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持玟刚洗去了满身泥，转头又兴致勃勃地跳进了泥坑里。
刚过年中，吃瓜群众们就将此等大新闻评为了娱乐圈年度盛事，有望在年末角逐个第一。
别说粉丝们了，就连黑子都愣住了，一时间不太明白接下来要从什么方面继续黑持玟，纷纷偃旗息鼓回去开会，直到第二天都没有动静。
叶绡绡第二天起床，先是检查了微信，发现持玟还是没回他的消息，蔫蔫地爬起上工，然后被工作人员们大大地围观。
除了和他商量过的导演和监制等人事先知情，其它人都用兴奋的眼神目送他，有位混得比较熟的剧务悄悄问他：“你和持玟结婚了？”
叶绡绡：“…………啊？”
剧务拍他肩膀：“你早说嘛，不要不好意思，圈里半公开的人不少呢，时尚圈更多。”
叶绡绡晕头转向地收获了一打祝福。
昨夜，所有人都被持玟打了个措手不及。
薛巅峰后来都没发出什么新指示，只告诉他知道了，回头会开个会重新梳理情况，就让他安心拍戏。
叶绡绡一整天都在神游，脸上红得厉害。
他一边隐隐高兴，一边在心里纠结，持玟什么意思啊，为什么要在微博上那么说……那是回应吗？是回应的意思吗
可他已经尽量用了单方面的说辞，一旦回应了，不就……不就好像出柜一样吗？
持玟什么意思？他怎么敢？就算只是网上随口一句帮他解围，这代价也太大了！
而且他本人到底怎么想的，为什么不回微信！？
叶绡绡一整天都在等消息，山里信号时断时续，他不住地去餐厅周围转圈跑，被风吹得发型乱成一坨，回来被造型师大骂一场。
好在他的戏份基本完了，今天最后补一点镜头，明天待命，后天就可以回去。
这破剧组真是一秒都呆不下去了……叶绡绡晚上睡不着，疯了一样挠墙。
持玟到底什么意思啊！！
***
三天后，叶绡绡被薛巅峰接上，在车里打了个瞌睡，挂着黑眼圈，出现在持玟工作室的楼下。
“下车啊，”薛巅峰掰着车门，淡定道：“那种微博都敢发，现在又怕了，早干嘛去了？”
叶绡绡心虚极了，把行李包当做护身符抱在胸前，战战兢兢下了车。
熟悉的大楼，熟悉的电梯，熟悉的楼层。
电梯门叮一声打开，外面正好有几个工作人员路过，看见叶绡绡的脸，都露出复杂深邃的表情。
叶绡绡：“……早，早上好。”
大家：“好，好！”
说完一哄而散。
叶绡绡：“…………”
薛巅峰在旁边表情嘲讽，叶绡绡忍不住戳戳他，问到底什么情况啊，你们怎么什么都不跟我说啊……
薛巅峰没理他，没几步路就拐到了会议室，开了门示意他进去。
叶绡绡头皮发麻，心里的忐忑冲上了顶峰，最终还是鼓起勇气，一步迈了进去。
持玟正靠坐在沙发上侧对着他，美得毫无瑕疵的齐萱阳女士站在窗台前浇花。阳光肆无忌惮地照进室内，俩人听到响动同时转头看过来。
叶绡绡顿时被美颜暴击了一下，心脏不争气地狂跳。
好久不见，持玟帅得一如既往，再懒散的姿势放在他身上也像运筹帷幄的王者。他衬衫解了两颗扣子，露出清晰的蜜色锁骨，精壮胸膛若隐若现，眉目深邃俊朗，没什么表情。
叶绡绡与他对视，感觉时间像拉了一百倍那么长，口干舌燥到说不出话，脑袋里只剩下一些车轱辘话——大王对不起我不该自作主张我知道错了……不要把我流放宁古塔……
大概是他的表情太愚蠢，持玟终于勾了勾嘴角，仰着头淡定地勾了勾手指：“坐这儿来。”
叶绡绡下意识听话，小跑过去，往他身边一坐。
持玟伸手，从后面捞到他的脑袋，一通乱揉，然后朝向咬牙切齿的齐萱阳和微妙撇嘴的薛巅峰，漫不经心道：“干什么？羡慕我有老婆？”
齐萱阳和薛巅峰：“……”
会议室外间假装倒水路过的工作人员们：“……”
叶绡绡足足半分钟才反应过来，猛地回头，震惊地看着持玟。
“你又干什么，不是你跟我热情表白的？”持玟垂眼看他。
“我，不是，”叶绡绡脸腾地红了，“我是想帮你对付谣言的……那些人趁着你不好解释就乱倒黑料……”
“哦，那你不喜欢我？”持玟说着，手捻着他的发尾。
叶绡绡愣愣的摇头，随后眼睛都红了：“我喜欢的。”
“听到了吗。”持玟没忍住，抖了几下腿，朝齐萱阳抬下巴：“喜欢我呢。”
齐萱阳实在看不下去持玟这个得意的样子，终于暴怒，一把捏爆水壶把手，吼道：“你们疯了吧！”
叶绡绡吓得一个激灵，脑子里的齿轮终于合上了，智商缓缓上线，理解了现在的状况。
他抱着从此以后要远离持玟的觉悟发的微博，被持玟反过来接住了。
现在他俩面对着前所未有的事业危机。
但是持玟喜欢他。
持玟喜欢他？
持玟喜欢他！！！
他是知道持玟有一点点喜欢他的，但那是带点怜悯的，照顾弟弟的感觉，不见光也不长久……叶绡绡从没想过，持玟会像现在这样，和所有人这么直接地说喜欢他。
叶绡绡猛地跳起来，用力往持玟怀里一扑，大哭起来。
齐萱阳捏着水壶，发火发到一半，被硬生生打断了，一张美人脸微妙地扭曲起来，最后把水壶一扔，踩着恨天高哒哒哒走了。
薛巅峰叹了口气，也跟着出去，还把门带上。
叶绡绡坐在持玟腿上大哭了一场，好半天，哭完了抬头一看，很不好意思，持玟胸口的衣服都被他给揪成了一团半透明的抹布……
持玟：“好了吗？”
叶绡绡苦着脸点头。
“哭什么？”持玟声音从他头顶传来，慵懒中带点笑意。
叶绡绡吭哧了一会儿，声如蚊呐：“就……随便哭一下。”
持玟笑出声来，叶绡绡感觉到胸口温热的震动，忍不住又把脸埋下去。
“我本来以为……发了那样的微博，我们就不太能见面了。”叶绡绡闷声说，“我不是一时冲动，我考虑了一天呢，我还问了导演能不能发。”
“为什么不能见面。”持玟问。
“……”叶绡绡声音更小，“说辞上是我骚扰了你啊，避嫌比较好吧。”
持玟捏捏他的耳垂：“官方避嫌不就行了，私下见面谁会知道？”
叶绡绡傻了：“啊？可是……可是会不会有狗仔……”
“也许吧，但打点好了就不会被爆出来，”持玟淡定道，“不然你以为圈内那些偷偷结婚生小孩，儿子都上幼儿园了的夫妻是怎么过日子的。”
叶绡绡：“……”
叶绡绡实在没想到这一层，顿时觉得自己有点愚蠢，半晌眼睛睁大，惊道：“那你为什么还要在微博回我！？”
持玟低头看他。
叶绡绡与他对视，持玟的眼睛太好看了，睫毛超级长，真是看狗都深情……
半晌，持玟哑声说：“我只想说真话。”
叶绡绡心里的旖旎顿时被吐槽声狠狠盖过，心想什么叫只说真话，那照片都不是他拍的，持玟又何来“醒着”，简直谎上加谎，根本没哪句是真的好吧……
“我不想发那些假惺惺的公关稿，”持玟说完顿了顿，又道：“更不想拿你的前途为我的什么狗屁未来牺牲。你到底懂不懂。”
叶绡绡心中一动，理论上似乎有点懂了，感情上却又没太懂。
持玟看他这样，表情无奈：“不谈这个了，我微博发都发了，现在还得开会谈下怎么办。”
叶绡绡连忙坐正点头。
事件已经过去三天，持玟工作室严格监控网上舆论，目前情况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
首先，骗婚gay不会承认同性绯闻，所以撒这方面黑料的水军直接被广大群众骂退。固然有一部分接受不了同性暧昧的人大肆攻击，但支持他的路人也意外的多。
网友们似乎都觉得，持玟说话很带劲儿，有种直白的、不顾舆论死活的美。
这样的人很坦荡，必定不可能偷偷包养女明星，和人偷生个三岁的儿子。
网上的风暴暂停了，可持玟手上谈好的那两个剧组仍然在犹豫，似乎觉得他的形象仍然有风险，不看好他，打着换人的算盘。
齐萱阳这几天到处找关系，想把这两部剧保下来。
一旦能保下，其它观望的剧组才会安心，加上网上不再有人提，这场危机就算过去了。
持玟问：“你那边呢？接下来要去的剧组没联系你？”
叶绡绡满脸清澈的愚蠢，下意识往走廊张望。没多久薛巅峰进来了，他道：“刚拍完的仙侠肯定会播。晴琴是这摊烂账的始作俑者，她老子砸锅卖铁也会帮忙，不然咱们给她一曝光，嘿。”
齐萱阳也进来了，面无表情地坐定。
薛巅峰：“除此之外，我们手上有一部威尔斯投资的刑侦剧，暂时没因为这件事联系我们。至于源泉视界那部古偶，因为还在筹备阶段，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开机，就都没有通知。”
齐萱阳托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说：“没联系最好。那个古偶……一脸扑相，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拍，先不谈了。刑侦这部先牢牢抓住，别的小曝光多接几个，随便广告或者直播，杂志访谈也行，让大家知道你活着，活得很好。”
叶绡绡乖乖点头。
齐萱阳看他满面春色，简直打心底里来火，气道：“任何采访都不要提到持玟，不要回答任何有关照片的事，你……知道的吧？”
叶绡绡傻了：“啊？”
“……”齐萱阳大惊，站起身气道：“你难不成还想秀恩爱啊！？我要不要给你们办个婚礼啊！？”
“不不不不……我们没有……”叶绡绡汗流浃背，感觉眼前的齐萱阳无限和薛巅峰重叠，给了他莫大的压力：“好的，什么都没发生！我记住了！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说完，叶绡绡缓缓吐出一口气，侧头一看，持玟居然在笑。叶绡绡顿时幽怨起来，这有什么好笑的！？
齐萱阳狠狠喝了一口水，怒瞪持玟：“问题是你，你想过没有，这两部剧要是都没法儿要回来，你有可能就真的完了？”
持玟还是那副天塌下来都懒得抬头看一下表情，悠哉道：“没了就没了呗，烂剧。”
齐萱阳气得说不出话来，她心中麻木，回想着，那天晚上看到叶绡绡的微博有多么惊喜，看到持玟回的那句就有多么失望，差点一口血吐出来。
她都不知道持玟是怎么想的。
小朋友自愿给他挡雷，他受了好处，过意不去，有一万种方法报答……他偏偏要选辜负人家好意的这种，一切白搭。
“不是有安天月赔来的电影么，”持玟下一句道，“拍那个好了。”
齐萱阳皱眉，沉声道：“还有一年呢，中间变数和陷阱都太多了，万一周雨兰说什么都不配合，资方再暗搓搓加个第二男主，你就尴尬了。当初我想在协议里加上出镜时长保证，但那边怎么都不同意。”
持玟：“放心吧，那边连安天月都接受了，怎么可能嫌弃我？”
齐萱阳：“…………”
齐萱阳想说你究竟在嘚瑟什么啊，转头一看，叶绡绡正一脸崇拜地看着持玟，顿时有股噎住了感觉。
最后她放弃的摆摆手，心累：“你们快走，让我一个人静静。”——
作者有话说：
经纪人姐姐：高危工作
第52章
回去是持玟开的车，叶绡绡终于正大光明地坐上了副驾驶，仍旧有种如坠梦中的感觉。
他看着持玟无声地笑了会儿。中午太阳很大，外面亮成一片白色的海，持玟便像沐浴在光雨中一样，完美的五官英俊得一塌糊涂。
叶绡绡几乎要醉在其中，哪怕前途未卜，哪怕持玟此刻就将车开进海里把他淹死，他觉得他都会顺从的。
看着看着，叶绡绡眼睛慢慢阖上了。
一秒后他惊醒，揉了揉困倦的眼睛，外面有车按响喇叭，超了过去。
持玟看他一眼：“困了就睡。”
叶绡绡傻乎乎地摇摇头，仍旧看他，像看不够似的。目光描摹他每一寸皮肤，又回到脸上……嗯？耳朵怎么红了。
“很热吗？”叶绡绡问着，便要伸手去开空调，却被持玟制止了，说不用。
叶绡绡疑惑了片刻，突然福至心灵，意识到持玟大概被他看得有些窘迫。
他脸腾得红了，跟着窘迫起来，收回无处安放的目光。
也不知道怎么了，叶绡绡觉得，他明明已经能很自然地和持玟做出各种亲密的动作，却在这一刻，世界发生了一点小小的偏移，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脑袋还没思考出个所以然来，困倦再一次袭来。
持玟语气无奈：“睡会儿吧，硬撑什么。”
叶绡绡心中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全，于是小小点头，放任自己意识沉入黑暗。
直到进小区时，他才又迷迷糊糊地醒来。持玟停车刷卡开门，保安从车窗瞧了眼里面，叶绡绡便听到持玟说了声，嗯，我老婆。
叶绡绡：“…………”
叶绡绡顿时面红耳赤，到了家都说不出话来，他瞪着持玟。
持玟挑挑眉：“有什么问题？”
叶绡绡吭哧吭哧的，到最后也没能对这个称呼提出抗议，扭头噔噔噔上楼了——睡觉！
太困了！
在剧组吃不好睡不好的，尤其最后一段时间，叶绡绡承受了巨大的心理压力，早就累得过了警戒线。
此刻回到“家”里，一切照旧，叶绡绡睡了个前所未有漫长的午觉。
醒来时，外面已经黑透了，熟悉的窗帘缝隙中，只余摇曳树影。
空气中漂浮着令人平静的馨香。
叶绡绡把头埋在被子里拱了一会儿，掏出手机，点开微博。
快三天了，“持玟醒着”的词条仍然挂在热搜第二十一。
叶绡绡点进广场，全是持玟粉丝的哀嚎，要么就是打问号，哥哥被鬼上身了吗，小透明蹭影帝不得浩斯，一觉醒来天塌了云云……
但反手点进超话，却是风平浪静，粉丝照样打卡签到，舔舔截图，还有把自己p进比心照片里，配字说我也醒着是我比的心。
一群人在他的帖子下面打醒她，说白日做梦，明明是我比的心！！！
叶绡绡刷得开心，时不时笑一下，随手点进一位看起来特别风趣的小粉丝主页，顺着划拉几下，震惊地看到了持叶cp超话。
持玟的姓太少见了，组个cp名都不需要任何谐音，一看就懂。
叶绡绡愣了好一会儿才点进去，发现帖子几乎是以每分钟好几条的速度在往上刷。除了无意义的嚎叫，还有各种安利教材，剪辑美图应有尽有，还有写文的。
叶绡绡没敢点开看，只瞄了眼评论，有人说，偷偷打枪两个月，一朝正主大官宣，这是太太一个月二十万字应得的！
作者回复：我再写20w许愿我cp现在立刻马上doi，一do八小时
叶绡绡啪地把手机扔了，把通红的脸埋进枕头里，心中啊啊啊地直叫，这些粉丝都在想什么啊！八个小时未免太离谱了吧！
在床上又翻过来滚过去好几遍，手机提示音响了一下，叶绡绡缓缓伸长手臂夹住手机拖过来，瞄了一眼，回了魂。
张钧发来消息，说恭喜。
叶绡绡想给他解释，说这不是他们计划好的，只是赶鸭子上架事出有因……但打了几行字还是删掉了，只跟他说了声谢谢，虽然是意外。
跟张钧回了几个表情包，列表提示又有好几条新消息。叶绡绡一一给几个朋友回复，脸上一直带着笑，直到看到一条没存名字的短信，落款郑长风。
郑长风一如既往的说话不好听，第一句问什么情况，怎么回事，你们是真谈上了还是他公司抓着你的把柄了，需不需要帮助。
第二段更冗长，大意就是我们虽然分手了，但我郑长风仍然是对你有感情的，不像你这么绝情，说分手就分手说换人就换人，你让我帮忙我也没有不帮的道理，你有事干嘛不来求我你是不是脑子有病，我们就算分手了我也是你娘家人吧，这点权衡利弊的本事都没有活该被别人欺负。
第三段就直白多了，让叶绡绡把他从黑名单里放出来，或者约个时间当面谈。
反正他郑长风是坚决认为叶绡绡被持玟工作室胁迫了。
叶绡绡看到这一长段一长段的字就头晕，好心情也败坏得差不多了。
他从被窝里爬出来，跪在床上捧着手机打字，被子几乎盖在头上，鼓成一个小山包：谢谢你，不用了，没有阴谋我自愿……
半分钟后。
郑长风：你还自愿？你知道这对你的公众形象有多大影响吗？你手上的剧有几个能保住？已播的更是有理由来找你天价索赔，你懂不懂利害？你是不想吃娱乐圈这碗饭了吗？
叶绡绡抿着嘴，开始有点冒火了，打字道：我怎么吃饭是我的事，不需要你来教，谢谢你的提醒。
狠狠按下发送键，叶绡绡等了一会儿，郑长风好歹没继续回他了，叶绡绡这才松了口气。
他有些委屈地下床，心想你才不懂利害，你全家都不懂利害，我经纪人都没找我索赔，我的剧组也同意了，另外两个筹备期的剧组也没表示要把我踢了，cp粉也很开心，你懂个屁……
下一刻，手机又响了，这次是电话。叶绡绡接起来，听了一会儿，心顿时拔凉拔凉的。
人真是不能吹牛，上一秒得意下一秒就被打脸啊！
持玟正好上楼来，听见叶绡绡醒了，在说话，啪地一声把卧室大灯按开，正对上叶绡绡一张刷白的小脸儿。
持玟一愣，用口型问：怎么了？
叶绡绡摇摇头，正好挂了电话，失落道：“刑侦剧的剧组通知，说他们要换人了。”
持玟沉默片刻，点点头。
叶绡绡难掩失落，他知道自己应该努力做出开朗的样子，毕竟自己要是不高兴就好像在怪持玟一样，尽管他完全没有那个意思。
但之前仙侠剧组的徐导演抬高了他的期望值，让他误以为事事都能顺利。现在坏消息来得突然，他难免感到有落差。
持玟几步走到床边，抬脚把拖鞋挪了过来，方便他下来。
叶绡绡吸了吸鼻子：“没关系，一个剧而已，还只是个反派配角。”
持玟淡定的嗯了一声。
叶绡绡：“……”
叶绡绡纳闷的抬头看了持玟一眼，对方哪有半点自责懊悔失落的样子，根本还是一张平静脸，配上喜气从每个缝隙冒出来的样子。
叶绡绡没忍住：“你都不安慰我一下吗！？”
持玟：“下来吃饭了，你不饿吗？”
叶绡绡提高声音：“我的刑侦剧没有了！”
持玟哦了一声：“没关系，烂剧。”
叶绡绡：“………………”
***
持玟不知道从哪儿请了厨师来家里做饭，张罗了一桌五味俱全，各个都是费功夫的国宴菜，还卡好了时间。两人下楼时还冒着滚烫的热气。
叶绡绡顿时被这泼天的富贵迷了眼，脑子里那点小委屈被香气撞飞，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尝了几口菜，一脸傻笑。
尽管菜量不大，但禁不住花样多，吃了三分之一叶绡绡就无论如何吃不下了，撑得几乎要呕出来。
反观坐对面的持玟，小碟子放面前，那叫一个浅尝辄止完美自控，不愧是去奶茶店喝无糖纯茶的狠人。
“我实在是……塞不进去了……”叶绡绡受不了了，打了个饱嗝，半倚靠在椅子上，脸上红扑扑，有点缺氧的发晕。
持玟看他这样忍不住笑起来，一张本就俊美的脸简直像发光一样。
叶绡绡看呆了。
持玟笑完，朝他勾勾手，叶绡绡顿时没有任何自制力地过去，顺势往他大腿上一坐，俯视着他。
叶绡绡仍有种做梦般的感觉，他比持玟矮，几乎从没有从这个角度看过持玟，即便上下位交换，在他眼中持玟仍然像天神一样。
他直到现在都还没完全反应过来，明明吃得很饱，口中却有股渴意，渴得他好想从喉咙里伸出手来，把持玟榨成果汁喝下去，一滴不剩。
“想什么？”持玟哑声问他。
声音从接触的血肉间震动传递，叶绡绡回过神，脸上愈发红了，闭口不答，羞赧地埋头进他颈侧，不敢再看。
持玟笑了一声，又道：“刑侦剧没了是吗。”
叶绡绡闷闷地嗯了一声。
“明天再去找找人吧，”持玟说，“导演叫常升是吗。”
叶绡绡耳朵噌地就竖起来了：“你怎么知道？”
持玟懒懒道：“我知道有什么稀奇，我是谁。”
叶绡绡突然头脑风暴，感觉持玟这副样子好像什么大佛寺扫地僧，爷不在江湖但江湖处处有爷的传说，什么一二三四流的导演都认识，江湖人脉直通天庭……在《明日天蓝》的时候他不还联合导演挤走了郑唯一吗！？
莫非自己就这样要被大佬罩着了？
叶绡绡就这样白日做梦，越做越美，直到发现持玟嘴角抽了抽，才缓缓歪头，脑袋上冒了个问号。
持玟：“……我只是知道，我不认识他。”
叶绡绡惊了：“……那你让我明天找他！？”
持玟老神在在：“这有什么，求求情嘛。不能对方说一句不要你了你就乖乖打包滚了，该撒泼打滚的还是要撒泼一下，买菜还有个讨价还价呢，是吧。”
叶绡绡心想，你不是说人家烂剧吗。
***
刑侦剧的事，让叶绡绡从恋爱的感觉中抽出了一部分脑子，强迫自己清醒。
虽然说着能接受任何代价，但他并没有讨厌自己的工作，能继续下去还是最好的。
昨天薛巅峰帮他联系了刑侦剧组的某负责人，叶绡绡今天就去赴约了。
到了地方一看，只有常升导演和一位司机在。
这栋酒店还是他们面试的时候用的，五楼餐厅，常导一个人坐在靠窗的地方品茶。
叶绡绡十分规矩地先鞠躬，对方点了头才坐下。
常导今天穿了件深灰色的西装，比那天的红马甲看着正式了不少，眼皮上十八道褶子，耷拉着向下看，一张佛性的菩萨脸，还让人挺有食欲……
叶绡绡吞了下口水。
常导：“……”
常导招招手：“服务员，上一笼汤包！”
常导不看叶绡绡发亮的眼睛，自顾自喝了口茶，咂咂嘴道：“小叶啊，找老头子我说什么？”
叶绡绡差点就要跟着重复一句“说什么”，好在及时回神，不好意思道：“剧组通知我不要来了，我想问问常导，我还……还有机会吗？”
常导抬抬眼皮，事不关己的口气：“我就是个导演，拿工资的，找我有什么用？”
叶绡绡一脸失望。
常导等了一会儿，没听见下文，抬头一瞧，见叶绡绡耳朵尾巴都耷拉下来的样子，愣住了。
“那就算了，常导，谢谢您。”叶绡绡老老实实地说。
“等等，”常导气得龇牙，哪有人客套一句就放弃的，“……你说说吧，怎么回事。”
叶绡绡：“……啊，是这样的！常导您不知道吗？前些天我一个朋友他……”
叶绡绡如此这般，把照片门的来龙去脉解释了一遍，没说自己是替人背锅的，只说是他冲动拍了张照，又没保管好手机。最后他干巴巴地说，剧组可能考虑影响不好，就通知他他被咔嚓了……
叶绡绡诚恳道：“我本来想就这么接受了，但还是不太甘心，想和剧组求求情……影响不好这个吧，呃，我本来就没几个粉丝，影响范围并不广……我的经纪人帮我分析了几个社交平台的什么什么指数，不降反增呢！常导您要不要看看报告……”
常导摆摆手。
叶绡绡收回手机，遗憾道：“好吧，总之我们觉得影响没那么大，加上我确实很喜欢这部剧，喜欢这个角色，就想再争取一下。我一定会好好演的……”
常导神情复杂，看着叶绡绡这副受气包样儿，说道：“你怎么想到找我的呢？”
叶绡绡小心翼翼：“我觉得之前面试的时候，您看起来特别有……有气势。一定是这个剧组里能拍板的大佬。”
常导：“是吗？”
“对对，”叶绡绡忙不迭点头，使劲儿拍马屁，“而且持……咳咳，持玟也建议我来找您，说您是一位特别有想法有坚持懂艺术的好导演，哪怕我今天白跑一趟，只要见到您一面就是我大赚特赚了！”
常导：“…………”
常导嘶了一声，摸摸下巴：“你跟持玟不会是真的吧？”
“……真……的？还是假的？”叶绡绡观察着常导皱眉的深度，看他比较喜欢哪边：“真……呃，好吧假的。”
常导：“……”
叶绡绡不好意思，抿了抿嘴，尴尬道：“我特别喜欢持老师……但常导您说不是，我就可以假装不是……”
常导忽然坐直身体道：“试镜的时候我问你，你朋友让你退圈你退不退，你说退，那个朋友就是持玟吗？”
“不是。”叶绡绡秒答。
常导狐疑道：“真不是？”
叶绡绡扣了扣手指，没忍住倾诉欲，小声说：“这次真的，真不是。我当时想的是我前男友……他一直有点想让我退圈的，不过我们还没来得及掰扯这事儿就分手了。”
常导：“……”
叶绡绡又傻笑：“持老师一点也不想让我退圈。”
“好了，”常导头疼，想了想道：“我问你，你觉得，夏嵘如果让夏之远去死，夏之远会听话吗？”
叶绡绡愣了愣，没想到常导突然无缝切换，问他关于角色理解的问题。夏嵘就是剧里那个终极大反派，夏之远的那个养父。
叶绡绡皱眉思索了一会儿，缓缓摇头。
常导挑挑眉：“怎么？夏之远可是帮夏嵘挡刀死了，这不就代表他不怕死么？而且你当时谈角色理解的时候，不是说夏之远什么都愿意为养父做？”
叶绡绡点点头，又摇摇头，片刻后说：“我也不知道您说的‘去死’具体是什么情形，但我觉得……再不怕死的人，也不会想‘随随便便死’。”
“哦？”常导来了兴趣，示意他继续说。
叶绡绡有片刻的停顿。
他脑中闪回自己挥之不去的那些噩梦片段，忍不住掐了掐微微发抖的手指肚，心跳开始加快，却没像以前偶尔闪回时那样痛苦到快要晕厥，只是有些呼吸不畅而已。
他觉得自己变强壮了一点点。
为什么呢？
叶绡绡坐直了一点，正色道：“我觉得，人，本能会追逐积极的目标……”
夏之远努力适应那些变态的手法，是觉得自己能帮上养父夏嵘的忙，这件事撇开正义对错，是积极的动机。
最后生死关头，他帮养父挡刀，更是为了让养父活下去，动机仍旧是积极的。他渴望自己有用，哪怕那只是一种自欺欺人。
剧本里提到过，养父夏嵘对夏之远是很好的，温柔而绅士，花钱出力的培养他，并没有苛待。
夏之远是很听话，但如果养父突然神经病一样指着他说，你给我从楼上跳下去，叶绡绡觉得，夏之远只会觉得奇怪，不会听话。
也许在夏之远心里，养父是爱他的，正因如此，他的“死”才心甘情愿。
叶绡绡说罢，好一会儿才回神，歉意道：“嗯，我大致是这么想的……如果命令者充满恶意，被命令者就很难下手做对自己不利的事。这是不是就要靠洗脑了……对不起，我说的乱七八糟的。”
世间情形千千万，没有真正纯粹的，百分之百不掺杂质的爱或恶意。一点点情况的变动都会引起量变或质变，让感情变性，催生出实际的各种反应与行动，千模千样。
叶绡绡越说越混乱，最终闭了嘴，忐忑地看着常导。
希望自己的回答不要太不合这位菩萨导演的心意，叶绡绡心中默念，不要把他打入天牢啊，求求了导演，求求了菩萨…………
“嘿，”常导板了会儿脸，突然笑了下，“想法还挺多哈。”
叶绡绡茫然。
常导拍拍他肩膀：“我还真就挺喜欢你这样的小孩儿，长得漂漂亮亮，居然还会看剧本。”
叶绡绡：“…………”
不是，常导，这要求是不是太低了。
常导笑：“还是个十八番的反派，哈哈哈！”
叶绡绡又茫然了，这是在夸他吗？夸他接了个小角色还试图做阅读理解……？
“行吧，你都求到我这里来了，”常导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小小角色我还是能帮你争取一下的，回去听信儿吧。”
叶绡绡：“！！！”
叶绡绡差点撞翻桌子抓住导演肩膀狂摇，这就行了吗，真的可以了吗，他感觉他什么也没说啊，难道自己那句马屁拍得好！？
“谢谢常导！”叶绡绡压住自己蠢蠢欲动的手，炫了一口小笼包。
常导啧了声：“那你跟持玟到底是不是真的啊？”
叶绡绡：“……”——
作者有话说：
假的假的假的（慌乱）
第53章
叶绡绡还是承认了，带着常导投喂他的三笼小笼包，打包回了家。
一开门，看到持玟好端端坐在沙发里看剧本，心里又忍不住冒出甜蜜的泡泡，没压住蠢蠢欲动的心，放肆的隔着沙发背向前一抱，搂住持玟的脖子。
“干什么？”持玟掐了他手背一下。
叶绡绡猛地缩手，又换了个方向交叠，继续圈住他撒娇。
“常导说会帮我。”叶绡绡忍不住笑。
“不错，你撒泼打滚了吗。”持玟淡淡道。
“……没有！”叶绡绡直起身，仗着他背后没长眼睛，打了一套空气拳，高高兴兴去洗脸洗手，又欢欢乐乐地跑回来。
持玟抬头：“跟你经纪人说了吗，让他赶快把你能接戏的事儿传出去。”
“对哦！”叶绡绡赶紧照做。
他知道这件事的重要性要放在首位，网络风评其实没有那么重要，对他们演员来说，能接戏就代表日子照过，没有什么风波是抵抗不了的。
像那什么……王北夜。
叶绡绡想起他来，忍不住郁闷，说道：“我走的时候在电梯遇到王北夜了，他还跟我打招呼。”
“谁？”持玟随口问。
“你不知道吗？”叶绡绡大惊小怪，“王北夜啊！好吧我其实也不太认得他……十几年前据说很火的，但我认识他前妻，姚清琳！”
持玟啊了一声，似乎也想起来了，两人异口同声：“家暴那个。”
持玟挑挑眉：“他出狱了？”
叶绡绡差点给他跪了，喷笑道：“没有啊，人家没坐牢！只是离婚退圈了！”
持玟：“所以？”
叶绡绡：“但他复出了，在我们刑侦剧当男主角。”
持玟：“……”
持玟和叶绡绡对视了一会儿，把手中剧本合上，往茶几上一扔，无语道：“回收塑料做做垃圾袋得了，还能做餐盒呢？”
叶绡绡好久没听他阴阳别人了，反应过来，笑得喘不上气儿。
持玟似乎不觉得自己说了个笑话，无言地看着他笑，半晌把剧本拿回来，哼了一声：“挺乐观啊。”
叶绡绡并不觉得自己很乐观，但持玟这么说了，他就保持了这股乐观的心情，来刑侦剧组报道。
此时，距离他找导演求情刚过去了半个月，他和持玟的热度已经掉下去，网上不怎么看得到有人提了。
剧组的同事们也没人问，对他的态度都正常，就是正常的……小透明。
燕燕来之前已经做好了与世界为敌的准备，到了现场，却发现她以为的天大的事，其实零人在意，不禁有点不是滋味起来。
叶绡绡看得发笑：“没人骂我不是很好吗？”
燕燕郁闷道：“也不是……就是……”
叶绡绡说：“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作为演员，我还没有什么代表作呢，没有人关注不是很正常吗？”
燕燕端正了态度，不敢再有奇怪的想法了。
这部刑侦剧目前还没名字，拿到手的本子封面写着《悬疑2》，叶绡绡在想，之前是不是已经写了好几版，还有悬疑1悬疑1.5悬疑1（1）什么的。
他正抱着剧本漫无目的的神游，忽然听身后有人接话道：“确实有个悬疑一。”
叶绡绡吓了一跳，猛地回头，看到一片黑色的衣服，仰头才发现是王北夜站在沙发背后，正低着头笑着看他。
叶绡绡往一旁避了避，略有些尴尬：“我说胡话呢，王老师早。”
王北夜顺势绕了一圈，与他并排坐在沙发上。
王北夜个子很高，比持玟还要高一截。他长相是刚毅挂的，以前火过的影视形象也都是些铁血硬汉，气质十分有压迫感。
叶绡绡其实是喜欢这种类型的，比如程旭军老师演的大将军，他就很花痴。但对上王北夜，他总觉得发憷，对方离他这么近，他就有些寒毛直竖的感觉。
王北夜闲聊道：“我吃了你给的小蛋糕，很好吃，是在哪儿买的？”
叶绡绡今天一进剧组，就让燕燕分了一圈他在家烤的小蛋糕，闻言忍着紧张，答道：“是、是我自己做的。”
“这么厉害？”王北夜亲切道：“难怪我找遍包装都没看到logo呢。我女儿很喜欢甜品，还想找你问问在哪儿买的，我好回去讨她的高兴。”
叶绡绡干笑了一声。
王北夜和女神姚清琳当年好像是有个女儿，但在案子里没什么存在感，叶绡绡自然不记得。
王北夜又道：“年纪大了，已经不太懂你们年轻人的话题了，我女儿有时候说话我都听不懂。为了个蛋糕要排队几个小时拿号，拿了号再排几个小时才能买到……不就是块小蛋糕么？有什么特别的？”
叶绡绡：“……我也不知道。”
王北夜笑：“是我忘了，小叶自己就会做，倒是不需要排队买。什么时候来叔叔家玩，也教教你妹妹做蛋糕？外面那些店，卫生什么的姑且不谈，添加剂肯定多。”
说着，王北夜大手重重拍向叶绡绡肩膀。
叶绡绡忍着不适点了头，王北夜便又拍拍他的大腿，甚至借了按他大腿的作用力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
叶绡绡下意识抬头，便见王北夜脸庞背光，五官隐没在阴影中，唯有一双眼睛发亮，令他爽朗的笑容添了些许阴森。
叶绡绡心中咯噔一下。
《悬疑2》取景地大部分都在T市及周边，开始的几天只拍些不太重要的剧情，也让大家熟悉熟悉同事，剧组氛围，和导演要求。
常导长得像尊大佛，行事风格则非常鬼畜。他不骂人，不怒吼，更不咆哮，他只会“再来一遍”。
对有领悟力的老演员，比如那位演老刑警的“老何”，他会给出一些具体的调整方向。但对大多数人，都是一个多余字儿没有，再来一遍。
王北夜和舞蹈演员出身的女主角，承受了他最多的刁难。
常导觉得不行，就一遍遍的再来一遍再来一遍……最长的一次足足拍了三个多小时，仅仅是个花店偶遇戏。
两人一遍遍地走，又走了一遍遍，到最后人都麻了，不知道自己演的和第一遍有什么不同，不知道常导喊“过”的那一遍又为什么过。
那天下了戏后，女主角立马躲角落哭去了，王北夜也挂不住和善的表情，阴沉着脸上了保姆车，没多久就听见砸东西的声音。
叶绡绡着实被吓得不轻，近期有些轻飘飘的恋爱心唰啦沉进了海里，再也不敢想些有的没的。
只要他人在剧组，要么帮忙推摄像机，要么就捧着剧本坐在角落默默读。
昨天终于轮到叶绡绡的一场重头戏，是他和他那位大boss养父的片段。
养父与他明面上是没有交集的。叶绡绡在一间咖啡馆看书，养父假借躲雨进入，询问他是否可以拼桌，便坐在了他的对面。
两人话里有话地聊了几句，乍看是在说叶绡绡手上的这本诗集，实际在互通消息。
文戏向来比武戏难，叶绡绡要演出陌生人的感觉，又要演出夏之远许久不见养父的孺慕之情，这个度很难把握。
如果太熟了，就会显得反派智商很低。但如果演得全然陌生疏离，又起不到给予观众信息的作用。
这毕竟是一部电视剧，总不能让观众看不懂。
大boss养父的演员是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在剧组地位超然，有点像儒雅版的程旭军。
老先生演技自然没的说，刚开拍的时候叶绡绡还紧张得要命，对方刚念了两句台词，叶绡绡就被拉入了情境，两遍就过了。
叶绡绡简直不敢相信有这等好事，下了戏还在兴奋，脸蛋发红围着老先生鞍前马后吹彩虹屁。路过剧组的道具车，却看到王北夜正站在车门前看着他。
叶绡绡舌头打结，朝王北夜问好，努力摆出笑脸。
王北夜好半天才回以一个笑。
三天后，轮到叶绡绡和王北夜对手戏。叶绡绡很早就到了剧组，还是持玟开车送的。
本来以为车已经停的够远了，没想到还是被剧组一个摄影师看到，摄影师挂着工牌抱着器材，眼睛瞪得脱眶，指向前方：“持……持………………”
叶绡绡啪的把车门拍上，冲上去帮摄影师拿器材：“吃早饭了吗小魏，重不重啊，常导来了吗？”
小魏思路瞬间被他带跑：“没吃呢……”
“叶绡绡。”身后持玟按开车窗喊他。
叶绡绡脚步一顿，僵持片刻还是转了头，见持玟两指挑着塑料袋伸出窗外，右臂搭在方向盘上，挑眉道：“早饭。”
叶绡绡咬牙红着脸跑上来，一把拽过早饭，跑了。
去剧组营地的路上，小魏一直在啧啧啧，露出人不可貌相的表情。叶绡绡觉得他快要被八卦的眼神戳出一个洞来。最后他也只能红着脸默认了，求着小魏不要到处说。
小魏点头说我懂，又说微博官宣的就是不一样哈，他还以为是假的。
叶绡绡双手合十，把三丁包分给他：“求求你了别说了忘掉吧！”
“忘掉什么？”身后传来一道男声。
叶绡绡一惊，是王北夜。
“没，王老师吃早饭了吗……”叶绡绡拘谨起来，分了他两个包子，王北夜笑着拍拍他。
王北夜比他来得更早，这会儿已经做好了妆造。
刑警不需要穿制服，一身休闲西装，却让他穿出武人感，一身正气，春风得意，与那位姓何的老刑警形成鲜明的对比。
叶绡绡不得不承认，虽然王北夜是个有污点的艺人，但单纯论这部剧，选角选上他还是很合适的。
一看就是红方啊。
而反派夏之远，明面上的身份是个高中生物老师。
造型师给叶绡绡收拾好，换上衬衫西裤，戴了副半框眼镜，来到拍摄现场。
叶绡绡在教师办公室，自己的座位上，闭眼酝酿了片刻，直到常导喊开拍。再睁眼时，已经放松而从容，拿起笔批改学生作业。
今早天气晴好，小楼窗外是梧桐树冠，金色的阳光随着风摇晃，点点浮尘飘落在学生的卷子上。
王北夜踱步到办公室后门，门开着，他却没随便踏进来，单手插兜，敲了敲门。
叶绡绡没停笔，说了声进。
王北夜便一步步走了进来，停在叶绡绡斜后方，静静观察他。
叶绡绡打了几个勾，注意到脚步声并不是学生，遂偏头，与王北夜对上了视线。
那道视线非常犀利且有压迫感，像一把刀，直直劈开空气，要把他剖开一样。
叶绡绡下意识慌了一慌，马上就听到常导喊了卡。
“对不起对不起，”叶绡绡立刻站起来，朝常导和王北夜道歉。
王北夜立刻笑开了：“吓到你了？”
叶绡绡尴尬地抿抿嘴，闭眼，不断地催眠自己，我是大反派，我比警察更变态，我是大反派，我比警察更变态……
常导没说什么，等了三分钟，又开拍。这次叶绡绡仍然表现得不够好，常导在他俩对完台词以后喊了卡，并示意两人重拍。
来了，重拍地狱。
所有工作人员都开始叹气。
之前叶绡绡和大boss的戏拍得挺快，导致众人有了不切实际的期望，谁知道王北夜没什么问题，叶绡绡开始有问题了，简直是一物降一物。
叶绡绡本来就紧张，连着卡了两次，底气消耗殆尽，冷汗都出来了。
拍之前他还挺有信心的，作为纯纯体验派，一旦能理解角色，他都能表现得不错。他自认对夏之远的理解比之前的师尊还深刻，开拍后也沉浸下去了，但一被王北夜盯上，身体里属于自己的人格就像应激的兔子一样，一次次地蹦出来，打断他的表演。
这种感觉太难受了。
叶绡绡深呼吸几口气，向大家道歉，说要去上个厕所冷静一下，副导演赶紧让大家休息。
拍摄场地是借了一所学校的地盘，厕所很大。叶绡绡找了个隔间躲进去，深呼吸几次，气得直捶门。
怎么回事啊！前两天不是表现得很好吗！王北夜有什么可怕的，区区一个家暴男，就算这部剧复出，粉丝说不定还不如我多呢好吧！？
时间不多，叶绡绡尽力默念我很牛逼我是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给自己催眠，觉得差不多了，推门而出。
王北夜就在五步外的洗手台看着他，仿佛恐怖片场景。
“！”一瞬间，叶绡绡浑身汗毛炸开，要是手里有个什么东西，恐怕会本能地砸出去。
“小叶，”王北夜表情温和，还是那副绅士模样，“怎么样，好点了吗？”
叶绡绡心脏狂跳，胡乱点头。
“那就好，我看你有些心神不宁的，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王北夜说。
“……我会努力的。”叶绡绡谨慎地说。
说着他一步步向前，尽量让自己显得正常点，走到洗手台旁边，离王北夜两个身位，打开水龙头。
水声哗啦啦，猝不及防，身侧人猛地与他拉近了距离，呼吸几乎打在他耳边。
“你在怕我？”
“！”叶绡绡猛地转身，用力一推，王北夜向后趔趄一步。
奈何人家长得高吨位重，并没有轻易失去平衡，举起两手向他示意，脸上还是一副面具般的笑容。
叶绡绡惊魂未定地喘着气，完全不知道这人在想什么。
王北夜道：“你胆子小，我现在知道了。放心，我不会再吓唬你，但你这样的性格，是不是不太适合混娱乐圈？”
叶绡绡神志回来了一点，心里吐槽，我不适合也比你混得好……
“这个圈子比许多行业都要野蛮，”王北夜语速不快，自有一份气定神闲，“优胜劣汰，强者为尊，胜利者拥有话语权。你这样胆小优柔的性格，注定被各种关系者拿来挡雷，走不长远的。就这样，你还不赶紧给自己找个足够强硬的靠山，公司又是那种破烂……我看着实在不忍心啊。”
叶绡绡警惕：“有话直说。”
王北夜被他假装强硬的态度取悦了，笑道：“我不就在直说吗。你的性格短时间无法改变，如果不想再被当成牺牲品，只有找个大靠山，或者换个好公司。”
叶绡绡：“所以？什么大靠山？什么好公司？……你不会在说你……吧？”
感受到叶绡绡语气中不加掩饰的惊诧，王北夜表情裂了一瞬。他似乎没想到，叶绡绡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
在片场，这孩子不是明显被他气势压倒了吗！？王北夜这辈子摧毁过无数弱者，已经能在人群中准确嗅出那股可怜的味道。
试镜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叶绡绡，那是肉食动物才能闻到的猎物的甜美，从灵魂里散发出来，他不可能认错。
来到片场，试探了几次，他证实了自己的观点。拍戏的时候更是如此，只要他散发出多一些的压迫感，这孩子甚至会浑身僵硬，话都说不出来。
就是这样的小角色，居然敢……瞧不起他！？
王北夜笑容不再，冷言道：“我说的当然不是我，是我背后的威尔斯影视。就是我们这部剧的最大资方，你该不会不知道吧。”
叶绡绡更加惊讶：“威尔斯，想挖我？真的假的？”
王北夜不答。
叶绡绡表情几经变换，最后表情抱歉道：“对不起啊，我还是比较喜欢我现在的公司，没有想过跳槽呢。”
王北夜足足沉默了半分钟，最后不怒反笑：“好，好，太好了。看来你是不想演这部剧了。”
说完，他也没要答案，直接转身走人。
叶绡绡松了口气。
不知道是和王北夜面对面说话，多少起了点脱敏作用，又或者是他被分散了注意力，叶绡绡再回到片场后，只拍了两次这段就过了。
今天的戏拍到晚上八点多，散场后他收到短信，顿时喜气洋洋，和大家道别后，跑出片场五百米，钻进了持玟的车。
“我被威尔斯影视招揽了！”叶绡绡迫不及待地和他分享。
持玟就跟没听到似的，一踩油门出去，瞥了他一眼：“你很开心？”
叶绡绡澄清：“这个真没有，我开心只是因为你来接我了……”
说着叶绡绡意识到自己嘴有点快，就这么红了脸，持玟没接话，等到下一个红灯停车，朝他勾了勾手指。
叶绡绡不明所以地靠过去，持玟倾身和他接了个吻。
叶绡绡：“…………”
绿灯，持玟若无其事地踩油门：“所以呢，你要去威尔斯吗？”
“怎、怎么可能！”叶绡绡脑袋冒烟：“我就是觉得，天哪怎么会有这么厚颜无耻的公司，难道那位赵雅绘大小姐忘记赵雪莹的事了吗……”
“唔，”持玟说，“说不定赵大小姐不知情呢，也许是你家姓郑的前男友拉的关系？王北夜随口胡说？或者常导开的口？”
叶绡绡沉思。
持玟说：“反正你又不去，就当没听见吧。”
叶绡绡觉得很有道理，迅速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但他没想到的是，王北夜非常当真，第二天就开始了他的“威胁”行动。
凡是和他一起拍的对手戏，王北夜都要释放看不见摸不着的王霸之气，把叶绡绡压得死去活来。
“卡！”常导喊：“小叶！你躲什么！？”
叶绡绡：“我……”
“闭嘴！过来！你梦游呢！？”常导脸色铁青：“你演的谁？”
叶绡绡：“……夏之远。”
“哦。”常导闭了闭眼，复又爆发：“不说我还以为是村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寡妇！”
叶绡绡：“……”
有工作人员在旁边笑。
叶绡绡愁眉苦脸。
常导看着他直叹气，挥手把统筹叫了过来。两人商量了下，把同场景的B组戏提上来拍了，让叶绡绡去边上再“好好想想”。
当着全剧组的面，常导简直丝毫不给他面子。
各路工作人员和小配角们都好奇或探究地看他，叶绡绡涨红了脸，尴尬地站了三分钟，转头默默离开，逃离众人视线。
漫无目的地转到楼栋背面，叶绡绡找了个花坛边边坐下，双臂抱膝，把头埋了下去，短暂地当了会儿鸵鸟。
这部剧不会真的拍不下去了吧，叶绡绡忽然惶恐起来。
常导是看他认真钻研角色才给他这个机会的，所以他必须演好这个角色，甚至要超常发挥，才对得起常导的支持。
但他现在连及格线的水平都到不了——这不是他主观自卑，而是综合自己的感觉，别人的态度，和为数不多的经验，等等因素衡量得出的结论。那么常导必然对他不满。
常导不满，加上剧组本来就想换掉他避雷，那他被换掉，不是分分钟的事吗？
叶绡绡咬住了指甲，感觉自己腿都在抖。
如果他被这个剧组换下来，圈内就会再次传言他互联网形象有问题，已经被整个行业给拒了。那按照大家扎堆跟风一个看一个的习惯，实际的雪藏就近在眼前。
那么他将不是死在与同行的争斗中、也没有死在帮朋友解围的舆论战中，而是死在自己的技不如人上。
即便鹌鹑如叶绡绡，也情不自禁的抖了一下，更用力地咬着指尖，本能地拒绝这种死法。
两个小时后，工作人员找了过来，看见叶绡绡正拿额头抵着墙，死死盯着手机屏幕，嘴里念念有词。
“小叶老师？”那人喊他：“休息好了吗，常导喊你过去开工。”
叶绡绡深吸一口气，露出得体的微笑，略显僵硬地跟他着他回去。
B组已经拍完，道具正在收拾东西，清理场地。常导瞥了他一眼，也没多说什么，就从之前卡了十几遍的地方开始拍。
叶绡绡没看王北夜，闭着眼睛在起点酝酿了一下，听到场记板打响的声音，睁开眼，气定神闲地向前走。
这里是条长长的楼道，走到拐角，他冷不丁撞见了王北夜饰演的年轻警察，两人侧身撞了一下，叶绡绡手里的教案撒了一地。
王北夜蹲下身，帮他捡了几张飘远的纸，拿手拢了拢，俯身递了过来。
叶绡绡没有第一时间伸手，相反，他站直身体，面带微笑，偏偏眼神向下一瞥，这才轻描淡写地接了过来。
常导和工作人员们均是一愣。
在之前设计的镜头里，叶绡绡是半蹲着接过了纸，再站起身，温文尔雅地朝警察笑了笑。
剧情里，夏之远从一开始就是温柔可靠的形象，这才与后面的反派身份形成反差。
但叶绡绡却在这儿一改先前的作风，仅仅用一个小动作，就重新找回了他丢失的强势感。
围观的工作人员们离他们有段距离，看得还不明显，而近距离与叶绡绡眼神交汇的王北夜，却是瞬间被他挑衅到了，浑身一震，眼神狠戾起来！
“卡！”常导高声喊。
叶绡绡和王北夜同时后退了一步，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听常导怒道：“王北夜！你是警察还是土匪！？”
众人：“……”
道具小声跟旁边的人说：“我还以为导演又要骂小叶了。”
同事吐了吐舌头，同样小声说：“其实我觉得小叶之前是被他吓到了……”
道具不出声了。
常导骂完以后没立刻让他们重来，而是招招手，指着叶绡绡，让他来。
叶绡绡忐忑地挪了过去，等着挨训。
“嗯……为什么站起来？”常导摸着松弛的下巴肉。
“是这样的，”叶绡绡小声解释，“我这几天状态……不太好，您也说了，没气势。我努力调整心态，但很难，我就想通过一些小动作，帮助我，强硬起来……”
常导沉默。
煎熬的两分钟过去，常导终于开口：“夏之远是个伪装得很好的人，他在现阶段，是非常可亲的，怎么会对陈警官冷脸？这不对。”
叶绡绡从善如流地认错：“好的，下面我会注意。”
常导摸了摸下巴，又道：“站起来接文件是可以的，保留吧，但表情更可爱一点——就往你平时那个可怜巴巴的样子上靠。”
“……”叶绡绡差点喷出来，什么叫可怜巴巴的样子！？他平时哪里可怜巴巴了！？
叶绡绡一边百思不得其解，一边走回到场中。常导示意王北夜照最初那样演就可以，便又喊了开拍。
这一次叶绡绡果然嘴角翘了几个度，任谁看都是脾气好好的小老师一枚呀，但王北夜不知道怎么了，仍旧像上次那样，不由自主地对叶绡绡展现出了攻击性。
工作人员看得还不太分明，但从常导的正机位里，清楚地看到王北夜的眼神，那一瞬间露出了赤裸裸的凶像。
“卡！”常导又喊，这次没做什么指导，让他们休息一刻钟，再来。
叶绡绡上了个厕所，出来就看见王北夜又堵在洗手池旁边，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叶绡绡低下头，拍了拍自己的怦怦作响胸口，装作没看见，想绕出去。
“小叶，我们聊聊。”王北夜叫住他，面无表情。
“啊？”叶绡绡作茫然状。
王北夜顿了顿，说：“你怎么突然换了个演法，脑子里在想什么？”
“没什么啊。”叶绡绡装傻。
王北夜啧了一声，耐心值即将告罄：“别装傻了，你在挑衅我。”
叶绡绡顿住脚步，心里微慌，却又让他隐隐产生一种从未有过的刺激感觉。他仰起脸，正正看向王北夜，慢吞吞道：“我没有挑衅你……我只是，瞧不起你。”
王北夜愣住。
叶绡绡移开视线，清了清嗓子：“那什么，你之前让我很害怕，戏都快拍不下去了……我就想，怎么才能扛住呢，我就找了个匿名社区，搜了下姚女神的关键词，好多好多骂你的帖子……我看了十几页，效果太好了，我立刻就不怕你了——”
叶绡绡话音未落，就感觉一股大力袭来，他的衣领被王北夜猛地揪住，随后整个人被狠狠掼在了洗手间的柜门上。
砰一声。
眼前一黑，又一花，叶绡绡本能地抱头，却不料胸口被踹了重重一脚。他像个虾米一样蜷缩起来，发着抖，半声不敢出。
强撑的那股气早就散了，叶绡绡只是下意识地做出了上演过无数遍的反应。胸口剧痛，脑袋也痛，喘不上气来，恐惧像海潮将他淹没。
但这样的姿态并不会让施暴者收手，相反，王北夜久违地嗅到了那股让他兴奋的气息，他飞起一脚，又狠狠踏在勉强蜷着的人的大腿上。
叶绡绡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闷哼。
“刚不是挺能的么？啊？”王北夜碾了碾脚底，听到呼痛声，爽快道：“这就怂了？这么快？再说两句呢？嗯？”
脚底下的人越是不敢出声，王北夜就越是胆大，他大笑两声，放下脚，伸手薅住叶绡绡的头发，把他的头往上提。
“……”叶绡绡闭着眼睛，脸上湿漉漉的一片红潮，一动不敢动。
王北夜另一手捏住他的下巴，凑到他耳边，声音沙哑深沉：“我见你第一眼，就觉得你是个‘兔子’。是兔子就乖乖的过来，听话，我也不是什么坏人，难道还会没事儿玩你么？”
他哼笑一声，又道：“就这点小胆儿，还学人玩什么反抗？”
说着，王北夜伸手，轻轻拍了拍叶绡绡脸颊。
叶绡绡勉强回复了点神志，被触碰的反胃感泛上来，终于忍不住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却在下一秒，被王北夜狠狠扇了一巴掌，啪地一声脆响，脑袋另一边咚地撞上隔间门板，发出了更大的声音。
有那么十秒钟，叶绡绡感觉自己失去了意识，五感都是混沌的。但他很快清醒过来，听到了一声来自门外的女声尖叫。
“不是，”王北夜像被烫了一样松开手，回过神，惊慌道，“你等会儿……”
叶绡绡摔倒下去，脑袋又磕了一下，随后艰难地咳嗽起来，大口喘着气。
“我的妈呀！这是在干什么！？我的亲娘我的亲姥喂……”惊慌的女声退了几步，转头就跑，一边大喊，“常导——救命——”
“别跑！你听我说！”王北夜迅速追了出去，两人的脚步声重叠在门口。
片刻后，女人的惊叫声再次传来：“你干什么？你别碰我……啊啊啊——”
叶绡绡头痛欲裂，眼前一片血红。
可能因为脑袋被敲了几下，记忆像从裂口里噗噗往外涌。
惨白的灯光，晃动的人影，永无止境的咒骂，摔东西的声音，以及最后持续不断的尖叫声。
叶绡绡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狭窄的床底，光从外面侵犯出一条明暗交界线，他小心翼翼地后退，不敢沾到一点光亮，生怕外面的人注意到他。
他是胆小鬼，是白眼狼，是没用的废物，闷蛋，聋子，哑巴。
他害死了妈妈，留不住爸爸，是个彻头彻尾的白养的东西。
……但现在，他长大了。
叶绡绡摇晃着站了起来，跌跌撞撞走向门口，看到到门口争执的两人，他咬着牙扑了上去，将女人挡在身下，然后就被扯住了衣领。
“啊啊啊啊——”女人忍不住大叫。
叶绡绡眼睛血红，一声不吭地抵抗着身后的巨力，同时伸手搂住女人，不肯松手。
“让开！！操你妈的，让开！！她拿手机拍视频了，我看到了！”王北夜咒骂道：“你他妈是不是脑子不行！？让我处理了！你也被拍到了，你以为这很光彩吗？？”
叶绡绡一动不动。
王北夜怒吼，女人尖叫，混乱的场面终于引来了剧组的其他人。大家惊恐地围观这场面，几乎不敢上前，还是副导演第一个扒开人群，把王北夜拉开，再来扶叶绡绡，让他松开手。
叶绡绡不肯松手，众人七嘴八舌地又搓又喊了半天，才把他的魂儿喊回来，总算把他的胳膊扒开了。他跪坐在地上，脸上鼓起的红肿又把众人吓了个够呛，恨不得弄个担架过来，把叶绡绡抬走。
叶绡绡的状态太差了，眼睛充血，眼珠一动不动的，像是被吓傻了一样，还躬着身体，一手撑着地，一手攥着腹部的衣服。
常导此时姗姗来迟，脸色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
他蹲下，仰头去看叶绡绡的脸，声音尽量平静地问：“肚子疼吗？很疼吗？要去医院吗？”
叶绡绡没有反应。
副导演不敢拿主意：“最好是送医院，但肯定不能喊救护车。附近也不知道哪家医院靠谱，公立的肯定不行……”
这是一桩惊天大丑闻，但凡被人知道了，他们这部戏还能不能拍都不知道。副导演现在也是一个头两个大，这么多工作人员都看到了，不少还偷偷录了像拍了照片。
现在那个受害女孩还一个劲儿的哭呢，万一没哄好全给爆出去，完了呀……
再看一眼闯下大祸的另一位主人公，王北夜也是失魂落魄的，脸颊涨红而僵硬，不知道发着什么呆。
常导沉吟数秒，勾勾手问：“叶绡绡的助理呢？”
燕燕这时才被放进人墙。
“小叶老师！这是怎么回事！？”她一来就惊呆了，之前在场地边等，什么也没听见，甚至不知道是叶绡绡出事了。
常导问：“他手机呢？拿出来，先联系公司吧。”
说罢常导拍拍手，示意大家散了，先各干各的去，顺便收拾一下场地，今天看起来是什么也拍不成了。
在剧组混的都有基本常识，也不用导演再强调什么不能泄露机密，不过王北夜僵着脸要走的时候，常导叫住了他。
“你先留一下。”常导目光平静，似在看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路人：“一会儿陪小叶去医院，最起码要道个歉吧。”
王北夜像被掐住了脖子似的，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站住了——
作者有话说：
考虑到这位增进了持叶的感情……能不能……轻点揍我……[可怜]
第54章
叶绡绡对自己的过去是耿耿于怀的。
长大以后，他赚到了钱，上了大学，打工有了收入，能够最低限度地养活自己。
在成为这样一个有能力独立活下去的成年人后，他回顾过自己幼年时这段满是悲剧的回忆，结果仍是恐惧、不安、无所适从的，仿佛天塌了。
叶绡绡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那个湿热的夏日午后。
空气中有股老建筑特有的霉味，混合着食物的味道，脏水拖地特有的腥味，交织在鼻端。
他的视觉仿佛退化了，除了能接收到铺天盖地的红色之外，没有任何信息输入。耳边一遍遍地响起他妈妈哽咽、复又干呕的声音，伴随着“废物”、“没用的东西”等等咒骂，一遍又一遍。
叶绡绡发着抖，他想求饶，想认错。
是他错了，他对不起他妈，一直以来只会缩在角落，冷眼旁观，都是他没有能力，又拴住了妈妈的手脚，令她无法逃离。
懦弱是他的原罪，同样也是他伤害他人的屠刀。
叶绡绡一遍又一遍的在心中认错：对不起，是我不懂事，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你，对不起，遇到事情只会躲起来，对不起，我很后悔，对不起。
叶绡绡感到自己的视角在抽离，轻轻的、高高地跃起，逐渐漂浮在空中，看到了血泊中的女人，和半跪在她身前的孩子。
那是一种奇异的感觉，他的感官似乎分成了两半，一半停留在那个将他吓坏了的红色困境中，一半超然而理性地俯视着这个午后。
“绡绡。”
有声音在耳边响起，很熟悉，温柔而低沉。
叶绡绡下意识侧过视角，看见一张令他无比安心的面容，与他一起俯视着这场景。
“持玟。”叶绡绡笑起来，随即感到颤抖的手被摁住了，肩膀也感到暖意，他被持玟拥抱。
“身上疼吗？有哪里疼？”持玟轻声问，语气镇定。
叶绡绡摇摇头，指指下面：“我很好。但他不太好，你看他，他吓傻了。”
说罢叶绡绡顿了顿，不可思议道：“他为什么这么胆小？”
持玟沉默。
叶绡绡摇摇头：“如果不是他这么胆小，他妈妈不会死，他爸爸也不会离家出走，奶奶说不定也好好的。都怪他。”
叶绡绡仍然静静地看着，耳边又传来持玟微哑的声音：“怎么能怪他，他还是个小孩子呢。”
叶绡绡茫然了：“小孩子？就可以胆小吗？”
“当然，”持玟说，“小孩子可以胆小，大人也可以胆小，这都不是他的错。”
叶绡绡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不是他的错。”持玟强调了一遍，然后将他上半身拉过来，慢慢地抱在了怀里，逐渐抱紧。
叶绡绡被迫移开了视线，下巴搁在持玟肩膀上。眼前的红色逐渐像雾一样消散，露出背后明亮的日光。
他眨了眨眼睛，逐渐感觉到了自己疯狂跳动的心脏。
“疼吗，你再感觉一下。”持玟轻声问，“胸口疼吗，之前你一直弯着腰，我们去医院拍个片子吧。”
叶绡绡呼吸急促起来，眼泪忽然冒出来，好像水龙头开了闸。
持玟感觉到肩膀湿了，急忙想抱着他站起来，被叶绡绡拉住了。
“我没事，”叶绡绡喘了一口气，“等一下，等一等我，我不想被人看见。”
持玟说了一声好，然后就这么静静抱了叶绡绡半小时。
同一时间，片场。
“我的艺人被人打了脸！！！”薛巅峰的咆哮声响彻云端，“被人！！打了！！脸！！！都打肿了！！！”
王北夜撑着额头，手背都忍出了青筋，他的经纪人拦在他身前，艰难地挡着薛巅峰的口水。
“你冷静点，我们这不是在谈……”
“谈个屁啊！你家老王又没被打脸他还能继续拍，我家艺人呢！！！脸都没了拍个屁啊！！！”薛巅峰继续咆哮。
剧组的杂工都被勒令解散了，在场的都是些高层，两位导演远远坐在一边，手里夹着烟，常导一副普度众生的慈悲相，副导演藏不住地幸灾乐祸。
之前让叶绡绡的助理打了电话给经纪人，薛巅峰一听说叶绡绡被人打了，反手就是一个电话联系了持玟，想着万一持影帝有空呢？没想到持玟不仅有空，还很有空，来得甚至比他还快两分钟。
薛巅峰远远看了叶绡绡一眼，灵感就来了，扭头就是一顿输出。
他重点抓得非常妙：叶绡绡脸被打了。
在场这么多人，不仅有匆匆赶来的王北夜经纪人，还有威尔斯制片方派来的高层，全都被薛巅峰这嘹亮的嗓子给整蒙了，同时非常钦佩他抓重点的能力。
薛巅峰不提叶绡绡和谁起冲突，也不提为什么起冲突，他就一句话：被打了，脸，肿得老高。
艺人，某种意义上说是靠脸吃饭的也没错。
直说打架的话有得扯皮，谁先动手的啊……谁嘴上犯贱了啊……打哪儿了伤重不重啊……咱们冷静谈谈分担一下责任以和为贵……可现在薛巅峰剑指核心问题：叶绡绡脸被打肿了。
这可太一目了然了，任王北夜的经纪人再巧舌如簧，一时间也不知道从哪儿找补，总不能违心地说不是王北夜打的吧。
“咳咳，薛经纪，”旁边一位威尔斯制片方的大佬发话了，“你先冷静一点，咱们这个，这个不是在解决问题么。”
薛巅峰清了清嗓子。
大佬道：“这个嘛，演员之间呢，起了点冲突哈。”
薛巅峰咳咳。
大佬：“可能是有点口角，误会，哈，王老师脾气上来了，有点冲动，一不小心呢，擦到一点哈，我们王老师呢也不是故意的……”
薛巅峰：“哦，那我也不是故意的一下，赏他两巴掌。”
大佬瞬间怒了：“怎么说话的！啊！？不想演就滚！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吗！”
空气骤然安静。
王北夜唰地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往外走。薛巅峰倒也没拦他，就冲着大佬冷笑一声：“想让我们小叶滚，现在怕是难咯～～”
大佬：“……”
在场的剧组高层都很头疼，薛巅峰实在是太会抓重点了。
王北夜是主角，叶绡绡只是个戏份相对重些的反派，而且近期绯闻缠身，剧组开拍之前本来就倾向于把他踢了。
现在叶绡绡的戏还没拍多少，脸又被弄成那样，一眼看去没个十天半月好不了。要是去医院查一下，再发现不小心骨折骨裂了什么，那直接伤筋动骨一百天，养好了这部剧怕是都要拍完了。
剧组拍戏，前期准备是非常重要的。
场地不是说租就租，钱多钱少不提，就说这校园，过了寒暑假，就算想租你也没办法。更别谈场地本身的档期，器材租借的时间……这些零碎东西牵一发而动全身，从立项起就要开始安排，但凡是个剧组，筹备期再短也要一年以上吧。
所以剧组一旦出了突发状况，换人反而是最划算的买卖，很多时候甚至是解决问题的唯一途径。
可现在问题来了，叶绡绡是被他们家男主角打伤的。
那么多人看到了，照片视频一大把，甚至还有人证。现在他不想被一脚踢出去，还真是让剧组投鼠忌器了。
要是二话不说把人踢了，回头真的上网发疯怎么办？看今天那架势，这小演员脑子也不太正常的样子。
薛巅峰见众人都沉默了，起身道：“今天先这样吧，我要带我的艺人去医院，看看伤得怎么样，再来具体商议吧。”
走到场边，薛巅峰突然想起什么时候，回头冲众人礼貌躬身，道：“哎呀，今后还要继续合作的，我们这医药费你们报销的吧，哈哈。”
众人：“…………”
***
叶绡绡这次用上了持玟那边的人脉，派人开车带着他去了一家私人医院做了检查。除了路上花了太久的时间外，体验完美，没有狗仔也不用走后门，消消停停拍了片，处理了外伤。
一小时后结果出来，很幸运，叶绡绡很会保护自己，没伤到筋骨，估摸着花个十天就能混个痊愈了。
最严重的地方居然是头撞到门板那一下，不仅鼓了个大包，医生还判断有轻微脑震荡。
持玟做主让他住院一天，以防晚上有个万一。
叶绡绡在病床狠狠睡了一觉，再醒来已经是晚上了。
走廊开着灯，映亮病房门口的一小片地方，持玟正坐在门边的椅子上看手机，听到响动便看了过来。
两人对视。
叶绡绡十分不好意思，又有几分委屈，蜷了蜷手指，没说出话来。
持玟起身过来，伸手摸上他的脸颊。
“好点了吗？想吐吗？”持玟平静地问。
叶绡绡摇摇头。
“那我去把粥热一热。”持玟说。
叶绡绡难以遏制地感到心慌，下意识地抓住他的衣角。
持玟有些诧异地转头。
“别、别走，”叶绡绡磕巴起来，出口才发现声音沙哑得厉害，“你就在这儿歇会儿吧，啊对不起你是有事要做吗，对不起我又耽误你……”
持玟蹲下身，无奈地捏捏他的脸颊，四目相对。
叶绡绡慌乱道：“……我是不是又给你添麻烦了，下次不会了，嗯……这个剧是不是黄了？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我下次、”
“叶绡绡。”持玟叫他名字。
“嗯？”
“闭嘴。”持玟说。
叶绡绡消停了，小口喘气，脑门出了汗。
白天的一幕幕回到了脑海，像走马灯一样。他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他挑衅了男主角，还揍了他，也被人家揍了，脸上痛痛的不会毁容了吧……
叶绡绡眼睛湿润而惶惑，像仍旧被困在那个血色的午后，在昏暗的室内晶亮亮的。
“不要走好吗，”叶绡绡嗓音沙哑，忍不住又道，“有什么错我会改的，我不想和你分手，下次我也不会这么冲动，给你添麻烦了。”
“什么分手？”持玟受不了了：“好了不要说了。”
持玟有种感觉，自己努力想维持好脾气，就是全世界最愚蠢的行为。
他就是一颗接着气泵的普通气球，活在世界上每一分钟都在不断被充气，爆炸是他的宿命，不该妄图修身养性以逆天改命。
持玟深呼吸一口，尽可能让自己不要发出会被护士一脚踢出去的动静，平静地问：“我们什么时候说要分手了？”
叶绡绡缩了缩脖子。
持玟看他这样就来气：“我听人说你被王北夜骑着打！完全不会还手！！怎么了这就吓傻了？打不过不会躲吗？躲不过去不会原地尖叫吗！他居然敢在公共场合肆无忌惮的打你他是疯了吗！？啊！？”
叶绡绡心想王北夜是不是疯了我怎么知道……
“你还不服气？”持玟咬牙点点他的额头。
“我服气。”叶绡绡果断认错，同时拉过持玟的手臂，趁机讨好的蹭了蹭，同时高兴道：“太好了你没有生我的气……我担心，嗯……”
持玟顿了顿，还是问出了口：“我不生气，但你为什么被他打，能和我说说吗？”
叶绡绡知道持玟问的是什么，可是持玟已经看到了他那么不正常的样子，他不敢再隐瞒。
他得把事情原原本本、事无巨细，和持玟解释，以证明自己不是个精神病。
眼下持玟虽然好像跟他在一起了，但叶绡绡心里对这段关系能持续多久，并没有太多奢望。
他觉得持玟只是在和他玩一个关于“感谢”和“顺其自然”的角色扮演，他沉浸在这样甜蜜的互动中，然而梦迟早会醒。
但、但是，哪怕梦会醒，叶绡绡还是想努力一下，他想尽量延长这个美梦。
“……所以，就是这样了，嗯。”叶绡绡偷偷瞄了一眼持玟，“虽然我父母是这样，但我这些年都很正常，吃得香睡得好，虽然没做过那什么心理测试，但精神应该是正常的……吧。”
持玟久久没有回应，叶绡绡开始感到紧张，他语无伦次，想尽快跳过这个话题。
他道：“今天也是个意外，我也不知道王老师……王北夜发了什么疯，嗯。”
叶绡绡舔舔发干的嘴唇，声音越发小了：“好吧是我的错，我不该挑衅他，我说他就是个家暴男，论坛里的网友都骂他，骂得可脏了……”
话音未落，持玟忽然倾身向下压来。
叶绡绡下意识地往后一缩，一手挡在脑袋上方，另一手挡住脸，像本能地防御着某个突如其来的巴掌一样。
持玟不动了，叶绡绡也僵住。
完蛋了，这下彻底完蛋了，叶绡绡脑袋里一片空白，想着这要怎么解释，持玟肯定不是想打他，但他表现得这么像一个神经病……
心跳声在不大的病房里轰鸣一般，额角细汗渗出，叶绡绡兀自发抖，呼吸粗重，眼泪不由自主地涌出来。
他有千言万语想说，喉咙却发不出声音。他感觉自己像被放在高压锅里煮的玉米粥，随着热气蒸腾，周身压力越来越大，就快要被挤扁成一坨糊糊。
下一秒，持玟抱起他。
压力突然突然咻一声散去了。
叶绡绡茫然地放松双臂，他被持玟搂着脖子，非常用力，但奇怪的是并不感到窒息。他下巴搁在持玟肩膀上，持玟竟有些微颤抖，令他也战栗起来。
“没事了，”半晌，持玟闷声道，“王北夜打你，我跟他没完。”
叶绡绡回过神，嗯了一声，无措地解释道：“我不是无缘无故挑衅他的，是他先在拍戏的时候故意压力我，我才……上次我和你说，他还想代表威尔斯挖我……”
“好了别说了。”持玟打断他。
叶绡绡不知道为什么持玟又生气了，但他能感觉到持玟并没有讨厌他，相反，持玟在怜惜他。
叶绡绡小声问：“你会和我分手吗？”
“我为什么要和你分手？”持玟气笑了：“你的脑子里整天在想什么？我在安慰你，我要是要分手会安慰你？就算你一家子都是神经病也只能怪我运气不好。”
叶绡绡被噎了一下，心里是高兴的，嘴上却没忍住杠了一句，也没有都是神经病……
持玟直起身，把这又煞风景又可怜的小东西往床上一压，怒道：“睡觉！”
叶绡绡乖乖地哦了一声，闭上眼睛。
脑袋还是有些晕，尽管心绪翻腾，叶绡绡仍然在放松下来后不可避免地被睡意侵袭。
失去意识前，他听到持玟低声说了一句：“这都不是你的错，绡绡。”——
作者有话说：
只是运气不好罢了[爆哭]
第55章
王北夜片场打人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也绝对不能算小了。
持玟趁着这段闲着也是闲着的时间，和薛巅峰沟通了一下，亲自找到威尔斯影视，来跟他们聊聊。
威尔斯方面派了个秘书来，很漂亮，很官方，说话也很好听，就是有点厚脸皮，提了一堆条件。
第一，王北夜的丑闻一点也不能暴露，必要的时候叶绡绡还得帮他们遮掩。
第二，拍摄进度耽误不得，叶绡绡又不是什么大咖，他们要换人。当然，叶绡绡是不可能得到什么赔偿的，但他们也不是什么大恶人，大方的表示也不追究叶绡绡的违约金了。
持玟平静地听完，看了这位妆容精致的女秘书一会儿，掏出了手机。
打开微博，登录大号，输出一个抛媚眼儿小表情，添加定位，确认，发送。
持玟就这么刷了会儿微博，一言不发，对面女秘书的笑容逐渐开裂，又逐渐坐立不安，目光频频移向玻璃门外，汗，滴了下来……
“砰砰砰！”门突然被大力敲响，外头来了个黑着脸的员工，勾勾手把女秘书叫了出去。
五分钟后，女秘书咬牙切齿的微笑着回来了。
持玟笑着看她：“毕竟我也不是什么大恶人，现在能聊了吗？”
女秘书简直想晕过去。
持玟不过是发了个莫名其妙的表情，一个字没说，居然在短短五分钟内上了热搜。根据他们的舆情部门观察，这热搜居然是自然爬上去的，没有付费的痕迹。
也就是说，持玟对大众的影响力，大到当真是随便打个喷嚏都能上热搜的程度。
女秘书在威尔斯工作了十年，工作年限越久，越是了解娱乐圈的运作，越是对所谓的“明星”祛魅。
假的，都是假的，人气是买的，人设是捏的，神格是生造的。热搜一定是要买的，不买怎么可能上热搜？当然他们包年可以优惠这个就不提了。
女秘书当然知道持玟。但是持玟不是从老东家跳槽了吗？不是成立了个屁能量都没有的小工作室吗？不是很久没接戏了吗？不是在网上名声完蛋了吗？
这不就代表他完了吗？
为什么一个完了的人，发一个表情就能上热搜！？
女秘书不理解，但她不是弱智，她知道自己被威胁了。
持玟现在是个光脚的，他没有待播剧，没有签新剧，没有东家约束，连名声都没了（她认为）。如果持玟原地发疯，随便说点什么怪话，那威尔斯就可能要为了压下热搜洗清丑闻付出十几万几十万甚至上百万的钱！
认为金银能做到一切的人，当然也会觉得金银无比重要。
持玟挑眉：“这么上道？那你们商量出结果了吗？刚刚的一二三怎么说？”
女秘书假笑道：“推翻，大体推翻哈。对不起了持影帝，我们有眼不识泰山，您别跟我们一般计较，咱将来说不定还会合作呢是吧……”
持玟点点头，一抬长腿交叠，放松地向后一靠，淡定道：“那我也列个一二三吧。第一，叶绡绡必须继续出演这部剧。”
女秘书沉默片刻，道：“可以。”
这是她刚刚被领导下的指示。
持玟是为了叶绡绡出头，第一诉求就是想保留叶绡绡的角色，这点对他们来说问题不大，是最好答应的一条。
而且领导也说了，如果叶绡绡留在剧组，就跟剧组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这样他为了自己的利益也会尽量替王北夜遮掩丑闻，以防对剧组不利。
持玟：“第二，把王北夜踢了。”
女秘书刚端起面前的水杯，噗地把半口水喷了出来。
对面的持玟：“……”
女秘书擦擦嘴：“持影帝，这玩笑不好笑哈。”
持玟若有所思，半晌抬头望她：“你是说，一个曾经因家暴退圈的男演员，又在片场殴打同事，这样的人还留在剧组，才不是在开玩笑？”
女秘书僵硬微笑。
两人都不说话，就面对面坐着，终于，十分钟后，大门被敲响，女秘书如释重负地离开，换了个人进来。
持玟与来人对视。
挺漂亮的女人，一头栗色波浪卷，穿着点缀蕾丝的英伦风长裙，神色淡漠，又隐隐带着些居高临下的审视。
她信步走到沙发边，拎起长裙坐好，淡声道：“你好，我姓赵。”
“赵小姐。”持玟说。
威尔斯影视的老板就姓赵，看这张狂的样子，铁定是某位皇亲国戚。
也可能是公主，持玟琢磨了一下，老是给叶绡绡找麻烦的那个，叫赵雅绘是不是？
不会真的是她吧。
赵小姐自信开口：“持先生，您是在代表叶先生和我们公司谈判？他经纪人呢？”
持玟挑挑眉：“这关你什么事？”
赵小姐也不恼，淡定地说：“我知道，您上次倒霉沾了绯闻，是叶绡绡对公众开口，替您解了围，所以您不得不暂时和他绑定，站到了一个阵营。但……”
持玟没插话，似笑非笑的看她，就见这位赵小姐十分笃定地交叉起双腿，抬起下巴道：“这扶贫总该有个期限吧。”
持玟：“哦？”
“您也不想一辈子被他缠上吧，”赵小姐意味深长地说，“挟恩图报装可怜，有些人是天生的行家。你以为是自愿在帮他，其实都是人家算计好的……一次两次的不在意，等到绑得深了，你想解绑都不容易。”
持玟几乎已经确定了，这个对叶绡绡敌意很大的女人，就是赵雅绘小姐，那位疑似跟叶绡绡前男友好上了的威尔斯千金。
持玟不动声色，喝了口水，没做表示。
赵雅绘见怪不怪，自顾自道：“所以我这儿有个提议，希望你能考虑一下。这部戏叶绡绡是不能参加了，你们也别再追究，相应的，我司会给出一份补偿——给您。”
“我？”持玟放下杯子。
“对，”赵雅绘高傲地抬着下巴，“给您。一份电影邀约，男二。”
持玟好好观察了一下这个女人。
口才不错，气质也还可以。算不上顶漂亮，但这年头的女性，稍微会打扮一点都丑不到哪里去。
但她身上最显著的特征却与外表不相干。
那是一种长年处于决定别人生死的地位培养出来的傲气——翻译一下，自以为了不起的资本家二代。
持玟笑了。
赵雅绘愣了愣，不自觉皱眉，口气加重了一些：“您不会嫌少吧？能匀出一个男二来已经很不容易了，电影立项是漫长的过程，这点相信你不会不懂。是个好剧本，好项目，您现在正在尴尬期，正是需要一部有力的作品打消各方面顾虑的时候，不是么？”
“不，我只是奇怪，”持玟歪了歪头，“你刚刚才劝我和叶绡绡解绑，又凭什么拿给我的好处当做给叶绡绡的补偿？”
赵雅绘奇怪道：“当然是因为，现在过来谈判的是你。”
持玟挑眉问：“如果是他经纪人呢？你也会离间他们吗？”
赵雅绘一噎，脸色没那么好看了，却还是直接道：“他们那个小公司不足为惧。我根本不会亲自来的。”
意思就是懒得搭理了。
持玟点点头，站起身：“行，我知道了，等着吧。”
“什么？你什么意思？”赵雅绘懵了。
“没什么意思，你的提议我不接受，而且你们看起来不像要好好商量的样子，让我觉得很不爽，”持玟回头，冲她营业一笑，“我回去发微博，把叶绡绡和那个小姐姐的伤情鉴定发一发，还有视频照片什么的，我手上材料齐全得很。”
“等等！”赵雅绘慌了，从沙发上急急站起来。
“嗯？”持玟停下脚步。
“你疯了吗？”赵雅绘脸色难看极了：“你是要跟整个娱乐圈撕破脸吗？你不会有好下场，叶绡绡也不可能再演这个角色，损人不利己有意思吗？”
持玟一抬下巴：“有啊。”
赵雅绘：“…………”
办公室里陷入了诡异的安静，赵雅绘看持玟，脸色极其难看，勉强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不，你不会这么做的。这对你没有好处。”
持玟耸耸肩，一脸轻松：“你还没意识到吗？”
“什么？”
“我，持玟。现在，没进新剧组，没有待播剧，没有电影等着评奖，没有新剧组想接触我，”持玟指指自己，笑容十分灿烂，“没有公司，光棍一条。”
赵雅绘：“…………”
持玟：“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沉默的两分钟后，赵雅绘阴沉着脸，艰难道：“你赢了。”
***
薛巅峰接到持玟电话已经是晚上了，他特地从郊区赶回来，和持玟在离晨星传媒不远的咖啡馆见了一面。
持玟简述现状。
叶绡绡得以保留角色，剧组给他十天假期，但他们也必须在剧组拍摄和播出期间帮王北夜掩盖这桩丑闻，不仅不能对媒体暧昧回答，还要坚决否认。
持玟说：“本来我想再抻一抻，换个‘沉默到底不表态’，但那个姓赵的说她手上有绡绡的隐私。”
薛巅峰气得一拍桌：“肯定是从郑长风那儿挖的！”
持玟不置可否。
薛巅峰简直气死了，郑长风真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要他帮忙的时候屁都不放一个，不需要了处处来拖后腿，还平白招惹个“情敌”，不然人家威尔斯的千金干嘛就跟叶绡绡过不去！？
持玟还算平静，食指百无聊赖地顺时针拨弄咖啡碟的边缘，让碟子缓缓转动，咖啡面上也泛起一丝涟漪：“起码角色保住了，先这样吧。王北夜，总机会收拾他的。”
薛巅峰长长叹口气，安慰自己道：“是啊，角色重要。这部剧是往正剧上拍的，不愁渠道和口碑，只要绡绡能露脸，接下来就没问题了吧……唉。”
持玟看他唉声叹气的样子，抬了抬眼皮：“怎么？”
薛巅峰欲言又止，好半天才说：“威尔斯，威尔斯……这下彻底得罪资本了，要是姓赵的真想针对我们，绡绡还有日子过吗……”
持玟没答，拿起咖啡杯抿了一口，突然笑起来。
薛巅峰平白一哆嗦，感觉此人是真的有点莫名其妙。
他到现在，其实还没很好的适应自家艺人突然多了个男朋友的事实。对方虽然咖位大，但行事太捉摸不定……说起来，上午他突然发了条意味不明的微博还上热搜了，那是怎么个事儿，梦游吗！？
“资本不是万能的，更不是什么上帝。”持玟站起身，手插兜，语气淡定，“绡绡会红的。”
“啊？”薛巅峰愣了。
“他会红的，我说的。”持玟冷着脸扭头就走，店门打开，门上铃铛哗啦啦响。
薛巅峰原地目瞪口呆，心想什么鬼，他又发哪门子邪火，莫名其妙的。
叶绡绡这也能吃下，真是饿了……但脸是真的好看，倒也不亏，吧。
薛巅峰的复杂心情无人知，叶绡绡也没有察觉。
他忙着继续背剧本，揣摩角色，以及每天吃了睡睡了吃，精心养护他那张白嫩的小脸蛋儿。
就这么养了几天，简直油光水滑，精神焕发。
时限一到，他收拾收拾回剧组，大早上的，所有人都用一种三份钦佩三分怜惜三分惊异还有一分好奇的眼神，向他行注目礼。
叶绡绡假装镇定。
幸好常导经过上次事件后，大发雷霆，加强了对剧组的管理。一整天的拍摄，叶绡绡都没被任何一个人问这问那的骚扰，着实让他松了口气。
结果傍晚一下工，导演和监制走了，他在更衣室衣服换到一半，帘子就被人猛地撩起来。化妆师高亢大叫：“绡绡！那天真的是影帝来接你的啊！？”
叶绡绡：“……”
叶绡绡不得不像被调戏的良家妇女一样，把衣服又给裹上了，刚答了个是，就见工作人员们源源不断四面八方汹涌澎湃地围了过来，把他堵在试衣间的角落，喊着那是影帝吗是持玟吗你们是真的吗？天了噜怎会如此姓叶的你深藏不露——
叶绡绡呃了一声：“就是，朋友，只是好朋友。”
众人脸上写满了“你太见外”。
叶绡绡想了想，咬咬牙道：“你们是想要他签名吗？明天，明天他陪我过来……”
化妆师尖声捧脸：“真的假的！？”
今天王北夜没在，但明天又要和他拍对手戏了。叶绡绡也没想到，持玟要了他的日程表以后，会主动提出要陪他来剧组。
叶绡绡觉得完全没必要，他已经不怕王北夜了，那天被打就是最好的证明。现在他不仅留在了剧组，还手握王北夜如此大的把柄，于情于理都不会再害怕区区一个家暴的渣男。
同理，王北夜亲手把自己送进了如此尴尬的境地，只要他还想混下去，就绝对不会犯第二次这样的大错。
但叶绡绡再三劝阻，也没能改变持玟的决定，他说要来，就真的会来。
即使化妆师和两个道具都再三表示不可能我不信，第二天太阳还是如约升起，叶绡绡还是背了个包来上班，持玟也确实是来了。
持玟穿了身休闲西装，黑的，戴墨镜，没有其它伪装。
他身高体型摆在那儿，活像个喧宾夺主的保镖，往那儿一站就是港片男主，仿佛下一秒就要和敌对**老大在天台山进行一些不法的交易。烈烈大风吹得他衣摆乱飘，一阵强劲的BGM响起……
“咳咳！”副导演大声咳嗽，示意众人别围在那儿一副看呆的样子，丢人。
大家如梦初醒，克制地收回目光，有不少小姑娘红了脸，彼此交换眼神，等收工了一定要去要签名！
这可是持玟啊！
稍远的场边，王北夜脸色阴沉看着这一幕。
监制出现在他身后，伸手拍拍他肩膀：“一个没根基的小演员，不算什么。等这部剧播完，我们发话封杀他，再过一年，就没人再记得他了。”
王北夜不言语。
监制又安慰了一句：“你不一样，你在上升期。这部剧一播，热度就起来了，你是我们力捧的男一，不是什么路边的阿猫阿狗。这次再也没有女人拖你后腿了。”
王北夜点点头，表情仍旧不好看。
天知道他心里的妒忌已经快要沤烂、发酵、化成一滩黑泥。
持玟年轻，英俊，身高腿长，宽肩窄腰，从容与自信几乎从每一根头发丝儿里渗出来。
王北夜无比清晰地感受到，如果他的男主角换给持玟来演，必定是合适的。或许比他更合适。
幸好。
幸好这个世界是不公平的。
合适又怎么样？年轻又怎么样？条件好又怎么样？一旦做错了选择，一样要坐上过山车，就这么滑向人生的谷底，不，是深渊。
正想着，远处的持玟忽然一个转身，视线如利剑般刺过来。
王北夜猝不及防，与他对视，一阵恶寒从脊背瞬间扩散至全身，好像被冻住了一样，心脏砰砰直跳。
他发誓，他刚刚感受到了一股直白的杀意。
监制还在旁边喋喋不休，说着什么持玟要完了，小孩子不懂事要吃眼前亏之类的话，王北夜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心乱如麻。
“闭嘴！”他不耐烦地低吼，打断了制片。
“……”制片眼睛瞪得老大，指指自己：“你在跟谁说话？我？”
“……对不起陈总，我刚在想别的事。”王北夜揉揉太阳穴，勉强应付了两句，转身向厕所走去。
他掬了一捧冷水在脸上，强压下那份烦躁，看着镜子，半晌，终于平静下来。
今天的戏挺多的，但表演要求都不高，只能说比较琐碎，正常完成不成问题。
王北夜化好妆回到片场，叶绡绡已经站在导演身边做好准备了。
他脸早就消肿，化完妆更是看不出痕迹，见到王北夜还没心没肺地冲他笑了一下。
王北夜突得觉得很不舒服，哪里都不舒服。
简单对了剧本，开拍。
第一场，是夏之远路过案发现场附近，被王北夜饰演的刑警偶遇，刑警起了疑心，还进行了一番试探的戏。
刑警眼神锐利，压迫感非常强，还有拽住夏之远的衣领往墙上一摁的动作。夏之远尽管呼吸困难，却还是尽显无辜，游刃有余。
但就是这样的镇定，令刑警产生了怀疑。
这段并不难拍，叶绡绡只要表现得相对自然就行了，毕竟他这个阶段正要在观众的判断中两头摇摆，无论偏向哪边都问题不大。
王北夜也不难表演，副导演开拍前还很没眼色地开玩笑，说王北夜只要拿出那天打架的百分之二十的实力去揪叶绡绡的衣领，这幕就过了，哈哈。
常导面无表情：“很好笑吗？”
副导演尴尬，默默指挥临时工调整反光板。
五分钟后，常导喊了开拍。
王北夜走过第一机位，径直向前，经过大厦背后的岔路，侧头一望，眉头一皱，喝道：“站住！”
叶绡绡下意识转身，茫然几秒后恍然道：“啊，邢警官。好巧。”
“巧？”王北夜琢磨片刻这个字，眼神逐渐变得锋利，走近几步，将叶绡绡逼退到墙边。
两人离得有些近，叶绡绡表情无辜，不等他再解释什么，王北夜突然出手，一把将他推得撞在墙上。
工作人员们全都目不转睛地盯着看，气氛不受控的紧张起来。
下一幕该是王北夜一把揪住叶绡绡的衣领，将他半提起来，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久久没动作。
举反光板的场务忍不住了，偏头瞄向副机位，主机位的导演区没过多久也隐隐骚动起来，大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王北夜怎么不动了？
“卡！”常导终于喊了一嗓子。
工作人员们呼出气，王北夜也松下肩膀，大家这时才注意到，他额头竟然布满了细汗。怎么了这是？
常导黑着脸：“整理一下！”
化妆师一脸不高兴地提着小箱子上去，给王北夜补妆。
王北夜表情僵硬，常导也没问他刚刚怎么了，毫不关心的态度，大家竟也习以为常。
叶绡绡有点摸不清状况，后退两步左看右看。
从他的视角看，刚刚王北夜演得好好的，还有点吓人呢，忽然就僵住了，目光有点往边上飘，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
叶绡绡回头看了一眼。
身后是第四机位，重点拍王北夜近景的。摄影师和他徒弟正好端端地站着，旁边几人也是剧组熟面孔，纯围观的。
所以王北夜看到了什么？
休息了三分钟，常导再次喊了开拍。
这次他们直接从正面交锋开始，王北夜动作不太自然，把他往墙上推的时候几乎没用力，导致叶绡绡只是晃了晃就站住了，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众人：“…………”
常导怒吼：“卡！！王北夜你干什么，没吃饭啊！”
副导演满头大汗，赶紧拉住常导：“别生气别生气，那个停一下，小王歇会儿……”
叶绡绡这次意识到什么，常导喊卡的一瞬间就猛回头，果然看到了某道熟悉的身影——持玟一个晃身，躲到反光板后面去了。
搞什么？叶绡绡茫然，片刻后才渐渐明白过来，刚刚是他在干扰王北夜入戏吗？
叶绡绡想往场边去找持玟，但常导吼他的名字，吓得他一个激灵不敢动了，陪着王北夜一起被常导骂了个狗血淋头。
没有休息的机会，常导示意立刻开拍。
其他人再次退到场外，叶绡绡与王北夜对视一眼，意外地发现他除了焦躁怨恨外，竟表现出了一丝忌惮？
忌惮什么？持玟吗？
叶绡绡有一瞬间的愣神，常导在那一刻喊了开拍。
幸好这幕他不需要做出什么情绪起伏大的反应，王北夜也没有再发挥失常，这一幕就这么懵懵地过了。
摄像机调整位置，场务上来收拾东西，叶绡绡在一片乱七八糟中出神，心脏跳得比平时略快，开出一朵朵灿烂的小烟花。
他望向场边。
持玟这次没有躲去哪儿，就这么好好的站着，姿势即便随意，也半点不垮塌，帅得简直让人想尖叫。
叶绡绡抬脚，就这么向他走去，几步后跑了起来。持玟张开双手，稳稳接住他，表情含笑，有股他身上很少见的温柔。
“喝水吗？”持玟问。
“不喝，”叶绡绡舔了舔嘴唇，问道，“是你吗？”
持玟挑挑眉：“什么你不你的。”
叶绡绡傻笑起来，脑袋上冒出了蠢蠢的泡泡。
持玟又问：“还怕他吗？”
上午的太阳已经爬得很高，但被高楼分割的天依然极蓝，叶绡绡仰头看持玟，背景是蓝色，衬得他那张脸更加英俊。叶绡绡被迷得七荤八素，像被蛊惑，大脑一片空白。
“不怕了。”叶绡绡听到自己说——
作者有话说：会好的[可怜]
第56章
那之后，王北夜再没出过幺蛾子。
持玟还是场场都到，不过没再干扰拍摄，就这么静静地做一只花瓶，顺便给剧组的工作人员们签名。
过了三五天，半个娱乐圈的人都知道了，持影帝和那个绯闻十八线小叶关系好，天天陪人家上工，比助理还称职。
圈子里总是没有秘密的。过了一周，叶绡绡收到张钧一条打了十个感叹号的消息：你被人打了！？
过了会儿，弹窗又送来了下一条：你和持玟？真的？
叶绡绡下了工，拿到手机就看到这两条，想了想，慢慢回复道：一言难尽。
燕燕在旁边帮他收拾东西，今天持玟不在，大家下工的时候还纷纷善意地和他打招呼，问他明天影帝来吗？
叶绡绡一个个地说再见，他也不知道持玟来不来。
低头再看消息，张钧回他道：短话长说。
叶绡绡：……
张钧发了条语音过来：“什么时候有空？出来玩。”
叶绡绡想了想，打字回了他，表示今晚就有空。
张钧挑了个酒吧。
这群少爷的品味自然不俗，上学期间叶绡绡也被他们架着来过这家酒吧。装修好看，饮料兑水少，离他们那学校近。
重点是不算太吵，能聊天。
张钧早就到了，坐在吧台前，见叶绡绡全副武装地来，没忍住笑了。
叶绡绡不好意思地摘了帽子，随后大大叹了口气。
“怎么了？不高兴？”张钧温和看他，把点好的酒推到身侧：“上次看见你，你还在暗恋呢。现在修成正果，怎么还叹起气来了？”
叶绡绡接过酒杯说了谢谢。
“我也不知道，”叶绡绡失落，“我就是……有种预感。我觉得我要失去他了。”
叶绡绡不知道要怎么说。
张钧是个很好的知根知底的朋友，且情商高，情感细腻。连他都露出惊讶的表情，像是完全没想过这种发展，叶绡绡就觉得更加慌乱。
张钧问：“他对你不好吗？”
“没有，他当然很好，是我……”叶绡绡闷了一口酒，稀里哗啦地阐释自己的感受。
持玟当然很好，叶绡绡把王北夜的事情大体说了一下，连自己家里那点破事都说了。
当年几个室友都不知道这些，只以为他父母是意外去世的。张钧面露惊讶，难得嘴笨了一下，安慰他说都过去了。
“我知道，我不是为了说这个。”叶绡绡苦闷道，“我其实不想让持玟知道这些，显得我很，很奇怪……但那天王北夜吓到我了。”
叶绡绡觉得自己没有很恨王北夜，只除了把他不正常的样子暴露在人前这一件事，就这一件事，让他耿耿于怀。
“我肯定也吓到持玟了，”叶绡绡揪着头发，“我知道我有点问题，但我就这样了，平时也不会影响生活啊，就，你懂吗……”
张钧默默喝酒。
叶绡绡也跟着灌了一大口，眼神开始涣散，说道：“我是真的没救了。你知道吗，后来持玟不放心我，还陪我去剧组。他报复王北夜，偷偷在他背后使坏，把王北夜吓得NG好几次……我，我觉得我太不应该了。”
张钧问：“不应该什么？”
“……”叶绡绡揉了把脸，苦道，“他那么担心我，想我变好，想让我不要再怕王北夜那种人。但我一看到他，就只想着他这么好看，想亲他，想这样那样……一点正事也没想。”
张钧呛了一口，猛地咳嗽起来。
叶绡绡等他咳完，才落寞道：“我这辈子恐怕就这样了。我毛病太多，配不上他。而且我总感觉，他是在……”
下一句话，叶绡绡在心里反刍了很久。近一个月来，多少次午夜梦回，都会被这个念头惊醒，但他说不出口。
张钧看过来，叶绡绡张着嘴，一个在字在了两分钟，最终还是默默地咽了回去。
持玟是在答谢叶绡绡的解围。
陪他谈一场如梦似幻的恋爱，过程中还能帮他解决一下心理问题，让他变得更好，从这段关系里获益。
然后持玟就会离开了。
叶绡绡觉得，持玟对他越好，他越惶恐。
叶绡绡曾经很阴暗地拿笔算过，以一起吃一顿早饭作为计糖单位，持玟预备给他总量一罐的糖作报酬。
那么送他去剧组算两糖，帮他去威尔斯要角色算十糖，那么亲身对上王北夜，还安慰他和他拥抱，这样算几糖呢？叶绡绡觉得普通的罐子已经装不下了。
他睡梦中梦见糖块满溢，从罐子里掉出去，方糖像沙子一样坍塌，落在地板上，顷刻间变成黑色的污泥，缠上他的脚腕，堵住他的口鼻。
张钧适时打断他，无奈道：“他对你好也不行吗？你难不成还想他对你不好？”
叶绡绡无言以对，半晌才开口。
“对不起，是我有毛病。我其实知道，但我真的……”叶绡绡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痛恨自己糟糕的性格。
叶绡绡眼眶红了，心想我确实配不上他吧。
张钧说：“你别这样想。有他帮你，你肯定会渐渐好起来的。”
叶绡绡问：“要是好不了呢？”
张钧无奈：“你怎么这么悲观？我觉得就算你好不了，持玟也不会介意的。”
叶绡绡点点头，后知后觉地感到抱歉，朝张钧笑笑：“明明是跟你喝酒，我一来就吐苦水……”
张钧看着他，在酒吧昏暗的灯光里深深叹了口气：“其实我们以前常说，如果你当年肯多跟我们说说心理话，说不定都不会跟郑长风分手，到现在还好好的。”
叶绡绡惊讶：“你不是说你们都不喜欢郑长风吗？”
张钧一噎，终于有点受不了地摆摆手：“你能不能有点主见，我们喜不喜欢关你什么事，你喜欢不就行了。那如果我现在说我讨厌持玟，你难道会主动跟他分手？”
“不。”叶绡绡立刻警觉起来，像一条被踩了尾巴的小狐狸，原地焦躁地追着自己的尾巴转了一圈，又蹲坐回来，眯起眼睛说：“这次我一定撑死，撑到最后一秒。”
***
拍了半个多月，这部刑侦剧终于定了剧名，叫《双镜追凶》。算是在名字上又一次强调了双男主的构成。
叶绡绡有次听到剧组里工作人员们八卦，说这名字起得好，王北夜该意识到自己不是唯一的男主角，少嚣张了。
还有人说，制片方起这个名字是为了防爆雷。万一王北夜那事儿突然被人爆出来，剧组就可以公关说这部剧不仅仅是王北夜的剧，还是何老师的剧，更是剧组导演编剧和所有工作人员的心血……那一副熟练的样子，让叶绡绡觉得那位之前一定干过公关。
无论如何，《双镜》拍摄顺利，他作为夏之远的戏份逐渐拍完，明天就将拍摄最后一幕，拍完杀青。
这天叶绡绡醒得很早，早到天还黑着。
持玟昨晚一直在书房看剧本，叶绡绡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上楼睡的。
屋里有电器运行的轻微嗡鸣声，鸟鸣被隔音很好的窗户挡在外面，静谧的黑暗中，叶绡绡凑上来，端详了一番持玟的睡颜。
持玟醒着的时候总带点淡淡的嘲讽，睡着后漂亮的五官却尽显冷淡。
叶绡绡忽然觉得，持玟很适合去演个睡美人什么的，或者冰系法师，那种一挥手就可以letitgo的类型，一伸手自有千军万马替他冲锋，他就坐着就好。
……但是他动起来也很好看啊！虽然拳皇不合适，但搞情报的特工是可以的，车手也不错，搞点追车戏，又有激情又能坐着静静挥发他的美貌……
叶绡绡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傻笑半天，终于蹑手蹑脚地爬起来，收拾了一下，一个人出门去了片场。
最后这场戏，设定的地点是在一个废弃的水族馆。
新老警察组已经怀疑到了幕后大boss身上，并追着一条线索来到反派的秘密基地。这里藏着许多罪证，如果能搜证成功，将是警方的一次空前的胜利。
但是，当两位警察带着手下追踪大boss到达水族馆时，却意外地又看到了叶绡绡饰演的夏之远。
老警察带人走另一路去追boss了，而王北夜饰演的年轻警察则追上了夏之远。
片场，叶绡绡穿着一身白大褂，在场边做深呼吸。
常导优哉游哉地晃过来，关心了一下：“状态还行吧？今天好好演哦，拖到晚上就得加班咯～”
因为是室内戏，全靠灯光照明，大家想拍多久就拍多久，常导一脸喜滋滋，其它工作人员们在假笑。
叶绡绡腼腆道，我会努力的。
一切准备就绪，开拍。
叶绡绡与王北夜在斑驳的水泥通道拐角处狭路相逢。
夏之远双手插兜，表情前所未有地轻松惬意，仿佛他真的只是路过。
刑警面色沉肃，举枪，拉下保险，指向他。
“这是干什么？”夏之远挑眉问，“你不去追你的同事们吗？”
刑警耳机里传来队伍里的报点声，还有前辈问他在哪儿的声音。他慢慢将耳机拔下，缓缓道：“你要去哪儿。”
夏之远与他对峙片刻，歪了歪脑袋，思索过后微笑道：“好吧，你愿意跟着就跟着吧。”
夏之远径自按照本来的路线，步伐轻松地向前。路过几道岔路后，他打开了一扇表面毫不起眼的门。
冰冷的空气从门中溢出来，出乎刑警意料，里面竟然是一间挑空有两层高的“仓库”，或者叫做实验室更加合适。
试验台，各种价格不菲的仪器，两排试管架，连同数台电脑与显示屏，上面还在不断跑着数据。
夏之远点亮屏幕，自顾自地检查数据。片刻后他甚至坐了下来，喝了一口杯壁上还带着水珠的冰咖啡。
刑警环视四周，深深皱眉。
这应该是反方整个据点的心脏，也是他们要竭力保护的地方。为什么夏之远会这样大摇大摆地带他进来？
刑警的眼睛如鹰隼般盯着夏之远，就见对方似乎拿余光看了他一眼，视线有那么一瞬间的触碰，过电一般。刑警下意识屏住呼吸，顺着夏之远的引导看向屏幕。
屏幕中正跑着一串串代码，最后跳出一个提示框，显示输入密码。
夏之远就这样从容的，一个字一个字地，让刑警看着，输入了一串八位密码。
刑警面沉如水，缓缓将手上的枪拴上保险，插回了腰间的枪套里。
他沉声道：“看来你的脑子比看起来好使，知道是非对错，也拥有基本的审时度势的能力。”
夏之远笑了笑，没说话。片刻后他才道：“邢警官，我们都只是在工作罢了。”
“怎么说？”王北夜挑挑眉。
夏之远道撑着下巴，望着屏幕，说道：“工作，就是想方设法将交到你手里的事，导向一个最好的结果。平庸的员工只会按部就班，横冲直撞，像一位听不懂人话的AI；但优秀的员工懂得思考，权衡利弊，迂回前进才能达到终点。”
刑警冷嗤一声：“你确定你说的终点，和你老大说的终点是同一个吗？”
夏之远笑了笑，没有回答。
导演喊了卡。
这段很长，监视器那边过了很长时间，才指示这边说过了，不用重拍。
叶绡绡披着外套，坐在小板凳上闭目养神，五分钟后道具那边做好了准备，所有人沉浸在氛围中，大气不敢喘，开始拍下一幕。
大boss带着一干手下从警方的围追堵截中逃脱，冲到这间实验室，看到了夏之远与敌方警察友好对坐的画面。
大boss一愣，长年如绅士般从容的面容沉了下去，眼神阴狠，怒斥夏之远疯了。
“我是怎么教你的！”大boss怒吼，整个人像发了狂，眼睛赤红充血，“你又是怎么发誓对我忠诚的！”
“父亲……”夏之远终于笑不出来了，站起身，脸上逐渐褪去血色，眼神却仍旧倔强。
“你给我滚！”大boss掏出枪指向夏之远，所有人立刻警戒，同样抬枪。紧张的气氛一触即发，大boss似乎就要向夏之远扣下扳机。
夏之远面色苍白呆滞，竟站在那儿动不了，王北夜上前一步攥住他的手臂向后猛地一拉，躲去办公桌后。
这一举动却彻底激怒了大boss，他开了枪。
枪声在空旷的室内爆炸般轰然炸响，地面和人都在震动。警察随后展开了反击，大boss的马仔们也到了场，场面混乱激烈。听不清的指令和怒吼伴随巨大的枪声震动耳膜，几乎听不清谁在说什么。
刑警认为夏之远是重要证人，将他护在掩体后，一转身，就见一位同事猝不及防中枪。子弹擦过手臂，对方惨叫一声。
“阿陈！”副队长目眦欲裂，冲上去扶助队友，一旁刑警和三位同伴再不敢留手，同时举枪，往袭击者大boss瞄准，扣动扳机。
子弹出膛只是一瞬间，但时间在这一瞬间拉得很长。
众人眼睁睁地看着夏之远如同鬼魅般从桌子后面冲出来，跌跌撞撞地冲上前去，张开双手，挡在了大boss身前。
砰砰三声枪响，血花飞溅。
夏之远重重摔了下去，摔在他的“父亲”面前，口中溢出鲜血。
年老的绅士像是发条被抽走的机械，停住了所有的动作，与夏之远对视。
“……咳咳……父亲……”夏之远急促的喘息。
“小远……”大boss喃喃喊他。
烟尘漫天，被打坏的机器响起警报声。一片狼藉中，夏之远的眼神逐渐涣散，嘴角却勾起一个淡淡的笑容。
他最终没能说出任何一句辩解的话，只是又唤了一声父亲，便停止了呼吸。
“卡！”导演喊。
场边的工作人员们足足等了三秒，还是没有任何声音，直到有人小声问：“我可以呼吸了吗？”大家才哄笑着放松下来。
副导演急得大喊：“别动别动都别动！等这边确认好了……”
一个场务跟着喊：“就算要重拍也得扫干净了啊！”
众人又大笑。
气氛如此轻松，因为刚刚那遍实在太完美了，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没有问题，张力之强，已经将所有观者拉了进去。
大家都是内行人，这个剧组也拍了两个多月了，大家早已摸清了导演的标准和习惯。
果然，五分钟后，常导表示ok。
后面还有一点后续，拍完后又补了一些穿帮镜头，叶绡绡的戏份就杀青了。
生活助理捧了一束花来，还塞给他一个压惊红包，众人围着他鼓掌。
叶绡绡显得有点呆，仿佛还没回过神似的。直到他谢过众人，往洗手间去，进入走廊后猝不及防撞上一个人，哎呦一声。
持玟骂道：“我就站这儿，眼睁睁看着你撞上来。走路不看前面，碰瓷儿吗？”
叶绡绡揉揉鼻子，抬眼看他，表情委屈。
持玟顿时心软下来，捏住他下巴向上抬，凑上来端详他：“怎么了？没过劲儿呢？”
叶绡绡不答，黏黏糊糊地往他身上一靠，两人便就这么静静杵在走廊很长时间。
叶绡绡是个标准体验派演员，感情投入远大于对技巧的掌握。
这部《双镜追凶》，剧本写得很好，绝大部分情节都很有说服力，让叶绡绡后期演得愈发如鱼得水。他终于自然而然地体会到了那种，我就是“夏之远”，“夏之远”就是我的沉浸感，不需要他自己努力说服自己。
副作用也有，他一时半刻很难从情绪中脱离出来。
夏之远敬爱他的养父，视养父为生命，但他的智商情商同样很高，这让他能清楚地看见现实，分辨对错。
一方面他要顺从养父、学习并继承他的反社会天赋，以求容身之所；一方面他知道他们在犯罪，这条路一定是绝路。
理智与感情不断拉扯。
哪怕他最终做出了选择，但养父得知他背叛后不可置信的咒骂，仍然将他撕成两半，痛彻心扉。
被抛弃的丧失感，后悔，恐慌，所有的负面情绪袭来——最后的最后，哪怕养父拿枪指着他想要杀他，他还是不顾一切地冲上去，将这条命还了回去，成全了这段养育之恩。
叶绡绡太理解了。
当年那件事发生的时候，他也感到无比的痛苦。
他就像一艘小船，母亲残忍地扯断了拴在码头的绳索，顷刻间风浪来袭，他被裹挟着漂进茫茫大海，从此失去方向，被风暴撕裂。
持玟摸摸他的脑袋：“脸上脏死了，去洗洗。”
叶绡绡脸上一红，才意识到持玟来了……不过持玟就像一根定海神针，稳稳地扎在岸边，让他能把那艘小船重新系上去，与世界又有了联系。
叶绡绡突然就安心了，从那种玄妙的恍惚中脱离出来，后知后觉地感到了开心。他笑了会儿，然后抱住持玟的肩膀，在他脸颊上重重地亲了一下。
持玟：“……”
“我拍完啦！”叶绡绡美滋滋地从口袋里掏出红包，炫耀道，“我有钱了！请你吃饭！”
持玟失去了表情，抬手擦了一脸道具血——
作者有话说：[星星眼]请吃饭！
第57章
《双镜追凶》杀青，制片方还没开始宣传，叶绡绡却先一步感受到了这部剧的影响。
他突然接到了十几本试镜邀请。
之前微博背锅，他被所有人远远观望了，成了种半冷冻的状态。
叶绡绡一度以为自己要完了，但拍了《双镜》以后，各路观望人士好像收到了什么解除警报的通知一样，突然就又热热闹闹地凑了上来。
叶绡绡非常不适应，薛巅峰把剧本送去持玟家，抱着一摞的打印纸，摇摇晃晃像山似的，看得叶绡绡目瞪口呆。
都这样了，薛巅峰居然说，这还是他挑过了的。
“唯一的遗憾是仍然没有男主的邀请，”薛巅峰把纸堆往餐桌上一推，撸起袖子，脸上春风得意，嘴上还在不满，“这些人真是没眼光，你微博涨粉那么快，这才刚起跑影响力就这么大了……现在比拼的就是谁第一个拿下你的男主首秀啊！这样以后你火了，百科上就写，第一部主演的剧是叉叉叉叉……”
叶绡绡犹自感到不真实，站在桌边拿起一个本子翻看，傻乎乎地问：“我居然真的有戏演？我还以为双镜就是最后一部了呢。”
薛巅峰：“……”
薛巅峰咆哮：“你就这点出息！？？”
“嘘——”叶绡绡一蹦三尺高，拼命摆手加比叉，示意薛巅峰小点声儿。
薛巅峰：“啊？”
叶绡绡呵气指指楼上说：“持玟还在睡觉……”
薛巅峰意外：“他在家？他怎么还在家？”
叶绡绡说：“这就是他家啊？他不在家还能在哪儿？”
薛巅峰沉默了一会儿，神色复杂道：“娱乐圈连十八线都很少有天天在家的，你家持影帝上次帮你跑腿的时候就闲着吧，现在还……？”
叶绡绡不解：“他晚上看剧本呢，看到挺晚的，所以现在还在睡。”
薛巅峰没再说什么。他从经纪人的视角看，持玟现在在家抠脚的情形当然很不妙，但那是持玟的事。
持玟和叶绡绡再亲密，也是完全独立的两个人，其实按他的想法这两人走不长远，也就没必要为了这么个人跟叶绡绡起争执。
于是薛巅峰从善如流地把话题拐回来，说道：“这些你都看看，看有没有感兴趣的。”
叶绡绡翻了最上面两本，问道：“我也不太懂这些，薛哥你怎么看？”
薛巅峰摩挲下巴：“……其实我都不是特别满意。”
剧本看着多，但剧组水平大体上还是偶像剧那一档的，没有一个比得上《双镜》。而且给出的角色也算不上多好，一半冲着叶绡绡的脸蛋去的，像是《月城劫》那样明文规定角色长得漂亮；一半冲着他的同性绯闻，也多是些和男主有暧昧关系的。
还有几本典中典，几个帅哥同抢傻白甜女主，像之前源泉视界投资的那种。那个剧组到现在还在重组中，这么久没音信，成员们都跑路了，也不知道再来通知要猴年马月。
话说回来，这样的剧在拍《双镜》之前算是叶绡绡的好资源，但现在，薛巅峰有点看不上了。
以前叶绡绡演什么花魁什么苦情男二什么面瘫师尊，那都是偶像派演员都能胜任的角色。可叶绡绡现在能演正剧反派了，还表现得非常好！
薛巅峰从相熟的人那儿打听来的消息，说常导非常满意叶绡绡的表现。说他把这个角色演出了深度，而且反派还有洗白的戏码，最后又悲剧了。
美强惨，必然吸粉。
薛巅峰那叫一个膨胀啊，做梦都笑醒好多次，于是对面前这一堆剧本邀约，是越看越不顺眼。
“有戏演就很好了……”叶绡绡小声嘀咕：“一年前我龙套都选不上，除了试镜都没事干，只能去卖奶茶……”
“你还好意思说奶茶！”薛巅峰炸毛了，“我警告你，这话以后别再说了。万一你说习惯了，上个真人秀或者别的什么访谈综艺，嘴巴一秃噜说出来，我就……”
“你就？”
“就杀了你。”薛巅峰举起右手，恶狠狠地往脖子上一划拉。
薛巅峰看不惯这些剧本，叶绡绡却不会这样，花了两天全都扫了一遍。
结果这次他也不得不承认，薛巅峰说得对，这些本子的质量确实不太行。别说和《双镜》比，就连他以前跑龙套的剧组，都有比这强的。
到了晚饭时间，持玟顶着一头乱毛从楼上下来。
他一边慢吞吞地吃咖喱，一边翻他这堆剧本，翻三页就扔掉，吃一口，再翻三页扔掉，再吃一口。
叶绡绡跟在他旁边给他收拾，看他跷个二郎腿，整个人迷迷糊糊的，饭也不好好吃，无奈地给他把汤碗递到嘴边，又把剧本抽走，摞起来搬到电视柜上，这才让他消停了。
要是给薛巅峰看见了又得说自己给持玟当妈了……叶绡绡心里嘀咕，暗暗下决心坚决不能说漏嘴。
“很正常。”持玟喝了口汤，似乎清醒了点，说道，“升咖也要讲台阶的，资方怕风险，不会越级发邀请。唔，除非你老板出手，投它一笔。”
“什么台阶？”叶绡绡好奇。
“比如，你以前是跑龙套的，升一级就演烂剧的配角——你在《天蓝》演到男三是中了彩票，不算一般情况。”
“我懂我懂。”叶绡绡说。
持玟见他没有不高兴，吃了口饭，又继续道：“下一步就是烂剧的核心角色，男二男三什么的。有了热度就能试试好剧组了，去当个花瓶刷刷脸……如果能在好剧组里展现点灵气，下一步就是现在，去烂剧挑大梁。”
说着持玟指指那堆被他扔掉的纸。
叶绡绡茫然：“……这里面也没有男主啊？”
持玟唔了一声，喝口汤，不紧不慢地说：“男主不男主的……这些烂剧的资方肯花钱，就是为了捧一个男主或者女主。而剧组有选择权的第一个角色，才是这部剧真正的‘大梁’，也就是你了。”
叶绡绡仍旧不太相信，又有些飘飘然，心想这些导演们这么相信我么？他们是觉得我演技好？想着，他不禁对那堆破纸堆露出了好脸色，仿佛它们凭空优秀了一个档，就等着被他拯救。
“但我不建议你接。”持玟兜头给他泼了一盆冷水。
“为、为什么？”叶绡绡噎了一下，肉眼可见的沮丧下来。
持玟勾勾手，叶绡绡就凑了上来。
两人脸对脸，离得很近，叶绡绡下意识地脸红。持玟晃晃食指，示意他耳朵转过来。
叶绡绡照做，就见持玟对着他耳朵吹了口气，几乎要含住他的耳垂：“……不想你去给那些烂黄瓜做配。”
叶绡绡捂着耳朵蹦起来，左右转了三圈，找准洗手间的方向冲过去。
持玟在他身后大笑。
***
第二天，薛巅峰喊叶绡绡去开会，叶绡绡顺势转达了一下持玟的看法。
虽然持玟说的话像在开玩笑，实际却是一针见血——烂剧之所以叫烂剧，就是因为看不到希望。
为了捧一个鸡毛男主建立的剧组，最大的话语权在外行人身上。
投的钱也就够拍出个东西来，大家来打工，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还要服务男主，中途改出什么离谱的东西来都有可能。
这种剧组能拍出好东西来就怪了。
叶绡绡此刻才知道自己的幸运。《明日天蓝》虽说是偶像剧，却已经是里面的顶尖配置了。
而威尔斯影视参与投拍的也都是正经项目大制作，无论是《月城劫》还是《双镜追凶》。难怪王北夜抱住了威尔斯的大腿得意成那个样子，还把他堵在洗手间施舍他来一起跪舔。
为了能在这条路上走下去，太多人无所不用其极，想想只是跪舔一下，也不算什么大雷的。
薛巅峰：“这些不接就不接吧，但你不能闲着。趁着圈里记得你，一定得演点什么……我再跑跑吧，主要最近确实没听着什么好项目，怎么回事，老板们都破产了吗？天凉了？对了你家附近有没有健身房，给你办张卡去游游泳吧。”
叶绡绡：“……”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话赶话到了这儿，而且现在已经深秋了，但薛巅峰有这个心，他当然乐得占便宜。
于是薛巅峰不仅给他办了张游泳卡，还给他安排了个形体老师。
每周三天去市中心的舞蹈教室上课，誓要给叶绡绡量身打造一身鹤立鸡群的明星气质。
叶绡绡大学的时候也上过不少形体课，对此适应良好。
他筋骨柔软，虽然劈不了一字马，但老师给他压腿的时候他忍忍也能抻开，不至于鬼哭狼嚎。
课间休息，叶绡绡一身汗，盘腿坐在地上喘气，漂亮的形体老师就坐在他对面。
形体老师一脸的欣赏，和他闲聊道：“我看过你演的《明日天蓝》，演得特别好，倒数第三集我都哭了。”
倒数第三集就是叶绡绡退场的那集了，叶绡绡受宠若惊地连声道谢。
“后来你还演过什么？”形体老师问，“我回家找来看看。”
叶绡绡掰着手指头数，说有月城劫，仙途，双镜追凶……
“都这么多了！”形体老师大惊，一用力捏爆了水瓶：“那你是大明星了啊！”
大明星被溅了一身的水。
大明星的后两部剧都还没播呢。
两人一起把地板擦了，形体老师笑点特别低，一边笑一边道歉：“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没播也很厉害了呀，反正一定会播的！”
叶绡绡腼腆地笑笑：“都是配角，很配的那种配角……出场集数都没多少的。下一部拍什么还不知道，暂时没有合适的……”
形体老师拍他肩膀：“放心，我在这行也混了好多年了，我觉得你有大火的潜力。下一部就是主角！”
说罢，她像突然想到什么，说道：“对了，我有个熟人的剧组马上要开始选角，我觉得你特别合适……我把她名片推给你，让你经纪人去……算了不用了，我去问问！”
说罢，她直接一个空翻起身，拿着手机噔噔噔出门。
叶绡绡目瞪口呆，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老师就从门口探回了脑袋，晃了晃手机，笑嘻嘻道：“搞定了！”
叶绡绡：“？”
***
薛巅峰也没想到，叶绡绡居然能自己混了个人脉出来。
这位形体老师算半个业内人士，长年给各路明星上形体课，是隐形的交际花。
她认识的人从影后到小花到某些行业内高层，范围十分广，且彼此没有利益冲突，关系甚至很不错。
薛巅峰请到她就是因为她在圈内有名，问过去的时候她正好有档期。
某种意义上也是叶绡绡运气好。
好运气显然没有止步于此，对方真的带来了个好资源。
薛巅峰拿到剧本后都愣了好半天，他告诉叶绡绡，这部剧他是知道的，制作方隶属于某老牌电视台，有自己的选角渠道，很少对外试镜，也不公开接受举荐和投稿。
走关系或许可以，但薛巅峰显然还没这个本事，而他们公司又小小的……
“我对你刮目相看了。”薛巅峰十分严肃地举起一个瓶子，和叶绡绡虚空干杯了一下，仰头干了。
叶绡绡定睛一看，发现是金枇杷润喉露……他非常识趣地咽下了所有的吐槽，问道：“什么样的剧本？什么角色？”
薛巅峰拍他肩膀，声如洪钟，高亢响亮：“你管什么剧本什么角色！就是屎你都得去演！”
“那还是算了……”
“停停，我就比喻一下你急什么。”薛巅峰把一叠纸捏在手里晃得哗哗响，半天才依依不舍地递给叶绡绡。
一看，叶绡绡就知道薛巅峰为什么这么高兴了，这是一部正剧。
非常正。
正到能打倒一切牛鬼蛇神，正到只要叶绡绡能参演，以后只要不犯法，都不用担心被雪藏了。
故事聚焦在小人物身上。
主角是一位水库维护员，人到中年，一事无成，混点死工资，勉强养得活老婆孩子，但显然养得不够好。
他工作认真但死脑筋，不会“来事”，多年来毫无晋升希望。
儿子大了，开销也大了，今年去夏令营的时候，儿子买不起某件玩具露了“穷”，自尊心受挫。同时高龄的老婆意外怀上了二胎。深埋多年的家庭矛盾被引爆，一切都鸡飞狗跳地乱了套。
故事围绕着这个平凡的家庭展开，工作、生活、人际关系、责任，一点点展开，成为一幅展现基层社会风貌的画卷。
叶绡绡手上只有十几页的简略大纲，附录里有形体老师举荐他的角色介绍——水库监测站今年新招的本科毕业大学生，人生第一次上班因而活力满满，总想干出一番大事业。
这位男大学生前期相当讨人厌，嘴上没把门还没眼色，简直是男主的克星，给叔叔的职场生活添了无数困难。
但随着年轻人逐渐认识到这份枯燥工作背后的重量，又目睹了男主角的家庭矛盾，转变开始了。
在全剧的高潮部分，席卷整个城市的大洪水来临时，他也拥有了自己的高光戏份，成为了一名在暴雨中挽救了近百人生命，自己却差点牺牲的英雄。
叶绡绡有种直觉，这份剧本，这个角色，就算放到持玟面前，他也说不出一句不好来。
“剧组和我说他们选角还没开始，你这个角色也还没有明确的意向人。”薛巅峰大笑三声：“只要拿下这个，你就站稳了，绡绡，你就能站稳了！”
薛巅峰表现得这么高兴，叶绡绡也后知后觉地兴奋起来。
心脏重重跳着，他反复看着字数不多的小传，已经在心里脑补出了这位青年模糊的形象，心情从未有过的迫切。
“但现在只是试镜邀请吧？”叶绡绡忽然冷静下来，提醒薛巅峰，“还没定呢，先别提前高兴……”
“呸呸呸！说什么丧气话！”薛巅峰跳脚，“是你的就是你的！一周后导演约谈加读剧本，你给我说一句不行试试！！”
叶绡绡连忙举手投降。
事情顺利得不可思议，叶绡绡在家读剧本，薛巅峰隔几天就传来一个好消息。比如他的角色目前没有第二个试镜人，比如导演看了他提供的样片，比较认可他的演技，对他总体还是挺满意的云云。
剧本朗读会如期举行，叶绡绡当天准时到场。
出乎意料的，现场果然没有出现任何一个竞争对手，他的位子，导演只约了他一个人。
朗读会的地点在一家非常偏僻的小区二楼咖啡厅，虽然被剧组包了场，这个地点仍旧显得不够正式。
随着各路同行们的到场，不大的空间逐渐变得光彩照人，叶绡绡认出了一位视后，还有两个当红小花，都是近期大红大紫的，路边到处是广告。
叶绡绡简直吓死了，心想薛巅峰怎么什么也没告诉他？好吧薛巅峰可能也不知道，自己要不要上去要个签名……
正想着，男主角到了。
叶绡绡好奇地伸头往楼梯口看，随即：“！！！”
居然是程旭军！
“程老师！”叶绡绡撑着桌面猛地站起来，椅子被推得滋啦一声。
空气安静了三秒，叶绡绡的脸迅速涨红，整个人尴尬成了一朵红红的番茄。不知是谁没忍住噗嗤一声，紧接着所有人哈哈大笑……
“不、不好意思……”叶绡绡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程旭军笑得最夸张，上来揽住他的肩膀：“这么紧张干嘛，知道你看见我很激动，我是你偶像嘛～”
这话叶绡绡当初在《月城劫》剧组表达过很多遍，但后来混成了忘年好友，从熟人口中说出又是另一种感觉，尴尬死了。
但在场其它演员们显然很喜欢这个桥段，觉得与他的距离拉近了不少，漂亮的视后姐姐还主动上来问你喜欢我吗，怎么不选我做你偶像？
“我当然喜欢！潘老师！”叶绡绡磕巴道，“您也是我偶像……”
两位小花一左一右夹住他：“唉，知道了，他就喜欢咖位大的，我俩就不喜欢喽～”
“也喜欢也喜欢，是真的喜欢……”
叶绡绡焦头烂额，被在场所有人调戏了个遍，导演和助理终于来了。
朗读会很顺利，叶绡绡甚至还没来得及紧张，就已经结束了，像是开了一场轻松有趣的茶话会。
会后导演找到角落一张桌子坐下，开始一个个叫人过去面谈。
轮到叶绡绡时，人已经走了大半，每个人用时都不长，表情也没有很难看的。叶绡绡在一边忐忑地猜了半天导演会说什么，没有当场把结果告诉大家吧？不高兴的人可能会硬撑着，但中奖的人没必要藏住高兴……一会儿导演会问他什么呢？如果很刻薄地骂他，他要怎么回答？
“……绡绡？叶绡绡？”
“啊！”叶绡绡突然回过神，发现导演已经喊了他三遍了，赶紧起身，僵硬地坐过去，坐得笔直。
导演温和地笑了一下。
这位导演姓时，大家都叫他时导。看面相大概三四十的样子，还是青年，白皮肤下垂眼圆脸庞，看着颇有些温和的文艺感。
“小叶，我看了你的《双镜》样片，很不错，很有灵气。”导演示意他别紧张，“我和你经纪人联系过，你这边提出的薪酬要求并不高，制片主任基本给过了，但还是想再争取一个折扣。当然，我们会保证你在这部剧里的时长，不会因后期剪辑大幅删减。具体的浮动规则我们会令安排一份合同给你……你觉得怎么样？如果没问题的话，我就让制片推进了。”
“没、没有！”叶绡绡速答。
叶绡绡怎么也没想到，导演喊他商量的居然是这种事。
这么简单就快进到签合同了？
想象中的刁难不满质疑一点也没发生，这位时导眼神温和，看他就像在看一个普通的晚辈。
叶绡绡说不出的感动，一瞬间有些哽咽，努力了下才咽了回去。
“谢谢时导，我真的非常喜欢这部剧本，也很喜欢剧组，很喜欢这些前辈们……我一定会多揣摩角色，努力演好这部剧！”
时导摆摆手：“哈哈，不用这么紧张，放松，放松……太紧张了很容易用力过猛，你要时刻注意，即便在镜头下，你也在生活中……”
即便在镜头下，也是在生活中。
时导的这句话好像很厉害的样子，把叶绡绡搞宕机了，不停地思索这句话的意思，同时对啊对啊地在内心附和。
直到叶绡绡离开咖啡馆，走在下楼的楼梯上，还在咂摸着味儿。
即使在镜头下，也是在生活中。如果是以前，叶绡绡肯定无法理解这句话。但他现在也拍了几个角色，对于“入戏”有了更多的理解。
很多时候，观众追求一个角色有“活人味儿”，说的也许就是这种真正活着的感觉吧？
编剧受限于篇幅和其它场外原因，有时很难把每一个角色都塑造好。但好的演员总是能用自己的办法丰富完善自己的角色，让不那么有逻辑的情节都显得合理。
叶绡绡回想过去演过的角色，觉得自己正在这条路上走着，并没有偏航。同时心里涌起一阵挑战心，下一次，一定要演得更好——
作者有话说：太强了宝贝！！！[星星眼]
第58章
另一边，燕燕正在帮叶绡绡打理他的社交账号。
简单的寒暄和感谢，一套固定流程。
做完后她退出账号，转而登录了自己的小号，跑去持叶cp超话里转了一圈——原谅她，她其实不是cp粉也不磕持叶，但大家太会写了，她都把同人当原创小甜文看，看得一边雷一边爽，可以说很有生活了。
持叶超话火了小半年了，粉丝每天各种发帖嚎叫，造谣磕糖，同人以一天十篇的速度增加，感觉大家已经沉浸在了自己的艺术里。
但今天燕燕刚划拉了两下，就看见一篇两百多评论的帖子，在吵架的样子。标题是“好久没看见绡绡了……他真的没事吗……”
燕燕心里咯噔一下，赶紧点进去看。
发帖人说话语气还算正常，表达了对叶绡绡的担忧，同时委婉的表示，他和持玟这样高调互动是否对事业有影响？叶绡绡物料少了很多，几部说在拍的戏都没有了音信，广告更是没影儿，杂志网媒统统不见人，太让人不安了。
在一片祥和里唱反调，注定了这位粉丝得不到好言好语的安慰。
首先应激的是持玟的粉丝，他们说你是毒唯吗来cp粉这儿怪持玟？持玟什么咖位叶绡绡什么咖位，能和持玟捆绑是叶绡绡上辈子烧高香来的福气，本来就是个龙套，现在由奢入俭难，还抱怨起来了？再说了，这件事本来就是因叶绡绡偷拍而起……
这些人一翻旧账，偏心叶绡绡的粉丝也急了，一句句地怼回去，表示如果不是持玟仇家惹事会这样？而且谁跑出来救场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现在过河拆桥来了，大影帝的唯粉别在cp超话里歪屁股了……
几乎是顷刻间，两方粉丝就掐成了一团，打得天昏地暗。
虽然是逛cp超话的cp粉，但是人就会偏心，投入的感情越多越是容易对非己方立场的人产生不满。
一场大战过后，真正的cp粉都不敢说话了，只剩仇人般的一地鸡毛。
燕燕简直看傻了眼，过了会儿，才手忙脚乱地把链接发给了薛巅峰，她觉得经纪人得知道这件事。
这不仅仅是个帖子，更代表一股风向，需要谨慎处理。
没过多久，薛巅峰回了她几个字：知道了。
燕燕一脑袋问号，知道了？知道什么了就知道了？
到了公司，燕燕才知道，这个帖子早上就被公司的舆情部门监控到了，早一个小时通知了薛巅峰，薛巅峰抓紧时间和整个宣传部门开了个会，讨论应对方案。现在会都开完了。
“怎么应对？”燕燕松了口气，期待地看着薛巅峰。
“本来是打算等《仙途》和《双镜追凶》官宣后，让绡绡直接跟着剧组跑宣传，”薛巅峰冷静道，“没有什么比出作品更令人安心，也能传递出一切正常的信号。不过现在既然被质疑了，先给他接几个杂志和对谈也可以。”
燕燕拼命点头，觉得这样很好。
薛巅峰却露出烦躁的表情：“……好个屁！一个个的都想着挖持玟的料，你以为他们醉翁之意真在酒啊！？”
燕燕：“……”
但事已至此，薛巅峰也只能矮子里拔高个子，尽量选靠谱点的合作方，彼此事前划好底线。
如此这般，在家背剧本的叶绡绡突然被薅出来，莫名其妙的忙成陀螺，不仅早出晚归，还飞了好几个地方。
晚上叶绡绡和持玟打视频，还有点头昏脑涨的：“我都不知道哪来的这么多杂志……哪来这么多照片要拍……从前听都没听过……”
持玟在那头一边看书一边听他抱怨。
“还有什么口播……”叶绡绡脸埋在枕头里，声音含糊，“买二手请上oo平台又快又好有保障……我是不是要谢谢薛巅峰，起码没让我是兄弟就来砍我……”
持玟在电话那头没忍住笑了一声。
声音被信号分解传递又重组，到达叶绡绡身边时仍旧带着原原本本的爱意，让他的耳朵倏然红了，呼吸也重起来。
叶绡绡翻了个身，黏糊糊地说：“我想你了……”
“想吧。”持玟说，“我去洗澡。”
叶绡绡失望地哼了一声：“啊。”
“你洗了吗？”持玟又问。
叶绡绡睁大眼睛，撑起上半身：“没，呃，还没呢……”
“一起洗。”持玟说。
叶绡绡这下不止耳朵，整张脸都砰地发起烧来。他紧张地左看看右看看，明明是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房间，还是像做贼似的爬起来，抓着手机悄咪咪地下了床。
“那，那就……”
天哪这也太黄了……叶绡绡无助地想着，一头冲进浴室。
***
公司的应对很及时，叶绡绡虽然忙了一点，但之前的节奏被压了下去，持叶两方粉丝也暂时休战了。
但cp超话难以恢复之前的热情。
就在这时，好消息终于到来，历经艰难险阻，《仙途》进入了宣传期，下个月就要上平台了。
叶绡绡开始跟剧组跑宣传，在机场见到了安天月和晴琴。
安天月还是老样子，浑身上下都发着光，这该死的魅力，简直没有死角。
他和持玟最大的不同就是，他看起来永远那么温柔，谁见了都忍不住朝他靠过去，感觉能得到最贴心的抚慰。
“安老师！”好久没见他，叶绡绡很高兴，还离着老远就兴奋地跑过去，安天月张开手臂，他们就顺势抱了一下。
安天月把自己的包递给助理，帮叶绡绡拿下了背包，笑着说：“很有精神嘛。”
叶绡绡嘿嘿直笑：“我一直很有精神啊。”
“这段时间忙吗？听说你又接了一部新剧？”安天月和他并肩，边走边问。
叶绡绡便把水库管理员那部剧大致讲了一下，说男主角的演员是程旭军。
安天月意外了一下，随后笑道：“那你很高兴吧，程老师是你偶像。”
叶绡绡猛点头。
沉默数秒后，安天月突然低声说了句对不起。叶绡绡差点没听清，惊讶地看向他。
安天月笑了笑：“我……其实没想到，你看起来好像心无芥蒂。”
叶绡绡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安天月在说什么，后知后觉感到些微的尴尬。
晴琴明明也来了，但离他们远远的，跟她的团队走了另一条通道。叶绡绡张望了一下，才朝安天月解释：“那也不是你的错，你也是受害者……”
“但这件事原本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安天月说。
叶绡绡张了张嘴，心想这怎么能说没关系呢，持玟的事永远不是无关的事。但这话说出来就太怪了，好像在跟安天月炫耀一样。
可是安天月不会感觉他在炫耀吧？会吗？肯定不会吧……但他们确实是前任关系啊。
安天月拍拍手：“好了，跳过！我只是想正式和你道个歉，之前很多次想微信和你说，又觉得太没有诚意了。”
叶绡绡连忙摆手。
“是我太懦弱了，我没有你们的勇气。”这句话安天月说得很轻，有些苦涩的味道。不等叶绡绡回答，他就拍拍对方肩膀：“以后有什么事，我都会帮你的。”
安天月是《仙途》的绝对主角，宣传的重心自然也在他身上。
叶绡绡对此早有心理准备，没想到路演现场时，他意外看到了许多举着他名字的灯牌的粉丝——是属于他的粉丝。粉丝们看到他，拼命挥舞灯牌。
自由问答环节，主持人见叶绡绡一直心不在焉地瞄台下，特地喊了他，笑着问：“绡绡今天怎么一直走神，在看什么？”
主持人说着，直接把话筒对准观众席，摄像也调转镜头。画面中，举着叶绡绡灯牌的一群女生骚动，随后尖叫，大喊，绡绡！我们喜欢你！！
叶绡绡手忙脚乱地上前一步：“谢谢谢谢……谢谢你们……”
舞台侧面，有负责人打了手势，主持人就随意叫了个粉丝代表，起来发言。
那位小粉丝是个年轻女孩，打扮得很朴素，戴着眼镜，脸涨得通红：“我我我的问题是……是……绡绡你的伤好了吗！”
叶绡绡愣了一下，什么伤？哦是说明日天蓝那次……都那么久了！
恍惚片刻，叶绡绡接过话筒，紧张道：“谢谢你的关心，当然好了！只是皮肉伤，真的没什么的，让你们担心了真的很抱歉……”
她周围的女孩子们此起彼伏的惊呼，还有几个捂住嘴，像要哭的样子。
叶绡绡直面粉丝的经历太少，上一次还是在明日天蓝的路演现场。他甚至很少刷微博，此刻看着这些鲜活的人，他突然感到一阵巨大的冲击力，呆住了。
“哈哈哈，看把我们小叶吓得～”主持人收回话筒，调侃道。
安天月也笑：“师尊也会害羞啊，在剧里很高冷呢！”
主持人道：“哦？很高冷吗？难道不会有师弟师妹们追着他大喊哇哇哇师尊好帅——吗？”
安天月歪头想了想，道：“如果有的话，师尊说不定真的会害羞？不过实际上所有人都绕着他走，哈哈！”
台下跟着主持人的节奏良好地互动，又聊了几句，主持人便说：“我们聊得再多，大家也不知道在说什么，不如这样，我们导演剪了一版……”
“一版……？”安天月故作神秘。
观众们啊啊啊地叫起来。
主持人：“玄阴山一日游之师尊篇，请看——！”
现场灯光暗下来，叶绡绡被安天月拉到舞台侧面，工作人员准备好了椅子，几位演员得以坐下来稍事休息。
叶绡绡惊讶地和安天月咬耳朵：“还有短片？只有我有吗！？”
安天月也在他耳边道：“都有，放心。”叶绡绡这才安心些许。
有位男演员调侃道：“《仙途》路演，师尊独占版～”
叶绡绡红着脸抱拳求饶。
众人哄笑，屏幕开始播放，大家这才安静下来。
短片十分俏皮，当真是玄阴山一日游。旁白就是导游，带大家参观了几个主要的场景，参观了弟子修仙日常，最后来到山顶，超绝慢放加无人机俯拍师尊的洞府。
“明境师尊是玄阴山一宝，轻易不能得见。众所周知，老师长得再帅也是老师，众弟子无事时并不会往上去……”
念到这里，叶绡绡突然出现在画面中。那是个从洞府里走出来的动作，镜头从脚一路往上，盘旋拍一圈，直到正面。
观众席响起一阵尖叫。
风吹过，视频里弟子们此起彼伏的心声成为画外音：“师尊！”“师祖！”“天哪师祖今天也好美！”“师叔祖又变俊了……”
旁白：“虽然弟子们并不会往上去，但大家对师尊都十分尊敬。”
台下一阵哄笑。
视频剪得很欢乐，场下气氛也被调动起来了，却在快放完时，画面突然一闪——蓝色的天空被染红，血色夕阳下，狂风大作，黑色雾气有如实体，狰狞盘旋。一点白袍悬停在半空，人影单薄，像在与整个命运对峙。
旁边：“明境师尊，也同样关爱他的弟子们。”
视频结束。
寂静三秒后，观众席齐齐的拖长音啊——了一声，问号挤破天花板，不好，是刀！
主持人憋着笑拿过话筒：“哎呀，大家看我们山间的风景美不美呀？那我们再来瞧瞧下一位，美景与甜甜的初恋也是绝配呢……”
下一个播放的是晴琴的个人预告，但是有叶绡绡这个悬念架在前面，观众显然对她内容常规的短片兴趣有限，一直能听到不太礼貌的窃窃私语声。
《仙途》毕竟是个小说改，几百万字的原作放在那里，可讨论的东西很多。原作里的女主角在书粉中人气就不高，晴琴也没多少铁粉，因此场下难免冷清了些。
碰巧叶绡绡的部分珠玉在前，落差就显得更大了。
晴琴自从被家里人训了一顿以后，虽然没再作什么，脾气倒是变大了，整天没个好脸色。
她对安天月也失去了兴趣，从与大家汇合起，就没见她说过几句话。连今天上台也是，和男主角互动的部分她很少配合，笑容也很吝啬，从旁观者的角度看她，就是一个字，拽。
拽得不得了的晴琴见现场是这情况，脸唰地拉了老长，半点笑模样都没了。
短片放完，主持人看见她的脸色，愣是连准备好的互动提问都没敢抛出来，匆匆下一位……
活动结束后，叶绡绡在现场和粉丝们签名合影，耽误了点时间。
当他进到后台，就听见一声怒吼：“我不管！到底谁安排的！？故意搞我是吧！我是女主角我难道不应该第一个！？”
叶绡绡：“……”
叶绡绡后撤一步，躲了出去。
同时，他竖着的耳朵听见了某位无辜工作人员的辩解：“可是男主角是最后一个啊……理论上讲越重要的角色越要往后放……”
晴琴：“那我为什么不是倒数第二个！？”
工作人员：“是您要求早点，能早多少早多少的，呃……”
叶绡绡擦汗，又后退几步，打算溜了。
下了工，叶绡绡回到宾馆，意外见到了薛巅峰。
他傻傻地问了句你怎么来了，薛巅峰：“……你说呢。”
叶绡绡脑袋上冒了个问号。
薛巅峰忍了忍，没忍住，吼道：“我是你经纪人来看你一下怎么了！？”
叶绡绡一缩脖子，心想你像来问罪的……
薛巅峰倒是真的没什么罪要问，单纯来跟他开会谈工作的。
他们还要在这座城市呆两天，后天最后一场路演结束就可以回家，他并不需要全程参加宣传。
同时还有个好消息，《双镜追凶》后期制作也快完成了，宣传快要开始，估计会和《仙途》前后脚播出。
不过《双镜》里叶绡绡只是个戏份不吃紧的配角，还是个反派，加上他和威尔斯影视关系不好，就没签宣传约。薛巅峰说，那边希望他网上配合一下就好了。
因为有剧要播，琐碎的工作也多了起来。
各个视频网站要录的宣传寄语啦，开播祝贺啦，剧方的赞助商捆绑来的广告啦，各种宣传图的拍摄啦……虽然看着不起眼，实际列出来占满了日程表，足足一个月不得闲。
叶绡绡一边码日程表，一边和薛巅峰报备：“对了，今天晴琴在路演上表现不好，又看我不顺眼了……我有点担心她会报复我。”
薛巅峰冷哼一声：“怎么报复你？”
叶绡绡傻眼，想了一会儿，说：“在……微博上说我坏话？”
薛巅峰翻了个白眼：“你可以看看她敢不敢。”
叶绡绡直觉薛巅峰的态度有点奇怪，询问的目光投向燕燕。
燕燕笑嘻嘻的，也不说话。
还是薛巅峰怜悯他，居高临下地哼笑：“这只是小小的反击罢了，你以为她是无缘无故的倒霉么？”
叶绡绡：“！！！”
什么意思！？难道今天晴琴表现不佳，还是他家薛大经纪人做了什么吗！？
结果还真是。
娱乐圈说是个圈，其实错综复杂，道路曲折，像个迷宫。各人身处其中，认识的人，经历的事，对环境的理解等等全都不同，甚至可以说是天差地别。
薛巅峰虽然资历还不深，帮叶绡绡挑本子和扯人脉的能力还不太够，但作为一个经纪人，在晴琴的“团队”面前，简直就是内行看外行了。
是的，晴琴是有后台，她父辈确实是影视圈得罪不起的存在。
但他们手握权力太久，已经不知道真实的观众是什么样的了，也不懂网络舆论环境，更没有和底层工作人员搞好关系的能力。
今天的路演安排，任何一个助理来关心一下流程，都会知道晴琴安排的位置不好。
叶绡绡确实在这部剧里番位不靠前，但他的角色在原作非常讨喜，讨论度很高，无数人关心“师尊是谁演”，关注度长年不输女主角。所以被安排在叶绡绡后面的人，哪怕不是晴琴，也注定会有点吃亏。
而晴琴，人设不接地气，除了买通稿夸自己，至今没培养出多少真正的粉丝。被放在这里，简直雪上加霜。
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从剧组，到演员们，以及负责这场路演的工作人员们。可是没有人提醒晴琴团队。
没有任何一个人。
甚至她自己带来的助理都在消极怠工，颇有点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意思。
薛巅峰意味深长地教育叶绡绡：“所以呢，做人要懂得谦虚……要跟身边的人打好关系……千万不能忽略小人物，比如化妆师啊服装师啊甚至跑腿的。我知道你以前做得好，但今后火了，可不能飘。”
叶绡绡追问：“所以你到底做了什么？”
薛巅峰神秘一笑，看了看身后，压低声音道：“今天的主持人是我老同学。你的介绍短片也是我给你改的。”
叶绡绡：“！！”
搞了半天，晴琴的顺序是薛巅峰暗搓搓操纵的，虽然晴琴团队没给出异议是他们不对，但自己头上锅也不小啊！
叶绡绡目瞪口呆的档口，薛巅峰不屑地说：“人家都那样坑你了，这么点报复算什么？”——
作者有话说：难得有用的薛哥[星星眼]
第59章
虽然理智上知道，薛巅峰说的在理，可这辈子就没干过什么坏事的叶绡绡还是感觉很不自在。
他简直不敢看晴琴了，第二天躲着晴琴走，上台交流的时候也尽量避开她。
有个游戏环节，抽签不小心抽到他俩配合，方言传话。
叶绡绡汗毛都竖起来了，刚听完就忙不迭地找下一个人翻译去，活像多停一秒晴琴就要吃了他。
台下观众哄堂大笑，拍了一大堆素材，当晚，“晴琴好像叶绡绡的恶毒继姐”就登上了热搜。
薛巅峰：“…………”
薛巅峰简直要薅掉自己一把头发，他发誓他一分钱没花——当然他如果花了钱肯定不会买这种看了让他心脏骤停的话题——怎么就上热搜了！？
不花钱是很好，但是怎么就上热搜了！？
彼时，叶绡绡刚刚经过一番舟车劳顿到了家，洗完澡出来，手机就响了。
持玟窝在沙发里看剧本，当着他的面伸长手臂捞到了正在尖叫的手机，接通后拎到耳边。
薛巅峰咆哮：“你怕她干嘛啊你说啊！？”
持玟差点聋了，缓了三秒，怒不可遏，也对着话筒吼了一嗓子：“下班了打个毛线的电话！滚！！！”
叶绡绡顶着个毛巾，心情复杂，看着持玟把电话摁掉，静音按钮关上，顺手打开了微博，看热搜发生了什么事。
有种不好的预感……叶绡绡想，一会儿说不定就是持玟吼他你怕她干嘛啊。
然而五分钟过去了，持玟意外地很平静，关上手机以后也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到底怎么了？”叶绡绡胆子大了起来，蹭过去坐到持玟的腿上，头发尖上的水滴在棉质布料，泅出一点圆圆的深色。
持玟捏捏他的耳垂，懒懒道：“粉丝说你是灰姑娘，晴琴是你的恶毒继姐。”
叶绡绡震撼无言。
持玟没忍住，笑出了声。这条热搜是自然爬上去的，因为内容太好笑，许多路人转了。
晴琴的表现真是半点不遮掩，盛气凌人，活像叶绡绡欠了她钱。而叶绡绡被她吓得一惊一乍的，放整场可能没感觉，但是单截出来那些小表情小动作，退一步挪一寸的，集中起来就太可乐了。
假笑重灾区的娱乐圈，能有这种戏码看，路人喜欢简直是必然的。
对叶绡绡来说这不算黑料，但对晴琴来说就完全是负面新闻。于是不等薛巅峰开会讨论出什么结果，晴琴那头已经果断破财消灾撤了热搜，令吃瓜网友大感遗憾。
不过已经在玩的梗不会轻易下去，话题里还是很热闹，各种搞笑段子层出不穷。持玟拿自己的手机在话题里刷各种搞笑段子，一晚上就没停。
叶绡绡被这突如其来的压力压住，愁得要命，内心焦虑大爆发。睡前被持玟抓到在无意识的啃指甲，还做出一副无辜的表情。
持玟捏住他的指尖，轻轻晃了晃，认真地观察起叶绡绡来，凑得很近。
叶绡绡结巴：“……干、干什么？”
持玟沉默了一会儿，并没有说些常规的话来安慰他，只是以一种格外陌生的眼神注视他。
叶绡绡愈发不安。
“你会红的。”持玟淡淡出口，眼里有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惆怅。
“什么？”
“我说你会红的。绡绡，不要怕晴琴，不要怕网友，也不要怕任何人，”持玟笑了笑，“那一天来得不会太晚，你会明白的。”
***
事情似乎如持玟所说，也如乐观的薛巅峰预测的一样，总之就是顺利。
《仙途》的宣传如火如荼，紧跟其后的《双镜追凶》也不甘示弱，广告投得铺天盖地。
虽说叶绡绡与威尔斯影视有一些个人矛盾，但具体到底下做事的职员，谁会管你那么多。
看到叶绡绡近期很有热度，宣传口自然而然地贴了上来，把一个反派里都得排到三四号的角色搞出各种图透，吊得观众一愣一愣的。
不过《双镜》的讨论度更多还是集中在王北夜身上。
王北夜自带黑料，当年的死忠粉丝和脱粉的黑子战斗力都很强，上纲上线党和人情通融党一见面就掐，动静那叫一个大啊……
安天月私下还和叶绡绡说，他家经纪人嫉妒得要死，已经有点后悔给他捏这种完美清纯人设了，宣传热度根本打不过《双镜》。
叶绡绡汗：“这有什么好后悔的……难不成他还想让你也家暴一下？”
安天月开玩笑道：“还没成家呢哪儿来的暴？我经纪人倒是说，当初要是直接认下那张照片，卖卖腐也不错。”
叶绡绡：“…………”
安天月很快又发来一条语音，笑道：“于是我和她说，再说这种话就要向公司申请换经纪人了。她这才消停。”
叶绡绡干笑两声，背后都冒汗了。
就在各种各样的讨论声中，《仙途》先开播，平台还有超前点映。
第一天叶绡绡饰演的师尊讨论度就爆了。人设出彩，冷面性格和叶绡绡本人反差大，明明身形比做徒弟的男主角小了一圈，却让人非常有安全感。
……虽然比徒弟小了一圈。
网友们疯狂哈哈哈，p了好多师尊弟子的合影。叶绡绡整个人都能被安天月遮住，惨不忍睹之余又着实可爱，配上他那副高高在上纤尘不染游刃有余的姿态，反差爆了。
到了晚上，社区的讨论已经从夸外表，进化到了人物分析。公司的网络监控部门向薛巅峰反馈，很多人在争论“师尊”到底是真的清高冷漠，还是纯纯呆萌。
一部分原作粉认为叶绡绡演的不对味儿，把一个修为武力都是天花板的大佬削弱了五十个百分点，说他脸太漂亮不够man，更没有内涵，才显得“呆萌”。
另一部分剧粉当然不这么认为，叶绡绡塑造的师尊形象单独放在剧里融合得很好，完全没有哪里违和。至于说他“呆萌”，那原作粉们，你们倒是找点师尊不呆萌的论据出来啊？
叶绡绡得知自己被粉丝说呆萌，属实惊呆了，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薛巅峰只是叮嘱他千万别上号发言，别的并不和他商量，说完就挂了语音，但叶绡绡久久没放下手机。
持玟今天白天出了门，不知道干什么去了，这会儿才回来，衣服还没换，就看见叶绡绡傻乎乎地坐在沙发上。
“发什么呆？”持玟把车钥匙扔过去。
叶绡绡条件反射地接住，表情仍是呆呆的：“我觉得……我不知道怎么说……就是……”
“就是？”持玟今天似乎格外有耐心，扯松领带，随手脱了外套搁在沙发扶手上，去倒水。
叶绡绡站起来跟上去：“就是，就是，我没想到……我当初思考角色的解释……想这么去演……然后观众竟然真的看出来了！”
持玟回头，挑眉。
叶绡绡感到一阵从未有过的兴奋，是那种非常隐秘的，从脊髓深处激荡出来的，绵长又有力量感的兴奋，令他浑身战栗起来。
“持玟……好奇怪啊，我觉得好幸福啊，”叶绡绡语无伦次，“我第一次这样觉得，觉得很好，我是说表演，做一个演员好幸福啊。”
持玟停下手中的动作。
水杯倒置，没甩干的水珠顺着杯壁向下流，汇聚到杯口，被物理法则兜住，又源源不断地壮大，联结，最终砰地脱离束缚，狠狠砸向地面，发出似有若无却又振聋发聩的啪嗒声。
持玟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看着叶绡绡的眼睛，就好像在看一颗毫不起眼的水滴，在某一刻突然经过天空，折射出刺眼的光。
从那一刻起，它就变成了透明的火焰，拥有了灼烧天地的能力——它不再是一颗平平无奇的水珠了。
“……”持玟声音平静：“我知道。”
“嗯？啊！”叶绡绡愣了一下，后知后觉的羞耻起来：“我在说什么，我就是……就是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我知道，我说过很多次，”持玟伸手摸向他的耳垂，窗外星光漫天，“你会是个好演员。”
得到持玟的肯定，让叶绡绡心情颇好。
即便他晚上打开微博，看见不少原作粉写长文，骂他没有演技只有脸是全剧最大的花瓶，他也奇异的没有不安或者委屈。
世界好像一下子变安稳了。就像一片涂满的黄油的面包，从危险的飘摇的塑料纸，落到了厚实的桌面上，连边边角角都被稳稳承托，不再会担心自己突然一个翻身，涂了黄油的那面啪叽砸在泥地上，变成垃圾。
第二天薛巅峰还特地来探他口风，问他有没有刷微博。
“刷了，”叶绡绡老实道，“看到好多人骂我。”
“你放心，有多少人骂你就有多少人喜欢你……就算不喜欢，也抢不走你的片酬。要么你去游泳吧！”薛巅峰突然亢奋，“我给你办的健身卡你是不是都没用！？”
叶绡绡：“……那不是才去了几天就突然忙起来了吗？”
薛巅峰：“快去，趁着这几天有空，再不去又要去不了了，等你的清纯男大开拍了你又要忙了！”
“……人家大学毕业了。”叶绡绡汗。
叶绡绡又不是受虐狂，已经打定主意不再刷社交平台。
没想到今天新解锁的三集一播，他的热搜直接爆了——没错，师尊就是这么早早的死了。
然后剧粉炸了。
网上简直哀鸿遍野，骂架的双方直接懵了。昨天还在激昂讨论师尊究竟什么性格，今天直接升起了赛博灵堂……
灭门剧情太虐了，叶绡绡那段感染力又太强，此时再没有人有心情讲什么一二三，大家纷纷表示哭得稀里哗啦累觉不爱。
倒也有坚持辩论赛的，辩到此刻，倒更多在输出情绪了。
叶绡绡随手点开话题，就看到一条。
[@网友A：失望。除了失望还是失望。明镜的最强战力完全没有体现，就站那儿纯煽情，对花瓶彻底无语了。小花瓶演什么不好，要来男频祸害我的无敌白月光！？师尊临死前的狂放不羁，还有那不可一世姿态，对天道的质问，是这篇文的精髓！小花瓶演得跟小母鸡护崽儿一样，这辈子都懂不了一点真男人的气质了，呵呵！]
叶绡绡嘶了一声，心里吐槽，还狂放不羁，你的师尊是李白吗……
想着，他随手划拉了一下刷新，忽然看见一条热度了坐火箭的新回复，就在这位的转发里。
[@北地酒鬼：对不起，我家明镜从来没想过质问天道，他只是想保护所有的弟子。我不止一次在原文里写过，明镜师尊喜欢喝茶，喜欢看天，看天就是看天而已，哪来什么天圆地方宇宙洪荒……]
叶绡绡愣住，再定睛一看，这ID竟然是《仙途》的原作者！
这条微博爆炸了，叶绡绡顺势点进原作者的主页，看到他又发了一条。
[@北地酒鬼：当初知道安老师能来演我的剧，我非常高兴，事实上他表现得非常完美，这就是我心目中的龙渊。因为很喜欢安老师，剧组选角时我也过问了其它人选。其中对于明镜师尊，我特地提出要求，希望找一位不要太强壮的，单纯一点的演员。是的，明镜在我心目中一直是很单纯的，他想的事并没有那么多那么复杂。也正是因为他心无杂念，他才是当世最强。修真大道，返璞归真，强者无需太多外在装饰——猛虎惜蔷薇，大道至简，才生至爱。]
不愧是作家，这也太会说话了吧！
叶绡绡都看愣了，何况从昨天吵架到现在的网友。
一时间，热搜又新增了好几个词条，什么《仙途》原作者下场力挺演员，什么大道至简尔等太多杂念，花花绿绿的。
直到薛巅峰的电话打过来，叶绡绡犹自不敢相信，问道：“是你们花钱请人家好评的吗……？”
薛巅峰本来是来道喜的，闻言气了个倒仰：“你脑子有洞啊！？怎么可能！！！”
“哇哦！”叶绡绡惊喜道。
薛巅峰已经懒得说好听话了，敷衍了他几句，叮嘱道：“这条要回复一下的，你自己回可以，不知道怎么说的话让我来也行。怎么说？”
叶绡绡想了想：“我自己来可以吗？”
“行。”薛巅峰说完挂了电话。
下一秒又拨了回来，吼了一嗓子：“……写完先给我看再发！”
五分钟后，叶绡绡的微博新增了一条转发。
@晨星传媒叶绡绡：谢谢酒鬼老师，省略一千字，总之我现在非常的幸福……[抱心心]
***
凌晨，市中心某间酒吧。
郑长风双眼通红，已经喝得半醉了。卡座对面是他今晚的女伴赵雅绘。
赵小姐同样眼神迷离，一手撑着脸，食指按压太阳穴，仿佛在缓解头痛。另一手刷着手机。
“你到底……想怎么样。”郑长风喃喃问。
“你管不着。”赵雅绘声音发冷。
“你就让他过自己的日子去，他跟你有什么仇什么怨？”郑长风不耐烦了，直接把杯子往地上一摔：“我还不够迁就你吗！？”
清脆的碎裂声炸响，赵雅绘仿佛被扇了一耳光似的，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酒吧灯光闪烁，台上DJ正在自嗨，音响声音开得很大，两人都没心情说话。郑长风发了会儿呆，突然又开了瓶酒，也不用杯子，仰头就灌了一大口。
赵雅绘不甘示弱，抢了他的瓶子，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郑长风一身颓废，半晌开口说了一句，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遇到你。声音淹没在噪声中，赵雅绘没听见一点，却从他的表情里准确领会了他的意思，冷笑一声。
“我爱干什么干什么。”赵雅绘拍了拍郑长风的脸，为了来喝酒特意化的浓妆让她的气质微妙的改变了，显得尖锐而辛辣：“你摆脱不了我。”
……
《仙途》好评如潮。
叶绡绡虽然早早下线了，但关于他的讨论度一直不减。加上作为全剧钦定白月光，之后遇到什么大危机，男主总会时不时拿出来回忆一下，赚足了存在感。
就在《仙途》将要播完的时候，《双镜追凶》也掐着点儿上线了。
严格来说，这两部剧的目标受众并不重合，但有叶绡绡两头的参与，又是前后脚播出的，难免会被人放到一起比较。
因为《双镜》是原创剧本，没有原作可以预测，叶绡绡刚出场就非常抓人眼球——他在案子里是个什么定位？正方的编外帮手？还是个花瓶？线索提供者？……总不会很快就要变成受害者吧！？
不怪叶绡绡的粉丝担心，细数他出道以来演过的角色，除了不会轻易死人的都市偶像剧以败犬身份结束，其它无一例外都惨烈的死了……
好在这部剧放着放着，他的身份逐渐明了，好嘛，似乎，也许，好像，是个反派啊……！
薛巅峰一直关注着《双镜》的场外话题，这毕竟是个反派，虽说最后倒戈了，但前期给正派添堵的情节可一点也不少。
理智的观众当然知道要把演员和角色分开看，但事实上，很多人都不想那么理智。端看一些好演员早年演反派演得太好，导致一直不能转型的案例，就该知道其中风险。
薛巅峰起初非常紧张，公司的公关部门二十四小时盯着。没想到随着剧情的深入，叶绡绡反派身份坐实后，舆论竟完全歪到了天边……
燕燕随手一刷新，就看到类似这样的——[太好了是反派！我们小远好聪明！]，这样的——[这次总不会好人早死了吧哈哈哈！]，还有这样的——[出息了啊叶绡绡……智商变高了呢叶绡绡……]
薛巅峰：“……”
燕燕小心地看了看薛巅峰的脸色：“怎么了，这样不好吗？”
薛巅峰有些绝望地想，他带的艺人什么时候添了个呆瓜的人设，他竟然不知道！？
燕燕说：“呃，倒也不是呆，只是大家说，他以前的角色经常是被女人骗……被上司骗……被闺蜜骗……的萌萌人。”
好嘛，这次能骗主角团了，可喜可贺。
薛巅峰面无表情：“继续监控吧，主流观众也没有负面评价吗？”
“还真没有多少讨厌他的，”燕燕拿起统计表，说道，“社区分析高频词，评价里对他的用词大多中性……还有很多男观众认为他长得很有‘迷惑性’，难怪主角团被他耍。”
行吧，薛巅峰服气又放心，感觉这把稳了。
稳中向好的态势持续了半个月，《双镜》的播出也来到了尾声。
废弃水族馆追逐战，无遗是全剧高潮中的高潮，播出当日，叶绡绡又靠着下线催泪剧情上了一把热搜。
社区又一次哀鸿遍野，粉丝的怨念突破天际，千言万语凝成一句话：怎、么、又、死、了！？
薛巅峰看着都心虚，心想幸好下部剧那位男大学生没死……哎哟，好像有洪水后抢险救灾情节哦！宣传的时候要不要在这上头搞搞悬念呢，到时候以为又死了却是好结局热搜一定能爆……
然而薛巅峰怎么也没想到，他很快就不用思考这个问题了。
就在一切顺风顺水，晨星娱乐已经打算为叶绡绡进入准一线男演员而开香槟的时候，水库管理员剧组递来一条噩耗——叶绡绡被通知不用来了。
“为什么！？”
薛巅峰脸色铁青，压着脾气，语气就不怎么好听。对方来电话通知的人显然也只是个小喽啰，支支吾吾片刻，说不出个所以然了，只说是剧组变动，很遗憾这次我们无法合作了。
薛巅峰：“可是合同……”
“合同还没签完，”小喽啰说起正事，倒是流畅了起来，显然对这点上头交代过，“意向书确实签了，但分集报价没下来，确实不算完整的定下了合同。”
“我靠！？”
“呃，对于无法达成合作这件事，我们剧组深表歉意……此事确实是我们的问题，为此，我们愿意赔偿意向书中初定金额的百分之五作为违约金，您看怎么样？”对方语速极快，说完松了口气。
薛巅峰：“……”
白来的钱，百分之五估计有个小五万。
放在一年前，薛巅峰想，叶绡绡听了得乐得飞上天去。可现在，和失去的机会比起来，这点蚊子腿只会让人难受。
薛巅峰深呼吸平复了一下心情，稳住心神道：“好吧，具体我们见了面再谈。但我能先问一下，到底是为什么吗？”
“剧组出现了一些变动……”
“……那我换个问题，”薛巅峰道，“这个角色是被谁顶了？不能说名字的话，是哪家公司的人？放心，这个大家迟早会知道的。”
“嗯……是玄黄娱乐。”
这个答案明显出乎了薛巅峰的预料，他轻轻骂了个脏字儿，然后故作平静的挂了电话——
作者有话说：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摆手]
第60章
到手的好剧本就这样飞了，叶绡绡计划外地闲了下来。
他没什么事做，也不能再去形体教室上那位老师的课，便钻进厨房捣鼓他的小爱好。
昨天和持玟看了个美食节目，叶绡绡才发现自己竟然没做过什么中式糕点。看节目看得手痒，他便掏出家里的各种库存材料，找出教程来实践。
做糕点并不难，叶绡绡一连做了好几种，最后做到了云片糕。
他忽然一阵恍惚。
云片糕，是他奶奶最喜欢的糕点。以前奶奶还在的时候，过年她一定会买点云片糕，哄着叶绡绡一起吃。
那是奶奶为数不多的慈爱时刻，云片糕薄薄的，叶绡绡一点点抿着吃，像吃纸一样，能吃一刻钟。
吃完以后奶奶又会给他塞进手里，仿佛喜欢看他抱着食物的样子。
叶绡绡想，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去看过奶奶了。
想着，叶绡绡感觉胸口堵得慌，难得有行动力地掏出手机，直接叫了个出租到小区门口。他则把云片糕打包好，装在一个小篮子里，出了门。
静安堂是T市一间殡仪馆。
叶绡绡的奶奶当年在老家火化，社区工作人员帮他包办了他奶奶的后事，他把骨灰供在了家里。他后来卖了房子，奶奶无处安放，就一起带来了上学的T市，并在郊区的怀念堂里为奶奶租了一个小小格子。
叶绡绡这些年间只来过一次，这是第二次。
T市北郊十分荒凉，道路周围有植物的新鲜味道。
怀念堂的工作人员登记了他的身份证，就放他进去了。叶绡绡找到属于奶奶的小小格子，定定看了几眼其上的小照片，便转身，坐到了靠窗的一张椅子上。
怀念堂里没有取暖设备，他坐了会儿，难受，便侧趴在了旁边的方桌上，脸埋进臂弯里。
自从那次被王北夜吓到，他久违地那么清晰地回忆了过往。糟糕的是，之后他就常常做梦。
梦见他那住了十几年的家，逼仄的小房间，梦见墙上的每一片霉斑，梦见他躲藏的床底里灰尘的味道、木板上的划痕。
当然也免不了梦到那个令他难以回忆的场景。
过去的那些年，这段记忆像是被牢牢锁进了盒子里，很少会跳出来影响他的生活。但和持玟讲过以后，他好像一个脚压麻了的人突然回了血，难以忍受的麻痒后知后觉地涌上来，痛得他时常感到心悸。
叶绡绡感到自己控制不了地悲观起来。
明明持玟对他很好，但他享受着当下的温存时，脑子里却有一根弦紧绷着，告诉他这不会持续太长。刷到网友夸他的时候，他的愉悦感只能维持十分钟，之后就会想，这都是宣传部门的功劳，是花了钱的结果。
这次被形体老师牵线和程旭军共演，像是中了大奖一样。叶绡绡惊喜之余，心里早就有一股不妙的、即将失去什么的预感。
但之后两部剧好运的爆火、网友的好评，还有持玟不断的夸奖，令他有了对抗怀情绪的力量，加上日程繁忙，他没空想太多。
可是还没幸福几天，坏结局就如期而至。
丢了这个角色后，叶绡绡表面看起来平静，实际很难入睡，稍有动静就会醒来。白天做事注意力也很难集中，他甚至无法保持一个积极热情的态度去面对持玟——他一定让持玟失望了吧，明明持玟之前还狠狠地夸他了。
事实上，叶绡绡想，从没有什么好事会发生在他身上。
命运如此。
既然他是这样的没用，那么持玟会在什么时候厌倦他，提出分手呢？这毕竟是既定的结局。
叶绡绡无意识地啃起了右手大拇指，背后冒出了一层冷汗。
怀念堂里温度本来就低，汗湿的后背被冷风一吹，意识到的时候，他手臂已经在微微颤抖，嘴里也尝到一丝咸味。叶绡绡怔愣一看，指尖又被他咬出了血，甚至咬得很重，几滴血珠挤压般冒了出来，顺着重力往下淌，啪一声滴在裤子上。
恐慌感伴随尖锐的疼痛，猛地侵袭上来。叶绡绡一把嗦住指尖，更用力地咬住，想要靠按压止血。
叶绡绡很小的时候总是这样咬手指，也会啃出血，他妈妈看到了总会发疯一般，尖叫着骂他是神经病，连疼都不知道。
每当这种时候，他就会加倍地害怕，躲到床底，吮吸着自己的手，直到伤口自己止血。
后来是怎么治好的呢？
对，好像是妈妈，叶绡绡想，妈妈给他套上了毛线手套，再用扎带在指根处捆一圈，手腕处捆一圈，让他脱不下来。
天气很热，手心湿漉漉地冒汗，同学们都跑来参观西洋景，甚至有别的班甚至别的年级的孩子来看他，远远地指着他笑。
不分指的手套将他捆得连笔也拿不了，上课默写，全班只有他一个人坐着发呆。老师自然不能容忍他这样，但和家长沟通后，也不知道妈妈是怎么说的，总之老师再也不管他了，当他不存在，也懒得收他的作业。
对于年幼的叶绡绡来说，这种恐惧几乎如同海啸般，摧毁了他本就脆弱如纸壳般安全感。于是他再也不敢躲到床底咬手，伤好后主动向妈妈认错。
为了纠正错误，年幼的叶绡绡给自己的指尖涂风油精，黏上透明胶或者胶布，在文具盒里用红笔写“不能咬手”的警示标签，睡觉前甚至把自己的手绑上……他几乎将自己吓成了一只惊弓之鸟。
非常幸运的是，这些措施确实纠正了他的坏习惯。由更大的恐惧造就的压力，迫使他将“不能咬手”这四个大字刻进了dna里。
后来过了这么多年，叶绡绡咬破手指地次数屈指可数，他一直觉得自己控制得很好。
但现在……叶绡绡看着自己皮肉翻卷的指尖，被掩盖得极深的记忆突然翻涌上来。
恐慌爆发了。
叶绡绡一把掐住自己的左手腕，眼前掠过各种零碎的画面，以极快的速度闪烁。他忽然感觉喘气是件很艰难的事，眩晕感袭来，很快，手脚都开始发麻。
他猛地将脑袋磕在了桌子上，不算太响的一声，外间的值班大爷没有注意到。
动不了。
动不了了。
我会死吗？就这样死了吗？叶绡绡吓坏了，可越是这样，越是动不了。
最后他咬着牙，艰难地想去拿口袋里的手机。但手被自己扣住，身体和本能成为了两股对抗的势力，将他的灵魂撕裂开来。
动啊。
动啊！
手指猛地痉挛了一下，向内缩起，竟在桌上抠出几道血淋淋的痕迹。
……
***
此时。市中心一间写字楼的某工作室内。
一位染着蓝头发的年轻男人捧着咖啡杯，大叫：“哎哟，为了你那小情人求我啊！？”
“屁话。”持玟手插着兜，不耐烦地踢了他凳子一脚。
“咋了，不是在求我？”蓝毛一脸挑衅。
“不，那是我老婆。你该叫嫂子。”持玟说。
蓝毛：“…………”
蓝毛一脸惊骇，随后服气一般竖起大拇指：“牛啊，还是持哥牛，就这么栽了！？讲实话我是不太懂你们gay子啦～带把儿的有啥好，还是女孩子香香软软……”
“我老婆还给我做饭呢，你老婆会吗？”持玟超不经意地说。
蓝毛不吱声儿了。
持玟掏出手机，点开相册：“要不要看看你嫂子做的饭……唉，其实也就是家常水平吧。我跟他说他忙，就不要赶回来这么辛苦了，吃什么不是吃？但他不听，非要做，还留了一部分做成爱心便当，让我随身带着，省得外面吃的不健康……”
“停停停，”蓝毛挡开他的手，嫉妒快要藏不住，“我造了我造了，哎呀你好烦，想秀找强哥秀去啊！”
持玟收回手机，淡定地跷起二郎腿打字：“你提醒我了，今天我还没找强哥聊聊。”
蓝毛：“……”
蓝毛慌张地掏出手机，点开小群，就看见强哥飞快地用表情包刷屏，说持玟你有毛病吧能不能带着你老婆滚远点，我跟我老婆度假呢！
蓝毛看了，手贱地问了一句：箭在弦上？
下一秒他收到提示，你已经被踢出了群。
深秋冷风瑟瑟，蓝毛心中悲凉，哀怨地看着虽然是罪魁祸首但还在群里活得好好的持玟，有气无力道：“行吧老大，你说，你到底要干啥。”
持玟满意了，摸摸下巴，若有所思道：“我听惠音说，你们甘蔗台要上个表演类综艺？”
蓝毛眼睛瞪大，惊喜道：“草啊你终于想通了！？要来拯救我们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小破综艺了吗！？”
持玟打了个响指：“对。”
“大佬！！！”蓝毛激动地跳起来，就差给持玟磕一个，“您真是救苦救难观世……”
“我老婆去。”持玟打断他。
蓝毛：“…………”
蓝毛晕了：“不是啊持先生，你走我这后门就是为了把你老婆塞进来吗？不是我说，咱这也是正经的表演类综艺，请的都是有头有脸的正经演员，偶尔有几个小爱豆，那是来挨骂的……”
持玟听他啰嗦完，坐正了些，表情认真：“叶绡绡是个好演员。看了你们就知道了。”
蓝毛在心里头脑风暴。
他和持玟虽然私人关系相当好，但他作为甘蔗台的一名副主任级编导，在本职工作上可不能也不会讲私情。
他也不插科打诨了，捏着眉心思考了一下，片刻后抬头：“叶绡绡对吧，最近确实很红，路人风评也不错。但上我们这个节目，对他来说未必全是好处，这点你应该清楚吧？”
持玟挑眉：“你不相信我的眼光？”
“不是不信，但他确实缺乏足够的经验，履历也太单薄。”蓝毛目光锐利：“据我所知，他至今没有主演过任何一部剧，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他缺的只是时间。”持玟说。
“那就给他时间，”蓝毛皱眉，“我不懂你在急什么，为什么赶着推他上位？你在圈里混了这么多年，应该知道，演员的职业寿命比偶像长很多，稳扎稳打是更好的选择。他只要按部就班地发展下去，有你保驾护航，公司又不太坑的话，必定是前景光明的。”
持玟沉默下来。
蓝毛名叫蒋鹦，正职是甘蔗台的一名编导。虽然很年轻，但很受领导赏识，因而手中权力不小。
其实在蒋鹦看来，持玟在圈里人缘其实不错，虽然没有像安天月那么交际花，但他的朋友往往与他更交心，都是真朋友。
就拿蒋鹦自己来说，他是不会和持玟客套的，自己有什么顾虑都会直说，才不会管持玟爱听不爱听。
持玟的沉默没有持续太久，回过神，他下巴一抬，颇为骄傲：“你就说让不让他进吧。”
蒋鹦：“……”
蒋鹦跳起来：“臭吃米！滚滚滚！老子认真跟你讲呢！你以为我会对你百依百顺吗！？我已经不是当初弱小可怜的我了，我是钮钴禄副台长认了新干爹的超级无敌甘蔗台太子！”
持玟：“哦，太子，那你把我老婆塞进去一定很容易吧。就这么说定了。”
说完持玟起身，优哉游哉地转身。
“啊啊啊——”蒋鹦抓狂，抄起一个抱枕就往持玟头上砸，气得直蹦跶，“我不听我不听！你给我说清楚！站住啊！”
持玟停下脚步，无奈回头，表情宠溺：“好吧好吧，你到底要听什么。”
蒋鹦呼哧带喘，脑子倒是转得挺快。
他突然福至心灵：“你老婆遇上麻烦了！？”
蒋鹦没想到自己随口一猜，还真猜对了。
持玟遇上同性绯闻照片门的那次，他们这圈朋友们都很为他担心，但在持玟的工作室没有拿出应对方案之前，谁也不会轻举妄动。
没想到天上会掉下一个新人演员叶绡绡，这么贸贸然地在公开场合认领了黑锅。
那时候，包括蒋鹦在内的一干人等，都以为这是持玟工作室专门找来背锅的。虽然年轻人从此前途堪忧，但私下不知换回了多少好处，他自己愿意就行。大家对持玟的人品还是相信的，并不担心新人被胁迫。
谁也没想到，不过十分钟后，持玟就真身发言接了这口锅，一下子和新人绑成了命运共同体。
蒋鹦当时非常不理解，还私下敲了持玟无数次，问他是不是疯了，到底怎么想的。
过了好几天持玟才有空回复他，说是帮老婆撑场子。
蒋鹦当时就：？？？
紧接着就是噩梦般的一周，持玟开始在朋友共同的小群里狂晒，说脱单了请大家祝贺他，老婆年轻漂亮性格好，香香软软爱做饭，最重要的还特别爱他。
群里只有强哥一个中年人老婆孩子热炕头，被小年轻激起了好胜心，整天在群里晒娇妻，对话幼稚到堪比“我哥敢吃shi”，反正蒋鹦是不相信贤惠这俩字能套在一个男人身上的。
笑话，现在连女人都懒得做饭了，他相亲遇到的漂亮姑娘听到他的择偶要求是对方承担主要家务因为他工作忙时，都翻个白眼一言不发起身就走！
他都还没辩解说他可以自己洗内裤呢！？
总之，虽然持玟的事业客观上讲确实遭受了巨大打击，但因为他本人格外无所谓的态度，包括蒋鹦在内，没人替他多余操心。
有波折也是暂时的，持玟基本盘在这里，真放出想接戏的消息，圈里自有一堆人捧着剧本吻上来——再不济，他们这些朋友也不是干吃饭的。
倒是那位小娇妻，令人担心。
不过好消息来得很快，这位年轻的新人演员运气很不错，接连两部剧，尽管只是配角，却都小爆了。
蒋鹦当时还想，这是痴情人儿有好报啊，攒人品还是有用的嘛……
不过现在看持玟这反应，似乎并不那么顺利？
蒋鹦见持玟被戳中了似的叹了口气，立刻兴奋起来：“咋了啊说说呗？真遇上事儿了？不会吧照片门不是过去了吗？圈里也没听着风声说要封他啊？怎么着你们想高调举办婚礼？那不行啊我可跟你说——”
持玟打断他：“住脑吧，和这不相干。”
“那怎么？”蒋鹦凑上去，一脸爱听八卦的猥琐。
话已经到这儿了，也没啥好讳莫如深的。持玟直说道：“威尔斯影视知道吧，董事长千金跟他有私仇，把他到手的好本子抢了。”
“哪家好本子？”蒋鹦惊讶。
“云台的。”持玟不想多提，“我已经打听过，这本子确实没戏了，那头前脚毁约，后脚就跟别人签了合同。”
蒋鹦一拍大腿：“卧槽！这也太阴了吧！？不是，云台的本子都能抢！？什么情况啊！而且这坏了规矩了吧，威尔斯要捧谁！？”
“捧谁不重要，捧的人甚至不是他们威尔斯旗下的人，”持玟讽刺一笑，“人家只是想搅黄我老婆的好事，懂么？”
“………………”蒋鹦嘴巴张得像鸡蛋，“不太懂。多大仇多大怨啊？”
持玟靠在沙发上，脸上写满了不高兴。
也是，换谁谁高兴得起来啊？
蒋鹦同情了小娇妻一秒，虽然还是很好奇内情，但再打听下去就太隐私了，他持大佬不会愿意说的。
想了想，蒋鹦还是略有疑虑：“你不如劝劝你家那位呢？只是一部剧，没了还可以再接别的，以他的资历，还是再混个两三年，起码有个主演，再来参加演技类综艺比较好吧，我说真的。”
持玟这次沉默了更长的时间，最后声音略微发沉：“我担心他的心理状态。”
“怎么？”蒋鹦吃惊。
“说来话长，”持玟明显不想解释得太清楚，只道，“我觉得他需要一些即时的互动，以获得来自外界的肯定。我来找你不是一时兴起，相信我，他对你们节目会是惊喜——他是个好演员，你们会明白的。”
蒋鹦张了张嘴，半晌抹了把脸，认命道：“行吧，我造了，我跟上头说说吧。但你别当这事儿一定能成，这节目不是我一人儿说了算，你懂的……”
说着，蒋鹦眼珠一转，忽然高声道：“有了！”
持玟：“？”
蒋鹦一脸贼笑：“我有个好法子，保你家小情……小娇妻能上节目。”
持玟挑挑眉。
“你来当评委。”蒋鹦一拍桌子。
持玟：“…………”
蒋鹦看持玟面无表情，立刻委屈地大叫：“不带这样的！！你要我干什么我都帮你干，你数数，从认识开始我都替你忙活过多少事了？你呢！？从来不怜惜我！就这个节目立项的时候我是不是也喊过你？喊你好几次了，鸟都不鸟我！”
说着，蒋鹦直接撒泼打滚起来：“又不要你参赛，就当个飞行评委，坐在下面随便打打分就行了——你想亲民就亲民，想毒舌就毒舌，我们后期都帮你圆回去啊！这种好事你怎么就不、”
“行行行了，”持玟举手投降，“我去。”
蒋鹦哈了一声，迫不及待地要找领导汇报这个好消息，得意地扬着下巴：“这可是帮你小娇妻走后门的好机会，你早晚得感谢我。”
持玟还没说话，手机忽然响了。
他瞄了一眼来电，发现是叶绡绡，有些意外地接通。
没有声音。
持玟皱眉，伸出一根手指阻止蒋鹦发出噪音，更仔细地听那头的声音。
杂音和电流声占据了主要部分，接近半分钟后，持玟才听到了微弱的喘息，像是在忍耐着什么强烈的痛楚。
“绡绡？”持玟脸色变了，起身向走廊走去。
“…………”
“绡绡，怎么了？说话！”
那头仍旧没有话语。几秒后，电话挂断了。
持玟脸色阴沉得像要滴水，足足有十数秒，他没能进行任何有效思考，只重重地一锤墙。
“出、出什么事了？”蒋鹦站在门框边上，惊慌道：“嫂子被绑架了？”
“草。”持玟闭了闭眼，心想，我明知道状态不对……不该让他一个人出门的。
“别急，别急，他手机带着呢吧，”蒋鹦忙道，“先查查定位看……”
持玟深呼吸，强行让自己平静下来，接着以卓越的行动力打开软件，查找叶绡绡的位置。
片刻后，一个意想不到的定位出现了。
蒋鹦脸色一变：“什、什么情况！？”
“帮个忙，”持玟这时候也顾不上太多了，“车借我开。”
“我来开！你开不惯！”蒋鹦真怕持玟这状态在路上出事，发个短信给同事就冲出去摁电梯开路了，心想我的天哪，不会要走灵异路线了吧，刺激啊……——
作者有话说：
有闷骚人士天天在群里炫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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