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不要让他的人际……神际……
如果书写那种疯狂典籍的魔法师们尚在人世, 应当记录下这一天:1980年7月23日,三柱神中的两位首次为了同一个目标而努力。
奈亚拉托提普和莎布尼古拉斯凿了半天才穿过犹格索托斯的屏障达成联系,两神几乎在同一时间开口:
“那个欧德·道格拉斯呢?!”
“把我拉出这个鬼地方!”
两人同时一顿, 急性子的潘神抢先一步质问:“我会降临这片土地,完全是因为你向我保证,欧德·道格拉斯这个威胁就在地球的南极。但猜猜我在南极找到了什么?连根毛都没有!告诉我他在哪, 我会帮你杀死他。”
“真的?如果你真的想帮我,为什么不从帮我逃脱这个鬼空间开始?”奈亚拉托提普暗含讥讽,“你从来不是什么乐于助人的性格, 莎布,你我都很清楚这一点。真正让你这么急迫地想*独自*找到欧德的原因难道还不清楚吗?”
“你想独占他。你想把他变成自己的所有物。也许某天你能琢磨清楚旧神打算怎么利用他解决高悬在我们头顶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然后呢?如果诺登斯耗费这么多心血打造出的这把武器真的解决了我们的‘小麻烦’, 你接下来会怎么做?和我们继续友好相处, 井水不犯河水吗?”
“别装得正义凛然,奈亚。”潘神这个化身作为生育与丰饶神, 本身脾气就很暴躁,近似于求偶期护食的雄性, 能这么冷静地同奈亚拉托提普对峙, 已经是本体控制的结果,“这不也是你的计划吗?从旧神手中撺掇现成的果实?如果果实能为你所掌控, 那就留下,如果不能, 那就宁可毁掉也不让其他人得到。”
“你敢向阿撒托斯发誓吗?发誓你没有背着我独自先去找欧德?我可以断定你不敢,因为我在那条黑岩裂隙边看到了你那些恶臭的沙砾。”
“你这个口蜜腹剑的骗子……诓骗我去南极找寻他, 自己却动手把他掳去了埃及!你活该被犹格索托斯囚禁在这里!”
奈亚拉托提普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但我失败了!因为犹格索托斯的阻拦,如果你独自去,你也会失败, 只有合作——”
“不。”潘神的雄性本能占据了上风,“我从不分享,不论是雌性还是资源。既然你也不清楚欧德现在在哪里,你对我来说就没有用途了。享受你的囚禁体验吧,奈亚,也许我会在成功后跟你分享喜讯。”
潘神不等黑法老再说什么,直接将好不容易凿出的漏洞堵了回去。奈亚拉托提普气得简直要怒发冲冠:“愚蠢的潘神……愚蠢的雄性本能!那么多化身里为什么偏偏选潘神这么个被繁殖欲糊住脑袋的蠢货降临?!”
祂甚至还没来得及说出“欧德手上有一小片独立的梦境,能让诺登斯重视到亲自出手驱逐”的情报,鬼知道毫无防备的潘神会不会被欧德利用梦境杀死?!
奈亚拉托提普的脑中有一瞬冒出“那也是祂活该”的想法,但很快祂就收敛这念头,继续勤勤恳恳重新凿着囚笼。信与不信,在制止阿撒托斯醒来这件事情上,祂是最认真的那一个。
没人知道一向是个乐子神的奈亚拉托提普正苦逼兮兮地当矿工,就像除了犹格索托斯外,没人能见证此时此刻,南极和亚马逊雨林间正进行今天内的第二场巧妙置换。
数十分钟前,当潘神离开亚马逊雨林、抵达南极时,欧德几乎前后脚被浮士德献祭来了雨林中的祭坛。
数十分钟后,当潘神言语攻讦完奈亚拉托提普,志得意满地回归亚马逊雨林时,欧德又在潘神回归的同时,利用传送阵回到南极。
不知道犹格索托斯是否会产生“有时候无人分享这种巧合酿造的笑话也是挺无助的”之类的想法,总之欧德在南极的寒风迎面割来的瞬间只觉心旷神怡:“终于!”
天知道他就只是想看个石碑,弄清楚自己的身世而已,前有阿布霍斯后有奈亚拉托提普,差点他就得跟莎布尼古拉斯也干起来,好事就非得这么多磨吗??
【有没有可能,这是你自己的问题。】伊娃语气淡然道,【正常人从襁褓活到80岁入土都未必能遇上——甚至听说哪怕一点有关怪物的消息,你呢?打从捕梦小镇开始,你就跟那个捕蚊灯似的疯狂往身上吸引怪东西。事到如今,犹格索托斯跟你有婚契,奈亚拉托提普跟你有娃娃亲,你又是莎布尼古拉斯的祭品——】
“不是浮士德献祭的我吗??还有那不叫娃娃亲!那是恶魔交易!老天,你是个科研人员,伊娃,能不能将就一下你的用词??”欧德一边抱怨一边闷头往沟壑下飞驰,就怕一会再蹦出个什么牛鬼神魔来横插一杠。
【但你的确已经跟犹格和奈亚都睡过了。考虑再睡一个莎布集齐图鉴吗?】浮士德调侃,不过很快恢复正经,【我的建议是,如果不想同时招惹三柱神的追杀,你接下来最好遮掩一下自己的行踪,别闹出什么大动静,让莎布重新找上门。——你打算怎么对付底下守着石碑的乌波萨斯拉?也吃了祂?】
“那我可能就得面对旧神的追杀了。”欧德在临近目的地时骤然展翼,放缓速度,先将睡神驱使下去,靠近深渊底部正在沸腾似的庞大泥潭,“谁知道旧神派的那个小跑腿有没有来执行过摧毁任务,如果没有呢?等ta赶来这里,看见一片空地、没有乌波萨斯拉,不得尖叫着回去告诉诺登斯?”
不论睡神的品德如何,至少祂的实力的确有高傲的资本。
数秒的等待后,下方的泥潭逐渐变得平静,那些刚从乌波萨斯拉中诞生、本该尝试逃逸又被乌波萨斯拉拖回来同化、吞噬的畸形生命体同样倒在岸边,陷入平生第一个梦境。
羽翼在黑暗中发出轻轻的扇动声,欧德脚步无声地落地。
他在湖边绕了几圈,终于在某个不起眼的小型裂隙里找到了那十几块躺在干裂泥地上的远古石板:“都是拉莱耶语,”他压着声音说,“懒得跳着猜词义了,我给你们发了扫描件,这上面说了什么?”
【……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这些石板上的字密集得像一篇论文。我们没法立刻给你回答,安静等一等。】
欧德只能在原地有些焦躁地溜达了两圈,忽地顿住脚步:“等等……这些石板前的泥地上有以前留下的脚印。”
【棒极了!】浮士德发出大松一口气的声音,显然这位并不享受看资料的“乐趣”,【能看出脚印在哪块石板前停留最久吗?】
“第二块。”欧德蹲下身,仔细打量笨重的石板,“有几行字被磨浅了,好像有人拿手指在上面摩挲过……第15到20行!”
【我看看……】伊娃念道,【‘……在众多直接诞生于阿撒托斯的外神中,有一种存在格外特殊。它们叫做阿扎蒂,被称为原初之子。’[注]】
【‘自诞生起,它们就有将世界摧毁、或将恒星复生的力量,但一般来说,它们会在诞生的同时就死亡。如果有阿扎蒂得以违背这则定律存活下来,它们就将成为最危险的存在。’】
【‘将它们想象为小阿撒托斯,每一个阿扎蒂都具有代替父亲、成为新阿撒托斯的潜质,它们在阿撒托斯的梦境中诞生即死亡是有原因的,因为他们的父亲并不希望被子女杀死替代。’】
【‘正常情况下,只是遇见存活的阿扎蒂并不危险,因为它们自己也正疲于奔命,躲避被父亲杀死的命运。但永远不要闯入阿扎蒂的梦境……这样想:你想闯进小阿撒托斯之梦,还奢求自己能完整地离开吗?除非你走运撞进的是一个虚弱不堪的小阿扎蒂的梦境。’】
文稿念完,三个人一起沉默。
片刻后,三张嘴同时叭叭;
浮士德:【谁写的这些石板?我不觉得神祇说话会是这种语气,这可信吗?】
伊娃:【‘虚弱不堪的小阿扎蒂’?欧德,我觉得我们的下一步计划应该是帮你猎捕更多的营养餐。】
欧德:“所以阿撒托斯瞥视的原因是……感受到了阿扎蒂的威胁?旧神难道抓到了一个存活的阿扎蒂,用它的切片在做创生实验?这就是我的来历吗?或者我父母的来历?”
【等一下等一下,】浮士德震惊于难道只有自己感到不可思议,【我只有还在怀疑这石块说的是真是假吗?】
【阿扎蒂?小阿撒托斯?你们不觉得如果欧德的来头这么夸张,他不可能到现在还保持人类的思维?】
伊娃不赞同:【别忘了这是旧神的实验,祂们想要什么?制造出第二把悬在头顶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还是可以在战后被销毁的武器?】
【我敢赌欧德现在的人性化是旧神特意保留的,不然祂们从一开始为什么要选捕梦小镇做实验?为什么要在人类身上做实验?祂们想用人性束缚野兽,方便祂们最后兔死狗烹。欧德那么多周目的失败不正证明了这一点?这甚至能带给祂们另一个好处——隐藏阿扎蒂的行踪,让实验体不至于一冒头就被阿撒托斯发现。】
欧德
:“……所以我是个人类,还是不是?”
【……】伊娃无法理解,【我之前跟你说的话都打水漂了?为什么你到现在还纠结这个问题?坦白来说我回答这个一直重复的问题回答得有点烦了。】
“……抱歉,”欧德不自知地舔了一下唇,变得有些局促,“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老是揪着这个问题不放,就是……有种本能,一直在我心里反复追问这件事,不管我回答多少次它都还想要再听一遍答案。”
【——这就是我在担心的问题了。】浮士德斟酌着说,【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欧德只是旧神用阿扎蒂切片制造出的实验体,已经被分割成碎片的阿扎蒂,怎么可能往秩序佳酿里滴几滴血,就引来阿撒托斯的窥视?】
“——什么意思?”欧德的心脏因为脑海中随之浮现的答案不受控制地加速,即使是他自己也没法不注意到自己的反应有多不正常,“呃,朋友们?我感觉我这会儿有点奇怪——”
【冷静……跟我重复这句话:‘我是人类’。】浮士德的语气从没这么循循善诱过,【我没跟你开玩笑,跟着我说——】
“我是人类。”欧德完全是死马当活马医地跟着念了一遍,居然真发觉自己的心脏搏动速率渐渐舒缓,赶紧又追念了几遍,“这是怎么回事??”
【我在想怎么解释这回事——好吧,让我们按照时间顺序捋。】
浮士德说:【欧德,还记得在今天之前,你曾经跟我描述过‘好像多吃几口怪物肉就有什么危险的东西要破体而出’吗?】
才和缓的心跳差点又跳红线,欧德狂念一连串“我是人类”,感觉自己这会儿的状态怪异极了,简直就像是身体里多了一位租客,他不得不小心地哄着对方脆弱的感受:“当然,这种情况出现过好几次。”
【不管是邪术,还是炼金术,在面对很难掌控、但又强大到想要占据的目标时,都有一些类似的手段——就是用某种无害——或者说容易被掌控的东西,去束缚目标。】
【东方也有类似的邪术,比如怨气不容易掌控对吧?那就杀死一个婴儿,利用婴儿的骨头或者怨灵去掌控怨气……我觉得你很可能就是这么个情况。】
【也许……我是说,也许,你体内的阿扎蒂含量不止是几千、几百分之一那么多。是一整个阿扎蒂。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你的几滴血和秩序佳酿混在一起就招来了阿撒托斯的瞥视,导致哈斯塔的那具化身直接被摧毁,甚至没给你留下进食的机会。】
【……你在开玩笑对吧?】轰轰作响的心跳声中,欧德听见伊娃的声音罕见紧涩地颤声说,【你难道想告诉我,从一开始起,保护阿扎蒂这颗定时炸弹不爆炸的防御措施就只有婴儿欧德的意识?现在就只有欧德的意志??】
【不是‘意识’,是‘自我认知’,】浮士德嘘伊娃,【你控制一点情绪,别刺激欧德,现在他的状态和之前不知情时不一样了你不明白吗?】
浮士德甚至打了个磕巴:【之、之前他就是颗没输入密码的安全炸弹,现在密码已经输进去了,一点震动都有可能造成我们不希望看到的后果!不然你觉得欧德为什么从我们认识开始到现在一直在反复确认同一个问题?这很明显是个危险信号——】
“我们能把危险纳入屏蔽词汇吗?”欧德捂住胸口,感觉心脏撞得他肋骨发痛,“你从很早之前就发现这些问题了?”
【当然!我是个炼金术师,而且还在处长这个位置上坐了这么多年,我怎么可能忽略这些细节?】浮士德说,【你们难道真以为这么多年来对怪物的仇恨和执念,我能几小时之内就放下?开什么玩笑呢,我想了一路!】
【我从没发现?】伊娃的语气相当震惊——至少跟她平时的语气比起来,显得相当震惊。
【我是个特工好吗?我会遮掩自己的情绪——】
欧德已经开始感到缺氧头晕了:“别吵了,拜托告诉我你想了一路,肯定也做好了事发的准备。”
浮士德的回答就像一颗定心丸:【我当然做了准备,回伦敦据——】
“轰……”
地面剧震,像有什么沉重庞大的东西骤然砸落在深渊底部。
欧德吃痛地用力按住像被钟突然从内撞了一下的胸口,抽着冷气回头,就见三四棵树?或者是乍一看很像古树的怪物,正缓缓挪动蹄状的粗大下肢,向他逼近,大量鞭状的触手在黑暗中蛇一样蠕动,蛇头似的末梢又令人毛骨悚然地一动不动地对准他。
【欧德?发生了什么?你必须尽快赶回据点,你现在不仅是‘虚弱不堪’,而且还随时可能爆——】
覆盖着薄茧的粗砺手掌覆盖上欧德的耳侧,潘神勾出备用耳麦,随手丢在地上踩碎了,看似温柔实则强硬地伸手搭着欧德的肩膀,将人转过来面朝祂:“你可真难找。幸运的是,我只是抱有侥幸心理想回来看看你会不会再折返,没想到竟能如愿以偿。”
某一个瞬间,欧德骤然听不见心跳的声音了,就像心脏这个器官对他来说忽然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因此被身体自动弃置。好在不到数秒,它就更加激烈地搏动起来——这让欧德几乎产生“我的心脏还在搏动真是太好了”的想法,如果不是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浮士德之前那句“但你的确已经跟犹格和奈亚都睡过了。考虑再睡一个莎布集齐图鉴吗?”的玩笑话的话。
欧德:“……”
他自己的情况已经很复杂了,不要让他的人际……神际关系变得更复杂好吗?
欧德深呼吸了一口气,语气里带着种“闹够了没有,狗屎的命运”的疲倦:“你找我想做什么?以防你有这方面的想法——我是男性,不能繁育,变成人鱼或者天使都不能,克苏鲁已经尝试过一次。”
潘神看欧德的眼神渐渐变了:“我只是想邀请你来我的巢穴做客,也许我们可以达成合作,我会让你成为我巢穴中最完美的子嗣……但你这么说,我的确有很大的兴趣试一试你到底是不是不能孕育子嗣……告诉我,在我之前,有多少雄性这么尝试过?”
欧德:“…………”靠。失策了,忘了潘神代表就是雄性的繁衍欲,竞争和征服意识当然也囊括在雄性繁衍欲的周边范围内——但仔细想想,这是他的问题吗??是淫者见淫!如果潘神真是个直男,怎么可能主动往自己身上揽这种挑战?
“听着,”欧德试图说服潘神,“事实上我刚了解到一些关于战斗的诀窍,如果你想给我们的对话增加一点挑战性,我可以陪你战斗——”
“战斗?”俊美得宛如天人——好吧,祂就是天人的潘神逼近一步,粗粝的手掌托住欧德的臀部将人往坚实的身躯上一带,草原的气息几乎压过血腥味扑面而来,“人类向我祈祷可不是为了胜利,是为了多子和丰产。”——
作者有话说:[注]:阿扎蒂取自布莱恩·拉姆利的《Elysia: The Coming of Cthulhu》,但在本文中的设定都是私设,与原著不同
第62章 如果你不是待我不同的话……
“咚!”
两具身躯撞倒在崎岖不平的地面上, 被激烈地攫取唇舌、扯开衣襟时,欧德还在想:他该怎么做?
他们不能在这里纠缠,石块完好无损就意味着诺登斯派来扫尾的新神随时会来。祂会发现他正身处于石碑边, 会怀疑他是否已经知道了真相,他不能赌诺登斯在知道这个消息后是否还会伪装友善。他必须要引导潘神离开。
但然后呢?
他必须要及时和浮士德汇合,必须解决他随时可能彻底失控的麻烦。心脏搏动得一次比一次猛烈, 他和潘神纠缠得越久,就越濒临失控,所以他也不能和潘神纠缠。
那他该怎么做?
“咚!”
心跳声重如擂鼓, 擂得整具身躯一起不受控地抖动。欧德不得不张开嘴竭力呼吸,几乎感觉自己就要窒息而死,而在他死后, 那困束在他身躯中的怪物就要破体而出, 为他——他们所努力的一切带来毁灭,为整个宇宙带来毁灭。
不。别想这些。
放轻松, 放轻松……一次解决一件事。先劝诱潘神离开南极……
一粒冰冷的雪忽而飘飘扬扬,越过漫长蜿蜒的沟壑, 坠落在欧德因缺氧窒息而潮红的面庞上。
明明是很轻的重量, 试图撑起身诱惑潘神带自己回到雨林的欧德手臂却忽地脱力,后背重重摔回地面, 仿佛被最后一根稻草终于压倒的骆驼。
“欧德?欧德!”潘神的声音似乎隔着一段遥远的距离,模模糊糊地传来, 他感觉自己被打横抱进一片结实的胸膛,亲吻着他每一寸皮肤的严寒变成了雨林独有的潮热, “人类!大祭司!过来看看这个人怎么了?!他不能死,我还没把他制作成我巢穴里最完美的子嗣呢……”
疲惫卷席了他。
他似乎又回到了半梦半醒的状态,浑浑噩噩间, 他感觉眼前是一片刺眼的白紫色光芒,他似乎很小,小到躺在那道裹挟在白紫色光芒中的神祇手里,恰好合掌可握。
“我们只剩两颗阿扎蒂了,这是倒数第二颗,如果这次实验也失败怎么办?你们确认这次的方案切实可行?”
“不然怎么办?难道你还想让我给你写篇论文吗?像人类那样?”
“我只是在说,这也许是我们最后的两次机会,我们应当更小心点……”
旧神们忧心忡忡地低语声中,还掺杂着女人的怒吼和哀求:“你们不能这么做!!像我们这样的成年人都承受不了阿扎蒂的力量,你们怎么会想到用一个甚至都还没出世的胚胎承载它?!不,别这么做,请求你——”
乱晃的光芒下,欧德被捧在掌心中,靠近了声音紧绷到几乎尖细刺耳的女人。他几乎不敢去看女人的脸,但他依旧能听见自己从未听闻过的、来自母亲的示弱:“请求你……等我生下孩子,你们可以在我身上做任何实验,放多少颗阿扎蒂都行——不!!”
温暖的羊水包裹住了欧德,他的身躯在新躯壳里舒适地伸展,灵魂却随着母亲痛苦的低吼和咒骂颤抖。
直到他在剧烈的挤压感中脱离母体,他听见父母的声音从距离他不远的更高处传来:
“你觉得……他是——我们的孩子,还是那颗阿扎蒂?”
“我不知道,玛尔。我觉得他是我们的孩子……但我背叛了我的族群,已经没法看见灵魂之光了。嘿……别这样,你刚元气大伤完就心情低落,对身体可没有好处,往好处想想!看看他的眼睛,这么明亮,你觉得他像是个小怪物吗?这就是我们的孩子。还记得我们在知晓他存在的时候约好的分工吗?我会教会他如何像正常的德鲁伊一样爱生命,爱一草一木。”
“……而我会教会他如何像人类一样坚定和不屈服。好吧,你有想过这孩子的名字吗?”
“Old。就叫欧德。还记得旧神们给祂们的阿扎蒂实验计划取的代号吗?‘古老之梦’……我们刚把祂们的美梦偷走了,也许我们可以纪念一下这次小小的胜利。”
“——好吧,也给我抱抱这次胜利的小奖杯——噢,小欧德,你现在真是又红又丑。婴儿什么时候会变白净来着?你猜他更像我还是你?”
梦境像万花筒一样旋转,一时是小欧德追在父亲身后穿梭在树林里,一时是母亲整理好准备第一次上学的欧德的小西装,微笑着带着他一起低语:
“笃信我所认为正确的事,笃行我所笃信的事。”
清理干净的祭台上,正被德鲁伊们围着检查的欧德倏然睁开双眼。
梦境隐隐传递出的某个信息几乎将他的心脏撕碎,但母亲的话却格外清晰地在耳边低声回荡。
他无视了德鲁伊们受惊的眼神,笔直地望着被繁茂树冠遮蔽的天空:也许他的确不是父母的孩子。但他至少知道当下他该做的、正确的事是什么。
“——”
身下的空间被无声撕开了一道黑红色的裂隙,他霎时坠入梦境。梦境弥合时,他尚且能看到潘神惊怒交织望来的眼神,证明某些三柱神明明有合作的机会,却选择了互相背离。
“欧德!”一架头顶着不知道从哪来的海盗帽的白骨艾尔坐在一座尸骸堆垒起的小山丘尖上,冲他潇洒挥手,“又来借道?这次想去哪里?”
欧德撑着坚硬不平的地面站起身:“克塔尼德宫。”
三秒后。欧德在过往周目中来过无数次的华美宫殿中熟练地悄然落地。
潜入宫殿的第二分钟,他在钟表间找到正试图修理捕梦小镇教堂顶钟的克塔尼德。
潜入宫殿的第三分钟,神祇的鲜血溅上已经拼凑出过往使用者名单的巨钟,欧德在拎住尸体后颈衣襟的同时,视线扫向那条长长的名列,开头的第一个名字,正属于那位来自捕梦小镇的警长先生。
潜入宫殿的第四分钟,欧德完成进食,并清理干净现场。
第五分钟,他再度撕开梦境,怀揣着时间的权柄,重新降临在暴怒中的潘神面前。
“你竟然还敢回来……”潘神脚下都是匍匐在地的德鲁伊的尸体,天外神祇显然没有护短这样的观念,愤怒平等地卷席周遭的一切生灵,哪怕是试图逃离的黑山羊幼仔。
欧德面无表情地抬起手臂,黑红色的弧光包裹下,被他生拆下来的迫击炮炮身上勾勒的是最初时,他在梦境中向浮士德要来的献祭术阵。
现在他终于知道了——为什么在他最弱小的时候、一无所能的时候,为什么用他的生命力凝聚出的子弹却能对星之彩、夸切乌陶斯、和他同为阿扎蒂的最终实验体造成毁灭性的伤害……因为他的确是怪物。
没有什么“利用婴儿的灵魂控制阿扎蒂”,他就是阿扎蒂。
那个孩子,那个应该被叫做欧德、被作为胜利的小奖杯的孩子,在他被送进胚胎的那一刻就已经不复存在,他占据了那孩子的生命、那孩子的名字、应得的爱、所有的童年……
他要怎么偿还他?他该怎么偿还他?
“轰……”
第一发凝聚着阿扎蒂的生命之力的炮弹轰炸了出去,虽然没有防备、但极具野性直觉的潘神在眨眼间躲过了攻击,来自本体的力量因暴怒滚滚涌出,在遽然间将大半片森林毁于一旦——
“嘀嗒。”
时间回溯。
这一次欧德伪装成了仍在昏迷中的样子,直到潘神惊疑不定地大步走来审视他,又在确认应当没问题后谨慎地扶起他时暴起而攻,炮弹轰然间撕毁了潘神的小半边肩膀,暴怒再次摧毁大片空间——
“嘀嗒。”
又一次回溯。
这只是,另一段稍微漫长一点,但终点通向胜利的征程。欧德站在不断回溯的时光中有些恍惚地想。
他不是第一次走,所以没什么好忧虑的,也没什么好踟蹰的。
他只需要……接着往前走。不要停下。接着尝试。总有办法能获取成功。总有一次能获取胜利——
“嘀嗒。”
又是一次回溯。
坠落在祭台上的红发青年毫无声息,苍白的脸侧偏着,露出弧度优美得像天鹅似的脆弱侧颈,右手搭在祭台边无力地垂落着,像是将生命与死亡、艳丽与凋零都定格在了这一刻。
怀揣着滔天震怒的潘神刚在看见欧德的瞬间倏然站起,等看清祭台上的画面又霎时一顿,困惑片刻后谨慎地靠近:“欧德?”
垂在另一侧祭台边的右手悄然微勾,欧德的身躯一动不动:再等一会……距离不能太近,凭他现在的力量没法和潘神硬碰硬;也不能太远,否则最后追击的时刻,他会追不上潘神,补上最后一击。
一步……两步……近了,近了……就是现在!
——遥远宇宙的深渊中,正不断分娩、繁殖着万千子嗣的森之黑山羊莎布尼古拉斯倏然顿住一切衍化,祂的感知只汇集于一双深绿色的眸子上,那双眼睛冰冷得令人生畏,不论潘神做出怎样的攻击、防御,哪怕是躲闪、奔逸,依旧如影入髓般锁定着祂、跟随着祂,直到某一刻,化身传来的通感骤然一断。
莎布尼古拉斯:“……”
莎布:“……?!?”
与此同时,雨林中。
欧德缓缓舔干唇角的鲜血,拎起潘神那颗雕刻般完美的头颅:“喀嚓……”
牙齿咬断骨骼,欧德一边进食,一边思索下一步该去哪里。
去见浮士德?不,没必要了。之前剧烈搏动的心脏已经平缓下来,在他终于弄明白自己是谁——是什么东西之后。
他想那或许是真正的欧德残留下的意识最后的挣扎——试图将他这个怪物从自己的身躯中驱逐出去,但显然,那孩子失败了。
他机械性地咀嚼无意识地停滞了一瞬,有那么一道想法掠过他的脑海,让他的心脏在这一瞬产生像被揪紧一样的酸楚:
如果他就是怪物,为什么伊娃的仪器总会判定他是人类呢?为什么要给他一次又一次的希望,让他也陷入自我欺骗呢?
他几乎陷入他所以为的、自己绝不会有的、没有意义的自哀自怨中。但他耳边又响起两道声音:
“欧德!欧德。”母亲蹲在玄关边拎了拎他的衣领,“你得知道,以你所拥有的财富和身份,你注定会面对比普通孩子更多的诱惑和影响,我想过让你避开这些……但我又想,这是你人生的课题,你自己的课题。你现在不处理这些,未来总会有一天要处理这些……这是避不开的。命运会让你反复掉进同样的坑里,直到某天,你能自己从坑里爬出来。”
“也许你现在还听不懂我在说什么,但我希望,未来如果有某天,你在我不会期望看到的境地中回想起这段话,而我又不在你身边……只要记得这句话。”
“笃信我所认为正确的事,笃行我所笃信的事。”
“谢谢。”夜色中,靠在捷豹车边的法老说。
“也许对我来说,没有你的帮助,那些可能发生的悲剧不会对我现在的生活产生任何影响。但对于这只小蠢货,还有他的父亲来说,那就是左右他们人生的灾难。”
“你正在创造一个更美好的未来——驻扎在这座据点里的人们,都在竭力创造一个更美好的未来。所以当你在工作中产生自我质疑时,记住这个事实。别停下你的脚步。”
“……”欧德眼眶泛着红,重新开始了咀嚼。
他需要尽可能多的捕食。尽可能快地补回这些年空缺的营养。
距离阿撒托斯的苏醒只剩下12天,他必须在此期间做好准备,因为他要面对的将不再只是三柱神的化身,而是三柱神的本体、所有旧神……甚至也许还有阿撒托斯。
他没法带伊娃和浮士德一起做这些,人类社会的秩序还需要GORCC的维系,他的同伴们必须留下。
他必须独自踏上这趟狩猎之旅——
“需要旅伴吗?”卡文迪许的声音猝然落在身旁,欧德差点条件反射地动手,抬眼就见卡文迪许穿着一身深灰色的经典款三件套,身上没戴一样配饰。
“?”欧德下意识地蹙了下眉,“你的首饰们呢?之前每次见你的时候你都打扮得像只开屏的孔雀。”
卡文迪许的嘴角微微抽了一下:“最近忽然发现堆砌过多也不是什么好事,还是大繁即简更好。”
其实是看过黑法老的打扮后,他开始嫌恶起了珠光宝气——但他不可能说出口的。
欧德加快速度将最后一点食物吃完,站起身道:“感谢你的邀请,但我更喜欢单独行动——”
“说谎。”卡文迪许在转身要走的他背后平静地说,“如果你喜欢单独行动,为什么在撒哈拉据点里会因为舍友不在而心悸到过呼吸?”
“需要陪伴又不是难以承认的事。而且——”卡文迪许长腿一迈,拄着手杖几步跟上他,泰然自若的样子就像即使欧德不同意,他也会自顾自地一路跟来,“你知道你可以利用我的,对吧?就像你利用克苏鲁、利用奈亚拉……”
奈亚这名字似乎格外不讨卡文迪许喜欢,他说到一半顿住,若无其事地换了一个例子:“……利用哈斯塔。”
“所以为什么你不这么做?如果你不是待我不同的话?”
第63章 他又有了属于自己的锚点……
“……”欧德一时哑然了一下, 神情居然有点惊讶和茫然。
“怎么?你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吗?”卡文迪许克制住向欧德靠近的步伐,只不动声色地站在原地微微扬眉。
他看起来瞳孔涣散的眼睛只是类人的拟态,因此此时他能肆无忌惮地将目光在面前的青年身上流连——他能看见虚弱已久的阿扎蒂像颗即将熄灭的恒星, 风中残烛般明灭着火光,那火光便隐约勾勒出捆束住祂的人类躯壳的形象:
修长有力的腿,紧实劲瘦的腰身, 剑一样笔挺的脊背和舒展的肩膀……即便只有轮廓,甚至看不清眉眼,但这仍然是他第一次“看见”他难养的小王子。他甚至因此产生一种古怪而微妙的矜傲感, 挑剔地看着这道隐约的轮廓想:一般人类的上下比例就没有欧德这么漂亮,这腿部的肌肉线条天生就是为了捕猎而生的,腰臀的弧线也比其他人类更流畅……
欧德并不知道此时的卡文迪许竟能看见他了, 否则他的反应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和缓:“你知道你现在这样像什么吗?迫切想为自己要个名分的炮友。但我们正在讨论的这个问题和感情生活没有任何关系, 它只关乎生与死——”
“没错。”卡文迪许打断,“所以我不想在只剩下十来天好活的情况下浪费时间, 有什么问题?就算是我想要个名分,有什么问题?你曾许诺过你会驯服我——”
欧德铁石心肠地纠正:“我是说‘如果你敢追随小王子一起飞向星球, 我就敢驯服你’——”
“可以。”卡文迪许又用短短一个词将欧德后续的话堵了回去, “当那一天到来时,我虽然不可能引颈就戮——那不是我的作风。但如果你我之间的缠斗先死去的是你, 我会跟着你。”
“……呃,你什么?”欧德这下是真有点迷茫了。
他从没深入考虑过自己和卡文迪许之间到底算怎么回事, 也不曾细究过自己的感情。大部分时候他对自己说的,都是“现在不是时候”、“我不应当这么想”, 然后他就扭开头绕道避开这个问题,接着走向自己的目标——这让他现在甚至有些糊涂:
卡文迪许是在开玩笑吗?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的意思是,他当然知道卡文迪许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怎么对方就对他有这种……这种“感情”了?
卡文迪许却挑起眉,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仿佛这些问题已经在他脑海中思索过无数次,因此已经不算什么新鲜的问题,即使他从未将这些思考付诸过言语:“为什么这副反应?”
“难道你不曾因为父母的离世,认为世间所有的乐趣都比不上和父母在庄园树林与草丛间的嬉戏,因此在往后15年的人生里再也没有培养过任何兴趣?难道在你的祖父——你所在意的最后一个人死去后,你没有迫切地想要拥抱死亡,想要追随他离开?如果没有,为什么你会因被拉回人间而愤怒?为什么在棺椁入土时,你要跳进坟坑?”
“……”欧德张了张嘴,半晌无言。以他的立场,当然不可能劝说卡文迪许“你要不去拿冷水洗脸清醒一下”,他倒是可以不讲道理地坚决拒绝卡文迪许,但卡文迪许肯定也会不讲道理地坚决跟上,难道他还要把时间和力气花费在赶跑卡文迪许上吗?
他几乎感到无奈了,只能敷衍地哄:“跟跟跟,随便你。——我准备现在就启程了,你有什么需要准备的就快准备。”
早就把祖宅里值得反复研读的书都打包好,即使没打包其实也可以随时取用的卡文迪许等这句话很久了,此时略微挺直腰背:“我们的确有件事需要处理。”
三分钟后,撒哈拉沙漠下方。
欧德盯着禁锢奈亚拉托提普化身的牢笼看了数秒,张了张嘴,又闭上。最终神色有点难以言喻地道:“这就是你说‘需要处理的事’?让我吃掉黑法老??——我能了解一下你是怎么想的吗?”
他怎么可能吃黑法老!吃掉潘神倒是无所谓,最多就是招致莎布尼古拉斯的报复。反正他很快就要离开地球到各个外神的居住地“做客”了,莎布的报复不可能波及人类。但奈亚拉托提普?
这家伙没有任何矜持或者底线。今天他啃完黑法老,明天奈亚就可能在哪随机挑选一串幸运儿,啃完血肉剩个骨架挂在哪里的名胜古迹上展览。
这都算是往伤亡小的方向想的了,如果奈亚拉托提普把他控制睡神的事告诉旧神们呢?旧神们会知道能够掣肘他的人质满大街都是,真把地球杀空了,他大老远跑去到处“串门”还有什么意义?
卡文迪许似乎小声咕哝了一句“试试总没有损失”,很快又以正常的音量道:“即使不吃,我们也得找个办法封住奈亚的嘴。祂到现在没有跟旧神漏信,是因为祂将对付你的事完全交托给了黑法老处理——祂认为黑法老足够应付你。但再多关几天,本体会发觉事情不对,等到那时候,纸还是会包不住火。”
欧德略作思索:“也许我们可以让祂产生已经漏过信的错觉?”
睡神的躯壳眨眼低头顺目地出现在欧德身后,本来也不大的“探视空间”顿时被两个体格过人的神祇挤满,欧德差点没被挤趴到禁锢着黑法老的圆形囚牢上。
一旁的卡文迪许没有立刻答话,倒是微妙地忽然动弹了一下,才道貌岸然地淡淡接话:“你是说,让黑法老做一个以为自己已经通知过旧神、旧神回复会立刻着手处理的梦?”
“……”欧德沉默数秒,反手过去,一点点不容置疑地拽开卡文迪许不是那么很安分的手,“对。吃完潘神,也许我能独自完成这个。但我不介意再加一重保证?”
“我很乐意帮忙。”卡文迪许几乎没有遮掩脸上的遗憾。
这让欧德几乎产生一种错觉,好像这家伙就是特地带他来黑法老面前耀武扬威的——虽然耀武扬威这个词汇安在卡文迪许头上十分不和谐,但他很难不这么总结。
先是怂恿他吃掉奈亚拉托提普的化身,然后又在动一些很污糟的类似前夫目前犯之类的心思……
卡文迪许感受到了欧德刮来的烙铁似的目光,理不直气也壮地耸耸肩:“怎么了?我又没有真做什么。没听过有句古话叫做‘论迹不论心’吗?”
“……当时间与空间之神真是委屈你了,你真该抢个诡辩之神的名头当当。”欧德费劲地抽出一只手压上牢笼,“准备好了?”
·
这场虚构的梦并没有耗费他们太长时间,但当欧德和卡文迪许一起回到空间自由的地面上时,仍旧忍不住长舒了口气,理着领结活动了一下身体:“我真该从文化课上偷一本教材出来,那玩意儿简直是一本美食菜单——”
“如果你真在训练的时候干这种事,我们大概也走不到今天了。”
浮士德的声音冷不丁地在身后响起,惊得毫无心理预期的欧德激灵了一下,差点用领带自己勒死自己:“干什么一副见了鬼似的表情?难道我会猜不到你小子心里又在琢磨什么牛角尖?无非就是‘天啊!我不是人!我是不是害死了真正的小欧德?我真的是个怪物!’,‘我得走了,我得一个人离开,这是我的责任,这是我的宿命’——”
欧德的拳头都要随着浮士德捏着嗓子拿腔作调的话语硬了,如果不是浮士德的话稍微去掉一些夸张的修辞,的确正中他的想法的话:“你知道我是对的。”
“对个屁!”浮士德居然怼了回来,“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聪明死了?什么都知道?我的话说完了吗?你听完了吗?你有没有听到我告诉你,那种炼金术可能会产生一种后遗症——就是让被捆束在一起的两道灵魂互相交融,所以也许你可以看见阿扎蒂的记忆,但这不意味着你是它。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欧德的心中有块沉闷的壳被撬开了一个小角,但很快他又自己按了回去,“但也可能不是。我知道你想安慰我,但有时候我们也许不该把事情设想得太好。所以你不用劝慰我‘这意味着你依旧可能是人类’——”
“?谁说我想这么说吗?”浮士德一把拽过欧德的右臂,翻转至手掌向上,撸起衣袖,咬破自己的手指,“我是要说‘这意味着你的情况现在相当糟糕’!’”
“想象一下,你和阿扎蒂——或者你和欧德,以前就像单独存放在两个容器里的热水和热油你们相处平安无事,因为‘密码’从没输入过,搁在你们两个之间的大门从没被打开。”
“但现在?你——不管你是热水还是热油,总之你能在自己的容器里找到本该存在于另一边的冤家了,你觉得你们能相处甚欢?这是灾难的开端!也许不等你走完你的孤独英雄之旅,你自己就已经在锅里炸了。”
卡文迪许在旁边换了个姿势,清了清嗓子:“你知道他不会是一个人……”
“……”浮士德的眼神一点点挪向卡文迪许,眼睛中燃烧着情侣去死之火,“我的重点是‘灾难’。”
卡文迪许居然在浮士德的逼视下退让了,又颇为真诚地对欧德说:“他是对的。在今天之前,我没法看见你,但现在我却能看见你体内的阿扎蒂,还有被阿扎蒂的火光映照出的影子。”
“什么?!”这次眼睛里冒火的变成了欧德,“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其实打算利用这点在终战上占据优势吧?”
卡文迪许:“……”
他投降地举了下手,像个被夹在爱人和爱人的长辈的矛盾之间、里外不是人的倒霉蛋,知情识趣地让出战场。
浮士德这才收回眼神,接着将炼金术阵画完才抬眼看向欧德:“你确定祂能信任?我们可是打算摧毁祂的整个族群的。”
说完这话,浮士德自己先顿了一会,眼神发直地想这对话怎么这么魔幻,他可以把任何人代入这段家庭肥皂剧似的对话,唯独代不了犹格索托斯。
欧德看着血纹渐渐渗入皮肤,消隐无踪:“说实话?我原本还有些质疑的,但现在不了。”
“你真该看看在捕梦小镇的地下室里,他是怎么拿□□试图杀死我的。那是真的想杀我。但如果在刚刚这种几乎等于白送上门的状况下他都没动手?我想那就是真的不会动手了。”
“……你这是在赌博。”浮士德难以认可地皱起眉,“谁知道祂藏着什么盘算?如果祂像奈亚拉托提普和潘神那样想要利用掌控你呢?”
“……”欧德放下衣袖,叹了口气,“你知道早晚我都要面对和他的争斗,只是时间远近罢了。这场赌博我早晚得入场,那还在乎什么早迟呢?而且,我也不可能把时间浪费在驱赶他身上。”
欧德冲着浮士德张开手臂:“所以……来个临别前的拥抱?防止我真上了赌桌没能下来。”
“……”浮士德重重锤了一下欧德的肩膀,像是想说“少乌鸦嘴”,但最终他还是用力抱了抱欧德。因为送往迎来这么多年,他很清楚生命的赌注不是乌不乌鸦嘴就能决定或者避免的:“……你有没有教父?——我认真的,如果你自己都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活着回来再跟我见面,我真觉得你欠我一声教父。我不能丢了压箱底的老本最后什么也没换回来吧?”
站得不远不近的卡文迪许很主动地接话:“我可以——”
“你不可以!”浮士德和欧德一道狠狠打了个恶寒的哆嗦。
欧德最终放开浮士德:“我还能说什么呢?我的确没有教父。”
浮士德的语气像给小孩买玩具似的:“想要一个吗?”
欧德在笑着张嘴想要应和的时候却忽然停住了。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就在刚刚这短暂的半分钟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交织在世界中的那些繁杂细线终于不再独独避开他,有一条向他笔直地蔓延来,要拴住他,让他不再茫然孤孑地在这世界中横冲直撞,不再因独处一室而感到寂静到令他恐慌。
他忽然感到咽喉一阵疼痛,泪腺酸胀,费劲力气才克制着沙哑的声音以成年人应有的沉稳低声道:“是的。我想要一个。”
——他又有了属于自己的锚点——
作者有话说:要进大决战啦!其实写大纲的时候,是没有准备番外的,但写着写着还是想描写一点小情侣的腻歪日常还有合家欢什么的,不过应该不会太多,大概一两章[摊手]
第64章 我们该怎么做?
和卡文迪许一起踏上狩猎之旅, 是和欧德的想象完全不同的体验。
在他预设的画面里,可能这一路就只有厮杀或者性来借此宣泄情绪,但实际上他们的日常是这样的:
地球伦敦时间6:00a.m。
欧德被手表的响铃声唤醒, 在困倦中掐断闹铃顺便一巴掌拍醒旁边的卡文迪许:“嘿!起了,今天的行程是什么?”
卡文迪许不愉快地低哼一声,眼睛睁也不睁地卷着被子翻身, 顺道用枕头遮住脑袋。
“……”欧德拿赖床的卡文迪许也没有任何办法,只能自己先下床洗漱。
地球伦敦时间6:05a.m。
欧德在5分钟内完成所有的准备,准备出发。
“你知道我可以把我们送回过去, 睡个好觉的对吧?”环绕在起床气下的卡文迪许幽灵一样缀在欧德身后,像颗气球,脚不沾地地跟着欧德飘着走。
欧德头也不回地将浮士德在临分别前塞给他的营养液往卡文迪许面前一递:“早餐?”
“……”精致的公爵先生用兼具嫌弃和“我们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的震撼眼神瞅了会营养液, 谨谢不敏地推开, “不。我想海恩应当有做好一个正常人类早晨该享用的餐点。”
地球伦敦时间6:07a.m。
欧德割下第一颗头颅。
气球先生好整以暇地飘到另一侧,避开四溅的怪物□□, 接着慢条斯理地从自家厨房偷早餐:“煎蛋、香肠、培根、烤番茄、吐司……你想喝什么?”
“……”欧德一脚踹开敌人仍在挣扎攻击的身躯,用“我们是来求生的, 不是来享受生活的”的嫌弃眼神瞥向精致的豌豆王子, “不,我有我的早餐。”
他低下头, 看向手中像□□肉一样令人作呕的怪物尸首,胃部既因心理的难以接受而翻腾, 又因本能的渴求而欢欣。
他闭上眼睛,咬上今天的第一口“食物”。
地球伦敦时间6:10a.m。
气球先生吃了几口培根, 从沉思中获得了绝妙的点子:“也许我可以把你打到的这些猎物送回宅邸,让海恩处理成看起来正常的餐点,你就不用吃得这么困难——”
“你觉得海恩能跟上我捕猎进食的速度?不了, 谢谢。”欧德松开被他一炮轰没了半边身体的敌人,抬手抹了把脸上的血,又看了豌豆王子一眼,“……你头发乱了,这里。”
“?”卡文迪许眉眼一凝,顿时放下刀叉开始检查精心打理到每一根发丝在各个角度都完美无瑕的长发。
地球伦敦时间6:20a.m。
终于检查完自己发型的长发公主很不高兴地兴师问罪:“你骗我。”
欧德踩着堆积如山的怪物尸骸,无所谓地耸肩:“那你告我啊。”
地球伦敦时间9:30a.m。
欧德完成了整颗星球的扫荡。
他抬头看向天空中那颗蓝白色的太阳:“该去下一站了。尤玛恩托所居住的小熊座δ星……你知道吗?教材上说尤玛恩托的火焰能让空间沸腾[注]。你确定你能跟我一起去?”
“……”卡文迪许的视线渐渐向死亡凝视转变,摸索着往看似还有心情开玩笑,实则脸色差得几乎青白的欧德嘴里塞进一片口香糖,“不好笑。”
草莓的清新甜味在口腔间散开,霎时冲散了挥之不去的油腻恶心感,欧德嚼了几下,用舌尖挑了挑甜腻的水果味口香糖:“你家里还会备这种东西?Cadbury’s Caddy’s牌的口香糖?怎么,卡德伯里跟你有业务合作?”
卡文迪许摸了下欧德的咽喉,确认不再有反呕的反应:“不。但我觉得你大概需要这东西,清新口腔又不占肚子,所以我让海恩买了点。你更喜欢什么味道的?可惜真水果吃起来会占地方。”
地球伦敦时间4:20p.m。
欧德躺在因大战彻底失去残余温度的小熊座δ星上大口喘息,大半边身躯焦黑干枯得像具焦尸,又以比以往更加快的速度重新变得洁白光滑。
“看起来你在恢复。”卡文迪许摸索着欧德的手臂评估,“但还是不够。有这么长的愈合时间,足够奈亚的本体将你彻底摧毁。”
“……”欧德看着黑灰色的天空又喘了几口气,侧头看向卡文迪许笑起来,显得有些没心没肺,“你知道吗?我看过的那些书里都说,像小熊座δ星这样的白矮星丧失所有温度,变成一颗黑矮星,需要数亿万年,甚至比现在宇宙的年龄还久。但我们刚刚见证了一颗白矮星如何变成黑矮星的,不觉得很奇妙吗?”
欧德重新看向天空:“这也许是我的力量能带给我的最大的好处了。”
他冲着干干净净的卡文迪许拍拍身边满是焦灰的地面:“来,和我一起躺会儿……我估计得再有5分钟,我才能恢复足够的力气去下一站。”
“这是座坟墓。”卡文迪许的表情不能说是嫌弃,只能说是非常嫌弃,“都是焦灰——”
“扑通!”
欧德攥着卡文迪许的足踝,一下将毫无防备地卡文迪许拽倒了,扬起的焦尘中,欧德翻身骑上卡文迪许的腰,单手压着卡文迪许的肩膀,俯下身低语:“那不是正好吗?恰好预演一下如果我失败,我们要去怎样的归宿。”
地球伦敦时间4:22p.m。
宽阔的暗红色羽翼坠落在地面上,像燃烧殆尽、即将凋零的玫瑰。
彻底失去余温与光芒的黑矮星像块冰冷的墓碑,不可见地在同样无光的宇宙中游荡。
唯有两道灵魂紧紧纠缠,是熄灭的灰烬堆中唯一明灭着的、炽烈的火星。
地球伦敦时间4:25p.m。
两人再次启程。
地球伦敦时间4:00a.m。
欧德仰头环顾了一眼伊斯人相对于地球人类来说过于庞大的图书馆,随手将背囊往地上一丢,扬起大片灰尘:“好——咳!咳咳!好了,今晚就在这里休息,两小时后准时出发。”
卡文迪许一把攥住随意清理出一片空地,就想往睡袋里钻的欧德:“不。我们绝不会睡在这么个灰堆上。”
困得两眼犯迷糊的欧德瞪视卡文迪许:“你在跟我开玩笑吗?这种时候我只想睡觉,不想挑——”
昨天早晨离开前被卡文迪许收起来的家具们眨眼出现在空地上,卡文迪许打横抱起欧德往床上一丢:“是啊,睡吧野人先生。”
地球伦敦时间6:00a.m。
手表的闹铃准时响起。欧德睁开双眼,起身时感觉身上黏腻的灰泥都没有了,干爽得像在睡梦中洗过一次澡。
他转头看了会拿枕头捂着脑袋的卡文迪许,拍了下隆起的被窝:“嘿!起了,今天的行程是什么?”
辛劳了一晚的田螺先生将脑袋缩进了被窝里。
“……”欧德无声勾了下唇角,下床洗漱。
时间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每天都在不同的地方、面对不同的敌人,唯一不变的只有每晚等待他们的柔软床铺和塞进嘴里的口香糖。
直到8月3日的清晨。
距离阿撒托斯苏醒仅剩1天。
6:00a.m,手表准时响起。
欧德掐断闹铃却没有马上起身,他闭着眼睛在温暖蓬松的被窝里又赖了一会,才恋恋不舍地起床,穿着一身显然是田螺先生昨晚给换的棉质睡衣,顶着凌乱的头发睡眼惺忪地走到体重秤上,低头看了会数值。
秤上的数字让他瞬间清醒,又咚咚咚跑到更衣镜前撩起睡衣下摆,侧过身,清晰的鲨鱼线排列在漂亮的腹肌边,连接着希腊雕塑一样标准精悍的背阔肌。
“你刚刚称的体重是多少?”卡文迪许打着哈欠靠到更衣镜边。
“183磅,”欧德看向卡文迪许,“伊娃计算出的标准重量……我准备好了。”
卡文迪许脸上的神情一时不知是放松还是忧虑,大概他的内心此时也如同表情一样复杂,但最终他只是站直身体:“我们回去?”
“当——哦,等我换个衣服。”欧德又旋风似的跑回床边,过度亢奋的状态是知晓自己即将步入战场而迅速分泌的肾上腺素导致的,他试了两次,才将胸口衬衫的纽扣扣上。
卡文迪许一反常态地没有使用人类的方式打理自己,身上因睡眠而产生的痕迹在眨眼间恢复为一丝不苟。他看着欧德一点点穿好西装,就像看着士兵裹上军装:“……”
直到这一刻,欧德曾担忧过、因此抗拒深究关系的那股悲哀感才慢半拍地掠过他的心脏,但眨眼就在全知全能的神性下消逝。
他想自己或许还是没法理解人类的情感的。虽然说来好笑,这本该也涵盖在他全知全能的能力范畴里。
但他知道,他想留在欧德身边,去看这未知、这美丽的悖论将会将这片宇宙本已既定的未来引向何方……如果在那个方向的尽头,他能亲眼见证阿撒托斯的陨落——这样一副他在任何既定的未来里都不曾见过的壮景,他想自己的诞生与存在就算是有意义的。
欧德并不知道身边的神祇正在经历迟来的悲春伤秋,即使知道也没办法帮忙,毕竟这也是他未完成的课题——事实上,不到最终的那一刻,他们谁也完成不了这个课题。因此他只是穿好衣服,跨上背包,抬手搭住卡文迪许的肩膀:“你……呃,不打算把这些家具收起来吗?”
卡文迪许无声呼出一口气:“不收了。也许我们以后都用不上它们了。如果能用上?我绝对要买一套全新的。”
欧德想了想,还挺赞同卡文迪许的想法的,如果真有这么好的结局,就连他自己都想买点新东西庆贺大难不死——甚至他都能说是庆贺新生了:“准备好了?那就——回家。”
只是眨眼的功夫,他们就离开了那颗寂静的小星球,陷入伦敦熙攘喧闹的街头。伦敦又在下大雨,大片的雾气笼罩了大街小巷,仿佛一颗被罩在玻璃下的微缩景水晶球。
欧德仰头看着浓郁的雾气:“哦……这看起来可不像个好兆头。发生了什么事,能让浮士德又这么拿混淆记忆的雾气罩着伦敦?”
卡文迪许指了下旁边的小吃店的悬挂式电视机,上面的新闻主持人正在说:“……一周之内,精神分裂患者突然无故地大量涌现,并伴随有强烈的自杀倾向。”
“据目击者声称,绝大多数自杀者死前一直疯狂地喃喃一个名字:格赫罗斯。”
“根据本台记者的调查,这似乎是一个只在最古老、最不值得信任的宗教书籍中出现过的名字。书中说,我们所处的整个世界都是一个名叫‘阿撒托斯’的神祇的梦境,而格赫罗斯就是阿撒托斯想要苏醒的意志。换而言之,格赫罗斯的出现就等于世界即将毁灭的征兆,但这些显然是不切实的非科学臆论……”
欧德心情微妙地看着电视机:“……这可太魔幻了。在新闻上播报这种邪说?虽然我们知道她说的是真的。但正常情况下,GORCC会隔绝这类消息,不让正常人察觉才对……事情到底糟糕到什么程度,GORCC遮掩都遮掩不住?”
正这么说着,小吃店的角落就传来一声变调的低嚎,欧德下意识地循声望去,就见一个看起来邋邋遢遢的中年男性无比痛苦地死死捂住脑袋,眼圈黑红一片,手指用力得几乎插进自己的头颅里去:“不……不!!祂要来了,那只眼睛!祂要给我们带来毁灭,跑……跑!!……不,不……我们无处可逃……”
客人们的惊呼中,男人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把枪,顶上自己的太阳穴。
“乓!”
扳机被勾动的瞬间,欧德单手撑住餐桌,猎豹般眨眼越过障碍,冲到男人身边,一把攥住男人的手腕,迫使枪口对准天花板。
子弹脱膛而出,硝烟尚未散尽,欧德就一肘击晕了倒霉的客人,抬头看向周围的人:“周围应该有专门处理这种突发事件的临时应急点吧?我知道肯定有。谁把他带过去?店主——”
卡文迪许用厚厚的一沓英镑换取了店主的热情帮助和一天的意外假期,等欧德大步走回他身边才道:“GORCC遮掩不住,是因为这不是小范围事件,全球都在发生。枪、厨具、餐刀、跳楼……即使想阻止也很难拦住。伦敦的自杀率算是情况好的,毕竟浮士德的大本营在这儿,这片土地下方还有他留下的炼金术阵,但想完全抵挡住格赫罗斯根本不可能。”
“——你有办法吗?”欧德问出了一句半个月前绝不会问的话。
卡文迪许虽然很想把握少有的信任机会,但在这件事上:“你可以把格赫罗斯理解成杀毒软件,我和奈……莎布这些诞生自混沌的外神就像是病毒。我们从不正面对上格赫罗斯,那没有什么好结果。”
“但这也是个好消息……知道为什么吗?”
“?”欧德不信任地看过去,觉得有时候卡文迪许是个挺盲目乐观的人,“这还能有什么好处?”
卡文迪许耸耸肩:“我们畏惧格赫罗斯的到来,旧神也同样。这是个难能可贵的机会,迫使人类、外神、旧神都站在同一条战线上……合作就是最佳的刺探情报的机会,不是吗?为了应对格赫罗斯,三方都会倾其所有。我们能在这次机会中弄清楚敌人的所有底牌。”
“——前提是我们能消灭格赫罗斯。否则,我们就会进入阿撒托斯在8月3日提前苏醒,梦境破灭的未来。”
“……”欧德张开嘴,半晌没说出话。片刻后他抹了把脸:“但你一开始说的是阿撒托斯会在8月4日苏醒,换而言之,在某些未来里我们找到了办法对付格赫罗斯,对吗?所以我们该怎么做?”——
作者有话说:[注]:尤玛恩托,取自奥古斯特·威廉·德雷斯的短篇小说《黑暗住民》
第65章 没想过被你杀死的诱惑目……
两分钟后, 苏格兰的格伦科峡谷内。
“欧德!”浮士德在听到守卫的汇报后,就抛下手中的活,三步并作两步地绕过抬着担架忙碌来去的队员, 用力熊抱了一下欧德,“真高兴看到你回来。——哇哦,这一路口粮不错?你摸起来一点都不皮包肉骨了……还有他为什么在这里?”
“……”卡文迪许感觉自己像个陪爱人回娘家还不受待见的倒霉女婿, “只是想尽我所能地帮忙。”
“帮忙?认真的吗?”浮士德松开欧德,看起来就差拿把猎枪挡在女儿面前的单亲老父亲。
欧德不得不赶在家庭泡沫剧再度上演前拽住一副担架询问:“这些都是什么人?旅行团?邪.教?为什么他们都死在这里?”
浮士德不情愿地瞪视了卡文迪许一眼,放下环抱的手臂接话:“这帮蠢货是格赫罗斯密教教徒。——是的。他们崇拜格赫罗斯。别问我为什么, 这世上就是有一帮人对反派着迷,就像总有人天天给监狱里的连环杀手写情书。”
欧德环视了一圈临时据点,粗算之下少说有十来顶帐篷。亚伯正站在其中一顶白色帐篷外吸烟, GORCC的队员们正将一副副担架都送进那顶帐篷里, 欧德敢用卡文迪许打赌,那顶帐篷里应该住着伊娃:“然后呢?他们……尝试用仪式召唤格赫罗斯了?”
欧德感觉自己不论作为人类还是阿扎蒂, 都很难理解某些群体在作死这方面的积极热情。他的意思是——整个世界都快因为格赫罗斯的靠近而爆炸了!这些人居然还嫌死得不够快,试图召唤格赫罗斯早点见死神?
浮士德耸耸肩:“他们的确尝试了。最早上报这件事是一个昆虫学家, 他打给警局, 说有一帮打扮很可疑的人聚集在这里,好像在举行某种十分野蛮的祭祀。等消息辗转进GORCC时, 已经过去三四天了。我几乎以为现在赶来不可能有任何收获,不管仪式成功还是失败, 早该结束了。但猜猜我们赶到时看到了什么?”
“一地的尸体。”浮士德揭开他们身边尸体上覆盖的白布,“他们不是因为污染而死的, 看看他们身上的伤……刀口、砸痕,他们是自相残杀而死的。好消息是仪式因此没能完成。”
“?听起来确实很可疑……”欧德观察着尸体上的伤口,忽然想起什么, “等等,格伦科峡谷、血腥残杀?我记得小时候我读过类似的事件,是怎么说的来着……好像是某个家族盛情款待一支国王派来的军队,好吃好喝款待两周之后,却被军队背叛,趁机屠了38个人?那个家族叫什么来着——”
“麦克唐纳。”浮士德接话,“这算是苏格兰历史上相当有名的政治屠杀事件了,一般都叫它格伦科大屠杀。记载中都说军队背信弃义、大肆屠杀的原因是麦克唐纳家族没能在新国王规定的时间内完成宣誓效忠,但……”
“‘但’?难道还有别的原因?”欧德重复,几乎产生一种小时候看的童话故事长大后变样的神奇感受。
“很难说,但我觉得的确是另有隐情。”浮士德遥遥指了下伊娃的帐篷,“我在这片区域里发现了一处古怪的空间裂隙,最开始以为又是哪个旧日支配者或者外神搞出的麻烦,但检测的结果却不是。伊娃被我喊了过来,进一步检测的结果是裂隙中的确有异常力量涌出,但能量波动介于幻梦境和梦境之间……”
“伊娃和我都认为,也许正是这条裂隙溢出的力量导致当年的大屠杀。而且当年被屠杀的人并没有‘离开’……你懂的,化身成怨灵停留在这片土地上,使这群密教占星师仪式做到一半,突然没头没脑地自相残杀什么的。”
浮士德微微扬起下巴瞥向卡文迪许,神情里带着宝贝被偷了的似的不爽意味:“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东西十分关键,但……时间紧迫,我也不那么肯定该不该继续听从直觉。也许你能直接告诉我们答案?”
浮士德其实没报多大的期待,毕竟在欧德的描述中,卡文迪许无疑像个冒险过程中的旁观者,极少数的情况下才会下场给勇者一些提示,但绝不可能和勇者同行。
这也是浮士德对卡文迪许相当看不顺眼的原因,他认为欧德经历了这么多,应当拥有一个更加真诚热情、坦白同行的爱人才对,卡文迪许这样惜字如金、袖手旁观的算什么?在演什么“神明与他宠幸的人类”的偶像剧吗?
惜字如金是生怕欧德嘎巴把自己作死了、袖手旁观是因为稍微插一插手就得挨子弹的卡文迪许无辜地摸了摸挺直的鼻梁:“你的直觉是对的。欧德应当有跟你说过,诺登斯近些年闭门不出,是在编织一道为阿撒托斯准备的囚笼吧?这条裂隙就直通向囚笼内部。”
“……?”浮士德还在震惊突然砸上头的重磅情报,欧德已经开始费解了,“但梦境诸神说这囚笼牢固到就算是诺登斯自己也不敢进去?怎么这就有一条肖申克的救赎了?”
卡文迪许挑眉:“你真猜不清楚?”
欧德的确有点想法。能量波动介于幻梦境和梦境之间、胆敢在诺登斯费尽心力编织的牢笼上做手脚,能有这个能力和野心的家伙只有一个:“睡神干的?他不光幻想干翻诺登斯自己上位,甚至还想对阿撒托斯也下手?天……”
欧的惊叹了一秒睡神的野心,紧跟着想到自己才是那个真正得面对阿撒托斯和诺登斯的倒霉蛋,顿时就叹不出来了:……所以这个牢笼还能有用吗?都已经被睡神悄悄钻了个洞了?”
卡文迪许摇摇头:“想用来困住阿撒托斯?不可能。但用来困住格赫罗斯?恰到好处。”
“睡神留下的通道只能通过入睡做梦才能逃脱,阿撒托斯最擅长的就是这个。但格赫罗斯是阿撒托斯的清醒意志,祂没法入睡,如果祂入睡,那就意味着阿撒托斯已经放弃苏醒的念头,祂也就不复存在了。”
欧德对浮士德低声说:“来的路上我们就讨论过这个问题,我们的计划是利用这个牢笼解决格赫罗斯——反正它留在那儿也没有别的用处了,又困不住阿撒托斯。”
浮士德张了张嘴,强行将自己从“犹格索托斯还真的挺好用”和“可恶,怎么听起来这两人的感情就在这一趟旅行里急剧升温了?也就不到半个月而已啊!甚至都算不上长途!”的咬牙切齿中抽离出来:“——听起来不错。但我能问问消耗掉那个牢笼后,你们打算如何对付跟在格赫罗斯后面的阿撒托斯吗?”
欧德从没和卡文迪许讨论过这个问题,至少没有那么直白地讨论过。他的心里是有一个想法的,只是不适合告诉熟识他的战友们,尤其是浮士德。他只能说谎:“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们先解决格赫罗斯的问题,再考虑后续的事——给我们匀个帐篷?我——”
“欧德!”远方的白帐篷里忽然探出伊娃淡金色的脑袋,冲着他遥遥喊道,“过来再抽点血给我!”
欧德立刻做了个“伊娃喊我”的手势,刚好借机躲开浮士德的追问。原地只留下被他抛下的卡文迪许,和渐渐眯起眼睛的浮士德无辜对视。
场面一时非常尴尬,像极了电视剧里经典的见家长环节中,女方因为各种原因总之单独离开,留下女婿和横看竖看看不顺眼黄毛鬼火的老丈人沉默对峙。
片刻后,卡文迪许很顺应套路地优先搭话:“欧德说需要一顶帐篷——”
“他可以和我住一顶。”浮士德环臂抱胸,“我敢打赌这半个月来他一定累坏了,在有人气的地方他会睡得更香。现在告诉我,你们走这一路都有什么成果?”
被暗损了一句不是人的卡文迪许缓缓站直了放松着的身躯,双手优雅地搭在身前的银质手杖上:“很多。比如他在基地一直养不上去的体重终于养达标了,我们尝试了不同味道的口香糖,最后发现他最喜欢草莓味的。还有关于他的……‘魅力值’,那从来不是什么‘魅力值’。那是诱食手段。就像鮟鱇鱼前面会吊个灯笼,猪笼草里盛着蜜糖。他天生就会调节这种诱惑性,面对有营养的捕食对象,诱食力道就会增强,面对没有营养的非捕食对象,诱食力道就会减弱。”
“……”被暗讽不会养欧德的浮士德也跟着收起了随意的站姿,挺直脊背,“你什么意思?想说欧德其实是怪物,天生就和你是同类?要不要把欧德叫来,问问他的自我认知是什么?”
卡文迪许平淡的语气里飘着一股浓厚的茶味:“为什么?如果我们真的在意欧德,就不该让他为难,不是吗?我只是想跟你分享一些有趣的见闻。——你知道欧德最喜欢的音乐是摇滚吗?”
浮士德:“…………”
浮士德终于恼羞成怒,仿佛一个被女婿询问“你真的知道你的孩子喜欢吃什么、喜欢什么颜色、喜欢什么音乐”的糙汉子老父亲。
他猛地上前一步,逼近卡文迪许,咬牙切齿地压着声音:“我不知道。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有你的同族存在,我不得不把所有精力都花在怎么让他活到今天上!你以为你是因为什么能够碰上欧德的?为了他,我可以献祭我的生命,你呢?!”
“呃……”欧德刚出帐篷就瞅见浮士德和卡文迪许大眼瞪小眼、站得就差亲在一起的对峙画面,有那么一瞬极其想再退回去接着躺在手术椅上抽血,“我要的帐篷呢?”
卡文迪许和浮士德几乎同时开口:
浮士德:“你跟我睡。”
卡文迪许:“我可以让海恩在花园现搭一个,转移过来。”
伊娃在帐篷帘口悄然冒头,仿佛一只阴暗吃瓜的猹。
卡文迪许和浮士德:“你选哪个?”
欧德:“……”
认真的吗??格赫罗斯随时都有可能打过来,最迟明天阿撒托斯就会完全苏醒,你们俩就纠结这??
他真实感受到了影视剧作品中人们在大战前夕的放纵,面无表情地说:“真高兴看到你们的关系能这么好。今晚这样吧,我住浮士德的帐篷,你们俩单独住一顶,接着交流感情。”
不等两人发出任何抗议,欧德转头看向看戏看得津津有味的亚伯:“浮士德的帐篷在哪?能帮我指个路吗?”
·
欧德会选择留下的原因很简单,在卡文迪许看到的未来里,所有通向成功解决格赫罗斯的路上,他们都在这里做了停留。
狭小的双人帐篷里,两个男人都怀抱着不同程度的怨气折腾着新分配的床铺,半晌浮士德才闷声道:“不管你会不会不高兴,我都得说,我不觉得你适合欧德。我知道之前酒会上欧德突然让我查的那家伙其实一直喜欢欧德,是你让欧德对他产生误会的,对吗?但实际上他坦诚、热情,他可以和欧德并肩作战直到最后——”
“但从没有一个好结局。”卡文迪许可以在很多问题上不计较,只有那个苏联黄毛和奈亚拉托提普是他的禁区,“知道为什么吗?”
卡文迪许逼视着浮士德:“他太弱了。害得欧德不得不迁就他的脚步,被他拖慢。”
“在那些未来里,欧德从没有过吃饱的机会,他得照顾自己的爱人,照顾所有他在乎的人,而他的爱人能提供给他的是什么?穷途末路时的一句抱歉?”
“这是你想要的吗?浮士德?给欧德的肩膀上再加一个负担?”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浮士德:“承认吧,浮士德。我就是最适合欧德的。”
“我可以跟上欧德的脚步,不需要他为我停留。我可以陪伴他达到阿扎蒂巅峰时该有的状态,让他能够正大光明地站在奈亚拉托提普和莎布面前而不需要再考虑躲闪或者计谋——是的,这就是欧德现在能做到的。他不需要再提防奈亚拉托提普的恶劣玩笑,也不需要再忌惮莎布的觊觎了。所以好好想想吧,哪种伴侣是你希望欧德能拥有的?”
——隔着数个帐篷,欧德并不知道两只精力旺盛的蛐蛐又斗起来了。他正在浮士德的炼金帐篷里到处转悠,新奇地看着那些金光闪闪、会自己转圈或者喷着蒸汽的东西。这帐篷居然还有一扇货真价实的木门!一支香槟酒随意地插在书桌笔筒内,帐篷的中央还有一个象牙镶宝石的浴缸。
“天……真能享受。”欧德啧啧称奇地绕着浴缸转了几圈,无视自己半个月来没能享受到这种待遇,纯粹是因为他赶急得想要去投胎的行程安排。
盯着香槟酒看了半晌,他最终还是在“管他呢,明天说不准就是世界末日了”的念头下轻声一哂,理直气壮地走过去一把抓起香槟,撬开酒塞,一边到处翻找能制作冰块的炼金产物,一边往浴缸里放好热水,不到三分钟就将自己剥了个干干净净,舒适而享受地泡进象牙浴缸里。
热气蒸腾,欧德“哗啦”一声将脚驾到浴缸壁上,几秒后缸壁嫌咯脚踝,又甩出更耐造的鱼尾。
每一片红宝石似的鳞片都在因温水的滋润而舒适地翕合,欧德一边晃着酒杯一边琢磨接下来的计划,首先他必须得和诺登斯达成共识,好在奈亚在他和卡文迪许的蒙骗下尚未泄露他已经知道石板内容的秘密,他依旧能用友好的方式跟旧神商讨这件事……
欧德稍作思索,探出手臂,在西装口袋里翻出那根从雨林祭台上带回来的十字架项链,闭上双眼。
虽然他没亲自做过祷告,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一段大意为祈福,实际上可以读作“格赫罗斯都快把整个宇宙炸了,还不来人商量一下对策”的祷文在心中流畅念出,不比草拟公文难多少。最后一个字念完时,他悄悄睁开一只眼睛看了看周围:
“?居然没来?”
难道是每天向上帝祈祷的人太多了,雅威没听见他的祷告?
正纳闷着,炼金帐篷的木门忽然被敲响。
“哗啦……”
欧德微微撑坐起身:“雅威?”
他本想收起鱼尾,穿好衣服再去开门,但考虑到应对这帮家伙好像还是带点道具更好说话,他索性又躺了回去:“直接进来,我没锁门。”
“吱呀……”
木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黄色的衣袍和树根般遒劲的褐色触须先探进来,一只深褐色的手按住门板,将木门全部推开,熟悉的形象霎时映入欧德的眼帘。
“真高兴得知你和旧神们的关系依旧很好,就像我之前对你的警告只是一阵耳旁风。”哈斯塔的触须“啪嗒”一声带上房门,在欧德呆滞住的眼神中不急不缓地靠进,“怎么?没想过被你杀死的诱惑目标还能回来?”——
作者有话说:前夫们即将粉墨登场[求你了]
第66章 好吧。我们同意。
很明显, 之前在皇家歌剧院被阿撒托斯摧毁的黄衣之王只是哈斯塔的一个化身,祂的本体还好端端地呆在毕宿五泡澡。而现在,没能好聚好散的炮友用本体找上门了, 这可真是……
欧德的手臂懒散地搭在浴缸边沿,暖黄的灯光与蒸腾的水汽勾勒出漂亮的肌肉轮廓,那只手松松垮垮地勾着香槟杯, 总让人忍不住联想起它这么勾着其他东西的画面:“你想要什么?复仇?那为什么不再靠近一点,让我……”
‘好好品尝一下我错过的味道’——欧德本来想这么说的来着。但在他把话说完前,炼金帐篷的木门又“哆哆”一响:“哦这次一定是雅威了。介意帮我开下门吗?介于……”
欧德翘起灯光下浓郁深邃得像勃艮第红宝石雕塑般的鱼尾示意了一下:“我还在享受沐浴。”
“?”哈斯塔敏感地从欧德全然放松的反应中察觉到几分不对。
但不等祂进一步观察, 性急的新客人先一步推门而入:“欧德,我亲——哈斯塔??”
金器琳琅的帐篷中,烛光摇曳。新来的克苏鲁和哈斯塔互相瞪视, 神情都相当见鬼。
欧德左看看哈斯塔, 右看看克苏鲁:“——好吧,事情开始变得有点奇怪了。”他忍不住撑坐起身看向克苏鲁:“你为什么还活着?哈斯塔我可以理解, 但你?我应该已经把你的本体和化身都吃了才对??”
“是啊,我还记得你是怎么杀死我的。”克苏鲁的目光一路滑过欧德随着呼吸, 在清澈的水下起伏的胸肌, 仿佛如有实质的手掌沿着肌肉的起伏摩挲,“从没想过亡夫会再找上门, 对吗?伊娃在这件事上帮了我很多——确切来说是帮了克希拉很多。还记得锁在GORCC实验室里、那截伊娃很早之前从我这儿偷走的断肢吗?她们用那东西复生了我——”
“等一下,”哈斯塔在克苏鲁站到欧德背后前向前一步, 挡在克苏鲁身前,“‘亡夫’?”
“哦, 好极了。”欧德发出一声呻.吟,有气无力地抬手捂住脸,预感到一场极其荒诞、根本不该发生在战前的狗血肥皂剧即将开演。
“……”克苏鲁抬起在欧德身上流连的视线, 左手半搭在精瘦的腰胯上,转头森森看向碍事的兄弟,“是的,‘亡夫’。你在意这个做什么?或者——让我这么说:我不在乎你为什么杵在这儿,但这是我和我的神后久别重逢的重要时刻,你就不能识趣点转身走人吗?”
“我恐怕不能。”哈斯塔纹丝不动,“你知道‘亡夫’的意思吧?所以你为什么不能识趣点保持‘死亡’的状态?”
“你的罗曼故事已经结束了,我早亡的兄弟。在你死后,是我发现了欧德,替他掐羽管,告知他旧神的真面目,他甚至给了我一杯他的血,帮助我获得真正的永生——你得到过他的血吗?”
“……”克苏鲁精壮有力的脖颈暴起几根青筋跳了几下,“我不知道你说的掐羽管是什么意思,但听你的描述,你应该从没碰过他的鱼尾?进入过他的泄殖——”
“够了够了——”欧德不得不提高声音打断,“朋友们,你们在做什么??格赫罗斯要来了,整个世界都要崩塌了,你们非要挑这种时候挤在这儿开黄——”
“腔”字还没说出口,炼金帐篷的大门被再度敲响。
“很好,希望这次来的是雅威。”欧德收起鱼尾,直接从浴缸里站起,刚想捞起衣服穿上,克苏鲁铅黑色的触手一把将他摁回了水中,“你们想干嘛??”
“你,留在这。”克苏鲁的触手缠住欧德的脖颈吗,压低的嗓音里透着一股咬牙切齿,“听起来你在我死后也没有闲着啊,欧德。站在门口这个也是你后找的姘头吗?雅威?认真的吗?一个旧神?”
“……”去开门的哈斯塔却陷入一片微妙的沉默,片刻后向后退了一步,“……潘神?为——”
“不。”伫立在门前,因为过于强健的体魄几乎顶着门头的神祇跨入炼金帐篷,虽然脸看起来还是潘神的脸,但神色截然不同,“莎布尼古拉斯,本体。我的化身潘神被一个人类杀死,我决定来看看情况,但看起来今晚他有很多客人?”
如果不是站在所有荒唐戏剧中心的人是自己,欧德几乎要在感觉到克苏鲁的触手骤然失温——约等于人类的小手冰凉时笑出来:“朋友们,为什么我们不能体面地坐下来,好好谈谈真正重要的事——”
潘神抬腿,几步走到欧德身后,期间路过的克苏鲁兄弟都下意识地退避三舍,克苏鲁甚至抽回了触手:“你提醒了我。哈斯塔、克苏鲁,这两个就是之前曾同你交.媾,但从没让你受孕成功的雄性吗?”
克苏鲁兄弟:“…………”
这话说得像质疑祂们不行一样!
但祂们又能做什么呢?这可是莎布尼古拉斯!三柱神之一!说真的,欧德到底是怎么跟莎布勾搭上的??
没神能想明白这问题,欧德忍不住单手抹了把脸,很光棍地干脆放松身体重新躺回水里,双臂搭在浴缸上随意摆了摆:“你真想知道?说实话我有点记不清了。嗯……从头开始数有大衮?克拉辛?克苏鲁?睡神?”
“等等等等,”克苏鲁实在没克制住,“你跟大衮也——”
“哦!祂没有。”欧德恍然地敲了下缸壁,“祂有个机会,但没有抓住它,就像哈斯塔。”
“……”在场的三位前夫的表情霎时精彩纷呈,有两个同时看向被点名不中用的那个,眼神相当饱含深意。
哈斯塔从未身处过这样的境地:“干什么?我只是想提醒他小心旧神,没来得及将交接腕——”
欧德一拍手掌:“——还有潘神。”
新的两神组合又齐齐看向被揭露出的新废物。
克苏鲁甚至没能克制住挺起了胸脯,意识到自己居然是所有前夫中吃得最好的那个,甚至超越了莎布尼古拉斯。
莎布的眉头霎时一皱:“事情不能这么算,你——”
“哆哆。”
敲门声第四次响起。
“……”帐篷里陷入一阵微妙的安静。
片刻后,感觉水有点凉了的欧德主动起身:“我来开——”
“嘭!”
木门被新的来客直接踹开,奈亚拉托提普兴高采烈地收起踹门的脚,一步跨入帐篷:“终于!自由!我来找你……玩了……欧……哇哦。你们是在开什么香艳派对但不叫我?”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莎布是不想搭奈亚拉托提普的话茬,两位辈分相对较低的旧日支配者兄弟则是张了张嘴又闭上,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来表达此时内心的感受。
克苏鲁几乎从牙缝里挤字:“奈亚拉托提普??你认真的吗欧德??”
“我对待每段关系都很认真好吗?”欧德旁若无人地捞起浴巾,裹在腰际。
抬腿跨出浴缸时,几乎所有天外神祇们都控制不住地将目光黏在他绷紧的腰腹线条,和在灯光下起伏涌动、宛如猎豹般漂亮的脊背上:
“每一次,我都有好好地收尾。跟我有过一腿的要么进我胃里,要么死在胃外。我才是那个非常想问‘你们知不知道亡夫是什么意思’的人——‘亡夫’的重点在‘亡’字上,你们到底有哪点不明白?”
奈亚拉托提普忽地微微偏头,眯起眼睛,眼神狐疑中带着警惕:“我怎么感觉你……”
比以前强壮了?
不是□□上的强壮,是力量上的强盛。
在今天之前,祂每次看见欧德时都能感受到对方的弱小,这让祂格外钟情于搞些戏弄怜爱对方的小把戏,但现在?祂站在欧德面前,几乎有种在面对卡文迪许的错觉。
欧德耸了耸肩,正准备坦诚地分享一下近期饮食心得,炼金帐篷的门第五次:“哆哆。”
“……”众神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看向大门,这一刻几乎都在想:还有??
欧德抄起没喝完的香槟杯,直接裹着浴巾走到门边,一把拉开木门看向门口伫立的、包裹在白紫色光芒中的人影:“看来你就是雅威了。为什么这么久才来?”
“我……”雅威的视线跟着一滴从暗红色碎发上坠下的水珠,一路蜿蜒过锁骨,起伏不定的胸膛,在边缘处徘徊了一下,又砸落至轮廓清晰的腹肌,顺着人鱼线一路没入松垮搭在腰际的深色浴巾中。
想说的话在大脑里卡壳了一下,雅威下意识地抬起头,视线又在不经意间越过欧德的肩膀,捕捉到大量完全不应该出现在此处的身影:“……?”
等等,是幻术吗?
祂用力眨了下眼睛,然而那一溜神祇仍然还在。
欧德刚想开口邀请雅威进门,就见对方倏然向后退了一步,“嘭”地一声在他面前关上房门,几秒后再推开,身边多了一位穿着灰袍,蓄着典雅的长发长须的老者。
莎布尼古拉斯条件反射地皱眉:“诺登斯?”
“?”欧德看看门口杵的两位旧神,再看看身后几位外神,感觉以他们现在这个阵容,完全可以在这顶帐篷里直接开作战会议了——如果能让他把衣服穿上的话。
诺登斯的神情在看清欧德的打扮和帐篷中央尚且冒着热气的浴缸后变得相当精彩:“这是在做什么?!”
“别挡在我的路上。”一道平淡的声音从诺登斯的身后响起,终于摆脱岳父危机的卡文迪许在诺登斯身后站住,抬起手杖将人排开,长腿一迈踏入帐篷,抬手拽出一条更大的浴巾裹住欧德,再拉开时,上一秒还挂在椅背上的西装已经一丝不苟地穿回了欧德身上。
“……”欧德低头瞅了眼西装,抬头看向卡文迪许,“我还没泡够呢?”
“你真想泡在浴缸里开会?”卡文迪许梳过欧德发丝,将水汽带走的手指薅了下欧德,“不是真想,就别恶意撒娇。唯恐天下不乱?这屋子里站着的前夫已经够多了。”
“…………”克苏鲁兄弟简直想当场撕个裂缝逃走,然而在三柱神和诺登斯面前搞这种大动作?简直就像领导夹菜我转桌,虽然祂们的在场已经够碍这些大神的眼了。
欧德无所谓地耸耸肩,抬手按上耳麦:“来我的帐篷,开会的人已经到齐了——基本到齐了。”
他抬眼看向还沉浸在“满屋子前夫”的震撼中的神祇们,微挑起一边的眉宇:“如果你们还有想叫的人手,最好现在就叫。我们可没有多长时间耽误。”
十分钟后。
原本大概二十平方大的炼金帐篷被扩展了百倍。即便如此,在神祇们陆续就坐后,空间仍然略显拥挤。
“猫女神巴斯特、修普诺斯、乌尔塔尔……”浮士德擦着缀在胸前的金链子怀表,啧啧有声,“大人物啊都是,我几乎觉得就我们几个作为人类的代表是不是太小家子气了。”
整个会议空间被分成了三块,属于旧神的那块空间最热闹,属于外神的那片空间因为欧德这半个月来勤勤恳恳地品尝美食空旷了不少。但再空旷也比不上人类这边,诺大的空间只有欧德、浮士德、亚伯和姗姗来迟的伊娃。
“你需要排场?”伊娃顶着两个浓厚的黑眼圈,“我实验室里还有不少克苏鲁,如果你想要填满空档——”
“等下,‘不少克苏鲁’??”哪怕是欧德都感到匪夷所思,“什么意思?”
浮士德放下怀表,摸摸鼻梁:“就……稍微结合了一下炼金术和克隆?——你可以理解为我们最近捯饬出了一队章鱼版的机械战警。你以为跑进你帐篷里的克苏鲁哪儿来的?”
欧德:“???”
疯子果然还是要到科学家和炼金术师堆里找。
卡文迪许在一众微妙的注视下穿过大半个帐篷,走到欧德的身边坐下,仿佛不知道这片区域是属于人类代表的。他屈指勾过欧德的下巴,借着交换亲吻的短促功夫低声说:“奈亚刚把睡神的事跟诺登斯说了,你最好现在就把睡神收回梦境里呆着。”
“当当!”
一只修格斯在此时重重敲响了会议开始的钟声。
神祇们瞪在犹格索托斯身上的目光顿时收回去了一大半,仍有一小部分难以置信地瞪着仿佛完全没打算改换座位的卡文迪许。奈亚拉托提普虽然脸上挂着笑,但火焰都快喷出眼眶的眼睛彰显了祂此时的愤怒。
卡文迪许完全不在意这种瞪视,甚至在奈亚拉托提普的瞪视下调整了一下坐姿,将原本端庄放在膝盖上的手臂松弛地搭在欧德的椅背上。
欧德的视线完全没在这对暗自较劲的兄弟身上停留,在人群中捕捉到走向会议室南方的诺登斯后,就立即收走了本打算浑水摸鱼,看看有没有里应外合机会的睡神。
诺登斯的脚步登时一顿,下一刻隔着人群,与他对视,目光中盛着冰冷的忌惮和杀意。
“……”欧德无声叹了口气,知道这是彻底撕破脸了的意思。等到格赫罗斯这把悬在众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一解决,下一个轮到的就该是他——或许还有其他人类了。
“好了,”负责主持会议这项吃力不讨好的工作的,是一只小牙仙似的梦境新神,很明显是被踢出来扛锅的,祂战战赫赫地提高声音,“关于如何应对格赫罗斯,诸位都有什么意见?”
原本还充斥着低语的帐篷安静了下来。片刻后,奈亚拉托提普先笑里藏刀地道:“解决的方法不是很简单吗?欧德·道格拉斯,引起阿撒托斯瞥视的罪魁祸首。杀死他,我们不就安全了?”
“你们可以试试。”欧德还没来得及回应,卡文迪许先一步冷冷开口,“事先说明,我和他站在同一边。如果你觉得自己和莎布合作足以应对我,再加上一个诺登斯就十拿九稳了,那我可以告诉你——你错了。”
“在替诺登斯冲锋陷阵前,为什么不先问清楚旧神当年在捕梦小镇做的实验是什么?欧德到底是什么?难道你再度站在他面前,没察觉到危机感?”
“……”奈亚拉托提普没法否认这点来自本能的提醒,目光顿时滑向刚建交的临时搭子,“他到底是什么??——不,这不重要了。如果我亲爱的兄长打算和欧德联手,我恐怕得打破我们之间的交易了,诺登斯。我是想解决问题的,不是想变成被你借机解决的问题的。”
“好极了,接着内讧吧。”浮士德垂下头一边整理衣袖一边小声咕哝,“要是这两帮神祇力气往一处使,我们估计都走不到今天。”
欧德很难不赞同。他干咳了一声,提高声音:“如果你们都没有想法,我——”
“你是我们创造的唯一一份成品。”诺登斯打断了欧德,冰蓝色的眼睛笔直地盯着欧德,“以你现在的力量,没人需要牺牲,只要你愿意出面应对格赫罗斯——”
“你是指和格赫罗斯同归于尽?”卡文迪许淡淡道,“那还是算了吧。也许我刚刚没有把话说清楚——在座的诸位,不管谁心里藏着借机解决掉欧德的念头,最好早点打消点,除非你们准备好与我为敌,有善心愿意做前人栽树后人乘凉里的前人。”
“你到底有什么毛病??”猫女神巴斯特无法理解,“难道你不清楚这家伙的威胁对于我们来说和格赫罗斯没有多少区别吗?92年前我就不赞成这项实验——我的意思是,它简直就像自己给自己挖坑!你们到底是怎么想的??自己给自己创造出这么个威胁——”
“巴斯特!”诺登斯语带警告。
然而巴斯特显然不是睡神那种会表面屈服、背地里搞事的性格,祂更加直白暴躁:“我早就说过!如果有战争要打,那就拿起武器亲自上阵,像个弱小狡猾的人类一样在背后折腾这些阴谋算什么?但有谁听过我们的劝诫吗?没有!”
巴斯特猫似的金色竖瞳看向卡文迪许:“现在你也要不听我的劝告,接着发疯?这个人类能带给你什么?除了毁灭——”
“是的。”卡文迪许重复巴斯特的话,手好整以暇地搭在手杖上,这样的姿势似乎暗示着今天所面对的一切危机,从来不是他所畏惧的,而是他所期待的,甚至是期待已久的,“他可以给我带来毁灭。他能让我有机会看见阿撒托斯的梦境破裂是什么样子。除了这些,我还需要什么呢?力量?永生?全知全能?我已经拥有了。”
“……”浮士德面覆寒霜地坐在原处,看似是理性思考让他冷静地对待刚拐到手还没捂热的教子当中出柜的局面,实际则是伊娃在桌子底下死死按住了他的双手,“混账东西……祂是故意的!难道你没听出这些话祂说得有多顺溜、多耀武扬威吗?!我敢打赌祂肯定为这一天准备很久了!祂把这会议当什么了??对宇宙出柜大会??这是战术会议!”
欧德不得不清清嗓子,强行把话题拉回最初的问题上:“我们可以利用诺登斯为阿撒托斯预备的那个牢笼。”
“不。”诺登斯冷声拒绝,“它是为阿撒托斯准备的,而且位于幻梦境内。用它做战场?你是想让我允许这些外神踏入我的幻梦境?”
“说得好像我们很乐意踏上你的地盘似的,”奈亚拉托提普对于诺登斯之前的隐瞒不报,差点害得祂当冤大头的行为相当不满,当然,让祂更不满的是欧德和卡文迪许,“而且这个计划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在牢笼内外打对我们来说有什么区别?它只能利好人类!因为战场挪到了幻梦境而不是在地球!”
“它当然有好处。”欧德冲着奈亚拉托提普微微一笑,压紧的眉宇将浓绿的眼睛藏在阴影中,“让我这么说吧:你我都清楚,如果战场放在地球上,总有那么些人类躲不过一死,但我不希望看见这样的场面。所以我向你们保证——如果在对战格赫罗斯时有哪怕一个人类死于此——一个,人类,我就会加入格赫罗斯。”
“……”众神脸上因捏着人类为把柄而产生的笑意倏然凝固住了,几乎下意识地看向卡文迪许。
卡文迪许匀给自己几秒钟的时间欣赏众神脸上的神色,心中莫名产生了一种“原来威胁不落在我身上,落在其他人身上是这种感觉”的快慰:“格赫罗斯唤醒阿撒托斯,也算是摧毁梦境吧。我没意见。”
“……”众神们脸色顿变,重新窃窃私语起来。
欧德好整以暇地看着诺登斯和奈亚等神脸色铁青地沉默几秒,终于憋屈地对他开口:
“好吧!我们同意。”
第67章 成为我的养分吧。
这场因格赫罗斯的逼近而开启的三方会议于下午4:34才结束, 随后各方按照商定好的细则整顿军队。
GORCC的主力部队于傍晚6:00集合完毕,最后一辆喷涂着迷彩的装甲输送车驶入据点时,刺耳的警报声骤然拉响!
“呜——”
据点中霎时陷入一片不可控制的混乱:
“看西边!!”
“那是什么?!”
“祂将苏醒……祂将苏醒……”
短短两秒钟而已, 原本组织整齐的阵线倏然溃散。
将近三分之一的弱小旧神和旧日支配者在惨叫中骤然崩解,像被从中炸裂的脆弱空壳;即使佩戴有伊娃制造的、用以过滤精神污染的头盔,仍旧有四分之一的士兵哀嚎着捂住头颅摔倒在地, 下一刻喃喃着“祂将苏醒”,癫狂地将武器对准身边的同伴!
“嗵嗵嗵嗵……”炮火声彻底震碎了峡谷上方的平静。
【祂来了。】浮士德的声音还算冷静,【比伊娃估算的时间要早, 祂好像具有瞬移的能力,五秒钟前祂距离地球还有五万光年,现在祂……】
“轰……”
海啸般的嗡鸣声与地面的震颤代替浮士德补完了后续的话, 欧德和诸神们一道下意识地抬头, 只见西方平原与夜空的交际线上涌现出一片铁锈似的红。
这红像幕布般一点点升起,直至遮住低垂的碎星, 再遮住高悬的残月。
短短十秒的时间,一颗巨大的、铜红色的星球[注], 便隔着仿佛极近的距离, 以缓慢的速度旋转着,悬于所有人头上。
“不不……太迟了, 太迟了!祂要被唤醒了!!”
“冷静点!别拿你的武器随便乱指——该死!杀了祂!祂完全被吓疯了!”
“头盔!戴上头盔!”
战线一片兵荒马乱,实际在对格赫罗斯造成伤害的攻击少之又少。欧德站在峡谷高翘的裂隙边仰头看着完全被遮蔽了的夜空, 只觉格赫罗斯近得仿佛就在咫尺,随时会碾压过来。
祂浑身被覆着如同月球表面似的丘壑, 融化的液态铁岩浆般奔涌着,占据了祂将近过半的体表。
下一刻,那些熔铁汇成的海洋骤然移动起来, 整颗星球如同硬果壳般从中开裂,露出铁海下方夜光玉般苍白的、在夜空中莹莹泛光的地下层——
“那是……”欧德听见有人喃喃,“眼睛……?”
【集中注意力!】浮士德厉声呵斥,【我们的任务是诱使格赫罗斯追逐我们进入幻梦境中的牢笼,旧神方的巴斯特已经按照计划率队开始行动了,我们跟上!】
所有具备飞行能力的战力陆续升空,向着巨大到似乎能吞下十来个地球的格赫罗斯发起进攻,意图激怒对方加速靠近,方便诺登斯展开幻梦境,将格赫罗斯引入牢笼。
欧德站在原地,却没有动——
他不需要动。
当格赫罗斯伴随着闷雷般的嗡鸣声睁开独眼时,他就清楚了:
所谓的“三方合力引诱格赫罗斯”根本没有必要。
正如他所预想的那样,格赫罗斯是冲着他而来的,其他任何存在都不重要。
那颗白茫茫的眼珠紧盯着他,散发着如有实质的恶意,那恶意简直像根长钉,将他钉穿在地面上。
祂并不靠近,也不攻击,只是兀自发出愈发强劲、几乎将空气与夜空扭曲的嗡鸣,仿佛在盯着他充满恶意地嘲笑:
‘我为什么要在意蝼蚁濒死前的挑衅?我需要做的,就只有唤醒阿撒托斯……然后,梦境破裂,你们所有人……都将不复存在。’
“……”呼吸逐渐急促得清晰可闻,可怕的体型差距带来来自生物本能的恐惧和压迫感,欧德只觉自己仿佛沐浴在强风之下,正艰难地迎风抬起手臂想说些什么——
“砰!”
一声枪响。
混乱的炮火照亮了浮士德的侧脸,他举着战前被欧德改造过的随身配枪,阿扎蒂蛮横的生命力凝聚出的子弹冲破短暂迸溅的火花,笔直地射入欧德的小腹,在转瞬间将欧德的腹腔轰穿大半,连带着轰飞了整条左腿。
——数小时前,伊娃的帐篷里。
“这就是我们用来欺骗克塔尼德,让祂以为克希拉就在游轮上,进而现身的蜃影仪。”浮士德话讲到一半,不得不用力咳了一声,“别盯着欧德的帐篷看了!谈正事呢——我怎么没发现你们外神这么粘人??”
卡文迪许觉得这不是粘不粘人的问题,欧德的前夫们都在帐篷里集合了,基于这半个月的相处,他觉得自己理应露面:“我以为你跟我谈完心,我通过你的考核,”卡文迪许无视了浮士德瞬间火冒三丈的“谁通过了”,指了指伊娃帐篷中心悬浮的白金色立方体,“交完心后你想派给我的任务是在诺登斯的眼皮底下藏起这道通向梦境牢笼的裂隙。”
浮士德脸都绿了,但正事当前,他只能捏着鼻子接着道:“——这只是其中一件。”
“还有其他的——比如,我们都清楚格赫罗斯降临其实就是冲着欧德来的,设想一下:如果在战场上,格赫罗斯的注意力只拴在欧德身上,其他那些‘盟友’还会乐意舍命帮忙,而不是静观其变?”
卡文迪许终于收回紧盯着欧德帐篷的目光,垂眸看向地面上的仪器:“所以你们想故技重施,利用这台蜃影仪打造格赫罗斯其实也在追杀祂们的错觉?但它太小了。而且只有一个。它最多只能欺瞒一位神祇,就像欧德的不可见一次只能针对我一个——”
“等等,你真不知道我们的打算?不是故意拿腔作调?”浮士德眉头一皱,察觉出不对,“你不是能看见所有的未来吗?我们现在又没跟欧德站在一起,你应该不会受到欧德的影响——而且,你不是说所有通向成功解决格赫罗斯的未来,都是从到峡谷来跟我们汇合开始的吗?你应该能看到我们怎么解决问题的才对?”
“……”卡文迪许安静了片刻,终于轻吁出一口气,“我说谎了。”
“当我决定和欧德一起离开伦敦,踏上狩猎之旅开始……我已经无法看到未来了。我的命运和他的命运交织得太深,接下来将发生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是未知的。”
“……”浮士德张了张嘴,半晌没能说得出话:“但你说——”
“我只是假设如果最后的结局是失败,欧德会希望能在一切结束前能有机会见你们一面。”卡文迪许低声道,“毕竟,你们是他经历这么漫长的波折后,终于找到的锚点。”
“……”浮士德张着嘴,这下是真说不出话了,汹涌而来的情绪甚至将他的克制和理智淹没,令他数次开口都无果,只能错开视线,红着眼睛单手遮住嘴。
伊娃便接过未说完的话题:“如果只有我和浮士德,的确很难利用它蒙骗所有神祇。但加上你就不一定了——你掌控着空间与时间的力量,可以轻易通过扭曲和控制视角,令所有神祇都看到蜃影仪打造出的假相。”
“假相很小?没有关系,小孔成像的原理即使是未从学校毕业的孩子都清楚。”
“假相需要针对每个神祇播放?没有关系,我已经做好了眼动追踪系统。”
“整个计划都非常简单——至少对于你我来说很简单。唯一的问题是——”伊娃看着卡文迪许,“你是否愿意和我们合作,去欺骗你的同族?”
这是整个计划中最具有风险性的一环,但即使卡文迪许不答应,最差的情况无非也就是退回到最开始的境地——要是让伊娃说人类在这场战役中有什么优势,那应该就是光脚不怕穿鞋的。正因为起点无比地低,所以能攥住任何机会都能算是赚大发了,攥不住也不会有什么额外的损失。
“你在跟我开玩笑,对吗?”卡文迪许回视伊娃,“我已经为欧德踏入未知,你觉得我会半途而废?我看起来像会半途而废的人?”
浮士德终于处理好情绪,嗓音仍有些沙哑地说:“还有另一个关键点。”
“格赫罗斯是阿撒托斯的苏醒意志,所以从本质上来说,祂其实不需要对我们发起任何攻击,只要唤醒阿撒托斯,就能完成自己的任务,对吗?所以如果,所有攻击或者挑衅,祂都不管怎么办?”
卡文迪许截至此时都很平静的神情渐渐变了,因为他意识到了浮士德想要做什么:“……你不是在说想要通过伤害欧德,激起格赫罗斯攻击的欲望吧?”
“这是唯一的办法!”浮士德解开衣领,金色的时间炼金术阵露出领口,“格赫罗斯会出现就是因为阿撒托斯感知到了欧德的威胁性,所以想要苏醒。只有欧德虚弱到格赫罗斯认为自己可以解决这个威胁,祂才有可能追逐在欧德身后,进入梦境牢笼!”
“然后呢?”卡文迪许的眉头紧皱,之前说自己无法看到未来时,他的眉宇都没有皱得这么紧,“你涂这一身的炼金术阵做什么?你想在格赫罗斯进入牢笼后献祭自己,用时间炼金术阵回溯欧德的状态?我也能——”
“拜托。”浮士德苦笑了一下,“你是犹格索托斯,掌控时间的神祇,有你跟在欧德身边,格赫罗斯肯定会警惕你是否会回溯欧德的伤——但我不是。”
“我只是个人类,祂甚至都不会注意到我的存在。”
“……”卡文迪许本不该在意浮士德的生死,但他此时几乎下意识地摇头道,“不。你不能这么做。这就是最后一周目,最后的机会,你有没有想过看见你死在自己面前,欧德会是什么感受?”
浮士德笑了一下,避开卡文迪许的目光,火机“喀哒”轻响,点燃一根雪茄:“至少我们能有机会胜利。”
——时间回到现在。
因为不可能同意这个计划而被排除在外、完全不知情的欧德愕然睁大双眼,失去左腿的支撑向后倒去。
他看见浮士德充满歉意的眼神,却不像是因为背叛而产生的,而像是隐藏着更深切的感情。
他看见一直巍然不动的格赫罗斯在看清他的境况后,产生了一瞬的动摇,巨大的星球向着更近的方向轰隆隆地靠近了些许。
——他忽然就意识到浮士德的计划是什么了。浮士德眼神中的歉意是因为什么了。
一瞬间,那贯穿了数不清轮次的痛楚再次贯穿了他的心脏,他在坠落的风声中须臾间泪流满面,仿佛看见他在捕梦小镇费尽心思躲避开的命运再次站在道路的尽头,安静地看着他。
这是巧合吗?还是命运早已写下的捉弄呢?
那么多想篡夺神明权柄的存在中,偏偏就是浮士德这个不起眼的人类勘破了玄奥,创造出了能够掌控时间之权柄的炼金术阵;格赫罗斯的威胁当前,又偏偏是浮士德这个不起眼的人类拥有所有的条件,能够愚弄格赫罗斯。
是否早在一切开始前,命运就已经写下这一刻的结局,那个创造了时间炼金术阵的魔法师,注定要因自己所创造的禁忌而死呢?
“噗通……”
身体沉重地砸落在地,发出一声闷响。欧德咬着牙用力锤了一下地面,发出一道无声的低吼,但他不能停下,因为他清楚自己必须抓住这次机会,将格赫罗斯引入牢笼——
他猛地翻身而起,通红的眼睛紧盯着诺登斯的方向,下颌线因绷紧而更加凌厉。炮火照亮了他淬着冷火的眼睛,和即使残缺也依旧行动迅速的身躯:“诺登斯!打开幻梦境!!”
身处各处的所有神祇都看到了同样一幕:
彻底被褐红色占据的夜空中,仿佛近在咫尺的巨星轰隆作响地缓慢掀动祂的眼皮,那只巨大的、遮天蔽日的皓白色眼珠中凝聚着如有实质的恶意,紧紧盯视着自己,终于开始逼近——
“不、不!!”
开始有梦境新神慌了起来,放弃了几秒前还在心里想的“格赫罗斯的目标又不是我们,为什么不划划水,让那个叫做欧德·道格拉斯的家伙自己去顶锅呢”,掉头就往诺登斯的方向跑。
更加沉稳的神祇们只是没有慌乱地大吼大叫,但忽然褪去犹豫,开始加速冲向诺登斯的脚步暴露了祂们此时内心的畏惧。
一时间,原本混乱的战场忽然重新有了秩序:三方势力不分你我的汇聚成只为求生的洪流,海潮般涌向诺登斯。而在海潮的最尖端,引领着潮流的是一点暗红。
它像黑暗之中唯一一根燃烧的火把,求生的生灵们就下意识地追随着它,直至诺登斯骤然拉开幻梦境的入口,神祇们追逐在唯一的火光后疯狂涌入!
“轰……”
格赫罗斯终于真正地逼近了,与地球相距最近处不过只间隔着二十来米。
“你就不能把这门拉大点吗?!”不知何时站到诺登斯身边的奈亚拉托提普看着都焦心,“拜托!那么大一个格赫罗斯,这么小一扇门!”
“闭嘴。”诺登斯咬着牙,“这是幻梦境,别拿人类的视觉认知衡量它。而且——”
把门开得太大,最后祂要怎么来得及抢在格赫罗斯反应过来前关闭?
“隆……”
格赫罗斯碾向了对祂而言甚至都比不上尘埃大的梦境之门。庞大的身躯生生碾烂了大片躲闪不及的涌入者,将整扇梦境之门堵得严严实实。
【停止前进!】浮士德差点也死在格赫罗斯的碾压下,幸好他躲闪得快。然而格赫罗斯这么一堵,他就只能等格赫罗斯进完再追进去了,【等待格赫罗斯进入幻梦境再追击!】
在他身边,再度恢复半龙形态的钟老微合着双目,原本粉扑扑的塔罗牌早褪去幻化,展露出破碎龟甲的本貌,环绕在他身周:“……不太对。”
“什么?”浮士德下意识地皱眉,看向钟老。
钟老倏然睁眼:“诺登斯和奈亚拉托提普没打算跟进幻梦境,祂们想——”
“轰……”
幻梦境的大门在格赫罗斯完全进入的瞬间遽然闭锁。
后方因速度或战术安排没有跟上的三方军队都愣住了,负责押后的旧神纳茜·卡姆波尔几乎没过什么脑子,下意识地怒愕道:“你在做什么?!我们还没进去!”
“为什么要进去?”奈亚拉托提普斜靠在诺登斯身边,诺登斯满脸厌恶地向侧走开,“好好想想吧,战斗狂。当欧德和卡文迪许凑在一起时,我们也许占不到什么好处,但现在?”
“欧德独自待在牢笼里,要面对的是亲爱的莎布和格赫罗斯,他还能占优势?”
“我和诺登斯留在牢笼外,一起面对亲爱的犹格,我敬爱的血亲还能占据优势?”
“混账!!”浮士德在奈亚拉托提普话音落下时咬牙咒骂,借着自己并不引神注目从大步流星变成疾步奔跑,冲向伊娃的帐篷,【准备解开空间封锁!我从裂隙进牢笼!】
——与此同时,梦境牢笼内。
欧德和跟进来的诸神们一道狼狈摔落在地,因缺失的半截身躯而狼狈地滚了几圈,差点折断伸展出的羽翼。
这个梦境牢笼无比贫瘠,内里只有无垠的黑暗,正“咕咚、咕咚”有节律地枯燥着,仿佛一个巨大的子宫,温暖的温度带着恰到好处的湿润,浸染上高度紧绷的身躯。
但在场的神祇没有一个有心情享受这一刻的安全感和舒适,无尽的黑令近在咫尺、巨硕可见的赭红色星球更加骇人可怖。而更加令祂们感到畏惧的是:
“门!牢笼的门被关上了!!”
“什么?!但后面还有军队没进来!诺登斯和奈亚拉托提普祂们都——”
“你还不明白吗?!我们被放弃了!!猎物已经在诱饵的引导下踏进了牢笼,诺登斯还有什么理由继续往死亡陷阱里接着投人?!面对现实吧,我们就是诱饵!诺登斯不会来救我们了,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不,不……我们还有机会的,对吗?你看进牢笼后,格赫罗斯就只盯着那个欧德·道格拉斯了!我们躲远点……对,躲远点,让祂们两个互相攀咬——”
“呼啦……”
祂们听见羽翼伸展的声音。
回过头,祂们看见暗红的羽翼在黑暗中轻盈有力地舒展。华美的羽翼流动着血光,仿佛有火焰藏在丰茂的羽毛下安静地燃烧。
红发的人类在羽翼的支撑下缓缓飞起,残损的身躯后便悬挂着那颗巨大的锈红色星球。
这画面出奇的和谐,以至于祂们几乎产生一种错觉,仿佛那个叫做欧德的人类本就是格赫罗斯派来收割他们的死亡化身。
那辉美的化身平静地注视祂们。
那辉美的化身说:“这样的话,就成为我的养分吧。”
暗红色席卷了无垠的黑暗牢笼——
作者有话说:[注]:格赫罗斯取自拉姆齐·坎贝尔所著的《牵引》
第68章 该是清账的时候了。
这是一场虐杀。
在踏入牢笼前, 没有神祇曾设想过掠走自己生命的猎杀者会是一个还没进场,就已经被自己人捅残废了的家伙,哪怕是知晓欧德身份的旧神们。
祂们尚且还记得幸存下来的新生阿扎蒂们在祂们的手术刀下哀嚎着被肢节的样子, 记得实验体们只能乖乖顺从祂们的操纵的模样,因此遗忘了祂们最初找上阿扎蒂的原因,不是因为它们弱小、任人宰割, 而是足以令阿撒托斯忌惮的力量。而现在,是祂们重新回忆起来的时刻了。
“快!快!快!别回头!他还跟在我们后面!”一名领头的旧神厉声催促后方的大部队,“设置关隘!有余力的设置关隘!”
“这拖不了他多久的!我们得想别的办法!”一名梦境新神绝望地嘶喊, “格赫罗斯呢?!莎布尼古拉斯呢?!祂们不是那家伙的敌人吗!为什么不能快点把那玩意儿干掉?!”
因为莎布尼古拉斯和祂们一样,同样在耐心等待格赫罗斯和欧德拼个两败俱伤,自己渔翁得利。
而格赫罗斯?在诺登斯封锁住牢笼的那一刻, 祂就意识到自己陷入了陷阱, 自己和阿撒托斯之间的共鸣被切断了。祂存在的意义就是唤醒阿撒托斯,而不是跟欧德纠缠, 这会儿正愤怒地冲撞着牢笼试图脱困,根本没将注意力投在欧德身上。
“mgvulgtlagln, mgvulgtlagln——嗬——!”一名缀在队伍末梢的旧日支配者发出一声直系般的喉音, 轰然倒下。
几名梦境新神没忍住回头,就见那具倒下的臃肿身躯后展露出一道伸展着宽阔羽翼的修长身影, 残缺的躯体在锈红星球的背景勾勒下,竟显出一种诡谲的美感。
那道残影手中正执着一柄将近三米的巨镰, 三秒前,就是柄长武器割开了落在队伍后的那个倒霉蛋的要害, 祂们甚至能看清那狞绿色的黏液正从反射着红光的镰刃尖滴落。
下一刻。
祂们的视野天旋地转。直到坠砸在地,看清自己失去头颅跪倒下的身躯时,祂们才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死亡降临在了祂们身上。
死亡捧起了祂们, 亲吻了祂们,吞噬了祂们。
“该死!该死该死该死!”领头的旧神在听闻身后那可怖的进食声后彻底放弃了照看落后的同类,祂不再回头,只管竭力向远离身后的红色死神的方向飞掠。
直到某刻,祂忽然意识到,身后似乎变得安静得有些过分了。
一只手搭上祂的肩头,祂的身躯不自控地变得僵硬,下一秒——
冰冷吻上了祂的颈间。
视野天旋地转间,祂看见自己的身后不知何时早已空无一人。只有一片看不见边际的血泊覆盖着地面,血泊中倒映着高悬的锈红色星球。
而在那红星前,那血泊前。一道宽肩窄臀的高挑身影正缓缓扇动着羽翼,轻盈降落,原本残缺的身躯不知何时竟已恢复如初,漂亮悍利的肌肉线条从破损的西装布料下展露出来。
“我没想到你会从头看到尾,莎布。”欧德将指尖的最后一点血色舔净,抬头看向清场完毕后,很难再浑水摸鱼的莎布尼古拉斯,“怎么?难道你还没有放弃抓我繁育的计划?特意让我补充完营养,好获得一具健康的母体?”
“不。”莎布尼古拉斯逐渐从黑暗中显露出祂不断翻滚溃烂的黑色云雾状身躯,“我只是认为你在虚张声势。吞噬掉这些神祇最多补全你的躯壳,但亏损的力量?只吃这么些就够补足吗?”
欧德无所谓地耸耸肩:“这也不是我第一次打劣势战,而且……”欧德抬起眼睫,镰刃一并扬起。
他轻舔了一下唇,谲绿的眼眸在黑暗中茕茕发光:“我不是还有你吗?”
“轰……”
墨色的云雾眨眼吞没了大半战场,从看似并无实体的云雾中发出黏腻的水声和坚硬的肢节或钩爪撞击镰刃的铿锵作响。
莎布尼古拉斯并没有放弃一开始作壁上观的念头,应对欧德的同时发出低吼,咕哝般扭曲古怪的语言翻译成人话大概是:“你不想杀死这个人类吗,格赫罗斯?!杀了他!不论你能不能离开牢笼,阿撒托斯都可以接着高枕无忧!”
“蠢货,”欧德嗤笑,“你以为这么说就能让格赫罗斯替你对付我?不……祂离不开这牢笼,而这牢笼里只有我们三个。祂的怒火会平等地降临在我们身上!”
“轰隆……”
一直在徒劳撞击牢笼的格赫罗斯终于缓缓转身,那只白色的独眼流淌着毒液似的恶意,转向牢笼中央正在缠斗的双方。
黑雾开始收缩了,千万只眼睛藏匿在黑云似的身体中紧盯着欧德:“我很乐意试试,当我在战场上丢开你时,格赫罗斯的怒火是先降临到你身上,还是我身上?”
“相当好的思路,但……”欧德笑了一下,“谁说你可以丢开我了?”
——一切就像半个月前透过潘神之眼目睹过的那一幕的重演:
不论莎布尼古拉斯撤离向哪个方位,永远有一道暗红色的高挑身影提前站在祂的落脚点上,手执着长镰等待着祂,那双诡绿色的眼睛在黑暗中似乎含着笑,始终注视着祂,好整以暇地挥出镰刃斩断祂的钩爪,或恰到好处地利用祂遮挡住格赫罗斯发起的攻击。
“怎么可……”身躯再次被洞穿时,在共鸣与吞噬力量的前后夹击下终于衰败的莎布尼古拉斯的不可置信中夹带着愤怒,“为什么……你总能预料到我的下一步动作?!犹格索托斯和你分享了时间的权柄!?”
“我很怀疑祂会不会这么做,”欧德手中的长镰镰刃在猩红的夜空中划出一道圆满的弧,“总之……不是。如果你和旧神的关系能好点,也许能从祂们口中得知克塔尼德有多久没有露面、似乎失踪了的传闻……”
烟雾一样散开的黑云被欧德鲸吸而吞,他感受着身体中匮乏的力量在被重新填满:“幸运的是,你们的关系从没好过。”
“轰……”
格赫罗斯发出的声音愈发清晰了,从最开始似乎只是星体转动时带来的声响,到隐约能捕捉到其中恢弘的音调与节律。
那声音简直像某种圣歌,而欧德和莎布这类外神出身的存在就是沐浴在圣歌中会痛不欲生的恶魔。鲜血不断从欧德的耳朵、鼻腔、眼眶中流出,即使有极强的愈合能力,他也能感知到格赫罗斯造成的辐射性伤害依旧在他的体内越割越深:“比蒙还嫌旧印恶心,祂真该听听你的歌。但你知道吗?”
欧德丢开了巨镰,伸展双翼,重新从血泊上飞升而起,内心深处的没有把握让他比平时更嘴碎些:“我很高兴。高兴诺登斯封锁了牢笼。”
“这意味着浮士德短时间内不可能再进来献祭自己,因为他还得指挥GORCC的行动。而你和我?”
“不论最终是你杀死我、阿撒托斯不再有醒来的理由;还是我杀死你,阿撒托斯重归沉眠……对我来说都是好结局。”
“呼……”
高温的火焰骤然自体内迸溅而出,将完美的躯壳焚毁,将丰盈的羽翼焚成焦枯残肢,最后化成齑粉,飞散在圣歌般的声波震动中。
一枚猩红色的星球状物体悬浮在血泊上方,自心脏大小逐渐膨胀,直至血泊渐渐无法盛下它的整道身影,再到逐渐能够与格赫罗斯一较大小。
自创生实验起,首次展露真实本貌的阿扎蒂发出闷雷般的低鸣,某一刻,骤然自中腹裂开一道黑洞洞的巨口,蛇吞蟒一般猛地咬向格赫罗斯!
——与此同时,牢笼外。通向伊娃帐篷的路上。
腥臭的烂肉残骨铺了一地。怪物与人类的尸首堆积在一起,一双双无神的眼睛看着夜空。
“你们就不能识趣一回吗?”浮士德抽回陷在血肉中的左手,憎怒地将目光割向横拦在面前的奈亚拉托提普和诺登斯,以及两方神明率领的队伍。
“拜托,我又不蠢!”奈亚拉托提普相当夸张地翻了个白眼,“这是苏格兰的峡谷,不是英格兰的伦敦!你们GORCC会无缘无故跑来这里安营扎寨,而且还是在格赫罗斯降临前夕?很明显这地方有点小秘密,我只是没发现而已……犹格索托斯!是不是又是你干的?!”
战场上,能像奈亚拉托提普这样还游手好闲似的站在原处的只有跟祂对峙的浮士德和伊娃,卡文迪许早跟诺登斯打得峡谷上方的夜空都被撕裂了,双方的军队也互冲了好几拨。
卡文迪许根本没有搭理奈亚拉托提普的打算,奈亚拉托提普静待了片刻,就在浮士德嘲弄的眼神中恼羞成怒地跳脚:“我正跟你说话呢,犹格索托斯!你帮人类藏起了什么?!拜托……别再跟个被漂亮姑娘迷昏头的小伙子一样执迷不悟了,我们才是你的同类!你在这儿跟我们内讧什么?”
“我,内讧?”卡文迪许终于开口,主要是因为他觉得奈亚拉托提普扣到自己头上的帽子格外可笑,“需要我从头算一算吗?”
“如果不是诺登斯想杀死所有外神,私下进行创生实验,欧德根本不可能诞生。如果不是你那么乐于给旧神添堵,欧德的父母根本不可能成功逃脱捕梦小镇。如果不是睡神怀揣着自己,欧德也许到现在都不会知晓石碑的真相,如果不是克苏鲁、哈斯塔、你、诺登斯、克塔尼德各怀立场,欧德根本不会活到今天!”
卡文迪许嗤笑:“现在你来质疑我的私心?不,晚了。”
“这是你们选择的路。你们亲手为自己铸造的路。”卡文迪许那双似乎涵纳着浩瀚宇宙的空洞蓝眸倏然转向奈亚拉托提普,轻声道,“所以……跪着也要给我走到底。”
“轰——!”
亿万光辉在顷刻间奔涌向仍试图口头解决这场危机的奈亚拉托提普。
千钧一发之际,诺登斯骤然闪身挡在奈亚拉托提普身前:“不。你的对手是我。”
宏伟的力量互相撞击,强悍的冲击波在眨眼间将整片峡谷震成凹陷的盆地。
大片士兵——不分敌我,都被和坚固的山岩一道碾碎在冲击波下,整个盆地的岩层与土壤都被腥臭的、说不清是怪物还是人类的鲜血覆盖。
而就在这仿佛超新星爆发的炽光掩盖下,浮士德趁着奈亚拉托提普出于惜命根本不敢从诺登斯身后出来的机会,霎时闪身至裂隙边,在脚下的土地骤然一空的瞬间,猛扑向套在立方体中的裂隙!
裂隙眨眼将他吸入,下一秒,牢笼中。
“噗通!”浮士德重重摔砸在血泊上,发出水花四溅的声响。
他手脚并用地爬起身:“欧德!……欧德?”
四野寂静无声,没有哪怕一道身影。
浮士德压下喘息起身,手撑地时,血水近乎淹没他的手腕:“欧德!你在哪?发生了什么?格赫罗斯呢?”
没有回应。只有死寂的、无垠的黑暗。
过度安静的幻境几乎让浮士德产生一种错觉,仿佛格赫罗斯正怀揣着恶意藏匿于黑暗中,也许下一秒,那只散发着白光的巨大独眼就会贴着他睁开,将他的心脏吓得骤停一秒。
但如果情况真遭到所有进牢笼的存在都被杀死,只有格赫罗斯留下,那败局都已经定了,他还有什么可谨小慎微的呢?
这么想着,浮士德深呼吸了一口气,身体反而松弛下来,甚至有闲心从口袋里摸出烟匣,挑起一根雪茄含在嘴里,左手戴着金饰的指尖一掐,周围直径10米的空间就随着烟头的火星一道亮起:“欧德?该起床了。”
远方血泊中,有什么东西朦胧的亮了一下。
浮士德脚步一顿,旋即大步迈向光点亮起的方向。在熄灭处停下时,他蹲下身拨了拨水面,触及到什么尚留着余温、坚硬浑圆的东西:“……欧德?”
被他拾捡起的是一颗灰扑扑的石头,乍一看像个月球的微缩模型。但正常的月球模型并不会在浮士德喊“欧德”的时候扑簌簌发抖,看起来像是试图挣扎、但失去了挣扎的力量。
“老天,你怎么变成——变成——”浮士德吞了口口水,“好吧,这不重要。我可以用时间炼金术阵回溯你——”
之前还气若游丝的小东西霎时回光返照,一下蹦出浮士德的手掌,噗通跳进血泊里就要滚远藏起来,浮士德赶紧手忙脚乱地一边捞教子一边哄人:“我不会用我的命了!我发誓!听我说——别藏了!”
“你变成现在这样,应该是阿扎蒂的混沌力量和格赫罗斯的秩序共鸣对撞抵消的结果。你还没有完全消失,就意味着还有一部分格赫罗斯还在你体内,没有完全消失,对吧?我可以把祂的力量分离出来!用祂的这部分力量回溯你的时间!”
浮士德这辈子哄老婆都没这么忐忑,主要是他跟老婆感情好得很,根本不需要谁哄谁,只能说儿女都是讨债鬼吧……
一边胡思乱想,浮士德一边紧张地环视四周的血泊,就怕自己的解释还是没法说服欧德,到时候这么大一个牢笼,他就海里捞针……捞球去吧,鬼知道阿撒托斯都醒了,他能不能找到教子:“欧德?快出来,求你了,我都发誓不会用自己的命了,你还有什么别的要求?”
半晌,远方的血泊里冒出半颗小圆球,抖动的涟漪仿佛意味它将信将疑的态度。
浮士德跟偷猫似的轻手轻脚趟过去,伸手捧起教子才微松了口气:“拜托别乱动了,你看就耽误这么点功夫,你又缩水了这么多!我要开始了,这可能有点——好吧,是非常疼。”
欧德并不能感受到浮士德提醒的疼痛,实际上这会儿他没有任何感触。
冷暖、干湿、疼痛或舒适?他一概感受不到。就仿佛他真的变成了一颗小石子,唯有浮士德低声的念咒声仍透过石子的躯壳,传入灵魂:
“Loums……”
咒语很冗长,很催眠。欧德甚至因此陷入了一段时间的昏睡,直到有人一巴掌扇在他屁股上,带着喘息的声音透着一股终于大功告成的欣慰和庆幸:“起床了!臭小子……”
‘起床了!小赖床鬼……’
童年时期父母含着笑意的呼唤似乎隔着十余年,也许更久的光阴传入耳畔,他的眼睑抖动了一下,抬起眼睑,没有看见如童年那般从窗口透进来的阳光,但看见了浮士德的脸正凑在他面前,带着一股不怀好意:“……我醒了我醒了。”
“可惜,我还想多打几下呢。”浮士德遗憾地撇撇嘴,一把将恢复回巅峰状态的欧德拽起身,“快走!快走!你没死,阿撒托斯肯定还会想苏醒,祂会诞下第二颗格赫罗斯,我们得抓紧时间了!”
“我知道,你心平气和点!而且我们得躺下,不然睡神怎么把我们通过睡梦送出去?”欧德隐约从浮士德帮倒忙的行为中感知到几分不对,但浮士德的话一点没错,他们的时间的确急迫。他顾不上停下来细想,也顾不上挑剔血会不会浸入耳中,直接躺回去召唤睡神:“送我们离开牢笼。”
成功解决了格赫罗斯,还没有牺牲浮士德,欧德沉入睡梦中时,心脏都轻盈得像冲了氢气的气球。蓬勃的力量在他的身躯中涌动,令他充斥着年轻野兽初次狩猎似的激动和战斗欲。
“轰……”
现实的炮火声将他从睡梦中唤醒,欧德几乎迫不及待地睁开眼,一下从地上跳了起来:“我们出来了!战况怎么样?!”他看清了身边战士的面孔,“嘿,你?我们在撒哈拉不是——”
“室友?当然!我们说过我们会追上你的,”身边的战士抹了把脸,虽然这么做只是给本来就一片狼藉的面孔又抹了一层血污,“看,我们在同一个战场上了!——好吧,战况。说实话不太好,卡文迪许公爵的力量只能跟诺登斯打平手,没有浮士德处长,伊娃科长即使率着克苏鲁大军也只能勉强应对奈亚拉托提普……但你回来了!优势又回到了我们这边,对吧?”
欧德笑起来,用力拍了拍室友的肩膀:“是的,山姆。我们会——”
胜利还没说出口,欧德就见站在浮士德身边的室友抱着枪左右看了看:“所以处长呢?他不是进牢笼找你了吗?”
“……”胜利卡在了欧德喉咙口,胸口的那颗气球像被针“啪”地一下戳破了,“你在说什么?他就在站在这……你看不到他?”
“?”室友顺着欧德的指引转身,怀中的重机枪枪口穿过浮士德的身躯,仿佛那只是片根本没有实体的幻影,“你在说什么?我没看见处长啊?”
“……”站在室友身边的浮士德无奈地看着倏然凝固住的欧德,夹下口中的烟,“我很抱歉,欧德。我没有别的办法……反正这也不是我第一次说谎,也不是我第一次打破誓言了,对吧?”他以玩笑的口吻说,“不高兴的话,去告我啊。”
“但在那之前,去为我们赢得胜利吧。那是你,我,所有人,应得的。”
“隆隆……”夜幕被滚动的惊雷划破。
欧德仰起头,看见积云上,高天中,神祇罗列。降下的却不是虔诚的人们献出信仰、积蓄、食粮、生命所祈求的庇佑,是戏弄、是轻蔑、是战火。
命运仿佛就站在云层之上,和那众神一起居高临下地睥睨他,仿佛在轻声低笑:兜转这么久,你逃过必死的命运了吗?你救下自己想救的人了吗?你真的击败我了吗?
“……”欧德的脸紧绷起来,像质地坚硬而冰冷的大理石。
遽然之间,现实的空间被粗暴地撕开一道黑红的裂隙。
在看到欧德脱离牢笼就心生退意的奈亚拉托提普在看清梦境裂隙的瞬间就撇下盟友敌人,化成一抹黑雾逃窜向更遥远的混沌摇篮。
诺登斯在意识到欧德竟是在将自己的梦境和阿撒托斯的梦境强行融合后悚然想逃,但被卡文迪许缠住:“你真疯了!!那家伙是阿扎蒂!他的梦境就是下一个阿撒托斯的梦境,你就这么看着他把所有人都拽进自己的梦境里,难道就没想过你在他的梦境里也不可能有战胜他的机会吗?!”
“我当然想过。”卡文迪许的躯壳在这一刻被光溶解,亿万光辉翻滚奔涌的本体终于第一次在地球上肆无忌惮地舒展——因为顾忌阿撒托斯,他已经自我拘束了太久,以至于他此时的声音里竟含着舒畅的笑意,他听起来几乎像要大笑了,“问题是,当你开启那场创生实验时,你想过今天吗?哦诺登斯……看看这光景,我该感谢你!”
盆地逐渐被强行抹平,烽火燎烟在峡谷中铺陈开。
与血腥的夜风一道铺开的还有堆积成山的尸骸,它们随着一道又一道旧日幻影被捅穿、被斩首、被折断脊椎而逐渐升高,直至将所有士兵托举而起,伫立在高耸入云的月崖上,与高高在上的神祇平等地对视。
睡神无声落在欧德身后,将遗落在牢笼中的巨镰重新送回欧德手中。
残月下,象征着死亡的镰刃反射出一道银亮森冷的光,旋即直指神祇:“我说过我是个记仇的人……开始吧,该是清账的时候了。”
第69章 让我快乐。
与此同时, 伦敦唐宁街。
“出去?!现在??”被拽出办公室的首相跌跌撞撞跟在GORCC士兵身后,看见自己的同僚们同样在被驱逐厨房间,“等等, 等等……外面都是怪物!离开建筑后我们跟剥好壳的鸡蛋有什么区别?!”
“很快留在外面就会变得比留在屋里更安全了,”揪着他的士兵抬起抓着突击枪的手,精准地一枪射爆撞碎窗户、扑向人群的食尸鬼, “快点、快点!敌人已经开始在建筑上方盘旋了!”
“哦上——不不,这个不能喊,”崩溃之中还残余着一线理智的首相及时刹住向敌人祈祷的习惯, 简直快哭了,“你说的盘旋是什么意思?!”
“哐!!”
紧锁的建筑大门被暴力踹开,士兵半揽半拎着他疾步走向街道中央, 塞进已经像畏惧的羊群一样聚集起来的人群中, 敷衍地抬枪指了下建筑楼顶:“看那儿。”
夜空被来回逡巡的探照灯照亮,扫来扫去的光柱偶尔指向建筑顶端, 照出正盘旋在建筑之上的乌云——不。
首相忽然意识到:那不是乌云。那是正盘亘在建筑上方的怪物群。
下一刻。
“轰……”
盘旋的怪物潮骤然俯冲,将本该坚固的华丽建筑像块柔软的蛋糕般凿穿、冲毁。
一些在晕头转向中不慎脱离队伍的怪物散布到人群上方, 向下一看满街毫无防备的美食, 登时发出兴奋地尖啸向下俯冲!
“不——”首相没忍住下意识地抱头大叫,短短几秒几乎把自己的人生和未完成的所有政务都回想了一遍。
然而在所有人以为自己就要葬身怪物腹的那一刻, 巨大而臃肿的阴影骤然降临在他们头顶上方。
伊娃制造的克苏鲁克隆体们同时伸展开戴有金属信号环的触须,强劲的□□力量劈开风声, 霎时将靠近的怪物剿灭,即便偶有遗漏, 也有GORCC士兵负责解决。
“老天……”首相瞪着被一枪崩成紫色碎光的怪物,忍不住问,“你们还有没有多余的这种武器?也许可以给会用枪的人发——”
“然后看着有蠢货试图浑水摸鱼偷走几支藏起来倒卖?或者心理素质欠佳, 不小心失手扫射到身边的人?”有克苏鲁克隆体做碉堡屏障,GORCC士兵肩上的担子轻了不少,尚且能敬谢不敏地回复首相的提议,“还是别了。你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被杀死的人——不管是被怪物杀死,还是被自己人误伤,只要被杀死,就极有可能被异变成新怪物吧?”
士兵嗤笑了一声:“您真应该看看芝加哥,一些混混以为这是什么抢劫珠宝店的天赐良机,试图杀死店员越货,结果反被刚被他们杀死的店员也反手灭了。我向您保证……那可不是什么好开始。”
芝加哥,美国。首相一时顿住,忽然格外真切地意识到这场战争的波及范围之广,伦敦只是世界战场的一个缩影。而在他视线所不能及处,还有更多的地方正遭受着相同的战火:“什么时候这战争才能结束?我们会……”
他迟疑了,眼前正发生的一切让他丧失了坚实的底气,几乎感到迷茫:“我们……会赢吗?”
——与此同时,格伦科峡谷。
无法亲眼目睹前线作战的首相对于人类能否获得胜利心怀惴惴,但真正跟随在欧德身后,低吼怒喝着冲向神祇的士兵们,却没用哪怕一秒的时间去想这场战争的结局、自己是否能活到和平之日。
脚下的月崖像海浪般动起来了,森白的尸骨承载托举着士兵们毫无停留地冲向看似不可战胜的敌人。
他们怎么可能犹豫?怎么可能畏惧?脚下是那么多自己和战友的尸骨啊,今天终于能让这血债血偿了!
“呼……”
欧德扇动羽翼,冲在军队的最前方,雪亮的镰刃毫无怜悯地收割着所到之处神祇的头颅。
仇恨、愤怒、不甘……所有沉积压抑的情绪都在此刻获得了等候已久的解放。
他在战场的一角捕捉到了诺登斯和卡文迪许的身影,立即毫无犹豫地陨火般坠砸而去。
卡文迪许在他降落时体贴地退开了,转身去追逃脱的奈亚,伊娃也转而将所有注意都放在操纵各地的克苏鲁克隆体上。
他独自沉默着抛开镰刃,大步走近面怀怒色的诺登斯,徒手一把揪起了诺登斯的衣襟:“你想过这么一天吗?你把我母亲——那么多捕梦小镇的镇民拖上手术台时,想过这么一天吗?!”
“……嗬……”诺登斯理所当然想要反击,但很快祂就意识到,已经太晚了。
即使欧德没有花多余的功夫钳制祂的行动,祂的身体依旧动弹不得。是整个梦境在向祂施压,令祂如同那些被拖上手术台、那些被抛去献祭的人类一样无力反抗,只能承受。
欧德换手拖住诺登斯的后襟,就像当初亡魂们驱使着他走下月崖、杀死比蒙时那样,拖曳着这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的神明,一步步走下月崖。所到之处,神人皆避。
他最终在月崖下方那潭碧绿的湖泊前停住,扼着诺登斯的脖颈,将祂面朝下扣在池水边,从一旁的沙地上拔起一根尖利的碎骨,抵在诺登斯的颈侧低语:“你杀死了他们多少次?嗯?你欺骗他们、害死他们多少次?嗯?你还记得吗?”
他缓缓笑起来,俯下身,亲昵地贴在只能瞪圆双目的诺登斯耳侧柔声低语:“没关系……我记得。我们开始吧?”
闷哼声在湖畔边响起,神祇的鲜血染红了碧绿的湖水。
一秒、两秒……
平静的湖面忽地震颤起来,翻起涟漪,紧跟着,无数畸形的骨手从湖水下尖利地哀嚎着爬出,探伸向一切阴谋与折磨的开端,又在真正触及诺登斯、将祂撕碎前停住。
欧德就抱起试图挣扎的诺登斯坐起来,温柔地将颤抖的老者抱在怀里:“你看……他们也不想让你那么快解脱呢。你看——我一直很想知道,你们旧神从来看不起人类,你们觉得人类在你们的刀刃下痛哭哀求是卑微、是软弱……你能向我这个人类展示一下神祇的强大,撑到这场‘手术’结束吗?”
好战派的巴斯特和纳茜·卡姆波尔怒吼着冲向湖边的红发青年,想将领袖救出欧德的魔爪,但下一瞬就被一股无形的震荡波迎面冲击,眨眼间焚成齑粉,又被阿扎蒂的力量贪婪地吞噬。
原本还想跟着巴斯特等冲上前的旧神、新神们顿时停住了,下一刻在红发青年缓缓扫来的视线中四散而逃!
“看起来你们旧神也没有比人类更硬气。”欧德垂回头,耐心询问,“现在来谈谈吧,之前你为什么替奈亚拉托提普挡那一击?别说什么你觉得卡文迪许跟你打到一半跑去攻击奈亚,你觉得卡文迪许不尊重对手。如果你真在乎尊重这种东西,你也不会干出1888年这种事。”
“你们在盘算什么?”
别的不提,诺登斯的确比那些正在GORCC的围剿下狼狈逃窜,甚至投降求饶的神祇们要有骨气的多,即使脸都因为痛苦而扭曲了,依旧咬着牙一句都不吭——但这也相当于某种回答。
欧德:“你们在合谋脱身保命的计划?你们想做什么?”
下一秒,耳麦中骤然响起刺耳的警报声,艾尔的声音紧随其后急促地响起:【伊娃!欧德!伊娃失控了!克希拉还有残留的意识,祂控制了她!现在那些克苏鲁克隆体都归祂控制了,祂想拿那些被保护在克苏鲁克隆体屏障下的人质跟我们谈条件!】
靠在欧德怀中的诺登斯快意地低笑起来:“听起来你们有大麻烦了,小子。难道没人教过你们吗?别觊觎神明的力量和权柄,有所得,必将有代价。”
一直揣着风衣口袋欣赏行刑的浮士德吹出一口烟雾:“所以我还留了道执念啊,臭老头。怎么,你觉得人脑袋没你们神的脸大,你能想到的事我想不到?”
【浮士德!】耳麦中传出亚伯的声音,【如果你按照计划在欧德身上留了执念,你应该能听到我说话——按照我们事先说好的计划,伊娃已经在激活所有克隆体后尽快剿灭了绝大多数怪物,剩下的以现存的兵力足够应付了!】
浮士德咬了咬口中雪茄:“是时候了?”
【……】亚伯并不能听到浮士德的声音,但他似乎知道浮士德会问什么,此时停顿了一秒,下一刻用紧涩的嗓音冷静道,【是时候了。】
“……?”欧德从亚伯沙哑的声音中捕捉到一丝不那么好的预感,“什么意思?什么是时候了?!”
浮士德的幻影摸着鼻子看天看地,看得出他有多想逃避这个话题。但最终他还是叹着气看向欧德:“告别的时候。我是说——真正的告别。”
“没有幻影,没有执念……哦欧德,别这么看着我。你知道的!我也不想让你再经历一次失去亲人、失去锚点这种事,只是——我们尽全力尝试了。”
浮士德看着欧德温和地笑起来,欧德从没见过他这样温和的神情:“我们已经做得够好了。你,已经做得够好了。”
“想想吧!从你在银行被我逮捕到今天8月3号才过去多长时间?三个月!如果在几年前,有人跟我说这场持续了……从远古就持续至今的战争,能在三个月内结束,代价是我的生命,我会非常乐意把自己打包好躺进坟墓里和我的妻子重聚——而现在?我唯一放不下的只有你。”
幻影轻触了一下欧德绷紧的下颌边缀挂的泪:“向我保证,好吗?当我离开后,别再像之前那样一心想着怎么找死。去寻找新的锚点!这世界上有44亿人,你肯定能找到爱你的人……我还在期待胜利之后,你能在我的墓碑前堆上——”
“蒙特克里斯托。”欧德低声说,“我记得。你向我说过。你只抽这种雪茄。”
“……”幻影顿住,半晌贴过来虚抱住欧德,“我爱你,欧德。不是因为你是人类,不是因为你叫欧德·道格拉斯。我爱你,因为我们一同走过的每一步,你身上的每一道伤疤……每一道重担……但别再把自己搞得惨兮兮的了,好吗?我想看见你高高兴兴的样子。……我真的很少看见你高高兴兴的样子。”
幻影指尖的金饰像被火灼烧般融化了,金色的液体顺着指尖滴落,重重坠砸在地。
【呃……所有克隆体都瘫痪了?亚伯?怎么回事??】艾尔这个倒霉蛋也没被容纳进知情者的小聚会里,【我们还该继续防备吗??还是——】
【不需要防备了。】亚伯的声音压着颤抖,【克隆体的主控方在三秒前脑死亡,克隆体已经全部报废。让军队加速剿灭剩余的怪物!】
“……”欧德只感到之前浮士德剥离格赫罗斯时未感受到的剧痛都在这一刻还诸到了心脏上,他一把用力拧断了诺登斯的脖颈,将这东西的尸首丢进碧湖中,任亡魂们迫不及待地扑上来将它拖拽入水,“还有多少神祇待剿灭?”
【不多了。】亚伯顶替了浮士德和伊娃的工作,为欧德提供后勤,【只剩下最后三个。】
【奈亚拉托提普……卡文迪许。还有阿撒托斯。】
【基于你现在把自己的梦境和阿撒托斯的梦境融合在了一起,奈亚拉托提普想逃也只能往阿撒托斯沉眠的混沌摇篮逃,卡文迪许既然是去追奈亚的,那应该也在摇篮那里。伊娃在克苏鲁的大脑里搜罗出了前往摇篮的路径,我来为你引路。】
欧德踏上了路径。当他向着混沌摇篮迈出第一步时,他仿佛真的感受到命运正在路径的前方微笑着注视他,但祂在笑什么呢?笑他折腾这么久,还是没能保下浮士德和伊娃的性命?笑他挣扎了这么久,还是不偏不倚地踏在命运的路径上?
不。不是的。
捕梦小镇的人是他切实救下了的,小钱宁一家是他切实救下了的。所有的神祇都被清剿殆尽,他已经打破了颠扑不破的命运。
欧德不再胡思乱想,只专心在赶路上。
【还能再快点吗?】亚伯催促,【在伊娃的预估里,她说格赫罗斯衰亡后,阿撒托斯预计会在一个小时内孕育出第二颗同样强大的格赫罗斯。】
与此同时,混沌摇篮边。
被光辉禁锢住了脖颈,只能竭力游说的奈亚拉托提普劝告道:“你还有回心转意的机会!犹格!好好想想,你真的想死吗?不复存在比起日复一日观看枯燥无味的未来,有好到哪去吗??让我们假设最好的结果,你的小情人在替代了阿撒托斯之后没有杀死你,你觉得他会放你这么大一个威胁在身边不管?如果他把你变成一个人类呢?就像个宠物一样蓄养在身边……”
“那倒是提醒我了。”卡文迪许从来不是会被轻易更改意志的性格,“我几次向欧德提出驯服我的邀请,他还从没答应过。”
光辉堵住了奈亚拉托提普想要咒骂的嘴,卡文迪许贴近自己的血亲,憎厌的血亲:“骂我做什么呢?这不都是你自己的选择吗?如果你没有一次一次破坏欧德的计划,也许今天站在欧德身边的会是你——”
“我?!”奈亚拉托提普的嗓子吊得都变调了,“哦!所以这才是你这么看不惯我的原因??在那么多过去里,恐怕不是每一次都轮到你占有欧德吧?怎么,你在为自己的小情人报不——呃!”
卡文迪许平静地看着逐渐丧失生机的奈亚拉托提普:“你还是不明白。”
“欧德从来不需要我帮忙抱不平,我是在我自己抱不平。那么多个周目里……我本该能更早地解脱,更早地看见未知的宏景,你……你却让我多承受了那么多年,都是、因为、你、愚蠢的、玩笑!”
当欧德终于赶到混沌摇篮时,看到的就是几乎可以称之为鞭尸的场景了。那些书写古老书籍的先知、魔法师们大概很难想象犹格索托斯会以这种极端的手法、做这么偏激的事,但这就是欧德所看见的画面,以至于他甚至在情绪汹涌的前提下,因为卡文迪许从没展露过的疯狂而迟疑地停顿了脚步:“……奈亚拉托提普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吗??”
“祂、让我、困在囹圄里、多待了、那么多年!”
卡文迪许每念一个词,就鞭挞奈亚的尸首一下,灼烫的温度几乎将身边的混沌扭曲,“想象一下吧!你感到这么长久的反复回溯痛苦吗?漫长吗?我每天都得咀嚼它!每一分、每一秒!见鬼的我的思考速度还比一切时间和速度更快!我能停止重复回放这些见鬼的玩意儿吗?不!因为全知全能是我的权柄!我的宿命!”
光辉中,不可见的无数双纵眼齐刷刷看向欧德,奈亚的尸首被彻底消融了:“开始吧,结束这一切……”
“我很抱歉我不能像浮士德那样无私地直接献出自己的生命,让你的征途更顺当些。我不能……就让我真正享受一次不再是枯燥无味的战斗吧……欧德。让我快乐。”
“……”欧德曾在狩猎之旅中设想过很多次最终这一战的场景,他甚至梦到过他们两人像电视里常见的怨侣一样如何互相指责咒骂,说些“我早跟你说过这样不行”、“我怎么知道你真能这样捂不热”之类的话。但唯独没想过卡文迪许对待这一战的态度竟是近乎癫狂的热切。
对方似乎习惯了将所有的思考都闷在沉默下,以至于每一次爆发出来都让他感到猝不及防……也许,也不是习惯。
欧德在这种时候忽然想起最初相处时,卡文迪许总是围绕着他絮絮叨叨,而他给予的反应就只有闭嘴或者安静。这错误的相处方式里是否也有他的原因?
可惜,这一切都无从探究了。
银亮的巨镰悄然在欧德手中随着黑红色的电弧闪现,欧德伸展开羽翼,横起镰刃:“据点可从没教过我怎么用战斗让对手快乐,但我的确知道如何帮人解脱。”
第70章 终于归于安息。
“卡文迪许。”
八天前, 水星。
呼吸在夜间零下一百七十八度的温度中凝成细雪,落在欧德的眉宇间。他们躺在崎岖不平的岩石地表,看着夜空中清晰可见的星辰, 一开始想着下一个目的地是哪里,后来又想些杂七杂八的事情:“你觉得最后我们打起来,谁会赢?”
“你是想问谁能杀死谁?”卡文迪许并不怎么介意地挑明这问题的实质, 紧跟着放下高高举起、从伊斯人图书馆里薅出的书,思考了一下,“我觉得应当是你。”
“等那天到来时, 我们会拥有相差无几的力量。你有丰富的战斗经验,我呢?”他笑了一下,“让我这么说吧, 我没有你那么强的求生意志。”
风在稀薄的大气中回旋, 将细密的雪粒也洒在卡文迪许的脸上。
他凝视着高悬的星辰,以一种微笑的口吻说:“所以……让我自由吧, 欧德。”
——混沌摇篮前。
奔涌的光辉渐渐熄灭了,化成塞拉尔·卡文迪许的模样, 无力垂下的头抵在欧德的肩上。
巨镰的刃贯穿了他的身躯, 但没有鲜血,只有萤火般的微光从豁口中溢出。
卡文迪许有获得他想要的自由吗?这算是解脱吗?
欧德不清楚。
几个月前, 卡文迪许还言辞凿凿地同他理论过,书里白纸黑字说小王子是摆脱肉.体的囹圄, 获得灵魂的自由,飞到爱人身边了, 为什么欧德非得否认他的结论,咬死说小王子就是死了?
那卡文迪许的灵魂如果获得了他想要的自由,还会飞向他吗?
欧德动了动有些僵劲的手指, 挑起卡文迪许的下巴,吻了吻对方冰冷的唇畔。
他的躯壳也开始融解了,暗红色的火光岩浆般从体内迸溅而出。不到数秒的时间,猩红的阿扎蒂就取代了半跪半拥着卡文迪许的人形。
强横的吞噬之力在眨眼间将卡文迪许遗留下的躯壳吸收殆尽,又贪婪地鲸吸着周围的混沌,还有那些本该围绕在混沌摇篮周围昼夜不停吹奏笛曲、此时却一声不敢吭,试图藏匿自己的外神们。
欧德穿过祂们。在行进的路上,看见数百具人类的骨骸漂浮在没有重力、时空秩序可言的混沌中——也许其中就有曾经带过浮士德、又被奈亚拉托提普扔进此处的老教官,欧德记得浮士德曾遗憾过无法接回老教官的遗体,让对方入土为安。
‘我会送你们回家。’欧德在心中低声承诺,终于不再踟蹰脚步,加速靠近混沌摇篮的中心。
在那里,有一团无法描述形状的古怪雾体正在挣扎般涌动,第二颗格赫罗斯正在祂的挣动中诞下。
但这都太迟了。煊煊然爆发的火光中,新的格赫罗斯尚未成型就被横扫成灰,下一刻。
火光吞没了整个摇篮。
“轰隆……”
欧德听到了宇宙像心脏搏动那般轰鸣。强大的力量涌入他的身躯,他几乎能看见无数血管样的、连接着阿撒托斯与整个宇宙的东西正在一根根断裂,新的血管脉络从他身上蔓生而出,缠绕向宇宙。
他能轻易将身边漂浮的尸骸送回故乡,将浮士德、伊娃,所有死在怪物手下的士兵们的灵魂从幻梦境中送回人间,得以复生。
但在做完这一切以后,他再次看见命运的幻影微笑着站在他面前,仿佛正了然且毫不意外地看着一个新的阿撒托斯的诞生。
‘你看,你改变了什么?卡文迪许想要打破的牢笼,你打破了它,又重铸了它。依旧会有第二个卡文迪许、第二个莎布尼古拉斯、第二个奈亚拉托提普会从你中诞生。然后是其他外神、旧日支配者……’
欧德细致地将神战中被摧毁的那些建筑修复,唐宁街、斗兽场、金字塔……所有的建筑、街道、人,都打扫得干干净净,仿佛一个已经没有牵挂的人,在对世间做最后的告别。
区别只是,他不是没有牵挂。他刚刚送回人间的锚点正错愕地坐在峡谷地面上,一脸懵地被身边狂喜又迷惑的老教官一把熊抱住摇晃,试图扒拉开老教官时,又和同样愣怔的伊娃对上视线。
他能听见浮士德正询问伊娃“有没有看见欧德”,试图连接上耳麦;小钱宁正大笑着抱住很久没好好对话过的父亲,嚷嚷“这次总能把欧德拽来我们庄园好好放松放松了吧”;艾尔大步走向突然重获新生而茫然的舍友们,把自己一手带出来的新兵蛋子一把拥住。
这都是他寻觅这么长时间以来,找到的新锚点。
但有时候,保护锚点的方式就是放开它,和它道别。
欧德深呼吸了一口气,整个宇宙都跟随他起伏。他不再有手举起镰刃,但他的思想就是这宇宙中最强大的武器,而他想:
这世间不该再有神祇。也不该再有命运。
·
1990年,8月4日,密大校园内。
“拜托!”菲利斯烦恼地缀在导师身后,“您不觉得我的课题很有趣吗?这不是我胡编乱造的!我在图书馆里借到了这些书,它们都描述我们所在的地球——乃至宇宙,都曾被重置过,很多本该死去的人重新活了来过,只是他们都不记得了!”
导师实在扛不住菲利斯的穷追猛打,只能停下来重重叹了口气:“菲利斯·道格拉斯,你知道你今年已经31了,不是那种还相信圣诞老人真实存在的年纪了吧?听着,哪怕你申请想开的课题是讨论此类民间传说如何广泛分布的,我都不会打回你的开题论文——”
“不不,它们不是传说!它们是可以论证的!”菲利斯手忙脚乱地从书包里翻出一本厚厚的典籍,刷刷翻到其中一页,从他不假思索的动作可以看出,他绝对已经把这本书翻了不少遍了,“您看!这上面说了,我们现在所处的宇宙,最初是由一个名叫阿撒托斯的神祇构成的,但那时候怪物横行,于是就有了第二个伟大存在站出来吞噬了阿撒托斯,但祂——”
“菲利斯……”导师气都不知道该怎么叹了,只能重新加快步伐走向教室,“我真的得抓紧时间去教室了——”
“等等!等等!拜托了,请听我说完!”菲利斯锲而不舍地追上去,加快语速,“但祂很快发现,自己正在变成第二个阿撒托斯,又要重复阿撒托斯的老路。所以祂在重置完宇宙之后,就把自己也一并抹杀了,不过这书中说,‘在南极的黑岩裂隙下,宇宙静待祂的苏醒’——这意味着如果我们能找到那个黑岩裂隙,说不定就能找到——”
教室到了,导师给了菲利斯一个无奈的眼神,转身走进教室。
“……好吧。”菲利斯丧气地耷拉下脑袋,“我都还没来得及说‘我在读到这个故事的瞬间,就有种奇妙的感觉!教授!那感觉就像我考入考古系就是为了这一刻而准备的!’呢……哦忘了吧,菲利斯,没人会认真对待这种话的,除了精神病院的治疗师。”
他呻.吟着在教室边的长椅上一屁股坐下,思忖片刻又猛然振作起来,摸出手机叭叭拨通了一个号码:“……嘿!卡罗!伯父伯母最近好吗?听着,我打给你是想问问,你愿不愿意资助一支南极考察团……”
四天后,南极某道黑岩裂隙内。
菲利斯被好基友托着屁股,手脚打架地顺着攀岩绳成功降落在裂隙底部,一边解绳子一边还不忘对着镜头做视频记录:“好极了,我们刚刚经过了十几来道平台——我是说,所有人都该来看看那些平台上的废墟!老天,那绝对能让不愿相信古籍的人改变想法,但考虑到这地方火起来后很可能变成旅游景点,而旅游景点又意味着大量人潮涌入、生态环境破坏——”
“菲利斯!!”身后传来不光给钱给设备给物资,甚至还亲自跟来的金主爸爸兼好基友,卡罗·钱宁的低吼,“快来看!!我觉得我们找到祂了……天,抽我一巴掌,我在做梦吗?祂……”
等穿着一身防寒服的菲利斯费劲地转过身,傻眼的就变成两个人了。
他不由自主地贴近澄透冰块中沉睡的红发青年,如果没有防寒服,这一幕大概会像揽镜自照:“祂……长得和我一模一样?”
“等等,事情开始变得有点大条了,”小钱宁深吸了一口气,“我得说实话,我同意资助只是觉得把这当成极限运动兼旅行也不错,但真的找到你说的——你说的重置了宇宙的神祇??更别提这个神祇长着一张和你一模一样的脸??兄弟,不是我适应性不强,即使是你也得承认这事儿太怪了吧??”
“是吗……”菲利斯根本心思就没在卡罗的话上,光顾着上下模冰了,“我们怎么能把他——嘿!给我一根冰橇!”
“什么?你不是想把祂撬出来吧!”卡罗简直花容失色,“你疯了!这玩意儿绝对有问题,听我的,让我打个电话给我妈,我妈同事肯定能处理它,退一万步说,谁知道这冰层里有什么有毒物质?就跟金字塔似的,万一咱们撬开的是死亡的大……”
“门”字卡在了小钱宁的口中,因为他眼睁睁地瞅见本还结结实实的冰块忽然开始冒着蒸汽融化,是迟来的叛逆让他死活没叫出一句妈啊,“快走!快走!相信我,按照我看过的那么多灾难电影的经验,接下来就该是咱们俩惨死、人形灾难入侵纽约了!”
“??为什么是纽约?”菲利斯被小钱宁拖着蹬蹬倒退,手还在往冰块伸,“听我说,我觉得他特亲切,不会伤害我们的,我来这儿就是为了带他回家,相信我!我有种强烈的感觉,就像这就是宿命!”
“宿命你个头啊!!”
欧德的意识逐渐清晰,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小钱宁的破口大骂:“这明显是精神系的超能力!你知道灾难片里的炮灰都是怎么死的吗??看见南墙还非得撞上去!”
‘什么南墙?’欧德本想这么问的,但开口的瞬间,刺骨的寒冷就将他冻得瞬间僵劲,牙齿发颤,仿佛忽然之间他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变回了一个四肢不勤的人类。
“噗通!”
正在纠缠着往攀岩绳走的两人在听到重物落地声时下意识地齐齐回头,只见书里说是“伟大存在”、照理来说应该牛逼哄哄的……呃,神祇?存在?总之他正面朝下昏迷在地,暗红色的碎发在冰层上绽开,像开至荼蘼时即将凋零的黑巴洛克玫瑰。
两人齐齐顿住,半晌,菲利斯看向小钱宁:“你不会想把他就这么丢在这儿吧?看他冻死?即使你觉得他是什么行走的灾难,我们也不能就把他丢这儿不管啊!拜托了……我们带上他走吧!也不耽误你打电话给你母亲的同事来做检查什么的!”
“……好吧,”小钱宁简直恶狠狠地说,把菲利斯往前一推,“你先上,我去背他。好极了……拖油瓶又多一个。”
欧德在意识模糊间感到有什么温暖的东西包裹住了他,随后他被架上一个宽阔的后背,混沌的思绪一时想着“我不是死了吗?”,一时想着“老钱宁先生说得没错,卡罗真的被喂得有点过头了,谁能想到有人21岁后还能长得更壮?”,不久便在挥之不去的疲惫中陷入沉眠。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感觉自己似乎辗转了不少地方,有时候身下的床蓬松舒适,有时候坚硬冰冷。最后他醒来时,睁眼就见一片红丝绒色调的天花板,柔软温暖的被褥包裹着他,让他几乎想舒适地闭上眼,再懒散地睡过去。
“醒了?”浮士德的声音冷不丁在头顶响起,惊得习惯了耳聪目明的欧德骤然从床上弹起,差点被被子缠得滚下床去,“哇哦,也不需要这么大的反应吧?听着,我——认识的一个小辈,把你从南极的冰块里凿了出来,如果你想说谢谢,不如先从自我介绍开始?”
“……”欧德的思绪都停顿了,紧紧盯着浮士德说不出话。
他明明已经做完告别了。他知道自己不会再见到浮士德了。这样又算什么?
“呃……”浮士德皱起了脸,“朋友?你能别这么看人吗?让我感觉怪怪的……事先声明,我有妻子,事实上,我们还有三个孩子——”
“哇——”婴儿的啼哭声应景似的炸开,隔着数道墙壁传来。
“三个孩子?”欧德简直像大脑停转似的重复,紧跟着才回过神,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很奇怪,“我的意思是,你是不是应该去看看孩子怎么了?”
“从来没喜欢过对付这些小恶魔……”穿着一身居家服的浮士德叼着一根没点燃的雪茄咕哝着转身,迈出一步又回头,“睡这么久,不想下来活动活动?跟我一起吧。实话实说,我不是很放心让你离开我的眼皮底下。”
“……”欧德站在床上僵直半晌,有点同手同脚地爬下床,亦步亦趋地跟在浮士德身后,“你的妻子——”
“老天,你该不会还在惦记我吧?”浮士德瞬间一个错步,警惕地将两人的位置从欧德能盯着他的屁股改成并肩而行,“我和我妻子可是早在一千多年前就认识了,明白吗?我爱她,她爱我,永远是彼此的唯一。我们之间没有任何第三个人插足的余地——好吧,除了这些哭得跟开水壶似的小恶魔。”
“我不是这个意——算了。”欧德澄清到一半,发觉自己很难解释为什么会在意浮士德是不是另娶、怎么知道浮士德很早之前就有妻子,“需要我帮忙吗?”
“……”浮士德意外地看向欧德,“你知道怎么给小恶魔喂奶换尿布?”
即使现在的浮士德不记得,但欧德心里还是认浮士德这个教父的。这就让正在摇篮里蹬腿的小恶魔不再仅仅是哭声炸弹,也是他的——嗯,兄弟?
欧德轻轻捧起这一小团柔软,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手中捧着的是他敢想象的现实:“新的——”
“叮咚!”门铃忽然作响。
浮士德站在原地没离开房间,只懒散地摸出手机,按了几个键,就听大门自动打开声。很明显即使没有神祇了,他的工作多半依旧不平凡。
一阵喧闹顿时涌入宅内:
“浮士德!浮士德!另一个我怎么样了——”
“等等!菲利斯!你还没换鞋——天啊这臭小子真没礼貌。”一道陌生又熟悉的女声。
“别这么严厉,换成是我遇到这种事,我也会同样急切——我我我不是在为整理完花园后忘记换鞋就进玄关做辩解,这两件事之间没有任何关系,玛尔!”一道陌生又熟悉的男声。
欧德的呼吸几乎停止了,他甚至听不见自己的心跳,就像心脏也跟着他一起屏住了呼吸。
“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最先进门的是看起来像是三十岁的自己的红发男性,紧随在他身后的两人,欧德几乎只在梦中才能与他们重逢——
‘父亲。母亲。’他不出声地在心中喊,挪不开视线地紧盯着不急不缓走进门的两人。
父亲还是蓄着半长的暗红发,由墨绿色的缎带裹缠着,顺垂在肩侧。在他身边,有着一双和欧德一模一样的绿眼睛的女性打着小哈欠,一边刷着手机一边跨进门,抬眼看见抱着婴儿僵在原地的欧德,步子顿时停住:“……还真是一模一样……你是谁?”
“……我,”欧德被这个简单的问题问得张口结舌。
仔细想想,他要怎么自我介绍呢?说嘿!你们知道吗?这世界被重置过一次,在上一个讨厌的旧世界,我才是你们的儿子,但先别急!你们猜怎么着?其实我也不能全算是,也许还是用鸠占鹊巢来形容更精确——
“听我说!我知道!”菲利斯先一步他积极地举手,“我有个大胆的推测——你看,那本古籍上说重置世界的伟大存在会在南极的黑岩缝隙中沉睡,等待苏醒,我们去了,然后找到了祂,这足以说明古籍上说的都是真的!对吗?”
菲利斯上前一步,激动到脸颊泛红,他一把握住欧德:“而他看起来跟我一模一样,有没有一种可能,在旧世界里,他也许就是我?世界重置了,他抹杀了自己,但因为力量太过强大或者这个宇宙其实也在感谢他的修补,所以在积蓄一段时间的力量后,他又在新世界苏醒了?”
“……”欧德的瞳孔在某一瞬倏地收缩了一下,但一步步走近他的母亲让他那点杂乱的思绪淹没在紧张的心脏鼓噪下。
“是真的吗?”玛尔仔细打量欧德的面孔,“你看起来比菲利斯要年轻多了……也许比他小十来岁?但你看起来比菲利斯沉稳多了……当你做那些事的时候,多少岁?难道大学都没毕业就得去——”
“毕业了。”欧德不希望让母亲觉得自己很惨的样子,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向对方解释自己的鸠占鹊巢,真正的欧德或许已经被他害死了。
菲利斯在旁边拿手肘捣他,冲他挤眉弄眼,小声叽咕:“有没有过……嗯?”
他暗示性地眨了下眼睛。
“……”欧德失笑,也不是很想将自己毕业后就骤然丰富的亲密经验说给这些平和时期的人们听,也许他们会为他感到心疼,但环境不同,选择本就没有可比性,因此他只说,“有。我有……”
他犹豫了一下,道:“一个伴侣。在最后的那段路上,他一直陪着我……”
欧德顿住了,因为越过母亲的肩膀,他看见一道虚幻的身影正靠在客厅拱门边,阳光从窗台照进来,穿透对方的身躯,落在地面上:“……卡文迪许?”
他不是已经杀死对方了吗?为什么卡文迪许会出现在这里?幻觉?还是在最后关头,卡文迪许的灵魂真的飞向他,所以他们才得以重新复苏在新世界?
“……”门边的卡文迪许轻笑了一下,放下怀抱的手臂看他,“再想想有没有别的可能呢?”
卡文迪许仰头看看奢华沉稳的宅邸内饰,扫过那些困惑看着他的人群,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看着他:“你已经发现了,对吗?”
“为什么小钱宁在发现你时那么戒备,但轮到浮士德时,他却能把你这样的危险因素带回家?为什么他能一边说着‘不敢让你离开我的眼皮底下’,一边放心到将自己的孩子递到你手上?”
“这是个梦。”
一个为哄他像阿撒托斯那样入眠而创造的美梦。
所以在这里,他所有的遗憾几乎都被填补了:被他占据的小欧德没有死,他的父母还活着,浮士德的妻子也活着……
浮士德的态度和小钱宁相比反而断崖式的温和,是因为创造这美梦的神祇意识到如果事事都按照人物真正的性格来演绎,那这个梦绝对不可能称之为“美”,所以浮士德多疑的本性为“让他开心”而让步。
但现实本就不是童话,苦痛才让它真实。
卡文迪许笑起来,靠在阳光下仔细看他,目光不再是涣散的。
他仔细勾勒着他面庞的所有起伏,明媚的金光将窗边的幻影映得像一捧一碰即化的雪:“只剩下最后一步了。你知道的。杀死所有的神祇,让整个宇宙回归自由……诺登斯和奈亚拉托提普绝不希望看到这样的结局,所以祂们合谋创造的是这个梦境——一个为新的阿撒托斯量身打造的新混沌摇篮。”
欧德不禁转头看向周围困惑追问他怎么回事的人们,仿佛站在拱门下的卡文迪许只是他因战后造成的心理创伤过于严重而产生的幻觉:“……”
一道声音在他内心深处问:你要相信卡文迪许吗?还是自己的眼睛呢?也许这就是PTSD,我们见过的。从战场上退下来的士兵产生幻觉,仍以为自己在战场上,于是在幻觉的蛊惑下将好不容易回家、回到家人身边的自己杀死。
“欧德。”窗边的幻影又在柔和地低唤,“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吗?”
“你说,会阻拦你的爱你不要。你要的是哪怕你浑身的骨头都碎了、含着血、掺在呼吸里;哪怕你自己都软弱了,但那个人知道清醒的你想要什么,依然会把你送上我要走的道路。”
那幻影倏地贴近了,鼻尖与欧德的鼻尖几乎重叠,一只手牵引着欧德慢慢地、在周围人变得急促、惊慌的劝阻拉扯下举起右手:“别害怕。这一次,我会和你一起走到最后……”
“不,不!!”虚假的梦境终于开始震颤着崩塌,菲利斯像个皮囊般被撕开,诺登斯惊怒中透着惶恐的面庞露出来,“你再好好想想……欧德!为什么非得做到这一步?为了人类牺牲自己?你甚至不是人类!”
“好好回想一下,你敢摸着良心说你没有早早意识到自己身上有问题吗?!你没有在父母焚烧掉你那些画作、你录的歌时意识到自己或许不是人类吗?!你早就知道!你只是不舍得!你想要占据这份温暖,你想要继续沐浴在父母的爱下,那我现在为你打造的梦境和你的童年又有什么区别呢??”
诺登斯请求地看着他:“别这么做,你能感觉到你现在有多么强大,难道这不让你心驰神往吗?为什么要放弃它呢?我们才是同类,那些人类只会想杀死你,而你正在为了他们的愿望杀死自己!欧德……”
“欧德。”卡文迪许的额头虚抵着欧德的额头,带着他的手将伯.莱塔的枪口抵上自己的心脏,“你看……我说过,小王子的灵魂就是在摆脱□□的囹圄后飞向了他的玫瑰。我的灵魂飞向了你,所以你的灵魂也会在死后飞向我……你不会再是一个人。永远不会……”
“好好休息吧。”
“乓!”
世间最后的神祇伴随这一声枪响,终于归于安息。
与此同时,格伦科峡谷。
焦躁地穿梭在人群中试图找到教子的浮士德心中倏然一揪,冥冥之中仿佛若有所觉。他蓦然抬头,看着忽然之前变得格外明晰的满天星辰喃喃:“不……臭小子,你最好别是又干了什么傻事,你承诺我会在胜利后好好生活、高高兴兴,给我坟前堆雪茄的!!”
无人回应他,四野只有夜风,仿佛有声音在他耳畔轻柔地低笑:是啊。我也是特工,我也会说谎。你告我啊?——
作者有话说:HE,HE,HE,冷静!下一章开始就甜起来了!苦尽甘来,苦尽甘来
【www.daju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