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马车轱辘压在地上,街道上的喧嚣声偶尔传进车内。
贺流景突然开口:“父皇传召我去宫里,是把我叫去商量去行宫避暑的事。”
纪茴枝懵着眨了下眼睛,为什么要跟她说这些?
贺流景顿了顿,云淡风轻的接了一句:“母后让我去行宫避暑的时候把你也带上。”
纪茴枝:???!!!
两人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
纪茴枝忽然问:“皇后娘娘会不会给我五百万两让我离开你?”
“……”
“如果母后这样做,你会怎么办?”
纪茴枝眼里亮起星星,“可以收吗?”
“不可以。”贺流景语气斩钉截铁。
纪茴枝略显失望,兴致缺缺道:“那我就以你的性命发誓,证明我对你一片真心,绝对不舍得离开你。”
贺流景怀疑自己听错了,“你发誓……为什么是用我的命?”
纪茴枝掀开车帘看窗外人来人往的街道,假装自己没听到。
不用你的,难道用我的么,打工人只能付出汗水,绝不付出生命!
走在前面的马匹突然嘶鸣出声,马车猝不及防地颠了一下。
纪茴枝没坐稳,身体不受控制朝贺流景扑去。
她惊叫着想稳住身体,马车却又晃了一下,眼看着她就要扑到贺流景怀里。
冷淡的檀香气扑面而来,纪茴枝眼皮一跳,飞快抬起手撑住壁板……给贺流景来了个壁咚。
四目相对,呼吸相抵。
贺流景陷入了莫名的沉默。
总觉得哪里不对。
“吁——”
马车咣当一晃,车夫把马车停了下来
纪茴枝缓缓松了一口气,尴尬地把手臂收了回来。
好险。
男主差一点就不清白了。
贺流景敛下心神,皱眉掀开车帘。
马车前倒着一位容颜姣好的女子,正哀哀娇啼着,脸上涂着胭脂,口脂红润,发丝散落在颊边,摔得格外美观,一只手优雅的搭在小腹上,一只手优雅的放在脸侧,裙摆层层叠叠的散落在地上,摔倒前她手里还提着一篮花瓣,此时花瓣纷纷扬扬地落到她身上,着实是美如画卷。
……这姿势恐怕练过无数遍了。
纪茴枝倚在马车里,忍不住感叹。
今天碰瓷的真多啊!
贺流景看了一眼,冷漠无情的放下马帘,吩咐护卫,“送去医馆。”
女子见贺流景没有下车,赶紧朝旁边的男子使了个眼色。
男子立即抬手挡在马车前,“不能走!我家妹妹不知伤情如何,你们必须亲自送她去医馆!”
纪茴枝嗑着瓜子看戏。
对方目的很明显,贺流景就是他们碰瓷的目标。
她眼含笑意的望向贺流景,看他如何消受这美人恩。
贺流景眸色沉了沉。
那男子作势就要冲到马车上来拉他,“快跟我们去医馆……”
男子靠近纪茴枝才发现,对方身上带着馥郁的香气,细瞅分明是女扮男装。
纪茴枝看笑了,竟然还是个连环套?
护卫将‘男子’拦了下来,抽出刀站在马车旁,不许她们靠近。
贺流景冷眸望去,嗓音已经不耐烦,“再做纠缠,不送医馆送官衙。”
纪茴枝:“……”好一个不解风情的男人。
‘男子’面色明显一慌,看着寒芒凛凛的刀刃,吓得咽了咽口水。
地上的女子见情况不妙,连滚带爬的站了起来,手脚麻利。
贺流景冷着脸放下车帘,马车继续向前行去。
纪茴枝忍笑问:“你就不担心那女子真的受伤了?”
贺流景轻嗤一声:“你痛的时候会像她那般叫得宛如莺啼?”
纪茴枝默了默,“那男子……”
“那男子双手细腻光滑,声音刻意压低,领口遮着喉咙,走路时脚上的鞋靴偏大,明显是位女子。”
纪茴枝:“……你竟然看得出来?”
“处处都是破绽,我若连这都看不出来,就不用帮父皇处理大理寺的卷宗了。”贺流景意有所指地瞥了她一眼,“声音都能变成男的,女扮男装又有什么稀奇的。”
“……”纪茴枝好奇问:“你以前遇到过这样的事吗?”
贺流景又瞥了她一眼,“自从大家知道我养了外室,就不时有人想送些美人给我,他们有的想用美人讨好我,有的想趁机往我身边安插眼线,还有的想让我色令智昏,被我拒绝之后,难免会想些别的法子。”
“原来是因为大家以为你现在是个色胚。”
“……嗯。”
纪茴枝好奇,“那……你可知刚才何雨薇那杯酒是如何洒的?”
“她自导自演。”
纪茴枝讶然,“……”敢情他还真知道?
贺流景唇角微掀,“宫里嫔妃争宠的手段层出不穷,我从小看到大。”
纪茴枝想想也对,这些引诱和扯头花的戏码,没有人比宫里这些人更熟悉了。
纪茴枝眼睛转了转,期期艾艾地开口:“殿下,枝枝一人身兼数职,做替身、挡桃花,还得时不时应付阴谋算计……”
作为全能选手,她已经够低调了。
但是必须让老板知道!
贺流景不等她说完就点头道:“下个月的月银多一百两。”
“哇!!!”纪茴枝一喜,好话说来就来,“殿下果真英明神武,枝枝愿为您赴刀山下火海!”
老板大方,是员工的福气!
贺流景看着她盛满笑意的眸子,弯唇笑了一下,“如果我告诉你,我是开玩笑的呢?”
纪茴枝笑容不变,巧笑着在他胸口捶了一下,“殿下别逗枝枝了~~”
贺流景胸口一痛,“嘶……”
夜幕落下,靖国公府内。
梅玉臻屏退左右,独留纪晚镜说话。
母女俩谁都没有先开口,屋内气氛沉闷凝滞。
梅玉臻静静坐在桌前,思索着该怎么跟女儿沟通。
纪晚镜越长大,她越能察觉到她们母女间的隔阂和思想观念上的不同,她每次试图纠正女儿的错误,耐心跟女儿沟通,女儿都表面顺从,下次行事还是依然如故,不会有丝毫改变。
她所做的一切,只会让女儿抗拒她,变得离她更远。
梅玉臻有时一觉醒来,看着不远处的纪晚镜,会忽然觉得她十分陌生,她们之间仿佛有一道看不见的屏障,她怎么努力都跨不过去。
在外人眼里,她们母女关系亲厚,纪晚镜懂事又乖巧,可只有梅玉臻知道,纪晚镜实在是太规矩太有礼了,她们私下相处时亲厚不足、疏离有余,母女二人的心好像从来没贴在一处过。
梅玉臻不知道该怎么做,旁人也根本不懂她面对女儿时的无措和不安。
梅玉臻在心里深深叹了一口气,抬头望去,纪晚镜坐在桌旁挑着烛芯,烛火忽明忽暗的映照在她的脸庞上,她举止优雅,眉眼乖顺,怎么看都是个令人挑不出错处的女儿。
梅玉臻缓了缓语气,选择了一个较为平和的开场白,“晚镜,说来也巧,枝枝姑娘长得竟然跟你有几分像,如此想来,她跟我们家很有缘呢。”
纪晚镜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
什么有缘,那是贺流景照着她的模样千挑万选出来的替身,跟她长得能不像么。
梅玉臻唇畔含笑说:“枝枝姑娘是心善之人,你要跟她好好相处。”
纪晚镜抿了下唇,露出委屈的神色,“她那样的身份,我岂能跟她来往?”
梅玉臻苦口婆心道:“晚镜,娘与你说过很多次,与人相交,不要看其身份,要观其品行。”
纪晚镜嗤笑一声:“一个能给人做外室的卑贱女子,品行又能好到哪里去。”
梅玉臻惊愕:“你三伯、四伯院子里都养着许多妾室,你三伯更是在外面养了几房外室,难道她们在你眼中都是卑贱不堪之人?”
“当然,是她们自甘下贱,都是些狐媚的贱蹄子。”纪晚镜眼中流露出几分冷漠的刻薄。
“闭嘴!”梅玉臻怒气冲冲地拍了下桌子,“你说这些话简直跟你三伯母一样刻薄。”
“像三伯母有何不好?我知道母亲不喜欢三伯母。”纪晚镜嘴角带着一丝讥讽的笑容,“母亲你是梅府的千金小姐,自然看不上三伯母这个出身屠户的小户女。”
梅玉臻震惊又失望的看着她,“难道在你心里娘就是那样的人?”
纪晚镜抿着唇没有说话。
梅玉臻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个她从小宠到大的女儿,疲惫的闭了闭眼睛。
她想不通她一直捧在手心里的女儿,为什么非要信那个邹氏而不信她,邹氏说一句比她说一百句都有用。
梅玉臻缓了半晌才声音嘶哑的开口:“好……既然你觉得我看不上邹氏是因为她出身低微,那么我问你,出身低微的邹氏为何不能体谅那些跟她一样出身贫苦的女子?”
“远的不提,就说你三伯父在外面养的那个姓赵的外室,据我所知当年是你三伯父酒后凌辱了赵氏,才逼的赵氏不得不跟了他,难道赵氏也是自甘堕落的贱人?”
纪晚镜眼中闪过一抹厌恶,“三伯母说了,她那是欲擒故纵。”
“赵氏当年自尽过!是被人及时救了过来,现在手腕上还有条疤。”梅玉臻怒道:“邹氏是个糊涂人,你难道也是吗!”
纪晚镜偏过头去。
梅玉臻强压着怒火,继续道:“枝枝姑娘不过是碧玉年华,她难道能越过父母自己做主吗?她会成为三殿下的外室,其中必定有她的苦衷,你何必在不了解一个人的情况下就妄下定论?”
“那你们又为何那般喜欢她?”纪晚镜不悦道:“你们才见过她几次,凭什么连外祖母都对她和颜悦色?”
“我一共见过她两次,第一次见面她救了朵朵,第二次见面她帮了舒雪,这难道还不足以看清她的为人吗?”
纪晚镜梗着脖子,“我不想提她。”
“好,那就不提枝枝。”梅玉臻努力压着火气,“那就说说你今日善作主张送画的事。”
纪晚镜心虚的攥紧了手里的帕子。
“你想出风头,我愿意成全你,但你要注意分寸。”梅玉臻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劝她,“晚镜,亲人是要用心对待的,今日是你外祖母的寿宴,她想要收到的是你真心替她准备的礼物,而不是你为了展现自己的才华而送的礼物!”
纪晚镜瘪着嘴,“女儿这样做有什么错?女儿已经及笄,马上就要嫁人了,现在既然有这样一个可以彰显才德的机会,您为什么不能帮我?”
“我不是不帮你。”梅玉臻轻叹一声:“你不是想嫁三殿下吗?三殿下既然已经答应满足你一个愿望,你又是何苦这样做?”
纪晚镜气急败坏道:“他答应我了又如何?现在还不是有了一个‘枝枝姑娘’,谁知道会不会再出现一个令他心悦的高门贵女?我就是要让所有皇子都知道,只有我才是最适合成为皇子妃,我总要给自己留条后路。”
梅玉臻一时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晚镜竟然想让所有皇子都属意于她?
梅玉臻努力消化这件事,“你既然想嫁三皇子,那不如让你父亲去跟三皇子说,早些把婚事定下来,这样你也好安心……”
“不必。”纪晚镜漠然道:“陛下身体无恙,至今还不曾立皇储,女儿现在年纪尚浅,不如再等两年。”
“你……不是真心喜欢三皇子才想嫁给他的吗?这与立皇储一事有何关系?”
纪晚镜撇了下嘴,不以为然道:“我是喜欢他,他足够优秀,又是皇后唯一的嫡子,最有望继承大统,但陛下迟迟不肯立储,朝中传言纷纷,有人说是陛下对三殿下不满意,也有人猜测是陛下忌惮皇后母家,王家早就功高盖主,不能再出一位太子,说不定陛下早就想铲除他们,如果真是这样,我嫁给他恐怕会被牵连……”
“休得胡言!”梅玉臻厉声道:“你父亲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许妄议朝事!这些话是不是又是你三伯母告诉你的?你知不知道这些话如果传到陛下耳中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纪晚镜自知失言,低下头去。
梅玉臻余怒未消的在原地走了几步,“邹氏这个人最喜欢乱嚼舌根,平时我听到些风言风语也懒得跟她计较,可她目光短浅,只能看到眼前的蝇头小利,偏偏喜欢自作聪明的算计些有的没的,竟然连朝政大事都敢妄议……我让你少跟她往来,不要走的那么近,你为什么就是不听?”
纪晚镜目光闪烁,不服气道:“三伯母疼爱我、维护我、真心对我好,我为何不能与她来往?”
“因为她教给你的都是歪理,而非正途!”梅玉臻胸口起伏,“你十岁那年,明明是寒冬腊月,你却突发奇想,非要吃咱们府里养的鲤鱼,说外面的不干净,你派你屋里的两个小丫鬟去湖上凿冰捞鱼,结果其中一个小丫鬟不小心失足掉进水里,幸好被路过的护卫救了起来。”
“小丫鬟是府里的家生子,回去后高烧不退,小丫鬟的父母来求你拿银子治病,邹氏却撺掇你以小丫鬟办事不力为由将小丫鬟赶出府,这样能省一笔银子,你们逼急了小丫鬟的父母,他们拿起地上的砖头要跟你们同归于尽,若非我及时赶到,后果不敢设想!”
纪晚镜嗓音中也染了怒火,满脸不耐烦道:“女儿已经知道错了,母亲又何必旧事重提?不过是几个恶奴罢了,也值得您记这么久?”
梅玉臻脱口而出:“你小时候明明不是这样的!”
纪晚镜某根神经被触动,一下子站了起来,大声道:“我只是长大了而已,那种恶奴本来就该乱棍打死!是你妇人之仁!”
“砰——”
纪晚镜话音未散,纪威推开门从外面走进来,抬头朝她看了过去。
纪晚镜触及到纪威的目光,猛然回神,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母亲……是我错了,我不该一时情绪激动顶撞您。”
梅玉臻怔然了一下,赶紧扶她起来,“跪下做什么?有话好好说,从小到大我罚过你么。”
纪晚镜眼皮颤了颤,依偎进她怀里,亲昵的撒娇,“娘,我最近心情不好,不是故意反驳您,以后我都听您的……”
梅玉臻抚了抚她的头发,抬头瞪了纪威一眼,“都是你进来的动静太大,吓到女儿了。”
纪威把门关好,连忙给她赔不是。
梅玉臻露出笑容,一家人坐在一块亲热的说了会儿话。
梅玉臻反省了一下,也觉得自己刚才可能过于严厉了,握着纪晚镜的手道:“娘知道你跟你三伯母谈的来,娘让你离她远点也是为了你好,你身为国公府的嫡女,根本无需去使那些阴谋算计的手段,你只要过好自己的日子,选一位自己心仪的夫婿,自然可以安稳荣华一生。”
纪晚镜乖巧地笑着点头。
“至于枝枝姑娘……你若不想结交便算了,只是娘觉得那孩子心性纯粹,如未经雕琢的璞玉,十分难能可贵。”梅玉臻柔声道:“你心思太重,与她多多接触,对你只有好处。”
纪晚镜没有回答,只是握着梅玉臻的手蹭了蹭,一脸亲昵的笑,“娘,我知道您是为了我好。”
纪威站起身,“夜深了,我送你回屋休息。”
“谢谢爹。”纪晚镜跟着站起来。
梅玉臻叮嘱道:“夜里黑,注意看路,我让人给你煮了安神汤,回去记得喝几口再睡。”
“好的,娘。”
纪晚镜嘴上答应着,转过身时却满脸烦躁。
屋门关上,纪威面色冷淡下去。
纪晚镜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父亲……”
纪威带着她走下台阶,淡淡道:“我说过,无人的时候你不必叫我父亲,唤我二伯就行。”
纪晚镜咬紧下唇,露出委屈的神色,“二伯……府内人多嘴杂,难保不会隔墙有耳,我也是希望小心行事,免得有流言传到母亲耳中,何况……这么多年过去,我早就把你们当做我的亲生父母了。”
纪威看了她一眼,“我知道你与三弟妹母女之情难以割舍,这些年我为了让你们能常见面,一直默许三房住在府内,这些年来三房的吃穿用度都是我在负责,我自认没有亏待你们。”
纪晚镜眸中闪过一抹阴郁,面上却笑道:“二伯当然没有亏待我们,有二叔照拂是我们的福分。”
纪威目光如炬的看着她,“当年我逼不得已找你假装我的亲生女儿,是征得你的同意的。”
“当初是你自己选择了这条路,这些年来我按照约定帮你父亲还完了赌债,让你们母女过上了养尊处优的日子,我希望你们也可以不要违背约定。”
“当然。”纪晚镜嘴角笑容逐渐紧绷。
纪威道:“我不管你们母女私下如何相处,我只希望我的夫人日子过得舒心。”
“……是。”纪晚镜讨好笑道:“只要母亲身体安泰,我做什么都愿意,在我心里你们就是我的亲生父母,我一定会代替妹妹给你们尽孝……”
“你永远代替不了我们的亲生女儿。”纪威眸色微沉,语气严肃。
纪晚镜话音顿住。
纪威眼中闪过一抹痛楚,摆了摆手,“早些回去休息吧。”
纪晚镜垂眸,遮住眼中的不甘,“……是,晚镜告退,二伯也早些休息。”
她走远后,纪威疲惫的捏了捏眉心,回想起往事,仍觉得痛心疾首。
当年他的亲生女儿意外失踪,他苦寻无果,只在山崖下找到一只带血的绣鞋,他心知女儿已经凶多吉少,可娘子从女儿失踪后就一病不起,他一直不敢将真相告知。
过了三年,梅玉臻身体每况愈下,大夫也束手无策,他别无他法,想到找一个替身假装女儿,先瞒过娘子,让娘子的身子好起来。
他几经打探,得知他那个被父亲赶出家门的庶弟纪亥,有个女儿跟他的亲生女儿长的很像。
他找到纪亥时,纪亥刚因为赌输钱被人打断了腿,正要把邹氏和他女儿卖了还债。
他见过纪亥的女儿纪珍儿后,发现纪珍儿的确长得很像他的亲生女儿。
于是他找他们演了一出戏,假装找回了亲生女儿,让梅玉臻振作起来。
纪珍儿就这样被带回了纪家,成了纪晚镜。
真正的纪晚镜失踪时只有四岁,时隔三年,就算容貌有些变化也不会有人怀疑。
作为交换条件,他帮纪亥还清债务,还允许纪亥带一家老小重回国公府,这些年来哪怕纪亥嗜赌成性、邹氏尖酸刻薄,他都一直厚待他们一家。
至此他已经欺瞒了娘子将近十年。
这十年来他心里备受煎熬,没有一日敢忘记自己的亲生女儿,既觉得愧对女儿,又觉得愧对娘子……
他一直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个秘密说出来,他怕娘子接受不了会再次病倒。
第22章
屋子里烛火晃动,光影摇摇曳曳。
纪晚镜将婢女们都赶了出去,独自在桌边坐下。
她告诉自己要忍。
她的亲生父亲只是纪家的庶出,年轻的时候还因为品性恶劣被过世的纪老爷子赶出家门,逐出了家谱,所以七岁之前她从没有过这样婢仆环绕的日子。
她太喜欢这样的生活了。
做纪威亲生女儿的替身又如何?只要能过这样养尊处优的日子,以后再嫁入高门,那么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她得忍耐下去,只有这样她才能一直做纪家的嫡女,做天之骄女纪晚镜。
纪威既有国公爷的爵位,又位居实权高位,做他的女儿,比一般的世家贵女都要尊贵。
至于纪威和梅玉臻的亲生女儿?早就死了!从那么高的山崖摔下去,怎么可能还有命活,纪威就是知道这一点才会把她找来做替身。
纪晚镜缓缓笑了笑,恢复了平日高门贵女的气度。
只要她能嫁给贺流景,那么她以后就是皇子妃,说不定有一日还能飞上枝头做皇后。
没有人会知道她只是一个庶子和屠户女的孩子。
纪晚镜拿起那幅梅老夫人和梅老爷子的画像,放到灯烛上点燃,随手扔进地上的铜盆里。
她看着燃起的火苗,缓缓勾起唇角。
就算现在贺流景身边有一个‘枝枝’又如何,‘枝枝’永远也画不出这样的画像,只要她能保住国公府嫡女的身份,以她的才情肯定能成为皇子妃。
可饶是如此想,纪晚镜也一夜辗转难眠。
她闭上眼睛,眼前都是贺流景和纪茴枝坐在一处说笑的样子,那份自然和随意,是她和贺流景之间从未有过的。
她想嫁给贺流景固然是为了权势,但最主要的原因她心里清楚,几位皇子中贺流景最优秀。
她从小就爱慕他,那是她最梦寐以求的郎婿。
可贺流景很少对她笑,既不温柔也不体贴,现在贺流景却能对另一个女人随意展露笑颜。
她本来笃信纪茴枝只是贺流景找回来的替身,现在却渐渐产生了一丝不安。
纪晚镜睁开眼睛,定定看着床顶的幔帐,一点点攥紧手心。
国公府千金、皇子妃之位都是她的,没有任何人可以夺走。
*
纪茴枝一觉醒来,推开窗户,发现院子里多了位教习嬷嬷。
“姑娘,我是来教你规矩的。”
纪茴枝砰的一声关上窗户,决定躺回去重睡。
肯定是她睡醒的姿势不对!
贺流景走到窗前叩了叩,“洗漱,出来。”
纪茴枝捂着耳朵翻了一个身。
这么明媚的天气当然要用来睡觉!
贺流景声音再次传来,“给你一刻钟,不然下个月月钱减半。”
纪茴枝撇嘴。
有钱的大魔王了不起。
被狠狠拿捏了。
她用半刻钟磨蹭着起床,又用半刻钟随便洗了把脸、用牙粉刷了牙,然后踩着点素面朝天的走了出去。
贺流景站在树下,身侧站着姿势规矩的犹如用尺量过的教习嬷嬷。
纪茴枝磨磨蹭蹭地靠近,不情不愿的哼了声。
教习嬷嬷偷偷看了一眼纪茴枝,心叹果然如传闻中一般貌美,即使不施脂粉也肤色清透白嫩,姝色倾城,神色间透着股刚睡醒的慵懒,却更添几分韵味。
她见到三皇子不行礼,的确是个没规矩的,得好好教。
教习嬷嬷心中有了判断,又规矩的垂下了目光。
贺流景道:“这位嬷嬷负责教你礼仪,七日后就要启程去行宫了,你需要随行,也许会见到御驾,不能没有规矩。”
“那任先生和李先生的课……”
“照旧。”
纪茴枝听到这冷漠无情的两个字,忍不住抬头瞪向贺流景,暗暗磨牙,“你认识周扒皮吗?”
贺流景侧头望来,“是何人?”
纪茴枝哼道:“是你那千里之外的知音。”
直觉告诉贺流景这‘周扒皮’肯定不是个好人,所以他假装没听见,直接越过了这个话题。
“从今天起认真学规矩,不能懈怠。”
纪茴枝试图挣扎,“一个人怎么能同时有三个师父?”
贺流景冷漠无情道:“我上宫学的时候除了教公子六艺的六位师父,父皇和母后还另外给我找了五位教其他课业的师父。”
“我说的是人,你不是正常……唔……”纪茴枝拍贺流景的手臂。
贺流景庆幸自己及时捂住了她的嘴,他可不想年纪轻轻气得英年早逝。
贺流景深吸一口气,转头对教习嬷嬷道:“先从说话的规矩教起,教好重重有赏。”
纪茴枝:“……唔唔唔!”大魔王!周扒皮!
教习嬷嬷看着贺流景和纪茴枝没有规矩的姿势,忽然觉得自己任重而道远。
“是……殿下。”
纪茴枝跟着教习嬷嬷学了一天,累得哈气连连、腰酸背痛,在夜幕落下前及时装体弱头晕送走了教习嬷嬷。
毕竟她是一位‘病美人’,还是三皇子的‘心尖宠’,教习嬷嬷也不敢真的累病她。
后天就是纪大郎纳妾的日子,纪茴枝决定明天过去一趟,她已经让人在附近租了一处小院子,足够素春和大花、二花住,现在只需要想办法把人接出来了。
但明天想出门,得先跟大魔王‘请假’。
纪茴枝躺了一会儿,转身去了厨房,问里面的厨娘,“灶上熬汤了吗?”
厨娘摇头,恭敬道:“姑娘如果想喝汤,奴婢可以现在给您熬。”
“需要多久?”
“最少也得一个时辰。”
纪茴枝懒得等,走进小厨房里倒了一碗热水,又往热水里加了两块麦芽糖,用勺子搅了搅,把汤碗装进食盒里,拎着食盒去了贺流景的书房。
她叩了叩门,“殿下,枝枝来给您送甜汤。”
贺流景额角一跳,缓缓放下手里的公文,“进来……”
纪茴枝拎着食盒笑盈盈的走进去,贺流景坐在案牍前,脊背挺直,坐姿端正,一看就是教习嬷嬷的好学生。
纪茴枝把食盒放到桌案上,“殿下累不累?”
贺流景揉了揉额角,“有事直说。”
“瞅瞅您这话说的,好像枝枝没事就不会来找您一样,枝枝是那样的人么。”
贺流景默了默,“……不是吗?”
纪茴枝义正言辞的表示:“当然不是!”
贺流景正怀疑是自己想太多,还生出几分内疚的时候,就听纪茴枝笑嘻嘻道:“不过一见到殿下,枝枝还真想起一桩事来,你说巧不巧,哈哈!真巧!”
“……”贺流景目光幽幽望过去。
纪茴枝心虚地转头看墙,“墙上的字是殿下写的吗?写的真好,横是横、竖是竖、勾是勾。”
“……”贺流景头疼的把目光收了回来,“不想夸可以不用硬夸。”
“好嘞!”纪茴枝从善如流的应了一声。
贺流景吸气,“说吧,什么事?”
“我明天想回家一趟。”
贺流景又把目光挪了回去,淡定的灵魂三问:“规矩不学了?月银不想要了?想去行宫时犯错被打板子?”
“……”纪茴枝伸出一根手指,“就一天,回来后我保证好好学规矩。”
贺流景挑眉,“想逃避学规矩也换个让人信服的理由,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跟你家里人感情这么深?”
纪茴枝这次真觉得自己冤枉,“我回去是为了偷人。”
贺流景眉心重重一跳,“……偷什么?”
纪茴枝想了想,试图换个词,“……抢?骗?忽悠?”
贺流景脑壳更疼,“你究竟要干什么?”
纪茴枝只好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末了道:“殿下是堂堂一国皇子,肯定不忍心见百姓受苦,对不对?”
贺流景故作沉吟。
纪茴枝伸手戳了他一下,“再借个大夫用用,要机灵点的,医术不重要,但演技一定要好。”
“……”贺流景未置可否地看向食盒,“先喝汤。”
纪茴枝眼睛轻飘飘朝食盒看去,莫名有些心虚,磨蹭着没有动弹。
“怎么了?”
纪茴枝慢吞吞地摇了摇头,“我这汤太过美味,我怕殿下喝了还想喝,一不小心喝撑了怎么办?要不我还是拿回去吧。”
贺流景这次倒是来了兴趣,非要看看这汤究竟是个什么东西,“现在就喝。”
纪茴枝只得把食盒打开,将里面的汤碗端了出来,动作很优雅,只是碗里的东西一眼望的到底。
贺流景低头看了眼碗里跟清水无异的‘汤’,疑惑的挑了下眉梢。
什么汤这么寡淡?
他不自觉把疑惑问了出来。
“是甜汤。”纪茴枝唇边笑出两个若隐若现的小梨涡,看起来纯良无害。
贺流景拿起汤匙尝了一口:“……”好一碗‘甜汤’。
纪茴枝:“甜吗?是枝枝亲手为您放的糖!”
人好,汤坏。
贺流景由衷发问:“这碗‘汤’里除了糖,还有别的东西吗?”
纪茴枝在胸口捏了个心,“还有枝枝对您的一片心意。”
“……”贺流景放下手里的‘心意’,疲惫的摆了摆手,“明天早些回来,剩下五天必须把规矩学会。”
“是,殿下。”纪茴枝眉开眼笑,蹦跳着离开。
贺流景见她目的达成就迫不及待的离开,差点气笑了。
他把勺子扔回碗里,不疾不徐道:“从今天起天天这个时辰过来给我送汤来,本皇子嘴刁,不是小火慢熬的不要。”
纪茴枝脚步一顿:“……”可恶,突然被命运扼住了喉咙。
*
次日,纪茴枝收拾妥当从房间里走出来,大夫已经等在萱花院里。
大魔头有一点好,只要是他答应的事最后肯定会做到,而他没答应的事……至今还没有。
纪茴枝哼着小调上了马车,带着大夫一路来到榆树村,路上她跟大夫对好了说词,一切准备妥当。
进村后在路口遇到了田秀娥。
田秀娥揣着两兜瓜子,嗑了一地瓜子皮,“我猜你最近几天会过来,所以事先在这里等你。”
纪茴枝弯唇,从她兜里掏了一把瓜子吃,“你考虑的如何?”
“行李都收拾好了。”田秀娥笑了一下,“我以后就带着几个姐妹跟你混。”
纪茴枝莞尔,让田秀娥先回去拿行李,她把于素春和大花、二花接出来就走。
两人默契的分头行事,在村口分开。
纪家门前已经贴上了喜字,一家人正在为明日纳妾的喜宴忙忙碌碌,村口坐的大爷大娘们都在说这件事,纪大郎是榆树村里第一个纳妾的,大家都觉得稀奇,纪家人一时间风头无两。
纪茴枝领着大夫拐进小路,走进纪家大门。
纪家几口坐在院子里,正满脸的不高兴。
纪茴枝扬了扬嘴角,努力用亲厚的语气开口:“我回来了!”
纪母皱着一张脸,勉强应了一声:“茴丫头回来了啊。”
纪茴枝走过去:“大家怎么了?明日就是大哥大喜的日子,怎么看起来兴致都不高的样子?”
纪母脸色臭着,“孙家不识抬举,明天三柳都要过门了,他们家突然说做妾委屈了三柳,要让她做妻,不然就让我们多掏二十两银子,否则不让她过门。”
纪茴枝装作担忧的样子,“那怎么办?”
纪二郎沉着脸,拍了下桌子,“孙家之前答应的好好的,现在咱们家把什么都准备好了,村里人也都通知了,他们却突然变卦,明显是在算计咱们,想逼咱们多掏二十两银子。”
纪彩枝倚在墙边,抱着手臂道:“不行就换人,孙三柳以前就跟隔壁村的赵大壮不清不楚的,几个村子里的人都知道,不然也不至于给大哥做妾。”
“我就看上三柳了!而且她都有了我的种,明天她必须进门!”纪大郎横眉竖目,明显被孙三柳迷的五迷三道的。
他指着纪彩枝骂:“三柳已经板上钉钉是你嫂子,你以后不准欺负她,更不准说她坏话,她早就跟我解释过了,她跟赵大壮清清白白,都是别人诬陷她的,她是相中我了才肯委身给我做小。”
纪彩枝翻了个白眼,忍了忍,没在这时候继续激怒他。
纪父听到吵闹声,从屋子里走出来,见纪茴枝两手空空的回来,面色明显冷淡不少,“还有没有规矩了,你回家一趟连点东西都不带?”
“以前不是都带了吗?就今天走的急,没来得及带。”纪茴枝笑容自然,看向身后的大夫,“我这次回来虽然没带东西,却带了大夫,我让大夫给大嫂瞧瞧,明个是大哥的大好日子,我怕大嫂的病气冲撞了咱们家里的喜气。”
纪母眼睛一亮,“对!给她看看,说不定就是她总病殃殃的影响了咱家的运道。”
纪彩枝道:“等会也让大夫给我瞧瞧,我最近吃什么都不香,总觉得嘴里没味。”
纪父点头,“都瞧瞧,大夫要是开了方子,茴丫头你记得回城里给我们抓药,没毛病的也都吃点补药。”
其他人纷纷点头。
纪茴枝:“……”纪家人可真是只要能占到便宜就绝不放过啊!
她面上神色不变,含笑应了声,带着大夫进了偏房。
大花和二花穿着灰扑扑的补丁衣裳,蹲在门口抹眼泪。
于素春躺在床上,身子比之前更瘦,脸上还多了许多淤青,眼睛因为淤血而涨红,整个人死气沉沉的,只有看到纪茴枝后眼睛里才焕发出一些光彩。
纪茴枝快步走到床边,“这是怎么回事,他又打你了?”
于素春虚弱的朝她苦笑了一下,“你上次让我装作病得厉害些,我怕我装的不够像,就索性惹得他又打了我一顿,反正他现在看我不顺眼,我只要多说几句他就要动手。”
她身上的伤触目惊心,足见她离开的决心。
纪茴枝心情复杂地握住她的手,“别急,我马上带你们走。”
于素春含泪点了点头。
一刻钟后,纪茴枝从偏房里走出来,面色难看又沉重,“大哥,你怎么又朝嫂子动手了?”
纪大郎扭过头去,拿鼻孔出气,“我要纳妾,她非磨磨唧唧的,不听话就得打!”
纪茴枝压下心里的厌恶,露出满面愁容:“你下手也太没个轻重了,大嫂要是人没了,我家爷也保不住你……”
纪母变了脸色,急忙站起身,“怎么了?很严重吗?”
纪茴枝叹息一声,愁眉苦脸道:“大夫说她恐怕不成了……”
大夫站在她身后,配合的点了点头,神色颇为凝重。
纪茴枝默默在心里给他点了个赞,贺流景在哪里找来的大夫?这演技确实是好啊!
其他人都愣了愣,他们想到于素春那天被打到吐血,这些天一直都下不了床,连饭都吃不下去,顿时信了一大半。
纪大郎唾了一声:“怎么这么不禁打。”
纪母用力推他,捶了他几下,“你下手怎么没轻没重的!真出事了怎么办!你要是被抓紧去,你让爹娘怎么办!”
“谁让你们不拦着我……”纪大郎耙了耙头发,终于露出点愁容。
纪茴枝掏出一张事先准备好的帕子,上面染着鲜红的血,“这是嫂子刚才吐的……”
纪大郎瞪大眼睛,“三柳明天就要进门了,可不能让她死在家里,多晦气!”
纪母又推了他一把,“你先想想你自己吧,竟然还惦记着那个三柳!大媳妇要是出事了,小心官差把你抓走!”
纪大郎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纪父和纪母走到偏房门口,探头往里看了一眼,只见于素春瘦成了皮包骨,躺在床上出气多进气少,屋子里充斥着一股潮湿带着灰尘的味道,让人觉得死气沉沉的,大花和二花又一直在哭。
他们脸色变得更难看。
纪彩枝跟在他们身后往里瞅了一眼,吓得面色泛白,抖着唇说:“大嫂这么严重?赶紧拿银子给她治治吧,实在不行就买点人参,我听说那东西能吊命的!说不定还能有救回来。”
纪父唾了一声:“分给你哥的那份银子,你哥都拿去纳妾了,除非不让三柳进门,不然他哪来的银子?你们愿意把银子借给他吗?”
纪彩枝和纪二郎默默攥紧了荷包。
纪大郎黑着一张脸,“三柳必须进门!何况于素春那个身子想养好还不知道得花多少银子呢,那就是个无底洞!”
纪彩枝犹豫道:“可是大哥那天打她,村里不少人都听见了,她如果不成了,肯定会有人报官的……”
纪母问:“要是拿咱们家公中的银子给她治,你们愿意吗?”
纪二郎和纪彩枝都不说话了。
于素春侧躺在床上,含泪默默听着窗外的对话,也让大花、二花坐在一旁听着,她要把他们今天说的每一句话都认真听清楚。
纪二郎抱胸倚在墙边,沉着脸给纪大郎出主意,“你不如休了大嫂,还能省一笔下葬钱。”
纪大郎神色微动,“能行吗?”
纪母迟疑,“她要是真没了,官差找来怎么办?”
纪二郎眼神里带着一丝邪气,“口说无凭,大哥是打过她,但大哥打完后她不是没死吗?我们就一口咬死是她后来自己摔的。”
纪父深以为然的点点头,“我看行。”
纪彩枝给了大夫一个眼神,大夫立刻大声的清了清嗓子。
纪家人反应过来,大夫已经看过了,想瞒也瞒不住啊!
几人面面相觑,知道这条路走不通,只能再想其他法子。
纪母焦急的在原地走了两步,迟疑道:“如果大媳妇不在了,大花、二花怎么办?”
纪大郎眼中闪过一抹狠厉,“三柳肯定不愿意带她们,家里也没那么多地方,不如娘给她们找两户好人家,让她们去做童养媳。”
纪大郎越想越觉得可行,“如果让三柳做正妻,孙家就没有理由要那二十两银子了,三柳肯定高兴,让大花和二花去做童养媳还能换笔银子。”
大花听到父亲冷漠无情的话,扑到于素春怀里捂着嘴哭了出来,二花年纪小不知道什么是童养媳,看到姐姐哭也跟着掉眼泪,不过她们的声音都压得很低,外面没人听见。
纪父咬咬牙,“那就休了她,别让她死咱们家,至于大郎……枝枝,你给你大哥想个法子,你男人那么本事,肯定有办法!”
纪茴枝面露难色,假装又进了偏房一趟,出来后对众人道:“大夫给大嫂含了片人参,大嫂醒了一会儿。”
纪大郎问:“她说什么了?”
“大嫂很恨大哥,说她做鬼也不会放过大哥。”
“我呸!”纪大郎朝着屋子里吼:“于素春,你信不信我打死你!”
纪父赶紧拦住纪大郎,“都什么时候了,老实一点!”
纪茴枝道:“你们别急,我已经把大嫂骂了一顿,我威胁大嫂,告诉她如果她不肯听话就把大花和二花卖了。”
其他人顿时眼睛一亮。
“还是枝枝聪明!”
纪茴枝继续道:“不过大嫂说她只肯和离,她不放心把大花和二花留在我们家,怕我们真的把她们卖了,要带大花和二花走。”
纪大郎嗤笑:“她说和离就和离?我非要休了她!”
“大嫂说你如果不肯和离,那她就死在纪家,反正她娘家肯定不会让她回去。”纪茴枝顿了顿道:“大嫂还说,她娘家哥哥如果知道消息,肯定连和离都不会同意,他们可不愿意花银子葬她。”
纪家人对视一眼,都觉得于素春成了烫手的山芋。
纪父蹲在地上,愁道:“大媳妇不知道还能扛几天,于家如果真的闹起来,恐怕不好收场。”
纪大郎还惦记着纳妾的事,“别耽误了明天三柳进门。”
纪母急得拍手,“如果大媳妇真死这了,到时候又是一笔银子。”
纪大郎沉默半晌,咬牙道:“那就和离!但是她必须写一封澄清书,如果她死了不准赖在我头上。”
纪茴枝趁势问:“大花、二花呢?”
纪大郎不以为然的摆了摆手,“她想带走就带走,不过以后她们没人养可别回来找我。”
纪茴枝咬了咬下唇,装作一副于心不忍的样子,“大哥,要不你就把大嫂留下吧,我出银子给她喂两副汤药,说不定还有的救,她毕竟跟你过了这么多年,还给你生了两个女儿……”
“少来烦我!”纪大郎骂道:“你愿意花银子就把她带回去养,别在这碍事!”
纪茴枝装作委委屈屈的低下头。
演戏好累,枝枝落泪。
差点就笑出声了呢。
纪父眼睛转了转,趁机道:“茴丫头,我知道你心软,不如这样,你今天就把她带走,送去于家,于家要是不肯收,你就找个地方把她安置了,正好你有马车,我们就把她交给你了,由你来处置。”
“那大花、二花呢?”
纪父道:“她们年纪小,还得几年才能嫁人,大媳妇要是没了,你就给她们一口饭吃,让她们伺候你。”
纪茴枝挽了挽鬓发,露出为难的表情,“我手里也没多少银子,凭什么我来养?大嫂如果能救过来还好,如果救不过来,我既得掏银子给她下葬,还得养大花和二花,那可是两张嘴!得不少银子呢!”
纪母哄着她,“你心善,帮帮你大哥,大花和二花跟着你我也能放心。”
纪父理直气壮道:“你没银子,你男人不是有银子么?他的银子就是你的银子,你的银子就是我们家的银子!”
纪大郎哼道:“你赶紧把人带走,你敢不听话,我连你也打!”
“娘求求你了,就帮帮你大哥吧,他是你亲大哥,是你以后的依靠。”
纪茴枝拧着帕子,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等他们又求又哄,才勉强松口——
作者有话说:明天上千字榜,所以23:00更新,之后每天9:00准时6000字更新,会努力加更的![撒花][红心]
第23章
纪家人又劝了许久,纪茴枝才满脸不情愿的答应下来。
“那大哥写和离书的时候,得再写两份卖身契,不然我没办法把她们带进皇子府。”
“行。”纪大郎一口答应下来,他现在满心满眼都是孙三柳,只想快些把人娶回来。
纪家人怕夜长梦多,也怕于素春身体撑不住,赶紧找来村里的里长,写了和离书和卖身契。
纪茴枝亲自看着纪大郎按了手印。
纪茴枝拿到和离书和卖身契,努力压下嘴角,“哎!也不知道我男人会不会怪我多管闲事!毕竟抓药和下葬都要不少银子。”
纪家人怕她反悔,赶紧把于素春用被子一卷送进了马车里,又把大花、二花也赶进了马车里。
除了纪母对大花、二花有些不舍外,其他人都冷眼站在一旁,纪父还催他们快些走。
马车甫一离开,田秀娥就拍着手笑了出来,“素春以后就是自由身了。”
于素春抱着两个女儿,泪水决堤。
纪茴枝已经提前租了一处小院,马车抵达城内后,就将她们安置在小院里。
于素春病重也不完全是假的,她伤得不轻,身子也亏损严重,需要休养一段时间。
纪茴枝叮嘱道:“大嫂……我以后便唤你于姐吧,你在家里多休息一段时间,也免得纪家人起疑,大夫每隔三日会过来给你把脉,银子我已经付过了,你不用操心。”
于素春靠在床上含泪道:“我赚了银子就还你。”
“你先安心把身子养好,挣钱的事不急。”纪茴枝道:“我过几天要离开京城一段时间,没办法过来看望你们,你们互相照顾些。”
田秀娥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满意笑道:“素春先把身子养好,我趁着这段时间多出去转转,看看把绣坊开在什么位置合适。”
纪茴枝莞尔,“我也是这样想的,等我回京你差不多就已经看好了铺面,到时候我们再具体研究开铺子的细节。”
田秀娥点头,“我再找找以前做绣工的姐妹,看能不能多找些帮手。”
纪茴枝道:“咱们一步步来。”
两人探讨了一番,于素春坐在一旁默默听着,一点点生出一股对未来的向往,心情稍微好了一些,人也变精神了。
傍晚,田秀娥亲自做了一桌饭,大花和二花捧着满满一碗饭,忽然就不想那个家了。
田秀娥厨艺不错,纪茴枝用过晚饭才恋恋不舍的回了皇子府。
她迈着大步走进府里,绕过长廊,路过前院,贺流景正坐在院子里的石桌前对月独酌。
纪茴枝目不斜视的从旁边飘了过去。
贺流景不紧不慢的放下酒盏,“月银不想要了?”
纪茴枝又飘了回来。
“枝枝参见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贺流景看了她一眼,“规矩没白学,知道用嘴行礼了。”
“……”纪茴枝保持微笑,“殿下今个兴致真好,枝枝就不打扰殿下的雅兴了,枝枝这就走。”
她拔腿就想开溜,贺流景又把她叫了回来。
“你这是又在哪吃撑了?”
纪茴枝摸了摸肚子,心虚道:“没吃撑。”
贺流景真心实意的疑惑:“你吃饭竟然还有没吃撑的时候?”
纪茴枝板着小脸:“……殿下叫我留下是有何事?”
贺流景抿了一口酒,“让你站着消消食。”
“……”纪茴枝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殿下真是心地善良。”
贺流景唇角微掀,继续不紧不慢的饮酒,青衫玉颜,姿势落拓潇洒,就是说出口的话依旧欠扁。
“本殿下不但心地善良,还宽容大度,从来不跟外室计较。”
纪茴枝暗暗磨牙。
大魔王对自己究竟有什么误解?醒醒啊,你是大魔王。
明月高悬,在院落里撒下一地清辉。
纪茴枝站了一会儿,抬头看着皎暇的月色,兴致勃勃道:“既然殿下兴致这么好,枝枝给您弹琴助兴如何?”
“……”贺流景想起她那振聋发聩的琴声,嘴角一压,“不必。”
“枝枝想弹。”纪茴枝伸手悬空拨弄两下,“琴性大发!”
贺流景飞快地挥了挥手,“赶紧走。”
外室弹琴,狗都不听。
*
翌日,纪茴枝又开始了她惨无人道的学习生涯,三位师父轮流上阵。
贺流景下朝后过来看了一眼,正巧碰上李云觞在教纪茴枝弹琴。
贺流景坐下听了片刻,纪茴枝只弹了一小段简单的旋律,不知道弹了多少遍,听起来比上次的‘魔音’好一些,不过还是弹错了三个音。
贺流景默默等着李云觞冷脸开骂,毕竟李云觞虽然性子清冷孤高,在琴技上却向来有自己的坚持,眼中揉不得沙子,一般人错第二遍的时候他就已经发火了。
可贺流景惊奇的发现李云觞神色如常,竟然没有动怒,还语气十分温和的指正纪茴枝的指法,一遍一遍,不厌其烦。
一堂课终了,贺流景忍不住问:“你脾气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李云觞沉默片刻,意味深长问:“你是不是没喝过菊花茶?”
贺流景:“什么菊花茶?”
“枝枝姑娘最擅长泡此茶,我找大夫问过了,有清肝明目、清热泻火之效。”李云觞拍了拍他的肩膀,抱着琴悠悠然离去。
贺流景怔然了一会儿,转头问纪茴枝:“你用一杯菊花茶就把他收买了?”
纪茴枝拨着琴弦摇头,“不,我是用一杯菊花茶把他拿捏了。”
贺流景:?
贺流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叫来大夫问:“菊花茶都什么作用?”
大夫不知道他是何意,战战兢兢的把菊花茶的效用仔细说了一通。
贺流景疑惑:“没有不好的地方?”
“菊花茶适宜多种人群,别喝多了就行。”大夫想不出喝菊花茶能有什么坏处。
“喝多了会怎样?”
大夫笑了笑,“菊花茶性凉,喝多了容易腹泻。”
贺流景:“……”
大夫离去后,贺流景在屋外站了片刻才回到屋内,他才踏进屋内,纪茴枝就琴性大发,又开始魔音入耳。
贺流景坚持听完一曲,由衷感叹:“怪可惜的。”
纪茴枝抚着琴弦,轻轻点头:“是挺可惜的,如果换张更好的琴,我弹出的琴声一定更加美妙,你是想给我换张好琴吗?”
贺流景幽幽长叹,“我是觉得这琴落到你手里怪可惜了。”
纪茴枝:“……”
教习嬷嬷迈进门就听到贺流景揉着耳朵道:“我耳朵好像快聋了。”
教习嬷嬷大惊失色,抬腿就出去喊大夫,“来人啊!快来人啊!殿下耳朵听不见了!”
教习嬷嬷嗓门极大,贺流景耳朵又是一个激灵,赶紧将人叫了回来。
教习嬷嬷再三确定贺流景耳朵没事后才松了一口气,如果不是殿下及时拦住她,她都要赶去宫里通知皇后娘娘了!
贺流景一刻也不想多待,头疼的大步离去。
自从府里多了个外室,他觉得头疼的次数明显增多。
过了两日,正赶上休沐。
贺流景闲来无事,还是觉得不放心,决定亲自去盯着小外室学规矩,不然她还不知道要多无法无天呢。
如果又用菊花茶把教习嬷嬷‘拿捏’了怎么办!
行宫里人多口杂,纪茴枝让人头疼的本事又那么多,现在多学点规矩,说不定他以后头疼的机会还能少一点。
贺流景一脸沉重的来到萱花院,在门口遇到教习嬷嬷,便停下脚步,先询问了一下纪茴枝这两日的学习进度。
“枝枝姑娘天赋异禀,进度喜人。”教习嬷嬷顿了顿说:“跟前两日判若两人。”
贺流景勾了下唇角,看来小外室还挺重承诺,承诺过的事的确有在努力做。
他没急着让人喊纪茴枝起床,站在院子里看了会儿花,萱草开的正盛,站的久了容易沾一身香气。
纪茴枝伸着懒腰从卧房走出来,一抬眼就看到贺流景拎着鸟笼站在花丛前,一会儿赏花一会儿低头逗弄笼中的画眉,好不惬意。
晨曦映在他棱角分明的面庞上,勾勒出一层淡淡的金光,衬得他鼻梁直挺,唇角微小的弧度也显得有些温柔。
纪茴枝漫步走过去,“殿下今日很闲?”
贺流景抬头看了她一眼,继续低头逗着画眉,“担心你骄傲,所以过来看看。”
纪茴枝疑惑不解,“骄傲什么?”
贺流景:“你一个人拥有三位这么优秀的师父,难道不值得骄傲吗?”
纪茴枝:“……呵呵。”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大魔王。
贺流景把鸟笼举起来,看着笼子里的画眉问:“它是不是胖了?”
“有吗?”纪茴枝仔细看了看,发现画眉确实圆润了一圈,羽毛蓬松,两只小豆眼都变得更小了。
“物似主人形。”贺流景笑了一下,“看来它到了你这,胃口变得不错。”
纪茴枝没好气的把鸟笼从他手里夺了过来,“这明明叫心情好,胃口就好。”
“喔~”贺流景在石桌旁坐下,“看来你心情一直都很好。”
纪茴枝:“……”好欠扁的大魔王。
“枝枝姑娘。”教习嬷嬷走过来,“开始练习吧。”
纪茴枝怀疑贺流景今天真的很闲。
教习嬷嬷教她规矩的时候,贺流景就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沏了一壶热茶,拎着鸟笼,不时抬头看她一眼,如果他不是坐的太板正,简直像个玩世不恭的大少爷。
纪茴枝一口气练了两个时辰,一遍遍走路,一遍遍屈膝行礼,累得腰酸背痛腿抽筋,她穿过来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这么累。
纪茴枝捶着腰背回头一看,贺流景已经躺在她的摇椅上,正晃得起劲。
纪茴枝微微惊讶。
贺流景素来坐有坐相、站有站相,竟然也会瘫着躺吗?
仔细一想,纪茴枝不满的鼓了下嘴巴。
她练了这么久都没喊累,他竟然坐都坐累了。
纪茴枝累的双脚乏力,越想越气,走过去将贺流景拽起来,自己一屁股坐了上去。
贺流景:?
他垂目望去,纪茴枝已经舒服的躺在摇椅上,手里摇着团扇,睫毛微垂,额发被汗水濡湿,白嫩的小脸泛着健康的红晕,嘴唇因为不高兴而微微撅了起来,唇珠小巧圆润。
贺流景莫名心软了几分,决定不跟累得心浮气躁的小外室计较。
他换了张摇椅坐,劝道:“规矩就是这样,练起来累,习惯了就好,反正人人都要行礼,连我也不能例外,把规矩学好能免去很多麻烦。”
纪茴枝有气无力问:“就没有人不用行礼吗?”
“除非……”贺流景眯了下眼睛。
“除非什么?”
除非成为最大的那一个。
贺流景把胳膊垫在脑袋底下,仰头看着天上飘浮的白云,没有回答。
纪茴枝也没在意,喘匀了呼吸,侧过头问:“我装病不去行宫行不行?”
贺流景:“不能欺君。”
纪茴枝像条咸鱼一样躺在躺椅上,不死心的问:“如果我真病了呢?”
贺流景:“皇后口谕。”
纪茴枝无语凝噎,“所以……我无论如何都得去?”
贺流景转过头来看着她:“理解正确。”
“……呵。”纪茴枝冷笑一声:“卑微的你,无能的我,破碎的家。”
贺流景:???
纪茴枝翻过身背对着他,把团扇扇出了飓风的效果,表达自己的不满。
贺流景沉默了一会儿,温声道:“行宫里有御厨,日日都会做冰粉、酥山、冰酥酪……这些东西,味道是外面吃不到的,御厨手艺很好。”
纪茴枝默默咽了咽口水。
贺流景看着她的背,继续慢悠悠道:“行宫里有水榭,还有一个很大的冰窖,每天都能用到冰鉴,还有冰镇后的瓜果。”
纪茴枝安静了片刻,翻回身来,朝贺流景温婉一笑。
“我是殿下的人,当然要随时伺候在殿下身侧,枝枝能吃苦、不怕苦,任劳任怨。”
这次轮到贺流景冷笑,“为了我?”
“当然。”纪茴枝低头做熟悉的羞涩状。
“吃苦?任劳任怨?”
“嗯嗯!”
贺流景斜睨了她一眼,用善解人意的语气道:“本殿下不喜欢强人所难,你如果实在不想去,我可以试着跟母后商量。”
纪茴枝咬牙微笑:“你刚刚还说不行。”
“我可以为了你去试一试,毕竟……”贺流景叹息:“卑微的我,想为无能的你,挽救一下我们破碎的家。”
纪茴枝:“……”贺大猪蹄子。
*
时间转眼而逝,一眨眼就到了出发的日子。
出发前,纪茴枝又托任清念帮她寄卖了几幅画,回来就要着手开绣坊了,能用到银子的地方还有很多,她手里得多存些银子。
清晨,纪茴枝咬着刚出锅的烧饼蹦跳着走下台阶。
贺流景站在马车里,看到一个个箱笼搬上后面的马车,忍不住由衷发问:“你真不是娇生惯养长大的?”
纪茴枝这花钱大手大脚的性子,和这副出门得拉半车行李的做派,实在不像个贫苦出身的受气包。
纪茴枝把烧饼咽下去,当着众人的面嗔了他一眼:“还不是被殿下宠的。”
“……”贺流景默默上了马车,眼不见为净。
纪茴枝吃着烧饼,一路悠哉悠哉地到了皇宫门前。
大家先在这里集合,一齐拜见庆德帝,再动身前往行宫。
纪茴枝从马车上跳下来,看到乌泱泱一片车架队伍,车架旁站着一众锦衣华服的男男女女。
这次要去的避暑行宫距离京城不远,又是大皇子刚亲自督建完成的,所以庆德帝特许官员们带家眷同行,队伍浩大。
众人不敢在皇宫前喧哗,人虽然多,却极为安静。
纪茴枝低眉垂首的站在贺流景身后,乌发轻垂,露出窈窕侧影,看起来安静乖顺。
只有贺流景知道,她其实是在打瞌睡,鼻子几次撞在贺流景的背上,偶尔撞疼了,还要拿他的背撒气。
贺流景站得笔直,眉心轻蹙,一脸严肃,仿佛在思考什么大事,让人不敢靠近,想跟他说话的大臣们都打了退堂鼓。
也只有贺流景知道,其实他在思考自己这糟心的外室究竟是怎么爬到他头上的?
正想着,纪茴枝的鼻子撞疼了,又一巴掌拍在他的背上。
贺流景心累的想,打就打吧,能不能别打的那么重?别人家的外室打人也这么疼吗?
他徒自思考了一会儿,忽然惊醒。
不,别人家的外室根本就不打人。
……
巳时初,庆德帝和王皇后坐着玉辇从皇宫里走出来,几位受宠的皇妃聘聘婷婷的跟在后面。
众人一齐行礼,周遭气氛肃穆寂静。
纪茴枝这几天老老实实的跟着教习嬷嬷学规矩,把各项礼仪都恶补了一遍,在这些贵人面前勉强能够过关。
王皇后扶着庆德帝的手上了马车,站在高处,目光眺望过人群,往儿子身边的方向跑。
“哪个是‘枝枝’?”王皇后小声问。
庆德帝看了一眼,压着声音道:“应该是穿绿衣裳那个。”
王皇后定睛望去,果真见贺流景身后果然站着一位穿浅绿色襦裙的姑娘,长着一张娇嫩的芙蓉面,眉目清亮,唇畔笑意盈盈,像朝阳下带着露珠的花骨朵,生机勃勃,让人瞧着就觉得心情好。
王皇后看了一眼又一眼,眼看着朝臣们疑惑的望了过来,她才在庆德帝的催促下进了马车。
王皇后不知道,纪茴枝唇角憋的其实是坏笑。
她行礼的时候不小心一脚踩在了贺流景的脚上。
贺流景不愧是从小接受皇家礼仪训练的,愣是一声没吭,连表情都没变一下,他行完了礼,拂了拂衣袖,才从容淡定的拎着纪茴枝的衣领,解救了自己饱经风霜的脚。
纪茴枝瞄了眼他锦靴上明晃晃的鞋印,忍笑忍到身子乱颤。
御驾启行后,贺流景就这样带着自己花枝乱颤的小外室进了马车,远远的还能听到身后传来的议论声。
“三殿下的外室果真如传闻中一样娇弱。”
“不愧是病美人,才在风里站了这么一会儿,就难受的身子都抖了,当真是弱不禁风。”
“三殿下好心疼她,还亲自扶她上马车。”
贺流景:“……”你们对真相一无所知。
队伍起行,马车依次往京城外行去,长长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官兵在前面开道,百姓们在道路两旁围观。
纪茴枝没有专门的马车,只能蹭贺流景的马车,幸好这辆马车又宽又大,座位上还铺着蚕丝软垫,坐着很是是舒服。
纪茴枝留意到马车里比之前多了个软枕,她伸手抓了两下,毫不迟疑的拿过来抱在怀里。
她趴在窗边往外看,见路边都是百姓,人头攒动,甚至在人群中看到了纪彩枝和孙富,她连忙往马车里躲了躲,不敢再冒头。
香炉里飘着袅袅白烟,纪茴枝绵软的身子靠到软枕上,托着雪腮,无聊的看着贺流景。
贺流景手里拿着一本书,认真的看着,丝毫不被外面的动静所影响。
风吹动书卷,哗啦哗啦响。
贺流景目光垂下,视线落在纪茴枝的裙摆上。
微风拂过,车帘一下下随风浮动,清润的阳光忽明忽暗地落在她的裙摆上,光影斑驳,仿若一只只展翅的蝴蝶。
贺流景的目光凝滞片刻,一点点上移到纪茴枝的面庞上。
纪茴枝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
她抱着软枕,双眸轻轻闭着,纤长的眼睫垂下,鼻子秀挺,肌肤细若凝脂,脸颊挤在软枕上,粉嫩的唇瓣微微张着,隐隐约约露出几颗洁白的贝齿,透着几分娇憨。
夏风轻柔,纪茴枝额边的发丝随风微晃,她在睡梦中咕哝两声,随手揉了下头发。
贺流景目光落在她的手上,十指纤纤,指尖粉嫩,经过这段时间的娇养,她手上的冻疮已经好的七七八八。
贺流景凝神看了一会儿。
可惜,那张红润的嘴唇一开一合就跟抹了砒霜似的。
可惜,那粉嫩的拳头捶人时跟铁打的一样。
贺流景清心寡欲的把目光挪回了书卷上。
过了片刻,贺流景目不斜视的把薄毯扯到纪茴枝身上,又目不斜视的轻轻翻过一页书卷。
养外室真的很麻烦——
作者有话说:今天更的晚,加更一章[加油][抱抱]
第24章
队伍不急着赶路,走得很慢,以安全、舒适为主。
纪茴枝待在马车里,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偶尔抬头看看窗外的风景,像一条没有梦想的咸鱼,而贺流景跟她相反,他赶路也没把公务落下,要么在处理公务,要么在看书,纪茴枝觉得他在现代绝对是卷王一枚。
纪茴枝有时伴着他翻书的声音入睡,醒来时他还维持着她睡前的姿势,拿书的那只手像不会累一样。
纪茴枝丝毫没受他影响,他卷他的,她睡她的。
有时纪茴枝一觉醒来,不知怎么就睡到了贺流景的大腿上,贺流景往往会黑着一张脸把她的脑袋挪开,继续心无旁骛的翻书。
每到这个时候纪茴枝就很疑惑,难道她刚躺上去就醒了?怎么每次都这么巧,总不会是大魔王大发善心,任由她在他腿上躺到醒吧?
第三天贺流景终于忍不了。
他拿了本书拍到纪茴枝手里,“去行宫这段时间课程也不能落下,我来充当你的师父,除了规矩不用再学之外,剩下的我来教你。”
纪茴枝深深看了他一眼,“殿下,你如果看我看烦了,其实我可以去蹭别人的马车。”
“蹭谁的?”
“我看梅小姐也来了,我可以去坐她们的马车。”
贺流景漠然道:“不行。”
纪茴枝转头幽幽看向窗外。
外面阳光明媚,可她的心情却是一片阴霾!
卷王怎么还带着别人一起卷呢?
贺流景抖了抖手里的书,见她紧皱着眉,半天都没动一下,忍不住问:“愁什么呢?”
“乡愁。”纪茴枝拨着额前的碎发,幽幽叹息:“好愁,想回家。”
是家里的躺椅不香,还是任先生和李先生上课的时候不够慈眉善目?
贺流景把手按在她的头顶,将她的脑袋掰了回来,“多看书就没时间想家,也没时间发愁了。”
“我们是出来玩的。”
“不,我们是出来避暑的。”贺流景翻着手里的书,淡声道:“去了行宫,你可以拥有更清凉的环境学习。”
“……”纪茴枝把书一扔,躺下装死。
贺流景抬头,“起来。”
纪茴枝眼睛一闭,捂住耳朵。
将装死进行到底。
贺流景差点气笑了。
这是什么他看书时她睡觉,他说话时她捂耳朵的绝世好外室啊。
贺流景抬手拽她。
纪茴枝死死抓着马车,坚决不起来。
“快点起来。”贺流景两手并用,试图让她坐起来。
“不起!就不起!”纪茴枝胡乱蹬着腿不让他碰,恨不能把腿拧成麻花。
“纪茴枝,赶紧起来。”贺流景伸手去抓她的脚踝。
混乱中,纪茴枝一脚踹在了他的胸口上。
贺流景捂着胸口后退一步,难以置信的瞪着她,“纪茴枝,你别耍无赖。”
纪茴枝捂着耳朵摇头。
听不见听不见,出来玩怎么能学习呢?
这时马车忽然停下,贺流景本来就没站稳,猝不及防之下扑到了纪茴枝身上,温香软玉突然抱了满怀,他整个人都愣了一下。
回过神时,见纪茴枝乌发散乱的躺在他身下,雪肤红唇,一脸沉重冲他摇了摇头。
“殿下,我上次好不容易帮你保住的清白,你终究还是逝去了……”
贺流景想起上次的‘壁咚’,陷入一阵沉默,无声无息地站了起来。
纪茴枝坐起来理了理头发。
马夫在外面告罪。
贺流景掀开车帘,面无表情的走了出去。
马夫跪在外面,诚惶诚恐道:“殿下,刚才马车轱辘正好压在一块大石头上,您没事吧?”
贺流景冷着一张脸让他起来,抬脚去了树下。
这里地势平坦,正适合中途休息,整支队伍都停了下来,怪不得马夫。
尹邦搬了张桌子和板凳过去,丫鬟拎着茶壶,在桌子上煮凉茶。
贺流景在板凳上坐下。
风吹过树梢,带来一阵清爽凉意。
他抬头看向马车,目光有短暂的失神,怀抱里好像还残留着温软的触感。
明明都已经离京三天了,也没住在萱花院里,身上怎么还带着一股清甜的味道。
凉茶煮好,咕噜咕噜沸腾着。
贺流景让人端了桃花酥和糯米糕摆到桌子上。
纪茴枝很快就闻着味道下了马车。
她在空地上活动了一下,坐到板凳上,自顾自的拿起一块桃花酥放进嘴里。
桃花酥又香又软,竟然还带着些许热度,像刚出锅一般。
她一口桃花酥,一口凉茶,坐在竹编的板凳上愉快的晃了晃腿。
这里山清水秀,喝茶、吃点心、赏景,简直令人心旷神怡,如果不是贺流景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本书的话,纪茴枝觉得自己还能更愉悦。
……这人真的是大魔王转世吧?
贺流景翻开书问:“想先学什么?”
“先学‘煞风景’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纪茴枝支着下巴,一脸真诚地看着他:“你给我仔细讲讲。”
贺流景:“……”
庆德帝和王皇后的马车在最前面。
两人从马车里下来,也找了处树荫坐下。
王皇后坐在金丝软垫上,宫女给她打着扇,她慵懒的靠在庆德帝身上,眺望着周遭的景致,庆德帝抱着她的肩膀,剥了颗葡萄喂给她。
两人闲谈几句,几位皇子和嫔妃就相继跑来献殷勤,密不透风的围了一圈,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个不停。
庆德帝忍了一会儿,嫌热把他们都赶走了。
这么热的天,都哪凉快哪待着不好么!
庆德帝赶走了献殷勤的儿子们,又不满的想起了那个不知道献殷勤的儿子,他抬头四处看了看,“老三哪去了?”
暗卫从树上跳下来,躬身道:“回陛下,三殿下在教枝枝姑娘读书。”
庆德帝和王皇后对视一眼,挥退左右,两人一路寻了过去,站到一棵绿叶遮掩的树后。
他们抬眼望去,贺流景和纪茴枝坐在不远处的树荫下,贺流景手持书卷,嘴里念念不停的说着什么,纪茴枝趴在桌子上,像一条莫得感情的咸鱼,脸上仿佛写着‘了无生趣’四个大字。
庆德帝小声问:“铁树开窍了?”
“你看看枝枝那脸色。”王皇后嫌弃地撇嘴,“哪有带人出来玩还盯着人读书的,你当年要是这样,我肯定不进宫。”
“……”庆德帝沉默片刻,忍不住感叹:“景儿幸好投生成我们的孩子。”
“为何?”
“幸好有好相貌、好出身。”庆德帝啧了一声:“不然他这性子哪能娶到媳妇啊。”
王皇后不但不心疼儿子,还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幸好我天生丽质,不然景儿哪能长得这么俊。”
“是,景儿像你的地方更多。”庆德帝摸了摸胡子,“如果像了朕,呵,你看看老大那副尊容……”
正巧路过的贺英突然感觉胸口中了一箭,“……”
王皇后道:“其他皇子还好。”
庆德帝撇嘴,“老四也没比老大好多少。”
跟贺英一起路过的贺轩:“……?”
庆德帝和王皇后站在树后继续嘀嘀咕咕,贺英和贺轩在风中凌乱了一会儿,迈着沉痛的步伐悄声走远。
贺如峰独自一人欣赏着周遭的美景,绞尽脑汁的想了一首赞美的诗,正准备去找庆德帝献殷勤,就遇到迎面走来的贺英和贺轩。
他扬起完美无缺的微笑,儒雅道:“大哥、四弟。”
贺英和贺轩双手抱着胸,凉飕飕地盯着他。
贺如峰被他们看得有些懵,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脸,“怎么了?”
贺英打量着他,冷笑一声,意味不明道:“你也挺会长的。”
贺如峰:“……嗯?”
贺轩上上下下睨着他,越看越不服气,最后充满妒忌的冷哼一声:“好一个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勾肩搭背的走了,默契的决定去借酒浇愁。
留下一脸懵的贺如峰站在原地,纳闷的思考他们究竟在暗示什么?
树影斑驳,微风习习。
纪茴枝靠在树下,手里捧着本书,背书背的苦大仇深。
苍天啊,如果她有错要惩罚她,就让她在府里背书好了,为什么要让她千里迢迢来这么一个湖光山色的地方背书?简直是暴殄天物!
脚步声传来,何雨薇跟几名贵女一起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纪晚镜。
她们看了纪茴枝一眼,直接忽略了她的存在。
“三殿下,我们见此处风光好,写了几首诗。”何雨薇扬着笑脸,仿佛把上次的不快都忘光了一样。
另一名贵女含笑道:“我们想请您品鉴一下,帮我们指点一二。”
几人手里拿着诗词,都一脸期待的看着贺流景。
纪茴枝换了一个姿势,懒洋洋地托腮看着他们,袖子下滑,露出一截白嫩的手臂。
贺流景正要开口,纪晚镜就上前一步,把写着诗词的纸放到他面前,对着他露出一抹羞涩的笑意,“殿下,你帮我看看,我写的这首诗有不足之处么?”
贺流景目光垂下,犹豫一下之后,将诗词拿了起来。
其他人也依样画葫芦,赶紧把她们的诗词放到桌子上。
何雨薇嘴角扬起,得意地瞥了一眼纪茴枝,纪晚镜也翘起唇角,眼中闪过一抹志在必得的高傲。
她们转头望去,却发现纪茴枝悠悠然地嗑着瓜子,笑得比她们还开心,看向她们的目光中透着浓浓的欣慰和鼓励。
何雨薇:“……”
纪晚镜:“……”
纪茴枝在心底默默给她们加油。
缠他!使劲缠!
缠得越久越好,这样她就不用背书了!
贺流景把几首诗词都看了一遍,依次把纸放到桌子上。
“都有很多不足之处。”
众人:“???”
贺流景垂目,指了指纪晚镜那首:“结构不完整,需要改的地方有很多。”
纪晚镜脸色一白,绞着手里的绣帕。
贺流景指了指何雨薇那张,“修辞错误,建议从头学起,你的水平现在还不足以作诗。”
何雨薇白着脸咽了咽口水。
贺流景又拿起其他几张诗词,依次评价。
“用词粗鄙,不够优美。”
“逻辑不通,层次感没有。”
“隐喻不恰当。”
……
纪茴枝看得目瞪口呆,这是什么不解风情的硬木头啊?
她想了想,又欣慰仰头。
终于有其他人感受到冷酷大魔王的威力了!
贺流景扫了眼她白的晃眼的胳膊,屈指轻轻敲了下桌子,“袖子放下去,继续背书。”
纪茴枝:“……”可恶!
贵女们捧着自己被‘批改’过的诗词,面色一个比一个白,勉强笑了笑,互相搀扶着离去。
她们苍凉的背影里,透着丝丝对人生的怀疑,还有说不尽的疲惫。
纪茴枝递给她们一个同情的眼神。
她懂!她都懂!
贺流景拿书在她面前晃了一下,“想什么呢?”
纪茴枝转过头,朝他微微一笑:“在想谁能凭爱意将木头私有。”
贺流景没听懂,手指在书上叩了一下,“不要说莫名其妙的话,赶紧背书,背不完今晚就不用吃饭了。”
“任先生都没这样罚过我,李先生也没有!”纪茴枝忿忿不平。
“喔。”贺流景眉梢一挑,“你不说我还忘了,弹琴也得练起来,不然手法容易生疏。”
“……”纪茴枝扑通一声趴到桌子上,“我的琴没带。”
“这世上不是只有那一把琴。”
“可我只习惯用那一把。”
贺流景云淡风轻道:“那我让人回去取,如果快马加鞭,两三天就能拿过来。”
“……不必了。”
贺流景不以为然地收回目光,“那就买新的。”
纪茴枝:“……”你财大气粗你了不起。
贺流景看了会儿书,再次看向她,“你又在想什么?”
纪茴枝盯着虚空中的一点发呆,“在想我这是不是叫‘钻木取火’。”
她现在火真的很大。
作为‘木头’本人的贺流景毫无自觉,淡定地把目光挪回了书上,只觉得小外室的脑袋瓜里整天都是些他理解不了的奇思妙想。
……
这天夜里注定不平静。
驿站内,月华如水。
贺如峰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冥思苦想了一晚上。
贺轩那句‘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究竟是是什么意思?
贺如峰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在心里不断分析。
难道是他在朝中拉拢朝臣、结交党羽的事被发现了?他们在嘲讽他拉拢的都是些无足轻重的小官?
还是他们察觉了他在刻意模仿贺流景的事,暗暗讽刺他?
贺如峰越想越深,越想越睡不着,一夜焦躁的辗转难眠。
贺英和贺轩也没闲着,他们约好借酒浇愁,结果越喝越愁。
他们生来就是天潢贵胄,日常被人阿谀奉承着,虽然自认为没有贺流景那么玉树临风,但也一直觉得自己长得相貌堂堂,是人中龙凤,骤然听到庆德帝的‘大实话’,简直被打击的眼冒金星,难以接受。
他们怎么就难看了呢!
两人醉酒后,酒壮熊人胆,勾肩搭背的跑到庆德帝门前大闹,颠三倒四的说着胡话,一屁股坐到地上,哭着喊着,非得让庆德帝夸他们好看。
庆德帝被吵醒,披着衣裳走出来,瞪着两个醉醺醺的孽子,很想把他们按回娘胎里去。
贺英和贺轩蹬着腿,扯着嗓子哭嚎,还越说越愤懑委屈,竟然埋怨起是庆德帝拖了他们长相的后腿,他们如果只像母妃,肯定比现在好看!
庆德帝看着哭的愈发难看的两个糟心玩意,捏着眉心挥了挥手,让人把他们扔到驿站门口喂蚊子,什么时候醒酒了什么时候回去。
山多水多的地方蚊子也多,真把他们这样扔出去,他们明天非得被蚊子叮的满脸包,就不用出去见人了。
最后还是王皇后于心不忍,命人给他们搭了个简易的蚊帐。
两人一觉醒来,四仰八叉的躺在青石砖,衣衫黏糊糊的沾着露水,官员们正围在蚊帐外面看他们,那目光就像在看上蹿下跳的猴子一样。
贺英和贺轩吓的一个激灵,惊叫出声,骨碌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们头痛欲裂,全身都是酒味,根本想不起发生了什么,先怒吼着把官员们赶走,然后面面相觑,扶着额头冥思苦想,过了许久,昨晚的记忆总算逐渐回笼。
两人想起昨夜都做了什么,面色逐渐转白,既想一头撞死,又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贺流景跟他们不同,昨夜盯着纪茴枝写了两张大字后就一觉睡到天亮,早上醒来只觉得驿站里分外吵闹。
大家何时变得如此聒噪,都在叽叽喳喳说什么呢?
贺流景洗漱后怀着疑惑从房里走出去,先遇到了顶着两个硕大黑眼圈的贺如峰。
“二皇兄昨夜这是……”
贺如峰心累的摆了摆手,一句话都不想说,只觉得身体和脑子都无比疲惫。
他昨晚想了一夜都没想明白,贺英和贺轩究竟在打什么哑谜?
贺流景疑惑的看了他两眼,去了王皇后房里请安。
他才刚到门口,就看到贺英和贺轩跪在门前,正在磕头朝王皇后谢恩。
两人一身酒气,不知是醉的还是羞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王皇后望着他们摇头叹息,“你们要少喝点酒啊。”
贺英和贺轩垂着头应是。
“快去拜见你们父皇吧。”王皇后心累的揉着太阳穴。
昨夜她也被吵的没睡好,因为庆德帝在她耳边骂了两个孽子半宿。
贺流景陪王皇后用完早膳,将昨晚发生的事大概听了一遍。
他忽然有些庆幸,幸好他的小外室虽然神经,但没有大皇兄和四弟那么神经。
让父皇自己愁去吧。
贺流景从驿站里走出来,远远看到了纪茴枝,她穿着一身妃色纱裙,精神抖擞的站在大树下,昂着头,跳起来摘树上的花。
贺流景不自觉停住脚步,站在台阶上,安静的看着她。
纪茴枝摘了朵木芙蓉,低头嗅了嗅,抬头见贺流景站在台阶上,笑容明媚的朝他跑过去,裙摆飞扬。
贺流景望着她如花的笑靥,微微晃了晃神,心脏有一瞬间好像忘了跳动。
直到听清纪茴枝在朝他喊什么,才恢复如常。
“殿下要花吗?掉地上的五两一朵,枝枝亲手摘的十两一朵!”
贺流景深呼吸,没好气的掏出十两银子扔给她,一把夺过她手里的木芙蓉。
纪茴枝愉快的掂了掂手里的银子。
她可真能干,一早上就挣这么多!
贺流景望着她欢喜的眉眼,抬手把木芙蓉插到她的鬓边。
纪茴枝愣着缓缓抬起头。
大魔王怎么突然做人了?
贺流景避开她的视线,转过头去,却猝不及防的对上了三双疲惫的眼睛。
贺如峰、贺英、贺轩站成一排,眼睛下面是如出一辙的黑眼圈。
纪茴枝眨了眨眼睛,怀疑自己看到了熊猫。
不过熊猫比他们可爱多了。
她已经耳闻了昨夜发生的事,忍不住偷瞄了贺英和贺轩好几眼。
……好癫啊,两位癫下。
贺流景压下惊讶,冲他们微微颔首。
贺英和贺轩目光落在他清隽的面庞上,目光逐渐转为妒忌。
一般人早上起来都会有些浮肿和邋遢,偏偏他们这位兄弟天赋异禀,一早就清清爽爽,随便往那里一站就能引人瞩目。
贺如峰目光落在贺流景的衣裳和腰间挂的墨玉上,心中止不住的打鼓。
是不是他最近模仿贺流景模仿得太明显了,所以贺英和贺轩发现了蹊跷?要不他最近买来的那块墨玉就先不戴了吧……
贺流景被他们三个盯的莫名其妙。
“怎么了?”
贺英拨着额前的碎发,阴阳怪气道:“三弟长得好看,让兄弟们多看两眼怎么了?”
“还是三皇兄会长,尽挑父皇和母后好的地方像,不像我和大哥……”贺轩越说越闹心,索性扭过头去。
纪茴枝:“……?”妒忌,是妒忌吧?
她感觉这几皇子都好癫。
贺流景皱了皱眉,看向贺如峰。
贺如峰弯起如往常一般温润的笑容,但嘴角的弧度怎么看怎么僵硬,“哈……哈哈。”
贺流景嘴角微抽,忽然觉得小外室比他这几个皇兄皇弟正常多了。
纪茴枝站在一旁津津有味的看戏。
你们这些皇子聚在一块,可真热闹!
远处,庆德帝和王皇后站在一块,远远看着他们。
庆德帝道:“朕这四个儿子,一个蠢,一个愚,一个是只笑面鼠,还有一个闷葫芦。”
王皇后疑惑,“为何是笑面鼠,不是笑面虎吗?”
庆德帝瞥了眼贺如峰,“因为干什么都喜欢偷偷摸摸的,还自以为自己的小动作没人发现。”
王皇后慢半拍的对号入座完毕,“景儿是闷葫芦……是因为他话不多?”
“是因为他葫芦里的瓤都被他闷黑了。”庆德帝抱着王皇后的肩膀往马车的方向走,“他葫芦里卖的都是黑水。”
王皇后:“……”
第25章
队伍已经走了三日,只剩不到一日车程。
纪茴枝坐在马车前,轻轻晃着腿,清晨的金辉洒在她的身上,娇艳的木芙蓉在鬓边随风轻颤。
贺流景掀开车帘看她,“还不进来?”
纪茴枝摇头,“车里太憋闷了,我想在外面透透气。”
“不想背书就老实承认。”
“好吧,我承认。”马车从树下走过去,纪茴枝伸手抓了片树叶,“可能我生来就不适合学习。”
贺流景目光落在她的指尖,“那你适合做什么?”
纪茴枝精神奕奕地坐直身体,“说起这个我可就不谦虚了。”
“说来听听。”贺流景漫不经心道。
纪茴枝掰着手指,豪气万丈地一挥手:“吃喝玩乐,我样样精通!”
“……”贺流景沉默片刻,再次掀开马车帘,“进来吃喝玩乐。”
“?”纪茴枝坐进马车里,成功收获一碟冬瓜糖。
“膳房今早新做的。”贺流景言简意赅道。
绝口不提是他从膳房门口路过,闻到甜味,不知怎么就停下脚步要了一碟。
“好吃!”纪茴枝端着碟子,嗷呜尝了一口。
贺流景眼底漫过淡淡笑意,低头继续看书。
天气愈来愈热,在马车里待久了有些闷热,纪茴枝一边吃冬瓜糖一边拎着领口扇了扇风。
贺流景抬头,猝不及防的看到她细白的脖颈和若隐若现的锁骨,目光稍滞,侧过身去。
他捡起纪茴枝扔在一旁的那片树叶,拿在手里轻轻转了转,夹进了书里。
黄昏时分,整支队伍在避暑行宫前停下。
纪茴枝兴奋地跳下马车,一眼就看到了眼前的行宫。
行宫三面环山,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山上种满了花树,碧水环绕,凉风迎面吹来,令人暑气一扫而光。
众人心情大好,庆德帝也朗声大笑,当众夸赞了贺英几句。
贺英一改前几日的颓废,像只花孔雀一样走到前面,滔滔不绝的为众人介绍起行宫。
纪茴枝老老实实跟在贺流景后面,尽量不引人瞩目,偶尔抬头张望周遭的景致。
贺英督建行宫的时候明显花了番心思,行宫里每走几步就能看到对庆德帝歌功颂德的诗词,有的刻在石头上,有的刻在墙壁上,就连凉亭的牌匾上都刻着溢词。
贺如峰和贺轩的脸色逐渐难看起来,忍不住频频妒忌地看向贺英。
难怪贺英当初非要抢督建行宫的活,原来还能这么溜须拍马?
贺英留意到他们的目光,故意落后几步跟他们走在一起,春风得意地笑了笑,“几位皇弟,你们觉得皇兄这些诗词选的怎么样?”
贺轩心里暗骂了一声,脸上皮笑肉不笑道:“不错。”
贺如峰挤出如平时一般温和的笑容,拱了拱手,“皇兄大才,我甚为钦佩。”
贺英满足微笑,略过还什么都不懂的贺子笙,得意的看向贺流景,跃跃欲试的等着他开口。
贺流景面色平静地摇了几下折扇,目光掠过那些过于溜须拍马的酸词,倏然低头看向纪茴枝,“枝枝,你又头晕了?”
“……?”纪茴枝嘴角猝不及防的一抽,慢吞吞地抬头,迎上他的目光。
四目相对。
纪茴枝揉着太阳穴,熟练的倒进他怀里。
“是啊殿下,阳光好晒,枝枝头晕……”
贺流景一本正经的扶住她,给她打着扇子,从贺英面前走了过去,“慢点,我扶着你走。”
“……?”贺英咬了咬牙,只得放过贺流景,快步跟上庆德帝,继续在庆德帝面前卖弄。
庆德帝初时还兴致勃勃的看着,后来看得多了,脸色忍不住越来越黑,尤其是后面那几个老臣不断朝他们父子望过来,那眼神就好像他建这座行宫是为了夸他自己似的。
庆德帝窝着火没法发,暗暗瞪了贺英好几眼。
贺英正在兴头上,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还故意把众人引着往那些给庆德帝歌功颂德的诗词面前走,最后还引着大家来到一处莲花池旁。
莲花池旁的墙壁上竟然写着一篇长达数千字的文章,都是对庆德帝歌功颂德的,简直要把庆德帝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庆德帝忍无可忍,以天热为由让众人赶紧散了。
“都回去好好休整,夜里再摆宴。”
纪茴枝和贺流景毫不迟疑地溜了。
贺流景分到的住处是芭蕉院。
院子里种着许多芭蕉,背阴向阳,院落很大,纪茴枝自然也要住在这里。
她挑了间向阳的屋子。
银桃把行囊拿进来归拢安置,芭蕉院里还有几个伺候的宫女,众人一齐忙活着。
他们约莫会在行宫里住两个月,待天气凉爽再返京。
纪茴枝对院落挺满意,四处逛了一圈。
她来到二楼,听到下面传来贺流景的声音,趴到栏杆上探头往下看。
贺流景负手站在台阶上,行宫的总管太监正躬身站在他面前,恭敬的询问芭蕉院里是否还缺什么,需要添置什么东西。
纪茴枝连忙朝贺流景挥了挥手,“殿下!”
贺流景抬头望去,纪茴枝趴在栏杆上,乌发轻垂,眉眼飞扬,像只欢快的小麻雀。
他目光停留片刻,对总管太监道:“搬两把摇椅过来。”
“是。”总管太监早就听闻三殿下带了位女眷前来,却不敢乱看,低着头小心问:“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贺流景淡淡道:“每日糕点、饮子、酥山都紧着些送过来,鲜嫩瓜果也不要落下。”
纪茴枝满意的把脑袋缩了回去,继续在楼上闲逛。
总管太监心中微微纳罕,他以前是在宫里当差的,知道三殿下素来不在乎身外之物,也不喜欢吃点心,什么时候习惯变了?
贺流景继续冷着脸吩咐道:“本殿下喜欢清静……”
纪茴枝来到东南角,凭栏而望,惊喜的睁大眼睛,“哇——”
贺流景声音一滞,“让闲杂人等都离芭蕉院……”
纪茴枝:“银桃!你快来,这里能看到湖景,有好多莲花!”
纪茴枝:“我想游湖!我想划船!我想抓鱼!”
纪茴枝:“我还要采莲蓬!”
贺流景努力把最后几个字说完:“……远一些。”
总管太监默默看了看喜欢清静的三殿下,又壮着胆子昂起头,看了看三殿下那十分不清静的外室,“……是。”
晌午,芭蕉院一片幽静。
纪茴枝躺在碧纱橱里歇晌,屋子里摆着冰鉴,窗户开着,夏风徐徐吹进来,窗外的芭蕉叶沙沙作响。
不愧是避暑行宫,当真比京城清凉许多。
纪茴枝一觉睡醒,舟车劳顿的疲惫一扫而空,睁开眼睛发现天色竟然已经暗了。
她这一觉睡了多久?
银桃拨开床幔,“姑娘,宴席快开始了,奴婢伺候您洗漱。”
纪茴枝点点头,伸了个懒腰,兴致勃勃地去柜子前选裙子。
银桃端着水盆进来。
纪茴枝捧着清水净脸,随口问:“殿下在哪里?”
银桃递上巾帕,“殿下在书房看书。”
纪茴枝简直叹为观止。
竟然有人连日赶路都不歇息,还放着行宫大好景色不看,闷在书房里读书?
咸鱼是永远理解不了卷王的。
……
一刻钟后,纪茴枝和贺流景来到摆宴的地方。
除了帝后未到外,其他人基本都到齐了,各处挂着灯笼,映得恍若白昼。
簪缨权贵如云,衣香鬓影,其中不乏好容貌。
可纪茴枝和贺流景这两张脸实在太过出众,他们甫一出现依然引来了所有人的瞩目。
贺流景一袭白衣常服,看起来极为随意,但举手投足自有一派风流贵气。
纪茴枝站在他身侧,穿着一袭浅青素裙,乌发柔顺的垂在身后,只以一根浅色发带束发,脸上还带着刚睡醒的酡红,那抹酡红被风轻轻一吹就散了,配着微微拂动的裙摆,显得更加孱弱。
众人忍不住在心里默默感叹着病美人的风姿。
不知道三殿下是从哪里寻来了这样的美人,竟然在这样的场合也丝毫都不怯场。
贺流景迎着众人艳羡的目光,侧头看向身旁的纪茴枝,“感觉如何?”
纪茴枝:“放眼望去,全是人情世故。”
贺流景:“……”
他是想问她紧不紧张。
有大臣走过来给贺流景请安,顺便跟他探讨朝中事宜。
纪茴枝自动自觉往旁边挪了挪,靠在一棵大树旁,抬头看着上面挂的各色灯笼。
贺流景不放心的看了她一眼。
自古以来宫廷都是最重规矩的地方,容不得半丝差错,纪茴枝虽然把规矩都学会了,但他还是不敢放人走得太远。
纪茴枝抬头看了会儿灯笼,抬手揉了揉脖子。
何雨薇走过来,阴阳怪气道:“枝枝姑娘这是才睡醒吗?”
纪茴枝回头看她,轻轻耸了下肩,“一想到睁开眼睛就要看到你,就忍不住多睡了会。”
何雨薇:“……”
贺流景忽然觉得他刚才根本就是多余问,该紧张的是别人才对。
何雨薇抿了抿唇,不服气道:“如此贪睡,连累殿下来的都迟了。”
纪茴枝点点头,“说来说去,原来你是在怪殿下来迟了。”
何雨薇:“???”她没有!
帝后驾到,宴席正式开始。
纪茴枝去了女眷堆里落座。
贺流景一直目送着她,确定她坐下后才收回目光。
他是怕她闹出幺蛾子,但这一幕落在其他人眼里却是另一种解释。
——三皇子这是多重视枝枝姑娘,才这么依依不舍啊!
众人心思不由活络起来。
三皇子现在没有成婚,也没有正式建府,枝枝姑娘才只能跟在他身边做个外室,可等三皇子封王大婚,枝枝姑娘说不定就能跟着进府了。
若有一天三皇子能够荣登大宝,以三皇子对枝枝姑娘的宠爱,说不定她哪天就能摇身一变成了宫妃!
她可是三皇子的第一个女人,连皇后娘娘都亲自开口允了她来行宫。
看三皇子那恨不能时刻把她带在身边的眼神,枝枝姑娘以后还说不准是个什么身份呢!
女眷们得了自家男人的眼神暗示,纷纷对纪茴枝态度热络起来。
纪茴枝一脸懵。
人情世故怎么突然到她这了?
大魔王害她!
纪茴枝勉强应对了一会儿,实在被她们吵的头疼,只得装作头晕,没力气说话,耳根才终于清静。
众人忍不住唏嘘,好好一个美人,怎么如此体弱,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到三皇子封王的那天。
纪茴枝揉着太阳穴,一边装头晕一边朝王皇后的方向看去,这几日离得远,她一直没有机会看清王皇后的长相。
王皇后穿着一身暗红牡丹宫装,头戴赤金步摇,一眼望去极为雍容华贵,她保养得宜,肌肤白皙紧致,正跟庆德帝说笑,一看就是富贵娇养出来的。
纪茴枝微微有些惊讶,王皇后笑起来目光澄澈毫无杂质,举手投足都透着几分天真烂漫的娇憨,她身处宫中多年,竟然还能保有如此纯稚的心性。
纪茴枝又看了看庆德帝,庆德帝两鬓微白,五官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英俊,虽然久居高位身上有股威压气势,但笑起来也挺慈祥的。
她不由默默咂舌。
庆德帝和王皇后这样随和开朗的性子,也不知道怎么能生出贺流景这样冷冰冰的儿子。
纪茴枝偷偷腹诽着,忍不住朝贺流景看去。
贺流景端坐在桌案前,果然一举一动都像用尺量过一般规矩端正,不会让人觉得刻意,反而如行云流水一般自然,仿佛他生下来就是这样。
贺流景似有所感,抬头朝纪茴枝看了过来。
纪茴枝对上他的目光,嘴一歪眼一斜,飞快朝他做了个鬼脸。
“……”贺流景默默把目光挪开。
这神经外室……一如既往的糟心。
他唇边不自觉泄出一丝笑容。
严怀瑾愣了愣,用胳膊肘拐了下他,“笑什么呢?”
贺流景动作一顿,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我没笑。”
严怀瑾:“?!”
篝火架摆出来,纪茴枝才知道今晚要吃烤肉。
她好久没有吃烤肉了,不由来了几分精神。
纪茴枝兴致勃勃的看着膳房的小太监把木头架好,将篝火点燃,再把肉串架上去烤。
她抬头望去,草原上一簇簇篝火点燃,火光映着众人的面庞,连贺流景都显得多了几分温柔。
几位皇子和世家公子们坐在一起喝酒,不时说笑几句,看起来仿若寻常人家的公子哥。
贺流景话不多,但会认真聆听每个人说话,偶尔也会露出浅浅笑意。
篝火上响起滋啦声,肉香随风飘了出来。
纪茴枝回过神才发现她竟然盯着贺流景看了许久。
……果然美色惑人,无论男女都一样。
小太监把烤好的肉串拿过来,恭敬问纪茴枝:“您要辣的还是不辣的?”
纪茴枝毫不犹豫,“辣的。”
“是。”小太监在肉串上撒上干辣椒,香味立刻跑了出来。
纪茴枝摩拳擦掌地接过来咬了一口,香得眯了眯眼睛。
她好久没吃辣了,贺流景口味淡,因此别院里的厨子做菜口味也跟着偏淡,不过虽然淡,但每道菜依然很好吃,所以她就没让厨房给她换口味做,如今突然吃到这么爽口的辣食,她忍不住大快朵颐起来。
何雨薇看了眼纪茴枝手里沾着辣椒的肉串,莫名勾起了一股胜负欲,抬着下巴对小太监道:“我要最辣的!比她的辣!”
“雨薇,你……”李如霞刚想劝她,就被她一眼瞪了回去。
纪茴枝吃了一串烤肉,又拿起一串辣鸡翅,莫名其妙地望向何雨薇。
这都要比?
何雨薇盯着撒满辣椒的烤肉,深吸一口气,一口咬了下去。
纪茴枝没理她,自顾自地吃烤翅,麻麻辣辣的,吃起来特别香。
何雨薇逞强吃了三串后,辣得嘴唇通红,双眸含泪,不住的吸着气,“嘶……嘶儿……”
纪茴枝四处找了找,“有蛇?”
何雨薇哽住:“!”
纪茴枝看向她辣得肿起来的嘴唇,扑哧一声,差点笑出眼泪:“离开你谁还会逗我笑。”
何雨薇:“……?”呸呸呸,谁想逗你笑!
李如霞给何雨薇倒了杯清水,小声说:“太辣了,你喝点水缓缓。”
纪茴枝支着下巴看她们。
“谁说辣了?”何雨薇一把推开水杯,挑衅地看了纪茴枝一眼,“我特别爱吃!”
纪茴枝忍笑,对小太监道:“既然何小姐爱吃,那就多给她点。”
小太监见自己的手艺这么受欢迎,喜滋滋的应了一声,又端了一堆烤肉放到何雨薇面前的桌上。
何雨薇拿起裹满红辣椒的烤羊腿,咽了咽口水,抬头看向纪茴枝。
纪茴枝捂住嘴,“我可是最能吃辣了,何小姐难道比我还能吃辣?”
“当然!”何雨薇深吸一口气,抖着手把烤羊腿放进嘴里。
纪茴枝剥了颗毛豆吃,面无表情地用惊讶的语气说:“你真的还能吃?我不相信!”
何雨薇瞪着她,以慷慨赴义的姿态把肉咽了下去,“我……嘶……就是比你能吃……嘶嘶……辣。”
纪茴枝头也不抬的鼓掌,“何小姐好厉害哦。”
何雨薇辣得面部涨红,说不出话。
她努力深呼吸了几下,再也忍不住,捧起手边的瓷杯咕咚咕咚往下灌。
何雨薇故意没拿李如霞递给她的那杯水,而是拿了旁边的瓷杯,结果往下灌了两口才发现瓷杯里装的竟然是烈酒。
她一下子跳了起来。
两口酒下去,她觉得喉咙都快燃起来了,简直是辣上加辣,她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辣的东西,感觉耳朵都要喷火了。
何雨薇没忍住,噗的一声把酒喷了出来。
李如霞连忙给她拍了拍背,递上水杯,她最后还是喝了李如霞递给她的那杯清水。
“咕噜……咕噜咕噜。”
何雨薇一通折腾下来,筋疲力尽的用手撑着桌子,呼哧呼哧喘息,简直不想抬头见人了。
纪茴枝看着她,扶额苦笑,“何小姐,你又逗我笑。”
何雨薇:“……”啊啊啊!气死她了!
众人连日赶路都有些疲惫,篝火晚宴没有持续太久,庆德帝和王皇后离去后,年纪大的官员和家眷们就各自散了,只剩下年轻人围着篝火玩闹。
贵女们察觉只剩下她们和年轻的公子,也不好意思多待,逐渐有人起身离去。
纪茴枝吃饱喝足,准备打道回府。
贺流景和其他几位皇子坐在一起,五皇子年纪小,已经被他母妃带走了,剩下的四位皇子正在饮酒。
纪茴枝按规矩走过去跟贺流景说了声告退。
贺英手里拎着酒壶,喝的满面红光,抬头打量着她。
纪茴枝站在篝火旁,琼鼻樱唇,鸦青色的睫毛轻轻垂着,低头跟贺流景说着话。
火光映在她白皙的面庞上,衬得她肤若凝脂,脸颊透出胭脂色的红润,一阵风吹过,火苗晃动,夜风吹拂着她的裙摆,勾勒出她窈窕的身段。
贺英心头一动,打了个酒嗝,忽然开口:“先别急着告退,爷想看跳舞,跳支舞来给爷看看。”
纪茴枝:“???”怎么又发癫了?
“……癫下。”纪茴枝看向贺英,语气平静道:“舞姬就在帐篷旁等着,您如果想看跳舞,我去把她们请过来。”
行宫里有专门负责表演的舞姬,像这样的宴席,她们会在一旁随时等着表演。
贺英往帐篷的方向看了一眼,喷着酒气道:“本殿下没看到她们,本殿下就要看你跳。”
“……癫瞎,我不擅舞。”
纪茴枝默默看了看贺英的眼睛,真可怜,年纪轻轻就瞎了。
贺流景:“……”莫名知道她说的是哪两个字是怎么回事。
“不擅长也得给本殿下跳!”贺英这两日春风得意,容不得别人忤逆他,更何况是一个小小的外室。
他当即摔了手里的酒壶要站起来,“你要是不会,本殿下亲自来教你。”
贺流景按住他的手,面色冷了下来,“大皇兄,更深露重,你该回去休息了。”
“我还没喝够!”贺英想要甩开贺流景的手,可他甩了几下,贺流景都纹丝不动。
贺流景转头看向他,目光里透着一股淡漠的压迫感。
贺英面色一沉:“三弟,你这是什么意思?”
贺如峰抬头望向贺流景,轻轻挑了挑眉,眼中闪过一抹诧异。
贺轩一脸看好戏的坐在一旁。
“枝枝是我的人,请大皇兄离他远一点,不然……”
贺流景浅浅勾了下唇角,声音很轻的说:“我会呷醋的。”
他其实有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只是平时总是冷着一张脸,让人觉得那双眼睛极具威严,可他稍微一笑,就有点春光灿烂的味道。
纪茴枝觉得清清白白的三殿下跟她学坏了。
瞅瞅,现在也是什么话都敢往外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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