
“没!”倪歌赶紧摇头,小声指出,“我……只是觉得,如果你以后每天都能像今晚一样,这个社会,应该会和谐很多……”
他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她心里没底,声音越来越小。
容屿嘴角微动,轻飘飘地看她一眼。
发出一声响亮的:“嗤。”
倪歌:“……”
每天都像今晚一样?
容屿邪气地咬咬后槽牙。
她又不是每天都有机会摔进他怀里,让他揉捏。
不过……
他眼神微沉。
揉捏?
倪歌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容屿转眼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哑声问:“想好好相处?”
她赶紧:“嗯。”
他胸膛微动,闲闲地道:“那不付出点儿努力怎么行?”
“什么……”倪歌还没反应过来。
余光光景瞬间撕裂,他猛地起身,毫无征兆地朝她凑过来——
外面风雨声骤然变得急切,一声声敲打窗棂。
少年的脸近在咫尺,两个人呼吸交融,倪歌被迫抬头与他对视。
他的眼睛像猫眼一样,在光芒中变幻颜色,从浅褐变成深褐,变成她无法深究的暗色。
声线低哑,热气在空气中个卷,凝成一道霜:“求我啊。”
暴雨噼里啪啦,倪歌被他困在墙角,开始犯晕。
以前不是没有离得这么近过。
但是,但是……
他现在这个样子,就好像……
她心头猛跳,听见惊雷落地。
——好像是他非常迫切地,想要亲她一样。
第18章 色气
轰隆隆——
走廊上一片寂静, 长风带来深秋的气息, 雨水急切地扑打在窗户上,连玻璃也显得摇摇欲坠。
倪歌愣了几秒, 回过神,笑着埋下头:“容屿。”
“……”
“你除了欺负我,还会干什么?”
她的声音小而软, 脸上一笑,暧昧的气息就消散了。
容屿心里有些失落, 却又感到轻松。
“欺负?”他嘴角微动,坐回去,“才这种程度, 怎么算得上欺负?”
说话的同时,他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少儿不宜的画面。
又摇摇头, 赶紧驱散。
她正要开口说什么——
“倪歌?倪歌在不在?”医生探头出来, 见她坐在塑料椅上,招手道, “来,来看看片子。”
“你坐着吧。”容屿主动起身, “我去拿。”
倪歌抬起手, 示意性地碰碰他的手指:“谢谢你。”
容屿一脸不屑:“嗤。”
然而被她碰过的地方……
直到他回到家, 还在微微发烫。
——
倪歌的脚踝没什么大毛病,医生分别开了内服外敷的药,嘱托她回去好好照料自己。
容屿起疑:“你不会蠢到连药都不会用吧?”
倪歌大着胆子用小指头戳他, 反正自己现在只有一条腿能动,他应该也不忍心揍她:“我哪有你说得那么蠢。”
小指头戳在容屿硬邦邦的小臂肌肉上,每戳一下,就让他的体温上升十度。
大老觉得,再这么下去,他可能会热到自燃。
所以护送倪歌安全回家之后,他冲进浴室,洗了一个降温的澡。
然而半小时后……
他在梦里,又遇见了倪歌。
容屿:“……”
她还是那副扮相,化着最适合这个年纪的清淡妆容,肤如凝脂,唇红齿白,不同的是,她在梦里是长发。
是她最初回来那天,他无意间在无人机显示屏中看到的,后来却被他给弄坏了的——飘逸漂亮的长头发。
她没有脱裙子,晚会那件衣服仍然穿在身上,层层叠叠的薄纱缀在最外面,绕过他的大腿,堆积到地上。
——对,没错,饶过他的大腿。
因为现在,倪歌坐在他腿上。
容屿:“……”
两个人的姿势非常色气,她紧紧搂着他的脖子,整个身体与他无缝贴合。
……对。
无缝。
容屿从没经历过这种事,在梦里害羞得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假装严肃,一本正经地扶住她的肩膀,想要拉开她:“我们不能这样。”
她微微动了动身子,引得他也微微一颤,头皮发麻,下意识咬住牙:“啧……”
“我……”她的身体太过柔软,容屿咬牙切齿,“我是你哥。”
倪歌软绵绵地伏在他肩头,动作极其有规律,热气残留在他耳畔。
“我……”容屿的道德底线快崩溃了,“我们这样!有悖人伦!”
倪歌终于抬起头。
她微微喘息,湿漉漉的眼睛一动不动看着他,表情很无辜,语气很平静:“这不是你的梦吗?关我什么事?”
容屿像是被人猛地甩了一耳光,立刻自梦中惊醒。
他倏地睁开眼,望着天花板,大口大口地呼吸。
正值午夜,雨还没有停,风声雨声争相扑在窗玻璃上,发出呜呜的低鸣。
他发了会儿呆,口干舌燥地披衣爬起来,按亮床头灯。
——视线稍稍偏移,一眼就看到了被自己摆在床头的那件,倪歌穿过的衬衣。
……突然觉得更热了。
容屿舔舔唇,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然后以一个极其颓败的姿势,坐到书柜前。
“我认罪……我有错。”
“我真的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对她有那种奇怪的想法。”大佬两只手肘抵在膝盖上,手指插进短发,像一头斗败的雄狮,一副对自己非常失望的样子,“我发誓,我真的一直把她当妹妹。”
屋里一片寂静。
大佬难过极了,不愿意接受事实,半晌,受伤地抬起头:“难道,我跟宋又川一样,进化不完全,是一头禽兽吗?”
书架上的航模们:“……”
“不对。”突然想到什么,他赶紧又自问自答,“我没干过宋又川那种禽兽事,我是一个正直的人,她叫了我那么多年哥哥,我关心她也是应该的。”
书架上的无人机们:“……”
满柜子模型在这一刻化了形,同情地望着底下痛苦纠结的容屿。
“至于那个梦……”他舔舔唇,心里这一关反反复复,还是过不去。
五分钟后,大佬在一众模型的注视下,非常认真地从储物间里拖出本买回来就没人看过的《梦的解析》,开始逐字逐句地研读。
而与他的水深火热和怀疑人生相比,倪歌那头就显得十分风平浪静。
青年文学赛的复赛快要开始了,老孙像过去每一年一样,风风火火地张罗赛场和竞赛训练,大清早就把小课代表召唤到自己身边。
“下午那个竞赛讲座的老师就过来了,我这边文科组要开会走不开,你带上你那个小朋友……叫什么,什么媛的来着,你叫上她,你俩一起去接一下老师,啊?”
倪歌乖乖应下:“好。”
“还有,我这儿现在事儿太多了走不开,你再帮我个忙。”老孙一边说一边从抽屉里抽出一沓竞赛资料,“你上去帮我送一下卷子,左边这一摞给黎婧初,让她自己先拿着,不着急发;右边这一摞就让她先发掉,我下节课过去讲。”
倪歌笑吟吟:“好。”
老孙人近中年,只有一个独生的儿子,平时皮得像只猴儿,不比小姑娘乖巧可爱。
因此当他眼前站着一个听话懂事,还长得特别好看的小姑娘时,他恨不得把全世界的溢美之词都叠加在她一个人身上。
“倪歌啊。”
“嗯?”
“你成绩这么好,长得好看性格也好,好好学习,别早恋。”老孙语重心长,“你未来路还长,平台肯定也会很大。你身边现在这些男生啊,那跟以后的,都没法比!别被这些小男生的伎俩给骗了。”
倪歌愣了一下,没懂他怎么突然提这个。
但她还是点头应声道:“好。”
离开办公室,她一瘸一拐地往楼上走。
医生开的药有奇效,一夜过去倪歌的疼痛就缓解了很多,但仍然没有完全恢复。
没走几步,就有路过的男生主动来扶她,穿着高三的年级服,有些不好意思:“同学,我帮你吧。”
倪歌总共只拿了两摞薄薄的纸,一点都不沉。
她有些受宠若惊:“谢谢你,不过没关系,我自己拿得动。”
“那我扶着你上去吧。”男生真情实意,“你脚是不是受伤了?”
“我……我没事,不严重,不影响走路。”倪歌有些不自在。
她不喜欢陌生人碰自己,也不明白这才过去一夜,路人甲怎么突然就对自己这么热情,“谢谢你,不用了。”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男生不好再强求。
只好跟她保持一段距离,并肩走在她身边。
课间走廊上人来人往,不时有人回头看过来,倪歌没多想,学生时代,男生女生并肩总是令人瞩目。
然而走出去没几步,男生忍不住问:“你是倪歌?”
倪歌微怔:“对。”
“你昨晚那个……”男生有些局促地挠挠头,“舞跳得很好看。”
“啊,你说这个。”倪歌一听就笑了,非常诚恳,“我姑姑跳舞比我好看多了,等明年她的舞团全国巡演,你也可以去看呀。”
男生还想说什么,两人停在高三一班门口。
倪歌刚要进门,又被他叫住:“那个,你……”
“嗯?”
“……算了,没事。”男生欲言又止。
然后难过地转身走了。
倪歌:“……”
今天学校里的人,怎么都奇奇怪怪的。
她没多想,转身进一班,腿还没完全跨过去,就听到一阵魔音穿耳的喧闹声:
“我艹,容屿今天早上没来上学?他要是来上学了那才不正常好吗!昨天校庆结束我回礼堂拿东西,你们猜,我看见什么!”一个高个儿男生浮夸地站在椅子上,以一种宣讲的姿态,呼朋引伴地大声吼,“就屿哥啊,他脱了衣服把我们的新校花按在怀里!!”
周围围满了吃瓜群众,没一个人信他的鬼话:
“不可能,容屿根本不喜欢女生!他眼里只有他那几架破飞机!”
“你做梦呢吧!你他妈都跟容屿相处三年了,这个学校除了宋又川,你见哪个女生入过他的眼!”
“是啊,容屿他平时那么……不是,等一下——”宋又川突然反应过来,“我他妈怎么就是女生了!”
……
一片乱七八糟的讨论声里,目击证人捶桌嘶吼:“是真的!我用命根子保证!我还听见倪歌在哭,一边哭一边喊疼!”
空气沉默三秒。
爆发出一阵尖叫:
“啊啊啊!现场传回贺电!你昨晚去看现场怎么不叫我!这种事情不成群结队还有什么乐趣!”
“我日,我见过铁树开花都没见过容屿谈恋爱啊,大佬不愧是大佬,一上来就这么刺激!”
“不是,那姑娘昨天晚上刚被论坛热帖评成新校花,今天你就告诉我们人家有主了??大佬下手也太他妈快了点吧?”
“要不说人家是大佬呢,这速度,这禽兽事儿,不是狠人都做不出来。我就问问你,这要是你,你敢大庭广众?你敢大晚上的,就在礼堂里头?还不关门?”
……
在快要将天花板都掀翻的尖叫声里,倪歌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她小心翼翼地放下试卷,打算先溜。
然而下一秒——
“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一道清越的男声划破嘈杂的讨论,容屿单肩扯着书包,懒散地抱着本厚厚的书,一边打哈欠一边走进来,“来,大声点儿,让我也好好听一听。”
站在椅子上的电线杆男生从看他进来的那一秒就开始怂了,说话都结巴起来:“我……不是,屿哥,我这不是……”
“来。”容屿语气很温和,“没事的。”
“我真没……”
“你听不见我说话?”下一秒,容屿语气陡然加重,一把将手里厚厚的书拍到桌上。
“咣”地一声巨响,满室瞬间鸦雀无声。
他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声音带点儿狠意,一字一顿,“再大声讲一遍,让、我、也、好、好、听、一、听。”
第19章 燥热
容屿今天凌晨三点半醒过来, 坐在书架前读《梦的解析》读到天亮, 没敢再回去睡觉。
他怕再梦见倪歌。
哪怕在梦里,他依然希望自己是个人, 而不是一头禽兽。
可今天大清早一进门,就看见一群人站在里头,兴高采烈地讨论昨天的事。
而他的小姑娘抱着两摞卷子茫然地站在门口, 尴尬得不知道该退该近。
他积压了一夜的火山,在这一秒天雷地火, 轰然爆发。
“你是不是闲得慌?啊?”
容屿语气很重,男生被凶得不敢吱声,在心里求大佬饶命。
“离高考还有几天?你现在考多少分?离重本线有多远?”容屿沉声冷笑, “不做题,不学习,智商全用在以讹传讹上?你他妈亲眼看见了吗你就敢传?年纪轻轻, 脑子里哪儿来这么多黄色废料?!”
电线杆:“……”
容屿背脊笔直, 眉峰微聚,吼:“说话!”
门内一片死寂。
门外的倪歌已经看蒙了。
今天之前, 她从没见过容屿凶别人。
容家也是世代武将,他骂起人来格外有气势, 让她想起父亲训练新兵的场景。
这么一对比……
她突然觉得。
他对自己, 好、好像还挺温柔的?
“对不起……”半晌, 电线杆嗫嚅出一句话,“我确实,确实没亲眼看见……”
吃瓜群众发出一阵嘘声。
容屿看也不看他, 直指门口,冷声:“去道歉。”
一群人转过头,才看见教室门口站着个姑娘。
也不知道在那儿杵多久了。
倪歌见他们突然望过来,被吓了一跳。
电线杆倒很大方,大步走过去:“对不起,学妹,我不该造谣。”
倪歌还沉浸在刚才容屿凶巴巴的训话里,没回过神来:“没……没关系。”
她本来是来送卷子的,结果在这儿围观了这么久。
有点儿不好意思。
放下卷子,她从前门退出去,打算离开。
垂着脑袋走到后门,又被人堵住去路。
倪歌知道是谁,耳根突然红了:“容屿。”
“嗯。”容屿轻应了一声,垂眼看她,“不高兴?”
“没。”倪歌坦然,“我就是……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那么说。”
容屿松了口气:“他们高三闲得慌,作业布置少了,我叫老师多给弄点儿作业就好了。”
“这样。”倪歌想了想,“那你跟他们说清楚,我们昨天,昨天……没……”
她难以启齿。
“没事,你回去吧。”容屿轻声,“我会解释。”
她点点头,打算走。
擦肩时,又被叫住:“倪歌。”
他声音很轻,倪歌停下脚步。
“像你昨天说的那样……”他顿了一下,有些别扭地,轻声说,“我们以后,好好相处吧。”
——
送走倪歌,上课铃响了。
容屿在一大群吃瓜群众默不作声的偷窥里,面无表情地走回教室。
翻开他那本厚厚的书。
宋又川鸡贼地凑过来,小声问:“屿哥,我替人民群众问一句,你确实是喜欢倪歌,没错吧?”
“别胡说。”
“我靠,不喜欢你还生那么大气?”宋又川根本不信,嘟嘟囔囔,“你不是从七年前起就积德行善,发誓修身养性不发火了么。”
容屿没说话,唇抿成一条线。
见他默然,宋又川又不死心地探头探脑:“大佬,看什么呢?”
容屿一言不发地翻过来给他看了眼封面,上面四个大字:梦的解析。
“怎么突然开始看这个了?这个我也看过。”宋又川清清嗓子,学着老人家的语气,神经兮兮地复述道,“弗洛伊德说,人的意识分为显意识和潜意识,潜意识是人们不能认知或没有认知到的部分,所以我们往往很难懂得自己的真实想法——而梦境,恰恰是沟通显意识和潜意识的桥梁。”
容屿还没看到这里,但他的确十分好奇后续。
于是他默不作声地,听宋又川逼逼。
“所以弗洛伊德有句名言,叫做,‘梦是欲望的满足’。人们有强烈的愿望,不能在现实中实现,就寄托于梦境。”
容屿:“……”
所以他做春梦,是因为,他想上倪歌,但在现实里,却实现不了?
容屿微笑。
这不可能。
“但是呢,人的显意识和潜意识之间,还有一道保护机制,能帮你掩护那些你不想面对或不愿意承认、但它又确确实实存在的想法——俗称,自欺欺人。”
“……”
容屿感觉有一道箭,“嗖”地一声插到他膝盖上。
令他跪地不起。
“这个保护机制吧,它可神奇了,它会欺骗显意识,让你意识不到你自己的真实想法。这么说可能有点儿抽象,我打个比方呗?”宋又川循循善诱,开始钓鱼,“你以为你不喜欢人家,但其实你的潜意识早就跑得比野马都快了,这种情况下,你半夜就可能会梦见:你跟她一起约会啊,看电影啊,接吻啊,还有……哎上着课呢,你打我干什么?……还打!这是弗洛伊德说的,又不是我说的,你激动什么!”
容屿信了他的邪,当下心如死灰。
一动不动地盯着那本厚厚的书,一语不发地,开始思考人生。
宋又川见他中邪似的,翻个白眼,转回去继续记笔记。
下一秒,听见“嗤喇——”一声。
宋又川:“……?”
他转回来。
见容屿面无表情,正在一页一页地撕《梦的解析》。
宋又川:“……”
嗤喇嗤喇声不绝于耳,半晌,大佬慢悠悠地开口:“弗洛伊德?哈。”
“……?”
“精神分析?哈。”
“……?”
“都是放屁。”
“……”
昨天下了雨,今天也没有放晴,天空很阴翳,教室里开着灯。
撕完书,容屿决定静下心,开始听课。
然而没听两分钟,就如坐针毡地,难受地皱起眉:“川子。”
“嗯?”宋又川觉得他这个基友可真他妈太烦了,一天到晚跟个小姑娘似的磨磨唧唧当断不断,就不能干脆点儿!!
容屿问:“你热不热?”
“……”
宋又川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班上开空调了?”容屿一边嘟囔,一边皱着眉松领口,“躁得慌。”
宋又川幻灭极了,低头看看手机。
天气预报头条大红字,醒目地写着:
——今日三十年一遇的寒流南下抵达,北城正式入冬,将迎来本月温度最低的一天!
宋又川:“……”
你怕不是失了智。
“不行。”容屿愈发口干舌燥,“你去跟他们说一声,空调关小点。”
“……没开空调,而且窗户都大敞着呢。”
“是吗?”容屿诧异极了,“那你热不热?”
宋又川:“……”
宋又川在寒风里瑟瑟发抖,虚伪地应和道:“……热,我也热。”
在这种地狱般的,令人难耐的,迫切想要得到疏解的,青春期燥热里。
容屿脑子里像复读机似的,回旋着同一道问答题。
——你是不是喜欢倪歌?
——承认吧,你喜欢倪歌。
——
“阿嚏!”
倪歌打出了今天的第四个喷嚏。
“你羽绒服真没找回来?”孟媛听她打喷嚏,有点儿心疼,“那衣服看着还挺贵的,没再回去找找?”
“还没,等明天吧。”其实她还真不缺那一件衣服……但倪歌没说。她鼻子有点儿不通气,转身去背包里拿纸,“我明天去调监控看看。”
“也不知道是谁,干这种事太缺德了吧……”
孟媛小声嘟囔着,倪歌笑笑,刚想开口,背包里的唇膏被手帕纸带出来,“啪”地一声掉到地上,骨碌碌地滚出去好远。
停在一个人脚边。
她追了两步,对方先她一步躬身,捡起来:“给你。”
倪歌身形微顿,听对方笑道:“我们又见面了,倪歌。”
她立刻想起来,她今天早上刚刚见过这个男生。
高三的,戴眼镜,夸她跳舞好看,其他记忆点……没了。
倪歌接过来:“谢谢你。”
然后转身就打算走。
“哎,倪歌!”眼镜兄立刻追上来,与两个女孩同行,“你们去哪儿?”
“去教务处拿东西。”孟媛笑着抢话,“学长该不会说,你也顺路吧?”
这一句话,就堵死了他接下来的话。
那男生有些尴尬,只好说:“没,我不去教务处。”
倪歌立刻接茬:“那学长再见。”
“我……”一想到这次分开可能就再也没机会了,眼镜兄一咬牙,拉住她,喊道,“倪歌,我喜欢你!”
倪歌愣住。
他们现在站的地方,是连接教学楼和行政楼的廊桥,人流量并不大,因此周围没其他人。
但她突如其来地被人告白,仍然感到十分震惊。
“我……从校庆的时候,见到你第一眼,就……”眼镜兄耳根发红,结结巴巴,“就觉得你很好看……”
倪歌没说话。
“我、我觉得,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眼镜兄有些不好意思,“所以,能不能请你,请你接受我的心意?”
幸好现在身边没有其他围观群众。
——倪歌忍不住想。
这样即使拒绝了他,也不会太伤害他的自尊心。
“我……”
她仔细思考了一下,正打算开口。
“她不能接受。”
突然插进来一个清冷的男声,声线低沉,语气生硬,不大能听出情绪。
三个人均是一愣,继而转头望去。
容屿正从楼梯口走上来,面色阴郁,长款的黑色大衣穿在校服外,迎面涌来一股黑道大佬的气息。
大佬走到跟前,语气严肃:“她不能早恋。”
“但是……”眼镜男还没说完。
“还有。”
容屿打断他,自然而然地走过去,将倪歌的手从那个人手中拽出来,圈进自己掌心:“以后别他妈随随便便,碰别人的手。”
——
倪歌被容屿牵着,有点儿晕乎乎的。
她其实特别喜欢被他牵手,因为冬天握着,超级暖和。
但她一直不敢说。
“怎么又去教务处?”容屿心里紧张得快炸了,脸上故作镇静,若无其事地捏着她的手不放,“你们班上哪儿来那么多事?”
“没。”倪歌解释,“孙老师今天下午要开会,让我们去门口接一下竞赛的讲座老师,怕我们认不出人,就让我们路过教务处的时候,顺路打一份带照片的资料。”
“嗤。”容屿轻哼,“总共也就来一个人,搞得这么麻烦。”
他跟着她们,走到教务处。
“去吧。”容屿的动作全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假装没有一星半点儿的不自然,“我在这儿等你们。”
倪歌点点头。
然后……
五分钟过去了。
十分钟过去了。
她还没出来。
容屿:“……”
奇了,打印一张纸而已,用得了这么久?
他想进去一探究竟,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压低的谈话声:
“不是……倪歌,那个老师根本不是重点好吗!我想知道的是,为什么你一看到她的名字,就突然不想去了啊?我想知道的是你啊!”
“我……”倪歌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个说起来,话实在是太长了……”
容屿当机立断,推门进去:“怎么了?”
“学长。”孟媛有些迷茫,“倪倪看到老师资料,突然跟我说她不想去接老师了,青年文学赛也想退掉,要帮我联系别人……而且我问来问去,她就是不告诉我为什么。”
“我看看。”容屿从她手中抽出资料纸。
一看,乐了:“哎哟,老熟人呀。”
倪歌垂着脑袋,一句话都不说,像一只被打湿的猫。
她也觉得不该这样,但她实在不想见自己的小学老师,只是看到名字,就生理性反感。
所以她一动不动。
等着容屿用老父亲的语气骂她任性。
然而下一秒,头顶突然传来轻微的暖意。
倪歌一愣。
容屿暗示性地拍拍她的脑袋,语气慵懒地道:“既然这次是她自己撞上来的,那就干她啊。”
他觉得,一个老师而已,根本不足为惧,他和她都长大了,不该再被无关的人牵绊住。
倪歌还没回过神。
他又低声说:“但是你必须答应我,不能早恋。”
倪歌垂着眼,眼睫在脸上打出小小的阴影,表情有些纠结,还是未发一语。
室内静寂两秒,容屿心里咯噔一声。
他突然慌了,握住她的肩膀,声音也不自觉地跟着一沉:“你听见没?!”
作者有话要说: 容屿:老师我举报,有人想谈恋爱,强烈要求你给他们加作业。
老师:我看你就是最想谈的那一个,你自己回去做卷子静一静。
弗洛伊德:所以,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ps,宋又川那些话来自精神分析学,但《梦的解析》里有很多东西都过时了,在释梦上,现代脑科学更科学一点√
第20章 小黄蚊
倪歌被吓得一个激灵, 小羊毛跟着一抖:“听见了!”
然后有点儿……不开心。
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 他说不准早恋的时候,她很想反驳。
容屿心里生出点儿无奈, 赶紧又摸摸她的呆毛,压低声音:“我没有在凶你。”
他声音很小,大概是不想让孟媛听见, 压在她的耳边,带点儿少年的性感。
倪歌微怔。
……心情竟然鬼使神差地, 好了起来。
三个人走出行政楼,同路去往校门。
见容屿也像个挂件似的跟着来了,孟媛不可避免地感到好奇:“那个老师到底是哪儿来的神仙?怎么你俩一个个儿的都如临大敌?”
倪歌“嗷”了一声, 声音有些闷:“那要从好久之前开始说了。”
黎婧初之前说的没错,倪歌的小学前两年确实是在附小读的,那时她的班主任姓吕, 全名吕芸, 也是她的语文老师。
倪歌刚入学时,吕芸就已经有很多头衔了。她语文教得好, 带的班级年年十佳,每次大考平均分都是年级最高, 是公认的优秀教师。
所以最初分班时, 倪爸爸说:“倪倪分到了一个很好的老师。”
小倪歌一开始也这么认为。
吕芸年纪不算大, 刚刚结婚,大概是做班主任的缘故,比其他科目的老师都要稍显严厉一些, 倪歌曾经撞见过别的同学课下去问她问题,被她厉声反问:“你连这个都不会?我上课讲过很多遍,你自己去回忆!”
所以小倪歌从不问她问题。
就这么相安无事半个月,很快迎来了教师节。
七岁的倪歌没觉得这个节日哪里微妙,老师是伟大的,老师教书育人,老师是蜡烛,老师是明灯。
——书上都这么说。
所以她给每个科目的老师都准备了一张贺卡,贺卡是她和爸爸一起去书店里挑的,同一个系列,每张卡片的封面上用薄薄的塑料膜压着一朵很小的永生花,她觉得老师们会喜欢。
小倪歌去送贺卡时,吕芸正在批改作业。她两只手递过去,然后非常认真地对她说:“老师,教师节快乐。”
吕芸看了一眼,没接:“放那儿吧。”
尽管跟其他老师的反应比起来,她有些冷淡,但小倪歌也没太往心上去。
她非常小心地,将贺卡放在了她的桌角:“老师再见。”
吕芸没有接话,于是倪歌打算离开。
刚转过身,班上一个男生风风火火地抱着一捧花冲进来,高声大喊:“吕老师!教师节快乐!”
他撞了倪歌一下,直接扑到吕芸桌前,刚刚放在桌角的贺卡顺势被碰掉,男生好像没看见,一脚踩上去。
倪歌一愣。
“哎呀。”吕芸却有些惊喜地笑了,微微起身,接过捧花,“你看你,花在哪儿买的?贵不贵?”
倪歌回过头,非常清楚地看见,那束百合花里除了祝福卡片,还挂着一张巴掌大的小磁卡,是金色的,上面写着字。
没等她分辨出写的是什么。
吕芸抬头见她还没走,笑容又消失了:“你怎么还不走?站在这里干什么?办公室里这么多人,你别杵在这儿挡路!”
于是小倪歌非常乖巧地点点头:“好,老师再见。”
——她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不喜欢吕芸。
但吕芸的情绪表达比她更明显也更直接,教师节之后,倪歌的日常变成了:
“倪歌,我办公室的地好像有点脏,你叫几个同学一起帮忙打扫一下——我看你后排那几个人就都挺闲的,平时上课也不听讲,懒人嘛,就该多干点活。”
“倪歌,老师现在这么对你都是为你好,你身体本来就虚,体质又差,就是运动太少了,以后多来给老师帮帮忙,锻炼一下。等你长大了,肯定会感谢我的。”
“倪歌,你看看你这个卷子,这全都是我上课讲过的知识点,你每天看着挺认真的是不是根本就没在听?啊?一天到晚想什么呢?班上让报奥数班你不报,让报作文班你也不报,长得挺好看的一个小姑娘,怎么这种事儿就不上心?你以后靠着你这张脸,打算去干什么?啊?你跟我说说,长这么好看打算去干什么?”
……
晚饭饭桌上,倪歌非常委婉地提起:“我不太喜欢我的班主任。”
倪爸爸笑道:“我小学刚入学时也不喜欢我的班主任,慢慢地就好了。”
开学才两个月,全家人都以为,她只是不想上学。
所以倪歌换了个更直接的说法:“她总是让我帮她打扫卫生,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说我懒,怪我成绩拖后腿。”
倪妈妈说:“帮老师做一些事也是应该的,如果她那样说了,就证明你的确应该更勤奋一些。”
但吕芸说的都不是事实啊,她明明能考进他们班前十。
倪歌非常想反驳。
但又觉得无力。
这些小打小闹的事情持续了一段时间,终于在年底,迎来了第一波爆发点。
起因是蒋池迟到。
——并不是迟到一两次,而是三番五次。每天早上,他都会晚到一刻钟。
刚入学做自我介绍时,倪歌就知道她同桌家境不是很好,蒋池父母离异都不要他,他跟着奶奶生活,靠奶奶开的花店过日子。
她之前的生活里从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人,一开始小心翼翼的,蒋池却很随和:“没关系,这个大家都知道的,事实就是那样嘛。”
可入冬之后,蒋池奶奶的腿病犯了,早上刚刚醒过来时,连动一动腿都很困难。
于是他每天都要起得很早,先帮奶奶按摩,然后照顾她起床吃饭,再送她到花店,帮她与送鲜切花的人接洽、弄好当天要卖的东西,最后回去上课。
倪歌听完全程,简直佩服死她的同桌了。
在她看来,这些根本就不是一个小学生能独立完成的事。
蒋池大笑:“那是因为你从小就不生活在这种环境里啊!不过,我也可以理解你。”
倪歌有些不好意思,向他提议:“可这样每天迟到也不太好……吕老师她天天骂你。你能不能提前跟她说一声,要照顾家里的奶奶,让她别一直揪着迟到的事不放?”
蒋池笑道:“她知道我家里情况,我也跟她解释过。”
“那……”
“没关系的。”蒋池不怎么在意,“让她骂吧,我不往心里去就是了。”
但蒋池不往心里去,并不代表着,吕芸就会放过他了。
周五开班会,黑板上黑底白字,写着一排大大的:
——论迟到早退问题。
前半部分老生常谈,倪歌和蒋池都在底下偷偷写作业。
谈着谈着,风向就开始不对劲了:“……那么话说回来,我们班上最近有些同学呢,就很猖狂,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把学校当厕所,给其他同学带来了非常不好的影响。”
“蒋池。”下一秒,吕芸说,“你站起来,站到前面来,来给同学们好好看一看,父母离异的孩子是什么样的。”
蒋池面上波澜不惊,大大方方地推开桌子站起身。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有好奇,有探究。
“没有父母的孩子呢,就是会比较不听话、比较没有规矩,老师叫他,他也不跟老师问好。”吕芸顿了一下,问其他人,“你们都有父母吧?你们不会学他吧?”
众人齐齐:“不——会——”
吕芸笑道:“你们都是好孩子。”
蒋池没说话。
“唉,不过蒋池虽然不听话,成绩不好、拖我们班后腿,但人性格还不错。”吕芸微顿,若无其事地道,“如果你们以后要买菜,就可以去找我们班的蒋池同学,他家里就是卖菜的,他和他奶奶卖。我没跟你们说过吧?我们蒋池同学每天这么忙,天天迟到,就是在帮家里卖菜呢。”
有人插嘴:“老师,他奶奶不卖菜,是卖花的。”
“卖什么的?”吕芸一脸暧昧地探头,“他奶奶是卖什么的?”
哄堂大笑。
倪歌如坐针毡。
一片愉悦的笑声里,蒋池面无表情地收书提起书包,众目睽睽,就打算离开。
吕芸头也不抬:“你滚吧,滚了就别回来!”
蒋池身形微顿,还是抬手去开门。
“老师。”倪歌忍无可忍,站起来,“对不起,但我觉得您那样说他,不太合适。”
全班瞬间鸦雀无声。
吕芸嫌弃极了:“你也滚出去!”
倪歌没说话,提起书包就走了。
出门的时候,她还听到吕芸在背后阴阳怪气:“我们班上就是有这些同学,几颗老鼠屎搅坏一锅粥。有的呢,仗着自己好看一天到晚不好好学习净想着勾搭男生,有的呢,心思完全不在学校啦,那你还来学校干什么呢,这不是碍我的眼吗……”
剩下的她没再听。
那天晚饭时,倪歌的说法变成了:“我讨厌我的班主任。”
倪爸爸从小就告诉她,世人平等,无论贫富。
但吕芸现在,明明就是在欺负弱者。
“倪倪。”倪爸爸那段时间疲惫极了,他的工作和倪妈妈的身体状况都不太好,只好选择最简单的处理方法,“老师打你了吗?”
“……没有。”
“老师批评学生,是非常正常的事情。”没有升级到体罚,他就不觉得事情有多严重,“如果你觉得方式不正确,可以先自己尝试着和她沟通。”
“好。”从那时起,倪歌再也没提过吕芸的事。
然而非常不巧的是,没过几天,她就忘了带语文作业。
“滚出去!带着你的笔去外面给我站着!”吕芸根本不信她是没带,粉笔头砸在脑袋上,发出“啪”的轻响,“什么时候把作业补完了,什么时候再滚回来!”
倪歌慢吞吞地离开了教学楼。
但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不想真的重做一遍作业,可又没办法让家长过来送。
“倪歌!”她晃悠到操场边缘,被容屿看见了,连忙扔下篮球跑过来,“你干吗呢?这不是上课时间吗,你乱跑什么?”
倪歌难过极了:“我忘了带作业,老师说补不完不准回去上课。”
容屿嗤笑:“你怎么这么蠢,作业都能忘记带?”
她没说话。
“你老师也是,就一本作业,至于么。”见她沮丧得像只无家可归的猫,容屿捋袖子,拉住她,“走。”
倪歌一愣:“去,去找爸爸吗?”
“找什么爸爸。”他冷哼,“我去把你老师打一顿,她就老实了。”
“……”
最后在倪歌怂唧唧的请求下,中二不可一世的容屿大佬,还是带着这个小屁孩儿,去了公共电话亭。
倪歌打电话给爸爸,拜托他过来一趟,跟老师解释作业的事。
容屿抱着手站在旁边,不懂她怎么能被搞得这么可怜。额头上红了一小片,刚才还不显眼,现在已经肿起来了。
“你头怎么弄的?”他凑过去看看,“要紧吗?”
倪歌看不见自己的脸,只能习惯性地说:“没事。”
粉笔而已,也不会很疼。
两个人坐在校门口,等倪爸爸过来。
容屿问:“你那个老师,是不是有问题啊?”
倪歌想说,她特别凶,她比你还凶。
但是,她之前说过很多遍了,连她父母都不信。
所以她这回没说话。
容屿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想来想去,冲到便利店,给她买了一小袋草莓糖。
“谢谢哥哥。”倪歌的心情阴转多云,小声道谢,然后接过来,“今天真是麻烦你了。”
容屿其实不喜欢听她道谢。
所以他:“哼。”
然而倪歌根本就也没心情吃糖。
她抱着糖袋子,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一直在想,会不会给爸爸添了很大的麻烦。
正耷着小羊毛发呆——
面前突然出现一只手。
少年的手,还没有完全长开,但也已经比她大很多,骨节明晰,十指修长,掌心放着几颗剥开的草莓糖。
倪歌微怔,抬起头。
“呐。”容屿坐在她身边,神情有些不耐烦,眼睛深处却藏着不易察觉的局促和紧张,“我都给你剥好了,你还不吃?”
大概是从那个时候起……
容屿哄她的招数里,开始频繁地出现草莓糖。
——他帮她剥好的草莓糖。
——
孟媛全程惊呆。
不过她的关注点是:“蒋池还遇到过这种事?他也太可怜了吧!”
“嗯。”倪歌有些含糊地一笔带过了关于蒋池的部分,那是他的隐私,她不确定,他想不想让别人知道。
那天的作业事件,最后是以父亲出面,来结尾的。
倪爸爸从单位赶往学校,匆忙得连军装都来不及换。吕芸也是从那个时候起,才知道了倪歌的家庭情况。
她再也没在公共场合针对过倪歌。
不过从那天起,倪歌在班上,成了一个透明人。
倪歌摇摇脑袋,想忘掉后面的事。
“所以。”容屿站在校门前,阴恻恻地舔舔唇,“既然这次,这个吕芸又他妈卷土重来,我们就好好算算旧账。”
听起来就好刺激。
想到可以参与大佬的人生,孟媛期待极了,眼睛冒绿光。
然而三个人等啊等,等了一个多小时,也没等到人。
倪歌:“……”
“奇怪,老孙不是跟我说,这老师下午两点半到么?”孟媛皱着眉去翻手机短信,“就算是迟到,这也太离谱了吧?都一个多小时了。”
倪歌站得有些累了,靠在校门上,小声嘟囔:“她本来就很喜欢别人等她,等的人越多,时间越长,她越有优越感。”
孟媛:“……”
日。
“要不你们先回去,我在这儿替你们等?”容屿看看表,“太浪费时间了,你们除了作业,是不是还要准备青年文学赛的复赛作文?”
“对啊。”孟媛笑嘻嘻,“不过倪倪动作比我快,她作业已经做完了,作文也写掉了一半。要不我先回去,倪倪留下来陪学长等?”
嘿这小姑娘,挺上道啊。
容屿一乐。
“别别别。”倪歌赶紧拒绝,“如果要走,我们就三个一起回去。孙老师五点钟就开完会了,到时我们可以直接让他来接洽吕……”
她顿了好一会儿,一字一顿:“吕芸老师。”
此路不通,容屿想了想,换个由头:“你作文写完了?”
“没……”
“发给我看看?”
“……”
容屿“啧”道:“哥哥给你检查一下。”
三个人站在这儿没事干,连桌麻将都凑不出来。
倪歌想了想,掏出手机,调给他看:“好吧,不过我还没写完……”
容屿接过来,屏幕上word的小圈圈转啊转,很快加载出来。
他一低头,眼帘内映入第一句话就是:“倪歌晕晕乎乎地,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容屿摁在了床上。她的两只手被领带系住,无法挣脱,只能无力地看着他解开自己胸前的……”
容屿:“……???”
不是,等一下,这个文风,是真实存在的吗?
“这个……”连大佬都词穷了,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评价。
现在小姑娘也都太野了,敢拿这个去参赛?
“你确定。”他咽咽嗓子,“你要拿我和你的……嗯嗯啊啊,去参赛?”
“什么我和你的……”倪歌蒙了一下,“我写的不是散文吗……”
她一愣,突然想起来。
前几天孟媛跟她开玩笑,用总裁文自动生成器给她发了个沙雕片段,笑嘻嘻道:“你就拿这个去参赛呗,肯定没人敢这么写,保证评委老师眼前一亮,惊为天人,直接让你晋级决赛。”
倪歌以前没看过总裁小黄蚊,短短两千字的片段,看得她面红耳赤。
尤其主角……还,还是她和,容屿。
倪歌像是在犯罪一样,一边负疚又一边觉得刺激,所以看完之后,就留在手机里,没有删。
——重点是,孟媛发给她的那个文件,也叫“复赛文章-倪歌”。
猛然反应过来,倪歌的脸一瞬间红炸了:“不是那个!我开错文件了!你把手机还给我!”
她越是这样,容屿越想逗她,故意伸长胳膊,让她碰不到。
小绵羊跳起来也够不着他的手,容屿心里头乐坏了,一本正经地读:“她想要推开他,却被他强硬地按着……她一边哭一边请求,却还是被他强行进……”
“啊!”绵羊姑娘恼羞成怒,跳起来踢他,发火也软唧唧的,“你不要读了!还给我!”
容屿居高临下,一把拽住她:“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倪歌突然被他逮住,心里一惊,下意识退后半步,咣啷撞到校门上。
容屿眼疾手快,赶紧一只手扶住校门,一只手落到她的腰上。
——将她扶稳。
然后一点一点地,借着身高优势,靠近她:“彻夜哭喊?索求无度?”
“……”
“全身无力,苍白的小脸挂满柔弱的泪水?”
“……”
“你这么可爱。”他的手掌落在腰上,相贴的部位像点燃了一团小小的火焰。他像只大型肉食动物,慢慢地凑近她,声线低沉微哑,“我怎么可能舍得,让你躺在身下,哭得哽咽不成语调?”
他浑身热得像团火焰,越凑越近,倪歌的脸红成小番茄精。
晕晕乎乎地,终于想起来——
他不让自己早恋。
但是现在,她眼前这个长着大尾巴的家伙……
不是早在读小学时,就向她……
求过婚,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 论,
#为什么长大之后的倪歌对小黄蚊这么执着#
#因为那都是来自青春期的开心回忆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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