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采息 贱东西!
李梦白原本是要在客栈里等江渔火回来的, 他以一小截地炎藤作为定金,让江渔火用符纸去采集两名天阙弟子的气息,以此方能瞒天过海, 潜入那个地方。
这种事, 他原本可以派自己的手下去做, 可一想到她是那个贱种的师妹,他就忍不住使唤她, 就像他当年喜欢使唤那个贱种一样。只不过,这次的人真是笨得可以, 她一口答应下来,太痛快以至于李梦白一点都没有品尝到看人挣扎的快乐。
李梦白坐在客栈里,颇有些闷闷不乐, 她为了那个贱种,可真是什么都愿意做。
但转念又觉得,她那么笨, 万一暴露了,反而破坏了他的计划。
不行,他得去看一看。
于是, 李梦白就看到江渔火在墙角里按着个衣襟半开的天阙弟子, 手放在对方胸口, 对方竟也不反抗。
李梦白眯了眯眼,她是在采集, 还是在采花?
他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气, 当即怒喝一声, “你们两个在做什么?”
当事二人齐刷刷地看向他。
一道目光茫然,一道目光冰寒。
江渔火立刻讪讪地收了手,而那个天阙弟子被人撞破竟面不改色, 看他的眼神隐含警告。
但李梦白是谁,他最讨厌看人脸色,也最讨厌给他脸色看的人。
想让他走,他偏要来!
李梦白大步朝两人走去,秀美的脸上满是怒容,“江渔火!你说让我等你回来,结果你在这里跟什么不三不四的人纠缠不清!”
江渔火原本就被李梦白的那一声怒喝惊到,生生被他扯回现实,她下意识觉得一阵茫然,有时候她总会不受控制地生出残忍的念头。
可看在鲛人眼里,却是她因为来人而心虚,她的动作都落在他眼里,好似把手放在他胸口是一件难堪的事情。
热意突然抽离,伽月捂住胸口剧烈咳了几声。
江渔火不由关切几分,“你还好吗?”
伽月敛目,眉头轻蹙,“无碍,只是有点冷。”
李梦白已经到了近前,正好看见方才还横眉冷对他的天阙弟子迅速换上了一副苍白虚弱的样子。
呵呵,李梦白冷笑两声。这种伎俩,他从小就看得够多了。
只不过,这人看着却是有点眼熟。
李梦白朝他衣服上的建木看去,建木绣纹被血染红,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一时没想起来,李梦白也懒得费神,直接将此人划入贱人行列,他毫不客气地拉住江渔火的手,“江渔火,跟我回去!”
江渔火虽对伽月的状态有所担忧,但他毕竟是天阙宗子,不是等闲之辈,用不着她来为他疗伤,“如此,那颗珠子,我便代师兄谢过。”
眼看着好不容易回来的人将要再次离去,伽月心骤然一紧,等他意识到的时候手已经攥住了江渔火的另一只手。
“你要,跟他走吗?去哪里?”
他一只手紧紧揪住胸口,虚弱得仿佛随时会倒下去。
江渔火想到温一盏蛟毒发作时的痛苦。
身边的李梦白眼神已经要杀人,他牢牢抓住她的手,“江渔火,不准管他!我们走。”
犹豫了一瞬,江渔火没有回答伽月的话,也没有听李梦白的命令,她挣脱两人,一道灵力划过,在她右手小拇指上划出一道伤口,指腹立时有血珠渗出来。
“我的血能压制蛟毒,此前师兄已经试过,若你不嫌弃,可以喝下它。”
众目睽睽之下,她将手指递到伽月面前。
伽月眸中难掩惊讶,惊讶转变成惊喜,他看着她笑起来,点头答应,“好。”
“不可以!”
李梦白大喊一声,就要去拦她的手,但那个方才还虚弱无力的天阙弟子抬了抬衣袖,立时就有一道结节屏障矗立在他和江渔火之间。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贱人张嘴,一口含住了她的手指。
李梦白撒气一样一拳砸在屏障上,砸得他手都痛了,但屏障却丝毫不为所动。他不知道哪里来的气,但看那个笨蛋因为对方咳了几声就乖乖送上自己的血,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这般拙劣的手段,她竟然都看不穿!
而那个贱人直勾勾的眼神,恨不得把她吞了,不用想也知道这个贱人肯定伸了舌头在勾缠她的指头。
贱东西!
他狠狠瞪着这个江渔火不知道从哪里招来的天阙弟子,眼神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但对方根本没空看他,更让他生气的,是江渔火也在看着那个贱东西。
李梦白想让她清醒一点,不要受这副皮囊蛊惑!但着这层鬼屏障好像连他的声音都隔绝了,任凭他在外面怎么喊叫,里面的人都无动于衷。
他难受得好似一只皮球,鼓了一肚子气却找不到出口。
伽月的脸色越来越红,他看着她的侧脸,口中是她的指头,喉间是她的气息,他一口一口吞下焚香的味道,就仿佛将她也咽进了体内。热意流进他的胸口,驱散寒气,却也滋生出更加隐秘的欲念。
不够,这一点完全不够,对于他这头原本生活在海底的凶猛捕食者来说,看上的猎物当然应该被整个吞吃入腹。
平静的海面下,暗流汹涌。
喉结滚动,已化成男身的鲛人贪婪地吞咽下所有。
她的血,是熟悉的味道,他一定在哪里尝过,才会在咽下第一口的时候就生出强烈的熟悉感。
于是,他咬着指节,舌头缠着那道伤口,本能地想要从中索取更多信息。
江渔火微微蹙眉,伤口被他咬得有点疼,她当即抽了手,不满地看了他一眼。
“好了,你面色看起来好多了。”
何止是好多了,红得简直像是快要烧熟了。
伽月被她的眼神提醒,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失了分寸,当即面色涨得更红。
“对不起……”他拉起她的手,清凉的灵气灌输进去,那道伤口迅速被抚平,血肉弥合,一如从前。
“是我鲁莽了。”
江渔火无心和他纠缠,见他喝了血恢复正常,便不愿再多留。只是那道屏障还矗立着,外面是正愤怒瞪着她的李梦白,她看了一眼伽月,示意他解开屏障。
不愿再惹她生气,伽月衣袖微动,那道屏障便立刻消弭于无形。
没来得及挽留,那个紫衣青年便拉走了她,两道身影迅速消失在人群中。
……
“江渔火,不准再给他喝血知道吗?”
客栈里,李梦白一回来便告诫她,“若是你不听我的,那我们也不用合作了。地炎藤我就是扔了、烧了,你也休想拿到!就让那个贱……见不得人的家伙去死好了!”
“反正要救人的不是我。”
“放的是我的血,与你何干?”江渔火心中不悦,语气却十分冷静,“况且你答应了的。”
“只要帮你拿到你想要的,就就给我完整的地炎藤。”
李梦白挑了挑眉,“没错,我是答应了。但现在,我要再加一条,你不准再和刚刚那天阙弟子来往。”
“不用你说。”江渔火扔了断剑,琢磨着找家铺子换新的,“你有所不知,我师兄的眼睛,是因为替他办事才受的伤,说起来,能算半个仇人。”
“哦?”李梦白来了兴趣,“说来听听。”
他倒不知道那个贱种和今天这个贱人还有恩怨纠葛,两人既是有仇,他未必不能利用一番,最好是让两人能打起来,打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
江渔火从兜里翻出两张符纸,放在李梦白面前。按照他的要求,里面已经采集了两名不同天阙弟子的气息。
她拿了其中一张,递给李梦白。
李梦白放在鼻尖轻嗅一下,里面的气息蕴含的灵力纯正且雄浑,凛冽袭人,他不由勾了勾唇,“不错,竟让你采到了一个高阶弟子,这会让我们通行容易许多。”
“他不是高阶弟子,他是天阙宗子。”
李梦白猛然一惊,脑海中浮现那日在仙门大比上的匆匆一瞥。
他想起来了,那个人也是这样一双冰蓝色眼睛。
只不过他今日神态与当日在高台之上的超尘脱俗完全是两个样子,李梦白没能将两个形象联系在一起,他只当他是个普通的鲛人修士,没想到就是那位鲛人宗子。
李梦白不由看回眼前的女修,想起自比赛结束后,他种下的追踪咒印记很长一段时间都指向天阙山。
“原来,你待在天阙山,是因为这位宗子?”
天阙的沉水并非秘密,伽月的身份也是人尽皆知,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于是,江渔火将温一盏为她求沉水而答应伽月要求,替他去海底取回护心鳞而受伤的事给李梦白简单讲了一遍。
李梦白认真听着,最后不由眯了眯眼,“原来如此。这样看来,你师兄应该恨透了这只鲛人吧。只是借用一间池子的事,竟害得他没了一只眼睛啊。”
江渔火摇头,“并未,师兄不曾心生怨怼。”
李梦白却神秘地笑着摇了摇头,“嗯……那可不好说,或许他只是从未在你面前显露过而已。”
李家的人,哪有什么良善之辈。
“那可是一只眼睛啊,那样脆弱精巧的东西,活生生地被蛟爪划烂,再也不能视物也就罢了,还要日夜受蛟毒侵蚀,不得安宁。啧啧,多么痛呀,又多么适合滋生怨恨。说不定,怨恨早已把他侵蚀得千疮百孔……”
“闭嘴!”
他看着女修,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不知何时已经怒火汹汹。
“怎么,你心疼了?”李梦白毫无畏惧地迎着她的目光,嘴角噙一抹调笑,“只是说说而已,这样你就受不了了啊?”
以后她要是见到温一盏慢慢被他碾碎在脚下的时候,可怎么办呢?
可惜,若计划一切顺利,她大抵是见不到了。
“他会好起来的。”
江渔火怒视他的眼睛,沉声强调,虽是对着李梦白,却更像是在对自己说——
作者有话说:超级感谢大家的建议和鼓励~决定从今天开始心硬如铁地码字!
其实现在的数据已经比我开文时预想的好很多了,所以写完就是胜利!不过后面还有好多没写,手速实在是太捉急了,之前预计的是60万字完结,希望能在国庆之前写完[狗头]
第92章 赌坊 “江渔火,我们去躲起来吧…”……
许是到了雨季, 落月城中总是淅淅沥沥地下着雨,雨水连绵,将整座城市都泡得潮湿。
江渔火在这样的潮湿天气中总是觉得烦闷。
窗外雨声泠泠, 她坐在窗前给温一盏写信。
李梦白给了她一小截地炎藤作为定金, 她已托鸟雀将藤送去真阳峰, 不知道温一盏有没有收到,也不知道他近来蛟毒可有再犯。
灵力在青玉质地的传讯符上落下一个个潇洒飘逸的字迹, 她写字是温一盏教的,写出来字体自然也是温一盏的风格。
“你在给谁写信?”
背后忽然冒出来一道轻飘飘的声音, 让专心致志的江渔火吓了一跳。
李梦白从她背后绕出来。
他毫不客气地把头凑到江渔火身边,目光直勾勾地打量她手中的传讯符,“呵呵, 师兄钧鉴……”
江渔火不满地看了他一眼,手心收拢,将传讯符上的内容藏进手里。
“嘁, 你那个师兄,到底有什么好,让你这般心心念念想着他?”李梦白轻嗤一声, 在她对面坐下, 摇着一把羽扇, 桃花眼笑意嫣然,“你难道没有想过, 有时候有些人对你好, 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 甚至是想利用你……”
“可不要怪我没告诉你,我要去的那个地方说不定有去无回……”他上半身微微俯下,隔着案几, 对江渔火循循善诱,“你这般为他人拼命,值得吗?”
江渔火望着窗外的雨幕,低笑一声,“你难道,就没有可以为之付出性命的人吗?”
李梦白被她问得一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唇角。
她在笑什么?她是在嘲笑他吗?嘲笑连那个贱种都有人愿意为他付出性命,而他没有吗?
“愚蠢!”他冷哼一声,用蛮横的态度掩盖住心底一瞬间的虚弱。
“等你有一天发现被人骗了,后悔也来不及了。”
江渔火无所谓地摇头,她相信温一盏不会骗她,但她不喜欢欺骗这个话题。
“你要的气息已经拿到,我们何时去你说的那个地方?”
半截地炎藤已经送了回去,现在就只等去到李梦白说的那个地方,拿到他要的东西。如此,她才能尽早拿到完整的地炎藤,治好温一盏的眼睛。
在这件事上,她比李梦白更着急。
江渔火稍一露出急躁的情绪,李梦白就像海里捕捉血腥气的鲨鱼般,敏锐地察觉到她的不安。
她越焦急,他越稳定。
“且再等等。”按下一时的不愉快,李梦白悠然地摇着羽扇,气定神闲地给自己和江渔火分别倒了杯茶。
“为什么不能尽早去?”
“着什么急,需要找个合适的时机。”李梦白抿了口茶水,潋滟的桃花眼幽幽地打量眼前人,“只是晚几天,他又不会死。”
他不会死,可你会死。
他的目光肆无忌惮地扫过江渔火脸上每个角落,最终定在她的唇角。
大比那日,这里有过一抹极为浅淡的笑容,如清晨朝露,转瞬即逝,却也短暂地摄住了他的心魄。这样一张平淡的脸,竟也能迸发出那样的光彩。
李梦白目不转睛地盯着江渔火白如细瓷的面容,指腹却在杯沿上缓缓摩挲。
满目灰暗的世上即将少了一个色彩鲜亮的人,想想还真有点舍不得。
浓密的羽睫垂下,掩下眸中晦暗情绪。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要怪,只能怪她选了那个贱种当师兄。
“晚几天,是几天?”江渔火皱了眉头,她一天也不想等了。
李梦白笑,想多留她几天,她自己倒上赶着去送死,罢了,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哎呀,时机是需要等的,也许三五日,也许明天,天地风云变换莫测,我怎么能说得准呢?”他唇角勾起狡黠的弧度,忽然一把抓住江渔火的手。
“不过,既然现在去不成,我带你去落月城最好玩的地方玩玩,怎么样?”
容不得江渔火拒绝,李梦白不由分说地拉着她的手腕一头扎进雨幕中。
他拉着人在雨幕中横冲直撞,引得撑伞而过的路人纷纷避让。
雨打湿他华美的衣裳和精心养护的头发,让他精致的打扮变得有些狼狈,但李梦白却很快乐。
他拉着江渔火在雨中一路奔跑,不顾路人奇怪的眼神,任凭雨水打湿这些平日里维持体面的所有东西,感受着毁掉一切的快感。
他手上牵着一个人,他牵着她,她便老老实实地和他一起冲进雨幕,的确是个好拿捏的,难怪那个贱种能把她哄得甘心为他舍生忘死。
既然那个贱种可以,他为什么不可以?
长街中央猛然冲出来一辆比他俩更加蛮横的马车,飞驰而过溅起的泥水纷纷落到两旁的路人身上。
李梦白看到了马车,但他一点儿也不想避让。
他肆无忌惮地奔跑在长街中央,仿佛只要路线稍稍偏移,就会打断他这一瞬间的快乐,他用力捏了捏江渔火的手。
李梦白可以不管不顾,但江渔火不会没事找事,已经淋了一身雨,她不想再撞马车。
那马车的车夫也是蛮横惯了,向来都是人让车,没想到今天还真遇上个不怕死的人,眼看着那两人就要对自己冲过来,此时勒马已是来不及。他猛地勒住缰绳让马儿转方向,眼睛瞪得浑圆,害怕看见两人碾成肉泥的场景。
但他担心的事没有发生。
即将撞上的瞬间,黑衣女子单手拦腰抱住直冲他马车过来的紫衣青年,足尖点地,纵身跃起,几个翻飞之间,就已越过马车,稳稳地落在车后的空地上。
心脏被吓得快要蹦出来,车夫拍了拍胸口,还好遇上的是修士。
江渔火站定,放开李梦白,抹了把脸,脸上全是脏污的泥水。方才那车夫偏了方向,车轮猛地压过一滩积水,泥水被高高溅起,溅了她一脸。
李梦白赌对了,她宁愿带着他走,也没有放开他。
他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第一时间用指头戳了戳她的脸,“哈哈……江渔火,你脸上好脏哦。”
江渔火压低了眉头,她被溅一身是因为谁,怎么好意思笑话她的?
刚要发作,却听见对方愉快的声音,李梦白把脸凑到她面前,“你快看看,我是不是也很脏,怎么办啊?我们俩都成泥人啦,怎么见人呢?”
“江渔火,我们去躲起来吧,不让任何人找到我们……”
“可是躲到哪里去呢?”
李梦白喃喃说着,虽是对着她,却更像是自言自语。
他又伸手过来,抹了抹江渔火脸上的泥水,潋滟的桃花眼里溢满了快乐。
江渔火偏过头去,很有些无语地默默念了两遍净尘诀。
此人好像完全忘了自己是个修士,沉浸在凡人的烦恼中。她回忆了一下,确定方才的马车没有撞上他的脑子。
清理完两人身上的脏污,江渔火闷头往回走,她就不应该跟他出来。并且,她每次出门都感觉被一股阴冷的视线注视,可当她回头寻找时,背后却又什么都没有。
李梦白赶紧追上她,“你生气啦?”
江渔火不答,加快了脚步。
李梦白追到她面前,她往前一步,他便后退一步,如此面对面,江渔火懒得理他,看天看地就是不看眼前的人,偏李梦白不依不饶地追着她的视线,一张雨打湿过后的芙蓉面转来转去,非要转到她面前不可。
“你真生气了?”
“别生气了,我们还没去好玩的地方呢,还没去到便要回去,方才又何必出来呢?”
江渔火瞪他一眼,“是你拉着我来的。”
李梦白眼里闪过促狭的笑意,“我让你来,你便要来吗?你怎么这样听话。”
“好,我现在就走。”
“不准走!”李梦白立刻张开双臂,耍赖一般拦在她面前,“今天你陪我玩,明天我们就去那个地方,你答不答应?”
江渔火狐疑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当真?”
“当然,我说到做到。”李梦白捏了捏江渔火的脸,唇角不由扬起,“但是,你不准想任何人,不管是你师兄还是那个讨厌的鲛人。今天,你的眼里只能有我。”
江渔火拍开他的手,顺势握上,“好,成交。”
……
“来来来,买定离手啊。”
人声喧沸的赌坊内,庄家站在桌前,手中的骰盅上下翻飞,周围一圈面色涨红的赌徒们定定地盯着他的手,视线焦灼着,恨不能一眼看穿里面的骰子。
江渔火一下子被李梦白拉进这个气味混杂的空间,只觉得来到了全然陌生的世界。
她有些茫然地被李梦白拉着在人群中穿行,不过这里没有异样的眼光,四周全是眼红耳热的人,没人在意他们这两个湿漉漉的闯入者。
“大小二分,输赢天定,诸位看仔细了啊。”庄家一把将骰中按在桌上,随着盖子被他缓缓揭开,桌边的人都伸长了脖子看向他手下的东西。
“赢了!赢了!”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巨大的欢呼,像是炸开了一串炮仗。
江渔火被欢呼声震得耳朵发麻,却看见李梦白兴高采烈地回头,正张嘴对她说着什么。
她一个字也听不见,只好问,“你说什么?”
李梦白又说了一遍,江渔火还是摇头。
他忽然回身与她贴得极近,唇几乎要贴到她的耳朵,温柔的气声钻入江渔火的耳道,“看明白了吗?”
耳朵仿佛被蚂蚁爬过般酥痒,江渔火不自在地偏了偏头。
见她这般窘态,李梦白作弄心思又起,故意对染上薄红的耳朵吹了一口气。果然,那只耳朵更红了。
江渔火知他在故意作弄自己,当即冷了脸,可下一刻手里就被李梦白塞了一个布兜,里面满满一兜的金铢。
李梦白一双眼笑得要淌出蜜来,伸手将江渔火推上赌桌,“江渔火,本公子命令你,去把他们的钱都赢过来。”
第93章 赠剑 “江渔火,拿着它,你需要它。”……
江渔火莫名其妙拿了一大笔钱, 还莫名其妙被推上了赌桌。李梦白让她去赢钱,她原以为这游戏无非就是选一方押注,看着简单得很。
于是, 凭着一股莽劲跟着人押大押小, 一兜子沉甸甸的金铢渐渐地份量就轻了起来。
她有些心虚地看向李梦白, 却见对方正笑得花枝乱颤,不知是嘲笑的笑还是开心的笑。
江渔火将钱袋往李梦白怀里一塞, “你自己来吧。”
李梦白不接,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把羽扇, 悠悠地帮她扇走身边的浊气,“怎么,赛场上风光的大比魁首, 到了赌场上就不行了?输不起啊。”
输得实在太多了,江渔火不吃他的激将法,任凭他说破天去也不赌了。
李梦白嗤笑她一声, “真没用,看我的。”
江渔火看他一副赌场老手的样子,便决定留下来看看他要如何把她输出去的金铢赢回来。
赌场里, 骰盅翻飞又落下, 人群中响起了一轮又一轮欢呼声, 但没有一次是为这个容颜秀美的紫衣青年。
不过紫衣青年仍旧是整个赌桌上的焦点,所有人都盯着他的落注, 他落哪边, 反着押就对了。
江渔火看了半天, 以为他有什么计策,最后捞一把大的,结果一直到他兜里的金铢见底, 也不见转机,这手气简直比她还要背。
李梦白气得把布兜往桌上一扔,“一定是你的骰子有问题!你敢不敢拿出来给我看看!”
那庄家见惯了输钱耍赖的人,当然不肯,但显然是久经场面的人,非但不生气,反而和颜悦色地招呼他下次再来。这样的散财童子,当然是多多益善。
“不玩了,扫兴!”
李梦白气急败坏地出了赌坊。此时天色将黑,雨也停了,江渔火以为他终于要回去了,结果这位少爷非但没有被赌场坏了兴致,反而神采奕奕地,“江渔火,不跟这群俗人一般计较,我们去看点有趣的。”
于是,江渔火又被他拉着进了一家戏院。
戏院里灯火通明,戏台上的人咿咿呀呀唱着,台下人头攒动,热闹非凡。江渔火无论如何也不愿再凑热闹,折腾了一天,她只想有个清净地,便离了李梦白去门口等他。
墨蓝的夜空挂着一轮新月,江渔火纵身一跃便到了房顶,看着新月,想着明天要去的地方。
李梦白没有向她透露具体的位置,也没有明说要拿的是什么东西,凭着李梦白手中的地炎藤,她不能多计较,当日都答应了下来,但她不能不做好防备。
她至少,要活着将地炎藤拿给温一盏。
楼下戏院内,婉转的唱腔幽幽地传出来,拉长的腔调在夜色中格外哀怨。
“……为君化身,两鬓珠泪痕。”
“三十年离别恨,不觅伤心人……”
明明心里还想着别的事情,唱词却还是落进了江渔火的耳朵。
讲的是一个鲛人倾慕凡人男子,为那男子化身成女子,正在两人要结为夫妻之时,几番阴差阳错,鲛人被迫回了海里,徒留凡人在岸上苦等。三十年后再相逢,鲛人仍旧青春貌美,而凡人已经垂垂老矣,即将油尽灯枯。鲛女送走男子,在坟前留下这段唱词,唱两人被情字蹉跎的一生。
声声泣血,催折人心。
江渔火忽然想起那个鲛人,她分辨不出来七年前在黎越寨的小海是男是女,但如今看着,那人却已是一副男子模样,也是为谁化了身吗?
唱词里说,鲛人一次化身,便是终生定性。这七年,他想必也和戏里的鲛女一样,遇到了倾慕的对象。
有些人大约是想都不能想的。
一阵清凉的夜风来袭,江渔火回头,便看见那个鲛人一袭白袍,踏着月色而来。
他手上拿着一柄剑,很快就来到江渔火近前。
“上次不慎弄断了你的剑,这柄权作赔礼。”
江渔火的目光他的胸口扫过,而后才落回他手上,先前的伤势似乎已经无碍,手中的剑银光流转,却是非凡。
她没有接。
她原本那把不过是最寻常的铁剑,担不起这样珍贵的赔礼。
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便听见楼下李梦白抱怨的声音,人未到,话先到。
“江渔火,你不去看戏是对的,今天这出,难看得很……”
他从楼梯爬上来,刚伸出个脑袋,就看见房顶上还有第二个不速之客。
“喂,你又来做什么?”
李梦白不悦,这人怎么总是阴魂不散。
转眼又看到他手中之物。
他一挑眉,“哦……原来你要给她送剑。”他转向江渔火,笑着挥了挥衣袖,“取了取了,天阙的好剑,江渔火,不拿白不拿啊。”
李梦白目光炯炯地看着那柄剑,一双笑眼眯了眯,倒是他疏忽了,那天回来气昏了头,忘了她原本的剑已经断了。
不过,他疏忽的似乎不止是剑呢。
江渔火嫌李梦白烦,也不想见伽月,一句话也没说,直接飞身跃下,独自回客栈练功。
伽月刚想跟上,李梦白却往前一步挡在他身前,不客气地伸手去夺鲛人手上的剑,“给我吧。”
伸出去的手立时被银芒抽了一鞭。
寒光凛冽,让李梦白有一瞬间觉得手都要被冻伤了。
他挑了挑眉,讥笑一声,“她不在,不装了?哎呀,这样杀气腾腾,可一点不像受伤之人呐……”
“需要我教你怎么样才能装得更像一点儿吗?”
这样阴阳怪气的话还不足以令他动怒,可此人三番五次出现在江渔火身边,又时常与她举止亲昵,即便只是远远看着,也足够碍眼。若非忌惮她,他如何能让此人好过。只是她好不容易才回到落月城,他不能又把她气走。
鲛人按捺住一闪而过的杀意,“你又是她什么人?”
“我是谁?”李梦白挑衅地勾起唇角,“我是她心上人。”
鲛人眼中划过一丝不屑,“你不过与她初相识,”
“没错,我的确是才与她相识,自然是比不过宗子大人您,”李梦白笑,“可短短几日,我们便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时日虽短,但进展迅速。总好过虚度了大把光阴,却做了仇人,宗子大人您说是吗?”
猝然被人在不容触及之处扎下一根刺,伽月毫不手软地挥出一记,强劲的灵气荡开,将他的白袍荡地猎猎作响。
“李二公子,继承家主之位前,不妨先管好自己的嘴。如此,说不定还有机会在老家主死前顺利交接。”
李梦白对他本就有所防备,这才堪堪避开他的一击,虽然避开了主力,但灵力余波还是将他击得气血一滞。
听到他的话,李梦白心中悚然,面上却是笑着,他抹了下嘴角血迹,“不愧是宗门宗子,日理万机,竟是连家族内部龃龉也逃不过宗子大人法眼。”
虽然逼得他出了招,李梦白的目的已然达到,但这一招却也让李梦白心思不由沉重。
这样强大的人,若到时是他出面阻挠,他的行动就麻烦了。
不过,这样的人,似乎也不是全然没有弱点。
李梦白站起来,向这位凌驾于众生之上的天阙宗子伸手,再一次道:“把剑给我,我替你带给她。”
伽月微微眯眼,冰蓝的眸光锐利如箭,并不相信他。
李梦白低笑两声,“宗子大人难道还不肯承认吗?她恨你,怎么会接受你亲手给的东西?若是你去给,她一定不会接受。”
“而我不一样,我是一个她信任的人,你也知道的,她就是这样一个人,爱恨分明得很。两个阵营,便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待遇。若是对她所爱之人,便拼尽自己所有也要护着对方,若是被划进了恨的行列……”他说着眼尾斜睨了一眼伽月,笑着继续道,“宗子大人想必有所体会。”
白袍银绣的人目光立时变得危险起来,李梦白立刻换上一副诚挚神色,补充道,“我只是希望她有一柄称心如意的剑,她那样的剑修,自然应该得到天底下最好的。您说是吗?”
伽月的目光仍旧审视他,“我如何信你?”
李梦白大笑起来,“宗子大人难道没有在这把剑上下禁制以追踪她的位置?我若真私吞了,宗子大人难道还怕查不到吗?”
一阵沉默过后,寒凉而沉重的兵器被扔进李梦白手中,随之而来的是鲛人冷漠而倨傲的警告,“下次见到她,我要看到这把剑出现在她手上。”
李梦白笑得十分诚恳,“自然。”
……
江渔火刚到客栈没多久,李梦白后脚就跟着到了。
他回来了,连带着伽月的那柄剑一起。
泛着银色辉光的剑被他放在案几上。
江渔火讶然,不明白他是怎么从伽月手中拿到的。
李梦白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显然心情颇为愉悦,猜到江渔火心中所想,他当即大发慈悲地主动解释,“我说要拿来给你,他便给我喽。”
“我不要他的东西,你自己拿的,自己还给他。”虽然不理解伽月的行为,但不妨碍江渔火拒绝得干脆。断剑之后,她早已掏空积蓄斥巨资给自己添置了一柄灵剑。
李梦白羽扇轻点她的额头,“笨呐,谁教你那些迂腐的东西,赶快统统抛掉。”
“他既然要给你,你就拿着,这叫劫富济贫,他那样的人,少了一把剑又能怎样,可你不一样,剑是你的武器。不管它从何处来,拿在你手上就是你的一部分,对战之时,拿敌人的武器不也是寻常事?”
他循循善诱,“剑就是剑。江渔火,抛下你心中的规训,利用它。剑刺出去的时候,谁能分得清哪一剑是高尚的,哪一剑又是低劣的?”
江渔火隐隐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可心底里还是抗拒,她皱起眉头,“凡事皆有代价。”
李梦白摇摇头,“你管他什么代价,至少现在他没有让你付出什么,往后的事谁能说得准?再说了,要他的东西是看得起他,不然他就是跪下来求我,我也不会带给你。”
他忽然定定地看着她,将剑按进她手中,“江渔火,拿着它,你需要它。”
不仅为诱那人入瓮,也为自己,谋一线生机。
第94章 假冒 “你弄疼我了!”
第二日天不亮, 江渔火和李梦白两人便出发了。
李梦白裹了一身厚重斗篷,幽幽地隐在夜色里,脚下开始亮起一片江渔火看不懂的复杂纹路, 虽然看不懂但她知道, 这是传送阵。
自墨色斗篷中伸出一只苍白的手, 李梦白对她笑,“过来。”
江渔火早前便问过李梦白要去的地方是何处, 要拿的又是何物,但李梦白只是笑而不语, 而后回她一句,“你不是一定要拿到地炎藤救你师兄,这些对你来说, 又有什么重要呢?”
李梦白说的没错,即便知道前方是刀山火海,为了地炎藤她还是会去。
江渔火把手给他, 下一刻整个人就被拉进传送阵中,天地瞬间变换,四周景象飞速流转, 冲击得她头脑发晕。
头顶的声音说, “抱紧我。”
江渔火掐住了他手臂, 由于实在太晕,手上力气便不自觉重了些, 掐得李梦白滋哇乱叫。
“你弄疼我了!”
“江渔火, 你松手, 松手!”
好在天旋地转的感觉很快过去,江渔火终于踩上了结实的地面,传送结束了。
在李梦白恶狠狠的注视下, 江渔火略带歉意地放开他的手臂,按了按眩晕尚未褪干净的额角,问他,“这是哪儿?”
入目是一片荒原,低矮的草地上散落着碎石,没有一点人迹。
李梦白戳了戳她的额头,“看你身后。”
江渔火回头,高耸的如天柱的山峰矗立在她身后,是天阙山。
“传送阵只能到这里。”李梦白抹去地上的印记,颇不情愿地嘟囔了句,“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呢。”
他和江渔火继续往上走,越往上越四周越是荒芜,渐渐地便爬到了天阙山上积雪终年不化之地。
地势变得崎岖坎坷,四周也寒冷起来,李梦白搓了搓手,裹紧了斗篷,却看见身边的一身单衣的江渔火丝毫不为所动。
他走在江渔火身后,目光时不时就停留在她垂在身侧的那只手上。
等到那只手稍向后摆,李梦白便自然而然地一把握住。
她的手当真像个小火炉一般,李梦白抓住了就有点舍不得放开。
江渔火回头,“你做什么?”
“我冷。”
手上的温度冰凉之极,江渔火见他冷得厉害,便没有抽手。
“你还没有告诉我要去哪里?”
李梦白心情不错,目的地近在眼前,也没必要再遮掩,他勾了勾唇。
“禁灵大阵。”
江渔火顿了脚步,整个人都愣了愣。这是她能来的地方吗?
“你想偷禁灵大阵里的东西?”她的声调因为太过惊讶而微微拔高。
李梦白瞪她一眼,“嘘!小声点。”
这个地方江渔火是听过的,传说天阙的禁灵大阵里面镇压着一个残暴的怪物,曾经为祸人间,牺牲了无数修士才将它镇压在此。但那只是年少时温一盏为了吓唬她故意讲的恐怖故事,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真正踏足。
李梦白反问她,“怎么了?你想反悔?”他呼出一口冷气,“告诉你,反悔也来不及了,这一路你已经和我一起闯过了天阙的九道禁制,就算你现在半途下山,也会被天阙的人追杀到天涯海角。”
嗯?
江渔火回忆起赶路时偶尔察觉到的灵力波动,以及一闪而过的光阵。
她捏了捏袖中的一枚符纸,李梦白并非吓唬她,任何宗门禁地都不可能不在路上设禁制,他们之所以能这样顺利到达,只能是因为她采集的气息,让禁制将他们判定成了天阙弟子。
气息是她采的,禁制也是她闯的,这些事放在天阙当然会被追杀。
虽然早在采集天阙弟子气息之时,江渔火就做好了得罪天阙的准备,她孑然一身没什么好怕的,只是没想到李梦白胆子更大,竟然敢觊觎禁灵大阵里面的东西。
李梦白得意地笑起来,“多亏你采到了那个天阙宗子,这一路上无论什么级别的禁制,都因为感知到他的气息径直敞开。哈哈哈,若是被他发现,怕是他要第一个追杀你。”
江渔火被他说得心里一虚,顿时觉得手中的剑变得烫手起来。
她拿的,正是伽月赔给她的那把灵剑,银辉灿然,是一把江渔火从未见过的好剑。
“不过也是他活该,谁让他害得你师兄瞎眼,他总该付出点什么,你说是不是?”
李梦白哧哧笑起来,双手捂住江渔火的手,只觉得这手温暖极了。
但下一刻,那手收了回去。
李梦白手中一空,正要纠缠,却见江渔火换了只手握剑,拒绝的意思很明显。
两人又在冰原上行进了一会,方才看见矗立在雪白冰原上的一座巨大洞窟,以及边上的一间石头房子。
李梦白使了个变身术,变成伽月的样子,又将江渔火变化成天阙弟子模样。
两人施施然落在洞窟面前,方一站定,石头房子里面便出来个白袍红绣的天阙弟子,正是派驻在此守阵之人。
因禁灵大阵自身的特殊性,天阙不担心有人会不怕死地闯进去,所以常年只有一名弟子驻守,只需持续观测大阵运行情况足以。
那名天阙弟子见来人是宗子大人,当即抚肩屈膝行礼。
“伽月”虚虚抬手,面容沉静冷肃,“不必多礼,只是路过,顺道来看看大阵情况。”
风中隐隐有清冷的优昙香气,那弟子毫无怀疑,只是看了一眼跟在宗子大人身边的弟子,向来是护法大人跟在宗子大人身边,今天这个弟子倒是有些面生。
守阵弟子起身带着“伽月”往洞窟走,一路走,一路向来人汇报这些日子大阵的状况。
“……自大人那日修补过后,大阵一切运行如常,也未再见贼人踪迹,想是上次一役,那贼人已领教到阵法厉害,不敢再来造次……”
“伽月”眉角抽了抽,一边听一边点头。
旁边的“天阙弟子”偷偷瞥了“伽月”一眼,心中已隐隐有了猜想。
一切运行如常的大阵实在汇报不出来什么新鲜内容,守阵弟子很快说完了,洞窟内便只剩下寂静,他绞尽了脑汁,终于想到一句可以补充的。
“啊,宗子大人上次附加上去的印记也很牢固,有误闯到此的飞禽走兽,无一不被击碎在阵外,有此印记,当不用再忧心有贼人闯入。”
话音落下,却是一阵持久的寂静。守灵弟子心中一沉,知道自己这马屁恐怕是拍到马腿上了。
“伽月”笑了笑,对他满意地点点头,“你做的很好,倒是你提醒了我。不过我想起还有一种印记可以附上,你退下吧,没有我的吩咐不要进来。”
第一次被宗人大人如此夸赞,守灵弟子大喜过忘,当即用力点头,行礼告退。
目送着那弟子出了洞窟,“伽月”脸上的温和笑意瞬间消失地干干净净,蓝眸变换成黑瞳,他从衣袖中抽出一张符纸,吹了口气,那张符纸就化作一只金红相间的蝴蝶,朝着洞穴更深处翩翩飞去。
符纸蝶触到虚空中某个地方,瞬间被一道光束击碎成粉尘,光芒沿着一面无形的墙弥散开,立时让整个大阵的全貌显露在人眼前。
江渔火仰着头,看到光墙尽头处的窟顶,这处宽广的空间与其说是洞窟,不如说是殿堂。
这样的阵,该如何破?
江渔火指间凝起一点灵力,试探着往阵法里面送,光点刚飞离指间,就被李梦白一道符纸打散。
“别乱动,”李梦白难得地沉着一张脸,“现在这个阵已经不是简单地禁灵而已,无论是有心还是无意,你的灵力一旦触及到它,便会受到它的反击。”
江渔火捻了捻指间,看李梦白开始蹲在地上,不知道在鼓捣什么。
“上次的‘贼人’就是你吧。”
李梦白手中施法的动作一停,嘴角牵起一抹得意笑容,对着她眨了眨眼,“你信不信上次我能撬开他的阵,这次也一样。”
江渔火不置可否,她现在和他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当然希望他有这个本事。
李梦白双指并拢,在虚空中龙飞凤舞般游走了几下,指间落定,空中立时出现一道江渔火看不明白的金色印记,印记飞向光阵,附在光阵上面。
光阵之上,在高处渐渐显现出一道另银色印记。
找到伽月附加印记的位置,李梦白不由分说便翻身飞至半空中,在虚空中又划出一道光印,对着那道银印附上。
印文反写,叠加其上,这样便能将伽月附加的印记巧妙地消解掉。
两道印记的纠缠让整个洞窟内光芒大涨,江渔火不得不眯起眼睛,心道李梦白在符咒一道上,当真是有点东西。
李梦白还没来得及看见她赞赏的眼神,就发现金色印记的光芒渐渐被银芒吞噬,随后任凭他划多少道附上去都是一样的结果。
李梦白也看明白了,这道印文非但反制闯入者,还借了禁灵大阵的力量消解他印文上的灵力,未及解印便先被它消解掉了。
啧,这条贱鱼,当真棘手。
落月城中。
被李梦白咒骂的鲛人正在客栈,等待里面的人像往日一样出门练剑,可是直到城中的雨都停了,也不见她的身影。
心里渐渐起了焦躁,但一想起昨夜她见到他便转身离去的背影,欲往客栈内寻人的脚步就顿住了。
不能……
可是不对劲,她不是贪睡的人。
伽月再也等不下去了,径直来到江渔火的房间。
可房间内空空荡荡,一副收拾整齐的模样,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她又离开了。
因喂血而生出几分雀跃的心顿时又沉到谷底,蓝发的鲛人撑住案几一角,面色绷紧,指间不自觉用力,木制的案角便成了一堆齑粉。
就这般不愿见着他吗?
可他偏不遂她的愿。
看不到人,伽月开始追踪那把剑的位置。他不得不承认那个青年猜得很对,剑上被他施了印,虽是真心想要增剑予她,却也同是想要通过这把剑让她和他产生连结。
她拿着剑,便无论走多远,他都能找到。
可他试着唤起了好几次,剑上的印记始终没有给他感应,心里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
正在他试图再次唤起剑印之时,另一处印记却传来了动静,是禁灵大阵传来的灵力波动。
伽月眸光一凛,立时离了客栈,火速赶往天阙后山。
那守阵弟子心神放在洞窟入口上,等待着里面的宗子大人出来,并没有注意到此时外面又来了一位。
直到伽月走近,守阵弟子才发现,赶紧迎上去,他很纳闷,明明他一直盯着洞窟入口,宗子大人到底是什么时候出来的?
伽月见到守阵弟子便问,“可是有人闯阵?”
守灵弟子吃了一惊,讶然道,“方才,宗子大人不是已经进去了吗?”
第95章 背弃 “江渔火,过来。”
“你是说, 我,进了洞窟。”
伽月缓缓开口,锐利的眼神盯着守灵弟子, 试图看出他话中真伪。
那守阵弟子不堪他的威压, 当即屈膝跪下。他不明白宗子大人怎么了, 先前进去的不是宗子大人还能是谁?他就算再眼拙也不会认错宗子大人,况且身上的灵息是不会骗人的。
“是, 宗子大人先前说路过,顺道来看看大阵。”
伽月心脏猛然一坠, 指尖都微微发麻,面上却只是蹙了蹙眉头。他深吸一口气,对那名弟子挥了挥手。
“我知道了。”
连天阙弟子都分辨不出来的伪装……只能是有人借了他的气息。
采他人之息需要贴身进行, 除了她,没有人能近得了他的身。
他无声地勾了勾唇,回想起那个让他怀念至今的拥抱, 温热的手贴在他脊背上的瞬间,如此轻易地就让他卸下所有防备。
与此同时,仿佛为了坐实她的罪名, 那把剑上的印记也开始回应他的召唤, 他感知到它的位置, 就在洞窟之中。
呵,原来都只是在利用他, 她骗了他, 都是假的。
他还以为她终于对他有所动容, 以为她对他并非全然无情……
实在是,可笑至极。
所以,利用完了便将可以他抛在一边, 见到他便可以毫不犹疑转头离开!
在她眼里,他到底,算什么……
守阵弟子从地上起身,却看见宗子大人莫名笑了起来,笑得阴恻恻的,看着叫人害怕,和方才夸赞他时令人如沐春风的态度简直截然相反。
只不过这次宗子大人和方才说了同样的话。
伽月缓缓走向幽暗的洞窟,走向那个背叛他的人,走到洞口前,他回头对守灵弟子嘱咐了一句。
“没有我的命令,不要进来。”
……
洞窟内,李梦白正在地上写写画画,琢磨着如何破解伽月留下的印记,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
江渔火跟在李梦白身边看了一会儿,没看明白,咒术一道她原本就懂的不多,如今这些复杂的印记更是有如天书,她帮不上忙。
可是,不能就这样等下去,虽然他们成功骗过了守阵弟子,但她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在阵前耽搁得越久,她的不安感就越强烈。
随时会有人进来,发现他们两个心怀不轨的冒牌货。
“这阵能烧吗?”
江渔火这一声问话成功把李梦白逗笑了,他摇了摇头,“除非你想把我们俩都烧死在这里。”
碰也碰不得,烧也烧不得,能被天阙这般保护起来的东西,绝不可能是等闲之物。
江渔火看着若隐若现的光阵,心中不由沉重了几分。
“李梦白,现在你总该告诉我你要取的东西是什么。”
事已至此,李梦白也不怕告诉她,手上写写画画不停,口中轻巧地吐出几个字,“天柱之髓。”
江渔火愣了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或是李梦白在说笑。
李梦白轻笑,点头,“没错,就是你以为的那个天柱之髓。”
他脸上毫无玩笑之色,江渔火慢慢瞪大了眼睛,不是因为李梦白的胆大,而是世上竟真有天柱之髓存在。
天柱倾颓,散落成无数碎片,成为修仙之人竞相追逐的灵宝。但也有一种说法,说天柱中最精华之物其实是其内髓体,天柱之髓蕴藏的神力,纵使所有碎片合在一起都无法比拟,这是真正的能让修仙之人接触天道,触碰神域之物。
世有碎片可寻,而髓体无觅。毕竟没人见过,谁也不知道这究竟是有心之士故意编造出来的谎言,还是当真存在。
而若真如李梦白所说,这种早已湮没在时间洪流中的传说之物,竟被天阙保存了下来。
“你确定?”江渔火满脸不可置信。
李梦白手上一停,“你恐怕有所不知,天阙山正是传说中的四天柱之一。”
这一下彻底江渔火懵了,以至于没有发现洞窟入口处吹进来的风在变得更加寒凉。
李梦白忽然兴奋地大叫一声。
“找到了!”
“江渔火,我找到可以消除印文的方法了!”
江渔火回过神来,看李梦白笑得张扬肆意,指间潇洒利落地挥就出几个印文。
她紧紧盯着虚空中的金色印文,成败就在此时,而她心中的不安感也在这一刻达到极致。
眼看着印文就要与灵阵融合,半空中忽然射过来一道银色光箭,将几个印文统统击得粉碎。
还没来得及回头,她便听见身后响起一道寒凉入骨的声音。
“江渔火,过来。”
仿佛被当头浇了一桶冰水,江渔火僵硬着回转身。
拿着银色弓箭的白袍宗子正悬在空中,冷锐的目光俯视地上的蝼蚁,他一手握着银弓,一手勾弦,随时都会射出下一箭。
真正的冷漠无情,近似神明。
只有真正的天阙宗子站在眼前时,才能发现李梦白的扮演原是如此拙劣。
江渔火看着他手中的银弓,对上他凌厉的目光,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她在伽月身上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险气息。
就像即将要咬死猎物的野兽。
猎物在被猎手盯上时,求生本能会让猎物调动全部心神,迸发出最极致的力量。
握剑的手不自觉顶住了剑格,只要拇指稍往上用力,便可以让剑出鞘。
但猎物的动作即便再细微,也没法逃过猎手的眼睛。
伽月蓝眸微眯,目光愈发凛冽,“江渔火,我不想说第二遍。”
只要她过来,他什么都可以不和她计较,他会带她出去,天阙上上下下都不会知道她犯的错。
她只需要,付出一点点代价……
只需要进入无尽海最深处,最隐蔽的鲛人巢穴里,永永远远地留在他身边,承载他的欲望,永远和他纠缠在一起,直到死亡将他们分开。
谁让她般作践他,偏要欺骗他,利用他,然后抛弃他……
既然她不要他克制的爱,那便来尝尝他刻骨的恨!
江渔火只感觉自己面对的是一头要将她吞吃入腹的野兽,排山倒海般的灵力向她扑过去,浪头一个接一个袭来,每一个都想要把她卷走。
江渔火拔剑,毫不犹豫地格挡、劈刺,同样凛冽的剑气和灵力碰撞在一起,在宽广的洞窟内激起强劲的风旋。
破碎剑光中,江渔火矫健地左突右闪应付伽月,同时不忘对战圈之外的人催促了一声。
“李梦白,快点!”
李梦白万万不愿见到江渔火被他掳走,此时已是最好的时机,他一刻也没有耽搁,立刻又画了新的印文。
可是来人虽然冲着江渔火去了,却也没有放过他,竟是在与江渔火缠斗的同时还分出了灵力来破坏他的印文。
该死!
李梦白气急败坏,抽了符纸便加入到两人的战斗中。
他今天不收拾这条贱鱼,他就枉姓李!
李梦白两指在额心一点,金光流过,立时有一条血线出现在他额间。随着他口中不断念动咒语,指间血色化作无数大大小小的印文齐齐向半空中的鲛人射过去。
蓝发飞舞的鲛人在半空中向他投来一眼,宽大的衣袖用力挥过,四周包抄而来的印文还没来得及近身,便被他释放的威压尽数震碎。
而后,银弓缓缓指向这个假冒他身份闯入禁地的人。
他不伤江渔火,但对这个在她身边死缠烂打的人可不会手下留情。从前他不想惹得她不快,尚且能容忍,可如今,这个心怀不轨的人竟敢唆使江渔火欺骗他。
不可饶恕!
这个狡猾的人,正在一步步骗取她的信任,占据她的视野。他须得承认,他就是见不得她的目光被别人分走。
冰箭凝结成形,带着万钧之力向李梦白心脏位置处射去。
江渔火骇然,若说方才伽月对她尚且手下留情,现在他竟是要置李梦白于死地!
李梦白不能死,死了谁给她地炎藤。
全身灵力运进那柄赠剑中,银光自江渔火手中飞射而出,破空声铮鸣。
灵剑撞上冰箭,两种不同材质的武器碰在一起撞出了四溅的火花,炸裂出的光芒让整个洞窟亮如白昼。
虽然没能击断冰箭,但这一剑的势头已经足以让冰箭偏了方向,先前锁定的李梦白得以逃脱。冰箭射在他身边的石壁上,将石壁炸出一个极深的坑,力道之大,令整个洞窟都晃了晃。
李梦白捂着被炸出碎石割伤的手臂,对着上头的人挑衅地笑。
“看到了吧,这把剑她不仅用上了,还用得很称手。”
洞窟内的空气几乎凝滞,江渔火觉得微微窒息,半空中的人目光有如实质,沉沉地压在她身上,让她无处遁形。
“江渔火,你联合其他人骗我、利用我……事到如今,还要保护他……”
半空中的人缓缓落到地面,冰蓝的眼眸变得晦暗无比,如同暴风雨来临之前压抑的海面。
“可我不怪你,我知道你只是受人蒙蔽。”
“过来,到我身边来……”
他紧紧地锁住目标,话音中充满蛊惑人心的意味,他向江渔火伸出手。
江渔火心中却是警铃大作,伽月的目光太过危险,她不知道过去后等待她的会是什么命运,但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下场。
掌心微张,那柄剑就飞回到江渔火手中。她握着剑,却纵身掠至李梦白身边。
她低声问李梦白,“你的解印怎么还没好,到底还要多久?”
李梦白笑盈盈地看了眼来到他身边的人,故意凑近江渔火的脸侧,幽幽吐息,“快了,马上就好。”
他目光紧盯着伽月,受伤的手臂却背在身后,指间悄悄运转。
不是解不出来,他只是在等待。
既然能反推写出消解的咒印,他自然知道解印之时,无论是强拆还是用咒化解,印文都会向来人发出汇集所有伤害的最后一击。
从前,他的计划是让江渔火来受这一击。
但现在,最合适的人选这不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他果然没有算错,传言鲛人忠贞深情,认定了伴侣便只一心一意。
身为鲛人,即便做上了天阙宗子又如何,还不是逃不过骨子里的宿命。不枉他费那么多口舌让这只鲛人把剑交给自己,好让他一路追踪过来替他的心上人送死。
自己设下的禁制,自己来承受吧。
见她不选自己反而到了李梦白身边,伽月顿时妒火滔天。
她怎么敢,怎么敢如此作贱他!
凛冽的眸光逼视而来,江渔火只觉得被整个人被寒意包围,她看见伽月眼里深深的恨意。
“江渔火,你为何要如此对我?”
话音落地,江渔火被他语气中滔天的恨意惊到,不由往后缩了缩。说起来,只是偷采了他的气息,他竟如此恨她吗?
伽月并非要她给他个答案,只是心中愤懑逼得他不得不质问于她。质问她为什么要将他的一颗真心弃若敝履,为什么非要将他满腔的爱意生生逼成恨……
可是她后退的动作让他更加心冷,伽月不再顾忌,再次施展灵力,飞身跃起,只一心要将她夺到自己身边来,问个清楚。可出手的瞬间,他的余光却猛然发现灵阵上的印文即将消解。
霎时,有无数金色蝴蝶自地面升起,漫天金蝶向阵法飞扑而去。
伽月目光陡然一紧,在他无暇分神的片刻里,李梦白已经解开了他下在禁灵大阵上的禁制,并且再次召唤出了能够破坏禁灵大阵的游光咒。
这,也是他们联手的一招吗?
若非自己是那个被他们戏耍的人,他都要忍不住夸一句,真是配合地天衣无缝。
可李梦白却在此时拉住了江渔火的胳膊,他盯着眼前的鲛人无声地笑。
“江渔火,我们该走了。”
第96章 冷血 你不会死的对吗?
漫天金蝶冲击灵阵的刹那, 江渔火被李梦白拉着快速往灵阵里退,金蝶将坚不可摧的禁灵大阵冲击出一个一道裂口,两人的身影即将穿越裂口。
可到得裂口前, 李梦白忽然停了下来, 他拉着江渔火的胳膊, 桃花眼眯了眯,飞快地闪过一丝挣扎, 将要推她出去的手稍微停顿了一瞬,而后下定决心般, 握住了她的手,一起奔赴进阵。
明明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江渔火却感觉时间好似被拖慢了, 以至于在李梦白拉着她进阵时,她看见伽月骤然紧缩的瞳孔,他脸上出现江渔火从未见过的惊慌神色, 从来镇定自若的人,惊恐地好像将要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
下一刻,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江渔火只感觉被一股大力撞到, 胸前一凉, 有什么冰凉的液体泼洒在了她身上、脸上……好似有一桶冰水浇在她身上,凉得她心口发颤。
江渔火恍惚了一瞬, 低头看见自己衣襟的大片血迹, 这不是她的, 她的血没有这么凉。
而后身体的其他知觉才开始逐渐恢复,浓烈的血腥气充斥在鼻尖,突然冲过来抱住她的人身体渐渐软倒, 灰蓝长发无力地垂落,血迹顺着发丝滴落在地面。
她下意识伸手,抱住了他。
江渔火还陷在巨大的冲击里,没有回过神来。她抱着他的身体,跟着跪坐在地上,问了他一个很愚蠢的问题。
“伽月,你在做什么?”
为什么要挡在她面前,不是怪她骗了他,不是恨她吗?
为什么要替她挡下灵阵的伤害?
地上的鲛人奄奄一息,向来锐利的目光变得涣散,唇边不断涌出鲜血。
“好了,江渔火,我们该走了。”李梦白在身后催促。
江渔火的手被另一只冰凉柔软的手握住。
鲛人意识昏沉,涣散的目光难以聚焦,只虚弱地看着她,“不要……进去,不要……跟他走……”
他用尽力气握紧她的手,想让她留在自己身边,但此刻他也很清楚,这点力道根本制不住江渔火。
于是,看她的目光隐隐带着哀求,他用最后清醒的意识求她,“相信……我一次,不要……进去……”
不要进去送死。
他没有等到江渔火的回答。
黑暗渐渐来袭,笼罩住伽月的意识,陷入深重的昏迷,唯有最后一丝勉强凝聚起的心神,苦苦支撑着微弱的感知。他能感觉到江渔火反握住了他的手,将自己的灵力传输到他体内。
他的心脉本就为蛟毒侵染的护心鳞伤过一道,如今又受到禁制印文的反制。
禁制是他下的,当然清楚被最后一击命中的后果,与禁灵大阵联通共生的禁制,根本就没有真正消解的办法,最后反制的一击足以让闯入的修士毙命。
只是没想到,他精心布下的陷阱最后却是作用在自己身上,虽然死不了,但也够让他的心脉受损,修为大散。
一股涓涓暖流进入他体内,来自于江渔火的灵息抚慰着他受损的心脉。
令人贪恋的温度和灵息,昏迷中的鲛人握紧了那只手,心脉碎裂的痛苦中这是他此刻唯一的慰藉来源,他不能容许它离开。
可她总是不遂人愿,即便是在他最需要她的时候,却要放开他。
“我说,你到底还要不要地炎藤了?”李梦白不耐烦地踢开脚边的石子,看她抱着那个人更是让他说不出的气闷。
江渔火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将人抱到了阵外放下。
伽月用尽全身力气握住那只手,可他的手指却被人一根一根剥开,意识迷糊中,他听见她冷静的声音,她说,“对不起,我有必须进去的理由。”
江渔火在阵内,走之前看了眼昏死过去的伽月。
你不会死的对吗?
你已经这般强大,拥有一切,纵使受伤也会有很多人来救你,会用尽一切办法不让他们的神明坠落。
但她能做的有限,如此将他放到阵外,天阙弟子发现后就能带他离开,天阙的人里面总有能救他的人。
地炎藤地消息她找了那么久,只找到李梦白这一处。
而无涯山人传来消息,说温一盏服用了她送去的那一小截地炎藤之后,左眼的毒已经有被控制住的势头,至少现在不用担心毒会向身体扩散,嘱咐她尽早将完整的地炎藤带回来。
如此,温一盏的伤眼恢复光明便指日可待。
他是给了她可以替代眼睛的珠子,可若非万不得已,她更想要师兄恢复他原本就有的眼睛。
她不能不进去。
江渔火略有些麻木地跟在李梦白后面,心里想着事情,就没有心神看脚下的路。不知道碰到什么东西,江渔火一个趔趄,差点被绊倒。
举着火把在前的李梦白注意到身后的动静,回头看她。
“怎么,他为你挡了一下,你就魂不守舍了?”他又摆出那副蔑视一切的神情,眼里没有丝毫笑意,“回去找他啊,看看究竟是你的师兄重要,还是这个鲛人重要?”
李梦白心里说不出的烦躁,明明计划一切顺利,甚至可以说进行地堪称完美,他毫发无损地进了禁灵大阵,还成功地让那个讨厌的鲛人受到重创。很长一段时间,他恐怕都没办法恢复,更别说来阻挠他。
灵阵外,他预想中最强劲的敌手已经除去。
现在要对付的只有禁灵大阵里的那些东西而已。
可是,有什么东西正在隐隐超脱他的掌控,而这东西他看不见摸不着。
江渔火面色微沉,低头看着地面,查看绊倒自己的东西。
“你不必如此出言相讥,总归是他挡了那一下,我们现在才能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不是吗?”
我们?她还记得她和他是一条阵线上的人!
从方才离了那条鱼开始,她就一直神思不属,他几番和她说话,也不知是真没听见还是不想理他,她对他的态度明显冷淡了很多。
李梦白眯了眯眼。难道,她发现了?
“江渔火,我不管你和那个鲛人有什么纠葛。进入了禁灵大阵,从现在开始,收起你的心神,打起十二分精神,不然你死在这里,我可不会替你收尸。”
地面上一无所获,江渔火抬头看着他笑笑,“我知道。”
被她那样的眼神注视着,李梦白竟然觉得一阵心虚和不安。
嘁,她那么笨,知道什么知道?
黑暗的洞窟里,只有李梦白手上火把光亮,照亮两人周围一小片空间。没有人再说话,只是不断地往洞窟更深处走。
“江渔火,你干嘛踢我?”李梦白脚下被一股力撞到,他没有防备,一时差点被撞得跪在地上,因此愤怒回身质问身后的人。
“我没有踢你。”
火光照亮江渔火的脸,她站在他一步之外,举起双手,眼神疑惑且无辜。
李梦白皱着脸忍了,继续往前走,这条甬道越往里走越是狭窄,他和江渔火只能一前一后走着,容不得两个人并行,可忽然又是一股大力撞到他小腿。
“江渔火,你还说没有踢我!”
他转过火把的瞬间,江渔火看见他脚下一闪而过的影子。
“在那里。”
江渔火示意他向脚边看去,李梦白顺着她的指引也往地上看,火光渐渐照亮地面,他的视野中顿时出现一只浑身长满刺角,像虫却又比虫的身体庞大许多的不明物体。
“啊——”
李梦白尖叫一声,立刻跳起来,脑袋在顶上狠狠磕到,却也顾不上疼,只往江渔火身后躲,“江渔火,那是什么脏东西!”
“你去把它赶走。”
“你冷静一点,先把我的手松开。”
李梦白愣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又下意识抓住了她的手。
江渔火接过他手中的火把,伸手往那处照过去,但地面上又什么都没有了。
她确信方才那里有一只外观诡异的虫子,虫子跑了,他们只能继续往前走。
李梦白自觉地走在江渔火后面,她在前面举着火把,沉稳而警惕,时不时用火把扫一扫地面和头顶。
一路再无异样,但洞窟漫长得似乎没有尽头。
“李梦白,你知道你要找的东西是什么样吗?”江渔火前行的时候不忘查看壁面,以免漏掉了李梦白要的东西。
“不知道,但它是见到的一眼就能认出来的东西,你不用担心认不出。”
李梦白的声音很沉静,不同于往日的言笑晏晏,他一直牵着她的衣袖,跟在她身后。不知道为什么,拿走火把后,江渔火觉得他在黑暗中似乎格外紧绷。
不过听他这样说,那么这东西必不会存在于这狭长的甬道了。既然如此,江渔火便不用顾忌什么。
一直这样无止尽地在黑暗中摸索下去不是办法,总要看清楚前方的路才好。
“李梦白,借一张你的符纸一用。”
他随身带了许多,随手取了一张无甚大用的递给她。
江渔火接过,在手心点燃了那张符纸,血脉中的火元毕竟不同于寻常火焰。她的手往前挥了挥,那张符纸便裹着金色的火焰沿着洞窟顶部一路向前,被火焰触碰到的石壁也开始燃烧,随着符纸的前进,石壁顶上便出现一条向前延伸的火焰带。
于是,整个甬道都被照亮。
坚硬的石壁奇迹一般地燃烧。
李梦白定定地看着顶上燃烧的火焰,眼里晃了晃神,有些痴了,像是陷入到什么回忆中,口中喃喃道,“真美啊,都亮起来了。”
原来,可以不用一直待在黑暗里的。
江渔火沿着火光走了一段,发现身后的人没有跟上。她回头,看见李梦白还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头顶的火焰,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梦白,”江渔火叫他,“走啊。”
清冷的声音回荡在洞窟内,将沉在回忆中的人唤回来。
李梦白回神,看到江渔火站在火光之下,手里拿着火把,在看不见尽头的狭长甬道里,再没有比她更明亮的地方。
他对她露出个干净纯粹的笑容。
“好。”
而后,义无反顾地向着光亮处扑过去。
第97章 深渊 “别着急,会有出路的。”……
“不对劲。”
江渔火指着用符纸烧出来的焰带, 对李梦白道,“你看,这道火线是往下走的。”
只有一支火把时不觉得, 如今甬道被照亮, 火线串联起整个走向, 清晰地指示着这条甬道并非平直,而是在一路往下。
奇怪, 这里的下坡路,身体竟然并不会往下坠, 这太不对劲了。
李梦白拉着她的袖子,走在她身后。他看着窟顶上的火线,没有像江渔火这般惊讶, 话中带笑,“这说明,我们也许就快到了。”
果然, 李梦白的话说完没一会儿,顺着甬道延伸的火光便到了尽头。
甬道外,浓重的黑暗下, 燃烧的符纸已经只能算是一点荧光, 照不亮这片天地。
江渔火控制符纸继续往前。
她刚向前踏出一步, 李梦白猛地拽住她的腰身,把人往回带, “小心!”
这一下变故让符纸失去控制, 直直往下落去, 渺茫的星火在黑暗中没有尽头地坠落。
江渔火连连后退了几步,眼看着符纸在她眼前掉下去,这才发现前面已经变成了一片看不见底的深渊, 她若是继续往前走,也会跟那张符纸一样,毫无防备地坠下深渊。
背上不由起了一层冷汗,江渔火回头问李梦白,“现在怎么走?”
李梦白轻拍了拍她的肩,“别着急,会有出路的。”
江渔火吁出一口气,一时想不出还能怎么走。
李梦白从她手上接过火把。
事先他早已探知过里面的情况,此番遇到绝路也不惊讶,只比着火把在石壁上细细观察起来。
他一边寻找着什么,一边随意地和江渔火搭话。
“说起来,你体内的火元是怎么回事?上次在大比上便见你以血点火,烧了对手的五灵阵,今天又点燃了石壁。我记得昆仑似乎不修习这种东西,你这可算得上是从别处修来的旁门左道了吧。”他停顿了一下,“为何要学这些,难不成你觉得在昆仑学的那些剑法,对你来说还不够?”
江渔火靠着另一侧石壁,目光凝视着尽头处的深渊,纯然的黑暗有种魔力,让人情不自禁想要陷进去。
如何能够,远远不够。
她还没有找到贾黔羊,还没有将那些罪魁祸首一个一个杀过去,她的族人们都死了,凭什么他们还能好好活着!
七年,这个人就像是从世上消失了一样。
江渔火知道,他当年能靠着寄居于族长的身体复生,如今也能彻底改头换面。
在昆仑修习时,江渔火无数次地想,万一某天贾黔羊从她身边经过,而她却认不出来,就这样把仇人放走了怎么办?若是永远找不到贾黔羊怎么办?
每当惶恐不安降临的时候,她只能更加拼命地练剑。
但好在她现在有了降灵木。
那截木头被她收在随身口袋里,无论走到哪都能感应到附近的同类。而除开生长的幽冥水域,存世的降灵木并不多。等到师兄的眼睛痊愈,她便一个一个找过去,赶在这具身体彻底支撑不住之前,杀了贾黔羊。
违背昆仑盟誓也好,万火焚身也好,她只需要比贾黔羊多活一息。
李梦白说着话,目光在石壁上逡巡,身后人始终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便继续自说自话,“不过,虽然这东西的确威力巨大,但身体内有这样烈的火,难道不会难受吗?”
“……”
“哦,我想起来了,你原先额间的那块寒玉,就是用来压制体内火元的吧。想想真可惜,被那人一箭击碎了。”他忽然笑了下,“不过这样看来,他的箭法也不怎么样嘛,你说是吧。”
江渔火掀眼看了李梦白一眼,“他是故意的。”
李梦白面对着石壁抿唇笑了笑,对这个答案很满意。突然看到什么,他惊讶地叫起来。
“呀,找到了。”
江渔火连忙看过去,只见李梦白用火把照着一处,他用手敲了敲,传出来的声音分明是空心。再用力一敲,那处石壁表面便碎裂开来,露出里面的小龛。
龛里放着一尊形似青蛙的雕像。雕像不大,和寻常青蛙同等大小,不同寻常指出在于它的材质,质地光滑,洁白如玉。
李梦白伸手进去,将那尊白玉蛙顺时针转动了几圈。
很快,洞窟外便传来隆隆响动,似有山石破开。
李梦白看向黑暗深处,一道石桥从黑暗中伸出来,准确无误地卡在洞窟尽头。
“果然如此。”他勾了勾唇,拍掉手心的灰,大步踏上石桥,回头向江渔火伸出手,“来吧。”
江渔火没有应他。
这里终究不同于外面,李梦白若还要算计她,她难以招架。而他的心思诡谲,一时好一时坏,江渔火猜不透,指不定什么时候他就会给她来一招,索性离他远一点。
江渔火只找他要来一张符纸,依样在石桥上烧出一条焰带来。如此,便能看清脚下的路。
但火光依旧照不亮这处幽深空间,看不见顶也看不见底,只能看见石桥的走向,以及尽头处一扇关着的石门。
见她不答应,李梦白也不生气,讪讪收了手,兀自走在前面。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石门前。
江渔火操纵着符纸,火光在高大的门上转了转,不由怔然。
荒僻幽深的石窟里,这扇石门却是精心雕琢,不仅被雕刻成宫殿大门的样子,甚至不厌其烦地凿出许多神明图像,只不过和落月城中的神庙不同,这里没有四神,只有羽神。
门楣上,是一尊双眼注视着来人的羽神雕像,雕工细致,栩栩如生。
许久没有见过被单独供奉的羽神像,自从离开了黎越寨,江渔火再也没有在凡间见到过羽神的信徒。
此时不由生出一丝亲切。
对此觉得熟悉的人不只江渔火一个,李梦白同样对着那幅雕像定定地看了一会儿,随后眼底划过一丝不屑。
“原来,天阙的人也供奉这玩意儿。”
江渔火闻言不由皱眉,李梦白语气中对羽神是全然的蔑视,这和她从小受到的教育截然相悖,尽管她自觉并不信神明,但此时听到还是觉得不顺耳。
“你对羽神有什么意见?”
李梦白眯起眼睛,“算不上意见,单纯厌恶罢了。”
江渔火不再与他多言。
两扇石门严丝合缝,看不到里面是什么景象。
李梦白试着推了推,石门纹丝不动。他捏了个咒,咒印附在石门上,用来查看此门关窍。
第一次没有探出来,第二次,第三次……
李梦白终于发现这石门似乎是个实心的,并没有设置什么机关术。
如此,他的那些解窍之法便派不上用场。
江渔火看他忙碌一阵没什么动静,干脆自己上手去推那扇门,的确很重,但也不是全然无法推动。她运了灵力,多亏她这阵子用莫笙教她的那些修炼了不少,如今用起来也是用之不竭。
巨大的石门出现一声错位的隆隆声响,第一下有松动,后面就好办了。江渔火一鼓作气,生生将半扇门推出一道容人过去的缝隙。
李梦白目瞪口呆,“好家伙,你上哪儿练这么大力气?昆仑每天给你喂的什么东西?”
江渔火瞥他一眼,“不关你的事。”
李梦白不满地哼了一声,人却是朝着那道缝隙往里头望去。
燃烧的符纸在里面转了一圈,只大致能看到里面有神像雕塑,看着没有什么异样,两人便都从缝隙钻了进去。
一入门内,江渔火就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味,微弱之极但却让她莫名觉得熟悉。
“你可有问到什么味道?”她问李梦白。
李梦白闻言嗅了嗅,当即用袖子掩住口鼻,“是有股怪味儿,你别吸太多,能出现在这种八百年没人进的鬼地方,小心有毒。”
江渔火皱了皱鼻头,不自觉又吸了两口,总觉得她应该在哪里闻到过。
下一刻,李梦白一张锦帕塞到她脸上。
鼻间瞬间被帕子上的熏香填满,浓郁的幽香闻得她有点晕,江渔火一时间不知道究竟是哪个香味有毒。
隐约间,她好似还闻到了一丝油脂的味道,便操控着符纸找了找,果然找到了在壁上凿刻出的灯盏,里面的灯油还在,符纸一路点过去,门内的空间便渐次明亮起来。
一座巨大的羽神雕像出现在来人眼前。
李梦白看见的第一眼就撇了撇嘴,“天阙的人发什么疯,在这里建什么神庙?”
“不是神庙。”
江渔火走近神像,视线往下,这里与其说是一座神庙,不如说是塔。山体中空,羽神像贯穿其中,从他们所在的位置往下看,可以看见底下的不同塔层。江渔火数了数,算上他们这层,一共九层。
和天阙的灵谷塔有些相似。
江渔火道:“你要找的东西,会不会就在下面?”
灵谷塔下凿了地宫放宝物,若李梦白所说的天柱之髓真的在这儿,按照惯例应该也被放在塔下。
李梦白也做此想,探头往底下看了看,神像脚下的地面上好似铺了一层白色石头,没有看到其他,便让江渔火将那道燃烧的符纸往下面探了探。
仔细一瞧,哪里是石头,全是骨头!
惟江渔火还没发现,李梦白一把将她拉回来,“别看了。”
江渔火觉得莫名其妙,但此行毕竟是替他办事,忍忍算了,赶紧拿到东西才是正事。
这一层塔顶被她点亮,灯火通明,可底下每一层依旧是漆黑的,不下去终归不知道所谓的天柱之髓是真是假。
江渔火将符纸收上来,找到下台阶的入口,“往下走吧,已走到这一步了,不下去……”
李梦白没有动,朝江渔火嘘声,微微侧耳。
“别动,你听……“
江渔火疑惑着凝了凝神,瞬时面色一沉。
不用她下去,有东西上来了。
第98章 翅膀 长过翅膀的人都会知道
当两个人都不说话的时候, 底下的动静便格外明显,像是负重前行之人的喘息,又像是山林中野兽的低吼, 从台阶入口处一阵一阵地传来。
江渔火手按在剑上, 紧紧盯着那处入口。
殿内一片光明, 任何东西都无处遁形。只要有东西上来,不管是何物, 她都能迅速一剑劈过去。
李梦白也拈了符纸严阵以待。
在两人密切的注视下,入口处跳出来的却是一只圆滚滚的刺猬。
刺猬伸着尖尖的鼻子用力嗅, 四条短腿在地面上窜得飞快,身上没有魔气。
江渔火松了剑,看刺猬毫无犹豫地朝着李梦白直冲过去。
李梦白却被这小东西吓得跳转起来, 手中的符纸就要打向刺猬。
江渔火见状立即拉住了他的手,“它又不会伤你,你杀它做什么?”
李梦白愤愤道:“我见不得这种在地上爬的恶心东西!”
江渔火一时无语, 却看见台阶入口处爬出来一个呼哧喘气浑身干瘪的东西,身上只剩几片看不出原来颜色的碎布片,同样干瘪的脑袋已经没有了眼珠, 但江渔火还是能感觉到它的视线已经看向了他们, 她拍了拍李梦白的肩。
“更恶心的来了。”
李梦白转身, 发出一声更加尖锐的叫声,“这里怎么还有行尸啊?!”
不等他话说完, 更多的行尸如潮水般涌来, 手脚并用, 爬满了台阶入口,并迅速朝两人的方向弹射过来。
江渔火抽出那柄灵剑,来一个砍一个, 灵剑本身自带灵力,不用她费多大力气,杀这些行尸真正如砍菜切瓜。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些行尸的数量实在太多,有如爬了满地的蟑螂,一个一个解决起来终究费事。江渔火运了灵力使出一招“横极四海”,剑插在地面上的时候,震荡出的剑气将席卷而来的行尸大军尽数绞碎,顿时满地白骨森然。
李梦白有些怔愣,江渔火踏在白骨里,大步向前走,毫无惧色。
他方才还担心她会害怕来着。
两人将台阶入口清理干净,便继续往下走,每下一层,都有一层的魔物,越是底下的魔物,越难对付,但每次不等李梦白出手,江渔火提着剑就冲了上去,耀目的剑光在每一层塔殿内纵横交错,那些魔物便相继倒在她剑下,形神俱灭。
李梦白看她杀得脸颊泛红,额头沁出一层薄汗,心无旁骛,眼里只有那些即将死在她剑下的魔物,活脱脱一尊杀神。
自从仙门大比过后,江渔火就没有再怎么真正动过手,一是没有时间,二来没有机会。这些日子修炼的一身灵力没处使,这下总算是可以真正地实战一场,也让她好好试试这把剑。
剑身扎进最后一只魔物的灵窍,那只通体黑色,獠牙尖利,还长着一双翅膀的巨大魔物瞬间在地上蜕变成一只不过手掌大小的蝙蝠,而后身体尽数消散。
自塔顶而下,一共九层,江渔火已经杀到最后一层,中间不知道多少拦路的魔物死在她剑下。
此刻终于消停了,塔内又变得寂静起来。江渔火轻呼出一口气,用李梦白先前给她的帕子擦了擦剑上的血。剑身银光淬亮,斩杀妖魔时比她以往的铁剑要自如太多,这一场用下来她只觉畅快,不由对它更加爱惜。
江渔火仔细查看,确定剑身没有磕碰,出去后还是还回去为好。只是不知道那个人怎么样了,有没有人发现他。
一旁的李梦白皱了皱眉,“你有没有觉得,那种怪味道好像更重了?”
江渔火环视一周,他们已经来到了最底层,羽神雕像的脚下,地面被白骨铺得满满当当,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异香,无处不在。
李梦白凑过去闻了闻江渔火的衣裳,随即皱着鼻尖,用手扇了扇,“你身上全是那种味道。”
江渔火嗅了嗅,果真和他说的一样,“应该是那些魔物。”
虽然消散了个干净,但血中的异香留下来了。
李梦白眯了眯眼,“天阙的禁灵大阵,照理来说不会用来关押这种等级的魔物,更加不可能被这种魔物闯进来。”
“你是说,这些东西是在里面生长出来的?”江渔火将擦干净的剑收回剑鞘,手上拿着沾血的帕子,“可是天阙没事养这些东西干什么,给弟子练手吗?”
李梦白睨她一眼,大拇指按上她的脸,重重地擦掉她脸上血迹。
“我看你是杀得上头了,这鬼地方弟子进不来,妖魔出不去,如何练手?”
江渔火被他说得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沉浸在方才的厮杀里,不知道为什么,在这里好像不会疲惫,她杀的魔物越多,越是渴望战斗。
“不管如何,还是不要多吸这些气息为好,这些魔物难保不是因此而生。”
可是这里前无退路,后无出口,看起来已然是到塔底了,他们还能去哪儿避开这些气息?
李梦白掏出个圆盘,木质的盘面上用红线划分成许多小格,金色的指针颤动着摇摆不定。他口中默念了什么,那指针便开始飞速旋转,最后定定地指向一个方向。
李梦白不由分说拉起她的手,“跟我来。”
他带着江渔火转到神像背后,那里果然有一处极为隐蔽的暗门,李梦白将手按上去,门上阴刻的纹路便显现出来,是一对巨大的翅膀。可光芒只亮起了一瞬,很快熄灭。
李梦白试着推了推,门纹丝不动。他无奈看向江渔火,也许只是他力气不够。
“你来试试?”
江渔火手抚在那对线刻翅膀上,对这处地方的亲切之感在这一刻达到顶点。
光芒亮起的时候,金线和红线在翅膀上交错,和她曾经的翅膀几乎一模一样,红羽金边。
因为当初的痛感太过剧烈,这些年她几乎从来不去想那对被生生砍下的翅膀。
这一刻,当曾经的翅膀呈现在面前,她终于忍不住轻颤起来,肩胛处刺穿灵魂的疼痛又回来了,巨大的疼痛烙印在她背后,仿佛当年是从这具身体上砍下的翅膀。
李梦白发现她沉默地有些不对劲,凑近了才看见她正死死地咬紧牙关,好像在忍耐着什么。
“你怎么了?”他掰过她的脸,发现她面色苍白,满脸都是汗水,连额发都浸湿了。
他眼中闪过一丝肉眼可见的慌乱,连忙运了灵力去探她的鼻息,“你到底怎么了?我就说那气息有毒,你不当回事!”
江渔火推开了他的手,深深喘息,“没事。”
“这里,”她按上那出翅膀下边缘一处不起眼的地方,手指在上面摩挲,“这里,是翅膀最怕痒的地方。”
长过翅膀的人都会知道,只要摸到这里,翅膀就要忍不住收起来。
她说着用手指擦过唇边溢出的血,将沾血的手指按在那处用力往下一戳。
顿时,翅膀的刻线整个亮起,红色的麟羽被金边包裹,是一双美丽无极的翅膀。线刻的工艺极佳,每一笔都勾勒得精细,一对翅膀几乎是栩栩如生,此时色泽显现,仿佛下一刻就要扇起风来。
江渔火睁大了眼睛看着,心中说不出地难过。她从未好好对待过她的翅膀,它甚至都没有机会长成这样大小。
李梦白忘了问为什么她知道这些,他侧头看身边的人,心中止不住地好奇。
她咬得齿间溢血,也没有叫一声痛。一个人要经历过什么样,才会变成她这个样子。
但他来不及探究,因为那扇暗门正在缓缓开启。
*
无尽海最幽深的海域里,母亲找到他,威严的声音对他说,“伽月,永远不要让族人找不到你。”
他是鲛皇之子,鲛神之血的拥有者,是海国将来的主宰,要继承母亲的权柄统御鲛人一族。他们甚至希望他能成为新的鲛神,带领鲛人像其他古老的种族一样进入永生不灭的神域。
他听着母亲严厉到近乎严苛的教导,将幼小的手放到母亲掌中,让她牵着自己回到珊瑚做成的宫殿。明亮璀璨,是他对这座宫殿最深刻的印象。
直到被熔岩吞没的那一刻,这座宫殿迎来了它最明亮的时候。
宫室倾颓,地火横流。
兵荒马乱中,他以为他终于找到机会,从被所有人注视的目光中,把自己藏起来。
那些沉重的眼神,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
可是他还是被母亲找到,她将他交给一个没有尾巴的人,让这个人带他去陆地。
去陆地,不是为了躲起来,而是为了将来能重新回来。
他攥着母亲的手让她和自己一起走,但母亲却掰开他的指节,“伽月,对不起,我必须留下。”
下一刻,母亲的面容忽然变成那个女人的样子,她平静地告诉他。
“对不起,我有必须进去的理由。”
而后毫不留情地抽走他身边最后一丝温暖。
沉水池内,鲛人猛地睁开眼睛。
和身体的疼痛一起醒来的,还有心中那股巨大的不甘和嫉恨,沉甸甸地压在他心上,挤压着他本就受损严重的心脉。
他不得不匆匆浮出水面,大口喘息。
他试着运转灵力,滞涩的心脉被灵息冲击,引得他剧烈咳嗽起来。
一股温暖的灵息趁机冲进他的心头,萦绕着,沁在他心头,妄图修补他的伤处。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
为什么?
为什么明明抛下了他,却又试图救他。
既然不爱他,为什么让他连恨都不能痛快地恨她!
殿内的动静还是惊动了在外值守的人。
青萍推门进来,看到殿下坐在池边,巨大的鱼尾垂在水中。
他正痛苦地弓着背,灰蓝长发垂落至水中,叫人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感受到他正陷在某种痛苦中,一时无法抽离。
青萍知道他这次伤势很严重。
“殿下,星玄长老正在殿外,我让他进来再为您看看吧?”青萍关切地看着伽月,轻声询问,面上是难以掩饰的心疼。
她在天阙的鲛人中算是年长一些的,在这么多年的相处中,她把千灯当作孩子,也早把殿下当作了自己的弟弟。
满室寂静。
过了好一会儿,弓身坐在池边的鲛人才招手,示意她让人进来。
第99章 仙人 他想要她。
星玄长老进来的时候, 殿中之人已经收拾好了心绪。将鱼尾化成双腿,披上一袭白袍,再系上象征身份的银色穗带。
听到身后的动静, 他转过身, 俊美到近乎完美的面容平静无波, 冰冷的蓝眸不沾染丝毫情绪,剔透而无情。
正是那个宛如神明的天阙宗子。
唯有惨白如雪的脸色昭示出他身体的虚弱。
星玄三步并作两步行至伽月身边, 颇有些不满道:“宗子大人合该在沉水中多浸泡些时日,如何这般急于起身?”
伽月缓缓抬袖, 笑了笑,眉头却是阴郁的,“不碍事, ”看着脸色肃然的老者,他直奔主题,“禁灵大阵现今如何了?那两个贼人可有动静?”
老者花白的眉不由皱了皱, “阵法已有多处破损,但灵阵屏障尚存。守阵弟子进去洞窟时,只有你一人昏迷在阵外, 再无其他人, 那两个贼人应当还困在里面。”
说起闯阵的两人, 伽月眸中郁色更重,“直到现在, 都没有人进阵查找那二人的下落吗?”
星玄掀起眼皮, 花白眉毛下, 那双衰老的眼睛闪过一丝怀疑。
“伽月,你如实相告,那二人身份你可有察觉?”
“并未。”伽月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 眉目尽敛。
“可我却听守灵弟子说,那两个贼人,一个假扮成天阙弟子,一个,却假扮成你的样子。”
伽月笑了声,霍然抬头,眸光冷而亮,“星玄长老是在怀疑我吗?若是我要取里面的东西,直接与长老会言明意图不是更简单吗?我相信长老会定能解除大阵,取出天柱之髓双手奉上,我何必要多此一举呢?”
他侧头捂住嘴咳嗽一声,点点血红落在雪白的衣袍上,“……又何必让自己伤到如此地步。”
星玄叹了口气,抬手,一股浩瀚的灵力及时输送入伽月经脉,“并非怀疑你,只是担心有人窃取了你的气息。若是你能察觉到是何人所为,我和其他长老也好追踪此二人,乃至他们背后势力的意图。”
他话锋一转,“不过,即便找不到此二人也没有关系,总归进去了,也是出不来的。里面的那位发作起来,不会放过任何人。”
为伽月抚平了气血波动,星玄面色略微放松了些。想到阵里地那位,独自在里面关了这么多年,终于有人进去陪他了,想必他至少能松快一阵子。只是不知道他又能控制多久,容许这两只“苍蝇”活多久。
知道星玄的话中之意,伽月心头一跳,面色却是如常,微微点头道谢,“劳烦长老。”
星玄摆了摆手,唇角浮现一丝无奈的笑,“若不是有灵阵阻隔,倒真想找出这两人好好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将你重伤至此。”
伽月眼神冷厉,“不过是侥幸罢了。”
被敌人侥幸地发现了他的弱点,而他的弱点偏偏要站在他的对立面,以身为饵,联合别人为他设下这样一个陷阱。
一想到她决绝地掰开他的手指,抽身离去,鲛人拢在袖中的手就不由收紧。
“你的心脉修复起来颇为不易,如今这一伤去了你大半修为,我也只能尽力修复你心脉的损伤,但修为却是无法短时间恢复。”
星玄话音一顿,微微叹息,“等你身体好一些,禁灵大阵里的东西,便取出来用吧。我和其他几位长老都是这个意思。如此在大阵里封印了这么多年,时常惹得人惦记。你的修为早已到了无可进阶的地步,只有借助它才能突破瓶颈。早些交予你,于你和鲛族,于天阙,都是好事。”
“大宗师走后,宗师之位已空悬多年,若你能借着它再上一步台阶,也好早日继承宗师之位,真正执掌天阙权柄。”
星玄说得语重心长,听的人却是周身一冷。
伽月缓缓笑了笑。
多么光明的一条路啊,一条平顺而完美的坦途,似乎所有人都会从中获得想要的东西。
所有人都在赢,那究竟谁在输呢?
想要得到一些东西,怎么可能没有失去呢?星玄只挑着好的方面讲,却对他可能失去的东西避而不谈。
用了天柱之髓他会变成什么样子?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没有选择。从一开始,他就被安排着来到了天阙,安排着走上他们希望的路。
成神成魔,看似遥远,于他却可能只在瞬息之间。
“你好好休养吧,也认真考虑我说的事。至于禁灵大阵的事,有我和几位长老看护,你不用多虑。”
沉水殿殿门被带上,星玄长老走了,殿内的宗子却再也维持不住体面,剧烈咳嗽起来,千丝万缕的寒痒爬满肺腑,咳得他整个人弓起身子,猝然吐出一大口鲜血。
他跪倒在池边,漆黑的沉水倒映出他的面容,苍白如鬼魅,疲惫而憔悴。
他只记住过一个人的这种样子。
潇潇夜雨里,黑衣的女修被人抱到他面前,向他求取沉水。
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呢?他从来就不是心善仁慈之辈,可目光总是在那张脸上落了又落。
她如果醒来,会用什么眼神看他?是感激不尽,还是会如在台上时那般惶惑复杂?
如此好奇心起,他便一发不可收拾地陷了进去,仿佛掉入命运为他安排好的圈套。
也许她死在禁灵大阵是最好的结局,如此再也没有人能这般左右他,让他如最卑微的乞讨者般被随意支配。
为了她,变成如今这幅模样。
她欺他、瞒他、随意地抛下他……她是个纯然的骗子,总是用一点甜头勾着他,偏又果决地近乎冷漠无情,吝啬地不肯将关注多分给他,任凭他被痛苦、嫉恨、不甘填满!
她没有一点良心,简直十恶不赦!
他想要她。
唇角的血珠滑落,沉静的水面猝然破碎,水中人愤怒而狂乱的模样消散。
伽月缓缓支起身体,擦掉下颌血迹。
江渔火,便再为你做最后一件事吧。
趁我如今还能认得你……
*
塔底,暗门缓缓开启。
没有预想中的魔物袭来,入眼反而是一片颜色鲜艳的花海,花朵随着空间内的充沛灵息微微晃动。暗室的空间高广,比之他们方才走下来的塔不知道要宽敞多少,抬眼向上望去,竟一眼望不到顶,高耸的壁面整整齐齐装饰着什么,仔细一看,那些整齐排列的都是一个个小型雕像。
暗室内回荡着叮呤哐啷的敲击声。
江渔火走进花海,无可避免地踩到一些花植。
花丛晃动,有什么东西正在底下窜动。
李梦白也发现了异动,两人紧盯着那处,却是一只身体浑圆鼻头尖尖的刺猬冲了出来,正是他们先前在塔顶遇上的那只。和行尸的混战一开始,这只刺猬就消失了。
江渔火只当它害怕躲起来了,却没想到这个小东西比他们更早一步进到这处空间。
这只刺猬腿虽短,但跑起来却是飞快,在两人面前露过一面之后,便又窜回花丛,直向某个地方跑过去。
“它这是,带路?”
李梦白疑惑地问了句,他打量花丛的空隙,江渔火已经跟着刺猬走了。
“喂,你等等我!”
李梦白不满她地举动,但还是追着过去,却见江渔火已经站定,仰着头看着某处。
他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一个人影似乎挂在上空,暗室里叮呤哐啷地敲击声正是从那个方向传来。
李梦白将燃到只剩最后一截的火把往上举了举,但火把照亮的终究范围有限,看不见那人样貌。
那人似乎也发现闯入的来人,终于缓缓降落下来。
火光中,从天而降的人收起工具,一袭青衫落拓,面容上有些年纪,却清俊文秀得好似一介凡人书生。
但这种地方,无论如何不可能出现一个普通的刻石书生。
“小福说有人来了,刚开始我还不信。”他从地上捞起那只刺猬,点了点它的尖头鼻子,脸上带着温润的笑意。
李梦白去拉江渔火的衣袖,想让她到自己身边来。
但下一刻,那青衫仙人抬了抬手,整个暗室瞬间亮了起来。
不是江渔火点燃的亮得刺眼的火光,那种来自四面八方的温润萤光,从石壁上散发出来,如同嵌了漫天星辰。
江渔火抬头看,发现每一颗荧光都对应着一格神像,密密麻麻而整齐有序地排列满了整个空间,像是虔诚信徒的供奉。而她没有看漏的话,那每一格里面的神像背后都有一双翅膀。但不知为何,有些神像上有被毁坏过的痕迹。
如此凿了毁,毁了再凿吗?
青衫仙人见她久久注视壁面的千神,眸中温润笑意不由更甚,“你也觉得很美对吧。”
他轻笑着缓缓摇头,“可惜,雕像终究只是雕像,无论我如何雕琢,日夜不停,都不足摩画出她风采的千分之一。”
她?他见过雕刻中的人?
他侧着脸,江渔火看不太清来人样貌,心中防备,“你是何人?”
在这样阴暗的地方,他身上却没有一丝陈腐气,反而气息清爽干净。
“你们闯了阵,又下到这里,却不知道我是谁么?”青衫仙人将怀中刺猬放下,圆滚滚的家伙立刻窜的不知去向。
李梦白背在身后的手拈了诀,准备再如对付伽月那般,向此人逼问出天柱之髓的下落。可施法到一半,他忽然发现全身的灵息都被冻结住了,竟是一点也运转不动。
有人悄无声息地掐住了他的灵脉!
“别着急孩子,我好久没有与人说过话了,再陪我多说几句吧。”青衫仙人看了眼李梦白,眼神慈爱,如果不是灵脉被掐住,当真要让人以为此人只是个和蔼可亲的长辈。
“不过你不愿意也没关系,毕竟我也不愿意与不喜欢的人多说,一听见他们说话,手就会抖。”
他的声音刚落,李梦白就感觉到一阵直达灵魂的剧痛,他……他他他用力掐了一下他的灵脉!
李梦白疼地龇牙咧嘴,这个人在警告他,他有震碎他灵脉的力量。李梦白眼里要淬出火来,嘴里却发不出一点声音,这个该死的人连他的声音都封住了!
一切发生地悄无声息。
青衫仙人看到江渔火手中的剑,不由扬了扬眉毛,又温和地笑起来,念出剑的名字,“月下尘星。”
他偏了偏头,向暗室入口望去,“那个孩子也来了么,怎么不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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