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拜师 “老东西是真该死啊。”……


    小江放走了所有被骗过来的少年孩童, 又依照记忆里疤脸中年人开锁的方式打开了通向地宫的门。血池里的人已经不见了,只剩下数不清的肥硕蛊虫,每一条都圆鼓鼓地撑得快要炸开。


    一道黑影从小江身上下来, 方才已经饱餐一顿的餍魔懒懒开口, “这么多灵髓, 你舍得就这样毁掉?”


    小江拿着火把的手一顿,“你想要便拿去。”


    餍魔雌雄莫辨的声音又响起, 低笑着道:“还真是大方啊……我没有形体,这些东西, 对我没用。但对你却是大有裨益。”


    小江没有应答,直接将一根火把扔进血池,又催动起才从餍魔处继承的灵力, 火焰瞬间燎开,将池子里的蛊虫烧得扭曲变形。空气中渐渐弥散出一种奇异的香味,让人忍不住闻了又闻。


    丝丝缕缕的黑气汇聚到她垂下的手边, 餍魔舔舐她被刀刃划破的掌心,“这具身体,是我特意为你挑选的灵根极佳之人, 只可惜尚未踏上仙途就死了。你若是不知爱惜, 她也会是死的, 身体死亡的时候,你也会魂飞魄散。”


    “为什么要拿手接, 你明明可以用我给你的力量, 捏碎那些人的心脏, 不好吗?”


    被魔气舔舐过的伤口逐渐愈合,恢复成毫发无伤的样子。


    好吗?不好吗?


    轻易地杀死一个人当然很好。


    小江抬起那只愈合的手,柔嫩的掌心, 细长的指节,和她曾经粗糙生茧的手差别很大。


    从杀第一个人开始到现在,她已经数不清手上沾染了多少人的鲜血。


    她已经不认得自己,从外表到内在。


    她听见自己疲惫的声音响起,“为什么还要跟着我?我已经没有可以跟你交易的。”


    “哈哈哈……当然是因为,你太有意思了,有意思到比那具躯壳更吸引人,你心里的挣扎、决断、残暴、慈悲、冷酷、温柔……你知道它们杂糅在一起有多美味吗?”


    魇魔低低笑起来,砸砸嘴仿佛在回味什么,“可惜,身为人你永远不会知道。”


    黑气在她身上缠绕,餍魔低沉的声音几乎是贴着她的脸庞,“有时候,我真想吞噬掉你的灵魂,一口把它们全部吃掉。啧啧,那滋味……可是想想吃掉了你,这无聊的世上又少了一个有趣的人。”


    地底深宫满池的火,带着灵力的火焰将血水烧得滚烫,温热的腥臭中带着一丝甜味,这是死亡的味道。


    “……以后,你会来找我的。”


    餍魔走了,小江感到身上一轻。


    她点燃了整座庄园,连带着那面鲛神壁画一起,人身鱼尾的神祇在火光里渐渐消失,和往日的信仰一起化作灰烬。


    小江站在火光外,久违地感到温暖。


    有什么东西飘散落下,一开始她以为是燃烧过后的灰烬,直到手上落下一粒冰凉的触感。


    她伸出手,白色的飞絮落在她手心,像盐一样晶莹,触手即化。她想起曾经听过的雪,这是雪吗?


    漫天的白絮在天地间飘飘洒洒、纷纷扬扬地落下。


    *


    黎明时分,本该是最暗的时刻,但下了一夜的雪反射着冷光,天地变成一片晦暗的灰茫。


    寒风裹着雪粒拍打在行人的脸上,给两个走在路上的人影裹上银装。


    张真阳料到了这一场雪,因而带着徒弟天未亮便赶到城郊庄园,就是为了尽早让雪覆盖他们的痕迹,不让后来的人察觉到什么。


    可他没有料到的是,庄园已经成了一片废墟。


    “咱们是不是走错地方了?”张真阳不确定地问徒弟。


    他身边的少年震惊地张大了嘴,原本嘴里叼着的草顺势掉了出去。


    没了,什么都没了……


    整间庄园,连带着屋子底下那个深深的池子,都被一把火烧得焦透。


    不止张真阳傻眼了,少年也看傻了。


    这方圆十里就这么一间庄园,怎么也错不了,但那么大一间庄园,还是在旧庙的基础上扩建的,怎么就一夕之间全成了废墟?难道买家已经先他们一步到了,拿完货之后直接毁灭证据?


    那里面的人呢?


    师徒二人走近了些,里面横七竖八躺着些同样焦糊的尸体,断肢四散、尸首分离,让人一眼便看出来这些人不是死于大火,而是先被人杀了,再点了一把火烧掉现场。


    这种杀人手法显然不是仙门之人所为,这样杀人太费力气,仙门之人不需要这样。


    作案手法颇为老辣残忍,又能同时杀掉这么多穷凶极恶的歹徒,凶手应该是个武艺高强的健壮男人。


    两人都在心中大致给凶手画了像。


    不知道这群人暗地里得罪了什么人。


    这些人是该死,可问题是没有了这些人谁来跟上游的买家接头?他们这么多天的追踪、潜伏算什么?


    算小徒弟爱演戏吗?


    张真阳有九分的崩溃,还有一分呆滞。


    少年皱着眉头,倒不见多少沮丧,只轻飘飘一句,“可惜,这次又让他们逃过一劫。”


    张真阳不高兴了,抽出一管竹笛便要去敲打他,“你小子是不是巴不得他们没事呢?”


    少年上跳下蹿躲开,“您老可不能冤枉我,我早跟那个地方没关系了。”


    张真阳正一肚子闷气没处撒,见他还敢躲,更是来气。


    “师父,师父,别打了!你看看,那是什么?”少年躲着跳上一处断墙,忽然目光停在了废墟门口原来的石阶上。


    石阶上被雪覆盖的物体动了动,身上的积雪落下,露出一张白雪似的脸,两只漆黑的眼睛睡意未消,朦朦胧胧地看过来。


    竟是个少女。


    那双眼睛原本还恍惚着,但视线落到少年脸上时立刻温度骤降,像炸毛的小兽一样直朝他攻击过来。


    少年被这人突然的攻击吓了一跳,但他毕竟修炼多年,一个术法就将人定住了,“等等……等等,你是谁啊?怎么一见到我就……”


    少年忽然想到什么,今日本来是为了在人贩子里面混一混,他还顶着那个年轻人贩的脸,于是指着自己的脸问少女,“你是因为这个?”


    小江冷冷看他,“你这个骗子,你和他们一样都该死!”


    “我骗过你吗?”少年皱着眉想了一会儿,他从头到尾就骗过两个人,而这两人还下落不明。


    他拨开她发上的雪,试图看清她的样子。


    她忽然一张嘴咬住他的手。


    少年被咬住,非但没有痛呼,反而瞬间眼睛一亮。上次也是这样被咬了一口。


    “原来是你呀!你没死真是太好了,话说那天你去哪儿了啊,我去乱葬岗上没找到你。”


    “我不是故意骗你的,不对,我是故意。不不不,我是为了打入他们内部,我没有想要杀你,这事儿说来话长。总之,我不是坏人。”


    少年见她目光逐渐疑惑,他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清,干脆用另一只手捏了术法,那张普通的脸就换成一张俊朗出尘的脸,“你看,这才是我真正的的样子。”


    他目光又落在她脸上,和他在地宫里见到的是截然不同的两张脸,只有眼神倒是如出一辙的冷厉。


    “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了?”他捏了捏她的脸,软软的,是真皮肉,“你原来的脸呢?”


    小江不答,吐了他的手,拧着眉问,“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是昆……”少年脱口而出就要自报家门。


    “咳咳……”张真阳见状赶紧大声咳嗽提醒,拧了下徒弟的耳朵,这小姑娘虽然张了一脸无辜相,但说的话和处的地都十分可疑啊,死小子怎么这么快就忘形了。


    “你们是昆仑的仙人。”


    张真阳假咳里灌进一阵风雪,这下是真咳了。他百忙中抽空看了一眼徒儿,想让他赶紧盘问一下。


    但便宜徒儿根本没空理他,不仅没有盘问,还反手就给人把定身术解了,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人家小姑娘,亮得跟见到宝贝的贼似的。


    只有少年知道他此时的心绪,原本以为自己一不小心害一个无辜的人送命了,现在这人好生生又出现在他眼前,该怎么形容,失而复得?但好像有什么地方怪怪的。但反正,他很高兴就是了。


    “你知道这里昨夜发生了什么吗?”徒儿忒不争气 ,张真阳只好自己上。


    “我烧了。”


    “那……那些人?”


    “我杀的。”


    “你,你怎么杀的?”


    “用手,也用了武器。”


    “你没受伤吧。”忽然插进来一句焦急的询问,少年目光在她身上仔细巡视了一圈。


    还好,没有伤口。


    张真阳深吸一口气,简直想封上这个便宜徒儿的嘴,还有眼睛,叫他乱讲话乱看!


    “你的意思是,你一个人杀了他们所有人,还放火烧了整个庄园?”


    小江点头。


    张真阳仔细瞅了瞅眼前的小姑娘,一只手搭到她头顶探她的灵根,咂摸了片刻,“是个好苗子。”


    忽然感知到什么,他目光陡然凛冽起来,“可惜不入正道,竟跟魔厮混在一起!若你胆敢再敢肆意杀人,仙门绝不会放过你。”


    “我只是和它做了场交易。”小江目光坦荡。


    一个凡人有什么能和魔做交易的?


    师徒二人都不禁疑惑。


    少年蓦地想起血池里捞出来的人,他那个被岔开的问题也有了答案,“你原来的身体……是换给魔了?”


    见她低头不语,以为戳中了她的伤心事,少年安慰,“没事,现在这个也很好。”


    “换躯?你竟能经受得起换躯之痛。”徒弟不知道,张真阳却是清楚知道换躯的活人要经受怎样的痛苦。


    之所以这会是一直不被允许使用的邪术,就是因为要将魂体从肉身剥离,首先便是要在原本的肉身上生生造一个出口,让灵魂得以出入。清醒地看着肉身破开,再冷静的人也要发疯,有些无法承受此等痛苦的人第一步便痛到灵魂逸散也是有的。而后面魂体剥离的过程,就如同生生撕裂两块原本完美粘合的物体,漫长绵密的剥离过程,更是无处遁形的痛苦。


    小江看他的目光里带着惊讶,仿佛在说他怎么会知道。


    这一眼张真阳自然明了,暗自在心里叹了口气。


    也是个可怜人啊。


    他带着徒弟下山数月,本以为这次终于可以找出那些人以邪法修炼,作践凡人的证据,让其在仙门名声扫地,受仙盟惩戒。可偏偏半路杀出来个小姑娘,把他的计划都搅黄了。人家来复仇他无可厚非,无非手段残忍了些,但这种对自己都那么狠的人,对害她的人狠一点也可以理解。


    他还能追究什么呢?只能怪老天对那个家族太过纵容偏爱。


    “走吧小子,是时候回去了。”张真阳拍了拍徒弟,叹着气无奈转身。


    少年一步三回头,颇有些恋恋不舍。


    “等等!”


    张真阳看着脚下拉着他衣摆的人。


    “收我为徒。”


    “不是,凭什么?”


    “你说不准我再杀人,单凭自己,我做不到。你要么杀了我,要么收我为徒。”


    感情是他要是不收,她还要继续杀下去?


    天尊,这世道真是变了。


    张真阳第一次有种被人把剑压在脖子上逼着他收徒的感觉,他何曾这么窝囊过?


    可又想到她异于常人的心性,还有她极佳的根骨,与其让世上多一个邪魔,不如多一个心存正念的昆仑修士。


    于是张真阳决定就窝囊这一次,“你杀性太重,想要拜入昆仑,需抛弃前尘私事,秉从正直良善,不得介入世事。约法三章,你能做到?”


    地上的人沉默了一阵。


    “能。”


    张真阳听到这句回应,便夺回自己的衣摆拍拍手走了,头也不曾回。


    小江伏在地上不明所以。


    所以,是被拒绝了吗?


    少年跟在张真阳后面走了几步,发现小江一直没有跟上来,又小跑着回到她跟前。蹲下,目光灼灼。


    “我叫温一盏。温酒的温,一盏酒的一盏。你叫什么名字?”


    小江对上他亮亮的眼睛,“江渔火。”


    “江水的江,渔猎的渔,火焰的火。”


    剑眉星目的少年一手拿着剑,一手伸向小江,笑容热烈。


    “和我走吧,小师妹。”


    *


    天色将明,风雪还未停歇。


    一小队人马从平海郡城的长街上疾驰而过,马蹄下雪泥飞溅,直奔城郊。


    到得庄园时,庄园已是一片被雪覆盖的废墟。


    一人下马前去查看,其余人驻足在废墟前。


    马儿似乎不愿停留,在原地焦躁不安。一只洁白骨感的手从厚重的斗篷中伸出来,安抚地拍了拍马背。


    过了一会儿,那人回来,对着马上一人抱拳:“回禀少主,负责交货的吴老四已被杀害,血池蛊虫连带灵髓……尽数被毁。”


    侍从说得小心翼翼,却久久不见马上之人回应。上方传来低低的抽噎,侍从抬头,发现那人竟然在笑。


    那笑声越来越大,人在马上笑得快要直不起腰。


    风帽随着他的动作悄然落下,抬头的瞬间,露出一张艳若桃李的脸来,凛冽风雪中,观之更盛春日云霞。


    那人的桃花眼此时水光潋滟,他拂了拂眼角笑出来的泪,“哈哈哈……连老天也不帮他,哈哈哈……”


    “老东西是真该死啊。”——


    作者有话说:少主,和我们小江说谢谢了吗[狗头]


    第52章 灵兽 小小灵兽,竟是个骗子。


    幽暗的洞穴内, 一男一女两名修士正持剑抵抗着魔物的攻击。魔物身覆鳞甲,钢铁一样刀枪不入,反倒将修士的剑打得火花四溅。


    “……我去引它攻击, 趁它飞扑, 你用剑刺它胁下三寸, 切断心脉。”


    两名修士就要被逼到墙角,其中的女子以剑作挡, 一道剑光横斩,让魔物一时间无法逼近。女修挥剑的同时对身边的男修阐述作战计划, 冷静的声音在洞穴内回荡,清清泠泠。


    “它若是发狂,你在正面迎击, 能扛得住吗?”男修尚有疑虑。


    “不用担心,我有数。”


    听得这句话,男修不再犹豫, 战机不可延误,当即纵深掠出,飞至魔物侧方。


    修士之间便是这样, 并肩作战时, 只要策略成行, 便要果断执行,不论各自承担火力多少, 生死自负。


    女修一剑刺中魔物额心, 果然引得它发狂, 拖着巨大的身体便向女子扑过来。女修没有第一时间躲开,需要故意留给魔物一点时间,让它以为能对自己一击毙命。


    等待的同时, 女修往手中剑注入灵力,剑身渐渐有了光芒。


    等到魔物臂弯抬到最高,露出胁下一点窍穴时,她手中的剑光芒大涨,挥舞出去,剑光纵横如闪电,细密而凌厉的剑气令魔物顿时双眼血流如注。


    与此同时,早已在身侧伺机而动的男修将手中剑一击刺入魔物胁下三寸,剑身整个没入,将魔物体内的心脉切地寸寸断裂。


    庞大的身体轰然倒下,魔气逸散,最后化作一只幼小的穿山甲。散了魔气的穿山甲很快钻了山缝消失,地上只剩下一小块玉石碎片。


    相传这是绝地天通时,神摧毁四天柱所留下的碎片,普通动物食之都能成长成为恶一方的魔物,对修行之人的用处自是不言自明。


    “老规矩,五五分成。”


    女修说着便要用剑将碎片一分为二。


    男修立刻阻止,“你出力更多,理应拿更多分量。”


    “不必,来之前定好的是多少就是多少。”


    女修不待他多言,便兀自切分了碎片,五五分开,不多不少。


    男修不好再推辞,接过碎片放入怀中。他看着眼前的女修,马尾高高束起,额前些许碎发被一道抹额隔开,抹额上缀着颗形状不规则的蓝玉,让她苍白的脸上添了些色彩,但那颗玉丝丝沁着寒气,和她的看人时的眼睛一样,没什么温度。


    此人七年前拜入昆仑山,成为早已没落的真阳山人一脉,七年时间里都没有听说过她的任何消息,和真阳峰一样在昆仑山上籍籍无名,可方才她使出的剑法,分明是……这样的人,为何在宗门里从不显山露水?


    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回去的路上,男修试探着问道:“若我没有看错,江师妹那一招,是‘日月齐光’?”


    江渔火在一处溪流旁坐下来,就着流动的溪水洗剑,听到问话便是一怔。


    她还不知道这一招有这么个名字,师兄教给她的时候,都是说的“剑招一、剑招二”之类的名字,这一招已到了“剑招七”,是她新近学会的。


    男修坐在一旁的石头上等她,只见溪边的人淡淡应了一声“不是很清楚”,便继续洗她的剑。血污去除,剑身涤清后光华也不甚耀眼,只是一柄普通的铁剑,甚至不是用灵石锻造的灵剑。


    洗剑的人忽然转过头来,问,“林师兄也学到‘剑招七’了?我是说,嗯……‘日月齐光’。”


    林无妄当即摆手,“没有没有,尚未修炼到此境界。”


    他修炼至中三流,在同辈中已属于佼佼者,但“日月齐光”那已经是步入昆仑上三流的剑法,便是他也只见过他的师父灵霄山人使过一回。而此人,仅仅入山七年。


    林无妄嘴上波澜不惊,心里已是惊涛骇浪,又继续打探她的情况,“江师妹短短数年便有如此成就,想必是得真阳山人倾囊相授吧。”


    “你说师父?”江渔火最后将整个剑身放入水中涤了涤,她摇头,“我的剑法都是师兄教的。”


    林无妄更加错愕。她的师兄?那个著名的宗门混子?


    洗剑的片刻,溪水变得越来越冰凉。


    江渔火干脆就着溪水洗了把脸,冰凉的水扑到脸上,对她来说很舒适。


    不过已到暮春时节,一天天热起来,此处的溪水却寒凉得如同冬日冰泉一般,不太正常,且她初洗剑之时水温尚未如此冰凉。


    江渔火目光望向溪流上游。


    难道是上游有异?


    她的这具新身体没能解决她原身就有的热症,近些年愈是修炼,愈是频繁发作,好在师兄寻了块寒玉给她,日日戴在额上压制着体内的热症。


    但寒玉并非一劳永逸之法,每块寒玉都有时效,时效一过,寒性消失,就和一块普通的石头没什么区别,因此需要不断搜寻新的以作备用。


    能让一整条溪流寒凉至此,说不定有奇宝。江渔火一边想着,一边抹了把脸便起身要往上游去。


    眼前忽然递过来一张手帕,青色手帕上绣着竹节暗纹。


    江渔火抬头,看到林无妄。


    “江师妹若是不嫌弃,不妨拿这个擦擦。”


    江渔火自是不会嫌弃,这帕子一看就是精细之物,这比她在真阳峰用到的好多了。真阳峰人丁稀少,俸禄微薄,好不容易有了新入门的弟子,还是她这种无父无母的孤儿,完全不如那些世家出身的弟子,入门即附赠一堆财物。整个真阳峰一脉从上到下都是一致的穷抠气质。


    “多谢。”江渔火大方接过,擦了擦脸上的水迹,“待洗净后,我再还予林师兄。不过,我临时还有别的事,就不与林师兄一道回昆仑了。”


    看自己贴身的手帕擦过她白净脸颊、脖颈,林无耳尖微红,见她要告辞,连忙将方才一直憋在心里的问题问出来,“……日后,能否再与师妹一起下山除魔?也好向师妹讨教剑法。”


    江渔火拱了拱手,笑意浅淡,“自然。”


    林无妄此行算是碰巧遇上她的,他先发现魔物踪迹,但不知虚实未敢妄入。此时恰好江渔火也追踪至此,两人对战魔物,把握就大了许多,便商量好分成一同进了洞窟。


    他原以为对战中,他会需要多看顾这个在昆仑籍籍无名的师妹,可没想到对方实力已经远在自己之上。


    他的示好,她似乎也没有放在心上。


    也不知何时再能相见。


    林无妄踹着一肚子怅惘走了。


    江渔火怀着零星的期待溯溪而上。


    溪水上游水流更急,两岸乱石零落,树木遮天蔽日,阳光透过树荫洒下斑驳的光影。


    此情此景,有几分当年黎越寨山林的模样。


    江渔火脚步不由慢下来。


    溪水中一道银色的影子如浮光游动,顺着流水弯弯扭扭但速度却是极快。


    江渔火原本没有注意,但那条影子在阳光下实在亮眼,引得她她不得不看过去。这一眼便看见清澈的溪流中,一条银色的小蛇正朝自己的方向游过来,浑身的鳞片闪得让人眼花。


    小蛇游到她的位置就不再往前,一直在溪水中盘桓。


    江渔火蹲下身,伸出一根手指,那条银蛇果然便沿着她的指尖缠了上来,缠上的瞬间冰凉而充沛的灵气贴着她的皮肤传过来,让她的灵台都为之清凉。


    原来是这个小家伙让溪水变凉。


    江渔火抬手,银蛇也抬头,一人一蛇大眼瞪小眼。她伸出一个指头摸了摸小蛇头顶,银蛇便立刻扭着身体在她手背上蹭了起来,一边扭动,一边吐着信子,舔她的手背。


    所以,兴冲冲地跑过来,是想认她做主人吗?有这么个冰凉挂件倒是会很不错。


    江渔火指尖轻点银蛇头顶,探它的灵海,若是它同意,她便可与它结契。


    哪知她的灵识探进去,里面早已结了一道契约,牢牢地绑着,看痕迹也有些年头了。


    她佯装生气去弹它脑门。小小灵兽,竟是个骗子。


    银蛇抖了抖身体,脑袋在她手背上趴地更低,两只眼睛向上望她。江渔火竟觉得从它的小眼睛里面看出了些许委屈。


    既是别人的灵兽,她便不好再沾染,手放回水中,等它游走。


    但银蛇没有走,甚至在碰到水面时,生怕掉下去,将她的手缠的更紧了。


    江渔火也是颇为无奈,但既然结契灵兽在此,主人应该就在不远处,看它来的方向,正是溪水上游。罢了,她便做一回好心人,将它送回主人身边就是了。


    越往里走,四周的环境越安静,鸟鸣兽叫都几乎要听不见了,江渔火停下脚步。


    她不能再往前走了,有人在这里设了结界。


    “走吧,回去你的主人身边。”


    江渔火将整只手浸入溪水,银蛇依旧缠着不去。她刚想拨开这只不听话的小蛇,忽然听到上游一阵破空之声,余光中一支冰箭直朝她射过来。


    江渔火没有防备,但第一时间拔出剑相挡。


    “叮——”


    铁剑斩断冰箭。


    江渔火张开握剑的手,冰箭的巨大冲击力震地她虎口发麻,而那支冰箭尽管被她的剑斩断,半根箭簇的冲势还是在她手背上划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好强劲的箭风。


    若不是她格挡及时,这只箭恐怕能把她的身体捅个对穿。


    没有第二箭射出,这一箭的警告意味不言自明。


    须臾之间,那条银色小蛇已经回到水中,它恋恋不舍地回头看她,但它被一股力道强行拖着往上游回溯,很快就消失不见。


    想必是它的主人以为自己要对这只灵兽做什么,才突然对她发起攻击。


    可以理解,但此人的作风也太过冷酷。


    从一箭就可以看出此人修为必定在她之上,但她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临走之前,江渔火没有给手掌立刻止血,落了几滴血在结界之外,又加了一道火术法。


    溪流上游的寒潭中,沉在潭水中的人缓缓浮出水面,将镜面般的池水搅地细碎,露出一张容色倾城的脸,池中人冰蓝的眼眸凝聚成锋,眉尖蹙起,显示出他此时的不悦,清澈的水面之下,一条巨大的鱼尾轻轻摆动。


    伽月手上将那条银蛇缠在手中,银蛇和他指节上的银戒同色,阳光下两者在他的形状优美的手上熠熠生辉。


    但下一刻,纤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猛然收紧,缓缓用力,将手中银蛇掐得直翻白眼。


    他寒着脸在潭水中将银蛇从头到尾清洗了无数道,又用灵气将它周身沾染的气息涤荡干净。


    小银蛇只觉得自己美丽的皮都要皱了,整个蛇蔫蔫地,它以为这样就结束了,但鲛人主子随后的话更是冰冷到让它颤抖。


    “若是再敢出去招惹些肮脏气息,就把你的皮剥了。”


    第53章 师兄 要当好师兄,首先要有的便是好心……


    仙者, 迁入山也。


    修仙之人,不与凡人同居,多住于山巅之上, 临近神域, 叩问天道。绝地天通之后, 神人相隔,神祗们去了遥不可及的天上, 凡人们想要接近神明,便只能在世间离天最近的高山之巅上求索。


    世间最高的山莫过于昆仑、天阙二座, 两座山脉聚集了大量修仙之人,渐渐地便形成了二大修仙宗门,一西一东, 一入世一隐世。昆仑山一脉群峰林立,和山势分布一样,昆仑大小派系也是错综复杂, 各派系弟子众多,论规模可以算得上是世间第一大宗门。而仙门之中,其余称得上名号的的, 便是天阙和三大修仙世家。


    鹏鸟在云气中穿行, 江渔火坐在大鹏背上, 从高处往下看,远远地便能看见底下种了一片红枫的小山头, 在一众苍翠中十分醒目, 因有灵力维持着, 红叶终年不谢。那便是真阳峰,枫林旁则是她的小院子。


    身下的大鹏载过江渔火许多次,对她的落脚点早已是轻车熟路。


    大鹏在院落中间的空地停下, 待背上人下去后便自顾自飞远了。


    听到院中动静,枫林中斜着探出一个人头。


    林中人见到院中那道熟悉的身影,一张清俊出尘的脸上顿时眉开眼笑。


    “师妹,你总算回来了。”


    江渔火回头,看见红枫林里的师兄温一盏。


    这个时节,不是应该在墨玉江祓除魔气,净化江水吗?怎么会突然回来了?


    江渔火心中疑惑,温一盏却从红枫林里一路飞奔过来,脚下生风,衣衫扬起,连带着高高的马尾和束发的发带,雀跃之情溢于言表。温一盏热情洋溢,但他心心念念的师妹却拒绝了他的拥抱。


    江渔火用剑柄抵着温一盏胸口,目光落在他手上,“师兄,先把手上的泥洗干净。”


    温一盏并不着急去洗手,眉头压下,佯装发怒将一点泥蹭到江渔火鼻尖,“没良心,这可都是为你打理院子的辛苦证据。”


    小院旁的这片枫林是温一盏种下的,从江渔火刚入门到现在,七年时间已经小有规模。偶尔温一盏也会弄些仙草灵花种在林子里,常常在林子里一待就是大半天。若是平时,他出现在这里再正常不过,可现在是四月。


    “墨玉江的事,你已完成了?”没顾上温一盏的恶作剧,江渔火疑惑地问。


    “没,早着呢。不过几个老古板发现祓禊材料少了,派我回来取。你师兄我,这便能偷得一日闲。”温一盏扬眉,得意一笑。


    原是如此,的确是这位师兄的作风。


    江渔火正准备用手擦掉鼻尖的泥点,温一盏又凑上来拿自己干净的手腕帮她抹掉了。


    “我走这么多天,师妹有没有想我?”


    看着江渔火皱着鼻尖的样子,温一盏心里又开始痒痒的,莫名升起一股想要把这张白净清秀的脸弄脏的邪念。


    小师妹没有给他继续在自己脸上胡作非为的机会,面无表情地步入屋中。


    屋里头传来人声,“不过半月而已。”


    既没有否认,他便当她是认了。要当好师兄,首先要有的便是好心态。


    他想起当初她刚入昆仑,他教她写字。她于剑道一途可称天才,但在读书认字上,却是一塌糊涂。有时他教的不耐烦了,便捉住她的手,硬按着她写。有时她瞌睡了,他就会拿毛笔逗她,把她的脸画成花脸猫,她醒过来,便会找他算账。一个跑一个追,把张真阳的书房弄得乱七八糟。


    生气也好,恼怒也罢。每次和他逗着闹着,死气沉沉的小师妹看着就能快乐多一点,活人气多一点。他就这样一点一点,把她从地狱拖回人间,再也不是那个大雪天里被雪覆了满身的孤魂野鬼。


    在雪地里捡到师妹后过了很久,他才想起第一次见她的熟悉感从何而来。是来自那张平海郡城门口的画像,画像中的人牵扯到一些大雍皇室秘辛,他能打听到的不多,但每次下山就打探着收集一点,零零碎碎地竟也拼凑出她的过往来。


    那些事情,她从来不提,他也不问,但他大致也知道她是如何从温暖的南边一路走进了那个寒冷的冬天。


    好在小师妹走出来了,抱住张真阳的大腿,来了真阳峰。现在的她就好林子里的红枫,生机舒展,强劲而有力量。


    想到这里,温一盏就颇有几分成就感,枫林和师妹,他都花了不少心思浇灌。


    师妹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性情冷了点。


    比如此刻,温一盏一瞅见她手上的伤口,便是关切地刨根问底。


    江渔火却只一句,“无事,小伤。”


    说完便自己给自己上药、包扎,熟练无比,让温一盏一点没有插手的机会。


    温一盏无奈,只好自己先去净手,而后便歪在江渔火屋内的小竹榻上,散开一把懒骨头,假寐。


    好不容易回真阳峰一趟,首先第一件事就是给她打理林子里的花花草草,半日功夫,可累死他了。


    但再辛苦,只要回到这个小院子,他的心就会感到宁静下来。


    温一盏躺在那把明显不够他身量的小竹榻上,辗转几番,调整了一个最舒适的姿势。


    时光在这间院子里流过,一晃竟然七年过去了。


    他眯了会,又睁开眼支起脑袋看坐在窗边的江渔火。


    江渔火拿了本心法修炼手册,认真翻看着,不时皱眉。


    没理他。


    “师妹,手疼。”温一盏躺在榻上哼哼。


    江渔火翻动一页,没看也知道他又在提当年她咬他两口的事。


    “七年,即便是断手也该长出来了。”


    “可咬的疤痕还在呢。”


    “疤在哪里?”


    “在心里。”


    “……”


    江渔火彻底不搭理他了。


    但看着师妹认真看书的样子,温一盏还是颇觉欣慰,满意地又看了会儿。


    江渔火不练剑的时候便会看看温一盏留给她的书册,心法、剑谱、器谱,乃至一些他从山底下偷摸带回来的风物志、百戏文,江渔火都来者不拒,她看了很多书,练了很多剑法,就像一个饥饿了很久的人,狼吞虎咽。


    说起来她是拜入昆仑,但她的师父张真阳不是在闭关就是在下山,真正在真阳峰的日子屈指可数,大部分时候,都是这个师兄在教她如何拿笔,如何握剑。


    两人经常这样窝在一处,互相打扰,但最后总能归于融洽。


    温一盏已经对这样宁静的日子习以为常,宁静到让他觉得将来也会一直这样继续下去。


    他无聊地数着师妹屋顶的房梁,数到第五遍时,江渔火忽然开口。


    “对了,师兄,你教我的剑法原来是有名字的么?”


    “怎么忽然问起这个?”温一盏声音懒懒地。


    江渔火手不释卷,不想看温一盏躺在竹榻上的惫懒样子。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把竹榻就变成了温一盏专属。


    “有人告诉我说,剑招七的名字叫做‘日月齐光’。”


    “谁跟你说的?”


    “一个师兄,灵霄峰的。”


    温一盏立刻坐起身,“你怎么会跟凌霄峰的人碰在一起?”


    真阳峰在昆仑山没有存在感已经很多年了,向来不被其他峰看重,每次出任务都不会带上真阳峰的人,师妹也从未跟他们打过什么交道。


    温一盏不解,话音中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紧绷。


    “只是碰巧遇到。”余光瞥见温一盏突然坐得笔直,江渔火问,“师兄,你怎么了?”


    温一盏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紧张了,为了强行缓解那种不适,他又重重躺回去,“没什么。他说的没错,剑招七的名字是这个。”


    他嘿笑一声,“最开始不告诉你名字,是因为你认不全,后来就怎么方便怎么来咯。”


    江渔火点头,这个解释,倒也合理,但总觉得听着不是那么顺耳。


    说到剑招,江渔火也不是无缘无故提起,她合上书页。


    “师兄,你来教我剑招八如何?”


    竹榻上的人惊呼,“现在?”


    “现在。”


    誓剑台上。


    温一盏提着剑,靠着江渔火的肩小声嘟囔,“一定要今天学吗?你师兄我好不容易得了一天假。”


    江渔火也是临时起意,想着刚好趁着温一盏回来,她便往高阶再攀一攀,但见温一盏不情愿的样子,她拧着眉头一阵犹疑,“可是只有今天,你明天就要走了。”


    温一盏却从她的话里面听出了不舍的意思,心头瞬间甜滋滋的,拉起她的手腕,充满干劲道:“学!我们现在就学。我不在的时候,你每天都要好好练这招,每次练剑都要想起我。”


    江渔火被他突然的来劲吓了一跳。可以学新招式,这很好,但怎么感觉师兄的重点好像跑歪了。


    须臾之后,两道人影在台上相对而立,一人运气入剑,剑身顿时光芒大涨,誓剑台上的风微微凝滞。温一盏纵身飞跃而出,他的剑也在同一时刻挥出,身体的力量和灵气汇聚于剑上,如行云流水一般向前突刺,看不清他到底挥了多少剑,只看见无数道银光在空中翻飞。一时间剑气纵横,引得誓剑台众多废剑发出嗡嗡的铮鸣。


    “师妹,看好了!”他回头对着江渔火粲然一笑。


    “晓烛罗驰……”


    温一盏手中剑光华流动,随着他的挥动,无数道剑光凝结在半空中,像是灼穿天幕的烛光,又像是在空中布下由光剑组成的天罗地网。


    “朝阳……辟帝阍。”


    下一刻,剑光汇聚成一道铺天盖地的白光,以誓剑台为起点向云气缭绕的虚空中斩出去。远处,涤荡的剑气切碎云层,令目之所及的所有云海开始翻涌。


    “这一招的名字,叫‘辟帝阍’。”


    昆仑的其他峰上,有练剑的弟子看到天上风云的变幻,纷纷停下手中剑,看着这一幕,叹道:“怪哉,是哪位仙师在练剑,怎么把风云都搅动了?”


    而搅弄风云的人此刻正站在真阳峰的誓剑台上,轻吁出一口气。


    温一盏拄着剑休息。


    许久没有使过这招了,颇有些费力气,他这次费的力气他倒是心甘情愿。


    温一盏眼睛晶亮,漆顺的额前碎发重新落回眼前,面上因出力染了些红晕,他大笑起来,又变回潇洒不羁的仙君模样。


    “怎么样,师妹记住了吗?”


    温一盏看着江渔火,眼含期待。


    江渔火隔了一会儿才回神,而后便径直提着剑上前,唇角一挑,“师兄,且看。”


    一招一式,都与温一盏方才的动作一模一样。


    只是看过一次,就能做到这般行云流水,毫不滞涩。她的领悟力,简直强到可怕。


    最后一击,她的灵力不够,或许细微处的把握也不够,无法像温一盏那样挥出那么多道剑意,最后合成完美的一击。她调整了角度,没有挥向云海,而是纵着剑意对着不远处的崖壁飞去,如同她过去七年许多次做过的那样。只不过,这次她在崖壁上留下一条极深的剑痕,凹陷程度比崖壁上所有剑痕加起来还要深许多。


    对面山石碎裂的声响过后,江渔火听到一阵拍掌声。


    回头,温一盏正兴高采烈地为她鼓掌叫好。


    江渔火却不是很满意,最后一式,让她意识到自己灵力上的差距,她无论如何也劈斩不出来那样大的力道。


    温一盏已经很满意了。昆仑九剑,剑招的层级越往上,对灵力的要求就越高,剑意可以靠个人天赋领悟,灵气却需要踏实的积累,江渔火才修炼七年,灵力不够深厚很正常。多少人入昆仑空有一身灵气,却始终无法领悟剑意,只能蹉跎度日。他的师妹有如此天赋,需要做的只是慢慢积累而已。


    “唉唉,师妹学的太快了。”温一盏假意哀叹起来,“将来若是师兄没的可教你,小没良心不认我这个师兄怎么办?”


    这个担心不无多余,按照她的修炼速度,掌握九剑只是时间问题。


    江渔火看着温一盏笑出两道弯月的眼睛,摇头,“不会,师兄永远都是师兄。”


    看着师妹认真的神情,温一盏反倒不自在了,他错开目光,轻咳一声,“放心好了,师兄总有新的招式可以教你。”


    “不过,师妹前段时间才刚学会剑招七,为何这么快就要练剑招八?”


    江渔火心里有打算,她并非盲目求快,只是她想要得到一件东西。


    而她所知唯一能获得那件东西的途径是今年的仙门大比,如今大比已经近在眼前,若是修习剑招能往上提一提,她的把握能更大些。


    “这次的仙门大比,我想参加。”——


    作者有话说:大家节日快乐哦[比心]


    第54章 名额 “真阳峰递上来的是什么人?”……


    “这次的仙门大比, 我想参加。”


    这话一出,温一盏瞬间愣了一下。


    他在昆仑山这些年躺的明明白白,只要能坐着绝对不站着, 能不出力的事, 他绝对不会插手, 更对所有比试和试炼都没有兴趣,平日里在修为提升上也不算尽力。尽管那些别人求之不得的剑诀心法都在他脑海里, 可他的信条便是凡事只花三分力,得过且过即可。


    但小师妹不是, 她和他是不一样的人。小师妹一入昆仑便不分寒暑地勤学苦练,修为几乎是飞跃着提升,只是因真阳峰与外界少有来往, 没有人知道他的师妹是如何耀眼。从那年的雪地废墟里,江渔火把手放在他手心开始,他便一直守在真阳峰, 看他的小师妹一点一点淬炼成锋利的剑。


    藏在刀鞘下的宝剑,终究是要展示在世人面前了么?


    如果可以,他甚至希望她不要那变得那么锋利, 只做个平凡的逍遥仙人, 在真阳峰无忧无虑就好。


    温一盏心情忽然就低落下去, 他唇边的笑意僵住,“可惜, 师兄不能陪你一起去。”


    仙门大比每五年举办一次, 由昆仑、天阙和三大仙门世家轮流举办。这次的大比在天阙山, 远在中洲东极。而墨玉江的祓禊少则一月,多则月余,天阙的大比就在这个月底, 他赶不及。更重要的是,一想到她会站在比试场上被无数道目光注视、好奇、议论……会有许多人来跟她结交,她或许也会回应那么一两个人,温一盏就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江渔火知道他有任务在身,没想过要他陪着,但听到这话还是心头一暖,唇边牵出笑意,“师兄不必担心,等你从墨玉江回来的时候,或许我已经在真阳峰了。”


    如果赛程不出什么意外,几天之内就会决出最终胜者。


    这次天阙拿出来给拔得头筹之人的奖励,是一只降灵木。降灵木生于幽冥水域,色黑而沉,能通导天地灵气化为己用,威力极大,看着只是一截木头,实际却是不折不扣的杀器。当然,能通导灵气的东西自然也能通导邪气。


    江渔火从器谱上看过这种木头的介绍和图像,若她没有猜错,当年贾黔羊手上拿的那只鸠杖,就是降灵木所制。而降灵木因为生长于水中,还有一个特性,即是它们之间特殊的沟通方式,能不受距离所扰,感知族群所有个体的位置,传递信息。


    这样一来,若是她能拿到一只降灵木,便能追踪到世上所有降灵木的位置。


    无论要走多少路,花多少年,她一个一个找过去,总能找到贾黔羊。


    为此,即便是拼上所有,她也要去试一试。


    温一盏稍稍打起精神来,“你的剑法我有数,自然是不用我担心的。不过大比每五年就有一次,一次不能取胜,后面还有无数次,你才入仙门不久,可千万不要争强好胜,勉强自己。”


    温一盏只当她是练得一身剑技,想要去试试锋芒。


    江渔火面上点头应是,心里却很清楚,没有后面一次了,每次的大比奖励都不一样,对她来说,这就是唯一一次。


    回去的路上,温一盏走在前面,絮絮叨叨地叮嘱师妹出门在外要带些什么,注意些什么。


    “那些人一个个心眼多得很,师妹你可千万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


    “若是遇到烦你的,你就拿剑把他赶跑,还记得师兄教你的那招吧?”


    “还有啊,不要让人家知道你的额玉是用来压制热症的,那些人都坏得很,会专门找你的弱点。”


    “这一趟去得远,该带上的仙丹符咒还是要有一些的……”


    江渔火一开始还在听,后面便琢磨起了方才的剑招。


    “师妹,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师妹……”


    “江渔火!”


    江渔火被这一声喊回神,才发现温一盏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正一脸不高兴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师兄?”


    温一盏摇头,“算了,说了你也听不进去,还是我帮你收拾吧。”


    这一收拾,便发现了江渔火多出来的一条手帕,靛青的帕子,上面绣着竹节。


    只一眼,温一盏就知道这不是江渔火的东西。


    向来神采奕奕的星眸一暗,温一盏心里转过无数个念头,他状似无意间捻起那块上乘的布料,脸上挂着笑,“师妹这次下山,看来带回来不少好东西。这块手帕看着不错,师兄正好缺一块,不如就送给师兄吧?”


    江渔火正爬在书架上找书,闻言转头,想起那块帕子还没洗,断然拒绝,“不行,那是凌霄峰那位师兄的手帕。”


    温一盏手不由攥紧了。


    江渔火:“他只是临时借我,后面洗净了还要还给这位师兄的。你若是想要帕子,我此次下山给你带一块便是。”


    江渔火只看了一眼,便继续翻检书册,显然对这帕子并不在意。


    温一盏悄无声地松了一口气。


    若是,若是……男女定情的那种东西,他定要去剐了凌霄峰那小子!


    还好不是。


    “不知道灵霄峰那位师兄叫什么名字?”温一盏又问。


    江渔火从书册中抬头,想了一会儿,“林……林无妄,好像是叫这个名字。”


    “啊,原来是他啊。”温一盏眯起一张笑脸。


    “师兄认识?”


    “当然……认识,都是熟人。”温一盏皮笑肉不笑,手一揣,帕子便到了他的怀中,“师妹,这帕子师兄先收着了,改日我顺道替你还了。”


    江渔火也觉得挺好,既然是他的熟人,交给他去还再好不过,省的她跑一趟。


    直到温一盏的背影消失了很久。


    江渔火从书册中抬起头来,她忽然想起来,温一盏马上就要返回墨玉江,他顺哪门子的道?


    那张帕子,十有八九要被他黑了。


    *


    临出发去仙门大比的前一日,昆仑山闹了个不大不小的动静,几名峰主汇聚在议事堂商量了许久也没商量出结论。


    仙门大比参加名额有限,按规矩每峰可派出一名弟子参加,往届真阳峰都是不参加仙门大比的,因而这一峰的名额便会被其他峰借用过去,尤其是弟子众多的重垣峰,每次都默认借用真阳峰名额直接选拔两名弟子参比,可这次真阳峰却递上了参比弟子的玉牒。


    这一来,重垣峰那名好不容易从一众同门中博出来的弟子就不干了。


    “凭什么?真阳峰弟子的水平谁不知道,每次有任务都缩着不出门,连普通魔物都不敢挑战的人怎么可能在仙门大比中拿到名次?他真阳峰不过就是看不惯我们重垣峰用他的名额,故意使绊子!”


    “是啊,白白让真阳峰弟子浪费一个名额,实在可惜啊。”


    “没错,宁玉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天资聪颖,苦修数十年,是很有潜力的苗子。”


    “真阳峰递上来的是什么人?”


    “……是个入门七年的女娃娃。”


    “这,老张这些年也没正经待在真阳峰,她能学个什么?要我说,还是和往年一样,让重垣峰弟子去吧”


    “不是,我说你们还记得选拔的规矩吗?不能老张人不在,就这样不把人徒弟当回事吧?要是他回来知道了,你们走着瞧,看他不把你们峰给掀了。”


    “好,那你说怎么办?”


    “你好歹把人叫过来,问她是真要参加,还是只是看不惯名额被占。”


    ……


    几名峰主七嘴八舌,最终决定先当面问问真阳峰要参比的弟子。


    就这样,江渔火被叫到了位于昆仑主峰的议事堂。


    对面站着个瞪她的少年。


    几位峰主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问江渔火的意思。


    “我要去。”江渔火对着上座的一干人淡淡道。


    “就凭你,你去有什么用?!”少年闻言目眦欲裂,几乎就要向着江渔火冲过来,好在被身后的同门拉住了。


    宁玉十分不服气,他自小就是众人口中的奇才,向来心高气傲。上一轮仙门大比,他败给两位同门,没能得到出战的机会。这五年来,他没有一日懈怠,就为了这一次能拿到参加的机会。果然,他也做到了,虽是第二,但按往年的惯例,重垣峰的第二名也能代表昆仑出战。他重垣峰上百名弟子,拿到第二的名次已经是极高的水平。而真阳峰,只有区区两名弟子!这算什么?


    难道就因为规矩如此,什么废物都能夺走他辛苦比拼来的机会吗?


    “你怎么知道我去没有用?”江渔火目光转向宁玉,平静地看这个怒火中烧的少年。


    “你若是真有实力,为何从来不见你参加门内比试,分明是没本事。你想去,那便按照重垣峰选拔的规矩,你我比试一场,看看谁更有本事代表昆仑出战!”


    宁玉拔剑,灵力注入,剑身微微发出光芒,已是一副备战姿态,“来啊,拔剑!”


    江渔火按住身侧的剑,却没有动。


    宁玉更加气急败坏,“怎么?不敢与我比试吗?你也知道会输是吧。”


    他又转向上座的峰主们,“各位仙师也看到了,她分明就没有资格代表昆仑出战。”


    见其他峰主都没有搭话,上座的重垣峰峰主忍不住先发制人叱了一句,“宁玉,这里是议事堂,不是演武场,不得放肆!”


    被师父训斥,少年不敢再嚣张,但仍然气鼓鼓地瞪着江渔火。


    “如何?你可愿与他比试一场?”上座另一个峰主问。


    “不愿。”江渔火回答。


    “我就知道,你根本不敢!”宁玉又暴跳起来。


    “可是你若连与他对战都不敢,大比场上又如何能战胜其他弟子?”上座的人给江渔火试图施压。


    “这是两回事。”江渔火平静反驳,不卑不亢。“既然真阳峰只有我一人要参比,那真阳峰的名额就是我的。无论我在大比场上如何,按规矩出战的人就必须是我。”


    那个暴怒如雷的少年,她几乎可以确信不是她的对手,但她的东西不一定非要靠武力争取,在规则的世界里,用规矩的剑就足够了。


    宁玉见她镇定自若,心里顿时慌乱。在他眼里,江渔火现在已经坐实了没有实力还要抢走他名额的罪名,简直就是个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奸猾小人。他又求救般看向自己的师父。


    重垣峰主也是颇为无奈,她看重这个弟子,可是架不住这个多出来的名额本就名不正言不顺,现在正主要拿回去,于道义上,重垣峰就不该再肖想的,可是偏偏对方又只是个无名小卒,似乎轻易地就可以从她手中拿过来。


    但这人往堂下一站,清冷寡淡的一张脸,脸上也没什么多余的表情,明明丝毫不凶悍,但平静的几句话就将所有的托辞一一斩断。即便面对这么多昆仑峰主,她也丝毫不怯,身体站得笔直,看着就是个不好相与的犟骨头。


    “师父……”宁玉哀求的眼神看过来。


    “仙丹灵药、灵剑心法、哪怕是天柱碎片,你想要什么,我重垣峰都可以跟你换,如何?”重垣峰主还是忍不住为弟子争取。


    “不换。”阶下的女弟子仍旧不松口,“若是没有其他事,我先走了。”


    江渔火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出了议事堂,既没有在一堆前辈面前退让,也丝毫没有给重垣峰主面子,更是将那个从一开始就怒极的少年得罪地彻彻底底。


    第二日,她便感受到了来自昆仑的排挤。


    并且,在出发的队伍中,再次见到了宁玉的身影。


    第55章 物资 昨日得罪重垣峰,今日教训小师弟……


    第二日一早, 江渔火出现在出发集合的山门广场上。形形色色的人们向她投去怪异又好奇的目光,却在她看过去的时候移开视线,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 模糊不清的字句……


    被排挤是营造出一种所有人都能看见你, 但所有人又都略过你的奇妙氛围。


    一切都太熟悉了, 但仙门的人毕竟讲究体面,不会像她少时寨子里的那群孩子们一样。


    她现在的这副皮囊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子, 黑头发黑眼睛,苍白的脸色和羸弱的身体, 这些年在她的不懈修炼下终于看起来稍微康健了些。


    挑不出任何怪异之处的躯壳,依然会成为被厌弃的对象,当群体想要欺凌一个人的时候, 外表是错,语言也是错,既然都会变成错, 战战兢兢迎合又有什么意思。


    江渔火不理会风里偶尔飘过来的闲言碎语,只掏了张布静静擦剑。


    那个昨天在议事堂暴跳如雷的少年越过人群,直直地走向她, 趾高气昂地从她身边经过, 留下一句恶狠狠的话。


    “你以为你把名额占了, 我就不能去了吗?江渔火,你最好祈求不要在大比场上对上我。否则, 我会打到你下不来台!”


    江渔火冷淡点头。


    宁玉见她态度敷衍, 怒火顿时又将本就不够宽阔的心胸涨满了, “你,你竟敢如此轻视我!出了昆仑,我定要让你……”


    他话还没有说完, 他讨厌的人已经转身走了。


    江渔火寻了个偏僻角落,等待宗门发放给参比弟子的物资。里面有不少盘缠,还会有一些伤药符咒之类的,对其他峰的弟子来说这些东西或许算不得什么,但对江渔火来说这些都是很好的补给。拿到之后,她便可以启程了。


    “江师妹,又见到你了。”


    林无妄从人群走中出来,对她招了招手。


    “昨日的事我听说了,江师妹不要放在心上。重垣峰主托了在天阙的关系,为昆仑多争取到了一个参比名额,这次宁师弟也能去的。”


    江渔火了然,不由笑了。明明可以要到的,他们偏偏要来抢。为什么呢?当然是因为抢一个籍籍无名弟子来得更容易。


    果然,不论凡人仙人都是一样偏私,谁都别嫌弃谁。


    “嗯,为他高兴。”江渔火淡声道。


    “宁师弟他,从入门便是宗门里最优秀的一批,性子难免桀骜,但本性不坏。我知江师妹并非他说的那么不堪,若是宁师弟的话让江师妹恼了,还望对他能手下留情。”林无妄说话温声细语,端庄持重,努力调节宗门内部矛盾的样子,比温一盏更像真正的大师兄。


    江渔火摇摇头,“我没有放在心上。”


    她并没有为此生气或是难过,这些手段并不高明,也没有切实地伤害到她。经历了那些事情之后,少年人之间的小打小闹再难以在她的心里掀起什么波澜。


    林无妄笑起来,看身边的女子。她擦剑的神态十分专注,冷淡的外表下有一丝极淡的倦意,仿佛眼前的一切都让她厌倦。


    他忽然很想知道她在想什么。


    但他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发放物资的小仙童便过来了。


    仙童将一包物资递给林无妄,手上再没有多余的包裹。


    林无妄下意识问,“江师妹的呢?”


    小仙童认识他,答道:“回林师兄,二十四位参比弟子,二十四份物资已尽数发放完毕。”


    林无妄皱眉,按原来的规矩二十四峰是二十四名弟子没错,可宁玉不是又加进来了吗?


    小仙童转身便走,一柄剑从旁伸出来,拦在他身前。


    “貌似后面加进来的人,不是我。”江渔火神情淡漠,但手上的剑却稳稳当当,“我的份额呢?拿来。”


    仙童双目圆睁,但量她也不敢做什么,便大着胆子道:“无礼!每届都是二十四份,发到你这里就是没有了,你要怪只能怪你偏偏要站在这角落里。”


    这便倒打一耙,变成是她的问题了?林无妄也和她一起站在角落呢,怎么没见他略过林无妄。


    “不想说第二遍。我不知道是谁指使你这样做,但你若是执意要听人摆布,做一个只会听命于人的傀儡。”江渔火叹一口气,拇指向上滑动,剑鞘松动,露出一截锐利的剑锋,“我不介意,让你更厌恶我一点。”


    见事态就要升级,林无妄立刻出来拉架,将包裹递到江渔火怀里,“这份给是江师妹的,我的那份就不必了,左右不过是一些寻常材料,江师妹稍安勿躁。”


    小仙童见林无妄出来说话,立刻觉得有了倚仗,原本低下去的气焰顿时又升起来,冷嘲一句,“这下你满意了?幸得林师兄慷慨,不似你这般斤斤计较。”


    仙童以为她拿了包裹总该放自己离开了,可谁知林无妄递过来的她根本接都不接,剑柄抵住他胸口,直将他按在一根巨大的石柱上。


    这一来动静更大了,在山门口等候的人纷纷看过来。


    “我说过了,我要我的那份。”江渔火抿着唇角,声音低沉冰冷,单手持剑将仙童抵在石柱上无法挣脱,“你拿不出,是你的失职。我不管你是发错了,准备少了,还是私吞了,我拿不到应得的,你就要为此承担过错。”


    “胡说!我怎么可能私吞?”仙童年纪轻,脸皮尚未修炼到家,被这样一句问责就逼得微微发红。


    江渔火看不到身后越聚越多的同门,更看不多他们的目光,但仙童却是正对着众人。


    探究、惊讶、鄙夷……这些目光不一定是朝着他来的,但被这么多人注视着还是让他觉得难堪到无法忍受。


    “对不住了江师姐,库房应该还有多的,小元他可能不知道,我去寻给你。”


    人群中冲出来个年纪很轻的少女,是仙童的同门小师姐,见状急急忙忙跑到江渔火身边,让她稍微松开了对那仙童的禁锢。


    果然不一会儿,那少女便拎着一袋东西回来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些东西对昆仑来说简直微不足道,正常来说必定会多准备几分以备不时之需,发放的人之所以要一板一眼地办事,不过是想借机为难她。


    可这女弟子修炼水平如何暂且不论,脾气倒是大得厉害。


    昨日得罪重垣峰,今日教训小师弟。


    这般倔强心性的人在全凭实力说话的仙门,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找到靠山,以靠山震慑众人,要么变成强者,用实力打服众人。


    可这两个她都没有,她最大的靠山真阳山人百年前便功法倒退,如今在众峰主中只能排在末位,而她自入门来修炼便毫无动静,更谈不上如何出众。一众看热闹的人都觉得这人无药可救。


    江渔火拿到了该拿的,便不再纠缠,转身便去了放仙台准备动身。


    不远处,那个小仙童瞪着通红的眼眶,委屈地盯着放仙台那道身影。


    少女拉了他一把,把他的眼神拉回来,“小元,以后不许再生这样的坏心眼,知道了吗?”


    “知道了,可是……”他也不过是听师兄的。


    到得放仙台上,众弟子纷纷唤出灵剑,准备御剑飞行。只江渔火一人站在原地迟迟未动,林无妄知道江渔火的剑只是一把普通铁剑,虽然也可以御剑飞行,但相比灵剑对修士灵气的消耗太大,便体贴地邀请江渔火共乘。


    “江师妹,若是不弃,何不与我同乘一剑?”


    有好事的弟子回头,想看她是不是连御剑飞行都做不到,还要蹭别人的剑。


    宁玉飞在空中的剑也停了下来。


    江渔火摇头,“不必,多谢好意。林师兄先出发便是,我在等一个朋友。”


    果然,不蹭林师兄的还是要蹭别人的剑。宁玉在心里冷嘲。


    却见江渔火目光一转,移向远处的一团云气。


    “来了。”


    江渔火话音刚落,还未启程的弟子们便看见远处的云气中钻出一团小小黑影,黑影向着放仙台的方向飞来,越靠近,庞大的身形越显露出来。


    竟是一只大鹏鸟。


    鹏鸟黑色的双翼展开,好似乌云蔽日。那只鹏鸟落在江渔火面前,将宽阔的脊背对着她,双翼收回,尖利的爪子敲了敲地面,姿态似乎是在催促她赶紧上来。


    江渔火跳上鹏鸟背,盘腿坐下,对着林无妄拱手,“告辞了,林师兄。”


    林无妄和一干御剑的弟子还没有从惊愕中回过神来,便只见那大鹏载着她一阵风似地远去,向着朝阳的方向,很快变成一个小黑点,最终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中。


    这,这,这,真阳峰什么时候偷偷开设了驭兽课程?


    *


    天阙山位于地之东极,与昆仑并列为世上最高的两座山,但若真论起来,天阙山主峰高度要较昆仑更胜一筹,不过天阙只有一座高耸入云的主峰,比不得群峰林立。但这也让天阙宗门形成一家独大的格局,由山顶最高处的天阙神殿,从上到下,牢牢把持着整个宗门。不似昆仑山群龙无首,各自割据。


    另一个与昆仑山不同的是宗门弟子数量,能入天阙山的弟子极少,入山之后也轻易不出世。仙门在世人眼中已足够遥远神秘,而天阙则可以说是仙门中最神秘的宗派。


    当脚下的大地出现一座弯月形状的城池时,江渔火就知道她已经进入了天阙山的范围。


    鹏鸟飞了整整一日,江渔火才见到这座著名的落月城。城池沿着狭长的河谷分布,密密麻麻的建筑在山地上铺开一层又一层,城里的房子外表统一刷成白色,高处看下去,巨大的白色弯月十分醒目,弯月上方矗立的便是高耸入云的天阙山。


    江渔火找了块空地在城里降落。


    鹏鸟扑簌着落下时,旁边有不少百姓路过,但没有一个人为此驻足,仿佛这是件习以为常的事,看起来比昆仑山弟子对驭兽的接受度更加良好。


    昆仑的其他弟子还没有到,江渔火便直接去找落脚点。街上有一群穿着白袍的修士,衣料轻柔但却层层堆叠,腰间系一根腰带,与昆仑弟子的穿着很不一样。


    看起来是天阙的弟子。


    江渔火正想上前向对方打听客栈位置,白袍修士中为首的人看她一身黑衣,认出了什么,径直向她走过来。


    “阁下可是来参加大比的昆仑弟子?请出示玉牒。”白袍修士脸上挂着微笑,声音温和,态度却是不容拒绝。


    江渔火出示了刻有她名字的玉牒,白袍修士确认过身份后,便以手触肩,微微颔首,向江渔火行了一礼,“天阙为参比弟子准备了住宿,仙师且随我来。”


    江渔火微微皱眉,天阙竟然这样大方?倒是没有听昆仑的人说起过东道主会承包住宿的事。


    但此刻在别人的地盘上,她决定还是先跟上去再说。


    第56章 宵禁 偏偏总是怕什么来什么


    江渔火跟在白袍修士身后, 沿着一条笔直的长街一路往北走。越往北,路边的百姓越少,穿着白袍的修士们反而渐渐多了起来。


    所有人遇到穿白袍的修士都会主动停下避让, 很是尊敬, 天阙宗门在这座城的影响力可见一斑。


    “落月城里对神明的信仰保存得很好, 不像其他城一样已经没落,百姓们都很虔诚。”带路的白袍修士向江渔火解释, 神色难掩自豪。


    江渔火点点头,看着路边每隔一段距离便出现的神庙, 心里想,何止是虔诚,简直是到了狂热的地步。


    长街南北向贯通全城, 江渔火走着便抬起头来,看见长街尽头高耸入云的天阙山。


    那样的高度,从地上望过去根本望不到头。山巅整个被云气遮蔽, 被夕阳一照,更是涂上了一层金光,让人不自觉生出只要攀上山顶便可以触碰天界的念头。


    每日睁眼面对的便是这遥不可攀的巍峨高山, 的确很难不产生敬畏之心。


    江渔火有些理解落月城的人, 不禁为他们感到幸福, 在这个世代,还能如此坚定不移地信仰神明, 相信自己受神庇佑, 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客栈到了, 仙师请在此入住。”带着她的白袍修士停下脚步。


    江渔火顺着他的手势看向眼前的建筑,一座两层高的石头房子,屋顶没有瓦檐, 外观簇新洁白,先前她以为这边的房子都是刷白的,可走近才发现本就是用的白色石头,这里的建筑风格和昆仑山下差异不是一星半点。


    进入客栈内,白袍修士带她上了二楼,一边将钥匙交给她,一边叮嘱诸多在落月城内需要注意的事项,尤其强调,“落月城内有宵禁,还请仙师戌时过后勿要出门。”


    江渔火都一一点头称是。


    没过一会儿,昆仑山的其余弟子便到了。彼时江渔火正在一楼吃着饭,一干人见她已经好生坐下,先是愣了一瞬,宁玉狠狠瞪了她一眼,其余人便是刻意的忽视,只江渔火偶尔从饭菜中抬头时能对上几道好奇的目光。


    林无妄一见到江渔火,便自来熟地在她对面坐下,一如既往地客气有礼,几句寒暄过后便开始旁敲侧击,拐弯抹角想打听她驭兽的能力从何而来。驭兽和剑法不同,昆仑的九层剑法就刻在崖壁上,所有弟子都可以练习,端看各峰修炼方式和个人领悟。而驭兽则并非所有人都能接触到的,他很想知道江师妹是如何修炼的。


    林无妄的问话拐到哪儿,江渔火就答到哪儿,直到她用饭完毕,林无妄还是没能问到核心。见她吃完,便又从怀里掏出张帕子来,递给她擦嘴。


    看到手帕,江渔火刚喝进去的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想起那张被温一盏黑了的手帕,她再对上林无妄顿时就心虚了几分。


    她把那张帕子推回去,“林师兄以后有话不妨直问,我能回答的便都告诉你。”


    林无妄顿时脸颊通红,急忙解释,“江师妹,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只是太想提升修为了。他在中三流已经停滞了太长时间,始终无法突破,眼看着新一辈的弟子已经隐隐要赶上他,心中难免焦虑。不对,眼前这个晚辈已经远远超过他了。


    江渔火大大方方地拢起袖子,手腕一伸,露出腕上的银镯,“你看,之所以能召唤鹏鸟,是因为我幼时无意间得到了这件法器。”


    林无妄看见那平平无奇的银镯,下意识想要看清楚一点,便不自觉握住了江渔火手腕,把镯子放到眼皮子底下细细瞧了瞧,果然如她所说是件法器,不过世间竟有如此用处的法器,实属罕见。


    瞧完了便给江渔火递回去,但递回去的时候林无妄才意识到他手上握的不是镯子,而是她的手腕。他握着一个姑娘家的手腕看了半天,他竟做出了如此轻薄的举动!


    林无妄脸上更加火烧一般,心乱如麻,不敢去看江渔火的反应,万一江师妹将他视作浮浪之辈。


    江渔火放下袖子,啥也没多想,她在黎越寨长大,脑子里完全没有中洲人男女大防的观念。


    但等她抬头时,对面的座位已经空了,顶上的楼梯咚咚作响,林无妄风一阵似的跑了。


    江渔火却觉得很好。得到答案后便立刻离开,林师兄的效率的确变高了很多,想着这大约是她沟通的成果。


    *


    夜晚。


    江渔火在房内练了会儿心法,灵气的增长还是很平缓,或许真就如师兄所说,灵气修炼急不来。既然心法难以突破,她便只能在剑法上琢磨。剑招八虽然她已经记住了,但剑招越往上,对细微之处的把控就越要精确,她纵使能够领悟剑意,但还需多加练习。


    练剑招需要引气入剑,在房间内自然是施展不开,须得找一块空旷的地才是。但落月城却有宵禁,夜间要是出去,按照城里的规局大约是回不来的。天阙给参比者安排的房间很是不错,既有了这样舒适的住所,她便不想露宿荒野。


    思忖间,她灵机一动,忽然想起客栈顶楼好像可以。白袍修士带她来的时候,她抬头看过,楼上是一块平顶。


    待夜深人静,江渔火便去了客栈顶楼。


    顶楼平坦宽阔,除了中间入口处搭着的一间矮小雨棚,再没有什么杂物,果然十分适合修炼。


    虽说有宵禁,但那白袍修士说的是不要出门,她只是在顶楼,并没有出门,自然不算违反宵禁。


    江渔火颇觉满意,明日便是大比第一场,今夜趁着比试前再练练,即便只进一寸她也能多一寸的获胜机会。


    但似乎像这样想的人,不止她一个。


    江渔火盘腿坐下,刚准备调息运转全身灵力引气入剑,便听见两道轻微的脚步落在了不远处。


    隔着那间入口的小雨棚,她在棚后,刚到的两人在棚前。


    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开始思考今夜到底是回房睡觉还是去郊外找块清净的地方。


    算了,还是走吧。


    但没等她起身,棚前却忽然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伴随着的还有一道女子的低斥,“不要这样……”


    江渔火起身的动作顿时一僵。


    这是在?


    女子的声音虽是斥责,但没有多少力度,在这样的夜色中听着却有几分撩人。


    但这道声音,怎么有些熟悉?


    江渔火努力思索了一阵,没有对应上认识的人。但很快不断有新的声响传入她耳中,黏糊搅动的水声,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以及女子唇中不小心溢出的嘤咛……彻底打断了她的思索。


    都这样了,江渔火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顿时如坐针毡,抬头望着夜空,等待这一切早点结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江渔火只觉得每一刻都无比漫长,她甚至想着要不还是出去算了,若是被恨上了不了打一架。


    但男欢女爱,情动之际亲热一下很正常,希望他们不要觉得被人看见有心理负担。


    江渔火又想走了。


    但这时棚前的两人却一吻毕,似乎是女子推开了身前的人,轻喘着柔柔道了一句,“放肆……”


    被推开的人似乎又靠了过去,哀声道:“师父……”


    这声音?


    这不是那个很嚣张的宁玉吗?


    江渔火如遭雷击,顿时一动不敢动,连大气也不敢出,若是可以,她真想封住所有气息。


    她不怕结怨,但倒也不必结这样的深仇大怨。昆仑宗门虽然不像天阙,没有禁止门内弟子谈情说爱的规定,但师父和徒弟,放在哪里都是惊世骇俗。


    这要被发现了,就算宁玉打不过她,重垣峰主怕是也要杀她灭口。


    “我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重垣峰主的声音响起,似乎是终于找回一丝理智。


    此刻再听她的声音,江渔火可以肯定就是重垣峰主,甚至能对应上那张美艳的脸。


    “……徒儿明天就要上场了,师父就不能对徒儿好一些吗?”宁玉期期艾艾的声音又响起,半是指责半是撒娇,“师父明知道,徒儿被那真阳峰的贱人欺负,心里自是委屈不过,可师父竟连抚慰徒儿都不肯……”


    ……


    江渔火听着头都大了,这还是那个嚣张放狠话的宁玉吗?她听着鸡皮疙瘩都要掉一地。


    她真恨自己的灵机一动。


    现在不管怎样,她都一定要坚持住,千万不能发出任何动静,千万不能被发现……


    可偏偏总是怕什么来什么。


    江渔火刚回神,就看见对面楼沿上,一只乌鸦正俏生生地站着。乌鸦也看到了她,正歪着头打量她,似乎对这个人类很感兴趣。


    一人一鸦对视,谁也没有发出动静,江渔火无声摇头。


    不要过来,千万不要过来……


    可下一刻,那只乌鸦扑簌簌飞下来,就这样水灵灵地落到她身边,还飞着跳上她的手臂,啄她腕上的手镯。


    是她大意了,没有鸟能抵抗得了这只手镯,这该死的吸引力。


    “什么声音?”重垣峰主立刻察觉到动静,寒声问。


    “师父莫慌,徒儿去看看。”宁玉拔剑出鞘,就要绕过雨棚。


    江渔火拔腿就跑。


    *


    林无妄自晚间在江渔火面前落荒而逃后,便把自己关在了房里,一边平复心跳,一边反思自己怎能对江师妹作了这般无礼的事。但自小的教导告诉他做人不能这般言行无礼,纵使觉得难为情,他还是红着一张脸皮,准备去找江渔火道歉。


    问得江渔火的房间所在,林无妄径直去了。但到得门口,却开始犹豫起来。站在她房门口踌躇了一会,才终于鼓起勇气敲门。


    没有回应。


    睡下了吗?


    林无妄又试着敲了一次。这次稍用力了些,但没想到房门却直接被他推开了一条缝,没有上锁。他的目光下意识地就想往门内探,但想到什么又克制住了。


    万一不小心看到什么不该看见的画面,不能想不能想……


    但越是克制着不去想,那些画面越是顽固地跳出来,让他的身体不自觉升起一层热意。


    林无妄站在门外深吸了一口气,心跳得像做贼,手心已是一手的汗。


    万一是江师妹出了什么事情,没来得及关房门。


    就看一眼,只一眼……


    躁动的心又被提起。


    青年仙君修长的手缓缓将门缝推开,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惴惴不安的目光探进去,房间里面空无一人。


    林无妄自嘲一笑,轻轻摇头。心重新落回肚子里,说不清是轻松还是失落,他小心地替她关好门。


    门关上的瞬间,青年仙师没有看见,窗外有道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作者有话说:假期为什么这么快[化了]


    第57章 夜奔 “抱歉,我什么也没看见。”……


    江渔火正在抱头鼠窜, 此刻的她,全然不知道林无妄在她的房门口上演了怎样一出内心戏。


    根本没时间回头,也不能回头, 身后两人还在穷追不舍。她不能驭鸟, 也不能御剑, 不然就是直接把自己的名字送到师徒二人面前。


    江渔火运了灵力,逃命一般在夜色的掩护下奔逃。背后一道剑气袭来, 她纵身从屋顶翻身滚到地面才勘勘与剑气错过。


    这俩人是打定主意不让她活了。


    方一落地,江渔火便立刻又翻了几道墙, 曲里拐弯地在别人家的院落里东躲西藏,但身后的人还是紧咬着她不放,不仅师徒二人不放过她, 连那只罪魁祸首也跟着她飞。


    江渔火落到一间屋檐背后,驱赶那只紧紧跟着她的乌鸦,“走开走开, 瞎凑什么热闹。去,帮我引开他们。”


    乌鸦这次听懂了她的话,很有眼色地飞走了。它落到不远处一棵高大的树上, 哑着嗓子叫了几声, 满树的鸟“轰”地一下四散飞走, 仿佛被人惊动。


    后面追赶的人立刻注意到这棵树上的动静,以为偷听者上了树, 师徒二人连忙追了过去。两人到得树上后, 却没有发现人影。


    但这一打岔, 便让江渔火趁机脱离了他们的追踪。


    两人依旧不死心,又开始往回搜寻。


    江渔火悄无声地在屋檐上移动,想慢慢将自己挪到他们视野之外。


    像是感觉到什么, 重垣峰主忽然一个回头,但身后的屋宇上空无一人。


    宁玉也凝神环视四周,但见夜色宁静,再无响动,拧着眉恨声道,“该死,让那贼人逃了。”


    卿林也是面色阴沉,“你去守着客栈出口,我去守着客栈顶楼,不信那人不回来。”她眸光一寒,“若是不回来,明天一早出发看谁不在,便可知那人究竟是谁。”


    江渔火徒手攀着一块墙壁凸出来的柱头,方才重垣峰主扫过来那一眼,差点就要看到她。情急之下,她当即跳下屋檐,幸好墙壁上有一块凸起让她抓住,不至于落到地面发出动静,谁也不知道她正悄无声地挂在墙背面。


    挂了一会儿没有听见追过来的动静,江渔火卸了力,正想找个地方落脚,便看见身侧的墙壁上有一扇窗。窗户大开着,里面黑漆漆一片,似乎是间没人的屋子,来不及多想,她顺势便从窗户钻了进去。


    几乎是她落脚的一瞬间,屋内便有两道目光齐齐射过来。


    黑暗中的两人一站一坐,站着的男子正附在坐下的人耳边做着什么,坐着的人背对着窗户,黑暗中看不清此人的侧脸,只能看见披散着的一头长发,看轮廓似乎是个女子。


    怎么又让她撞见这种事情。


    “什么人?”男子越过女子便冲过来,眼看着就要到她跟前了。


    江渔火余光瞥见窗边衣架上的衣服,当即扯过来往自己身上一罩,“抱歉,我什么也没看见。”


    说着便又纵身往外一跃,披着扯过来的黑色斗篷潜入夜色中,试图撇清自己嫌疑。


    但显然屋子里的两人不这么觉得,江渔火迅速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又跟上了两道身影。


    那两人不像重垣峰主和宁玉一样怕弄出动静,也不找隐蔽的路线,直冲着向江渔火飞过来,一般的障碍物根本拦不住,来势汹汹。


    同是偷情,为何这对能如此光明正大?


    尚不知道那对师徒在哪里,江渔火不敢用昆仑的御剑,只裹紧了身上的黑色斗篷,试图让自己在黑暗中隐形,但那两人仿佛长了火眼金睛,无论她躲到哪里,总是很快被发现。于是她只能开始又一轮的逃亡,仿佛被猫盯上的老鼠。


    江渔火一边逃窜一边觉得心累至极。今晚选择出门实在是个大大的错误,就应该听从那个白袍修士的话,老实待在房间里。


    不知道跑了多久,江渔火翻进一座高大的建筑,从高高的围墙上一跃而下,掉在柔软的草坪上。


    不远处的两人在看见她翻过围墙之后,追逐的脚步却是一滞。


    “少主,她逃进了那个地方,我们还追吗?”男人恭敬地问身边人。


    披散着一头长发的人横他一眼,“还追什么?生怕那帮人不认识你吗?”望着眼前那堵高高的围墙,披发人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哼,拿了我的衣服,她跑不了。”


    江渔火不知道外面的人如何想,也不知到自己闯进了什么地方,她还在陷在马上就要被猫抓住的惶恐中,沿着阴暗的墙根悄悄移动。


    她移动到了墙的尽头,该转弯了。


    一个转身,墙背后的大殿里跪着个少女,正直直地看着她。


    江渔火潜行的动作瞬间一僵。


    她慌不择路,竟然钻进了落月城的神庙里面。


    大殿深处燃着几盏烛火,照亮了几位神像的脸,白袍少女跪坐在巨大的神像下,看她的目光没有恶意,反而竖起手指对她“嘘”了一声,又指了指上方的虚空,仿佛怕她吵到什么人一样。


    但楼上的人闭目凝神的人还是听到了,吩咐身边的使者,“去看看底下什么动静?”


    跪着的白袍使者应了一声,便起身下去查看。


    殿中少女手指又往江渔火的方向虚虚一指,地上的石头镂刻成的路灯便渐次亮起,显出一条用石板铺就的道来。


    烛火一亮,阴暗逃窜的老鼠便彻底暴露在光明之中。


    殿中少女向她招手,唤江渔火过去,她的笑容带来的是友好的感觉。身后的两人没有追着进来,江渔火此刻也别无他路,便沿着她点亮的石板路向神殿走去。


    楼上的人不知何时已经起身,将底下的一幕尽收眼底。


    披着黑色斗篷的外来者身形狼狈,一步步走向光明的神殿,仿佛受到神明召唤。或许过不了多久,这个外来者就会潜心留在神庙,向神明献上自己所有的一切。


    他见过太多这样虔诚的信徒,眼底没有什么波澜。不一会儿,使者带来答复。


    “一只迷途的鸟儿进来歇脚。”


    他不置可否,闭上蓝色的眼眸,世界重归于黑暗。


    殿中跪着的白袍少女拿出一个簇新的垫子给江渔火,示意她可以像自己一样跪在神像下。


    江渔火不喜欢跪着,便盘腿坐下,少女也不生气,只压低了声音对她说,“今夜为神明护持的是伽月大人,你在这里须得动静小一些,他不喜欢被人打扰。”


    “伽月大人?”


    “你不知道伽月大人?”


    江渔火摇头。


    白袍少女露出了然的神情,“那你一定是刚从外面到来的旅人,他是天阙的宗子,宗门未来的继承人。”她脸上露出微笑,“今夜难得是他在我们神庙当值。”


    见江渔火没什么反应,少女神秘一笑,附在她耳边小声解释,“悄悄告诉你,我们都觉得他是落月城里最俊美的男子。”


    江渔火心里不关心这个,她奇怪的是眼前这个少女,也不问她来意就让她留下来,“你不赶我走吗?”


    白袍少女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分明年纪比她小,看她的目光却称得上慈爱,她双手交叉于胸前,在神像下微微颔首,“既然神明指引你到此,神庙便会接纳你。只要你愿意待在这里,便可以留下。”


    说着少女指尖又是一指,方才亮起的路灯便尽数熄灭,高墙之内只剩这座大殿还燃着几盏烛火。


    “你也是修士?”江渔火问。


    少女微笑着摇头。


    “那你如何能做到这些?”江渔火试着运气,想像她那样瞬间点燃烛火,但灵力送出,两排路灯里只有一盏颤颤巍巍地燃了起来。


    少女双手交握,又神秘地笑起来,“皆是神明恩赐。”


    江渔火看着四周高大的神像,石头雕刻的四神像栩栩如生,但终归只是一堆没有生气的石头,几百年如一日地接受供奉,他们能给予凡人什么呢?


    江渔火皱起眉头,似信非信。白袍少女那一下,分明是用灵气所致,若不是修炼而来,如何能获取并掌握灵气?难道天阙的修习还有另一种方式?江渔火心中纳罕,觉得天阙的功法跟昆仑还真是不一样。


    她这一次比试,必定也会遇到天阙的弟子,便想从这少女口中探一探天阙弟子的虚实,“你们天阙的弟子都如你这般灵力深厚吗?”


    少女却摇头,“我还不是天阙弟子,我只是落月城神庙的殿前使。”她眸光忽然亮起来,含着希冀,“但每年,天阙都会从落月城所有神庙中选拔出一位殿前使成为宗门弟子,我以后也有机会成为天阙弟子。”


    江渔火敏锐地从她的话中嗅到一丝不寻常,“落月城神庙有多少座?”


    “十三座。”


    “每座的殿前使有多少人?”


    “少者七八十,多则百余。”


    “……”


    这种程度的竞争,未免太激烈了些,难怪天阙人少,但仅仅是外门的殿前使就已经有如此身后的灵力,江渔火不敢猜测千里挑一的宗门弟子又是怎样一副光景。


    这一场大比,恐怕不会容易。


    少女见江渔火对进入天阙宗门很有兴趣,便盛情邀请她留下来加入神庙,从神庙进入天阙,这已经是一条相对简单的途径。


    江渔火思忖了片刻道,“多谢,我考虑一下。”


    她暂时没有叛变昆仑的想法,但也不想断然拒绝拂了少女的一片好意。


    夜已深,她今夜是回不去客栈了,不仅是因为宵禁,更是不想被那对师徒逮个正着,便准备靠着神像底座小睡。多亏有她顺走的一身斗篷,裹在身上虽然比不上床塌柔软,但靠着石座也不至于太硌,困意袭来时还是能安稳睡着一会儿。


    不知道是神庙的宁静让她心静了下来,还是什么其他原因,她久违地感到浑身清凉,体内的燥热被平复下去,像一个普通人那样难得地安睡了一会儿。


    再次醒来的时候,那个白袍少女还保持着跪坐在神像下的姿势,双手交叉于胸前,应是一宿未眠。眼看天色隐隐泛白,江渔火不再叨扰,向少女道谢过后便离开。


    走出神庙,江渔火敲了敲脑袋。这一觉睡得不长但十分安稳,只是睡梦中,江渔火好像感觉到一直有人在她耳边不断念叨什么,梦里那些词句都很清晰,她在梦中甚至还跟着念了一遍,可醒来之后却全然不记得内容了。


    或许只是做梦?


    江渔火没时间多想,她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在那对师徒眼皮子底下混在昆仑弟子中,进天阙山参加比试。


    第58章 初试 “承让。”


    宁玉和师尊卿林两人一夜未眠, 一个守在客栈入口,一个在客栈范围布下结界,若是有人到来便会立刻察觉。


    但一夜过去, 没有人中途回客栈。


    宁玉顶着两只黑眼圈一脸怨念地跟晨起的昆仑弟子们打招呼, 这些人个个都为了今日的初试养精蓄锐, 神清气爽的样子让宁玉更是不爽。好在卿林修为高深,因此气色尚好。


    约定出发的时辰快到了, 但还有一人没有来集合。


    “那个真阳峰的弟子呢?她怎么还不下来?”弟子中有人抱怨了一句。


    宁玉听闻顿时眉头紧皱,不由握紧了剑。原来就是她!


    顾不得别人怎么看, 宁玉径直便要去她房间找人,气势汹汹冲上楼的样子看着很有几分吓人。


    林无妄见状立刻赶上拉住他,以为他还在为名额的事情生气, 好言安抚道:“宁师弟在此稍等,许是睡过了,我去叫江师妹出来。”


    林无妄刚要敲门, 便见一个女修打着哈欠推开了房门,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额上缀着块玉。


    正是江渔火。


    见到门口的两人, 她表情很是惊讶, 而后反应过来恍然大悟, 略带歉意道:“抱歉,让各位久等了。”


    见她已到, 众人便不再说什么。


    宁玉怀疑的目光却一直盯着江渔火, 试图从她身上找出什么破绽来。


    江渔火下楼, 林无妄跟在她身边,两人便一起出了门,门口遇到重垣峰主卿林的时候, 江渔火甚至礼节性地对她笑了一下。


    一切都很正常,她看起来就是一个因贪睡迟到片刻的弟子。


    难道真是错怪她了?宁玉眉头紧锁,又陷入迷茫中。


    江渔火和林无妄走在队伍里,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身后宁玉的目光如芒在背,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自然。


    当这师徒二人各自在点位蹲守的时候,江渔火从神庙回来,也在不远处的树上蹲着他们。卿林在客栈范围设下的结界等级颇高,但凡是个修为略低的修士,很有可能看不见结界,直接就闯了,被他们当场拿下。


    这一场围困行动,师徒二人确实费了心思,全因为二人的私情在昆仑的确不能暴露。


    但很可惜,她看得见结界。


    不仅看得见,还预判到当有弟子要出门的时候,卿林势必要收起结界,否则便会让其他昆仑弟子察觉到异常。她能利用的,就是卿林收起结界的片刻时间,趁着机会立刻进入客栈。若是从天台进入,要走楼梯,她不仅会惊动已经集合在楼下的人,还有可能无法赶上宁玉冲上楼查她房的时间。


    但还好,她给自己留了一扇窗。


    从卿林收起结界到江渔火从房内出来,不过须臾之间。两人即便是有所怀疑,也抓不到她的蛛丝马迹。


    感谢她喜欢通风的习惯,打出了完美的时间差。


    “宁师兄似乎还对我怀恨在心。”江渔火向身边人说道,她脸上难得地带了些笑容,只不过在林无妄看来,这笑容十分无奈。


    宁玉的目光太直接,林无妄很难不注意到他的异样,再加上他方才气势汹汹上楼一副要砍人的模样,林无妄心里已经将他划入危险分子行列,“宁师弟他性格冲动,师妹今后记得离他远些,纵使你修为高强,但和他纠缠总归不是件好事。”


    江渔火心里好笑,想着你昨日可不是这么讲的,面上还是点头称是,“林师兄说得有理。”


    林无妄温柔地笑起来,不自觉就走在江渔火身侧靠后一点,为她将宁玉的目光挡在后面。


    江渔火没有察觉到林无妄的小举动,她甚至没有发现他对她的称呼,已经从江师妹换成了师妹。


    天阙的比试场设在山脚下的一块谷地中,巍峨的主峰在前,正对着一座宏伟的白色大殿,东道主和几大宗门的宗师站在大殿前,看这一届的参比众人。


    各家宗门弟子云集,昆仑尚黑,天阙尚白,其余三大世家李氏、纪氏、公冶氏在着装上并不统一,穿什么颜色的都有。参比弟子大都是些年轻面孔,不过仙人们的寿数早已通过修炼大大延长,里头的绝大部分人看着年轻,实际年龄可能已经一百多岁了。整个比试场上一时间黑白夹杂、花红柳绿,好不热闹。


    一入天阙山中,江渔火便感觉到周遭的气温寒了几分,她顿时来了精神,昨夜疲于奔命的疲惫也扫去几分。人在精气神焕发的时候手气也容易变好,她一下子就抽到了几乎是稳赢的小组,组里另外三位都是世家弟子,只有她是唯一的昆仑弟子。如果昆仑天阙弟子算是在同一水平线上,那三大世家就是次一级,这是仙门内心照不宣的共识。抽到世家弟子,可以说是已经拿到第二轮的晋级资格。


    林无妄没有她手气好,抽到两名天阙两名昆仑的小组,第一场便要对上天阙的人,第二场即便是昆仑的人获胜,他也要和同门对战,无论是谁获胜,都会少掉一名昆仑弟子。


    抽签的结果递到了大殿上,作为东道主的天阙山左护法看过之后交给各宗们代表传阅,几人首肯之后,大比便正式开始。


    比试场边的大鼓重重敲了一记,鼓声震耳。


    江渔火就在这声鼓点中持剑向对方鞠了一躬。鼓声落下,江渔火挽了个剑花,铁剑瞬间被灵力灌注到发出光芒,银色的光剑化作一道闪电刺向对方面门。


    对方是个用扇做武器的翩翩公子,折扇挥动,从中射出的灵气便有如飞刃向江渔火袭来。


    江渔火运转光剑,如同转轮般旋转,飞刃便在这般搅动中尽数粉碎,翩翩公子还没来得及挥出第二记,刺穿刃阵的剑瞬间就架在了他的肩膀上。


    江渔火收剑,再次躬身,“承让。”


    那位世家公子还没看清楚她是如何穿过来的,场边的鼓声已经响起,伴随而来的是司裁的唱声。


    “昆仑山江渔火,胜。”


    为了等组内另外两位弟子的对战结果,江渔火站在场边等了一会儿。这两人实力不相上下,打得很费劲,但比赛质量不高,江渔火看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便抬头看瓦蓝瓦蓝的天,天阙这里的整体地势都很高,人站在地上便觉得离天也近了几分。今日天气晴朗,天空中白云只有零星几朵,阳光便格外刺眼。


    江渔火拿手遮住额头,眯着眼,远远地看着天阙山那座最高的主峰,山腰上建着一座白色的塔。


    白塔上,有人立在高层的外廊。


    白塔下,江渔火站在比试场外。


    塔上的人俯视。


    塔下的人抬头。


    目光似乎交错了一瞬,但相隔遥远,谁也没有认出谁。


    “昆仑山江渔火,到你了。”司裁喊了她一声。


    江渔火应声便要过去。视线只被打断了一瞬,但等江渔火再次抬头时,白塔上的人已经不见了。


    轮到她的第二场,又是一场快速战斗,鼓声起落之间只隔了不到半柱香时间。


    江渔火再次持剑鞠躬,“承让。”


    快,太快了。


    场边观战的人意犹未尽,还想看两人能使出什么样的招数,结果两招?就两招,比赛就结束了?这是怎样的实力碾压?


    看客们的目光都落在获胜的黑衣女子身上,她利落地收剑入鞘,身姿修长挺拔,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即便连赢了两场也看不到兴奋或是高兴的神色,反而很快离开了这组的比试台,去了还是比试的小组,挤在人群里看别人比试。


    “哼,不过是运气好而已。”宁玉也在场下,因为比试的抽签制度,他没能和江渔火打一场,但方胜了一场,便四处找江渔火的赛场,原本想看她被人打趴下,结果那些世家的废物一点本事都没有,反倒被她三两剑解决。他对着正在赞叹不已的看客们冷嗤道:“明天就不是她凭运气能取胜的场合。”


    江渔火正在看林无妄和天阙弟子的比赛,这是林无妄的第二场。第一场和天阙的对决是林无妄获胜,但另一位昆仑弟子已经淘汰,这一场的天阙弟子明显比上一个更难对付。


    比试场上,林无妄已经被那名天阙弟子逼到了边缘,天阙弟子的武器是一柄短笛,短笛的杀伤力不如刀剑,但林无妄被对方的灵力压制着,剑招总是不能连贯使出,对战时打得畏手畏脚。


    这一次,难道又要止步第一轮了吗?


    林无妄心有不甘,上一次便是在第一轮被淘汰,五年之后还是这个成绩,实在羞对凌霄峰同门。正心灰意冷之际,他忽然看见台下人群中的江渔火。


    江渔火也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没有同情或者怜悯,她目光坚毅,口中说了四个字,他听不见,但从口型看得出,她说的是——“横极四海”。


    这是昆仑九剑中的第六剑,以气势磅礴的杀伤力为特点,全力使出时剑气有吞海之力,正适合抗衡这天阙弟子的灵力压制。林无妄何尝不知道,但他的实力并不足以使出“横极四海”。逼到边缘的几息间,林无妄脑中已是万般思绪闪过,他最后决定听江渔火的。


    林无妄运足全身灵力将对方的压制撬动几分,终是让他寻到空隙。这一次,无论对方灵力再如何排山倒海一样压制过来,他也不躲避,只专心运气凝神,待得剑芒大涨之时冲天而起。


    台下的众人只见那黑衣修士飞升上空,手中光剑如一道闪电从天而降,一人一剑如流星般直坠向白衣仙君所在位置,带着势不可挡的冲击力,将白袍修士震得飞了出去。


    战场变化只在须臾之间,林无妄这一击并非完整的“横极四海”,但破除灵力压制效果已是足够,对方立刻便显露出颓势,他再趁胜追击,更是将对方打得滚落在地,紧接着锋芒横扫,剑尖直指对方心窝。


    “昆仑山林无妄,胜。”随着司裁的一场唱喝,这一场比赛决出胜负。


    观看之人纷纷喝彩叫好,这一场绝地逢生打得的确精彩。


    林无妄四下寻找江渔火的身影,对方却已经转向了另一边的赛场,她似乎真的只是想看对招,而不是来为他助威。


    江渔火一连又看了四场有天阙弟子参与的对战,几乎无一例外的,所有天阙弟子灵力都深厚地超出寻常。他们的杀招或许不够,但用灵力使出的术法都很厉害,而高手对决之时,甚至不需要武器,全凭术法决胜。


    她知道自己对上他们是有弱点的,回去的路上一边走一边想着该从何处弥补。思来想去暂时没有头绪,身上的传讯符却亮了。


    回到客栈,江渔火打开传讯符,是温一盏传过来的,上面写着:


    “师妹比试如何?吾将往天阙。念师妹。”


    第59章 战意 这怎么可能?


    第二天的比试, 江渔火便没有那么幸运了。


    与她抽到对战的昆仑山玉虚峰的小师姐柳月宜,人称“玉虚第一剑”,是玉虚山人的嫡传弟子, 在昆仑修行虽仅仅七十多年, 但灵根通透, 天分极佳,玉虚峰在昆仑山众峰中本就属实力强劲的一派, 而柳月宜在玉虚峰更是其中佼佼者。因而虽然她在辈分上不算高,但人人还是会称她一句“小师姐”。


    上一次仙门大比, 柳月宜便走到了最后,只是在最终战中败给天阙弟子。这一次,又经历了五年提升提升, 更被昆仑宗门寄予夺魁厚望。


    自家宗门对决,昆仑山一众弟子自然不能错过,比试台下围了一圈又一圈, 都等着看柳师姐如何打败这个名不见经传的真阳峰新人。来的人都觉得比试大概率会很快结束,但柳师姐的剑招多看两眼对自己的修习也是有所裨益的。


    一干昆仑弟子在底下叽叽喳喳,打赌柳月宜会在第几招把江渔火拿下。林无妄也在其中, 听到这些戏谑之语不由皱眉。他今日的比赛已经结束, 对手不是他目前的实力可以战胜的人, 所以虽然落败,林无妄心有遗憾但并不沮丧, 相比上一次止步于初试, 他这次能走到第二轮也算是有所寸进。而且, 他还使出了半招“横极四海”,突破了他的修为瓶颈,不可谓不是巨大提升。


    可是见到江渔火对上的是柳月宜, 林无妄一颗心又提起来,不由为她捏了把汗。


    只见两名黑衣女子在比试台上相对而立,一个身姿窈窕长相明艳,一个身形修长面容清丽,气质迥异。两人目光相接,身上相似之处也十分明显,除了同是昆仑山弟子,还有同样想战胜对方,赢下比赛的意志。


    柳月宜拔剑出鞘,一柄极为亮眼的灵剑便出现在众人面前。


    灵剑“月霜”,方一出鞘剑身便满布银辉,灵气相当充裕。


    柳月宜柳眉一扬,展露明媚笑容,“出招吧,江师妹。同门之谊,师姐让你一招。”


    江渔火也拔了剑,但只是一柄暗淡无光的铁剑,须得持剑人注入灵力才会发出微光。听到柳月宜的话,江渔火没有动,只淡然道:“师姐客气。赛场之上,论剑不论谊,师姐不必相让,我也不会让着师姐。”


    台下弟子听到江渔火的话,一时哗然。


    “她算什么?”


    “她怎么敢对小师姐这么嚣张的?”


    “小师姐就是太有风度了,对这种人没必要的。”


    众弟子纷纷感叹,柳师姐不愧是小师姐,不仅有实力还有气度,衬得那个真阳峰的女弟子简直就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土包子。


    既然对方不领情,柳月宜也不再客气,挥着月霜剑便游龙一般向着江渔火掠去,剑身灵气涤荡,在经行处留下一道霜华。这一剑出得极为漂亮,引得台下弟子一阵欢呼。


    是很漂亮,但真正杀人的剑招不必漂亮。


    这一招袭来,江渔火没有躲避,反而握着剑直接迎上去。


    双剑交击,铿声清脆。同时两道强劲的灵气从剑身相击处向外荡开,激得比试台边的旌旗在空中猎猎招展。


    台下忽然陷入诡异的寂静。


    柳月宜欲格开江渔火的剑,继续催动灵力,却发现对方的力道竟然丝毫不减,她的剑被牢牢压制着,剑刃与剑刃磨动的滋拉声让她双耳鼓噪,心烦不已,握剑的手也在微微发麻,而对方依旧神情淡漠,眉头都没皱一下。


    这人不是说只是昆仑末流峰头的无名之徒,全凭运气才能走到第二轮吗?打听的都是些什么消息,分明已是实力深厚的高手。可是此人入门七年做不得假,如何能修得如此强劲的灵力?


    柳月宜迷惑,心中已带了几分急躁。


    只江渔火知道,她格挡柳月宜的力道并不是纯然的灵力,而是用上了她自己的力气。只比拼灵力她是决计比不过柳月宜的,毕竟有几十年的修习差距,但她这七年来日日夜夜的修习,不分艰难险阻的历练也不是白费的。灵力不足的力气来补,若不是比别人练更多的剑,受更多的伤,谁也得不到更强的力量。


    柳月宜反击不成,只得后退一步。稍拉开距离,她便再次持剑。


    这次她不会再轻视眼前的对手。


    柳月宜纵身轻盈一跃,衣袂翻飞,直向上空飞升。她在空中挥舞着月霜剑,磅礴的剑气便向着她的剑身汇集,剑身所到之处,四周都变得凝滞,仿佛所有气息都被她的剑裹挟一空。待得柳月宜持剑的手都被这巨大的剑气激得微微震颤时,她终于持剑极速向下,如流星坠地般,带着磅礴如四海之力的剑气向着地上渺小的黑衣女子压去。


    台下的看客纷纷闪开,这样猛烈的剑气,必定要溢出比试台的范围,未免被被伤到,还是速速闪开为妙。


    只看那台上的女子该如何应对。大比有规定,比试之人对战期间不得离开比试台范围,她若是要躲开这一击,必定要离开比试台,这样便算是输了。


    台下瞬间散开一大片空地,靠着比试台跟前的只剩下一个人影。


    林无妄看柳月宜的剑招看得出了神,那样流畅完整,灵力和剑招的完美融合,这便是完整的“横极四海”!


    “喂,林师兄,快走开啊!”


    林无妄忽听得背后一声呼喊,是昆仑同门。他下意识回头,却看见那个喊他弟子的表情忽然变了,他看见他夸张的面孔和震惊到放大的瞳孔,仿佛看见了什么十分恐怖的事物。


    其他看客的表情此时也和这位昆仑弟子差不多。原本以为站在地上的冷傲女子对上这从天而降的一击,结局不是被震飞出去就是自己离开比试台躲避攻击。可没想到她非但没有被震飞,反而操着长剑在空中划出一个形状几近完美的圆。


    那被她划出的圆瞬间光芒大涨,有如实体。她双指并拢,口中默念剑诀,长剑从她手中飞出,绕着圆周转出一轮纵横如电的剑光,瞬间射出的光芒仿佛天地间第二个太阳。而她站在太阳下,神情冷漠,发丝飞扬。


    从天而降的四海之力和地上的圆碰撞在一起,天地间瞬间迸发出巨大而强烈的刺眼光芒,磅礴剑气都被圆所发出的白光吞没。


    日月齐光,破一切力。


    没有想象中激荡的剑气,没有对台下的人造成任何伤害。


    整个比试场死一般寂静。


    林无妄回头,看见的便是背身而立的江渔火和倒在地上的柳月宜。江渔火背后的长发轻轻落下,仿佛刚被清风拂过。


    不知道是谁忽然喊出了第一句,“日月齐光!”


    而后便是昆仑弟子的惊呼,“她竟使出了’日月齐光’!”


    台下变得嘈杂起来,“这怎么可能?!”


    这怎么可能?柳月宜倒在地上,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心里想的也是这一句。


    剑已被打落,对于剑修来说这便是败了。


    她败了……败在一个从未听过名讳的真阳峰弟子手下。


    巨大的震惊让柳月宜没有立刻从地上起来,她想不明白。


    昆仑弟子中怎么会有人突然学到了第七层呢?


    怎么会,是这个人呢?


    她看上去太普通了,放在人群里立刻就会被淹没,她的出身更是和她的人一样普通,真阳峰甚至没能给她一把灵剑。


    柳月宜再次看向站在她前方不远处的人,额上缀玉的女子站在逆光中,苍白的脸上没有胜利的喜悦,她向她抱拳鞠躬,淡声道:“承让。”


    一战已毕。


    在场所有昆仑的弟子再也不敢轻视这个他们曾经打赌会在几招之内就会败走的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夹杂着震惊、疑惑、艳羡、叹服……表露着错综复杂的情感,唯独没有嫉妒。


    没有人会嫉妒这样的人。


    昆仑九剑,昆仑山的立身之本,从混沌时代一直流传到如今的剑法,被历代昆仑人修习,是掰开了揉碎了牢记在每一个昆仑人血脉里的招式,但真正能修习到上三流的人寥寥无几。而她做到了,仅凭七年。


    见柳月宜迟迟未起身,江渔火向她伸手,“还能站起来吗?”


    柳月宜从茫然中抬头,看着眼前那只白净纤长的手。就是这只手,使出了“日月齐光”,破了她的“横极四海”。


    柳月宜缓慢地将自己的手放在那只手上,握上后才感知到她手心的薄茧,那是多年练剑留下的痕迹。纤细修长的手力道很大,稍一用力便将她整个人从地上拉起来。她有很多问题想问,但此刻却组织不出一条完整的句子。


    江渔火握着剑下台,走了。


    柳月宜张了张手掌,仿佛另一只手温暖干燥的触感还留在上面。


    人群自觉为江渔火让出一条道,安静地目送着她离开赛场,只有林无妄追了过去。


    “咱们昆仑,这次是不是要夺魁了?”直到江渔火走过,才有人如梦初醒般喃喃自语。


    昆仑已经许多年没有夺得过大比魁首了。


    人群的尽头,江渔火看见一个面容阴柔的白袍修士站在她对面,笑着看向她。他笑容温和,眼底一瞬间泄露的目光却极具侵略性。他的气息收敛,乍看之下和凡人无异,却又有一丝灵息故意探出来试探她的灵力深浅。能做到完全没有灵息的人除了凡人还有已臻化境的修士,此人显然是后者。


    他在向她示威。


    江渔火看见他白袍在前胸处绣着的一株黑色建木,这种传说中能沟通天地的神树,被天阙详细分出了许多颜色,并以建木颜色区分人的等级。最高的天阙大宗师佩金色建木,其次往下分别是银色、黑色、红色,乃至最寻常的绿色,象征建木生长的不同阶段。黑色,是天阙最高阶弟子的象征。


    她大约知道他是什么人了。


    “阁下就是我明天的对手吗?”江渔火径直问出口。


    白袍修士笑着点头,“正是。祝贺你,很高兴我的对手是你。”


    江渔火点头,“多谢。”


    简单照面过后,两人再无他话,江渔火径直离开。


    余光中的白袍身影还站在原处,江渔火能感知到那个人的视线一直在她身上,直到她离开赛场,那道灼热的目光才彻底消失。


    他是深不可测的对手,强大、神秘、不可战胜。他越是强大,她越是兴奋。


    江渔火不由握紧了剑,尽力维持平静,掩藏好身体里的灼热战意,但这并不完全由她支配。她被战意激得握剑的手轻颤,脑子里不断划过各种血色画面,叫嚣着让她去毁灭一切,那是刀刀见血的厮杀,是不见血肉不松口的撕咬,是摒弃人性和道德的纯然暴力,是兽性。


    她感觉浑身的血又开始热了。


    第60章 拙劣(三章合一) “为什么不行?若我……


    “师妹, 江师妹……”


    林无妄一路追着江渔火出了赛场,对方却好似听不见他的叫唤一样,只顾着闷头往前走。林无妄一时情急上前拉住她的手。她手上传来的热度让他吓了一跳, 简直不是人该有的体温。


    “你发热了?”林无妄担忧地问, “没事吧?”


    方才的对战两人虽没有受伤, 但剑招对人的消耗极大,林无妄担心她身体吃不消, 尽管知道江渔火实力深不可测,但他总觉得她不是会爱惜自己的人。


    被他拉住的人停下了脚步, 黑白分明的眼睛倏地盯住了他。林无妄一瞬间有种被当成猎物盯上的错觉,让他浑身僵硬,脊背发寒, 他感觉眼前的人很陌生,不是他熟悉的江渔火,而是一头没有人性的野兽。


    这瞬间很短暂, 下一次眨眼,眼前的人就恢复成原来那副冷淡平静的样子。


    江渔火回过神来,收回被他抓住的手, “抱歉, 我没事。让你担心了。”


    林无妄被她的变化搅得惴惴不安, 越发怀疑她是身体不适,“你的身体当真无碍?我送你回去休息。明天, 你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他眼中的担忧真切, 江渔火没有直接拒绝。


    林无妄继续说道:“那人方才你也看到了, 他是天阙长老的弟子莫笙,是你明天要对战之人。此人是天阙近些年最出类拔萃的弟子,实力莫测, 出手也颇为……狠辣,你明天要当心。”


    江渔火想起他胸口的那株黑色建木。


    天阙的等级,比昆仑山更加森严,能混到黑色的人都不会是虚名之辈。她的确不能小觑,但江渔火现在的感受更多是躁动,她知道自己需要的不是休息,而是冷静。


    她想起昨夜收留她的神庙,清凉的大殿让她睡了一场好觉,当下决定还要再去一次。


    她身体里热症的事,只有温一盏、张真阳知道,她不愿外人知晓,便找了个自己有事要办的借口,推掉了林无妄一起回客栈的好意。


    林无妄也没有再勉强,温和的面庞扯出个礼貌的笑容,眼里却有些许落寞。看着她独自离去的背影,林无妄忽然有些羡慕起那个著名的宗门混子来。


    天色尚早,此时去神庙恐会打扰到里面人的日常事务,江渔火便趁着间隙在落月城中行走,散一散身上的热意。


    因为仙门大比的缘故,落月城里的人比往常多了不少,贯穿全城的长街上是各色各样的人,熙熙攘攘,气味混杂。因着夜里的宵禁,白日里城中人便格外卖力地喧闹。


    江渔火走到了一家打铁铺子前,里面的铁匠用灵石冶炼铸成灵剑,正在不断用力锤锻剑身,这幅场面吸引她驻足。虽然她的铁剑现在用着完全足够,但不得不承认,对战时柳月宜那把灵剑实在漂亮,让她不由也有些心痒。


    不过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转移了。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人从她身边擦肩而过,风扬起他头上的兜帽,露出的凌厉的下颌线。江渔火看见一张很熟悉的侧脸,虽然只有半张,但那张侧脸的轮廓分明就是温一盏。


    昨日才说要来,今日就已到了?


    江渔火心中纳罕,但又觉得这是依照温一盏跳脱的性子,这是他会做出来的事。江渔火不疑有他,追着那人的身影而去。


    “师兄。”


    江渔火一边追一边在后面喊,但长街上人多嘈杂,“温一盏”根本听不见,甚至越走越快,矫健的步伐在人群中穿梭,快得江渔火几乎要跟丢了他。


    江渔火心有疑惑但脚步未停,只觉得今天的师兄怎么这般耳背?她的耐心耗光了,直接一个飞身落到“温一盏”身后。


    “师兄。”她伸手拍了一下“温一盏”肩膀,“你怎么——”


    江渔火话还没问完,身披黑色斗篷的人转身,转过来的却是一张明艳至极的脸。


    雪肤乌发,檀口琼鼻,一双桃花眼风情潋滟。对方微微皱着眉看她,表情不悦。


    这样精雕细琢的脸,根本就是另外一个人,只有五官轮廓和温一盏有些相似,但两人气质迥然不同,若是从正面看是绝对不会混淆的。


    江渔火正要道歉,那人却用他那双好看的眼睛对她翻了一个白眼,两片薄唇上下一碰,对她的举动留下一句尖刻的评价。


    “拙劣。”?


    江渔火不明所以,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李梦白见多了巴巴地凑上来试图跟他搭讪的人,只要一眼就能看透这些人的小伎俩,而眼前女子的手段更是粗糙。


    呵,师兄?这种认错人的戏码都是多少年前的老套路了,下一句是不是还要说他和她的师兄长得很像?


    真是可笑。


    李梦白嗤笑一声,便要转身离开,却听见身后女子说了一句,“抱歉,认错人了。”


    被人误会成登徒子,江渔火心中略有尴尬,尽管她并不是这个意思,但被人这样认定,就好像自己也犯了错似的。


    听到她的这句道歉,正欲走的黑斗篷青年却忽然转身,他抓住她的肩膀,柔美的桃花眼转瞬变得冷厉。


    “原来是你。”


    什么意思?


    江渔火更迷惑了。他难不成认识她?可她印象中从未见过此人,若是见过,当会记住的,这不是一张会让人忘记的脸。


    “你,认识我吗?可我好像没见过你。”江渔火想什么便说了出来。


    李梦白气极反笑,当下把兜帽一掀。藏在兜帽里的一头鸦青长发便散落开来,瞬间如绢丝泼墨,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使人见之便生出几分想要触碰的念头,可配上他脸上阴鸷的表情,又立刻将所有妄念拒于千里之外。


    “你方才说抱歉,”李梦白的阴沉的话语落在她耳边,仿若毒舌吐信,“难道不记得,你昨夜也说过一句抱歉吗?”


    江渔火明白过来,转身便跑。


    可下一刻,一张符纸猝不及防地打在她背后,将她整个人定在原地。


    黑斗篷青年绕到她身前,唇角缓缓勾起,桃花眼扫过她的脸,“总算想起来了?”


    怎么会想不起来,她应该注意到的。他身上穿的斗篷和她从那件漆黑屋子里抓走的分明一模一样,这人就是那间房里坐着的“女子”。


    江渔火心中直呼倒霉,大街上来来往往那么多人,怎么偏偏她就抓了个最不该招惹的人。她试着运转灵力冲开符咒禁制,但这张符不知施了何种术法,却是纹丝不动。


    他的发丝被风吹着,轻轻柔柔地拂过江渔火颈侧裸露的皮肤,让她生出一丝痒意,但被他的符纸牢牢制住,她连拨开发丝都不能。


    李梦白又勾起刻薄的笑,“跑啊,你不是很能跑吗?”他捏住她下巴,缓缓用力,“说,谁派你来的?”


    他身量高大,江渔火被他捏住下巴,强行与他视线对上,被迫着只能微微仰头,两人的发丝在风里追逐交缠,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好似一对正在打情骂俏的情侣。


    江渔火自知理亏,首先在气势上就矮了对方半截,但对方明显又误会了什么,她只得真诚解释道:“没有人指使我,是我自己跳进去的。有人在后面追我,你在屋子里既不点灯也不关窗,我以为是间无人的空屋,便躲进去避一避,谁知道——”


    她话还没说完,下巴便感到一阵闷痛,对方显然不满意她的回答,手上力道几乎要捏碎她的下颌骨,他长眉一挑,盛气凌人。


    “狡辩!”


    李梦白的目光在她脸上来来回回,想从她眼里看到痛苦神色,但她只皱了皱眉,连痛呼都没有。


    呵,还是个硬气的人。


    但他到底还是看出来了一些变化,她明显不高兴了,和他说话的语气也变得冷硬。


    “不管你信不信,事实就是如此。”她目光偏向一边,“如果我真是受人指使,我怎会在路上光明正大叫住你,把你错认成别人?”


    李梦白不置可否,故意派一个笨拙的探子,打消他的防备,难保不是那些人想出来的新路数。为了让他死,那些老东西什么招数没用过。


    李梦白看着她愤然的眼神,心里忽然划过一个念头,若她真的不是他们派过来的,她又把错认成了什么样的人呢?什么样的师兄,会有他的风姿?


    所以,她还是故意的对吧。


    不管是故意潜进他的房间,还是故意与他搭讪,总归是心思不单纯的。


    李梦白不想轻易放过她,手上力道一转,将她移到别处的目光强行拽回来看着他,“即便你潜入房间不是受人指使。但,我的衣服总归是你拿的吧?”


    江渔火目光闪躲了几下,面上闪过一丝尴尬。这确是她的个人所为,她以为房里的人也和宁玉师徒一样在亲热,不想被当事人看见,便下意识扯走了斗篷罩上,如今他要追究,她也无话可说。


    “那件斗篷现在不在我手上,晚上还给你。”那件斗篷被她落在了神庙,她晚上过去,应当还能找回来。


    “你以为你穿过的,我还会要吗?”


    对方轻蔑鄙夷的话落在江渔火耳边。


    “那你想要什么?”她日常用不到什么钱,因此身上没有带多少,她身上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常年带在身上的就只有一把剑,虽然不是名贵的灵剑,但抵一件衣服的价值大约还是够的,“我没有钱,只有一把剑,可以赔——”


    李梦白放开了对她下巴的桎梏,似乎被她的寒酸气冲到了,皱了皱鼻子,“谁要你的破剑。”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眼,从头到脚没有一样能入他眼的,那柄破剑拿来给他当废铁都嫌磕碜,更不要说抵他精致的斗篷。李梦白默默在心里给眼前这人贴上了标签——一个贫穷的剑修。


    不过她好像也并非一无是处。


    李梦白指尖抚上她额上的玉,轻轻触了一下,寒意立刻从指尖蔓延到他全身,只一下,就让他不禁在温暖的春日里打了个寒颤。


    这是枚产自极北冰渊的寒玉,蕴藏着极为冷冽的寒气。虽然不算世间珍宝,但由于获得的难度很大,须得人亲自下到冰渊,穿过万年寒冰,忍受超越身体极限的寒冷,没什么人会花那么大力气去弄一块没多大用处的玉,因此寒玉在世间也算是件稀罕物什。


    李梦白的宝库里不是没有寒玉,只是这人实在穷酸,也只有这一件还称得上有几分价值。


    “我要你额上这块玉。”他当即狮子大开口。不过这寒玉触之则遍体生寒,而这女子竟然能一直戴着它,她丝毫不怕冷么?


    “不行。”女子想都没想立刻拒绝。


    穷人就是小气,果然还是舍不得。但她越是不肯,他越是非要夺到手不可。


    “为什么不行?若我就是要呢?”李梦白薄唇勾起,一双桃花眼里又盛了几分笑意,“别忘了,你现在被我的定身符制住了。若是给不出令我满意的赔偿,你就准备在这条街上站到老,站到死吧。”


    李梦白重新戴上兜帽,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歪靠在路边的石柱上,气定神闲地等她松口。但过了好一会儿,这个硬气的家伙一直没有动静。李梦白仿佛失去了耐心,掸了掸斗篷上的灰尘便要离开,还没迈出五步。


    “等等。”


    那女子果然叫住了他,黑白分明的眼睛看人时一片真诚。


    “我明天有一场比试需要它,现在不能给你。等明天比试结束,我再赔给你。”


    李梦白笑了。


    笑得肆意张扬,眉眼舒展,他笑时眼尾一颗小痣也跟着轻轻颤动,妖冶又美丽。


    他是真的觉得开心。


    真好骗啊,许久没有见过这么好骗的人了。效力持久的符咒多么金贵,他怎么可能随手就用在这种人身上。


    他不过随口一唬,她就信了。


    李梦白用手掩了唇,但唇角的笑意还是压不住,“说好了,你如果胆敢反悔……”


    他拉住江渔火的手,指尖在她手腕上方游走了几下,虚空中瞬时出现一道金色的符文,李梦白指尖一挥,闪着金光的符文便落到江渔火手腕处的皮肤上,光芒归于暗淡,符文却没有消失。


    “这是追踪咒,就算你跑到天涯海角,我也能把你揪出来。”他故意在她面前做出个抓人的动作,仿佛在夹一只老鼠。


    李梦白揭了贴在江渔火背后的定身符,心情很好走了。他决定先去喝一壶城里最有名的落月醉,然后大睡一场,睡醒之后再去看明天的比赛。明天的比赛是谁和谁来着,属下汇报时他听了一耳朵,没有上心。


    日子忽然有趣起来了。


    *


    林无妄一个人回到客栈,过了好一会儿才有昆仑弟子陆陆续续从赛场回来。


    见到林无妄一个人,有弟子好奇地问他江渔火去哪儿了?明明他是跟着江渔火一起出去的,怎么回来变成了他一个人?


    林无妄也不知道自己的心里在低落什么,听到问话更是觉得一阵难过,但还是礼节性地笑着回答,“她还有事。”


    “她能有什么事?”弟子依旧不依不饶,“他今日赢了柳师姐,把我们大家都吓了一跳,这么多年她一直藏着掖着,该向我们好好解释一番才是。现在比完了还秘不示人,难道是生怕我们偷学了去?”


    林无妄皱眉,他不喜欢这个弟子议论江渔火时的语气,低落情绪顿收,语气便不自觉带上几分压抑的火气,“她修为如何是她的事,凭何要向你解释?她明日还有比赛,此时在外修习,为明日准备,有问题吗?”


    难得见一向温和的林师兄发脾气,那个多嘴的弟子也自知失言,赶紧摇头,不敢再造次。


    柳月宜也回来了,亲眼见林无妄发火,她也有几分诧异,这个师弟平日里在昆仑时出了名的温和。虽然输了一场,但她的辈分摆在这里,便为缓和气氛打了个圆场,“无事无事,莫要动怒,输了比试总归是我技不如人。江师妹是不出世的天才,大家对她好奇也是人之常情,但明日比赛在即,也不好过多打扰她。不如就由我代表大家,晚上去问问她。林师弟,你觉得如何?”


    柳月宜是跟江渔火对战过的人,自然比所有人更有资格去找她问询。有跟柳月宜相熟的弟子跃跃欲试,甚至拉着柳月宜小声地求她带上自己。


    林无妄却摇头,“不用去,她今晚大约也不会在。”他想着昨天夜间她大约是在外修习,所以不在房间,因此早上才会贪睡。明天的对手更加难以捉摸,她夜间想必只会更加刻苦地修习。


    “也?难道她昨夜不在吗?”柳月宜问。


    林无妄既没有正面回答,只道:“今夜,师姐还是不要去打扰她了,什么事情比试都可以结束后说。”


    “你是说,她昨夜不在房中?”斜刺里突然插进来一道声音,宁玉忽然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冲到了林无妄面前。


    看宁玉一脸惊异模样,林无妄知道他厌恶江渔火,没有回答他,反而警惕地问:“宁师弟想问什么?”


    宁玉也知道自己冲动了,当下立即收敛了情绪,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无害,“林师兄不要误会,我只是昨夜在顶楼拾到一枚玉,不知道是谁的,想问问江师妹她昨夜是不是出去过?没有别的意思。”


    林无妄迟疑了片刻,江渔火有佩玉的习惯,万一真是她遗失的,他不好再隐瞒什么,便道:“她昨夜是出去过一会儿,不过有没有遗失玉我并不知情,你可以留待以后亲自问她。”


    听到他的回答,宁玉神态忽然平静下来,不是装出来的平和,而是心里石头落地之后的平静,他笑了一下,仿佛过往的芥蒂都解开了,道:“师兄说的是,是该亲自问问她。”


    *


    黑斗篷青年走了,江渔火用力想抹掉腕上的金色符文,但那道符文仿佛和她的皮肤长在了一起,无论怎么揉搓、水洗都牢牢地印在那一处。


    江渔火坐在溪水边,对着自己的手腕开始沉思了一会儿,想不出可能的解法。但既然这符文只是追踪她的位置,不能对她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如今也只能任它在手上了。只是那黑斗篷青年身上不知道还藏着什么秘术,以后对此人绝不可掉以轻心。


    待明日比试一结束,拿到降灵木,她将寒玉赔给此人时,须得让他立即解除符文,她好立即返回真阳峰。没有寒玉,她身上的热症将彻底失去压制,这具身体比她的原身对热症的抵抗更差,不用灵力时还能忍受,一旦动用灵力便有如烈火灼身。


    江渔火对着水中的影子自嘲一笑。


    此时此刻,她心中竟隐隐希望温一盏能尽快抵达。


    暮色很快黑下去,月亮挂在了高耸的天阙山边。


    江渔火起身,经过几番折腾,她身上的热意已经消退下去不少,但她还是决定再去一次那间神庙,一是拿回那件让她付出高额代价的斗篷,二是去大殿睡个好觉。


    沿着溪水回城,没走多远,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她前方不远处,仿佛在这里等着她。


    江渔火不欲理会此人,正要略过他直接离开。但对方却对着她拔了剑,不依不饶地拦在她的回程上。


    “宁玉,你不是我的对手。”江渔火停下脚步,也不出剑,只平静陈述。


    宁玉顽固地盯着她,声音阴沉地可以滴水,“昨夜,天台上的人是你,对吗?”


    江渔火心头一跳,不明白哪里露了破绽,面上却不动声色,不承认也不否认。


    宁玉冷嘲一声,“我骗林师兄说捡到了你的玉,他便承认了你昨夜不在房间。”


    江渔火眉心微皱,她在不在房间林无妄怎么会知道?再说,他如何能凭林无妄一面之词来断她的罪?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见她矢口否认,宁玉忽然激动起来,几乎是暴喝道:“你还想狡辩!分明就是你!只有你,一直在和我作对。从你一出现开始,就没有好事发生过!”


    江渔火眉头皱得更加厉害,不着痕迹地后退了几步,以对方现在几近失控的状态,做出什么样的举动都有可能。


    宁玉阴鸷的目光一直盯着江渔火,见她后退的动作,更加怒上心头,拿剑直指江渔火眉心,灵剑的光芒映得他的面孔更加狰狞,“你后退做什么?你心虚是不是?来啊,你那么厉害,来和我打一场啊!”


    “我不想打,你现在让开,我可以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是啊,连柳师姐也败在你手下,你一定也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吧。”


    江渔火站定,尽量用平静的口吻,“宁玉,你冷静一点。”


    宁玉忽而颓败地放下灵剑,自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嘲笑,“你看不起我,所以不愿对我拔剑对吗?”


    江渔火见他情绪稍有平复,正准备劝慰两句,宁玉突然又暴躁起来。他冲过来用力地推搡她,像凡夫俗子斗殴一般,眼框发红,整个人的气质变得更加狠戾,“争夺大比名额的时候,你心里是不是在嘲笑我?嗤笑这种人也配来和你抢名额,所以连比试都不愿意和我打一场,对不对?他们都觉得我傲慢,可是江渔火,你才是真正的傲慢!”


    江渔火猝不及防被他这一下推得连连后退了几步,想不通他为什么那么在意没有和她打一场。方才站定,宁玉又挥着剑攻来,逼得她不得不出招。


    “宁玉,你发疯还没够吗?”江渔火一剑鞘打在他肩上,试图让他清醒一点。


    她竟然连剑都不愿拔,她怎敢羞辱他至此!宁玉仅剩的理智也被她这一下打出来的怒火烧没了,他从来没有在心里这么恨过一个人,他不过是想变得更强,变成能和师尊并肩而立的人,为什么每一次她都要出来捣乱呢?


    很小的时候,他就被送到了重垣峰,跟在峰主卿林身边学剑,那时卿林刚刚从老峰主手中接过重垣峰,刚开始收弟子,对每一个人都投注了极大心力,他当然也在其中。没人知道少年的孺慕什么时候变成了恋慕,等他察觉到的时候,他已经在这条路上走得很远了,无法回头。结果当然可想而知,他被卿林打了一顿扔出去,从此不得再靠近她的寝殿。


    可师尊明明也是喜欢他的,他也可以什么名分都不要,只要和师尊在一起就好了,不会有任何人发现的。可是卿林一次又一次地拒绝他,多得让他生气。他生气自己不够强大,不够资格做她的伴侣,所以他卯足了劲要在大比上一展风头,但江渔火出现了。


    他辛苦了那么久,还是在今日的比试中输了,可她怎么能轻易地就战胜了柳师姐呢?她出尽了风头,所有人都来问她的消息,连师尊都对她赞誉有加,说她是天才。


    他们都忘了,他们曾经也用这个词说过他。


    她偏偏要赶在这个时候冒出来,不仅夺走他为之努力了五年的名额,还拿下了每一场比赛,让他那么多年的努力像一场笑话,更难以忍受的的是,她会让卿林成为笑话。他很清楚从一开始就是他主动勾引,但私情一旦暴露,受指责更多的必定会是卿林。他明明已经很藏的很辛苦了,可偏偏又是江渔火。她总是能准确地踩中他的所有禁忌。让他妒嫉,又让他忌惮。


    所以,她死了就最好了。


    江渔火看着冲她飞身过来的年轻修士,那张清俊的脸越来越清晰,同时因为愤怒变得越来越扭曲。剑上的灵气暴涨,周身的气流被搅动成片片锋利的罡风。宁玉竟然直接祭出了杀招,他就这么想让她死吗?


    可他难道不知,她的剑招比他更快吗?


    随着宁玉的杀招越来越近,江渔火终于出剑,一道雪亮的光影瞬间刺破罡风,落在宁玉颈侧。


    只要再进一寸,就可以划破他的血管。


    “我说过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没看到自然是不知道,看到了也可以当作不知道。


    清冷的话音落在宁玉耳边,他读出了她话里的意思,但他并不信任她,只在心中冷笑,果然是她!


    那他此番便不算冤枉她。


    宁玉勾唇一笑,缓缓开口,“是,你什么都不知道,很快,你什么都不会说出去了。”


    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不顾剑在架在脖子上,宁玉遽然向后急退。


    江渔火脸色一变,本就没打算杀他,变化来得太快,她只来得及扫过一道剑气,剑气落在他脸上,划出一道血痕。待要追时,她和宁玉之瞬间凭空出现一面无数道剑气汇成的墙,剑气发着金芒,兀自在虚空中转动,竟是一道剑阵!


    江渔火再回头时,她已经彻底被剑阵包围。


    “宁玉,你算计我!”江渔火大喝。


    他早已埋伏在此,故意在她回城的必经之路上等候,引着她一步步走进他的陷阱。故意拦住她,推搡她,都是为了让她准确地进入剑阵范围。


    四面八方而来的剑气让江渔火应接不暇,她试着用昆仑剑法劈开剑阵,但不知道宁玉用了什么方法,虚空中的剑阵比铜墙铁壁还要坚韧,她越是反击,剑阵仿佛能吸收她的剑气,新一轮的攻击就越发强烈,只有站在原地不动,完全放弃抵抗,剑气才会慢慢落回到最初的程度。但这样下去,迟早会被耗死在剑阵里。


    宁玉站在剑阵外,捂着侧脸勃然大怒,鲜血不断从他紧捂的指缝间溢出,她竟敢毁他容貌。


    但看她被困在剑阵中动弹不得的样子,宁玉又得意地笑起来,“算计你又怎样,你辱我至此,又鬼鬼祟祟地偷听我和师尊,分明就是有备而来,心怀不轨!不早点除掉你,我和师尊永远不会安宁。”


    “我并未害过你,为何非要置我于死地?”


    江渔火身上已经有被剑气割出的伤口,黑色衣服显不出血迹,但那些裸露在外的皮肤上不满了细密的伤口。


    看着她狼狈不堪的样子,宁玉大笑起来,心中无比痛快,剑阵一旦发动,便每时每刻都有剑气从不同方向对阵中人发起攻击,无处可逃,永不停歇,直到阵中的猎物慢慢被绞杀至死。


    “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害没害不由你说了算,是我!下判断的人是我!江渔火,你根本不知道被人从眼前夺走渴求之物,一直活在担惊受怕中是什么感受。”


    “宁玉!解开剑阵!”江渔火怒喝着对着剑阵一顿劈砍,但只换来剑阵更加猛烈的的攻击。


    她越是像困兽一样怒吼,宁玉笑得越是癫狂,连侧脸的伤口都顾不上,任凭鲜血染红半张脸,似乎是终于想起自己良好的出身和教养,他想从前被教导的那样,温和雅正地笑起来,“没有解法,江渔火,你认命吧,等着慢慢被它绞死吧。”


    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巨响,宁玉和江渔火同时抬头。不远处的天空绽放出一朵巨大的烟花,而后便是一朵接着一朵,绽放在墨蓝色的夜空中,绽放在城郭和高山之间。


    是落月城里的人在为明天的最终大比欢庆助威。


    宁玉的眼睛里映着夜空中闪烁的光芒,笑容干净,“看啊,他们在为你欢呼呢,你真不该让他们失望的。”


    “可惜了,我要去陪师尊,不能亲眼看见,你一点一点被绞碎在这里。”他看了一眼剑阵上空,一枚金印在上方旋转,持续不断地为阵法注入力量,“不过放心,待明天的比赛结束,我会回来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落月城中的烟花结束了。


    宁玉也走了,溪边只剩下江渔火一个人。


    江渔火颓然倚着剑,运转着体内最后一丝灵力,勉力维持周身的屏障以抵御剑阵中永不停歇的剑气。但她已经撑不了多久了,待这缕灵气消耗殆尽,她就只能任凭剑气不断割破她的身体。最后,如宁玉所说的那样,一点一点被绞死在这里。


    身上的伤口已经数不清了,江渔火没有觉得有多疼痛,长久以来的忍耐让她对疼痛的钝感远超常人,而利刃割肉,往往是身体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伤口已经出现了,疼痛要随后才能跟上来。


    她只是不甘心,就这样轻易地死于同门暗算。


    她好不容易换了一具能让她变得强大的身体,好不容易一步步走到今天,她只差最后一战,就能获得降灵木,掌握找到贾黔羊的线索。


    她怎么能就这么轻易死掉呢?


    她有些的丧气地想,要是温一盏来了就好了,他不一定有办法解开剑阵,但如果他在,一定不会让她轻易地就走进别人的陷阱。


    仿佛间,她又变回了那个在平海郡城四处上当受骗的小女孩,一个人一无所有,在一座陌生的城里摸爬打滚。这些年她以为自己学到了很多,但似乎还是没有。有些东西她永远学不会了,只能莽撞地在这个世界上闯荡,跌跌撞撞,用血肉去叩开一道又一道门。


    真笨拙啊。


    笨拙得令她愤怒。


    灵气耗尽,一道剑气毫不留情地割破她的手臂,拿剑的手变得更加粘腻湿滑。江渔火看了一眼,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全是鲜血。血液顺着剑身缓慢流淌到剑刃上,最后在剑尖汇成血红的一点,迟迟没有滴落。


    第二道、第三道……无数道剑气对着她的身体射来,剑身上的鲜血也越汇越多,终于滴落在她脚下的泥土中。


    难道就要这样认输吗?又一次走进死亡的陷阱,身边再也没有可以失去的了,父亲、伙伴、家园、躯壳……现在她的性命也要留不住了吗?


    凭什么那些卑劣的人都还好好地活着,而偏偏要她死呢?


    这不公平。


    她绝不向这不公的世道屈服,绝不!


    一道剑气射向她的小腿,千疮百孔的的身体却缓缓站起来,重新握住剑。微弱的灵力让铁剑难以散发出光芒,但她胸臆中却迸发出一股更为强烈的热意,那是对命运嘲弄的恨,恨自己的无能与笨拙,恨他人的卑劣与狠毒。


    江渔火五指紧握,再次挥剑劈向剑阵上空的金印。


    宁玉临走之前的那一眼,她注意到了,知道这枚金印必定就是剑阵的关键所在,她不是没有试过,可是无论她用昆仑九剑哪一招,那枚金印始终高悬在剑阵上空,岿然不动。


    但这一次,滚烫的鲜血让她手心变得炙热,手中的剑如同刚被淬炼出的铁,当她挥动出去的时候,剑身的炽热让周围的空气也跟着燃烧起来,在虚空中划出一道长长的火光。


    剑劈到金印,发出一声脆响。火焰顺着剑身瞬间将金印包围,金色的物什在火光中更加闪耀,很快那枚稳如山的金印终于被火灼烧出一丝松动,无尽的旋转终于停了下来。


    随着更多道淬火剑光斩过,空气中忽然传来一阵“喀拉”声,仿佛什么东西碎了。


    剑阵裂开了一道缝隙,随之来的剑气也开始减弱。


    江渔火不断挥砍,无数次的提剑又落下,身体已经由她做主,只凭着一股恨意支配。


    剑阵中火光四起,从环绕着江渔火的光阵到最顶上的金印,无一不陷入大火。金印的光芒被金色的火焰吞没,在无尽的烈火灼烧中变形、熔化,最后化作一滩液体消失于火焰之中。


    剑阵彻底碎了,所有剑气都被火焰烧得干干净净,消弭于无形。江渔火手上的火焰渐渐熄灭,灼烧的痛感犹在,而她的皮肤却完好无损,而火焰消失的瞬间不像熄灭反而像是回到了她体内。


    随着最后一簇火苗没入,一道金色光芒也随之流入她的身体,顺着血脉的方向,流入入全身。江渔火感到有一股强劲的力道注入她的灵海,同时她的身体变得更加灼热,热到连额上的寒玉也开始微微发烫。


    金印被她炼化了。


    江渔火仰天长出一口气,此刻危机解除,疲惫才如潮水般向她涌来。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一夜的苦战过后,等待她的不是休息,而是下一场不知深浅的战斗。


    *


    仙门大比的最后一场决赛,场地上先前分隔开的数个比试台被拆了个干净,现在的赛场是一整片广场,宽阔又宏大。看台上坐满了人,人人都殷切期待着这场比试,尤其是主角之一还是个此前从未听过名号的无名小卒,更是让人好奇她究竟是被埋没的天才,还是只是凭借侥幸走到这一步。


    除了比试的主角,这一战还来了几位不常见的人物。


    首先的便是那位走到哪里都分外惹人注目的延陵李家少主李梦白。他穿了一身华贵的紫袍,阳光照在上面时便如流光溢泄,衬得他原本就貌若好女的面容更加艳丽。


    李梦白一来,天阙接待的修士便引着他去了最佳的一处观看点,华盖帷幔,点心茶水,一应俱全。他施施然坐下,整个人陷在紫色的华袍中,宛如一只偶然在此歇脚的仙蝶。


    此座周围原本还设置了几处普通坐席,能坐在此处的都不是仙门一般弟子,都算得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原本应该相安无事,可主座上的人眼尾一挑,跟着他的一大帮凶神恶煞的壮士便十分有眼色地无情驱赶了周围所有人。有不明所以的人还想挣扎,身边的认出人的同门赶紧将他拉走。


    人被他清得一干二净,看台上一大块极佳的观看区域便空了下来,只剩一抹亮眼的紫色。


    世家的参比弟子包括李家已经已经全部淘汰,众人都没想到他今日会来凑这场热闹。但李家是三大世家之首,在仙门地位举足轻重,若是世家中别人这样蛮横霸道,倒是能去理论一番,但来的人李梦白,自是敢怒不敢言,只能在心里咒骂。


    这一天所有昆仑弟子都来了,许多年未曾夺魁,这一次昆仑弟子们又重新燃起了希望,尽管两天以前,他们还都对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女弟子在议事堂的举动愤恨不已。


    可是,那个该出场比赛的人迟迟没有出现。


    从客栈出发时,林无妄便没有见到江渔火,房间里没有人,他原本以为她先走了,可到了天阙的比试场上,还是没有见到她的身影。林无妄蓦地想起昨天宁玉的怪异举动,他下意识往宁玉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他坐在重垣峰主身侧,两人正在交谈些什么。宁玉脸上覆着一层面纱,看不清面纱下他的表情,但露出来的那双眼睛不时弯起,看起来两人似乎相谈甚欢。


    宁玉也看到了林无妄,视线相交,宁玉主动向林无妄点头致意,看起来十分正常。


    林无妄却立刻移开视线,心里说不出的怪异感受。


    看着比试台上空缺的位置,林无妄在心里默念:江渔火,千万不要出事。


    没过一会儿,人声如鼎沸的看台上忽然安静下来,整个场内的气氛如同泼下一桶冰水,瞬间连拂过的风都寒了几分。林无妄抬头,看台上的人乌泱泱一片,所有人都看向同一个方向。


    天阙山巍峨的大殿内,有一人正缓缓走下台阶。


    他一出场,就轻易地夺走了所有人的目光和呼吸。


    一身白袍,银质腰带,绣银色建木,全都昭示着他天阙宗宗子的身份。俊美无俦的脸,灰蓝色的长发被一根银簪挽成髻,松松地垂在背后,连发丝轻扬的弧度都极尽优美。他身后是巍峨的大殿和高耸入云天阙,当他向着人群走来时,恍如神明现世,让一众仙门弟子瞬间沦为凡夫俗子。


    竟然连这位都来了。天阙作为东道主,看来对这场比赛的确很看重。


    天阙宗宗子在早已准备好的看台帷帐后入座,两道帷幕落下,谢绝了所有的灼热目光。


    帷幕后的人只剩下模糊的身影,面容彻底看不真切之后,赛场才重新恢复喧闹氛围。


    太阳投下的阴影一寸一寸移过日盘上的刻度。


    所有人都已到齐,只除了这场比试主角之一。


    时间就要到了,若是到时间她还未出现,决赛中的另一位天阙弟子便自动获胜。


    “搞什么?她不会是不敢来了吧。”看台上的昆仑弟子等待了许久,已经烦躁不已。


    “果然还是怕了,早知道会这样,还不如让柳师姐上。”


    “你柳师姐可是没打赢人家哦……”


    “那她倒是来啊,白白让这么多人苦等,我来可不是为了看天阙的人不战而胜的。”


    林无妄听着同门们的抱怨,心里万分焦急,却碍于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他频频回头看场地入口,那里空荡荡地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收回目光的时候林无妄下意识又向宁玉的方向扫了一眼,却见对方非但丝毫不见烦躁,反而气定神闲,仿佛江渔火不来参加比试这件事他一点也不生气,也不关心。


    这一点也不像他。


    林无妄更加疑心,他开始回忆昨天和宁玉说过的所有话,试图从里面找到蛛丝马迹。


    “看,她来了!”


    “是她,是她!”


    场内忽然沸腾起来,更有人站起身来探头往外看。


    林无妄和宁玉一起回头。


    身穿昆仑黑衣的女子步入场内,束起的头发凌乱,身上的衣服更是破了许多道口子,像是被锋利的剑割过,破口处的黑色比别处更深,像是泅出血迹干涸的颜色,一副受了重伤的狼狈模样。但偏偏她的步履稳健,身姿笔挺,远远看着一点也没有受伤之人的虚弱体态。


    她一手握剑,一手握拳,缓缓登上了比试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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