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晋 入V三更
坤宁宫
刚刚御前那一遭, 吓得眼泪都没停过的阿杼,是真的以为自己会死在那。
连滚带爬的跑出来,脑子里一片空白的她连自己是怎么回的坤宁宫都不知道。
不想还没等她缓过劲儿, 就又被传召进了内殿。
惊魂未定的阿杼, 糊糊涂涂朝着上首的皇后娘娘跪下了。
“奴婢给皇后娘娘请安。”
“娘娘如意吉祥, 长乐未央。”
每次去御前的阿杼把自己收拾的多齐整规矩啊, 那是恨不得衣衫上的每一个褶皱都在固定的位置上, 头发丝都不乱一根。
可现在呢,鬓发松松间素簪歪斜, 额前通红又泪痕斑斑,青裙凌乱, 形容狼狈配上阿杼平日里急不可待谄媚逢迎,接贵攀高的德行
可不活脱脱就是一副招蜂引蝶不成, 反倒遭了训斥被赶回来的惶惶蠢样。
自觉看透一切,眼神中尽是了然和轻鄙笑意的王皇后犹嫌不足, 她还亲自伸手去掀遮羞布——
“往日你在御前,总要侍奉至天色昏昏才回来,今个儿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本宫还以为瞧错了时辰呢。”
已经宛若惊弓之鸟的阿杼听着王皇后的话, 脑子里霎时只有一个叫她恐惧不已的念头:她们娘娘是不是也听见了什么流言蜚语?
只恨不能挖出心肝自证清白忠心的阿杼, 朝着王皇后连连叩首。
“奴婢为人蠢钝,手脚粗笨, 在御前惹了圣上不喜,这, 这才被打发了出来奴婢有负娘娘期许,辜负娘娘厚恩,奴婢该死。”
“奴婢办事不力,甘愿受罚, 只求,只求皇后娘娘您开恩,留奴婢还在您身边伺候,奴婢一定越发勤勉尽忠”
听着阿杼般冠冕堂皇的借口,王皇后原本瞧好戏的神情转而有些不耐。
待听得阿杼之后厚颜无耻的恳求再给她机会,王皇后更是满眼的不屑,但俯视着阿杼那张月拂花摇似的面容,王皇后到底还是允了她的跪求。
看着阿杼擦着眼泪,千恩万谢的离开,王皇后又是满意又是不满意的哼了一声。
“明明生了这么个模样,圣上也允准她去御前了她却至今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如今,甚至还是半分情面都不留的被赶了回来,本宫都不知道,是不是太过于抬举她了。”
事到如今,不说皇后娘娘,就是念琴自己都开始有点怀疑自己的眼光了。
但到底是她之前一意推举的阿杼,在事情还有挽回余地的时候,念琴还是替阿杼周全了几句。
“毕竟是掖庭出来的粗使宫人,只略略识得几个字,又养成了那般浅薄的性子”
“更何况含元殿,前殿可是圣上处理政务的地方,她那般急不可待的谄媚幸进,只是被赶出来,只怕圣上都留了几分情面。”
说着话的念琴不轻不重的揉着王皇后的肩侧。
闭着眼,微微向后靠在了凤座上的王皇后叹了一句:“如今看来,把人直接送至御前的法子,是行不通了。”
犹豫了片刻,念琴却到底没接话——宫里的娘娘们若是想向圣上举荐了人伺候,侍奉伺候的初夜一般都是在自己的宫里。
只王皇后不愿意,这才让阿杼借着奉茶点的差事去御前,到时圣上若是有意,大可直接在后殿临幸了她。
不想阿杼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不仅办砸了这差事,还被直接赶了出来。
想想随着黄河河道巡查使,一同回京复命的祈王,烛火跳动里的光芒里,闭着眼的王皇后脸色忽明忽灭。
半晌,她慢慢睁开眼。
“再过几日,圣上来坤宁宫的时候,再请圣上尝尝茶房的手艺这次就在坤宁宫,在本宫的眼皮子底下,本宫亲自看着。”
看着窗外昏黑沉沉的夜色,王皇后的声音又轻又冷。
“若她还是这般烂泥扶不上墙的德行,本宫就对她不客气了。”
念琴连忙道:“娘娘待姜氏女已是仁至义尽,宽厚至极了。”
“若她实在不成器,哪里还能有什么脸面,继续出现在这坤宁宫里?”
王皇后轻轻’哼‘了一声,重又闭上了眼。
念琴也识趣的没再出声,只尽心的给王皇后揉着肩颈侧。
***
茶房
自阿杼领了御前的差事后,便收了“神通”,没再同茶房的宫人相互折磨。
而见识过阿杼顶着劲儿也敢往死了折腾的“本事”,又看她有望高飞
茶房里不说人人上赶着巴结阿杼吧,却也不敢轻易得罪于她。
因而很是相安无事了一段时日。
但这宫里多少双眼睛都放在阿杼身上?
她慌慌惶惶,十足狼狈跑回来的模样,不肖几日的功夫,就连同无数流言一齐飞散开了。
“啧啧啧,你是没见她那晚哭着跑回来的模样。”
“就说这小贱人自有报应吧。”
“哈哈哈,这才是真的偷鸡不成蚀把米——爬床不成,被直接赶了出来,连御前的差事也没了。”
“可真是名副其实的“没脸没皮”,作出这种下贱的丑事,她竟然还有脸回来?哼,换做是我,早就该寻个短绳勒死自己了。”
“快看,她来了。”
“快别说了。”
“你怕的什么,作出这种下贱事,她还能在这夹着尾巴做人,就已经该谢天谢地了,难不成,她还敢那般轻狂的招摇?”
“”
“爬床不成,反倒从御前被赶出来”的阿杼,已经成了这宫里彻头彻尾的笑话。
这些时日,无论阿杼去哪,做什么,总有无数奚落嘲讽又鄙薄的目光,明晃晃落在她身上。
“热情”迎接她的,更是无数的窃窃私语或者窸窸窣窣的嘲笑。
若是身正不怕影子斜,阿杼自然不会把这些话放在心上,她甚至还会昂着头冲上去和这些人掰扯清楚但偏偏阿杼不是。
自古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不识抬举,不知好歹,胆大包天,在御前侥幸捡回一条命的阿杼,惊惶又心虚。
她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哪句话就说错了或者说漏了,白白惹来杀身之祸。
怕皇后娘娘听信了这些谣言,既伤心又对她失望,甚至是将她赶出坤宁宫。
怕看见一直尽心教导她的掌事、嬷嬷失望的目光怕的太多太多的阿杼怕到不敢张口。
她只低着头,在心里拼命哄着自己听不见,听不见,又或是反复告诉自己,没关系,日久见人心
委屈惶恐,无法言语又无处可说的憋闷窝囊气,让躲在被子里的阿杼和着眼泪,硬生生吞进肚子里。
而坤宁宫里的这些流言蜚语、阿杼这些时日的经历,皇后娘娘或是念琴她们都不知道吗?
她们当然知道的一清二楚。
但她们不仅没有遏制,反倒更纵容这“软刀子”拼命的往阿杼身上扎,往她心口上扎。
扎的她鲜血淋漓,扎的她痛不欲生,扎的她死死的记着这个教训,明白好歹,乖乖听着吩咐尽心侍奉。
于是,白日神情恍惚躲着人,夜里甚至哭的睡不着的阿杼,就这么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几日。
直到念琴这日忽的再次出现在茶房——
“阿杼。”
反应慢了半拍的阿杼,听着声音抬头恍惚的朝着来人看去。
待看清来的是谁后,阿杼便要行礼问安,她张了张口:“念”
不想才说了一个字,已经十分没出息鼻子一酸的阿杼,顷刻间,眼泪就哗啦啦的落了下来,她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了。
阿杼呜呜咽咽,哭的实在狼狈,拿出帕子给阿杼擦着眼泪的念琴却不住打量着人,心头暗赞不已——美人就是美人。
哪怕神色憔悴的落泪,也别有一番泪眼盈盈的楚楚动人情态。
眼神在阿杼脸上转了一圈的念琴,声音很是温柔。
“这些时日宫中的事你可有怨怪姑姑没有帮你出一份力?”
脸上还挂着泪珠的阿杼,闻言飞快的摇着头。
她的小脑袋瓜摇的和拨浪鼓似的,神情又有几分羞愧不安。
“本来就是奴婢的错。”
“是奴婢行事,行事不慎,才惹出这许多的波折,连累娘娘和姑姑也听着烦心”
真是好孩子。
念琴伸手摸了摸阿杼的头,越是满意,她的声音越是温柔。
“阿杼,今晚圣上会驾临坤宁宫,娘娘吩咐了,还让你去御前奉茶。”
一惊之下,阿杼眼睛霎时瞪得滚圆,本就贴在睫毛上摇摇欲坠的泪珠倏地滚了下来。
她不敢置信的指着自己,结结巴巴的道:“姑姑您是说,让奴婢,奴婢去”
念琴擦了擦阿杼脸上的泪珠,点着头,很肯定道:“是,这事还是娘娘特意吩咐的。”
见阿杼愣愣的没说话,念琴的神情都严肃了起来。
“阿杼。”
“想必你也清楚,自你入这坤宁宫后,娘娘便三番两次抬举你。”
“之前你罢了,事情不过既然都过去就没什么好说的。”
“不过这次机会难得,你莫要辜负娘娘一片苦心,千万千万不能再办砸了差事了。”
还有什么能比她再去御前奉一次茶,更能消弭宫中的流言?更能让她在这坤宁宫堂堂正正的抬起头?
明明她朝皇后娘娘亲口说自己惹了圣上不喜,遭了厌弃被赶了出来皇后娘娘却还肯这么为她费心打算。
她们娘娘真的眼泪哗哗的阿杼,心都像是被揉成了又酸又胀的一团。
这一刻,但凡王皇后下令,甭管前面是刀山火海,阿杼都能眼睛都不眨的冲过去。
看着念琴姑姑,流着泪的阿杼拼命的点着头。
***
掌灯时分。
陈公公侍奉在宣沛帝的御撵旁往坤宁宫去。
脚下这条已经走了近十年的宫道,自是没什么好看的,陈公公的目光忍不住悄悄往宣沛帝身上看。
谁能懂陈公公此刻心里无言的震撼和好奇——他们初一、十五,近乎风雨无阻往坤宁宫去的圣上,今日竟然犹豫了,犹豫了!!!
看着宣沛帝一如既然,冷肃自若的神情,好奇的要命的陈公公,自是没敢问出一句。
他只能自己在那猜测。
而猜来猜去,陈公公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那位阿杼姑娘的缘故。
当然,若说宣沛帝对阿杼牵肠挂肚般的惦记确实是个笑话。
但偶尔之间、某一瞬间,她就像是一根细细的小刺一样,倏地冒出来彰显一下微弱的存在感,然后在下一瞬消失。
不疼不痒,无关紧要,却让人忍不住生出些恶劣的恼意。
这根刺宣沛帝难得多看了几眼,最后还是想拔了。
抬着御撵的宫人脚步又稳又快,很快就到了坤宁宫。
“圣上驾到——!”
早早就候着的王皇后,照例领着宫人在殿外迎接圣驾。
“臣妾见过圣上,圣上如意吉祥,长乐未央。”
“起来吧。”
“谢圣上。”
很快,帝后二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一同入殿。
许是叫阿杼这个蠢货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吊着心气折腾了好几次,也许是已经下了最后通牒
总之,今夜的王皇后情绪有些出乎意料的平静,那种迫不及待看好戏的咄咄逼人也没了踪影。
王皇后看向宣沛帝,脸上堆着点不冷不热的假笑,话里话外却直入正题:“如今暑气未消,圣上不妨尝尝莲子心茶?”
宣沛帝看着王皇后,王皇后还是端着那副笑,不闪不避的回望宣沛帝。
除了公事之外,已经习惯克制到吝己地步的宣沛帝,很少会因着自己的喜怒哀乐而做什么决定。
但很显然,今夜“那根细细的软刺”除外。
既然为此而来,宣沛帝自然也没有装腔作势,虚晃而应的道理。
他点点头,只道:“也好。”
茶还没上,绘月先进了殿,随后王皇后便以处理宫务为由,向宣沛帝告退后,去了偏殿。
原本侍奉旁侧,极有眼色的陈公公,也在王皇后这般近乎明示的态度下,格外识趣的一同告退出了殿。
这种众人心知肚明却偏偏又都不宣之于口的默契,让殿内的气氛开始透着些无言的暧昧。
宣沛帝轻轻的摩挲着手上的扳指,定定地看着一个裹了身青芽色的身影入殿。
“奴婢叩见圣上。”
“起来吧。”
“多谢圣上。”
顺利起身后端着漆木托盘近前,头都不抬的阿杼,今晚的打扮简直堪称寒酸——
之前眼见花姑姑她们都戴了簪子和一些小珠花配饰,阿杼还以为这是皇后娘娘身边人都有的体面呢。
曾经还为自己也得了这份体面而沾沾自喜的阿杼,今晚将这些多余的饰品,摘了个干干净净。
她甚至就连箍发的素银圈,都换成了不起眼的头绳,还结结实实的藏在头发里。
说真的,宣沛帝已经近十年没有过这种啼笑皆非,牙根都痒痒的感觉了。
除了是皇帝之外,宣沛帝还是个正常的男人,他自是不屑强迫于人,但也不什么两眼空空的苦行僧。
平日里用膳,也是荤素搭配。
而今晚素的出奇的阿杼,生的自是又白又粉,又香又美,腰身又细又软。
她垂着眼,睫毛轻颤,绷着小脸,自以为将恐惧掩饰的很好,拼命表现镇定大方的时候,真的,真的,真的很能撩动人掩在心底的劣性。
阿杼没说话,宣沛帝也没说话。
他的眼神不偏不倚,不折不扣的尽数落在阿杼身上,就这么似笑非笑的瞧着她的举动——简直就是那日在含元殿的复刻。
哦,还是有不同的。
这不,她还把鬓边的素簪珠花都取了,只有乌溜溜的青丝紧紧箍着,生怕给他漏出来一点。
阿杼能清晰感受到落在她身上的目光,甚至像比烛火还滚烫——而她,也是真的怕。
但想想这是在坤宁宫,想想为她费心周全的皇后娘娘,想想圣上那日,那般境地里都没砍了她的脑袋今日应该也不会。
沉默的摆好莲子心茶和茶点后,阿杼就像所有其他奉茶的宫女一样,两只手握着托盘,恭顺低头,轻手轻脚的躬身退出了殿内。
内殿,徒留宣沛帝一人独坐。
半晌,响起了一声轻轻的嗤笑声。
宣沛帝起身,从始至终,他看都没看桌上的茶点,径直甩袖离开了坤宁宫。
***
偏殿
这世上,还从没有让皇帝屈就的道理,因而要退,也只能是王皇后退居偏殿。
至于说来偏殿处理宫务,倒也不全然是借口,只不过
让出自己的寝宫,让自己的夫君和旁的女人,躺在那张龙凤呈祥的榻上翻云覆雨
哪怕这是王皇后筹谋已久的事,现在她却还是有种如鲠在喉的恶心屈辱感。
而绘月随后说起的消息,也让王皇后听得越发难受,脸色也越发难看——睿王府和冷宫,几乎同时塌了面墙。
冷宫还好说,那地界本就没什么人气,又很久没有修缮过了,这几日多雨,就是塌了也不足为奇。
但睿王府又又又塌了,到底是为着什么???
“嘭——!”
一瞬间想起什么天降不详之类风言风语的王皇后,脸色铁青,一拍案桌。
“一群贪得无厌,胆大包天的混账!”
“他们竟敢贪墨修缮睿王府的官银,以好充次致使睿王府一再倒塌修缮。”
“本宫必要禀明圣上,彻查此事,将这些贪墨渎职的贪官捉拿下狱,严惩不贷!”
王皇后如此这般一表态,立马就懂了的绘月连忙记了下来,准备明日一早就与太子殿下和睿王爷再通通气。
至于冷宫的修缮,没等王皇后开口,就见念琴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
“娘娘,圣上他”
“圣上起驾——!”
听着陈公公的唱声传来,王皇后疾步走到偏殿门口,却只瞧见了御前侍卫拥着御撵离开的身影。
这一刻,王皇后的脸色彻底垮了。
她紧紧得攥着拳头,咬着牙,从牙缝里渗出了两个字:“姜杼!!!”
***
眼见顺顺利利的在御前奉完茶,没有在这坤宁宫里,当着皇后娘娘的面闹出难堪。
只觉未来“接任掌事”之路,已然一片光辉灿烂的阿杼,很是心满意足的回了茶房。
而茶房里的其他宫人,已经被阿杼不是“上天”就是“入地”连环反复的反转,弄得有点反应不过来了。
见阿杼奉完茶回来,茶房里是出奇的安静。
见此情景,笃定能回到以前日子的阿杼,心情格外愉悦间,小声哼着轻快的小曲在茶房收拾。
至于听到宣沛帝起驾离开的动静
说真的,自打阿杼进了这坤宁宫,她就没见宣沛帝在这宫里留下过夜。
阿杼巴不得一辈子都不再见宣沛帝,哪还关心他去哪啊?
正当收拾完东西的阿杼准备回耳房时,忽然就又被带去了内殿。
隔着老远看着阿杼那个叫人气的头顶冒烟的蠢货,王皇后咬着牙,心头的火“腾”的就烧的越发旺盛了起来。
再一再二,再三再四!
她都已经完全没有言语,没有办法,也没有理智来形容阿杼了。
于是,见着皇后娘娘的身影后,欢欢喜喜上前的阿杼,还没来得及叩谢皇后娘娘的大恩大德—— “啪!”
想必只有老天爷才知道王皇后究竟攒了多少郁愤怒气的这一巴掌,极重。
重的阿杼连站都站不稳,晕头晕脑的一下就栽倒在了地上。
阿杼是真的被打懵了。
哪怕牙齿蹭破唇侧出了血,哪怕耳朵里’嗡嗡‘作响,甚至脸颊已经传来火辣辣的痛楚阿杼还觉得格外不真实的。
她捂着脸,仰头间眼神茫然的看着神色阴沉的王皇后,喃喃的道:“皇后娘娘”
王皇后从来就不是什么好性的人。
至今日,只觉近乎被阿杼几次三番戏弄的王皇后,言语间是毫不留情的刻薄羞辱。
“莫不是觉着在这宫里当个暖床的婢女是委屈你了?”
“姜杼,你还以为自己是什么姜家贵女呢?”
“姜家早没了!”
“满门抄斩!”
“按着先帝的旨意,你就该去教坊做个人尽可夫,任人践踏的下等娼妓!”
姜家这事同姜家又有什么关系?
看着忽然之间就变得面目极其狰狞的王皇后,只觉得眼前的这一幕像做梦似的阿杼,脑袋里空空一片。
她的嘴下意识张了张,却先尝到了浓厚的铁锈味。
有点甜,又有点恶心。
“不识抬举的贱婢!”
“巧言令色,恬不知耻!”
王皇后骂着眼前的姜杼,可又不像只骂她。
这份尖锐的恨意磨得有些太深了,深得只是稍微摸一摸边刃,就伤到皮开肉绽。
最后,阿杼被关去了杂物库。
为防起火,杂物库里并没有烛火。
黑漆漆的一片里,阿杼缩在墙角抱着自己。
之前在满宫飘着的流言蜚语里,阿杼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许是因为她早就因着夜不能寐倦怠不已,又或许是今夜的事过于意外,过于突然又过于激烈阿杼整个人都显得格外麻木,所有的情绪像是忽然被抽空了。
只是她神色木然却缩在那时,无知无觉的流起了眼泪。
***
这几日的天色也格外任性,阴雨晴日却是随心所欲的轮转。
许是瞧着宫中实在热闹,天色蒙蒙亮的时候,隐约就瞧见裹着的那团阴云,也来巴巴的凑热闹。
阿杼穿的很是单薄,被几个嬷嬷压出去的时候,衣角被吹得凌乱。
但阿杼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过激的举动,她就像是一具行尸走肉一样,毫不关心自己的下场,随便自己被带去哪里。
直到她被带回了那个熟悉的地方——
“奉皇后娘娘口谕。”
“兹有掖庭选宫宫女姜杼,御前失仪,犯上不敬,触犯宫规,特罚苦役”
“系掖庭掌事孙素芳,掌管掖庭不利,教导无方,责令,当众掌嘴三十,罚俸半年。”
“其余教导嬷嬷,庭杖二十,罚俸三月。”
“期间暂留职位,以观后效。”
阿杼回到掖庭了。
却不是以她想象中风风火火,“衣锦还乡”的方式,而是狼狈不堪,甚至牵连他人受过。
按令,掖庭里所有人都得观刑。
随着众人来到庭院,各种各样的目光不出意外的落在了被压着跪在庭院中的阿杼身上。
“她就是阿杼。”
“原来就是她啊。”
“她不是去了坤宁宫风光的很吗?这是怎么又”
“她啊,听说是想爬龙床惹了圣上不喜,还不知悔改,又在坤宁宫里”
“真是胆大包天。”
“谁说不是呢,不过你瞧瞧她的那副模样,也难怪她起了那份心思”
“”
“不是我!”
在坤宁宫混着无数窝囊气,硬生生忍住的委屈,终归是在这一刻,在这熟悉的指指点点中陡然爆发了出来。
姜杼恶狠狠的瞪着,所有看着她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的人。
她声嘶力竭的高喊着: “我没有!”
“我没有想要爬床!”
“我没有”
“姜杼!!!”
一片混乱中,是孙掌事喝住了已经不管不顾间要说什么的姜杼。
而在孙掌事出声后,庭院中’腾‘的一静。
“哗啦——”
积攒许久的雨也终于在这片刻的安静中登场了。
阿杼看着站在庭院中心的孙掌事,雨点混着眼泪潸然落下。
她哽咽着道:“掌事,阿杼真的没有。”
孙掌事看着哭的呜咽的阿杼,拢在袖中的手紧紧的攥着。
她相信阿杼说的没有,但她相不相信不重要,重要的是——阿杼输了。
孙嬷嬷很清楚的说过,这世上所有的捷径都是要付出代价,至于代价在没有一败涂地之前,没人在乎。
很明显,阿杼拜了,一败涂地,那么现在就是该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在这宫里,愿赌就要服输,只要活着,总有希望。
制止了冲动间要说出什么不该说阿杼,孙掌事直直跪在了庭中受罚。
执刑嬷嬷取出了一个六尺长,如竹筒筒壁一般厚的戒尺。
“啪——”
戒尺明明是抽在孙掌事的脸上,但姜杼昨晚挨了巴掌的地方却是一起痛了起来。
阿杼终于不在执着的喊着“我没有了”。
“是我的错,要罚就来罚我啊。”
“啪——”
“是我,呜呜呜,都是我的错啊。”
“啪——”
“是,是奴婢犯上不敬。”
“是奴婢触犯宫规,呜呜呜,是奴婢的错啊。”
整个掖庭都没人说话了,也没有人对着阿杼再指指点点了。
萧瑟的雨声里,她们听着“啪啪”的行刑声,看着伏在地上,满身狼狈的阿杼在混着雨水的眼泪里,哭着一声声认错。
不少人垂下了眼或者偏过头,不敢再看了。
压着阿杼观刑的宫人,在掌嘴和庭杖结束后,松开了她。
毕竟在这宫里,杀人不过头点地,而折磨活人的法子,才是一点点钻着肉往里沁,让你痛入骨中,生不如死。
来接阿杼服苦役的嬷嬷还没有来,而阿杼她压根都没去记自己被罚了什么差事。
同样,阿杼也没有去看挨了掌嘴之刑的孙掌事,或是挨了庭杖的其他嬷嬷。
她踉踉跄跄的起身,却是忽然疯了一样的跑出了掖庭。
你瞧瞧,一贯厚脸皮到近乎没脸没皮的阿杼,时至今日,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脸面。
可她已经没有脸面待在掖庭了。
她跑出了掖庭,跑到了宫道上,看着望不到边际的红墙金瓦,看不到尽头的一道道宫门,阿杼茫茫然竟不知该往何处去。
她在宫外的家,早就没了。
而在这宫里连天的雨幕里,淋着风雨的阿杼抹了抹眼泪,忽然朝着一个方向跑了过去。
***
年福宫
这宫里,有关坤宁宫的热闹,哪里少的了张贵妃呢?
这不,待她被服侍着梳妆打扮的时候,就听着银冬进来,禀报了掖庭的好一场大戏。
“哈哈哈,好好好。”
这宫里旁的人或许还瞧得不甚清楚,但张贵妃,哪里还不知道这里头的门道?
眼见王皇后的“好戏”唱砸了,她自然乐的拍手称快。
不过在听得阿杼人还好端端的,既没被打残也没被打伤,只是被罚了劳什子的苦役时,张贵妃冷笑着抚了抚鬓边的点翠芍药如意步摇。
“这老妇只怕是还没死心呢。”
之前选宫时,是张贵妃慢了一步,平白忍着恶心,但现在么
穿戴齐整就要去中宫请安的张贵妃,直接吩咐道:“去将那个什么叫阿杼的宫女带来。”
先将这人带到这年福宫来。
落在她手里,到时候是打是杀,还是要用,怎么用,还不都是她说了算?
“是。”
银冬领了差事就毫不犹豫的出了殿,点了几个人直奔掖庭去了。
***
冷宫
如今这里关着的,都是先帝在位时的妃嫔,守卫的并不严密。
又逢天气不好,下着大雨,阿杼凭着之前送膳时的经验,只说东西落在里面,又塞了银豆,便很顺利的进去了。
“姜杼,本宫的沉水香呢。”
一进去,劈头盖脸就被问了这一句的阿杼微微愣了愣,随后红着脸开始支支吾吾了。
“哼,本宫就知道你忘了。”
冯贵妃似笑非笑的说完,看笑话的重点就放在了阿杼的身上。
“瞧瞧你这倒霉样也是,你若不倒霉,哪里还记得来这?”
人就是这么奇怪的生物,若是冯贵妃是个温温柔柔,安慰人的性情,只怕阿杼又难为情又止不住的眼泪巴巴。
但冯贵妃这一副事不关己,甚至乐乐呵呵瞧乐子看笑话的姿态,阿杼反倒更能待得住了。
于是,在听完皇后娘娘原本“忠心耿耿”的忠仆阿杼“蠢人干神事”的一系列神操作后,冯贵妃爆发出了一阵压都压不住的大笑声。
也就冯贵妃的身体瞧不见,不然她的眼泪只怕都要笑出来了。
“姜杼啊姜杼,本宫果然真没看错你,哈哈哈,哈哈哈。”
“在这宫里,本宫瞧得笑话是不少,但,但像你这样的却是难得一见。”
“只可惜本宫没能亲眼所见”
好好痛快的笑过了一阵,看着淋的和落汤鸡一样,可怜兮兮的窝在角落里打喷嚏的阿杼,冯贵妃也瞧出了点意思。
她也不磨叽,很是干脆了当的问道:“你如今巴巴的寻了本宫来,莫不是想求本宫筹谋着指条路?”
王皇后的所作所为,让阿杼的“忠心耿耿”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阿杼满心满眼,为之拼命努力的“掖庭掌事”美梦,被毫不留情的一脚踩碎
皇宫那么大,但茫茫然只觉走投无路,无处可去的阿杼,当时就朝着声音的地方跪了下来。
她磕着头:“求娘娘开恩。”
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样子,冯贵妃显然是很满意阿杼的态度。
“很好,那么本宫问你,姜杼,你是想死还是想活?”
“在这宫里,想死自然有要死的活法,不过能叫你活着的时候痛快些,至于想活么”
“娘娘,奴婢奴婢想活。”
“想活啊”
听着阿杼这个回答的冯贵妃显然斟酌了片刻,随后语气都认真点。
“那本宫接下来问你的事,你要如实回答本宫。”
跪着的阿杼认真的点着头。
“奴婢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姜杼,你有没有为姜府翻案的想法?”
“没有。”
听着阿杼这般想都不想,干脆利落的回答,冯贵妃都惊讶了一瞬。
她又确认了一次:“半分也没有?”
阿杼肯定的点了点头:“半分也没有。”
许是从冯贵妃的语气里听出了惊异,阿杼顿了顿,低声道:“娘娘,其实我娘是姜六姑娘的乳娘,府里都唤她钱妈妈。”
“当年姜府全府获罪之时,我才被接进去作姜六姑娘的玩伴丫鬟不过,不过六日。”
“我娘钱妈妈拿花瓶砸了我的脑袋,又给我换上了姜六姑娘的衣裳,要把我当姜六姑娘交出去。”
“其实她也没舍得下重手,砸的轻,我晕了又很快就醒了。”
“只不过钱妈妈他抱着我,一直流着泪给我说对不起,又说姜六姑娘是她看着,抱在怀里奶大的”
“我一直住在姜府的庄子上,吃用的是姜府的,钱妈妈又说她生养我一场我便假装磕伤了脑袋,忘了从前,当自己是姜六姑娘,替她入狱顶灾,全当是还尽了恩情。”
“从牢狱到教坊后,姜府的那些夫人和姑娘们都,都相继自裁了。”
“看四姑娘舌头吐的那么长,我实在害怕,就偷偷溜出来了也没人顾得上管我。”
“其实我那个时候也不懂教坊是什么地方,只觉得里面当真漂亮极了,吃的东西又多又好当年让我入宫时,我还哭闹了一场呢。”
生恩养恩,从成为姜杼的那一刻,她还了。
姜府的罪孽,她既作了姜杼,便也默不作声的受了。
但她同姜府并没有什么情分。
从始至终,姜杼都没想过所谓的翻案。
没人知道当时年仅五岁的小阿杼能有多绝望,可她死死守着这个秘密,没有抱怨过一句,硬是一个人生生撑了过来。
阿杼的这番坦白,听得冯贵妃都默了默。
随后她有几分感慨的笑道:“孤家寡人,真正的孤家寡人,阿杼,本宫信你能活下去,你能活的好好的。”
“阿杼,去御前吧。”
“旁的路不必再试了,那都没有你的活路。”
“去求皇帝,舍下你的一切脸面,去求他,攀着他,顺着他的权力,顺着他的地位,顺着他的一切,爬上去。”
一听皇帝的名头,下意识紧张起来的阿杼捏住了自己的衣角。
她舔了舔自己的唇角,正要说什么的时候,外头传来了响动。
是一个嬷嬷气恼的骂声:“小贱蹄子真能跑,呸,害的嬷嬷我还得冒雨跑一趟。”
随后她骂骂咧咧的在院里喊了起来,“姜杼,姜杼,赶紧出来,跟我回辛者库。”
话音刚落,外头忽的像是又来了另外一波人,听着前头嬷嬷的喊声,便问道:“谁是姜杼?出来。”
阿杼用脚趾头想都知道,现在找她的人指定不是什么善茬。
她大气都不敢出,僵着身子听院子里的动静。
“哈哈哈,没看出来啊,姜杼,你这从坤宁宫被赶出来后,行情还见长啊?”
见冯贵妃这时候还有心情打趣她,顺着声音看去的阿杼,阿巴阿巴的张了张嘴,却没敢出声。
“她们听不见我说话,倒是你,别耽误功夫了,现在从后窗跳出去。”
“那后头塌了堵墙,你顺着那个地方就能跑出冷宫。”
看着极力克制紧张,却依旧手脚发抖扒拉窗户的阿杼,冯贵妃笑着轻声道:“姜杼。”
“老天爷都帮你扒拉倒了一堵墙,给你留了条活路,也该你时来运转了。”
“更何况,你连活着都不怕,还怕什么?”
爬上窗户的阿杼还想道谢,却听见冯贵妃道:“跳下去,别回头。”
外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显然是嚷嚷的两波人总算达成一致,开始搜找宫室,准备先找到阿杼了。
阿杼咬着牙跳下了窗户,随后攀着倒塌的墙想爬出去。
“什么动静?”
“好像是这个地方这不是锁着呢吗?”
“进去看看。”
乱七八糟的声音里,阿杼脑子里最后只剩下了冯贵妃的声音。
“姜杼,跑!”——
作者有话说:感谢大家支持,嘿嘿嘿,抱抱还留下来的宝贝们和新来的小可爱,么么。
第33章 江 顶级牛马粉丝的大型“脱粉”现场……
按例, 今日本该是在太和殿外召开大朝会的日子。
但夏日骤雨来的气势磅礴,滂沱大雨伴着雷鸣电闪,铺天盖地的压了下来。
这般天气, 只怕离得稍远些都听不清对方说的什么, 于是大朝会被推迟到了明日, 若朝臣有急奏, 可先送入内阁。
含元殿
宣沛帝一贯便起的早。
因着少时便奔赴边关数年戎马倥偬, 旦暮披忧早已成了习惯,再加上极善克制, 朝政不忙的时候,宣沛帝的作息很是规律, 还能去教场一趟骑马射箭松松筋骨。
御前伺候的宫人也习惯早早的就起来准备。
正要去茶房盯着宫人备茶的陈公公,半道上被身上还滴着雨水的福海给拦住了。
当听着福海禀报的消息, 陈公公砸巴砸吧嘴,略有些无语的叹道:“你说说, 这,这又闹的是哪一出啊。”
“总管。”
从不会让陈公公话落地的福海,小声又回道:“奴才也略微多听了听, 如今底下确实说什么的都有。”
“但大多数都说, 都说是阿杼姑娘她一心想爬龙她使了些手段,急着伺候圣驾不成, 恶了圣上和皇后娘娘,这才”
“放屁!”
听着这些无稽之谈的陈公公嘴里没忍住蹦出了骂声。
“什么叫她急着伺候圣上?”
“要是她真那么急不可耐”|光|溜|溜|自己个儿往龙床上躺那才好呢。
很显然, 陈公公这个人精已经回过味了——
那丫头是抱着过于上进的心才这么奉承使劲儿呢,可问题是这上进的劲儿,她,她不是奔着他们圣上去的啊!
事情坏就坏在这。
两次, 他们圣上可愣是给了人两次机会!
旁观的陈公公那叫一个急啊。
他是恨不能把手伸进阿杼的脑袋瓜里,使劲搅合晃晃,最好把她脑子里的水都给晃出来——这宫里,怎么还能有这么一根筋到死脑筋的笨蛋?
但这世上,从没有强按牛头喝水的道理,又念着阿杼真真是言行一致的忠心耿耿
同为这宫里的奴才,眼见阿杼如此,陈公公多少在恼她不争气蠢笨的同时,又有点感同身受的体谅。
陈公公心里很清楚——就阿杼生的那个模样,眼下,她这般背着遭帝后厌弃的名头被发落,往后若是能不遭罪的体面去了,都能算是天大的好事。
见陈公公的脸色一时晴,一时阴的转来转去,福海也没敢出言打扰,片刻后,茶房的宫人倒先出来禀报,说茶泡好了。
到底是从御花园外惊鸿一面后就一直对阿杼念念不忘,夜里辗转反侧都在掂量着惦记的陈公公,甚至,眼见忠心耿耿的阿杼落得如今的下场,他心里多多少少有些物伤其类的悲凉。
“得了,常言道事不过三,这不也才两回?”
随便寻了个由头自我安慰一番的陈公公,心一横,自己端着茶就进了殿。
“圣上,您请用茶。”
瞅准时机的陈公公,轻轻将茶盏放在宣沛帝的一旁:“底下的人刚刚来报,说坤宁宫一早忽然发落了宫人去掖庭,还罚了那些教导嬷嬷掌嘴和庭杖。”
话说完,却没有回应。
眼见宣沛帝神色淡淡一如既往,半点也不为之所动,陈公公乖乖闭着嘴,轻手轻脚的退在了一边。
低着头的陈公公心里叹着气:’阿杼姑娘,若是圣上能开恩,咱家立马派人去接你,可这实在不怪咱家,看在咱们相识一场的份上,咱家这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往后啊,你若是走’
正嘀咕呢,陈公公余光就瞥见宣沛帝冷不丁忽然起身,大步朝着殿外去。 !!!
一惊后很快反应过来的陈公公,连忙追了上去,急急道:“圣上,圣上您去哪,这,这外头的雨下的这么大”
“去千文阁。”
见脚步不停的宣沛帝丢下一句话后,出了大殿,陈公公脸都急白了。
“圣上,您慢着点,这雨”
在殿门口劈手夺过福海手里的油纸伞,陈公公忙不迭的垫着脚,举高了搭在宣沛帝头上。
宣沛帝自己接过了伞,福海连忙给陈公公又送了伞,很快,一行人又拥着宣沛帝去了千文阁。
***
“哗啦——”
冒着倾盆大雨闷头急奔的阿杼在宫道上深一脚浅一脚的接连踩起了水花。
听着身后追着她的动静,阿杼没有回头,只一言不发的拼命跑。
冯贵妃最见不得人婆婆妈妈,犹犹豫豫的磨蹭,她既都开口指了路,那都没给阿杼反悔的余地。
阿杼这一跑被发现后,性质就变了。
抹了把雨水急奔的阿杼没有半句抱怨,不过是坏结果和更坏的结果而已,一样,都没差的。
而在后面追着阿杼的辛者库嬷嬷和银冬等人,是真觉得阿杼是不是雨淋坏了脑子,已经疯了?
她从掖庭跑出来,违抗凤命在先,宫中急奔触犯宫规在后就算现在她们抓不住她,顶多就是落个落个办事不力的名头,可阿杼她还能跑到哪去?
就这么急着给自己平白罪加几等,找罪受,她是活腻歪了,急着寻死不成?
骤雨急风中,长街上的宫人本就不多,甚至看阿杼这么跑,事出反常,反倒更没人敢拦。
打着青伞没法追人。
扔下伞,一张嘴灌进去的就是风雨。
银冬她们又没和阿杼一样“发了疯病”,自然不敢破罐子破摔般在宫中高声急呼,只能又气又急的撵着阿杼。
冒着雨吃苦受累,一个个心里咬着牙发誓,等追上阿杼,就让她好看!
这场“你追我逃”的雨中“追击战”,一直到跑到了承恩宫不远处才有了结果——
“大胆——!”
御前侍卫直接冲着冲撞御驾的阿杼拔刀了。
满脑子只想往含元殿去的阿杼停住了脚步,隔着仿佛要让天地相连的白茫茫雨幕,阿杼抬头看见了宣沛帝。
她跑到了,她真的跑到了。
她嘴唇动了动,却什么都没说出来,撑着的那口气哗的散了,阿杼站都站不住了。
“扑通——”
阿杼望着宣沛帝,直直的朝着他跪下了。
“圣上,圣上,那好像是阿杼姑娘。”
不是好像,她就是。
就是那个胆大包天的混账!
宣沛帝紧紧的捏着伞柄,目光沉沉的看着跪在那的瘦弱身影——
淋成落汤鸡样的阿杼脸色惨白,乱七八糟的头发粘在脸上,像是被主子遗弃的小稚奴,漂亮的皮毛被雨淋的一塌糊涂
不过狼狈是十分的狼狈,但她脸上没有掌嘴刑罚的痕迹,这么跑,也不像是挨了庭杖的样子。
眼见阿杼冲撞圣驾,不远处哼哧哼哧追过来的辛者库嬷嬷和银冬等人脸色大变。
很快,一干人等就被御前侍卫带了过去。
顾不上其他,她们一个个脸色青白,哆哆嗦嗦跪着连连磕头。
“圣上恕罪,圣上恕罪,奴婢是奉命带罪奴姜杼入辛者库服役,不想她胆敢抗命,又,又惊扰圣驾”
辛者库的嬷嬷暂且不论,陈公公觑了觑宣沛帝的脸色,随后看向银冬,语气疑惑的问道:“银冬姑娘,你不在年福宫伺候贵妃娘娘,怎么在这?”
本来一个简简单单的差事,不仅搞砸了不说,现在甚至搭个惊扰圣驾的罪名银冬是生撕了阿杼的心都有了。
雨点砸在脸上冰凉的发疼,银冬却努力缓和着神情。
“贵妃娘娘曾听青文说起,和阿杼姑娘在掖庭颇有渊源的趣事,一时好奇,便想请阿杼姑娘过去说说话不想阿杼姑娘却忽然闷头跑了起来。”
“怕阿杼姑娘急慌慌的再出点什么事,奴婢一时情急,这才莽撞的追了上来”
宣沛帝没有理会其他人。
看着淋着雨,瑟缩的跪在那发颤却一言不发的阿杼,他开口便道:“触犯宫规,冲撞圣驾,姜杼,你有几个脑袋?”
风吹就倒的阿杼淋雨淋的晕乎乎,脑子里有种发飘的感觉,她看着宣沛帝,可怜巴巴的道:“一个。”
听着这句话的陈公公低着头,使劲咬着嘴压下了笑。
宣沛帝抿了抿唇,捏了捏手里的伞柄,又斥她:“混账东西,巧言令色,胆大包天!”
“陈德禄,带回去好好教教她规矩。”
忽然被点到名的陈公公,忙不迭的点着头应道:“是。”
谁也没想到阿杼被圣上带走了。
但辛者库的嬷嬷和银冬敢说什么,敢拦住宣沛帝吗?
借她们三个胆子都不敢。
她们只麻溜的跪在长街两边,恭送圣驾。
而夏日的衣裙本就单薄,阿杼又结结实实的淋了好一通雨,一起身,衣衫就紧紧的贴在身上的似的,曲线尽显。
陈公公眼神避了避,正想吩咐人取身衣裳时,却被兜头砸了一件外衫——玄色长袍常服,衣摆处隐约可见掺了金丝银线绣成的云纹。
“圣上”看清衣裳样式后的陈公公手一抖,“这,这还下着雨,您”
“去千文阁。”
“是。”
裹着衣裳的阿杼,这会儿倒真是没什么感觉。
身边小公公嘴里说的什么,她也听不清,她跟着一道迈步走的时候,像是踩在了云朵上,软绵绵的,轻飘飘的。
“阿杼姑娘!”
走了几步,听着福海的声音,陈公公回头一看,却见人闭着眼,直直的往地上倒了。
“刷——”
什么东西闪过了过来,陈公公下意识伸手一接,就握住了一柄青伞嗯?
一抬头,宣沛帝已经走了过去,打横抱起了人。
“回含元殿。”
***
【“贪心不足的贱婢!”】
【“她就是一心爬床”】
【“不识抬举。”】
【“”】
短短的时日内发生了太多了事,多的阿杼都反应不过来,像是被推在悬崖边,一阵阵的风就要把摇摇欲坠的她,吹入无底深渊。
直到她再次跪在了宣沛帝的面前——她被带走了。
从悬崖边被拉回来,命悬一线的危机感不再疯狂吞噬阿杼的脑子,其他的感知和情绪紧随其后,蜂拥而至。
阿杼的心眼从来都不大,不说比芝麻小,却也不比针尖大多少。
王皇后的一巴掌拍碎的不仅是阿杼的梦,是掖庭数十年光阴才养出的一颗“耿耿忠心”,是被人弃如敝履不算,还要踩在脚底下狠狠地碾碎,践踏成一片烂泥!
当日在含元殿怕的要死,却咬着牙坚持的阿杼有多勇敢,现在的阿杼就有多恨。
她梦里都恨得眼泪哗哗的掉。
湿漉漉的阿杼被放在了榻上,宣沛帝正要起身,就看见了她眼角流下的泪。
看着阿杼脸上的泪,明明此刻最是煽情的时候,宣沛帝眼神却重又变得淡淡,甚至透出几分冷漠。
若是阿杼如寻常侍寝的人一样,看在她这般容色的份上,宣沛帝不吝多宠她几分。
可阿杼千不该万不该,在已经高高吊起宣沛帝胃口的时候,忽而垂着头,又成了千篇一律的模样。
明明马上就能抱得美人归,但宣沛帝却平静到甚至有些失望。
他颇感无趣的看着眼前的阿杼:
不过短短几日而已,她就完全失了那份劲儿,她今日服软等再过几日,她就会变成和这宫里任何一个人一样。
于宣沛帝而言,阿杼更像是规矩之外的意外之喜。
原本因着她这个不期而遇小惊喜而起的所有心悸,欣喜,羞恼,冲动如今已成了索然无味。
宣沛帝没有伸手去拂阿杼眼角的泪。
他准备就这么吩咐了陈德禄安置了阿杼的时候,梦里气的咬牙的阿杼,倏地睁开了眼睛。
“圣上多谢圣上。”
已经起身的宣沛帝闻声淡淡的留了句,“御医待会儿就到。”
原本情绪上头的阿杼,在看宣沛帝平静到有些冷淡的模样,心中陡然一慌——要是被这么赶出去,别说什么怨恨报复了,她能不能有以后都难说。
“圣上。”
这一刻阿杼已经顾不得对皇帝的恐惧了。
她死死的揪着衣袖,硬是挤出一个谄媚的笑容。
“圣上隆恩浩荡。”
“奴婢,奴婢身无长物,无以回报,只愿往后能侍奉在圣上身侧”
好吧,宣沛帝心里原本还残存的那点感觉,也被阿杼自己毁的一丁点都不剩了。
宣沛帝蹙着眉,声音越发的冷了。
“淋了雨就安心养身子。”
她搞砸了,她又搞砸了。
满心只剩下这一个念头的阿杼,眼里惶惶的冒出了泪。
她现在已经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下场,若是宣沛帝将她赶出去,她再无容身之地。
她不要被赶出去,对,她得留下来她还有什么?她还有什么能拿出来的?
“圣上!”
隐约有些不耐的宣沛帝最后一次回过头,却见泪眼涟涟的阿杼,神情慌慌,哆哆嗦嗦的解开了衣裙的衣带。
珍珠在面前变成鱼目的感觉,已经让人格外烦躁,偏阿杼还要继续作践的连一点念想都不剩!
怒极反笑的宣沛帝冷笑一声,霍然转身。
他回到榻前,一只手就攥住了阿杼即将顺着领口就要滑落的衣裙。
“姜杼!”
“你以为朕非你不可?”
阴影重又盖住了她,被攥着衣领快要提起来的阿杼吓的呆住了,她看着怒气冲冲的宣沛帝,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看着鹌鹑样的阿杼,宣沛帝警告道: “朕的耐心也是有限度的。”
说罢,宣沛帝松开手,将阿杼丢在了榻上,自己转身离去。
不能走,不能走,她不能让皇帝就这么走了,皇帝已经真的厌了她,若是走了,一切都完了。
青裙被猛地丢在了榻上,阿杼就这么连滚带爬的跑过去跪在了宣沛帝身前。
“圣上,圣上,奴婢愚钝,奴婢知错”
满头青丝凌乱的散着,半遮半掩的盖在那身雪白的肌肤上。
水做的阿杼哭的身上也都是水痕,她伸出藕白的胳膊,纤细的手指紧紧的抓着宣沛帝的衣摆,仰头哭的乱七八糟的哀求:“圣上,奴婢真的知错了”
宣沛帝深深的看了阿杼一眼,随后面无表情的甩开了她的手。
当没什么可以没失去的时候,阿杼的胆子就可以变得很大,她不管不顾的起身,直接扑进了宣沛帝的怀里。
“圣上,圣上,求您别丢下奴婢,圣上”
在阿杼哀哀可怜的哭求声里,宣沛帝用虎口掐住她的脸,抬起——
正要开口,宣沛帝对上了阿杼的眼睛。
从那双盈盈泪眼里,他清晰的看到除了惊惶,恐惧还有原本藏得很好,藏得极深的愤怒和厌憎统统被逼了出来。
就看阿杼这睚眦必报,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路数,她会是什么心宽的好性?
以德报怨,佛口圣心?
笑话!
都说欺人易,欺己难。
但阿杼,就是个会在极度无可奈何的时候欺骗自己的拧巴人。
她怨恨所有对她不怀好意的人。
她怨恨着那个让自己顶替姜府小姐去消灾的生母,但无能为力的她不说这份怨恨,她连自己都骗——她说自己是自愿的,为偿还生恩。
她其实羡慕又嫉妒这宫里的贵人。
但她又不敢碰这份嫉恨。
她用冠冕堂皇的漂亮借口,一层层的裹着这份嫉恨,骗着自己包装成了尽忠报恩。
她怨恨王皇后连带着一并怨恨着毁了她安稳“美梦”的宣沛帝。
从头到尾,阿杼都不曾对宣沛帝有过半分心动。
她喜欢的是话本里那些文弱俊美的翩翩公子,而不是又高又大,五官冷硬,气势迫人的宣沛帝。
此刻口口声声求着宣沛帝垂怜的阿杼,疯狂涌动的却是愤怒——虚伪!明明早就想得到她,却一定要她舍净脸面,苦苦哀求他。
宣沛帝就这么忽然揪住了阿杼的小尾巴。
口是心非,表里不一,在锐利的恨不能扎的人鲜血淋漓的棱角外,裹着一层软乎乎漂亮皮毛伪装的阿杼却比从前任何一刻都来的让宣沛帝兴奋。
他看着阿杼的眼睛,头皮发麻间心口跳的也厉害,甚至过度兴奋到有了心悸的错觉。
“圣上,奴婢真的知错了。”
说着这句话的阿杼眼里却是愤怒。
“圣上,求您垂怜”
听听这软的不像话的恳求,她的眼里满是厌憎。
宣沛帝笑了起来。
他笑的掐着阿杼的手都有些抖。
看宣沛帝发笑,觉得他是在讥讽奚落自己的阿杼愈发的愤怒了。
但越是愤怒,她神态越是楚楚可怜,声调也越发的软了:“圣上”
宣沛帝低头吻住,不,是咬住了那张言不由衷,巴巴说着好听话的小嘴。
尝到血腥气的阿杼疼的一个激灵,她下意识想咬回去时,却被打横抱了起来。
淋雨的阿杼有些发热,而宣沛帝身上却更热,两个滚烫的身体挨近,连呼吸都像透着炙热的气息。
脑子里晕乎乎的阿杼能觉出疼。
头疼,胳膊疼,被抓着的腰也疼,腿疼,屁股疼,就连肚皮都疼
越是疼,被抱在怀里坐着的阿杼却越是抱的紧,她像是拼命从抱着她的人身上拼命汲取着一切填补自己的躯壳。
【“嘀——!”】
【“恭喜亲爱的宿主您达成“背刺旧主,跨越阶层”成就。”】
【“恭喜您登上更加庞大,更加辉煌的舞台,请尽情的绽放您的光芒。”】
【“圣人有言,食色性也。现为您发送成就礼包:“妖颜祸身——鹊影成双枝颤颤,玉露殷殷尽福欢”,请及时领取。】
【“祝您万事如意,步步高升。”】
又要倒霉了吗?
在一阵熟悉的刺耳噪音里,阿杼迷迷糊糊的有了片刻的清醒——过往每次响起这个声音的时候,都没好事。
可她都成这样了,还能倒霉到哪去?
“阿杼”
清醒不过片刻,脑子里像是重新被塞了一团浆糊,阿杼听见有谁唤着她的名字就像有什么裹着黏液,凉的渗人的丝线一边唤着她,一边悄悄将她一层层的缚了起来。
这无端的臆想让阿杼后脊发凉。
她勉强睁开眼,下巴搭在宣沛帝的肩上,软软的吐了口热气,一晃晃的看着明黄的龙纹锦绣如意帐是龙床不是盘丝洞。
哦,她大约是淋雨发热到产生错觉了吧——
作者有话说:摸摸。[红心][红心][红心]
第34章 文 哈哈哈,我们阿杼真的是个宝贝。……
坤宁宫
因着张贵妃的缘故, 便是寻常雨雪天的时候,王皇后也不会因着天气的缘故松口,叫众人免了请安礼。
偏偏王皇后又是琅琊王氏的贵女, 出身名门身份尊贵, 更是承蒙先帝指婚, 从入秦王府起, 就一路名正言顺入主中宫, 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
她膝下又有太子和睿王两个皇子即便不得圣宠,但圣上也给了王皇后应有的体面。
因而在这宫里, 除了倚仗圣眷,颇有底气的张贵妃, 敢同王皇后叫板外,其他的妃嫔看起来都很是安分。
雨天出行本就有些不易, 宫中又暂且无甚大事,后宫中的诸位妃嫔又是冒着骤雨急风急急地赶到坤宁宫。
这会儿即便众人嘴上不敢埋怨, 心里却多少有些不痛快,殿内的气氛很是有些沉闷。
等了不多一会儿,眼见王皇后被扶着从内殿出来, 底下的妃嫔连忙起身, 齐齐行礼问安。
“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如意吉祥, 长乐未央。”
“都起来吧。”
“谢皇后娘娘。”
坐在了上首的王皇后,倒是一副心情不错的样子。
毕竟昨晚她才将阿杼那个让人心头起火的蠢货好好惩戒了一番出了恶气, 早起又将人踢出去磋磨,自己身边落个干净,心里自然痛快了许多。
“咳咳。”
闲话几句,听着贤妃又咳嗽了两声, 王皇后还神情关切的多问了几声。
“贤妃身子还没爽利?”
“可有请了御医再好好看看?”
冷不丁听着王皇后温柔贤惠的关怀,贤妃连忙起身道:“多谢皇后娘娘关心,臣妾身子已无大碍。”
“只是昨夜里抄经时,一时贪凉多吹了会儿风晨起才有些咳嗽。”
看着贤妃恭顺的姿态,王皇后显然很是满意。
她一面让观棋赶紧扶着贤妃坐下,一面看着张贵妃,意有所指的道:“入宫多年,还是贤妃最懂规矩,又最是虔诚孝心。”
“自太后娘娘出宫,入福台山修行祈福后,贤妃还是日日抄经供奉”
听着王皇后的这话,左手第一个座位上的张贵妃笑了起来。
“是啊,皇后娘娘这话说的在理。”
“便是太后娘娘不都亲口说了么,这满宫里,谁能比的上贤妃虔诚孝心?”
明明嘴上口口声声说的是贤妃,张贵妃却只抬眸看向上首的王皇后,眼里满是明晃晃的嘲讽——
太后娘娘是不待见她这个贵妃,但您这位皇后娘娘,在她老人家眼里又能好到哪去?
猛然记起舒太后到底是个什么做派,王皇后结结实实噎了一口气。
同张贵妃对视一眼,两人果断没继续在这个简直让人头皮发麻的话题上纠缠,默契的止于此,暂且休战了。
但已经提起舒太后,其他同样受过摧残的满殿妃嫔们想想之前却是越发沉闷,连带的王皇后心情也没那么愉悦了。
很快,雨声渐渐停歇的时候,今日的请安也散了。
因着张贵妃的位份高,又一贯张扬,因而她每次都是最先从内殿出来的。
这次当然也不例外,不过她刚出来,就见淋的浑身湿漉漉的银冬候着殿外。
“娘娘。”
“怎么淋成这样?”
张贵妃皱着眉,“便是有什么事,你回去换身衣裳的功夫也该有。”
见脸色青白的银冬,面有愧色有话想说,张贵妃摆了摆手。
“行了,咱们赶紧先回去吧。”
银冬也知道坤宁宫不是说话的地,自然不会多嘴。
眼见张贵妃上了撵轿,一行人离着坤宁宫远了些,她才向张贵妃说起了所谓“冲撞圣驾”的阿杼被御前的人带走的事。
只是心血来潮间,才想着横插一手的张贵妃倒是没怎么生气,毕竟阿杼的身份,她也打听的很清楚了。
姜家留下的小可怜么,旁的不说,就只凭她是先帝爷在那场让人闻之色变的“谋逆”祸事中御笔朱批钦定的罪奴,能成什么气候?
将姜杼带到年福宫这事于张贵妃而言,更多的不过是为了恶心王皇后一把,如今圣上亲自吩咐带走了人,不比她亲自出手更来的痛快?
“既然被御前的人带走便带走吧,也不是要紧的事。”
“回去叫医女先给你开些药,好好吃了就去睡着发发汗。”
靠在轿撵上的张贵妃说话都透着笑音呢。
“那个老妇今日得意洋洋的模样,本宫看着都恶心。”
“这会儿本宫看她还能不能笑的出来。”
“嘭——!”
果然如张贵妃所言,听到这消息,脸色铁青的王皇后直接摔了手里的茶盏。
“贱婢!”
“果然是姜家养出来的下贱坯子!”
骂着人还尤不解恨的王皇后,那个气啊,她闷得心口发胀,连手都有些哆嗦。
“娘娘”上前想说什么的念琴都直接被王皇后一巴掌打翻在地。
也难怪王皇后会气成这样——
你说说,你说说,前前后后的,王皇后为这事费了多少周折?
就阿杼办的这些事,只是旁观都让人又气又急,心头憋火的恨不能打开她的脑子,看看里头到底装的是什么东西。
更别提从未将她放在眼里,心胸也不是那么开阔的王皇后了。
她甚至一度忍着恶心和屈辱,退至偏殿
好啊,就这么阿杼都没能被推上去,反倒顶着“忠心耿耿”的茫然无知蠢样子恶心人。
行,行,蠢到这份上,再多和她计较都显得自己是个没脑子。
王皇后不和阿杼这个蠢到让人心梗的小王八计较,将人暂且打发出去。
想着出口恶气的同时,再好生磋磨一下她的性子。
不想连一天的功夫都没过去,扭头人就自己冲着圣上去了。
甚至不惜担着“冲撞圣驾”的罪名!
见王皇后倚着案桌脸色都变了,坤宁宫的人连忙急慌慌的冲上去。
揉胸的揉胸,顺气的顺气,还有一叠声让去请太医的。
而太医
太医院的首席倒霉蛋耿院判,这会儿还候在含元殿的殿外。
耿院判那是在雨声“哗哗——”间,听着御前传召,一口气都不敢歇,紧赶慢赶的到御前的。
结果这都等到雨声停了,他都没能进殿。
满心惦记他们圣上淋了雨,很有可能身体抱恙的耿院判,颇有些急切又无奈的看向了陈德禄。
“陈总管。”
耿院判再再再一次忍不住催了一声。
“圣上龙体要紧。”
“若是,若是这般不慎着了风雨,以至龙体有损,便是天大的罪过这,这,微臣什么时候能进去给圣上请诊?”
陈公公:问他,他也想知道啊!
想想那阵殿内混着若有若无的哭声和又轻又软的绵绵哀叫乞饶声里,宣沛帝压根听都不听他要说什么,开口直接让他滚的喝声——
陈公公冲着耿院判呲牙一笑,随后招呼福海扶着耿院判暂且先去偏殿歇着,随时等候传召。
“这,这陈总管,陈总管。”
眼见实在琢磨不透这“御前第一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又被强行“扶”着往偏殿去。
耿御医只得万般无奈的嘱咐:“便是先熬些姜汤备着,驱寒发汗也是好的啊”
不过驱寒发汗还用姜汤?
含元殿
后殿锦绣帐内,昏昏沉沉间几度晕过去又醒来的阿杼,早就浑身汗津津的出了不知多少汗。
这会儿,她眼神懵懵的枕在宣沛帝的胳膊上,两只眼睛直愣愣的望着帐顶的祥龙云纹缓神。
紧挨着身侧的就是热的火炉似的胸膛,别说冷了,她还热呢。
但再热,她的身子也挪不动一点。
这会儿她鼓鼓的小腹上盖着一只大手,手心正好盖住了肚皮上的红淤的吻痕。
当然,肚皮上的吻痕是遮住了,其他地方的却没有。
身上不是吻痕就是咬痕,在“狂风骤雨”中险些被“嚼碎”的阿杼倒是不怎么疼她就是纯粹被翻来覆去**把玩的没知觉了。
完全脱力的阿杼稍微缓过来了点,满脑子就只琢磨自己的事——
要不说为什么邪|教、“传|销”都是人人喊打,坚决肃清的毒瘤呢。
一个人的思想要是被**了,要想再掰过来,可就难了。
而阿杼,就是这么一个坚持自我欺骗和自我洗脑近乎十年的小拧巴
不自欺欺人不行啊。
阿杼后来也慢慢衡量清楚自己顶的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若是这事泄露,顶罪者与被顶替者都是同罪,罪加三等,那就是死罪!
可若是一辈子好好的瞒着那就真真是一辈子!
她是罪奴,罪责不赦。
死都得死在宫里的熬一辈子!
她若是不哄着自己“忠心耿耿”的近乎愚钝,哄着自己少想些,哄着自己少钻牛角尖,哄着自己从“忠仆”的名头里,得到近乎扭曲的“自我实现”快感,她是真的会疯的。
别说,阿杼还真靠着这“自欺欺人大法”,走着“歪门邪道”高高兴兴的活了十几年呢。
至于代价么此刻的阿杼正在思考,她现在就得了更衣的位份离开,是不是不划算?
更何况,她最是“忠心耿耿”——
甭管这名头,旁的人,咳咳,比如说那位皇后娘娘认不认这都是阿杼一心一意珍惜呵护努力维持的。
这些日子,宫里的那些人口口声声说她“爬龙床”,满心委屈又气恼的阿杼一时想着——好啊,既然你们都这么说了,我若不真爬到龙床上去,岂不是白受那么多的冤枉气?
但又想着,她“爬床成功”的消息若是传了出去,宫里的那些人岂不是又会对着她指指点点,大有可能洋洋得意的道,‘你看吧,我就说阿杼是个不安分的,你看她果然就’
而宣沛帝同样也睁着眼。
他黑沉沉的目光落在阿杼身上,就这么看着她一时高兴,一时龇牙咧嘴,咬着牙,气咻咻的想着自己的事。
已经被扒开“毛皮”,心思露的干干净净的阿杼像什么呢?
像宣沛帝在边关时,闲来无事一逮就是一窝的沙鼠——
它们如黄沙般的皮毛,摸上去却软的出奇,黑溜溜的小眼睛一转,看着精明极了,其实胆小愚蠢还记仇。
白日里有个风吹草动缩头就躲,一旦被扒拉开窝了,就把脑袋挤在土堆里,屁股扔在外头,一抖一抖可怜的要命。
可你要一时心软放了它,极其记仇的它会记着你的味,不管多难,都会千辛万苦的找着你,然后就在夜里偷偷咬你的靴子。
想的入神了,阿杼情不自禁开始咬自己的手指。
忽然,旁边多出来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硬是将她的手指从嘴里抽了出来。
烦人嗯?
好歹记起自己这是在哪的阿杼略略歪头,正对上宣沛帝看向她的目光。
好色之徒!
龌龊下流!
欺凌弱小!
呸,昏君!!!
这一刻,在心里恶狠狠将宣沛帝翻来覆去戳着脊梁骨骂着的阿杼,脸上却努力露出个楚楚可怜,还有些羞怯的神情。
“圣上”
宣沛帝原本是不想笑的。
毕竟温香软玉,美人在怀,活色生香。
她又眼神湿润润,脸色潮红,很是努力的神情楚楚,妩媚动人,你说你抱着人说点什么不好,这么笑起来实在有些煞风景。
但阿杼吧宣沛帝是真的,实在没忍住。
他伸手捂住阿杼的眼睛,闷声笑了起来。
阿杼:嗯?——
作者有话说:啧啧啧,不见黄河不死心果然还是有些道理的,摸摸,再挣扎一下,等下了夹子,就6000走起。
第35章 学 把阿杼养在含元殿
后殿, 重重的拱帘遮着天光,锦绣帐内暗香浮动。
榻上,即便捂着阿杼那双眼睛, 可凭手心上不断传来睫毛扑簌簌软软扫过的痒意, 宣沛帝都能想象出眼睛咕噜噜转着的阿杼, 到底骂他骂的有多起劲。
想到这, 宣沛帝强忍着笑意, 倏地取开了手——
果然,暗暗气愤羞恼不已, 恨不能脸上都叽叽咕咕使劲的阿杼神情骤然僵了一瞬,随即却立即变脸。
只见她含羞带怯的眨着眼, 偏开口带着点喑哑,细声细气的语调像拉着甜丝一样, 柔情百转的唤着他。
“圣上。”
听着这声音的宣沛帝,是真的觉得自己的耳朵都倏地软了一刻。
该说不说, 从殿外到殿内,里里外外都叫“倾盆大雨”淋了个结结实实,从头到脚都被像面团一样彻底揉捏一通的阿杼, 已经没那么怕宣沛帝了。
王皇后一巴掌将阿杼“忠心耿耿”到近乎自欺欺人的念头狠狠拍碎, 阿杼现在所有事情想的很是清楚——
就说宣沛帝,他之前一副对她那么宽和容忍, 仁慈好说话的模样,压根就不是因着他是个什么狗屁的慈悲好主子!
那就是单纯馋她身子!!!
想想如今皇帝既然已经得意洋洋的得偿所愿, 只怕很快就会随便塞个什么更衣之类的位份,随意打发了她。
而原来一心一意是王皇后“忠心耿耿”死忠粉的阿杼,在经历了一度堪称十分“惨烈”的大型“脱粉”现场后,自是恨不能就这么赤身裸体的冲到王皇后的面前, 撕下两个人的脸皮一起使劲踩在脚底下!
但阿杼到底没疯,心里很有逼数——
前脚她才被赶出坤宁宫,后脚她爬上龙床消息要是就这么传出去,都不用她费劲走一趟,王皇后先冲过来活活撕了她!
该认怂还得认怂,先活下来,往后才有机会从长计议。
因而努力歪着身子的阿杼,想起身贴的近些好扒拉皇帝吹吹软风。
不想她的身子压根就使不上劲,还是宣沛帝扶着她的腰托了一把,阿杼才顺利的半趴在宣沛帝身上。
这个姿势压着小肚子,察觉有什么缓缓出来的阿杼脸色空白了一瞬,随即她一边在心里大骂宣沛帝龌龊好色,无耻下流,一面佯装无所觉,眼含倾慕的看向宣沛帝。
生怕宣沛帝拿出之前自己跪在这殿内,信誓旦旦间说着对王皇后绝无二心的誓言嘲讽取笑于她,阿杼先下“嘴”为强。
“圣上。”
“奴婢原是掖庭里的粗使宫女,身份卑微。”
“宫中诸位娘娘皆出身名门,秀外慧中,风采出众,宛若明月皎洁,奴婢自知蒲柳之姿,顽石之貌,却是正如萤虫之光”
能屈能伸,格外能舍得下脸面又能弯的下腰,哄得掖庭里原本苛刻无比的嬷嬷们都待她格外优容的阿杼,好听话自是张口就来——
“圣上风姿高澈,丰神俊朗,凛凛如岳似您这般让人仰望的伟丈夫,忽然垂青抬爱,奴婢一时惶恐至极,只觉自惭形秽,自问何德何能可堪侍奉圣上左右?”
峨眉带秀,杏眼含情的阿杼,趴在宣沛帝的胸前,含情脉脉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甚至小珍珠似的眼泪那是说掉就掉,宛若梨花带雨,蝉露秋枝。
偏她周身深红浅白一片,脸色慵红,似娇花伏水般缠绵之态,伏在他身上的腰身更是软的一塌糊涂。
原本噙着笑,好整以暇看着阿杼“唱念打坐”的宣沛帝眼神都慢慢的变了。
未免自己一时失控,真把阿杼弄死在这榻上,宣沛帝伸手摸着阿杼的头,闭着眼,微微仰着头——
装!
还装!
只觉宣沛帝装模作样的阿杼气的有点想呲牙咬人了。
她都这么又求又哄了,连罗裙衣带都自己解开了他还要怎么出气?
但想想面目狰狞能生吃了她的王皇后。
想想当着众人的面,近乎羞辱般一戒尺一戒尺挨着掌嘴之刑的掌事,还有被打的哀哀痛叫,臀腿染血的嬷嬷
阿杼伸手抓住宣沛帝摸着她头的那只手,慢慢拉到眼前,随后她自己两只手握了上去捧着不算,还偏头用软乎乎的脸蛋在他的手背上蹭来蹭去。
对自己的诱惑力毫无自知之明的阿杼,一边不知死活的蹭啊蹭,一边还软乎乎的求情。
“圣上,奴婢知错了,真的知错了。”
“您大人有大量,不要和奴婢计较好不好?”
“圣上,求您了,您”
这次阿杼的话还没说完,天旋地转间就又被按着倒在了榻上。
“姜杼,朕不生你的气了。”
看着近在咫尺的宣沛帝黑沉沉的目光,隐约觉得后背有些发凉的阿杼,忽然听皇帝亲口这么说,顷刻间,她满脑子就只剩下得意了。
哈哈哈,她就知道!
她就知道这世上还没人能逃得过她的耳旁风,嬷嬷如此,就连圣上,也不过如此等等,等等,没能得意多久的阿杼很快脸色就变了。
“圣上,圣上!”
眼见推又推不开,躲又躲不掉,一瞬头皮发麻,心有余悸的阿杼,慌慌张张间不管不顾的捧着面前那张脸就亲了上去。
她一面亲,一面飞快寻着理由求饶。
“圣上,圣上,奴婢从今日一早起就滴水未进,粒米未沾”
眼见宣沛帝握着她腰的手稍微松了松,惊出一身冷汗的阿杼不敢耽误,又讨好的连连亲了亲宣沛帝脸颊。
“圣上,求您开恩”
宣沛帝看着身下惊得眼睛惶惶睁大,慌慌讨饶,连骂人腹诽都顾不上的阿杼。
在边关要是捏住沙鼠,它们也是这么瞪着眼,炸着毛不,不一样的,沙鼠只会拼命蹬着腿想跑,而阿杼会软乎乎的亲人。
可爱多了。
眼里涌出点笑意的宣沛帝慢慢泄了劲儿。
他就这么放任自己,十分任性的倒在那团香香软软的软绵绵上。
感受着颈侧炙热的呼吸,即便这会儿身子软的像团烂泥,又困又累恨不能立即睡过去,但阿杼却是不敢继续这么躺着了。
她翻了个白眼,说出口的话却是又轻又柔的可怜。
“圣上,奴婢能不能,能不能求您开恩赐膳?”
又白又嫩的颈侧随着说话都在颤动,宣沛帝控制着自己咬下去的冲动,只轻轻的吻了吻,笑道:“好。”
应了这一声,宣沛帝便翻身坐起,随手取了丢在一旁的中衣随意的披上。
掀起锦绣帐,临起身前,宣沛帝回头看了一眼,榻上的阿杼瞧上去乖极了,眼睛眨巴眨巴着老老实实躺着动也不动,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一个不慎又招翻了他。
今日的宣沛帝嘴角实在是按不下去了,他连连笑着摇了摇头,松开锦绣帐,自己站起身,朝着殿外道:“陈德禄。”
很快,万能的陈公公就应声入殿。
不消片刻的功夫,训练有素的宫人鱼贯而入,有伺候宣沛帝去洗漱更衣的,有收拾床寝的,还有四个宫女托扶着裹了一身锦被的阿杼去梳洗。
已经走到这一步,该丢的脸都脸早都丢完了,又哭又求,甚至连衣裙都是自己解开的阿杼,哪里还有什么不好意思?
她歪在浴桶里只恨不能立即睡去,软着身子随便由着宫女摆弄。
这会儿午膳的时辰都快过了,听着前头传膳的动静,生怕误了时辰,伺候洗浴的宫女手脚轻快却利索。
不一会儿的功夫,收拾妥当的阿杼就穿了身蔷薇粉的细云棉罗襦裙被扶着去了内殿。
按着御前用膳的规矩,阿杼自然没有坐着的资格,但被这么折腾一通,宣沛帝还能让她站在一旁伺候不成?
“坐吧。”
这会儿看着阿杼的宣沛帝,不仅神情柔和,甚至还是一副很好说话的模样,“若还有其他想吃的,只管吩咐他们便是。”
听着宣沛帝这前所未有的温声和语,陈公公一时惊得恍若青天白日见了鬼,他使劲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疼的一激灵。
这般戏多的陈公公,压根就没分去宣沛帝半分注意,他只全神贯注的看着阿杼。
果不其然,宣沛帝看着阿杼一瞬间就来了精神。
她心里八成嘀咕着他好糊弄,有些得意的微微昂起了头。
那神态,只差屁股后有条漂亮“小尾巴”得意洋洋的高高翘起,一翘一翘的左右摇晃。
到底还记得这是在哪,又当着陈公公的面,阿杼很快就垂下眼要起身道谢。
“坐着用膳,不必起身了。”
眼里笑意难消的宣沛帝,哪里忍得住不逗阿杼?
他难得起了促狭心思,又见因着陈德禄在一旁,阿杼还有些收敛,干脆直接打发了陈公公出去。
陈公公:“是”。
“尝尝这个。”
临出殿,陈公公还看他们圣上亲手夹了块蜜汁火腿放在阿杼面前的玉盘中。
而精神不过一瞬的阿杼很快就蔫了,刚刚泡的热水浴的不仅没能让阿杼精神,反倒愈发的困倦了。
别说注意到眼神发懵的陈公公了,阿杼连从前可望而不及的御膳都没多少心思吃。
她不饿,甚至肚皮那会儿都被撑得疼,现在的阿杼就是想单纯的好好睡一觉。
看阿杼一副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坐着都能乖乖睡着的模样,无奈只能收了“神通”的宣沛帝显然十分遗憾。
他放下手中的银箸,起身过去抱起了阿杼。 !!!
阿杼一下就被惊醒了。
她抓着宣沛帝的衣襟,第一时间就在求道:“圣上,求您不要赶奴婢走”
宣沛帝停住了脚步。
他垂着眼看向怀里的阿杼,心跳又有些不受控制的快了起来。
心口不一,表里不一的阿杼得意洋洋的模样让人百看不厌。
你看她软语相求,看她泪眼涟涟,看她讨好的笑,看她愁眉不展,看她得偿所愿后眉眼含笑颇有种她只能依附着你,你一手掌握着她全部喜怒哀乐的恶劣满足感。
“不赶你。”
宣沛帝的声音很轻,眼中近乎坦诚的填满了极端的占有欲——已经没人能逼着他舍弃自己的喜好了。
他也不再是那个在逼不得已的忍耐中,只能无能为力一遍遍规整东西,彻夜至天明的少年郎了。
他的东西,没人能夺走。
伏在宣沛帝怀中的阿杼才稍稍放下心,就听宣沛帝又道:“朕会给你一个位份。”
这还不叫赶她走?!
阿杼呼啦一下就炸毛了——
就凭她这又是罪奴又是宫女的身份,即便不是九品末流更衣,顶天了也就得个八品选侍的位份。
这地位都不如牛毛粗。
就王皇后那个脾气,嘿,那都压根不用多猜,她前脚刚踏出含元殿,后脚就被抓去“千刀万剐,凌迟处死”了。
而皇帝已经尝过了新鲜又出了气,还有后宫佳丽三千,到时候哪里还能记得起她?
皇帝不是吃完就丢肯认账固然是好事,但阿杼显然更怕皇帝金口一开,就送她死路一条。
阿杼早早打定主意——
她不会离开含元殿的,或者说即便要离开,也是越迟越好,拖得王皇后消消气,不会在气头上不管不顾的弄死她,最好她再能和皇帝多攒几分面子情。
“朕会册封你”
想想皇帝从来都小气,因为落了他的面子,不仅让她又跪又求,还抓着她就往死了折腾,这要是让他的话说出口,再收回成命就难了!
情急之下,阿杼直接抬头,用软乎乎的唇瓣堵住了宣沛帝一言九鼎的金口玉言。
“圣上。”
更羞耻的事都做了遍的阿杼,抬眸又是一副眼波潋滟,依依不舍的倾慕模样。
“奴婢本就是宫女出身,能伺候圣上已是三生有幸,哪里能奢求什么位份”
凑过来挨挨蹭蹭的唇瓣又香又软,美中不足的就是离开的太快了些,稍微有些敷衍。
心里悠悠评判了一番的宣沛帝,很显然听懂阿杼弦外之音。
但他没急着顺了阿杼的心意,反倒微微挑了挑眉,略显诧异的反问道:“你真不打算听听朕要给你的位份?朕要封你”
嗯,果然软软的唇瓣又贴了上来,宣沛帝笑的眼睛弯了。
“圣上”一直急着堵嘴的阿杼,才不信小气的皇帝会给她个什么好位份。
等她抬起头,刚能说话就连忙抢先道:“奴婢自知身份卑微,能留在您身边做个端茶倒水,伺候您的宫女就心满意足了。”
闻言宣沛帝却蹙着眉,一副有些心疼她的模样。
“让你留在身边做个奉茶的宫女,不是太委屈你了?依朕看,还是”
阿杼拳头都要握起来了,她眼里‘嗖’的像是冒出了火星,恨不能直接张嘴咬住宣沛帝。
“圣上,不委屈的,真的一点都不委屈。”
不给宣沛帝说话的阿杼又抬起了头,凑过去贴贴。
“只要能留在圣上身旁伺候,奴婢就心满意足了。”
“圣上,您留下奴婢在您身边伺候您,好不好?”
“圣上,奴婢求您了。”
“圣上”
最后嘴都被亲麻了的阿杼眼神都有些呆滞。
而心满意足的宣沛帝看向阿杼时,却是一副拿你实在没办法的模样,万般无奈点头应下:“好吧,好吧。”
阿杼:
即便心里又来来回回翻着花样的骂着宣沛帝,但真得了皇帝的保证,阿杼却心中腾的一定。
被放在榻上不到几个呼吸的功夫,这段时日没睡过一个好觉的阿杼,更是哼都没哼一声就踏踏实实睡着了。
而宣沛帝没走,他就这么坐在床榻边,静静的看着睡着的阿杼。
她是他的了。
全身上下从里到外都刻着他的烙印。
睡着的阿杼密密的睫毛垂着,眼尾红红的,鼻尖也有些红,那张言不由衷,却像蜜糖浸润过,巴巴能说出十分动听甜言蜜语的嘴更是红的厉害。
前段时日才怕他怕的要命呢,看他一眼就要哆嗦,再看一眼就要跪下,现在倒是破罐子破摔般胆子大了。
伸手慢慢抚平阿杼蹙着的眉心,宣沛帝笑着摇摇头,“连梦里都气成这样,真是”
摸了摸阿杼有些凉的手,自知自己那会儿确实没收住力的宣沛帝,转身传了耿御医入殿。
不容易啊,一直在殿外急得不行,好不容易得了传召的耿御医都要哭了。
他忙不迭的行礼问安,随后就跪在宣沛帝身前请脉。
身强体健又痛快出了身汗的宣沛帝自然半点事没有,倒是阿杼
隔着龙纹锦帐,耿御医自然看不见里面到底是哪个娘娘,他凝神仔细搭脉好一会儿,斟酌片刻,才同宣沛帝回话。
“启禀圣上,许是娘娘她幼时不慎染了风寒却没能好生将养,又用了些虎狼之药只求速速痊愈,以致,以致伤了元气,气血虚浮,身弱体寒。”
“如今若是寒来暑往节气变化,或是染了凉气邪风入体,就容易引起高热”
原本还在“掉医袋”的耿院判一边说,一边不经意的抬头,就惊见宣沛帝格外阴沉的脸。
耿院判哪里见过宣沛帝这般挂相的时候?
他省略一切废话,语速“嗖”快了起来,“圣上,圣上,只要娘娘按时服药,好生将养调理,必能去了顽疾,一扫沉疴。”
“耿念良,从今往后,她的脉案朕就全数托付于你了。”
从来只负责给宣沛帝请诊的耿御医,忽然就多了个重担。
“不拘你用什么药,若是缺了什么”宣沛帝看向陈德禄,“只管吩咐人去寻来。”
陈公公神色肃然躬身应诺。
“是,奴才谨记。”
宣沛帝看着耿院判,沉声嘱咐他,“务必治好她,到时,朕重重有赏。”
“微臣遵旨。”
耿院判领了命就退出去准备开药方熬药了。
陈公公看着脸色又变得冷冷淡淡的宣沛帝,没敢多嘴,低着头沉默的跟着宣沛帝去了外殿。
等宣沛帝批阅完奏折,已经快到太阳落山的时候了。
陈公公端着茶上前,就听宣沛帝道:“她还没醒吗?”
“回圣上,殿内候着的宫人刚刚看过了,见阿杼姑娘睡的正香,宫人们也没敢搅扰。”
见宣沛帝脸色缓了缓,陈公公便又适时地问道:“圣上,可要奴才去传令,给阿杼姑娘收拾哪个宫室出来?”
显然阿杼御前侍寝这事,已经是榜上钉钉的事实了,但陈公公实在拿不准宣沛帝有心给阿杼封个什么位份。
按规矩行了,也甭按什么规矩了,晌午那遭“活见鬼”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呢,陈公公也不瞎猜了,只等宣沛帝吩咐。
一提这事,宣沛帝下意识想起的都是软乎乎嗯,他的阿杼那是不慕名利,一心一意只要留在他身边。
这么促狭想着的宣沛帝摩挲着扳指,话里都带着笑音:“御前奉茶的宫女,还需要在含元殿外收拾什么宫室?” ???
陈公公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提起阿杼,宣沛帝都难得多说了几句,“她胆子小,且顾着皇后呢。”
“是啊。”陈公公下意识的点点头,附和宣沛帝的话,“阿杼姑娘确实最是忠心耿耿。”
是的,成功侍寝的阿杼姑娘还是忠心耿耿这事于陈公公而言,一点都不矛盾。
你看,这人是不是皇后娘娘一意要给圣上举荐的?
即便被赶出了坤宁宫,可阿杼姑娘甚至连个名分都不要诶,还好她是撞在他们圣上手里。
陈公公的话听得宣沛帝略有些诧异的看着他一眼。
当发现一贯眼毒心巧的陈德禄,竟然是发自内心称赞着阿杼的忠心耿耿宣沛帝揉了揉眉心,他今日笑的真的太多了。
见陈公公又要吩咐人去收拾耳房,宣沛帝摆摆手拦住了人。
就连沙鼠都能有个宽敞的洞穴,他要养的阿杼,总不能可怜巴巴的挤在连个转身都难的地方。
宣沛帝想了想:“去把偏殿收拾出来。”
这,这,这陈公公一时都没应声。
要知道含元殿可一贯都是历代帝王独居的地方,就连中宫娘娘都不能常住于此
但看着宣沛帝毋庸置疑的眼神,陈公公慢慢的垂着头,“是。”
应着声的陈公公,心里已经开始想回去该怎么敲打底下的人闭嘴了。
“对了,她身子不好又体弱气虚,再找两个人服侍她。”
陈公公点头:“是。”
想着阿杼睡梦里都在生闷气可怜又可爱的模样,宣沛帝想着他逗一逗就算了,旁的人可不行,便又多嘱咐了一句:“记得寻两个伶俐些的宫女。”
陈公公继续点头:“是。”
头一次将人养在含元殿的宣沛帝,“略微”有些兴奋。
他兴致不减的继续道:“往后她用膳的份例也随朕,她喜欢甜点,让御膳房多备些。”
“她往后穿的衣裳”
“到底还在御前奉茶,不好太张扬,就让尚衣局按着宫中规矩样式给她重新裁制。”
“江南织造局才进贡了些衣料,就用这个。”
“”
低着头记着这些吩咐的陈公公,暗地里狠狠的掐了自己一把,疼!
***
坤宁宫
看着端上来没一会儿,就要原模原样撤下去的晚膳,花姑姑苦口婆心的劝着王皇后。
“娘娘,万事也没您的身子要紧,您这么不吃不喝哪行?”
“是啊,娘娘。”绘月也急着劝道:“若是饭菜不合胃口,不如让膳房重新再做?您多多少少用一些。”
用膳?
呵,自打知道阿杼进了御前,宣沛帝一个早上都在内殿没出来,甚至连午膳的时辰都误了一肚子火气的王皇后哪里吃的下?
她不耐的挥挥手让其他人都闭嘴,只脸色阴沉沉的道:“陈德禄传口谕了吗?”
“到底给了那个贱婢什么位份?”
坤宁宫的总管太监倒是一直留神听着御前的消息,却至今没听着音信。
见王皇后问起,罗公公低着头小心的道:“回娘娘的话,御前暂时还未曾传旨。”
“狐媚下作的东西,贪心不足!”
“哼,今夜里不管拖到什么时候,她明日一早都得给本宫来请安,这是规矩!”
咬牙切齿,眼里发狠的王皇后,那真是一脸的风雨欲来。
“本宫真要好好看看,好好看看她,到底生了几个狗胆!”——
作者有话说:嘿嘿嘿,来了来了,摸摸一直支持和新加入的小可爱们,使劲亲亲抱抱举高高。[红心][红心][红心]
第36章 城 “大恩人”的恩情此时不还,更待何……
入主中宫十多年, 王皇后有体面但并无圣宠的事,坤宁宫里的人也早就习惯了。
所以即便是圣上夜里怎么召幸旁的妃嫔甚至是宠爱那位张贵妃,王皇后充其量念叨几声, 也就习以为常的歇下了。
唯独今夜坤宁宫里等待的众人只觉宫中的夜从没这么漫长又焦心过。
若是皇帝有意垂青, 后宫中多出个妃嫔, 不管给她的位份有多低, 都必是要让中宫知道。
新晋封的妃嫔, 即便没有资格日日去坤宁宫向王皇后请安,但侍寝的第二日都是要去中宫觐见的。
但若只是多个御前侍奉的宫女, 哪里还需要这些弯弯绕?
宣沛帝自是谁都不用知会。
于是,坤宁宫就这么等啊等, 等啊等,始终没等来半点音信。
姜杼——当初念琴千挑万选才挑了她时, 就是因为她身上近乎叠满了所有让王皇后满意的前提条件。
现在这份满意统统都变成了砍回王皇后的利刃,怄的她一夜不得安枕。
而同样没怎么睡着的, 还有年福宫的张贵妃,今夜里没得圣上召幸,她心里泛酸的同时, 更多的却是对着姜杼的“牵肠挂肚”。
天边微微泛起鱼肚白的时候, 听着银冬前来禀报的消息,张贵妃直接笑出了声。
“哈哈哈。”
“好极了, 真是好一个忠心耿耿的姜姑娘。”
张贵妃拍着手,乐不可支的道:“那老贼妇的脸色今日一定好看的不得了。”
“快, 伺候本宫梳洗,本宫要赶紧去给咱们的皇后娘娘好好请安。”
深知王皇后到底是个什么脾性的张贵妃,今日罕见的催着宫里人给她梳妆打扮。
于是,寻常时候去坤宁宫请安, 能去多晚去多晚,能拖多久拖多久的张贵妃,今个儿早早的就到了坤宁宫。
“贵妃娘娘到——”
通传声刚落,殿内的妃嫔眼见张贵妃噙着笑意入殿。
“诸位妹妹都在呢,本宫来的倒是晚了点。”
眼见张贵妃是真的高兴,不似寻常时日那种爱答不理,或是皮笑肉不笑的敷衍。
事出反常,殿内妃嫔对视一眼,却是心里直犯嘀咕,连忙起身同张贵妃问安。
“免礼,都起来吧。”
穿着身湘妃色百蝶穿芍药曳地洒金长裙的张贵妃,配了件同色隐约还泛着点珍珠光泽的半臂,两臂间搭着条淡紫色的披帛。
她今日还梳了高髻,鬓边点翠、金簪玉钗妆点的格外繁复精美,又有彩雀衔珠的金步摇一左一右垂下,端的是风华出众,光彩照人。
她稳稳的坐在椅子上,笑着抬了抬手让其他妃嫔起身。
那姿态,仿佛她才是这坤宁宫的主人一般。
从后殿出来的王皇后眼前如此情形,脸色越发不虞。
但对摆出阵仗的张贵妃而言,这才哪到哪?
等起身给王皇后请安后,一落座,奉茶的宫女就照例进来给各位娘娘送了茶汤。
只见张贵妃伸手端起茶盏,还没喝就忽的笑出了声。
她后头坐着的是唐昭仪。
眼见张贵妃今日从入殿起就一反常态,心中实在好奇不已的唐昭仪,忍不住问道:“贵妃娘娘何故发笑?”
说着,唐昭仪还看了眼茶盏,“可是这茶,有什么不妥之处?”
“皇后娘娘这茶自然是好茶,光是闻起来都觉清香扑鼻。”
“茶房里的宫女更是心灵手巧,技艺不凡,泡出来的茶哪里会有半分不妥?”
张贵妃侧首看向唐昭仪,煞有其事的解释道:“本宫笑,是因为觉着高兴。” ???
这不明所以的废话,听的唐昭仪稍微有些懵,她下意识追着重复问了一句,“娘娘为这茶高兴?”
“唐昭仪这是哪的话?”
谁知张贵妃却忽然不满了起来:“不过就是一些雨前龙井而已。”
“本宫再怎么说,好歹也是年福宫的一宫主位,还能这般眼皮浅不成?”
这话听得对面的贤妃和盛妃齐齐眼皮一跳,竟是不约而同微微抬头看向了上首的王皇后。
果然,端着茶盏的张贵妃也看向了王皇后。
她眉开眼笑,笑的着实痛快,“本宫高兴,自然是因着咱们皇后娘娘的贤惠。”
“咱们贤惠的皇后娘娘,可是费心办了好差事”
眼见贤妃和盛妃一直没出声,张贵妃又扭头看向后座不明所以的唐昭仪,稍显做作的惊奇问道:“唐昭仪你竟是不知?”
这讲道理,唐昭仪其实这会儿也隐约瞧出了端倪,心里已经开始暗暗后悔自己刚刚的多嘴了。
但看着张贵妃极具压迫感,似笑非笑的眼神,唐昭仪哪敢不答张贵妃的话?
她只得硬着头皮接过话茬,有些小心翼翼的道:“嫔妾实在愚钝,还请贵妃娘娘示下,嫔妾应该知道”
“你瞧你,竟是这般不知咱们皇后娘娘的贤惠。”
张贵妃假模假样的怨怪了一句唐昭仪,随后火力全开冲着王皇后去了。
“咱们贤惠的皇后娘娘,送了个奉茶的宫女到御前啊。”
“皇后娘娘,瞧您这么费心费力将人送至御前想必这奉茶宫女泡茶的技艺绝佳。”
张贵妃语气亲近的格外阴阳怪气。
“娘娘您也真是,这么个奉茶宫女一直藏着掖着不叫臣妾等知道,莫不是生怕臣妾等人抢了去?”
“臣妾知道您贤惠,成日里更是时刻惦记牵挂圣上,但您这人送的也忒急了些。”
“好歹,让臣妾等人先尝尝这位阿杼姑娘的手艺啊。”
其实打从今早上知道姜杼成了御前奉茶的宫女后,心中火烧了一夜似的王皇后是既生气又微微松了口气——好歹他们圣上心里还记得她,留了余面。
但看着眼前阴阳怪气,损人不为利己的张贵妃,王皇后努力想压下难看的脸色却没成功。
一个姜杼,一个张惗月——将来王皇后必定将这二人千刀万剐,削做人彘,方消心头之恨。
王皇后心头发狠的同时,掩在广袖中紧紧攥成拳头的手,又微微松开了。
心知自己越是激动,张惗月这个贱婢越是看笑话。
王皇后佯装不以为意的点点头,语气淡淡的道:“不过是个区区奉茶的宫女,年福宫里要什么没有?”
“张贵妃又何必如此心心念念的惦记?”
“好歹也是一宫主位,叫旁人看见,还只当张贵妃你是那般贪得无厌,欲壑难填,得寸进尺的小人呢,徒惹人笑话。”
“咔哒——”
张贵妃将手里的茶盏搁在了桌上。
许是坐在下首的缘故,张贵妃抬头看向王皇后的时候,总有种微微仰着下巴的感觉。
“到底是咱们皇后娘娘仁厚宽和。”
“在这坤宁宫里调教出的奉茶宫女走出去,都敢冲撞御驾。”
“若是臣妾宫中有这样胆大包天,蔑视宫规的奴才,本宫必定严惩不贷,拖下去当场定她个死罪都不为过。”
“怎么到娘娘这,却是如此轻描淡写?”
不待王皇后说话,张贵妃自顾自的笑了起来:“到底还是咱们的皇后娘娘哈哈哈,当真是天下一等一的菩萨心肠。”
满殿寂静中,上首的王皇后却是指甲都攥进手心都忍不住了。
“张贵妃!”
眼见王皇后动了真火,今日已经占尽便宜的张贵妃才没兴趣顶火。
她也不起身请罪,就抬手捂着心口的位置,忽的当着众人的面泛起了恶心。
这突如其来的转折,看的满殿的妃嫔一愣一愣的。
连原本怒气冲冲的王皇后都愣住了,一瞬间联想到某个可能,她的身子下意识的朝前倾了倾。
“贵妃娘娘若是身子不适”
同样也想到某个可能的贤妃连忙道:“可要请了御医来看看?”
张贵妃摆了摆手,蹙着眉一脸嫌弃的看着桌上的茶盏。
“本宫还当是什么好茶呢,不想却让人这般恶心。”
此刻的王皇后顾不上计较张贵妃的话了,她盯着张贵妃的小腹看了一眼,心里却有百般心思闪过。
一场充满火药味的“请安大戏”,刚到高潮却意外的戛然而止。
请安草草散了,这会儿三三两两的妃嫔从坤宁宫中走出来。
除了嘀咕不知道打哪冒出来的什么奉茶宫女外,看着不远处被扶上轿撵的张贵妃,众人忍不住暗暗揣测,张贵妃她是不是怀了身孕?
“娘娘。”
随侍在轿撵一侧的银冬都忍不住道:“娘娘您可要请了御医来给您看看?”
“嗤——”
闻言张贵妃直接笑了起来。
她看着忍不住关切看向她小腹的银冬,连连摇头笑道:“旁的人胡思乱想也就罢了,可本宫的身子如何,你还能不知?”
靠在轿撵的张贵妃,想着记忆中那团模糊的血肉,脸上的笑变成了似笑非笑的痛楚。
自己的身子自己最清楚,她当年伤了却是再不能有孕了。
张贵妃连连眨了眨眼,半点也不肯眼中的热液滚落。
“当年本宫小产伤身,可说到底,本宫还有瑁儿这个依靠,可怡妃却是一尸两命人死如灯灭,你瞧瞧,如今这满宫里谁还能记起她呢?”
原本情同姐妹忽而翻脸的戏码,在这宫里实在是屡见不鲜。
毕竟便是一家子姐妹之间还有磕磕绊绊的争吵呢,更何况是在这富贵迷人眼的宫里。
当年怡妃同张贵妃便是如此。
宫中种种曲折,又有赖王皇后蓄意挑拨,两人几近撕破脸。
偏偏入宫后不久,她们二人又一前一后有了身孕
“咱们这位皇后娘娘,为着“一箭双雕”只怕得意了许久吧。”
张贵妃笑着,搭在扶手的手紧紧攥着。
“走着瞧吧。”
“本宫看这姜家的姑娘实在有出息的很。”
“这般冲撞御前,都能安然无恙,本宫且等着,来日在这坤宁宫里好好看看她。”
今日是大朝会。
一早,陈公公便随着宣沛帝去太和殿外。
而福海则是留下了下来。
此刻他正带着“有出息”的“姜家姑娘”进了连夜收拾布置出来的偏殿——重华殿。
自入殿,看的眼花缭乱,目不暇接,眼睛眨都不眨的阿杼略微有些没出息。
阿杼一直在宫里,即便身处掖庭,到底也不是穷乡僻野里,忽然钻出来乍见富贵的没见识。
相反,这世上哪里都可能少了富贵气,但宫中却永永远远都不会少。
旁的地方不说,皇后娘娘住的坤宁宫能差到哪儿?
但那些地方再好,都不是阿杼能住的。
她的归宿除了大通铺,就是狭窄单屋里的四人挤,也是还没资格给王皇后守夜,不然她能睡得地方,还得多出来一个小地铺。
但眼前的重华殿,却是从此刻开始,属于阿杼了。
别管是不是暂住,反正现在住在这里面的人,是她。
别看只费了一夜的功夫,但殿内却收拾的一点都不含糊。
一路走过绣着如意云纹的拱帘、绣帐。
绕过紫檀木的山水屏风,仙鹤衔枝造型的宫灯,左右两侧青花薄胎的美人瓠内,还参差的插着绣球花和香石竹
“阿杼姑娘。”
待一路看过,进了里殿,福海微微躬身朝着阿杼笑道:“这殿内的摆设,圣上着意给您添了许多。”
“还特地吩咐奴才等人,若阿杼姑娘您觉得还有哪处布置不合心意,只管让内务监的人给您重新添置。”
陈公公和福海,一开始就对阿杼格外的客气。
在这样的人面前,阿杼也会不自觉的端起客气有礼的谦逊模样。
而且吧,暂且没有了命悬一线,性命之忧的小拧巴阿杼,她还有点有点舍不下她十几年才养出来的“忠心耿耿头衔”。
毕竟那是撑着阿杼近乎十年,撑着她从掖庭苛刻的规矩教训里熬过来的“信仰”。
王皇后毫不留情的打破了阿杼对这宫里贵人美好的想象幻梦。
狠狠踩碎了她和脑残粉一般堪称狂热的“忠心”却踩不碎阿杼妄图制造自己哪怕是自欺欺人假相“忠心耿耿”的渴望,和享受这份“忠心耿耿”扭曲快感的心念。
因而当着这般待她既恭顺又客气福海公公的面。
像是意识到旁人知道自己,知道自己并不是单纯御前奉茶宫女那般“颇感”难为情的阿杼垂着眼,咬着唇,红着脸点点头又摇摇头。
“多谢,多谢圣上隆恩,多谢陈总管”
说到这的阿杼,还抬头看了一眼福海,紧接着又垂下眼,又长又密的睫毛颤啊颤的。
“多谢福公公您费心了。”
“这殿里的一切都好只是奴婢,实在受之有愧。”
谁能对着这般情态的阿杼,心如磐石般无动于衷?
一直听陈公公感慨阿杼忠心耿耿的福海,顷刻间立场也动摇了。
他轻叹一声,竟是开始低声安慰起了阿杼。
“阿杼姑娘您若是受之有愧,这宫里谁还能担待的起?”
“从前您待坤宁宫自是一片忠心耿耿,这事众人皆有目共睹。”
“只是只是造化弄人,时也命也。”
“阿杼姑娘,恕奴才多嘴,您既然已经到了这御前侍奉,往后,多少也得为自己打算一二啊。”
曾经阿杼跪在王皇后身前,无数次赌咒发誓自己真的忠心耿耿,甚至不惜为此顶撞宣沛帝,却一直没人相信。
她们,她们更是连夸赞她一声都格外吝啬小气到不肯。
而现在,御前侍奉的公公一句藏着感慨的十分肯定,阿杼顷刻间就从心底泛起一阵阵麻酥酥的快感。
她爽的身子微颤,咬着唇没出声,垂下的眼里却都盈出了泪。
见面前的阿杼低着头,颤着身子,强忍哽咽,一言不发,但露珠似的泪珠却倏地滚落,福海公公都替阿杼觉得心酸。
外头的人骂阿杼姑娘骂的多难听啊。
可生的这般模样又不是阿杼姑娘自己的错。
阿杼姑娘貌美如花却心性纯质,丹心可鉴明月,从前不愿让皇后娘娘难堪,为此不惜冒着触怒龙颜的罪过,推拒圣恩,如今又连个名分都不要。
念及此,福海公公的声音不仅越发温柔。
他字字句句斟酌措辞不说,甚至为哄阿杼高兴,还道:“阿杼姑娘您从前辛苦,累的身子弱,如今还需仔细调养。”
“圣上特意吩咐调遣两个宫人,来给您打下手您可有属意的人选?”
“真的?”
眼尾像涂了抹胭脂色,睫毛湿漉漉,眼里噙着泪珠的阿杼,有些惊喜的抬头看过来一瞬,福海连连的点着头。
“千真万确!”
阿杼心里快速的盘算了起来。
坤宁宫自然不行,阿杼现在都是勉强自保而已。
要是她的手敢伸进坤宁宫,视作挑衅的王皇后绝对会发疯一般,不管不顾来收拾她。
没几个合的来故人的阿杼,很快就想到了她一直念念不忘的“大恩人”——明霞。
这期间福海很是耐心的在一旁候着。
直到见阿杼看向他,轻声道:“福公公,我在掖庭时同一个宫女交好,她唤作明霞。”
“只是选宫后,我们分开的仓促,我又一直在坤宁宫没来得及打听她的消。”
“还请福海公公您费心打探一二。”
“若是明霞她过得很好,能得宫中贵人看重,就不打扰她了若是她过得不如意,便请她到这来。”
福海公公连连点头,就差拍着胸膛保证:“姑娘放心。”
“多谢福公公。”
得了阿杼的请托,福海公公干劲十足的走了。
见殿内再没旁人,阿杼“嗷呜”一声,扭头就扑在了床上。
御前的东西从来都是顶好的,便是供阿杼用的一床被子,都是桑蚕丝的内芯加上苏绣的背面,摸上去又软又滑。
阿杼吚吚呜呜的裹着被子,从床头滚到床尾,又从床尾滚到床头,反复几圈,她才趴着不动了。
泼天的富贵只是露出来一角,就已经很让人格外的着迷了。
阿杼闭着眼,毫无形象的瘫开四肢,就这么躺在柔软舒适,甚至弥漫着淡淡清香的床榻上。
她不想回去从前了,一点也不想。
便是死她死都要死在这锦绣帐内的富贵窝里。
阿杼睁开眼。
她定定地看着帐上的石榴缠枝纹,若是想尽可能的长享这富贵——
第一个想办法除掉每次一响,她都要倒大霉的那个“鬼东西”。
因着宫里格外忌讳这玩意儿,阿杼自是谁都不敢说。
她原本计划是在坤宁宫站住脚后,再徐徐图之现在到了御前,若是一旦叫这倒霉催的“鬼东西”妨碍的倒霉起来,只怕就是要她命的时候。
第二个,就是王皇后这位中宫娘娘更是能吃了她。
阿杼不想死,自然想尽一切办法求活。
即便自我蛊惑“忠心耿耿”到近乎把脑子都给“毒”歪了,阿杼也从不觉得自己是天下第一聪明人。
既然不是,那就找些聪明人来帮忙。
一人计短,两人计长。
冯贵妃虽然死的惨烈,但比她见多识广,不知厉害了多少倍。
她得想想办法,看能不能将这位娘娘带出冷宫
阿杼噼里啪啦的打着小算盘的时候,福海公公也马不停蹄的在为阿杼找着“恩人”。
甭看福海公公在御前那是小心的不能再小心,大气都不敢出,还时不时被陈公公训的和个“三孙子”似的。
但从御前走出去,在这宫里,福海公公到哪那都是牌面上的人物。
连半盏茶的功夫都没耽误,福海就打听清楚了明霞的去处。
清阳宫
这儿是逢年过年时,宫里举行小祭祀的地方,平日里很少有人来。
明霞就被分到了这来落个清闲。
青文再得脸,也就是个伺候贵妃的宫女。
看在她的面子上,脸烂了半边的明霞不受欺负就不错了。
莫不是还想做个干吃白饭,只拿月例被供起来的大爷?
呸,梦里想去吧,那儿什么都有。
明霞每日都得做活,即便活儿不重,她也不能堂而皇之的闲着。
这会儿听着外头传来一阵喧哗声,明霞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拿着抹布,随便的擦着桌案和灯烛火台。
“明霞,明霞”
殿门被火急火燎的推开了。
“外头急着到处找你呢,你鸟悄的猫在这,连个屁都不放?”
急匆匆进来的马副总管,一把拽着明霞的胳膊就往外去,“赶紧走,前头传你呢。”
明霞一愣,被拽着走的时候,手里的抹布都没放下呢。
一听有人找,她反应过来后眼睛腾的一亮:“总管,可是我姐姐来了?”
“什么你的什么姐姐妹妹的?”
马副总管嘴上直叨叨:“那可是御前伺候的福海,福公公。”
“待会儿你这丫头眼睛可放亮些,要是乱说话吃了排头,可没人保得住你!”
自打伤了脸,明霞即便戳着阿杼恨不能骂出血,却也自知,自己和一切的好事都无缘了。
这冷不丁一听有人找她,还是连眼睛长在头顶上的“马三眼”都巴结奉承的贵人,她心里就慌的厉害。
这宫里谁还惦记找她?
来的到底是谁?
莫不是她的姐姐出事了?
惶惶不安的明霞胡思乱想中,跌跌撞撞的就被拖着走到前殿——
作者有话说:[红心][红心][红心]
第37章 首 召唤帮手,准备开团
到了前殿, 马副总管忙不迭的就冲福海笑道:“福公公,您要的人这就带来了。”
说着他就把人往前头推了推。
“这宫女就是明霞。”
看在阿杼姑娘的面子上,福海还愿意对人客气几分。
见着明霞行礼, 他还摆摆手:“不用这般多礼。”
但抬眼瞧过去, 稍一打量清楚, 特别是看着明霞脸上那块格外显眼的红斑时, 福海公公心里“咯噔”一下。
即便只是调过去伺候阿杼姑娘, 可到底也是在御前行走,如明霞的这般模样可绝对不行。
“你就是明霞?”
听着福海公公有些冷冷的声音, 明霞更慌了。
她仓促着点点头,“回公公的话, 奴婢,奴婢就是。”
到底是阿杼姑娘泪眼婆娑间, 托付他的第一件差事,福海犹豫片刻, 咬咬牙还是决定带着人先去看看。
等阿杼姑娘亲眼瞧见这人的模样,到时候他阐明利弊,好好劝劝应当行的通。
“随咱家走吧, 阿杼姑娘要见你。”
“阿, 阿杼?”
明霞神情惊惧,如遭晴天霹雳。
福海也是半个人精, 见提起阿杼,明霞脸上的神情只有惊恐和慌张, 压根就没有半点喜悦,他心里忽的有了计较。
带着明霞回含元殿的路上,福海公公那是左一句阿杼姑娘深受隆恩,右一句宫中规矩森严。
又说阿杼姑娘当真是时时刻刻惦记着明霞呢, 这不,才领了御前的差事,刚一腾出手马上就差人寻她
而明霞,还在掖庭的时候她就清楚阿杼到底是个什么德行,又有姐姐青文一口咬定让她躲着阿杼报复的事这会儿只吓得明霞面色青白,两股战战。
刚进重华殿,又又又知道这是圣上特意赐给阿杼居住的地方,自己吓自己吓得要命的明霞,站都站不住,直接冲着阿杼就跪了。
“阿杼,阿杼,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脸色青白的明霞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求饶间那是什么话都抖搂了个干净。
“呜呜呜,阿杼,那七星叶的草粉也不是我一个人收集的。”
“掖庭里的人她们也都出了力,我当时就只是想捉弄你一下,真的没别的意思。”
说着明霞还仰起头,一指头戳着自己烂了半边的脸给阿杼看。
“我已经遭报应了,不仅选宫时的好差事黄了,现在都过的就生不如死,阿杼,我已经落得这个下场了,求求你,你饶了我。”
只要不触发“忠心耿耿”这个脑残的关键词时,阿杼的脑子明显还算够用。
听着明霞哭诉求饶,再看看她烂了的脸阿杼深吸一口气,却愣是没压下她的那口恶气。
想想自己之前将明霞当“大恩人”一样记在心里,念念不忘,感恩戴德,感激涕零的“大冤种”蠢猪样,阿杼就气的浑身发抖。
她“嗷”的扑过去,揪住了明霞的衣领,恨得直咬牙。
“阿杼,阿杼。”
明霞仓皇的捂着阿杼的手,恨不能将自己身上的责任推卸干净。
“我,我不是最先想这个主意的。”
“是她们,是掖庭里的那些人,她们都收集草粉了,就我为了收点银子才出头”
“我赔给你,呜呜呜,我都赔给你,我一直没敢花。”
明霞从怀里取出一个荷包,“我所有的积蓄都在这了,阿杼,我都赔给你。”
“谁、稀、罕、你的那点银子!”
看着递到眼前鼓囊囊的荷包,阿杼才硬气了一刻,明霞就连忙搬出自己的救命稻草。
“我还有个姐姐!”
“阿杼,我的姐姐在年福宫一直近身伺候张贵妃。”
“贵妃娘娘逢年过节都还有赏赐。”
“阿杼,都给你,这些和那些赏赐都给你赔罪”
一听年福宫,阿杼的手下意识的松了松。
看阿杼松手,求生欲爆棚的明霞又开始哭的可怜。
“是我有眼不识金镶玉,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呜呜呜,你现在好好的,就我的脸都烂了,阿杼,我已经遭报应了,你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吧。”
阿杼一时没说话。
毕竟若不是明霞自爆,所谓的一场捉弄,她确实是奇迹般的得了好处。
而且,更重要的是阿杼她现在已经死死的得罪了皇后。
若是再打了张贵妃的脸面,她能不能抗的住两个人一起报复?
“呜呜呜,阿杼,我真的知错了,求你饶了我这一回。”
“我不敢了,真的不”
“闭嘴!”
明霞捂着嘴使劲压住了哭声,压得她身子一抖一抖的。
阿杼慢慢松开了揪着明霞衣领的手。
王皇后和张贵妃位高尊贵不说,膝下都有皇子,而她有什么?
只有一个小气的皇帝靠不靠得住另说那甚至都还不是她一个人的依靠。
阿杼就是个报仇不隔夜的小人,当然,能隔夜的仇,自然是因为她压根就报不了。
“你走吧。”
松开抓着明霞的手,阿杼自己呆呆的坐在了地上,声音很小,“我之前还以为你是真的想我不想在看见你。”
捂着嘴的明霞一下就惊得瞪大了眼,随后她连多余的一个字都不敢说,连滚带爬的就要跑,刚跑到殿门口,忽然就被喝住了。
“等一下!”
本以为逃过一劫,高高提起的心“Duang”的又砸了回去,明霞看着走近的阿杼,捂着嘴哭的格外凄惨。
“白收了我那么多银子,现在拍拍屁股就想跑?”
“呸!想的美!”
阿杼走过来从明霞怀里掏出那个荷包。
“这是你赔我的,我应得的。”
要钱啊,要钱好说啊。
呜呜呜,还以为是要她的命呢,一直捂着嘴的明霞上下连连的点着头。
“要是你那位在年福宫伺候张贵妃的姐姐不服气,让她尽管来找我。”
明霞飞快的摇着头,却见阿杼恶狠狠的瞪着她。
“怎么,不服气?”
“没有,没有,我记下了,阿杼,我都记下了。”
明霞恨不能举起手发毒誓。
“我保证往后一辈子都离你离得远远地,不叫你心烦。”
阿杼捏着钱袋放在了袖子里,“快走吧你。”
知情识趣的福海,眼见阿杼和明霞之间另有隐情,便没跟进去讨嫌。
这会儿见明霞一脸劫后余生的庆幸间慌慌张张抹着眼泪跑了,他才进殿。
结果一进去就看见了神色哀哀,坐在地上的阿杼。
福海一惊,连忙上前伸手扶起阿杼。
“阿杼姑娘,这是”
顺势起身的阿杼垂着眼,轻轻的摇了摇头,“我没事。”
这一下就让福海不好多问了,他只得道:“那阿杼姑娘,你暂且休息吧。”
“我如今是御前奉茶宫女。”阿杼犹豫片刻,看向福海,“福公公,若是圣上下朝,我是不是应该先去预备着。”
“刚刚前头传了话,说圣上午膳会在年福宫用,怕是还得好一会儿。”
一听皇帝暂且不回来,正中下怀的阿杼心里一喜,随即她垂下眼,“福公公,我在掖庭的时候,被遣去冷宫送膳时落下了东西,之前一直不得空我现在想去找找。”
“阿杼姑娘丢了什么,咱家马上吩咐他们去找。”
阿杼摇摇头,“不瞒福公公,我还想顺道去,去掖庭看看孙掌事和那些嬷嬷”
得了,如今在福海的心里,忠心耿耿的阿杼姑娘,那自然也是重情重义。
没毛病。
福海公公想了想,便请阿杼早去早回。
他还想安排几个人跟着阿杼,都被阿杼不好大张旗鼓(惹皇后着眼)为由婉拒了。
悄悄揣好从香炉里陶腾出来的上品沉水香,阿杼马不停蹄的赶往冷宫。
***
刚从门缝里钻进去,阿杼连忙就点上了香。
“娘娘,您看看这香怎么样?”
“沉而不散,敛而不乱这般品质,是御前用的好东西吧。”
阿杼活的糙,自然没法体会那些连盘子摆的地方不对,都没心情用膳的贵人是个什么毛病。
香粉么,她只能分来呛还是不呛,但这一点都不妨碍她称赞冯贵妃的见多识广。
时间紧,阿杼一点也不敢耽搁。
她端端正正的朝着冯贵妃发出声音的地方跪了下来,接连叩首三次。
“上次全赖娘娘指点迷津,奴婢这条命才暂且好好的留着,多谢娘娘救命之恩。”
“行了,起来吧,就咱们两个人,嘻,一个人半个鬼,跪来跪去的不嫌麻烦。”
阿杼没起身,她道:“奴婢愚笨,又有王皇后在一旁虎视眈眈,恨不能抽筋扒皮,还请娘娘教我。”
“若本宫不肯呢?”
那自然是最坏的结果。
阿杼咬了咬唇,最后还是道:“本就是求娘娘的事,一直扰了娘娘清净。”
“往后,往后奴婢一定想法子,多送些香来给娘娘解闷。”
阿杼说完又磕了几个头就要起身离开。
到底她也不敢留的太久,她躲在含元殿还好说,要是晃出来被王皇后的人抓住,皇帝肯不肯为她费功夫还两说呢。
“就这么急急忙忙的要走了?”
“娘娘恕罪,奴婢如今是御前奉茶的宫女,不敢耽搁太久。”
“奉茶宫女?”
冯贵妃略微惊讶了一瞬后笑了起来:“啊~,孺子可教,果然是大有出息。”
“姜杼,你要不怕,就带着本宫走吧。”
一旦插手,帮了旁人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的冯贵妃显然也不例外。
“等本宫看够热闹了,你就寻个吉利的好时候,敲敲打打的送本宫走。”
“隔了这么多年,想必那些晦气的贱人应该早就投胎去了,黄泉路上也不会遇见。”
什么叫惊喜?
这**的就是惊喜!
“多谢娘娘!”
眉开眼笑的阿杼一瞬间就从地上兴奋的跳了起来。
按着冯贵妃的指导,她挖出枚沁了血的半截玉簪贴身藏好。
紧接着阿杼就奔去了掖庭,话既然已经说出口,小心行事总是好的。
*
掖庭
没了搅风搅雨的“搅屎棍”,如今里头又恢复了往日安静的模样。
倒是守在外头的青荷乍然看到阿杼时,眼神有怨,神情厌憎,但青荷却到底什么都不敢说,只低头送阿杼进屋。
“孙,孙掌事。”
看着孙掌事如今还泛着红肿,透着青痕的脸,阿杼膝盖就没直起来过。
她羞愧的跪在遭了她牵连的孙掌事面前,说不出话来。
倒是孙掌事的神情从容平和多了。
她摸了摸阿杼的头,“世事难料,又是在这宫里,哪里就能全怪你,起来吧。”
看阿杼臊眉耷眼不肯起来的模样,孙掌事笑道:“如今咱们阿杼可是圣上身边伺候的人,怎么不算风光?”
如今除了御前的人,其他人对阿杼到底是不是“爬上龙床”这事也拿捏不准。
毕竟单看宣沛帝,那是最重规矩,若是阿杼当真御前承恩,肯定是会封了什么位份落在后宫。
但阿杼偏偏只有个御前宫女的名头。
眼看阿杼起身,孙掌事这才有精力注意其他的地方。
待看清阿杼身上的服饰虽然样式规矩,但衣料却是苏绣蚕丝提花的贡缎后,孙掌事微微一惊,随即叹了口气。
“当初你在掖庭里的时候,就一门心思往上走,你心有志气,又有奔着人上人的勇气,其他人拦不住。”
“原本想着有皇后娘娘托举你一把,你的贵人之路能走的顺畅一些,不想到底是人算不如天算。”
“阿杼,嬷嬷我在这宫里看的实在太多了。”
“到底君恩如流水,伴君如伴虎你还是尽早为自己做打算的好。”
然而,孙嬷嬷这番恳切的良言并没有得到积极的响应。
相反,她身前的阿杼以一种,一种颇为让人说不上来的眼神看着她。
这无法言喻的诡异眼神,看的孙掌事心里只觉突突的。
“阿杼?”
“掌,掌事。”
阿杼的声音都有些哑,“您,您是说我一直想着的是,是所谓的什么贵人之路,是攀龙附凤一心想爬到龙床上,去?”
这,这事还用问,这不是明摆的吗?
你随便在掖庭里的拉住哪个宫人问起阿杼,不都是这么说的吗?
阿杼看懂了孙掌事的无言和诧异。
在这宫里,被千夫所指万言唾弃的时候,阿杼都忍住了。
哪怕是气咻咻的掉眼泪,她也嘀嘀咕咕的在背后一个个的咒回去。
可这会儿,阿杼的眼泪不受控制的掉了下来,她看着孙掌事,“嬷嬷。”
“刚入宫的时候,您就在教阿杼规矩。”
“您说要一心一意的尽忠侍奉主子阿杼都记下了。”
“阿杼记在心里,反反复复,一个字都不敢忘。”
“从前,从前阿杼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好好的侍奉主子,得了主子的赏识,称赞阿杼一句忠心耿耿。”
“等阿杼攒些体己,接任掌事之位后,就好好给您养老”
“为了皇后娘娘的体面,当日跪在含元殿的时候,阿杼怕的浑身发抖生怕没了命,可为主子忠心耿耿,阿杼一直记着”
静,屋子一瞬间静的出奇。
果然是脑回路清奇的蠢货,天克心窍玲珑的聪明人。
见多识广,处变不惊的孙掌事这会儿都没反应过来,神色木然的看着阿杼。
阿杼抹了一把眼泪,朝着孙掌事磕了三个头,“阿杼如今是御前侍奉的宫女,往后只怕不好出来走动,掌事您,您多保重。”
说罢,阿杼就起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孙掌事楞楞的呆坐着,嘴张张合合半天却没能说出一个字。
*
从掖庭出来,冯贵妃看着怏怏不乐,神情略有些古怪的阿杼,颇感惊奇又有点不解的问道:”你现在还在难过的是?”
“在掖庭这么多年,我那么努力,甚至那么拼命的学着规矩掌事她都看在眼里,却自始至终连夸赞我一句忠心耿耿都不肯。” ???
在回含元殿的路上,冯贵妃还在同阿杼“合并”脑子,试图理清她的脑回路。
换个角度看阿杼的思路,冯贵妃很快就摸清楚了她是个什么奇特的构造。
就像有的人对古玩字画爱不释手,有的人赌的倾家荡产也不肯收手,还有的人痴迷于敛财,痴迷于追名逐利而有的人痴迷于一句“忠心耿耿”的虚名。
但是吧,理解归理解,冯贵妃却是一路哈哈大笑着回重华殿的。
她在大笑声中将所有原本调教、指导阿杼的计划全部推翻!
条条大道都通天,谁规定向上爬的路只有一条?
她不是阿杼。
阿杼也不会成为她的第二影子。
这世上,有且只有一个阿杼,一个独一无二的阿杼。
*
如今御前小茶房里的宫人,那压根就没有敢和阿杼呲牙嘀咕的,毕竟圣上连偏殿都吩咐挪出来单给阿杼住了。
说到底,阿杼和他们的身份又不一样。
午膳的当口,福海公公选的两个宫人就捧着饭菜和熬好的汤药进了重华殿伺候。
吃了饭,阿杼连问都没问是什么药,端起来就喝了。
专门调来的宫人,早早就打听清楚了阿杼是个什么脾性。
像青榴原本还想捧阿杼几句,说这是圣上特意吩咐耿院判专门给她调理身子的药,圣上有多么垂怜见状,只得默默地闭嘴。
待绿芙收拾了碗筷,她们两个人就到阿杼身前行了礼。
“奴婢青榴,奴婢绿芙,见过阿杼姑娘。”
阿杼脸皮厚,对这不伦不类的滑稽场面也能撑得住,她甚至还将从明霞那倒腾来的银子分了一半给她们两人。
圣上没回来,茶房也没什么事,见阿杼有些困倦,青榴和绿芙收拾了床榻,扶阿杼上去睡着,随后就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听着殿门关上,阿杼“腾”的一下就睁开了眼。
她小心的捧着断簪,藏在原本装了银子上了锁的柜子里——这是默认宫里贵人收着体己的地方,其他人不会擅动。
“委屈娘娘了。”
“没事,这地方比冷宫好多了,嗯,香也好挺好。”
许是做人时需要装模作样的时候实在太多了,如今冯贵妃一点都不耐烦这些罗里吧嗦的客套。
“阿杼,咱们如今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你供养本宫,送本宫上黄泉路,本宫给你出出主意。”
“你不会出卖本宫,本宫也不会出卖你。”
“干脆点,往后别这么假模假样的客套了。”
阿杼点点头,一口就答应了下来,“好!”
冯贵妃是个雷厉风行的干脆人,这会儿两人就开始针对阿杼的处境仔细研究了起来。
阿杼是不敢出含元殿。
冯贵妃也觉得阿杼留在这利大于弊。
“自古争权夺利的事就从来都不会消停,朝堂里不会消停,后宫更是。”
“宫里那么多的人呢,皇帝能分开这么多份都去陪着?”
“当然是谁在他眼前,他才会记得,稍稍顾惜几分。”
“先在御前待着是不错但也不能彻底绝了自己的后路。”
显然冯贵妃一直惦记着阿杼喝的那碗药。
“刚瞧见你喝了药,喝的什么药?”
“应该是避子汤吧。”
理所当然这么说的阿杼砸吧砸吧嘴,嘀咕的说起了皇帝的坏话。
“之前我稀里糊涂三番两次推拒,狠狠落了皇帝的面子。”
“他又那么小气,折腾我出口气罢了。”
嗯冯贵妃左右看了看这重华宫的布置,对阿杼这话不置可否。
毕竟阿杼堪称神奇的脑回路,冯贵妃是才领教过的。
但十几岁的姑娘,之前还学的一直是伺候人的活计,你指望她是个生来知世,七窍玲珑心肝的聪明人?
那也实在不现实,所以冯贵妃只道:“旁的再看看,到底你人还在皇帝身前,急也急不来。”
“但这避子汤”
“阿杼,本宫实话告诉你,这玩意儿是真的伤身。”
“若是多喝几次,不说会不会断了你的将来,就是月信紊乱这一点都够你受的。”
“你得想办法去试试皇帝的意思,这药能不喝就不喝实在不行,哪怕你夜里稍微躲着点皇帝,这药都是能少就少。”
从来都十分听劝的阿杼点点头。
“好,等圣上回来,我就去试试。”
不过该怎么试阿杼下意识看向冯贵妃出声的方向,但冯贵妃却不肯多言了。
“阿杼,本宫只能帮你看看大方向上的问题,或者看看什么地方能查漏补缺,但旁的事,你必得自己拿主意或者想办法。”
“更何况,本宫若是真的十全十美,样样如意也不会沦落到如今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步了。”
“是我贪心了,娘娘的好意,阿杼明白。”
阿杼揉了揉脸,随即有些苦恼的在床榻上滚来滚去。
尽管已经突破底线,负距离的再三接触,但阿杼说到底其实一点也不了解宣沛帝。
对于亲近皇帝的事,没有命悬一线的危机感催着的时候,她甚至还有些微妙的抗拒。
“皇帝吃软不吃硬吧。”
“若是落了他的面子,他下狠手折腾人呢。”
想了半天,阿杼从榻上坐了起来。
“不睡了。”
“我得去茶房好好准备些点心。”
“他这人挑剔的很,你是不是认真尽心准备,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只当是头顶需要伺候的人,从皇后换成皇帝了,反正阿杼即便老实做个宫女都干的这活儿。
别说,这么一想,她心里那是一点都不慌了。
“关键到时候我该怎么说起这个事?”
“要是直接说不喝药,皇帝一生气,会不会直接翻脸赶人?”
阿杼一边咬着手指头,一边嘀咕:“得想个办法让圣上先提起来才行。”
这事难归难,但阿杼却没有丝毫退缩的意思,穿好衣裳,推开殿门就奔着茶房去了——
作者有话说:摸摸头,十分感谢小可爱们的支持。么么。
第38章 发 阿杼:不喝药。
甘泉宫
正是午后, 夏日蝉鸣声伴着明亮的日光透过纱窗一同进来,落下斑驳的光影。
内殿,粉青缎的广绣花鸟帐垂着, 如今天正热, 但顾念仅有五岁的六公主年纪尚幼, 因而殿内并不敢贪凉多放冰鉴。
这会儿榻上的贤妃靠在一旁, 她脸上已经有些细汗, 却还是执着扇子,不紧不慢的给睡着的六公主慢慢扇着风。
观棋轻手轻脚走了进来。
见状, 贤妃摆摆手,观棋微微颔首, 退在一边,并不敢出言惊扰。
转头将手里的团扇交给一旁照顾六公主的奶嬷嬷, 贤妃又擦了擦六公主额间发丝里的细汗,这才起身带着观棋往外去。
待出了内殿, 被扶着坐在美人榻上的贤妃才问道:“说说吧,皇后娘娘和张贵妃到底为着什么奉茶宫女又闹了一场?”
“娘娘。”
观棋的神色略微有些复杂,她抬眸看向贤妃, 轻声道:“那奉茶的宫女, 名唤作姜杼,是, 是十年前没入掖庭为奴的罪奴。”
“姜杼”
贤妃喃喃的唤着这个名字,随即她想起什么似的, 陡然看向观棋。
“你是说,是说她是姜家的!”
观棋点点头。
“娘娘,正是,她确实是姜府的六姑娘。”
贤妃倏地捏紧了帕子。
当年眼见崇德太子一心倾慕于姜府的大姑娘, 而姜家也前途无量,承恩侯府便动了点心思。
又因着不愿叫旁的人背后嘀咕,说承恩侯府上赶着巴结献媚,便有意先让小辈定亲。
当年两府间戏言间定下的,正是府上的四公子同这位姜六姑娘的娃娃亲。
后来,眼见先帝都杀红了眼,满府满门的杀头降罪,谁还敢沾染半分?
而贤妃的姨母,正是从前的舒妃,如今的太后娘娘。
舒妃得知自己亲妹妹的夫家承恩侯府竟同姜府有牵扯后着实吓得不清,自是恨不能让她们同姜府连夜划清界限,一刀两断,恩断义绝。
后来,即便知道这位姜家六姑娘入宫为奴为婢,但顾忌着舒太后,贤妃也不敢多问。
这一晃就是十年过去了谁会在十年间一直惦记着一个小宫女?
自然是早就忘了个干净。
不想如今又听到这位姜六姑娘的消息。
贤妃一时有些心乱。
她看着观棋,“你说她,她还记不记得自己同咱们府上定亲的事?”
“娘娘。”观棋轻声宽慰道:“当年只是府上大人同姜府的戏言,到底还未正式下聘。”
“更何况,姜六姑娘那会儿年纪还小呢,后来又遭遇了这么多的事,只怕早就忘了”
“这些年,她不是也一直安安分分的待在掖庭,从未到甘泉宫来搅扰过娘娘清净。”
“不,你不懂,从前为着她那大姐姐,王皇后当真是恨毒了姜府连坤宁宫她都敢去,如今又这么拼了命似的去了御前。”
贤妃心烦意乱的揉着手里的帕子,“你说她这是想干什么?”
当年承恩侯府实在怕的厉害,仓促之间同姜府一刀两断的时候,着实有些用力过猛。
这事放在承恩侯府的身上,自是有千般的无奈万般的理解,但谁知道这位姜六姑娘到底是怎么想的?
“娘娘。”观棋微微近前,“往事已矣。”
“千说万说她如今也是罪奴,还是先帝爷定下的想必当今,自有分寸。”
贤妃一时没说话,殿内静的出奇,忽然听里头传来小公主的声音,贤妃顾不得再想姜杼,连忙起身去了内殿。
*
约莫申时三刻,御驾才回了含元殿。
原本一心准备茶点的阿杼,得了福海公公委婉的几句提点——圣上处理朝政时,不喜外人随意打扰。
旁的不说,听劝倒是阿杼一贯勉强算的上优点的地方,再加上到底还没摸准宣沛帝的脾气,她便只端着杯茶去了御前。
宣沛帝正坐在御桌后看着什么。
他不说话的时候,脸色微有些冷肃,不怒自威,而宫人更是垂着头,屏气凝神,殿内十分安静。
眼见这都还没入殿,就让人不由自主腿软的气氛,阿杼不想进去了,她只想把手里的茶盏给陈公公了。
陈公公脚步略快些避开了阿杼想往过来送的茶盏,也不给她开口说话的机会——
废话,他们圣上都特意给阿杼姑娘弄了个奉茶宫女的名头,莫不是还要他这张老脸端着茶进去晃悠?
陈公公不接,阿杼只得自己进去。
越往里,阿杼心里越是泛嘀咕,怎么还是这么吓人啊。
莫不是那天抱着她,神情温和,看着十分好糊弄的皇帝是她迷迷糊糊间的臆想?
这一怕,阿杼就想跑了。
时机不对,说不定皇帝正为朝事心烦呢,不然等会儿用膳的时候,她再试试?
存着这心思的阿杼,端着茶盏悄悄的放在御桌上,随后脚步倒退往后,想就这么轻轻的溜出殿。
这一连串动作下来,阿杼是没发出什么动静,但还用她张口?
人刚近前,裹着的那点清甜香气就到了。
宣沛帝的目光从折子上移开了,随后就看见了阿杼低垂着眉眼,做贼似的蹑手蹑脚往殿外溜的举动。
嗯你说说,这谁能忍住不逗逗她?
宣沛帝眼里藏着点笑意,就这么看着人。
看着阿杼即将退到殿门口,在脸上露出松了口气的神情时,他重新看向手里的折子,忽然开口了。
“今日泡的是什么茶?” !!!
阿杼一惊,脸皱巴巴的抬头一看,见宣沛帝还在看手里的折子,她连忙小碎步飘似的连连飞快往前走了几步,随后又小声道:“回圣上的话,是方山露芽。”
宣沛帝抬手,用折子遮住了脸上发笑的神情,阿杼胆子大的时候,恨不能闹腾出泼天的动静呢。
这才转脸不见的功夫,怎么又怕成这样?
“烫了些。”
啊?闻言阿杼一下瞪大了眼,这茶也不是她泡的啊,这茶房里谁要害她?!
但明显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她连忙上前就想端起茶盏。
“圣上恕罪,奴婢马上给您去换盏茶来。”
见宣沛帝抬眼看她,阿杼下意识缩回了手,倏地冒出一句,“不然奴婢给您吹吹?”
这话说的阿杼想拧自己的嘴时,却惊见宣沛帝竟然一边翻着折子,一边点点头。
阿杼:
她眼神古怪的看向宣沛帝,就见人还是那般一本正经的模样。
阿杼将信将疑的上前,蹲在了茶杯前,看宣沛帝一直没阻止,她就这么掀开茶盖,慢慢的开始吹气。
吹了一会儿,她摸了摸茶杯,不怎么烫了。
阿杼一抬脸,还没开口,宣沛帝就这么端起茶盏,顺手喂她喝了口茶。
“圣上。”
宣沛帝看着蹲在一旁的阿杼,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随后抬手自己喝了口茶。
“朕上朝要忙,听说你也忙了一早上落在冷宫的东西可找到了?”
“若是没有,朕再给你派些人。”
要撒谎的时候就会格外老实的阿杼,从怀里掏出自己那个蓝缎白底的荷包。
“找到了。”
宣沛帝偏头看了几眼,这一看,他还真有印象——御花园外第一次见阿杼的时候,她就爬来爬去,慌慌张张的在找这荷包。
如今一看,能瞧出绣工很好,上头还有精心绣制的暗纹,原来用的料子也颇为华贵但再好,也已经十分旧了。
“既然这般喜欢,朕让她们给你再制一些新的。”
阿杼将荷包揣回了怀里,低着头轻声道:“多谢圣上。”
看起来阿杼的情绪并不是很激动——那当然,阿杼宝贝的是荷包里藏着的小金豆和银票,谁会稀罕一个烂荷包啊。
这还是当年钱妈妈给她换衣服的时候,顺手塞在她怀里的。
这些年阿杼用习惯了,就一直没换。
但宣沛帝看着阿杼这个模样,再想想这荷包陈旧却格外精致的模样,自然一下就想到了其他地方——这荷包,只怕是阿杼从宫外带来的。
阿杼敏锐的察觉宣沛帝周身的气势真的是腾的一瞬柔和了下来。
不管为着什么,眼见气氛合适,阿杼抓紧时机,也不起身,就这么顺势膝行几步,将自己的脑袋放在了宣沛帝的膝上。
柔软又温热的身体忽而就这么贴了过来。
宣沛帝微微顿了顿,就听到了阿杼轻轻的呜咽声。
老实说,这一刻就连宣沛帝都不太能分清真假了。
他甚至,甚至某一瞬间的时候,他情愿阿杼不是真的伤心难过。
而是一边佯装可怜,一边嘀嘀咕咕的叨叨他。
嘿,你别说,阿杼她还真是这么干的。
这不,她一面在心里嫌弃宣沛帝身上硬的硌人,一面骂他气量比针尖还小,还惦记着给自己喂伤身的药。
但到底想着皇帝吃软不吃硬,阿杼着实软的厉害,连眼泪都有。
再想想宫里肯信她,肯赞她“忠心耿耿”的人寥寥无几,就连孙嬷嬷都阿杼一时悲从中来,哭的越发起劲了。
诶,见皇帝没嫌恶的一把推开她,甚至还伸手一下下的摸着她的头阿杼从默默流泪,变得带着点微微的抽泣。
宣沛帝一时摸着阿杼的头,一时轻轻的拍着她的背,也没有出言催促,而是耐心的用动作哄着她,由着她发泄。
“圣上。”
“嗯。”宣沛帝轻轻的应着声。
“奴婢不想吃药了好不好?”
宣沛帝慢慢的揽过阿杼散在膝上的青丝,轻声道:“怎么了,可是嫌苦?”
这是苦不苦的问题吗?!
呸!好一个避重就轻!
见阿杼颤着身子不说话,那泪珠就和滚烫的蜡油一样渗透衣裳沾在了身上,宣沛帝声音越发轻了。
“你的身子如今还得用药。”
“朕让耿念良给你想想办法,让药喝起来不那么苦了,可好?”
见宣沛帝竟然还在那扯那些没用的放屁,忍无可忍的阿杼,倏地抬起了头。
阿杼容貌生的极盛。
翠眉鸦羽,肤白赛雪,丰盈白润间恍若吹弹可破像是工笔画细细的,慢慢的,轻轻的一点点耗费心血,仔细勾勒出的。
但画上的美人不会动,阿杼却是鲜活的。
她抽噎间杏眸微嗔,柳眉重晕,还可怜巴巴的揪住了宣沛帝的衣袖。
“奴婢自知身份卑微可仰赖圣上垂怜,恩德深厚,当真将奴婢留在了御前伺候。”
说着这些话的时候,仰面间阿杼珍珠似的眼泪一颗颗抢着从眼眶里往下掉。
“圣上若,若只是出于怜悯,实则心中厌烦不喜奴婢躲得远远的不敢让圣上心烦。”
听起来不像是为着姜家的缘故。
可这阵仗,那也不像为着两口补身益气的汤药啊,那好端端的,无缘无故闹得这又是哪一出?
看着鼻头红红,眼睛红红,哭的稀里哗啦可怜兮兮的阿杼,宣沛帝这次当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他微微蹙起了眉,伸手擦着阿杼脸上的泪珠。
“朕若是嫌恶你,何至于将你留在身边?!”
“那圣上还赐下避子汤!”
话一出口,察觉自己的语气重了些,生怕宣沛帝这个小心眼的皇帝在心头记恨她,阿杼的神情又飞快软了下来。
她拉着宣沛帝的衣袖轻轻摇着。
“圣上,奴婢求您了,不要再赐这汤药了好不好?”
宣沛帝:
好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宣沛帝直接硬生生被气笑了。
“姜杼啊姜杼。”
宣沛帝一边摇头,一边气的“嗖嗖”冷笑。
原本给阿杼擦着眼泪的手转而去掐她脸上软肉。
气不过的宣沛帝,甚至两只手揪住阿杼的脸,愣是给她揪出一个鬼脸。
“我说你今日铆足劲要唱的是什么大戏呢。”
“合着原来在这等着朕呢。”
知道阿杼心口不一是一回事。
但她这么没良心,明晃晃的诬赖他的好意又是另外一回事。
“怕你淋雨伤身,朕还专门让耿院判给你诊脉。”
“他说你落下病根,身子弱,朕让他专门给你开了汤药,又让其他人仔细熬好,不错时候的给你端来”
阿杼:阿巴,阿巴。
她被拧成鬼脸,目光呆滞的看着宣沛帝。
救命啊,谁能来救救她!!!
越说越气,气的牙根都痒痒的宣沛帝,兀自咬着牙笑了起来。
“好啊,真好。”
“今个儿朕可算是瞧明白了,朕在你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模样的人了。”
“圣上!”
宣沛帝松开了手,总算能开口说话的阿杼顾不上自己被掐红的脸,连忙抱着宣沛帝的胳膊起身,顺势将自己整个塞进他的怀里。
“圣上,奴婢错了,真的错了。”
“是奴婢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见宣沛帝冷着脸,一副丝毫不为之所动的模样,阿杼连忙贴的更近了些,又开始装可怜。
“圣上,奴婢是害怕,真的害怕。”
阿杼就这么顶着一张掐红的脸,眼泪汪汪的坐在宣沛帝的怀里,揪着他腰侧的衣襟。
“奴婢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身份,也从来不敢奢求太多。”
“偏偏圣上垂怜,救奴婢于水火之中又给了奴婢希望。”
“奴婢,奴婢难免心存妄念。”
“又听说避子药吃多了,往后都不可能怀有身孕。”
“圣上。”什么招数好用就用什么招数的阿杼,牵着宣沛帝的手按在自己的脸侧。
“奴婢一时情急才想岔了,以后都不会了,圣上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宛若春水化作的阿杼,肤色瓷白但身上软的出奇,至于到底有多软,宣沛帝却是一寸寸亲自试过的。
这会儿她就这么坐在身上,软乎乎的眼泪汪汪,又求又哄,甭管是谁,便是有天大的气也都该消了
宣沛帝伸手揉了揉阿杼被他掐得红扑扑的脸。
娘耶,不容易啊,终于要哄过去了!
着实松了口气的阿杼又把脸凑过去。
“圣上,好疼啊,您吹吹好不好。”
宣沛帝摇摇头,终归还是忍不住凑上前给她轻轻吹了吹。
看着阿杼这会儿半眯着眼,翘着尾巴尖,洋洋得意的神情,宣沛帝眼里噙着点笑意,忽然摸着她的小腹,开口道:“这宫里,从来都用不上避子汤。”
“阿杼,往后不管你是生十个还是八个,朕都养的起。”
呸!
谁要给你生十个八个!
好色登徒子,不要脸!!!
阿杼顷刻间脸红的要冒烟了。
她火烧屁股似的从宣沛帝的腿上跳了下去,捂着脸就跑了。
宣沛帝歪在龙椅上笑。
听着笑声的阿杼,不仅是脸,她连耳朵都红了,一溜烟就跑没了影。
阿杼像阵风似的又从陈公公的身前跑过。
陈公公愣了愣,随后就听见殿内宣沛帝的笑声。
啊~陈公公那是丝毫不慌,淡定的抬头看天,低头看地。
阿杼跑回了重华殿。
没让青榴和绿芙跟着,她自己蹿到榻上,随后就是一脸求夸奖的得意神情,朝着装着断簪的匣子道:“娘娘,我弄清楚了。”
“那不是避子汤,好像是什么补身的汤药。”
冯贵妃出不了这殿,只能默默希冀阿杼能成功,听到这好消息,她也松了口气。
阿杼整个人生的白,情绪上来全身泛粉的时候都格外显眼,更何况这么红扑扑一片。
冯贵妃好奇的道:“脸色怎么这么红?”
下意识揉了揉脸,阿杼老老实实的道:“皇上掐的。” ???
在冯贵妃的印象里,只有那些深闺怨妇一般的宫妃才会掐身边宫女出气,因而她语气惊诧间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他一个大男人,还是个皇帝,竟然还伸手掐人?!”
这得行为扭曲变态成什么样啊?
当年的皇子都死绝了,死的透透的了,才轮到这么个玩意继位?
摇头好像不太对,点头也不合适,听冯贵妃担心,阿杼只得将事情完整说了一遍。
“”
“哈哈哈。”冯贵妃很容易就被阿杼逗笑了,她连连点着头,“阿杼,你是真的行。”
但冯贵妃看阿杼羞恼是羞恼,言语间又亲又抱自然的不得了却从不似宫中那些宫妃对着皇帝,期盼又忐忑羞涩的模样。
更没当着她的面抱怨或者翻来覆去纠结皇帝是不是喜欢她。
说是在宫里面,其实男男女女之间就那么几档子事,冯贵妃凑了过去,“阿杼,你喜欢如今的皇帝吗?”
喜欢吗?
对冯贵妃问题从来都都不会含糊的阿杼仔细想了想,然后认真的摇了摇头。
“不。”
转而阿杼的声音带着点羞涩,“不瞒娘娘,我喜欢的是风度翩翩,面容清秀,温文尔雅的郎君。”
如今大元朝流行的就是这种话本子。
写这些话本子的人,基本上都是些想尽美事,幻想左拥右抱,齐人之福的酸秀才或者穷书生。
而躲在被窝里偷偷看这些话本子的阿杼,会激动的在被窝里滚来滚去,打那时候起,她的审美倾向基本就定下了。
见阿杼说起这些时候,眼睛亮晶晶的,可见是真心喜欢,冯贵妃莞尔一笑。
也行,便是喜欢自己幻想出来的小情郎,也比在这宫里患得患失间,指望皇帝的什么狗屁真心强的多。
但想了想,冯贵妃还是想提醒阿杼一二,防患于未然。
“娘娘放心,阿杼明白的。”
“本来就得在这宫里待一辈子,更何况我又爬到龙床上去了,即便将来皇帝厌弃,也不会放我出宫的。”
也是,这宫里不是太监就是隔得远远的侍卫,阿杼也没可能再接触到什么人
冯贵妃看着榻上,原本亮亮的眼睛又重新黯了下去的阿杼,轻声安稳道:“阿杼,加把劲,等你哪一日能成一宫主位就好了。”
“到时候,宫里有那么多的新人,你不用伺候皇帝。”
“十天半月也不用见他一回。”
“该有的体面也有了,又吃喝不愁,手头宽裕,闲来无事可以看戏,游园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嘿嘿,这日子美的听得阿杼笑了起来,她又是憧憬又是有些忐忑。
“贵妃娘娘,这宫里的一宫主位,最不济也得是四品婕妤,而实际一般都是昭仪娘娘,甚至得是妃位娘娘才行。”
“我如今是罪奴,只怕将来没法”
“你是掖庭里出来的,高祖的皇贵妃还是辛者库贱奴呢。”
“旁的人只戳着你的身份有什么用?皇帝不揪住不就行了?”
“更何况,你又不是真的姜家人。”
冯贵妃是当真见不得阿杼抱着什么狗屁偿还生恩的念头受窝囊气,一点也不喜欢阿杼背着这个只会拖后腿的“屎盆子”。
“阿杼,既然不想为姜府翻案,你有没有想过摆脱这个身份?”
阿杼连忙摇了摇头。
“娘娘,这事是初登基的皇上特意下旨,网开一面。”
“不然我现在应该身处教坊做官妓。”
“世人都说皇恩浩荡,要是忽然闹出什么李代桃僵的丑事,我不死都不行了。”
啧,也是,为了保全所谓的皇家颜面,这些人什么做不出来?
情绪不稳定的冯贵妃闷闷的不说话了。
阿杼回了重华殿,倒也没人来催她,只是晚膳的时候,宫人请阿杼去御前用膳。
用膳的时候,阿杼全程都低头装死,宣沛帝好像也揭过了这事。
直到撤下碗筷时,宫人端来了一碗汤药放在阿杼的面前。
宣沛帝则是一本正经的将装了蜜饯果子的八宝盒,推到了阿杼的眼前。
“这果子甜,吃了‘补身子’的药,甜甜嘴就不苦了。”
啊啊啊!!!
就知道这个小气鬼还记着呢。
阿杼端起药“咕咚咕咚”的喝完,抓起蜜饯果子就塞进了嘴里,还一连吃了好几个。
宣沛帝笑了笑。
忽的,他眼前出现了一颗琥珀色裹着糖丝的杏脯。
抬头,却见两个腮帮子都塞得满满的阿杼眼睛亮晶晶的看过来,认真的道:“奴婢都尝了,圣上,这个最好吃。”
宣沛帝不笑了。
他看着阿杼,又看着她塞得圆圆的脸,垂着眼,就着阿杼的手吃了那枚杏脯。
不是甜的发腻,也不是酸倒牙的捉弄。
酸甜的滋味在嘴里慢慢泛滥,宣沛帝也慢慢的笑了。
“圣上,是不是好吃。”
他点点头,“好吃。”——
作者有话说:来来,给小可爱们挨个喂一颗甜甜的蜜饯果子,么么。
第39章 感 阿杼:我就看一眼。
坤宁宫
念琴端着盏牛乳燕窝汤从小厨房出来。
行至殿外, 她踌躇了片刻,还是没入殿,而是将汤转而想交给了身后的花姑姑。
花姑姑没有接, 反倒上前一步, 温声相劝:“念琴, 如今姜氏女事情都过去近一个月了。”
“何况她到现在, 也不过还是个御前奉茶的宫女, 娘娘的气也消了些,你总不能就这么一直在殿外侍奉。”
念琴稍一犹豫, 还是摇了摇头。
“姑姑也说皇后娘娘好容易气顺了些,若是看见我, 只怕一时想起来心里还是膈应姑姑去吧,我, 我且再等等。”
见垂着眼的念琴神色郁郁,花姑姑不由得轻声一叹, 最后也只能点点头。
“好吧,那就且再等等。”
接过盛着汤的白瓷碗,花姑姑转身入殿。
而内殿, 只觉万事不顺的王皇后, 果然还是很难不发脾气——
“哼,瞧瞧这上头的写的都是什么?”
翻着彤史的王皇后兀自冷笑了一声。
“只半月前唐昭仪侍寝一次, 张贵妃一共侍寝三次本宫竟不知咱们圣上竟然已经是这般清心寡欲的性情?”
“莫不是还要吃斋念佛,成仙成神不成?”
要不说王皇后生气呢, 瞧瞧这些日子,宣沛帝不过就是午膳或晚膳的时候,在后宫妃嫔的宫室里坐坐,其他时候都回含元殿。
王皇后将彤史合上, 重重的往旁边一扔,阴阳怪气的道:“是,本宫倒是记起来了。”
“圣上且修不成佛,毕竟含元殿里头还有个狐媚东西能勾住魂呢。”
负责记录彤史的两个女官,正低着头跪在一旁,一句话都不敢说。
走进殿的花姑姑顿了顿,她看了绘月一眼,随后上前将汤碗奉到王皇后的面前,柔声道:“娘娘。”
“小厨房里炖煮了上好的血燕配着鲜牛乳。”
“如今这天燥热,您且先润润嗓子。”
花姑姑说话的功夫,绘月轻手轻脚的捡起地上的彤史,交给了女官。
看着满屋子其他低着头不敢言语的人,满脸不虞的王皇后烦躁的一挥手。
“都滚下去!”
一听王皇后这话,除了花姑姑,其他人都忙不迭的低着头退出了殿。
花姑姑将汤碗放在桌上,随后拿起丢在榻上的白玉团扇,慢慢的给王皇后扇着风。
“到底是姜家养出的孽障,学的是通身狐媚的本事。”
“当年崇德太子就被那个贱人迷得神魂颠倒,不可自拔。”
“如今大的做了鬼,小的更是一点也不省心,活脱脱就是妖孽转世!”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本宫就该早早的处置了她,免得她如这般猖狂幸进,一意蛊惑圣心,祸乱朝纲!”
花姑姑没急着插嘴,等王皇后恨恨的发泄了一通,才摇着扇轻声道:“娘娘,到底圣上还是顾念着娘娘的体面”
这话听得王皇后直咬牙,这天下哪个夫妻之间是靠着什么体面过日子的?
“嘭——!”她狠狠的一拍案桌,“体面体面,本宫如今就剩体面了!”
花姑姑见状又闭上了嘴,只轻轻的给王皇后摇着扇子,等她们娘娘心头的火消下去。
半晌,见王皇后冷静了些,花姑姑才继续道:“娘娘,奴婢以为近一月圣上这般却也不完全是一件坏事。”
不等王皇后发火,花姑姑继续道:“自入宫后,张贵妃倚仗家室和圣眷,素来便十分张扬跋扈当日念琴去掖庭选人,必定是十分尽心,仔细斟酌过的。”
“奴婢也见过姜氏女。”
“她虽然性情是蠢钝愚笨了些,但姿容确实出众,又阴差阳错间在御前使足了欲擒故纵的劲儿,若一直这般吊人胃口,难免会让圣上愈发上心。”
“但她自己昏头跑去了含元殿,任由圣上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随意把玩”
“这些日子圣上有意托庇,看似她一时风光得意,但实际上,她得了什么?”
“身份呢,还是御前的奉茶宫女,连个名分都没有。”
“圣上重规矩,如她这般就是坏了规矩。”
“圣上觉得新鲜的时候,她且得意。”
“可时间越长,她越是得宠,越是恃宠而骄,待这劲儿一过,圣上回过神,只怕厌憎不说,反倒还会觉得亏欠娘娘一二。”
显然贵人们是个什么秉性,花姑姑也很清楚——即便圣上一时兴起留恋贪欢圣上也永远是不会有错的。
有错的,自然是阿杼这个蛊惑圣心的红颜祸水。
“现在她躲在含元殿只觉得意,只怕还盼着娘娘刁难她,好再次讨得圣上怜惜。”
“可明年就是大选之年,开春之后,无数品貌兼优的秀女就要入宫参选,娘娘觉得姜氏女还能坐得住?”
“在这之前,她一定是惶惶不安急着求一个名分的。”
“而她的身份,又注定她必定封不了多高的位份。”
“她这段时日这般张扬轻狂,张贵妃能咽的下这口气?都不用娘娘出手,张贵妃都能亲自刮了这层面子讨回来。”
“娘娘,如今该稳坐钓鱼台的,是您啊。”
这近一个月来,宣沛帝几乎夜夜都宿在含元殿,宫里的妃嫔谁没嘀咕几句?
如今也就是阿杼罪奴的身份,才能让后宫众人稳得住了。
见王皇后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花姑姑端起了一旁的燕窝汤。
“还是适口的时候,娘娘您尝尝,再放下去只怕凉了失了风味。”
这次王皇后接过了汤。
她拿勺子搅了搅,忽的问了一声:“念琴呢?”
花姑姑脸上露出了笑容。
“念琴早早的惦记着在小厨房给您炖了汤,这会儿还一直候在殿外听吩咐呢。”
王皇后慢慢抿了一勺牛乳。
“让她进来吧。”
“诶。”花姑姑连连点头,“奴婢这就去传她。”
握着白玉团扇的花姑姑前脚出殿,后脚抹着眼泪的念琴就匆匆跑进了殿。
一进来她就跪在了王皇后的面前,张了张嘴,只有些哽咽的喊一了一声:“娘娘”
“你是这坤宁宫的掌事女官,倒是躲了这大半月的清闲。”王皇后佯怒道:“本宫要扣你这月的例银。”
“诶,诶。”念琴破涕为笑,连连点头,“都是奴婢不好,应该的。”
“起来吧。”
念琴连忙擦了擦眼泪从地上爬起来,像往常一样走过去,站在王皇后身后给她捏着肩膀。
*
清阳宫
“姐姐,姐姐,姐姐”
明霞不敢去年福宫打扰青文,青文难得轮值,抽空过来一趟,不想就被明霞急慌慌喊得眼皮直跳。
“好了,好了,都出来当差,总该稳重些。”
明霞压根就顾不得听青文说的什么,只胡乱的点着头,抓着青文的胳膊急急的道:“姐姐,阿杼,阿杼她找我了。”
“不,不,不,她是让御前的公公来找的我。”
“她威胁我,原本让我走,又忽然不让我走,还拿了我的银子,又让我出来了,还说姐姐你不服气就去找她”
这说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听得头疼的青文直接打断明霞的话。
“停停停!”
“你从头到尾慢慢说一遍,不,你把她的原话直接重复给我。”
要不说宫里各个都是聪明人呢。
明霞和阿杼两个半斤八两的心眼子沟通的很是顺利,谁也没多想。
而青文就不一样了,听着阿杼狐假虎威放的那通狠话,她脸色骤然一变——
若是明霞的事漏出去,那她此前在年福宫,三番两次提起阿杼的事就露底了。
在这宫里,妄图把主子当枪使的奴才,只有死路一条!
阿杼现在要见她,到底是想干什么?
难不成,是让她在张贵妃身边做眼线?
想想这些日子,连张贵妃都不住的骂着姜杼狐媚惑主想的越多,青文神色越凝重。
许是青文的脸色实在难看,一旁的明霞忍不住道:“姐姐,我知道阿杼的性子,她拿了钱,就代表这事已经结束了,往后都”
“你当这宫里的人都和你一样是个傻子?!”
青文瞪着明霞,恨铁不成钢的骂道:“她要是你这样没脑子的蠢货,还能囫囵个的从坤宁宫脱身,安然无恙到御前去伺候?”
“她是罪奴,没人推举这辈子都难面天颜!”
“若是一直待在坤宁宫,就那位中宫娘娘的脾气性情她能讨得什么好?”
“可她现在出来了,敢踩着坤宁宫爬上来,这些日子还独得圣眷!”
越说越气的青文恨恨的戳着明霞的脑子。
“这样的人物你也敢去招惹,就为了区区几两碎银?!”
“几两破银子就把咱们姐妹都搭出去!”
“明霞啊明霞,你真是做的“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你真了不起!!!”
明霞被骂哭了。
哭的稀里哗啦的时候她在想,在掖庭的时候,实在没瞧出阿杼是这样的人物啊。
*
含元殿
沾着“龙气”被众人念念不忘的阿杼还在茶房,正认真的钻研泡茶的技艺。
到底在掖庭被洗脑多年,阿杼还带着点“干一行,爱一行”的习惯,甚至她还时不时的就被宣沛帝顺手投喂几口茶,倒比其他人更直观的了解皇帝的喜好。
今日不是朝会的日子,宣沛帝按着习惯去了西苑的校场,这会儿刚回来就被宫人伺候着更衣。
等擦了汗,换了身轻便的广袖常服,看着前来奉茶的陈公公,宣沛帝接过茶盏,随口道:“阿杼呢?”
“圣上。”
应着声的阿杼,双手端着个托盘笑眯眯进去,“奴婢刚刚备了些点心,您可要尝尝?”
宣沛帝略一颔首。
“正巧,朕也觉得有些饿了。”
阿杼如今在御前还专门有个铺了软缎绣垫的座位,等宣沛帝一落座,她就殷勤的又送茶又奉点心。
宣沛帝由着阿杼献殷勤。
他神情淡定,不紧不慢的吃了些点心,才偏头看了看眼巴巴望着他的阿杼。
“又瞧上朕的什么东西了?”
“没有啊,没有。”阿杼睁着圆溜溜的杏眼,老实的连连的摆头。
宣沛帝尝了块栗子酥。
“那是一不小心,把朕喜欢的哪个紫砂壶砸了?”
“没有啊。”
宣沛帝淡定的夹起阿杼送过来的桃枝玫瑰酥,慢条斯理的尝了一口。
“你昨日才贪嘴闹肚子疼,这几日都不许再用冰酪了,便是冰镇的瓜果也不行。”
“不吃,不吃。”
宣沛帝又看了一眼身边眨巴着眼,神情乖巧的阿杼,随后看向一旁的陈公公。
陈公公连忙朝着宣沛帝摇了摇头,表示他真的没听到阿杼姑娘闹出了什么事。
宣沛帝放下了手里的筷子,朝着阿杼伸出了手。
阿杼一愣,随后乖乖的将手放在皇帝的手心,起身被拉着坐在他的怀里。
陈公公赶紧低下了头,朝左右一挥手,带着侍膳的宫人麻利的退了出去。
宣沛帝伸手摸了摸阿杼的额头,随后很认真的道:“不烫啊。”
“圣上。”阿杼高高扬着的尾巴都蔫了。
她耷拉着眉眼:“奴婢就是看圣上这段时日辛苦”
就是这个软乎乎的黏糊劲儿。
甭管怎么使劲黏,却让人怎么黏都觉得黏不够似得。
宣沛帝摸了摸阿杼的头,低声道:“我们阿杼真好,是朕想岔了。”
想了想,宣沛帝道:“过几天朕带你出宫玩好不好?”
阿杼的眼睛一下就睁大了,她颇有些惊喜的道:“真的吗?”
见阿杼眼睛倏地变的亮晶晶,眼瞳里印满了他的模样,宣沛帝蹭了蹭她的额头。
“一言九鼎。”
“啊,哈哈哈,圣上真好,圣上最好了,嘿嘿嘿”
看着软乎乎贴着他,美滋滋忍不住仰着头直乐的阿杼,宣沛帝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似得,这段时日,他甚至总有这种感觉不受控到让人,本能觉得危险。
“阿杼。”
“嗯?”应着声的阿杼看过来的时候,眼睛像弯月牙儿似的。
“你,还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想要的?
阿杼眨着眼认真的想了想。
坤宁宫不用说,皇后娘娘不把她先来弄死就不错了,至于其他的六品掌事不可能了,只剩下做个主位娘娘?
但这玩意儿现在也不现实,说出来指不定还被嘲讽异想天开。
阿杼先是摇了摇头,随后又猛地想起什么似的看向宣沛帝,她轻轻的伏在他怀里。
“只要圣上不赶奴婢走就好,奴婢没有其他想要的。”
说实话,宣沛帝想不想一直把阿杼就这么养在近在咫尺的地方,闲来无事逗逗她,伸伸手就能抱着她偷得浮生半日闲?
说不想的,一定是没有拥有过漂亮有趣又软乎乎的阿杼。
宣沛帝难得在规矩之外想要点什么东西。
而阿杼,你看她孤零零孑然一身,没有显赫的家世,没有朝堂上盘根错节的关系,她无关朝政就只是属于他。
这一个月,是宣沛帝难得留给自己放肆的时间。
他想着再有趣,再新鲜的一个人,也总有这劲儿过了的时候。
而阿杼多“乖”啊,她甚至除了含元殿,哪都不敢去,就在这等宣沛帝。
原本只是想尝尝鲜,只是想留着人逗闷子,只是想想到如今的宣沛帝更想晓谕六宫,给阿杼一个名正言顺的名分。
宣沛帝没有再说话。
而在这不同寻常的异常沉默中,阿杼心却倏地紧了紧。
这一刻她陡然生出某种无比强烈的预感——这含元殿,她留不了多久了。
阿杼慢慢闭着眼,这次她没开口再求着留下。
一个月了,宣沛帝能新鲜她这么长时间都不错了。
更何况,皇帝要是铁了心让她滚蛋,再怎么求她都得走,还费这劲儿做什么?
贵人们忽冷忽热,好的时候一时只恨不能把你捧上天去,厌恶你的时候,恨不能治你死罪的德行,阿杼早在坤宁宫的时候,就清清楚楚的切身体验了一番。
*
晚膳的时候,宣沛帝没有留在含元殿,而是摆驾坤宁宫。
说真的,陈公公听着皇帝的这个吩咐时,下意识算了算日子。
嘿,奇了怪了啊,今儿既不是初一又不是十五。
陈公公好奇,但陈公公不敢问。
很快,御驾到了坤宁宫。
宣沛帝很少在坤宁宫用膳,因而这次晚膳准备的相当隆重。
王皇后尽力在控制自己的神情,还时不时的看向花姑姑,还真让她说中了?
帝后二人从来都是“食不言,寝不语”,因而这顿晚膳在沉默中用的很快。
用过膳,宣沛帝没有走,还和王皇后说起了话。
当话题提到太子的时候,殿内气氛还算和谐,说起明年大选时给睿王指婚的事,宣沛帝和王皇后还算有商有量。
等宣沛帝出去的时候,忍了一个晚上,王皇后却终究还是没忍住掀翻了桌上的茶盏。
“娘娘!”
“滚出去!”
失态至极的王皇后恨的眼睛都在发红。
“不过一个洗脚婢,一个贱婢,都值当皇帝亲自来一趟,提点我这个中宫娘娘?”
王皇后相信花姑姑说的,笃定阿杼坐不住会求个名分的事,她耐着性子在等。
可她没等来阿杼,等到的却是宣沛帝一意袒护的明示。
“她怎么敢的?”
“她怎么敢的!!!”
“贱婢!”
王皇后只觉得从没有哪一个皇后会有自己这般憋屈。
她甚至想现在就冲到含元殿去,将阿杼这个不识抬举,胆大包天,胆敢违逆凤命的贱婢拖出来,千刀万剐,剥皮抽筋。
要不说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呢。
实属是心有灵犀,和王皇后“双向奔赴”的阿杼,这会儿躺在重华殿里,同冯贵妃也提起了王皇后。
“皇后娘娘,她毁了我的梦。”
一个伺候人的宫女还有什么梦想?
这话说出来都让人觉着可笑,但阿杼她是认真的。
当然,这一个月的时间不光是王皇后冷静了下来,阿杼恨不能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般撕下王皇后脸皮的冲动劲儿也消停了。
阿杼的心眼不大。
许是她也很有这自知之明,因而报不了的隔夜仇,她不会记在心里,免得活活怄死自己。
比起其他,阿杼现在更想做个一宫主位娘娘。
还算理智的阿杼这会儿正积极的动脑。
“等从含元殿被赶出去,无论怎么躲,去坤宁宫给皇后请安这事,却是无论如何都躲不开的。”
闻言冯贵妃也有点发愁。
毕竟她出身不凡,当初选秀入宫就得封嫔位,又一直顺风顺水,圣宠不衰到底没试过如阿杼这般位卑求生的路子。
阿杼郁闷的叹气,“我倒是能对着皇后娘娘磕头求饶。”
“反正跪她又不会少块肉。”
“她想让我怎么哭都行但贵人的脸面金贵,王皇后不剥下我的脸皮解恨,只怕不会善罢甘休。”
“若是求饶不行,那借身“虎皮”来穿呢?”
冯贵妃思索着慢慢道:“毕竟你在含元殿留了这么久,在外人眼里,多多少少还是有点顾忌的。”
“王皇后贵为皇后,还有个已经是太子的皇子,她倚仗这些,却也必定极其爱惜这些。”
“在她看来,你死了不要紧,万一惹得圣上迁怒怎么办?别忘了,宫里还有个虎视眈眈的张贵妃。”
狐假虎威总比坐以待毙的强。
“这富贵日子果然不容易。”
阿杼瘫在榻上呢喃道:“以前做宫女的时候,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主子说干什么就干什么,你只要忠心耿耿的听吩咐就行。”
冯贵妃倒没有数落阿杼的没出息,她甚至还很是认真的想了想法子。
“要不然,你可以同皇帝表明心意,若是你言明只想在御前当一辈子的奉茶宫女,也不是不可能的。” ”不不不,我还是麻溜点滚蛋吧。”
阿杼的脑袋霎时就晃得和拨浪鼓似的。
“皇帝最是记仇又小气,趁着他现在愿意给点体面的时候,你最好识趣点,自己接过这体面。”
“要是他厌烦了你,你还在他跟前晃啊晃啊的赖着不走,光是冷脸瞧你一眼,就够吓人的了。”
冯贵妃笑了几声,却没有半点反驳阿杼的意思。
大智若愚可能说的就是阿杼这种人?
*
惦记着同皇帝多攒几分面子情,还有他应允出宫的事,这几日的阿杼越发勤奋了。
天不亮,她从宣沛帝身边半梦半醒爬起来就要往茶房去。
虽然十有八九都会被摁回去被抱着再睡一会儿,但宣沛帝下朝后,御前奉茶的差事阿杼完全不假手于人。
而从没觉得阿杼会在茶房待多久,又隐约听得风声的茶房宫人也是无比的配合。
这不,今日前头一传话,其他宫人就下意识的看向了坐在桌旁,翻着茶经琢磨的阿杼,她自然毫不迟疑的起身接了这差事。
阿杼从来都是个很识时务又功利心很强的“马屁精”,所以自打到了这含元殿,她也很少关心除了宣沛帝以外的人。
但今日
坐在下首的,除了穿了身红裳金线龙纹蟒袍的太子外,还多了个穿着宝蓝色朝服的年轻俊俏小郎君。
比之气势迫人宣沛帝和风华正茂的太子,他更像书香世家里走出来的翩翩公子。
那一刻,阿杼废寝忘食间偷偷看过话本子后,朝思暮想幻想而出的温文尔雅,面如冠玉,文秀翩翩的小郎君忽然全都在眼前具象化了,甚至是多了几分清贵之气的顶级高配版。
当然,既没有贼心也没有贼胆,更没有发疯的阿杼,她就只有看一眼的胆子了。
但阿杼的这那一眼太子神色如常的接过茶饮了一口,而睿王也正襟危坐,好似也没有察觉到半分。
高坐龙椅上的宣沛帝没碰送上来的茶,神色淡淡的摩挲起了手里的扳指——
作者有话说:感谢小可爱们支持,呼噜呼噜毛,来啦来啦。[让我康康][让我康康][让我康康][红心][红心][红心]
第40章 谢 阿杼:你说爬床?这不是顺便的事?……
睿王这个人吧, 单看他的模样,即便因着生来体弱那也是一等一的出挑。
真正的锦绣皮囊,玉质金相。
不然当日念琴也不会在宽慰王皇后时, 说肯定是底下的宫女们起了攀附的心思。
但再出挑, 也要分什么时候, 和谁在一起了。
毕竟天家富贵里养出的皇子就没有多少差的, 民间都说先敬罗衣后敬人, 宫里跟红顶白更是各个生的好眼色。
因而但凡睿王随着宣沛帝或是太子出去,所有人眼里只能先看见前两者, 甚至因着朝堂内任职差事的缘故,便是祁王和英王都更得追捧。
阿杼生的那个模样, 她就是个木头,往那一杵, 都能让人多看几眼。
更何况阿杼不是木头,她生了双乌溜溜, 水蒙蒙会说话似的含情眼。
若从前睿王记得阿杼是因着她的好样貌,但如今却道她竟是一点都不关心他的那位好皇兄,那位大元朝的太子
从含元殿出来, 两人沉默的走了几步。
等离得远了些, 太子回头看了一眼睿王,忽而道:“明瑧, 父皇这些时日忧心朝政,常夜宿含元殿连陈公公都待她十分客气。”
睿王抬头冲着太子露出一个笑容。
“皇兄放心, 明瑧省的。”
*
宣沛帝处理朝政的时候,心里很有数的阿杼从不敢去打扰,奉了茶便退了出去。
这会儿独留下陈公公胆战心惊的在御前伺候。
宣沛帝难得没看桌上的折子。
他倚着龙椅,只是有些出神的想到了边关时他养的沙鼠。
说养倒也不是专门带回营帐, 只是他总留下食物给那只爱在夜里咬他靴子的沙鼠。
它的尾巴短了半截,眼睛却格外的大些。
后来宣沛帝眼瞧着这只沙鼠被旁人用食物引走了,宣沛帝一路追上去,硬是将它抓住生生握在手心里捏死了。
专属于宣沛帝的东西很少,少的宣沛帝对于分享打了他标记的东西这事,总是格外的敏感和吝啬。
宣沛帝慢慢的松开了捏着扳指的手,重新看向了御桌上的折子,瞧他,无缘无故的想这些事做什么——他的阿杼软乎乎的多可爱啊,哪里是什么沙鼠比得了的了。
*
后宫中,自打得了宣沛帝亲身下场的提点和警告,又见睿王也在朝堂上慢慢开始接过差事,着手历练,因而王皇后这些日子很是安分。
而张贵妃则是想方设法的同宣沛帝吹枕头风,又恨不能让张氏一族在朝堂上为黄河巡查,办差顺利归京的祁王拼命造势,自是顾不上同王皇后较劲。
势同水火的两大“山头”忽的偃旗息鼓,宣沛帝这几日也如常踏入后宫,一时之间东西六宫竟恍然有种岁月静好之感。
除了
陈公公进了茶房,看着正拿着一堆茶叶仔细比对的阿杼,那是脑子里嗡嗡的真头疼。
知道阿杼“忠心耿耿”的“纯质”赤子心,所以陈公公和福海,都不会拿所谓承宠的事来假惺惺的恭维阿杼。
甚至顾着她的面子,更是能不提就不提。
按说宣沛帝不管是宠幸谁,还是爱召幸哪个娘娘也轮不到陈公公多嘴,陈公公也不会在这种事上栽跟头。
但这几日,陈公公是颇感提心吊胆,实在撑不住了。
“阿杼姑娘。”
“陈总管?”
阿杼一愣后连忙放下了手里的茶叶,她笑着就要起身,青榴则是奉了盏茶来。
“不忙,不忙。”
陈公公挥挥手推拒了青榴递上的茶汤,随后看向阿杼。
“有几句话不知道阿杼姑娘方不方便?”
阿杼点点头,随后跟着陈公公一同出了茶房。
待两人走到无人处,阿杼忍不住好奇的先道:“陈总管可是有什么吩咐?”
“不敢,不敢,阿杼姑娘说笑了。”
陈公公笑笑,随后斟酌着道:“这几日圣上政务繁忙,阿杼姑娘也很少到御前侍奉”
阿杼点点头,一副很认同的模样,她还压低了声音:“为着黄河堤坝的事,这几日前朝才吵吵的凶,听说还有好几位大人被当堂摘了乌纱帽拖下去治罪呢。”
这事陈公公知道的不比阿杼少,朝堂上的那一幕他还亲眼见了呢。
“是啊,就是工部的侍郎大人,前两年就是他主持”
下意识正要顺着阿杼的话说下去,陈公公猛地反应过来,他连忙拉回了话题,“阿杼姑娘,就是朝堂上的事闹得凶,这几日圣上也格外心情不虞。”
陈公公一边叹气,一边看着阿杼。
“若是咱家能像阿杼姑娘这般蕙质兰心能为圣上解闷排忧,便再好不过了。”
阿杼连连的摇着头,她捧着陈公公道:“阿杼还想着自己若是能有几分陈总管的本事才好呢,这御前离得了谁也离不了总管您啊。”
陈公公:
阿杼那日瞧着睿王的时候,陈公公又是这神奇一幕的见证者,他之后都没敢看他们圣上的脸色。
到底习惯了御前做事留三分,又不敢随意攀扯睿王免得祸从口出,和阿杼互相“吹捧”一通后,陈公公叹着气走了。
而这遭不光是陈公公,便是重华殿内的冯贵妃都忍不住道:“阿杼,本宫也知道皇帝最是喜新厌旧的快。”
“但这,是不是也太快了点?”
“之前还同你夜夜同床共枕呢,这段时日连见一面都这么难?”
而阿杼却是一脸“聪明相”的说道:“娘娘,为这事,陈公公也找我呢。”
“这几日皇帝因着朝政的事很不高兴谁凑上去撩火谁才傻呢。”
“我都快要被赶出含元殿了,位份还不知道有多低,要是这个时候凑过去再被迁怒一通,只怕以后都要喝着西北风,抱着窝窝头哭了。”
“更何况,娘娘您也知道,皇帝原本要了我就是为了出口气,这些日子他出气也该出够了,可不得去传召其他娘娘?”
冯贵妃看着格外有理有据的阿杼,一时没说话。
她离不开这儿,许多的消息都是从阿杼这得来的。
阿杼么,她看待问题的角度稍显清奇些。
你不能说完全对,也不能咬定她错。
“阿杼。”冯贵妃咂摸了片刻,最后道:“到底是你离着皇帝亲近些,这些事本宫也拿不准。”
“倒是听你说起当今皇帝的性情,很是沉稳矜持”
阿杼闻言“嘿”了一声。
到底她们贵妃娘娘是文化人,连装模作样的小气也能说的这么好听。
“你既然还未从含元殿出去,本宫估摸着让皇帝舒散心绪这事,迟早还得落在你头上。”
“这后宫不,这世上的人不怕被利用,最怕的是没用。”
“阿杼,偏安一隅不是不行,但你得先有个好爹日子才好过。”
“不然,几个更衣选侍之流挤在一个厢房,抬头转身都憋屈的时候,你还不如留在这。”
冯贵妃的话,阿杼听得很明白——混吃等死不是不行,但她现在混着混着就真得死了。
“娘娘,我也不是觉得有个什么委屈劲毕竟是我自己爬上龙床的。”
“如今又仗势得利,吃的好,穿的好,用的好,从头到尾,我压根就没为这事有过片刻的后悔。”
“我其实,其实就是还有点害怕皇帝。”
“在掖庭里,嬷嬷训斥我,罚我,甚至皇后娘娘拿捏着把我当个什么玩意儿我也就是当时觉得害怕。”
“但不犯错的时候,我一点都不怕她们。”
说着,阿杼情不自禁的开始咬手指。
“但是面对圣上的时候,即便他不打我也不骂我,甚至会同我笑,也很抬举我,但我每次恍惚中总觉得他有点,有点让我有种说不上来的,瘆得慌?”
“我清楚自己得借着皇帝的势才能过的好。”
“陪着圣上的时候,我会哄着自己不去想其他的,只坚定相信他是个装模作样的小气鬼,才能让自己不那么怕”
冯贵妃一愣。
恐怕不止是她,只怕宫里谁也没想到过没皮没脸一样贴着皇帝放肆撒野的阿杼竟然会害怕。
“阿杼,你”
到底是年幼之际能从牢狱,教坊,掖庭里一路熬过来的阿杼。
话说完,她松开咬着的手指,顺着冯贵妃发出声音的地方看了过去,脸上又露出洋洋得意的笑容。
“娘娘不必担心,这话我说过就忘了。”
“倒是圣上一直这么小气又矜持诶,他还答应要带我出宫去玩呢,也不知他现在这么生气,这话还作不作数。”
冯贵妃用一种全新的目光看着阿杼。
她在这宫里,见过太多太多自怨自艾,哀哀戚戚,哭天怨地,郁结于心活活闷死自己的人了。
而阿杼,从她身上你甚至可以数落出她一万种毛病。
但就这种拼命挣扎着,无论如何都会让自己高高兴兴好好活着的劲儿绝无仅有。
求死容易,但求活,必得无比的坚韧和勇敢。
*
寅时末
独自在重华殿用过晚膳,才被冯贵妃感慨“无比勇敢”的阿杼,这会儿惊讶的话都有些结巴。
“总管,你,你是说我,我,我也得守夜?”
“咳咳。”陈总管这会儿也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只能尽量镇定的点着头。
“是,原本御前守夜的差事就是五人一组轮值的。”
“阿杼姑娘你来的日子短,又正巧刚刚轮过一岗,这才,这才一直拖延到今日。”
陈公公你知道你说谎的时候,微微抿着唇,眼睛是垂着的吗?
阿杼她之前几乎每个夜里都被带到榻上来来回回那样了,还用的着守夜?
怎么守?
守到龙床上,紧紧贴到皇帝身上好好的守一夜?
无言相对沉默片刻。
陈公公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抬头正和阿杼对视一眼。
不知道该说什么的两人尴尬的一同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
*
夏夜里的月色总是显得格外的清亮。
皎洁的月色下,静默屹立的巍峨的皇城都披上了层柔和的光晕,宛若陷在混沌又婉约的梦里。
含元殿
殿外守着的侍卫不少,却没有一丝响动,伴着风的虫鸣声轻轻飘进内殿,声声催眠。
但本该陷入好梦的阿杼,这会儿却格外清醒的坐在被褥上,她搓着胳膊,眼神幽怨的望着重重拱帘后的龙榻。
含元殿内铺设的是青砖,但这青砖却是历经繁琐工艺特制的。
行之无声,断之无孔,质地坚实,敲击宛若金石之声总而言之,睡在上头,即便是夏夜里都“嗖嗖”的透着寒气。
其他人都守在门外,只有阿杼有在这殿内守着的“殊荣”。
躺在这睡是别想睡了。
阿杼幽怨的眼神暗了暗——爬床这事吧,一回生,二回熟。
甭管小气的皇帝又是为着什么折腾她,总之今晚她要是不能睡,皇帝也别想睡!
很快,锦帐外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而榻上安然闭着眼,好似已然熟睡的宣沛帝一副浑然不觉的模样。
帘子先被轻手轻脚的揭开,随后,绣着龙凤呈祥的被褥也被轻轻的掀开了一条缝,一个裹着香气格外柔软的身子,带着点月夜凉气钻了进来。
嗯,果然还是榻上舒服。
阿杼惬意的蹭了蹭枕头,随后准备睡觉。
结果刚闭上眼,就听身边传来声音——
“让朕瞧瞧,这是哪来的小蟊贼?”
“圣上。”阿杼连忙说道:“是阿杼,不是蟊贼。”
“阿杼?”
装吧装吧,你个小气鬼,阿杼一边心里嘀咕,一边坐起,凑过去扒拉着宣沛帝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
“是啊,圣上您好好摸摸,真的是阿杼,不是小蟊贼。”
宣沛帝当然知道是谁。
他摸着阿杼的脸,恨不能就在这没良心的厚脸皮上掐出一朵花来。
“哦~朕记得今夜里,阿杼不是该守夜吗?”
“回圣上的话,今晚上确实是该奴婢当值。”
应着声的阿杼顺势趴在宣沛帝的身上。
她的一只手搭在宣沛帝的胳膊上,另一只手搭在他的胸膛上,像顺气似的慢慢抚着。
又柔声细语的道:“可外头离着圣上实在太远又隔着帘子看不见圣上,奴婢心里惶惶的跳的飞快,实在安稳不下来。”
“像这么瞧见圣上,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香香软软的阿杼,连声调都像黄莺一样格外软乎乎的央着宣沛帝。
“圣上,今晚上让奴婢就这么守着您,好不好?”
你看阿杼很有自知之明不是,是不是果然谁都睡不了了?
等两条胳膊都得软绵绵的搭在宣沛帝的肩侧,眼神迷离的吐着热气嗯,阿杼又想滚到地砖上去凉快了。
但这次可是阿杼自己先爬上的床,至于下不下得去,自然不是由她说了算。
“你才出了汗,不能见风,且先忍忍。”腰被箍着动不了,阿杼也不挣扎,她软软的点点头,好好好,行行行,你是皇帝你说了算。
那她现在总能好好睡觉了吧?
这会儿脊背后被一下下顺毛似的撸,动也动不了的阿杼也没管自己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姿势。
正当她凑合着闭着眼,昏昏然就要睡过去的时候,隐约就听见宣沛帝温柔的问话声。
“你之前在坤宁宫的时候,可曾见过太子或是睿王?”
谁?不知道,没见过,不认识。
阿杼都不知道自己稀里糊涂说了些什么,总之宣沛帝很耐心的解释道:“六日前在含元殿,申时一刻你奉茶时见过”
“嘿嘿。”只听阿杼笑了一声,随后嘟嘟囔囔的道:“话本子里的人“成精”了。” ???
阿杼之前瞧着,确实不像什么满腔倾慕的模样,但她说的这话,宣沛帝一时竟然不是很理解。
“圣上。”
睡也不让睡,被问烦了的阿杼软绵绵的央道:“您就这么抱着奴婢睡着好不好”
宣沛帝顿了顿,轻轻的拍着阿杼,“睡吧。”
*
翌日,天还没亮,迷迷糊糊的阿杼就要习惯性的起身,宣沛帝眼睛都没睁开就伸手揽住人,抱在了怀里。
嗯,习以为常的阿杼偏头蹭了蹭,随后又睡了过去。
倒是看着时辰,进了内殿后就看见地上只丢着条空荡荡被褥的陈公公,着实松了口气。
好了,好了,既然阿杼姑娘不在这陈公公看着不远处垂着锦帐的龙榻,这事八成算过去了。
要不说,御前第一总管陈公公都对着阿杼实在客气呢。
这不,把皇帝哄得高高兴兴,被折腾的像只蜷缩的猫一样睡着的阿杼,即便在这含元殿睡得昏天黑地,也不会有人来催她起身。
而被服侍着穿好缂丝十二章纹龙袍,束发戴冠的宣沛帝却看向了陈公公。
“话本子,是何物?”
这次轮到宣沛帝少见多怪了。
毕竟从小就恨不能被塞在框里规规矩矩活着的他,是真没听过这玩意儿,也压根就不需要这些东西解闷。
“回圣上。”
陈公公不愧是能稳坐“御前红人”宝座的能干人,他毫不迟疑的解释道:“就是写了些通俗故事,还有戏曲活着评书之类的底本。”
“民间倒是很流行。”
这样啊,宣沛帝点点头,随后道:“去寻些来。”说着宣沛帝朝着后殿看了一眼,又道:“不必刻意挑拣,就选些最通俗易懂,流传较广的来。”
“是。”
宣沛帝还没下朝,陈公公的这事就办妥了。
直到用过午膳,差了阿杼喝完药就去好好休息,宣沛帝坐在御桌前,神情淡定很是自然的翻开了话本子。
话本子这玩意儿,说白了就是瞧个乐子,都不用怎么过脑子就能瞧明白。
宣沛帝看的很快,但越看,他眉头就蹙的愈发厉害。
这些个穷书生的白日梦,落在宣沛帝的眼里是什么?
就是蓄意教唆女子私奔,又企图借着岳丈的裙带在官场上横行无忌,渎职贪腐,不学无术却一意结党营私。
再看到连公主都自甘下嫁,还要上赶着做个劳什子的什么平妻时,宣沛帝直接将手里的话本子扔了出去。
“放肆!”
“不知所谓!”
霎时满殿的宫人都慌慌的跪下了。
看阿杼的模样,这些什么话本子她还看不少,只怕把脑子都要看坏了。
“往后宫中不许再出现这些东西!”
“文可见性,写这些混账荒唐言的糊涂东西一个都不许入朝为官。”
皇帝金口一开,底下人自然当要紧事来办。
好么,美美睡了一觉,睡醒的阿杼天都要塌了。
她在这宫里往后的日子,就指望这些故事解闷,现在连这点趣味都被剥夺了?
而坤宁宫、东宫和广阳宫也没好到哪去。
正是宣沛帝忽然下了旨意,让睿王择日出宫,迁入京中修好的王府。
自己的孩子生来体弱,又一直压着他不能人道消息,王皇后心中有愧,在不影响太子之位的时候,自是对睿王无比溺爱,十分关心。
因而听着这旨意的王皇后满脸的不解,“明年才是指婚的时候,如今怎么就忽然让瑧儿出宫迁府了?”
怕王皇后一时冲动,左右的花姑姑和念琴连忙劝道:“娘娘,如今睿王爷领了差事,也是该出宫入府的时候了。”
“是啊,娘娘,睿王爷年岁见长,马上都该大婚的时候了,若是还在宫里仔细想来确有几分不妥。”
“”
千说万说,到底睿王出宫后母子二人不如现在见面方便。
十天半月才能递牌子入宫一趟,仓促间就让王皇后接受,这不是割她的肉吗?
坐不住的王皇后直接奔着广阳宫去了。
东宫内,太子和睿王却暂且相顾无言。
毕竟这个时候忽然有了这么一道旨意很难说,是不是有什么事左右了他们父皇的主意。
“皇兄,是她吗?”
话一出口,睿王都觉得自己这无端的揣测着实有些荒唐的可笑。
像阿杼之前和坤宁宫的瓜葛,太子和睿王也有所耳闻。
但查清阿杼的身份后,这事就成了无伤大雅的小波折,他们确实没放在心上。
“再看看,毕竟是侍奉在父皇身边的人。”太子沉声道:“若她一直做个御前奉茶的宫女也就罢了,若是”
“若是她颇得父皇偏宠,明瑧,你便劝劝母后,即便不能收为己用,后宫中也不能再多一个“张贵妃”了。”
睿王没在这个时候顶刺,他认真的点点头,“好。”
为着一个还没影的妃嫔这般未雨绸缪,看起来实在有些小气。
但前朝和后宫、皇子和他们的母妃、同妃嫔身后的母家本就千丝万缕的牵扯在一起,轻易割舍不开。
你敢仗着自己什么太子和王爷的身份小觑一个宠妃,不把她放在眼里?
想想先帝爷和冯贵妃吧,血淋淋的前车之鉴!
尽管宣沛帝当真瞧着实在不像这样的性情,但不得不防啊——
作者有话说:嘿嘿嘿,摸摸小可爱们,人手送一个“聪明绝顶”,软乎乎阿杼。[红心][红心][红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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