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梦见


    难得的家宴到底因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而变得气氛低迷,可身处边关,遭逢此事也是寻常。


    顾老夫人道了几句让众人宽心的话,稳住了局面,这顿饭就在一片沉默中吃完了。


    宴散后,苏氏由巧云扶着回了松茗居,打听到西北又起战事的消息,她便开始腿软,神情恍恍惚惚,这会儿走路都有些不稳。


    顾缜叫住了苏氏身边的另一个婢子,嘱咐一会儿给夫人煮碗安神汤,生怕苏氏夜间难寐。


    顾峻兄妹二人留在了最后,等人都走完了,顾峻安慰道:“大哥不必担忧,大伯身经百战,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安然无恙。”


    顾缜点点头,问他:“何时回书院?”


    “明日便回。”顾峻道,“我和一同窗约定好了,后日一道去书阁温书,他每日手不释卷,废寝忘食,我也不好输他的。”


    “又是那位唐绥唐公子?”顾敏问道。


    这几月来,顾敏每每去鹿鸣书院,都看到他兄长和那位唐公子待在一块儿。


    甚至连她家柔儿都对那唐公子一见倾心,顾敏承认,那唐公子的模样的确生得好,却是有些清冷淡漠,且那眉眼,顾敏总觉得在哪里见过,隐隐有些熟悉,但又说不上来。


    “自然。”说到唐绥,顾峻双眸微亮,“虽唐兄而今只是童生,但今年院试定会榜上有名,待后年春闱就能一展拳脚,以唐兄的文采,何愁蟾宫折桂,雁塔题名。”


    顾峻初初接触唐绥时,只觉此人性情孤僻古怪,喜独来独往,但看了他的文章,惊为天人,便厚着脸皮以请教的名义频频往他跟前凑,总算是交上了这个好友。


    听顾峻将此人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范玉盈疑惑地蹙了蹙眉,以顾峻所言,这般才华横溢之人,定会在明年科举上大放异彩,加之出身贫寒,定会招不少世家高官招揽,可前世,她怎么一点也没听说过唐绥这个名字呢。


    顾峻滔滔不绝说了一通,末了,让顾缜和范玉盈有暇去书院看看他,又恭贺范玉盈正式被孟大家收为了弟子。


    顾峻兄妹走后,范玉盈也跟着顾缜回了葳蕤苑。


    想起昨夜之事,她始终有些惴惴不安,待沐浴罢,坐在小榻上看话本子时,都有些心不在焉。


    顾缜自浴间出来时,恰见范玉盈目光盯着书页久久不动,丢了魂似的。


    他在对面的檀香木雕花书案上坐下,低低道了句“过来”。


    对面女子闻声身子微颤,略有些慌乱地朝他看来,犹如惊弓之鸟。


    顾缜便知昨夜将她折腾狠了。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乖顺地走过来,任由他一把将她拉坐在了膝上。


    屋内仆婢早已垂眸退了出去,贴心地替主子们闭拢了门。


    顾缜抬手去掀范玉盈的寝衣,就被她一把拉住了手,见她那双潋滟的杏眸像是在无声恳求他,顾缜笑了笑,仍将她右肩的衣裳拉了下来,莹白如玉的肩头上依然留有淡淡的牙印。


    他用余光一瞥,就见范玉盈拧着眉,好似无声咒骂了句什么,但等他直起身子,她又表现出那副柔弱委屈的模样。


    这丫头,分明不快于他昨夜毫无克制的举止,却还是强忍着在他面前虚以委蛇,同样嘴硬地不肯承认梦里那人是她。


    她好似觉得,只有这样,才能继续维持两人之间微妙的平和。


    顾缜将衣服替她拉好,旋即打开桌案上的一个长匣,展开自里头取出的羊皮卷。


    范玉盈扫了一眼,便怔住了。


    这不是什么寻常的画卷,看着上头起伏的山川河流和标注的地点,她认出,这是函燕关的舆图。


    这可是军中机密。


    顾缜竟存了一份在他的屋里。


    “函燕关四面环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昱延与羽然联手,绝不可能是一时兴起,定筹谋已久,故而我给父亲去信一封,让他时刻注意周遭异动,也不知是不是因此打草惊蛇,逼得昱延提前出手,但幸得父亲有所准备,才不至于被打个措手不及。”


    范玉盈听出来,顾缜是在同她解释,为何西北战起比她梦中所言早了近二十日。


    “这般地形,你觉得哪处最易遇险?”顾缜突然问道。


    范玉盈朱唇微抿,在舆图上寻了半晌,最后将手指在一处,“妾身不懂行军布阵,只觉这般峡谷若遭前后敌军阻断,便如瓮中之鳖,唯有任人宰割。”


    顾缜眸色深了几分,像是在问她,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般道:“若避开这处,能否改变原有的结局?”


    范玉盈垂睫,沉默半晌,声若蚊呐,“妾身不知。”


    对前世定北侯府之事,范玉盈多是从她二姐和青黛处听来的,对于定北侯被敌军困死在峡谷处,她也不知究竟是哪处峡谷。


    就算顾缜再试探也无用,何况战场瞬息万变,即便避开了这场祸事,她也不能笃定她那素未谋面的公爹还会不会遭遇不测。


    她本以为她能做些什么,而今才发现,与太子之事不同,她对远在千里之外的这场战事几乎无能为力。


    顾缜深深看她一眼,忽而笑了笑,“你怎会知晓的,早些歇下吧。


    他收起舆图,一把抱起范玉盈便入了卧间。


    范玉盈自觉生性凉薄,至少对于外人的事,她是不大愿意插手的,从一开始嫁进来,定北侯府对她来言,就是个暂时住着的地方而已,迟早会离开。


    但而今,想到她那公爹或还会同前世一样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而还,她就仿佛听到了她婆母苏氏悲恸的哭声,看到了顾老夫人年迈而痛苦的面容。


    范玉盈心下闷的厉害,一时间没了睡意。


    有时候明知结果却只能眼睁睁等着一切发生,于她,反是一种折磨。


    也不知过了多久,顾缜自背后抱住了她,“怎还不睡,莫不是害怕梦魇?”


    范玉盈撇了撇嘴,没有吭声。


    而今最可怕的梦魇不就是他吗。


    “若有心事可同我讲讲。”顾缜轻声在她耳畔道,“世人都说夫妻之间要恩爱两不疑,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会信。”


    范玉盈何尝不明白,这又是顾缜在勾她自己承认坦白一切。


    可他真的会信吗?


    信她已历经一世,才能知晓未来会发生之事。


    信她所做的一切,是为了改变前世太子被逼谋反,范家受到牵连的结局。


    但若她信,她又能信他吗?


    他们定北侯府不参与党争,且一个行差踏错,将来顾家也会落得与范家一样的下场。


    人总要趋利避害,若她说出这一切,他还会愿意帮她吗?


    她不敢赌。


    至少对于范玉盈而言,谨慎些,守着自己的秘密,继续装傻似乎才是她最好的选择。


    她闭上眼,拼命稳着呼吸,假装自己睡熟了并未听见这些话。


    顾缜自哂一笑。


    她有没有睡,他还能不知吗,可见她是打算同他装到底。


    人说同床异梦,他们同床同梦,却从未夫妻一心过,他于她而言,从始至终都是个不值得信任的人。


    他拥抱着她,两具紧贴的身子毫无间隙,可两人间,却始终横着一条无形的鸿沟。


    这一刻,顾缜强烈地想窥探她藏在心里的秘密。


    他想知道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会让她对人设下这么深的心防。


    及至四更天,顾缜才终于沉入梦乡,他做了一个极长极长的梦,陌生的画面快速又源源不断地注入他的脑海。


    直到落到一富丽堂皇的高楼内时,画面才逐渐缓了下来,一楼大堂内轻歌曼舞,丝竹悠扬。


    这里正是京城那些世家子弟最喜来的消遣之地——教坊司。


    “怎无端带我来此?”顾缜嗓音冷沉沉的。


    “不瞒你,我来寻一个人。”说话的是迟毅。


    然话音未落,就听一阵低咳声传来,一个女子被婢子扶着缓步自对面雅间跨了出来。


    她抬首的那一刻,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顾缜。


    女子仙姿佚貌,身形窈窕,着一身桃粉的衣裙,行动处若弱柳扶风,只面色苍白,脆弱得好似尊轻轻一磕碰便会碎裂的白瓷。


    她无意朝这厢瞥过来的一瞬,顾缜看到了她那双漂亮的眼眸,却是灰暗空洞像是彻底失了魂灵。


    她身旁的雅间内紧接着传来恼怒的掷杯声,屋门大敞,屋内人的声音清晰可闻。


    “一点朱唇万人尝的下贱东西,到了这教坊司还装什么清高,早晚是我的人。”


    登时有人附和,“刘公子说的是,无端让这贱丫头败了兴致,不过无妨,让她再养养,到时才能好生伺候秦公子您。”


    “哼,看着病怏怏的,但胜在模样是一等一的好,不过听闻这种病弱的有病弱的乐趣,就是得小心些别一下给玩死了就行。”


    屋内响起一阵哄笑。


    女子听清了,却毫无反应,只脚步微微顿了顿,便又掩帕低咳着,由婢子扶着离开,好似他们说的根本不是她。


    迟毅的嗓音幽幽在顾缜耳畔响起,“这便是我要寻的人。”


    “她是谁。”


    “范家三女,前太子妃的幼妹,范玉盈。”


    迟毅攥了攥拳,“那个刚才口出秽言的混蛋是六皇子的表兄,他整日流连于此,盯上此女已久。”


    他犹豫片刻,看向顾缜,“云疏,我恐需你帮我一个忙……”


    第52章 猜测


    “我正值孝期,不可娶妻纳妾……”


    顾缜剑眉微蹙,“有话便直说。”


    迟毅知道他这多年好友不喜拐弯抹角,“故人之妹,我不忍她凋零于此,可我能求的,且如今满京能护住她的唯你一人。”


    “你想让我将这烫手山芋带回府?”顾缜眸色凉了几分。


    谁都知道,太子谋反之事成了景贞帝不可言说的禁忌,范家与太子关系紧密,恐怕谁也不敢轻易去拨动景贞帝心里的这根刺。


    迟毅默了默,道:“是。”


    可他虽提出这个请求,却似乎并未报太大希望,见顾缜久久不言,他悄然泄气,正打算放弃之时,就听得一声“可”。


    他双眸一亮,抬眼看去,就听顾缜冷声道:“但你想好了,我不会帮她,也不会管她,顶多给她请个大夫,至于她能活多久,我不能同你保证,她死了,你也不能怪罪于我。若她有一日危及我定北侯府,我定会毫不犹豫将她舍弃。”


    “好。”迟毅激动地站起身,郑重朝顾缜施了一礼,“多谢。”


    顾缜睁开眼睛,外头天未大亮,他向来睡得浅,又习惯在这个时辰醒来。


    脑海中涌进的那些陌生记忆令他有些头疼,他揉了揉脑袋,坐起身,看向身边安稳入睡的人。


    这是什么梦,未免也太过真实。


    可似乎让从前她费尽心思让他阻止的那些事都有了合理的缘由。


    瑄岚献礼,春狩遇袭,还有她二姐之事……


    会不会她不是有预知未来的能力,而是和他一样梦见了这些事情。


    若是如此,似乎一切都说得通了。


    她竭尽全力,只为改变太子和范家的悲剧。


    只他的记忆骤然在一处戛然而止。


    顾缜皱了皱眉。


    他答应了迟毅的要求,后来真的将她从教坊司带回定北侯府了吗?


    若是如此,不必猜他都知晓,她应当被他予了合理的名分,但那绝不可能是妻,就只会是妾。


    顾缜想起在教坊司看到的范玉盈摇摇欲坠的模样,剑眉紧蹙。


    那时,她的身子怎差到了那般地步。


    记忆成了一团乱麻,顾缜坐在原地梳理了好一会儿,才轻着手脚下了床榻。


    事有轻重缓急,他燃了灯,复又展开了那张函燕关的舆图,神色凝重,垂眸若有所思。


    *


    打西北战起的消息传回定北侯府开始,后来的十余日,范玉盈都未见着顾缜,不管是梦里还是梦外。


    他并非不回来,只回来得极晚,即便回来了,也挑灯在前院书房待着,有时夜深了便没回来睡觉,直接在书房歇下,没睡一两个时辰就又起身去上值或是早朝。


    日也不见,夜也不见,范玉盈竟也隐隐开始烦乱起来,便让紫苏叫了李寅过来问话。


    李寅只道顾缜近日在处理一个大案子,那案子万分棘手,这才忙了些。


    但似乎这几日正准备结案,想来后头也能休息一阵。


    李寅这话倒是说得准,是夜,范玉盈沐浴罢,正坐在小榻上打发时间,就听青黛喊了一声,顾缜的身影已然出现在了门前。


    他快步至榻前,没让范玉盈下来同他施礼,“听闻你向李寅问了我,这几日忙了些,才没空陪陪你。”


    范玉盈看他神色,眉宇间果然带着几分倦意。


    什么案子,这般劳心劳神的。


    青黛上了茶水,就和屋里的仆婢们都退了出去,范玉盈吃了一口茶,忽听顾缜悠悠道:“这几日,我在想,若忠勇伯爵府那日,我没有误闯客卧,将你娶进府,你而今会是谁的妻子?”


    范玉盈怔忪了一瞬,答他:“世子爷说笑了,我这般声名,没有世子爷娶我,大抵也嫁不出去了”


    前世就是因着未嫁,她才入了教坊司,不过兜兜转转,最后还是成了他的人。


    顾缜神色自若地继续道:“不瞒你说,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你被迫入了一个你不愿去的地方,我将你带出来,让你以另一种身份待在我身边。”


    范玉盈心下一惊,顾缜这话半遮半掩,却好似与前世莫名契合。


    “哦?”她努力稳着声儿,“什么地方?”


    顾缜看向她,一双眼眸漆黑深不见底,他启唇,一字一句道:“教坊司。”


    “砰”地一声响,范玉盈试图放落的茶盏一斜,盏身磕在盏托上,茶水溅了一桌。


    她慌忙扶正茶盏的动作显得很狼狈,她再抬眸看去,盯着顾缜的眼睛看了很久,忽而拉下脸来,“世子爷缘何辱我,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听她语气里带着几分委屈,顾缜却是笑道:“不过是梦罢了,怎的如此激动,梦做不得数。”


    范玉盈仍是不依不饶,“那我莫不是在梦里,做了一辈子世子爷的妾?世子爷又娶了哪个美娇妻?”


    美娇妻?


    顾缜有片刻的失神。


    他想起自己不完整的梦,也想起他在梦里的冷漠,思忖着他莫不是真在那个梦中负了她,才使得她千方百计想离开他的身边。


    “没有,我只你一人。”他定定道。


    范玉盈没错过顾缜这片刻的思索。


    若他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绝不是这样的反应。


    他有了前世记忆,但似乎并不知晓太多。


    想来亦不知道没过多久,她就死在了他的怀里。


    范玉盈黯然的神色在顾缜眼中便成了另一番意思。


    “我梦里只你一人,梦外也只你一人,此生绝不负你。”顾缜凝视着她的眼睛,“若你有想做之事,我会帮你,你最大的心愿,我也会替你实现,只消你开了口,就不必有任何顾虑……”


    她最大的心愿。


    看来,太子之事,他应是知晓了。


    他这话对范玉盈而言实在太过诱惑。


    她抿了抿唇,正色道:“世子爷就不怕,我的要求会让你祸临己身吗?”


    顾缜语气坚定,“我们夫妻一体,必然共享福祸。”


    这人,嘴是真甜。


    范玉盈在心下轻笑了一声,她不敢信他,但除了他,她没有旁人可以倚仗。


    且如今的顾缜已识破梦里人是她,也恢复了些许前世的记忆。


    只他们都一样,这段记忆皆不完整。


    她而今除了相信他,别无选择。


    “这可是世子爷说的,世子爷可不能忘了今日的话。”像是想开了一般,范玉盈心下蓦然松了些,她嫣然一笑,“巧了,这会儿妾身便有个要求。”


    “夫人请讲。”


    范玉盈不虞道:“虽然是梦,但妾身还是不高兴成了世子爷的妾,妾身一见到世子爷就想起此事,不高兴便睡不着,故世子爷今夜还是在外头睡吧。”


    想起那日在明间那张圆桌上被折腾的情形,范玉盈就气得慌,这会儿有些不怕他了,自然就起了报复的心思。


    顾缜倒是没有反对,他笑意温和,“好,那夫人早些歇息吧,正好为夫还想再看一会儿书。”


    累了好几日了还要看书,范玉盈想说什么到底没有说。


    因等他看完了书再沐浴睡下,应当也快过了子时。


    她而今可不是很想在梦里看到他。


    范玉盈独自回了卧间,一时没有睡熟,只通过隔扇门对着外头昏黄的烛光看了一会儿,才任由沉重的眼皮落下。


    可才一睁眼,入目是一张熟悉的脸,她身处一茅屋之中,窗外是一片清幽的树林,鸟啼声此起彼伏。


    只可能在梦里。


    “你不是在看书吗?”她下意识脱口而出。


    坐在床尾之人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不愧是神女,还知我睡前正看书呢。”


    他倏然托起她裸露的右脚,“今日你这腿上似少了些东西。”


    他这莫名其妙的话令范玉盈愣了愣,“什么?”


    顾缜的手边在她脚踝处描绘,边道:“若有一对带有铃铛的足环便好了。”


    范玉盈傻乎乎在心下重复他的话,下一瞬,她本空荡荡的双足上竟真凭空多出一对带有铃铛的金环来。


    顾缜唇角泛起淡淡的得逞的笑,他似乎早就注意到范玉盈有能在梦中凭空造物的本事。


    他俯身,低笑道:“我家夫人今夜不许我与她同榻,你当不会这么狠心吧。”


    适才差点在梦外被他一番甜言蜜语迷惑,这会儿范玉盈算是彻底清醒过来。


    这男人,根本一肚子坏水。


    他知道是她,也知道她在假装,偏偏还要利用她在假装而戏弄于她。


    可谁说神女就得事事都顺着他的。


    范玉盈不想如他的愿,起身欲走,可还未坐起来,就教男人滚烫的大掌抓住肩头,被迫趴伏在了床榻之上,男人沉沉压下来,在她挣扎前轻轻在她后颈上一咬,便让她软了身子,唯有任他予取予求。


    茅屋内的陈设简陋,后来,随着床榻吱呀摇晃,只听清脆悦耳的铃声随着呜咽求饶声久久不绝。


    翌日起身,出了卧间,看见正气定神闲坐在桌前喝茶的顾缜时,范玉盈气得牙都快咬碎了,恨不得上前狠狠踹他一脚。


    可那位全跟无事人一般,好像昨夜折腾她的不是他了。


    “母亲院里的人来传话,说一会儿让我们一道过去用早饭。”


    “是。”


    范玉盈乖巧地随顾缜去了松茗居,见着苏氏,才发现不过大半个多月,她好似消瘦了些许。


    恐是日夜忧愁所致。


    饭桌上,苏氏看着也没什么胃口,顾缜见她只吃了一个鸡蛋便作势要放下筷箸,便舀了半碗粥递到她跟前,“母亲,再吃些,您也不想父亲回来,看到您这副模样吧?”


    “你父亲那边……有消息了吗?”苏氏担忧地问道。


    顾缜薄唇微张,正要回答,却有家仆快步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道:“夫人,世子爷,宫……宫里来人了。”


    苏氏刷地一下站起身,不知所措地看向自己的儿子。


    顾缜镇定道:“通知老夫人,让府内众人都去前厅相迎。”


    范玉盈扶着苏氏来到正厅时,瞧见来人,心一下便沉了下来。


    来的是景贞帝身边的康公公,他行色匆匆,甚至不等顾家人到齐,就长叹了一口气,对着顾缜道:“还请世子节哀。”


    打听到这一句话,苏氏身子一软,就骤然在范玉盈怀里昏了过去,还是巧云帮着一把扶住了她。


    康公公还在对顾缜道:“世子虽还在孝期,但边关战事紧急,不过几日,昱延就已连下了三城,世子曾随定北侯在函燕关待过几年,熟悉那里的地形,咱家是来传陛下口谕,请世子三日后率领大军赶赴西北的……”


    顾缜替父上战场之事,前世范玉盈只是当作闲闻听她二姐描述,不料有一日,她也会身处其中,亲耳听到这个消息。


    身在孝期,却要强忍丧父之痛上阵杀敌,范玉盈不知顾缜有没有梦见这些,可若是有,再经历一遍,该有多痛。


    孝期……


    等等。


    范玉盈双眸微张,忽而察觉到不对劲。


    她怎愚蠢至此,竟一直没有注意到!


    前世顾缜带她入府时,离他父亲战死应不足三年,他正披斩衰,尚未除服,怎么可能在这时候纳妾,别说世人的口水足以将他淹死,更有甚者,获罪流放也不是没有可能。


    且,顾缜再变了性子,也绝不会做出这般忘恩负义,忤逆不孝之事。


    关于前世她入教坊司之后到被顾缜带出教坊司的这段时间,范玉盈记起的并不多。


    她咬了咬唇,陡然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有没有可能,兴许她的公爹定北侯并没有战死。


    她试探着看向顾缜,却见他薄唇紧抿,可面上却似乎并没有哀伤。


    察觉到她的目光,他亦侧首看来,四目相对下,他眸色中的平静,好似在印证她的想法……


    第53章 出征


    顾老夫人和二房三房很快也赶来了前厅,得知消息,厅内死一般的沉寂,最先低低抽泣起来的是顾敏,顾婷顾瑶似也被这哭声感染,都忍不住掩帕落泪。


    顾松昀虽离家多年,但顾家这几个姑娘都还记得大伯在家时,对她们多好,因为自个儿没有女儿,都把她们当作自己的亲闺女来看待。


    紧接着,二夫人和三夫人及府里的仆婢小厮也都伤心起来,高高低低的啜泣声此起彼伏。


    范玉盈没见过她那公爹,此时得知死讯实在无法与顾家人感同身受,但心情也同样沉重。


    骤然丧子,顾老夫人身形摇摇欲坠,一瞬间好似苍老了许多,但如今整个府邸不能没有个主心骨,送走康公公,她还是有条不紊指挥下人在府内挂上了白幡,旋即将顾缜叫进屋内说话。


    范玉盈帮不了什么,只能命人将昏迷的苏氏带回松茗居,请府内的大夫过来诊治,一直守在一旁等着苏氏醒来。


    苏氏昏了一个多时辰才幽幽睁开眼,她双眸空洞,见了范玉盈,开口第一句便问道:“那是做梦,还是真的?”


    范玉盈垂着脑袋,没有言语,苏氏就懂了。


    “他是怎么死的?”


    范玉盈迟疑片刻,想着她婆母早晚得知晓,还是将康公公所言简略道来。


    和她前世听闻的大差不差,说是她公爹定北侯带着几千兵马经过一峡谷时被敌军前后阻击,困死在原地,昱延人丧心病狂,还往峡谷中放火,援兵赶到时,许多将士已被烧得面目全非,她那公爹也仅凭身上那身盔甲堪堪辨认身份。


    而今她公爹的尸首正往京城而来,而后再送往南游老家,入祖坟安葬。


    苏氏平躺着,眼泪默默从眼角流下,洇湿了枕头。


    “那个混蛋。”她骂道,“分明信里总说让我等他回来,他怎么骗我呢,甚至连个痛骂他的机会都不给我……”


    “母亲……”范玉盈唤了一声,却实在不知如何安慰。


    末了,只能任由苏氏从低声啜泣,到放声痛哭起来。


    不久,二夫人和三夫人也相继过来探望。


    顾老夫人年岁大了,刚开始还能勉力支撑,很快就因过于悲痛病倒,苏氏也一样,而今根本没有任何心力来打理府中事物。


    府内几个管事,就问到了范玉盈这儿。


    范玉盈没有办法,但也清楚她这个身子不是能劳累的,就安排好一切,再让人请来二夫人和三夫人,请她们帮着一道操持她公爹的后事。


    二夫人方氏显然不是很愿意被个小辈差使,但见三夫人周氏答应得快,表现得体,也只能强笑着跟着点头。


    打圣旨下来,顾缜就一直忙着准备出征之事,直到他出征的前一日,范玉盈才在府内见到他。


    彼时范玉盈沐浴罢,正在翻看管事送来的账册,是关于丧仪相关的支出。


    顾缜进来时,眼底青黑,显得十分疲惫,两人对视着,一时无话。


    半晌,范玉盈才命红芪去备热水,道:“明日一早便要率大军出城,世子爷早些梳洗睡下吧。”


    顾缜颔首入了浴间,范玉盈也收了账册,回了卧间,待顾缜沐浴罢,一道在床榻上躺下。


    床头烛火昏黄,范玉盈盯着帐顶的刺绣花纹,在想要同顾缜说些什么。


    夫君即将远行,此番出征生死难料,她大抵是要哭一哭的。


    但没等她伤心地开口,顾缜就淡淡道:“我不在,你要保重好身子,我已派人带信去寻一位致仕的老太医,请他进京为你,还有母亲祖母调养身体。”


    范玉盈怔了怔,料想他大概看到前世一年后她病怏怏的样子,才想到替她请太医来看看。


    但……


    她还是道:“多谢世子爷。”


    顾缜顿了顿,又道:“母亲心性单纯,易受蛊惑,望你能替我保护好母亲。”


    范玉盈想起那个孩子,觉得顾缜说的大抵是此事了,她有意调侃道:“妾身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也不会武,如何保护得了母亲。”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的本事如何我心知肚明,你不向来是不愿吃亏的性子吗。”顾缜微微侧身看她,“我走后,你还做你的范玉盈,必然谁也不敢招惹。”


    范玉盈亦望向他。


    谁也不敢招惹。


    那的确是她了,她真正的脾气可实在不好。


    他是知道的,她在他面前的柔弱一直是伪装。


    分明她刚进门时,他那么不喜欢她凌厉的性子,她的睚眦必报,而今却又说让她做回自己。


    这人,总那么讨厌,又总说一些让人动容的话。


    范玉盈没有吭声,但许久,又听顾缜开口:“放心,你不也知道,我定会平安回来。”


    “嗯,妾身是断不愿年纪轻轻就做寡妇的。”


    顾缜低笑了一声,“怎会让你做了寡妇,我还得早些回来,实现你的心愿。”


    至于什么心愿,两人心照不宣。


    范玉盈想,便是为着他这个承诺,她也会帮忙替他照拂好他的母亲和祖母。


    分明是最难舍难分的时候,这夫妻二人却平平静静地完成了对话,最后各怀心事地睡去,一夜无梦。


    边关战士紧急,一刻耽搁不得,大军一早便要出发,顾家阖府上下都来送顾缜。


    檐下白绫在晨风中飘扬,更添几分悲戚。


    范玉盈始终没问关于她公爹是否还活着这件事,顾缜既然不主动说,定有他自己的打算。


    苏氏拉着顾缜的手,一遍遍哭着嘱咐,“儿啊,你定要平安归来”,直到时辰已到才不得不将人放开。


    顾老夫人最后对顾缜叮嘱了一番,范玉盈亦上前道了两句,本觉着这么多人在,她作为妻子不能一言不发,但手指无意触及顾缜那身冰冷的铠甲时,心情却倏然变得微妙起来。


    铠甲坚硬,挡的是刀枪,护的是血肉,可一旦挡不住,利刃便会刺入皮肤,伤及内脏,使血流如注,甚至一击夺人性命。


    或是感受到她的失神,顾缜轻轻握了握她的手,旋即翻身上马,同祖母母亲辞行后,驱马往德胜门而去。


    男人掌心的温暖似乎还残留在她的手上,范玉盈攥了攥拳,觉得自己实在可笑。


    毕竟与旁人不同,虽才分别,但她很快就又能在梦里见到顾缜。


    且就像他自己说的,他又死不了。


    直到顾缜的身影彻底看不见了,顾老夫人才在哀叹声中回了府,苏氏也被巧云扶着回了松茗居。


    范玉盈亦往葳蕤苑走,半途才发现顾敏跟了上来,突然挽住她的胳膊,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敏儿,怎么了?”她问道。


    顾敏面露急色,“大嫂,敏儿也不知怎么办,敏儿只能求你了。”


    “莫慌,去我那儿说。”


    范玉盈将顾敏带回了葳蕤苑,让她喝了口茶润润嗓子,才听她娓娓道来。


    “前几日,哥哥在书院与人起了争执,那人心下不快,但不敢招惹哥哥,昨日便随意寻了个罪名将当时帮哥哥说话的唐公子抓进了顺天府大狱。”顾敏叹声道,“本来这事我们寻大哥就成,但而今大哥去了西北,大伯又没了,家里乱成了这般,哥哥和我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唐公子,想来是那顾峻常提起的唐绥了。


    “好端端的,缘何起了争执?”范玉盈问道,“对方又是谁?”


    “是皇贵妃的母家,赵家的六公子,和哥哥一道同在鹿鸣书院读书,他是个纨绔,又是贪欲好色之徒,听说那日是他调戏了一个在书院洒扫的姑娘被我哥哥阻止,恼怒之下,便出言羞辱我父亲……”顾敏声儿蓦然哽咽起来,很快又道,“唐公子看不过眼,就帮着说了几句,不曾想竟被牵累丢进了顺天府大狱。”


    羞辱顾家三老爷……


    看着顾敏伤心的模样,范玉盈都能想到那位赵公子究竟说了些什么。


    难怪,此事顾峻顾敏兄妹都不敢同家中提起,毕竟那无异于揭了他们父亲最痛的伤疤。


    不过,面对在朝堂中颇有势力的赵家而毫不畏惧,这叫唐绥的倒是很有勇气,顾峻这朋友没有交错。


    想要从顺天府捞个人并不难,毕竟欲加之罪,顺天府府尹在施压下也没这个底气不放人,而那赵家公子,恐怕就是仗着这会儿顾峻没有可求的人,才敢这么明目张胆把唐绥抓进去。


    只是,该找谁好呢。


    范玉盈思忖许久,到底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大,毕竟牵涉赵家,眼下的顾家无暇应付这些,她大姐姐这个太子妃更非合适的人选。


    思来想去,她想到了一个人,事不宜迟,万一那赵家的买通人在狱中对唐绥用刑,可就不妙了。


    范玉盈当即让顾敏去喊顾峻,大伯没了,顾峻自是从书院赶了回来,之所以托顾敏过来寻范玉盈,也是考虑到作为叔嫂,男女有别。


    三人是从侧门出的府,上了马车,就匆匆往孟府而去。


    孟子绅看到范玉盈的一刻还有些愣,定北侯府出了事,他自然知晓,且这会儿大军才出了城,他的好徒儿怎么就来了他这里,莫不是心情不好,来找他下棋的。


    可怎么还带了两个人一道过来。


    “师父,徒儿有事相求。”范玉盈直截了当道。


    难得见他这徒儿求人的,孟子绅一直觉得他这徒儿性子淡,似乎对什么都提不起太大的兴致,但这会儿居然会求他,他忙让她坐下细细说。


    范玉盈将前因后果道来。


    孟子绅为人清正,向来看不惯这般行径,当即道:“走,随我去顺天府。”


    孟大家的名字在京城乃至整个大昭都是如雷贯耳,甫一听说是孟大家大驾光临,顺天府尹忙出来迎接。


    说起来,这府尹大人钟爱下棋,是为孟大家的忠实拥趸,但听说是为那唐绥而来,还是生了一丝迟疑。


    “赵六公子既言唐绥以手足殴打他致伤,那府尹大人可曾命人查看过赵六公子的伤情?敢问他伤在何处,可否严重?”


    “这……”府尹支吾半晌,“未曾查看,只听说赵六公子伤得不轻……”


    “听说?”范玉盈笑了,缓缓道,“我一介妇人,不懂如何断案,但也觉得无凭无据,顺天府也不好随意抓人吧,传出去,只怕都要道大人您滥用职权,徇私枉法。”


    府尹冷汗涟涟,无论是赵家还是顾家,他都招惹不起,但这位定北侯世子夫人背后还有孟大家和太子妃,何况赵六公子的诬告本就站不住脚,两相权衡之下,府尹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一炷香后,范玉盈随顾峻一道前往狱中接唐绥出来。


    顾峻已是迫不及待,催促着狱卒带路,进了牢房,高喊了一声“唐兄”。


    此处潮湿昏暗,但走近后,范玉盈还是看清了这位被顾峻极力夸赞的才子的模样。


    但隔着槛栅,四目相对的一刻,范玉盈险些被气笑了。


    什么唐绥。


    她万万想不到,有一日,她竟会亲手将自己的弟弟从大牢里捞出来。


    第54章 变故


    出了顺天府,范玉盈先是恭恭敬敬送走了孟子绅,而后才带着顾峻兄妹和那位唐公子往定北侯府而去。


    半途,顾峻和唐绥在一客栈前下了马车,顾峻毕竟不能将他这好友带回侯府,只能寻个地方好让他暂时歇息落脚。


    马车又向前驶了一小会儿,范玉盈就以要买东西为由也下了车,旋即带着红芪到了那客栈附近的茶楼,直看着顾峻离开,才入了那客栈。


    像是知晓她会来寻自己,此时的唐绥,不,应当说是范承宥正站在二楼的走廊上看着她。


    范玉盈微沉着脸入了他所住的上房,让红芪守在门外,两人沉默许久,还是她先开口道:“你就没什么要同我说的?”


    范承宥抿了抿唇,声音很低,“这次,多谢你了。”


    范玉盈憋了一肚子气,“你分明只需表明身份便可,却任由他们抓去,若今日我不来,你当如何?难道真要在那狱中服刑吗?”


    且他多的是人可以求助,大姐姐,二姐姐,父亲,也不知这人在倔什么。


    “我知你会来,毕竟顾峻知我被抓,不会袖手旁观,但他能求助的似乎也只有你了。”范承宥像是早就算到了一般。


    左右是她倒霉了。


    范玉盈秀眉紧蹙,“为何要化名去鹿鸣书院,你在书院待了多久?所以年初我在鹿鸣书院看到的人真的是你。”


    范承宥没有吭声,算是默认了。


    范玉盈想起先前回娘家,范仲丞说范承宥即将出游的话,和年节那段日子在庄外游玩,敢情都是谎言。


    其实他一直都在鹿鸣书院。


    “范承宥,你究竟是怎么想的?”范玉盈实在难以理解。


    范承宥搁在膝盖上的双手攥了攥,这才抬头直视着范玉盈道:“你不是嫌我没出息吗?既我已懂得上进,你又何必计较太多。”


    他顿了顿,“此事,莫要告诉父亲他们,我不想他们插手。无论我能不能考上,我都想,凭自己的本事。”


    好一句凭自己的本事。


    “可就算你化名唐绥,也瞒不了多久,毕竟你绝不可能以这个名字去参加院试。”范玉盈提醒道,“且若将来顾峻知道你欺骗他……范承宥,他真心视你为好友。”


    顾峻之所以一直未发现他们之间的关系和范承宥的身份,是因她和范承宥虽为龙凤胎,却生得一点也不像。


    他的相貌更肖似父亲,可范玉盈和她两个姐姐却更像她们的母亲。


    范玉盈知道范承宥为何取这么个假名,因他们去世的母亲就姓唐。


    范玉盈不想管这些,毕竟范承宥做的也并非什么恶事,她站起身,“罢了,你想怎样便怎样吧,只莫要再给我惹是生非。”


    红芪已替她另寻了一辆马车,将她扶上去后,她终是忍不住问道:“姑娘,小公子为何要那么做?”


    旁人不认得,她还能不认得吗,只是她向来嘴严,纵然惊诧,也未表现出来。


    “莫管,他发疯罢了。”范玉盈揉了揉脑袋,可耳畔总盘旋着范承宥说的那句“凭自己的本事”。


    更名改姓,以贫寒学子的身份,靠自个儿的努力考入鹿鸣学院又如何。


    科举又不能舞弊,他从头到尾靠的不就是自己的本事吗,也不知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范玉盈理解不了他,或许从他们先后出生的那一天起,他们就注定了无法相互理解。


    或是战事吃紧,大军日夜兼程,一刻耽误不得,近半月,范玉盈都未梦见顾缜。


    夜里辗转反侧之际,她常感叹这人的身体可真是好,总是这般日夜颠倒的,居然还能康健无事,还壮实得很。


    四月底,顾缜派人去请的老太医终于抵达了定北侯府。


    彼时,范玉盈正依着苏氏的吩咐,来椿园看望顾老夫人,不止是她,二夫人三夫人也在此处。


    听闻沈老太医来了,顾老夫人忙让人去请。


    那位致仕的老太医虽已近花甲之年,却是精神矍铄,见了顾老夫人,神色沉痛,说来的途中已经听闻了定北侯之事,望老夫人节哀,言罢,才道了此行的目的,“顾世子让我来,是为了给您和侯夫人调养身体。”


    顾老夫人白发人送黑发人,悲痛之下,略有些恹恹,“劳烦沈太医,大老远跑这一趟。”


    “怎会劳烦,老侯爷于我沈家有大恩,这份恩情,我定不敢忘。”沈太医问诊喜静,故而道,“还请众位夫人少夫人在外头等待,好让我替老夫人细细探脉诊治。”


    范玉盈便跟着方氏、周氏一道退到了堂屋处。


    方氏时不时往里头探,疑惑道:“母亲身子一向硬朗,就是这一阵伤心过度,才病下了,这缜哥儿还能未卜先知,竟提前请了个老太医来。”


    老太医告老还乡,所居之处离京城甚远,定不可能是老太太病下后才去请的,一来一回哪有那么快。


    周氏道:“世子孝顺,母亲身子虽好,但毕竟年岁也大了,总有些病痛,能请来经验老道的太医调理诊治一番也是好的。”


    范玉盈没有吱声,因她知道,这沈太医看过顾家老夫人和夫人后,大抵还要给她瞧一瞧病。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沈太医自里头出来,方氏忙上前,“敢问沈太医,我家母亲身体如何?”


    沈太医答:“没甚太大的问题,只是这几日进食不多,身子略有些虚罢了,待心情平缓了,再好生滋补一番就能调养过来。”


    众人都松了口气,恰在此时,紧接着出来的刘嬷嬷让范玉盈入内去,道是老夫人寻她。


    范玉盈入了卧间,屋内一时只余她和顾老夫人两人,甫一在床边坐下,她就被顾老夫人拉住了手。


    “好孩子,你婆母和我而今都病下了,现在府里能主事的只有你了。”


    范玉盈垂眸,面露惶恐,“祖母,府中尚有二叔三叔,孙媳何德何能,担起如此大责。”


    “我说你成,便成。”顾老夫人定定道,“我听说你公爹那事,你前前后后安排得很是妥帖,你年纪轻轻,分明没操持过这些却显得很老练,缜哥儿那孩子能娶你过门,是他的福气。”


    说话间,范玉盈只觉有什么被塞入她的手中。


    范玉盈将手掌打开一些,发现是一枚翡翠玉佩,看这水色雕工,怕是极其贵重之物。


    她不明所以地看去,就见顾老夫人神色认真道:“拿着,这是我贴身之物,缜哥儿不在府上,若我将来有什么事,你可拿此物帮我镇住整个定北侯府,记住,你二叔三叔是顾家人,却不是定北侯府的人,你是侯府未来的当家主母,这东西给你,最为合适!”


    范玉盈心下震了震,她记得前世半年后,顾老夫人病逝,府内乱作一团,莫不是她提前感受到身体的变化,才留下这样的话。


    她将玉佩攥紧了些,重重一点头,“孙媳明白了。”


    待回到葳蕤苑,范玉盈果见沈太医在等,就让他替自己诊了脉。


    沈太医沉默许久,委婉道:“世子夫人身子太过虚寒,往后恐于子嗣之事上有碍,但我会尽力一试。”


    见他并未诊出那毒,范玉盈松了口气,只道了声多谢,并没有在意此事,有没有碍的,她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了。


    送沈太医离开前,范玉盈又旁敲侧击问了顾老夫人的身体状况,沈太医仍是那句无恙。


    那便奇怪了……


    将入五月仲夏,天儿愈发热了,是夜,范玉盈在帐幔内自个儿轻摇着香扇,思绪万千,也不知道何时睡了过去。


    再睁开眼,入目是一张熟悉的面容,见她木愣愣的,久久没有动静,对方笑道:“不过十几日未见,不识得我了?”


    太久没见着他,他这突然入梦,的确让范玉盈一时有些无措。


    梦外的变化常是能映照到梦内,范玉盈见他看起来似乎黑瘦了许多,嘴边一圈青黑的胡茬,有些邋遢,心道他果然也不是铁人,这般赶路也是会累的。


    “祖母,母亲可好?”


    左右已被他知晓了身份,范玉盈便也不再装了。


    “好。”她答道。


    顾缜凝视着她的双眸,又问,“那你呢,可好?”


    范玉盈躺在榻上没有起身,与他对视许久,低低嗯了一声。


    “沈太医来了,替祖母母亲还有我都看了诊。”她缓缓道,“祖母今日,将她的贴身玉佩给了我。”


    “祖母知你可托付。”顾缜笑道,“恐怕有些事我也需托付于你。”


    范玉盈愣了一瞬,却没有问,似早有准备。


    “你可知,在我那梦里,父亲战死,我离京出征后侯府都发生了什么?”


    她摇了摇头。


    顾缜薄唇微抿,旋即细细同她道来。


    范玉盈静静听着,从最开始的皱眉,到双眸微张,惊诧意外,末了,她沉默着,面露愁容。


    顾缜像是看出范玉盈心中忧虑,“离京前,我已安排好了一切,只等人自投罗网,你若需人帮忙,就让李寅去找迟毅,他自会帮你。”


    他在她身侧躺下来,牵住她的柔荑,这段时间来旅途的疲惫似都烟消云散了。


    “若能早些回去,我带你去逛灯会。”


    见范玉盈茫然看来,顾缜便知这件事她没想起来。


    但他想起来了,想起他把她带回府后,一开始待她冷漠,但后来知她有寻死之意,还是命人替她带来了紫苏。


    再后来,她在除夕夜陪他过年,提出要向他报恩,做让他沉溺声色的“宠妾”,以消解陛下的怀疑。


    他答应了。


    上元节,她硬拉着他出去看灯,还让他一掷千金,占下一整座高楼,他们在楼顶看着千盏孔明灯齐齐放飞,在天际和湖面间同时形成一条闪亮的流动的银河,最后化作满天繁星,那一刻,他看见她本没有生气的一双眼眸比璀璨的灯火还要明亮。


    可她的神情喜悦却又哀伤,她说,这是她第一次来看灯会,没想到会这么漂亮。


    顾缜觉得,他或许注定会对眼前这个女子动心,无论是在那段记忆里,还是记忆外。


    他不知那段记忆的最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可看起来,她对那一切的记忆也并不完整,或许是误会他最后会抛弃于她,才执着地想要离开。


    但顾缜坚信,无论如何,这一次,他们之间定会有一个完满的结局。


    五月初,定北侯的棺椁被送回了京城,安置在了已布置妥当的堂前,苏氏扑在棺前哭得死去活来,顾老夫人也险些晕厥。


    京中不少世家贵族都前来吊唁,直至五月中旬,顾老夫人才发话,让族中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护送棺柩去往南游入土为安。


    次日早,范玉盈才起身更衣梳洗罢,就有婢子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大少奶奶,不好了,老夫人昏迷不醒了。”


    第55章 照顾


    范玉盈随婆母苏氏赶到椿园时,远远就听里头传来哭声,入内一瞧,顾老夫人的卧房已挤满了人。


    二夫人方氏正伏在顾老夫人床榻前哭得死去活来,活跟哭丧一样,二奶奶江氏蹲在她身侧,想将婆母扶起来但没能成。


    二老爷无措地站在一旁,三老爷则坐在推椅上沉默不言。


    三夫人周氏和顾敏红了眼圈,拿着帕子默默拭泪。


    很快,刘嬷嬷带着沈老太医赶到了,苏氏便发话,让众人都退到堂屋,莫要影响太医诊治。


    苏氏因丧夫伤心过度,步子虚浮,面色看起来依然极差。


    众人坐在堂屋内,除了能听到方氏的抽泣声外,一片死寂。


    直到沈太医从里头出来,二老爷疾步上前去,询问道:“沈太医,我母亲她如何了?”


    沈老太医摇了摇头,低叹一口气道:“像是突发急症,而今顾老夫人脉象很弱,若这几日内不能苏醒,只怕是……凶多吉少”


    众人面色微变。


    屋内又响起方氏的哭嚎声。


    二老爷叫她哭得头疼,怒斥道:“哭什么哭,母亲还在呢。”


    他在原地踌躇片刻,似也不知如何是好,末了,将视线转向苏氏,试图让他们这位大嫂出来主持大局。


    可苏氏眼下亦慌得紧,哪里知道要怎么做。


    打她嫁进定北侯府,对内,家里的大小事几乎都是老太太在打理,她做不好,也从不插手半分,对外,开始时她是由夫君护着,后来夫君去戍边,也还有争气懂事的儿子给她出主意。


    苏氏懒散了一辈子,她不懂家宅争斗,也无需斗,自过得比所有人都舒坦,却没想到此时丈夫死了,儿子不在身边,婆母也病下了,这府里她再没有人可以倚仗。


    正当她不知所措之际,就听耳畔有一道婉约温柔的嗓音响起,“这几日祖母身边不可缺人,我想着,我们几个小辈清闲,便由我和二弟妹及三个妹妹轮流照顾祖母吧。”


    对于范玉盈这个提议,一时无人吭声,片刻后,还是顾婷迟疑着道。


    “大嫂,倒也不是我们不愿意,只我和瑶儿笨手笨脚的,哪里能照顾好祖母啊。”


    顾婷想起适才看到顾老夫人躺在床榻上的样子,一想到指不定要给昏迷中的祖母端屎端尿,便实在不愿意陪着,且若是祖母突然撒手去了,该多吓人啊。


    顾瑶也是一样。


    范玉盈一眼便看穿了两人的心思,她笑道:“两位妹妹何需亲自照顾,伺候祖母自有刘嬷嬷她们在,妹妹们在旁对着祖母说说话,指不定祖母听见,能早日醒过来。”


    听闻此言,方氏忙上前道:“你们大嫂说的是,你们姐俩伺候时,也要记得多求求佛祖,保佑你们祖母早日苏醒,你们的大伯已经没了,祖母可万万不能有事啊。”


    说着,就又要哭。


    “那,便如此吧。”二老爷对着儿媳和两个女儿道,“为父和你们的兄长白日都需去公廨上值,只能由你们代为在祖母跟前敬孝,记得,务必仔细尽心。”


    江氏和顾婷姐妹福身应下。


    三老爷也道:“我一介闲人,虽不能亲力亲为伺候在母亲跟前,但也可时常陪母亲说说话。”


    三夫人站在三老爷身侧,“妾身亦可陪着一道。”


    众人的意思已然明了,范玉盈便着手安排起来。


    顾婷两姐妹坚持要一起在白天照顾,江氏负责的便是夜里;顾敏三夫人轮流照顾一日,三老爷偶尔会过来;苏氏虽如今身体不好,但也会在白日陪着,夜间接替她的则是范玉盈。


    至于对老太太昏迷不醒最为伤心的方氏,虽没具体安排,但也来得勤,不过常不在老太太屋中,而是跑到后头小佛堂跪着,说是替老太太祈福。


    第三日夜间,轮到范玉盈照顾。


    不过,虽说是照顾,也不是不眠不休地在旁守着,刘嬷嬷早就收拾好了次间小榻,等范玉盈累了便去歇息,真有要事,也好随时叫她起来的,夜间过来的主子们都是这般安排。


    然待夜深了些,范玉盈看了紫苏一眼,紫苏会意出门去,再回来时,带回来一人。


    刘嬷嬷也认出来人来,诧异道:“刘大夫?”


    来人正是刘长延,这位大夫在府中多年,大半年前突然有事告假,后便再未回来过。


    “刘嬷嬷,我家中长辈过世,诸般事务需要打理,这才拖怠至今,甫一回来,听闻老夫人昏迷,心急如焚,老夫人一向待我不薄,不知能否让我过去瞧瞧。”


    刘嬷嬷对这位与自己同姓的大夫明显是有怨言的,老夫人前一阵还说起,不知这刘大夫消失去了何处,别是遇到了不测,还说他医术好,以往她每每患头风,教他扎上几针就能好,如今头风再犯,纵是吃药也无用,常是得强忍过去。


    可纵然如此,刘嬷嬷还是道:“刘大夫有这个心,老夫人知道了一定很高兴,但老夫人如今有沈老太医诊治,就无需刘大夫操心了。”


    刘长延无措地看了范玉盈一眼,范玉盈开口劝道:“嬷嬷,沈老太医医术高明,我也不是不信他老人家,只是这民间自也有民间治病的法子,而今祖母昏迷不醒,能多个救治她的法子难道不好吗?”


    刘嬷嬷似被说动,少顷,低叹一口气道:“好吧,那就有劳刘大夫了。”


    刘长延入内诊治,很快出来,对着范玉盈摇了摇头。


    范玉盈松了口气,她本还担忧老太太真是因和前世一样的缘由病下,那可就没了转圜的余地了,但幸好不是,真是万幸。


    一下卸了劲儿,范玉盈蓦然身子一软,紫苏眼疾手快忙接住她,“姑娘,您怎么了?”


    刘长延顾不得许多,赶紧上前替范玉盈诊脉。


    “低声些。”范玉盈往卧房的帘子处瞥了眼,提醒紫苏不要惊动里头的刘嬷嬷和其他下人。


    “扶我去西次间。”


    范玉盈很熟悉这浑身滚烫无力,头晕目眩的难受滋味,在小榻上坐下后,她令紫苏去外头守着。


    “大少奶奶常是这般发热吗,有多久了?”刘长延问道。


    “好些年了。”范玉盈嗓音有些虚弱,“只这几个月才如此频繁,或是因中毒所致。”


    刘长延双眉紧蹙,神色凝重,“大少奶奶的身体底子本就因无忧散而伤,再次中毒,自然损得更为严重。”


    此事像是在范玉盈意料之中,她看了眼外头的紫苏,将声音压得极低,“刘大夫,我还能活多久?”


    刘长延看着她那双清澈漂亮,却没有一丝畏惧的眼眸,定定道:“草民必会尽力救治大少奶奶。”


    范玉盈知道他不愿说,就干脆换了个说法,“那我这般问你,凭你的判断,我能活过一年吗?”


    刘长延紧蹙着眉头,许久,轻轻点了点头。


    范玉盈一下安心了。


    因只消活过一年,回到前世最让她肝肠寸断的时候,令一切迎刃而解,她便死而无憾了。


    毕竟上天让她重生,不就是为此吗?


    范玉盈默了默,又回到最初想问的话,“顾老夫人是不是服用了旁的药物?”


    刘长延同样缓缓点头,低声对范玉盈道了几句。


    范玉盈微微惊了惊,旋即垂眸,若有所思起来。


    连着五六日,顾老夫人都没有丝毫苏醒过来的迹象,只能靠每日灌些米汤勉强支撑。


    三老爷白日常来探望,但总是守在顾老夫人跟前不大说话。


    苏氏则是默默抹着眼泪,自打定北侯战死,顾缜离开后,她愈发消瘦了。


    范玉盈听巧云说,她这婆母时常夜半梦魇,哭着喊她公爹的名字。


    少年夫妻,感情甚笃,苏氏估计怎也不会想到,当初一别,再见面已是阴阳相隔。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顾老夫人昏迷的消息很快就在京城传了开来,不少老夫人及老侯爷的故交们,都纷纷前来探望。


    这日,范玉盈刚陪着婆母苏氏将一贵客送走,转身回府时,却见一个风尘仆仆的妇人蓦然从角落里窜出来,一下扯住了苏氏的衣袂,激动大哭道:“夫,夫人,奴家终于见到您了。”


    赶来的门房忙将那妇人拉开,苏氏受了惊吓,问道:“怎拉拉扯扯的,你是何人,我并不识你。”


    “夫人,是侯爷让奴家来寻您的,侯爷早料到自己会出事,便提前让奴家带着孩子来京城,说夫人良善,定会收留我们母子,让骁儿认祖归宗。”妇人一时泪眼婆娑起来。


    “认,认祖归宗?”


    苏氏疑惑间,一个小小的身影亦从那小巷里跑出来,躲在妇人身后,怯生生探出个脑袋。


    只一眼,苏氏面白如纸,骤然一个踉跄。


    范玉盈亦露出惊诧之色,这孩子大抵三四岁,看来便是他没错了。


    前世把她婆母逼疯的孩子。


    这一世,亲眼见着,范玉盈才明白苏氏为何会疯,这孩子的眉眼还真有几分像顾缜,恐怕也跟她的公爹有几分相像。


    “不认祖归宗也无妨。”见苏氏这般反应,妇人又红着眼圈改了口,“奴家带着孩子南下,一路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只求在府中得一安身之处,望夫人成全。”


    说着,她颤巍巍自怀中摸出一书信递来。


    范玉盈侧首看向苏氏,见她婆母压根没有心思看,便自己接过。


    她将信展开,信是她公爹所写,信上所书和这妇人所言一致。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将信递到苏氏眼前,“母亲你看看,这是不是父亲的笔迹?”


    苏氏只扫了一眼,便当即冷笑了一声,怒骂道:“顾松筠,你个混蛋。”


    范玉盈秀眉微蹙,四下已有不少人好奇地往这厢张望。


    “既如此,成管事,寻一处院子,好生安置他们母子二人吧。”


    那妇人喜出望外,当即拉着那孩子跪下,一个劲儿道谢。


    成管事在范玉盈的示意下,将两人自侧门带进了定北侯府。


    苏氏神情恍惚,显然受了巨大的打击,虽先前外头都这么传,可当此事真得了应证,苏氏却根本接受不了。


    范玉盈抱住摇摇欲坠的苏氏,在她耳畔低声道:“母亲莫急,还不一定呢。”


    苏氏已然心如死灰,“什么不一定,你不也觉得,那是你父亲的孩子吗……”


    范玉盈晓得是她误会了,“我之所以让他们入府,是不想他们闹起来,教外人看了咱们侯府的笑话。”


    范玉盈握住她的手,一字一句道:“母亲,至于那孩子的身份,尚不可知呢,你不觉得这孩子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出现,实在太过蹊跷了吗……”


    苏氏眸色清明了些,她像是抓住救命稻草,紧紧反握住范玉盈的手,泪水在眼眶中打转,“玉盈,母亲没用,不知该如何是好,你帮帮母亲吧。”


    范玉盈重重点了点头。


    第56章 惦念


    这日白天,本该是苏氏守着顾老夫人,但突然出了这样的事,苏氏哪还有心情,顾老夫人这儿便由二夫人三夫人一道看着。


    是夜,范玉盈用完晚饭,自葳蕤苑过来,便见三夫人周氏正在替顾老夫人细细擦拭手脚,方氏则站在一旁,时不时向她递去帕子。


    两人见了范玉盈,皆露出意味深长的神色来,待离开时,方氏对周氏使了个眼色,周氏迟疑片刻,小心翼翼地问道:“玉盈,听说今早,府里住进一对母子。”


    这样的事,根本瞒不住,恐怕不消一炷香就能传遍整个侯府,兴许这会儿都传到外头去了。


    范玉盈不闪不避,“是,暂且让成管事安排在了云苍苑。”


    “那孩子……真的是大哥的吗?”方氏问道。


    “这……我便不知了,不过那妇人手上拿着父亲的书信,说是父亲让他们母子来的。”


    “那定然没错了。”方氏一副笃定的神态,“也是好事,你公爹膝下就缜哥儿一个孩子,而今也上了战场,战场凶险,一不小心就没了性命,届时他可就绝了后了……”


    说至此处,方氏或是感受到范玉盈骤然冰凉的眼神,尴尬地呵呵一笑,“瞧我这嘴,缜哥儿定会得胜归来,安然无恙的。”


    “三弟妹,我们也回去吧,好让缜哥儿媳妇早些歇息。”


    说罢,方氏挽住周氏,落荒而逃。


    范玉盈折身入了屋内,就听一旁的青黛忍不住嘀咕道:“这二夫人说的什么晦气话,这不是在咒咱们世子爷吗?”


    红芪用手肘轻撞了青黛一下,示意她住嘴,生怕范玉盈心生担忧。


    范玉盈却是面色如常,复又入顾老夫人卧间看了她一回后,便在西次间准备歇下。


    然才躺下不过一刻钟,就听外头传来动静,隐约像是男人的声音。


    “是谁来了?”她问才进来的青黛。


    “是二公子。”


    二公子?


    顾铖?


    倒是稀客。


    打顾老夫人病下,几乎不见他的。


    既然醒着,不好不出去的,幸得范玉盈纵是睡在这儿,也一直是和衣而眠。


    这会儿也只起来理了理发髻,出去时,正见顾铖自卧房里出来。


    “二弟。”她唤了他一声。


    “大嫂。”顾铖深深看她一眼,才同她施了一礼,“这段时日公廨事务繁忙,白日没有时间来看望祖母,这才大晚上的过来,打搅大嫂歇息了。”


    他也知打扰的,明日便是他妻子江氏值夜,可偏要今晚过来,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


    “无妨。”范玉盈心下不虞,面上还是笑着道。


    “大嫂面色似乎不是太好。”顾铖哀叹道,“大伯走了,大哥去了西北,伯母和祖母又都成了这般,大嫂可千万要保重身体,莫太过劳累。”


    两人一道往院外走去,挨近的一瞬,范玉盈仿佛感受到什么,划过她的手背。


    她怔忪了片刻,但再看向顾铖时,仍是含笑的模样。


    “多亏两位婶婶帮忙,不然我一人定然忙不过来,只是……”她顿了顿,轻咬了咬唇,苦笑着凝视着面前人,“世子爷不在身边,独留我一人,的确是孤寂了些。”


    顾铖双眸骤然一亮。


    少顷,他道:“我那儿倒是有不少闲书,可供消遣,大嫂若有兴趣,明日我可命人给你送去。”


    “那自然是好的,多谢二弟了。”范玉盈粲然笑道,就这般站在原地目送顾铖远去。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范玉盈的神色蓦然冷下来,“红芪,去打盆水来。”


    红芪心生纳罕,“姑娘不是梳洗过了吗?”


    范玉盈瞥了眼自己的右手,神色中满是嫌恶,“手脏了,记得备块香胰子,才好洗得干净。”


    她复又在小榻上躺下时,已是一炷香后。


    临睡前,范玉盈也不知今夜能不能梦见顾缜,不然很快就又到了不会通梦的月底。


    家中而今乌七八糟的,也不知他在西北可还好。


    那头,西北军帐之中,顾缜陡然打了个喷嚏。


    站在他面前的副将朱晋道:“将军,夜深了,您早些歇息吧,这段时日您总睡得断断续续,只寻着机会小憩一会儿,都不曾好生睡过一觉。先前一战,昱延已收敛了气焰,短期内当不敢再进犯。”


    顾缜没有应声,只问道:“我让你寻的人,可寻到了?”


    “寻到了。”朱晋道,“属下命人乔装前往翊城,那人传回消息,说确实如将军所言,在翊城外一处山脚下寻到一家猎户。”


    “那猎户夫妇嘴很严,起初未能从他们口中探听到什么。但属下派去的人还算机敏,夜里爬到房顶,才发现那对夫妇在屋内藏了一人,只是那人身受重伤,脸上缠着白布,面容似也被毁,看不出身份来。”


    朱晋也不知他家将军让他查这个做什么,但也知有些事不该好奇的绝不能好奇。


    “我知道了。”顾缜命他退下。


    再看手底下这张舆图时,他用指节在桌案上轻轻扣着,神色凝重了几分。


    在他抵达前,翊城已然被夺,眼下翊城外也有昱延士兵把守。


    恐不好救人……


    他以手扶额,也不知家中如何了,她一人能不能应付得过来。


    范玉盈一夜无梦,睡得勉强算安稳,可或是早已习惯了葳蕤苑的拔步床,天才亮就醒了过来。


    刘嬷嬷命人送来早膳,又端进去一碗米汤喂了顾老夫人。


    范玉盈用完早膳,正琢磨着一会儿去云苍苑问问那突然上门的妇人,就见一椿园的婢子进来禀报。


    “大少奶奶,外头来人了。”


    “谁啊?”这般慌慌张张的。


    那婢子支支吾吾道:“是……一个妇人,说要带孩子来探望老夫人这个祖母。”


    倒是挺急。


    范玉盈皱了皱眉,在心下冷笑一声,“让她们进来吧。”


    “是。”


    婢子很快领了两人进来,不同于昨夜风尘仆仆的邋遢模样,这会儿换了身衣服的妇人身材纤秾有度,二十出头的年纪,一双杏眸格外潋滟,眼波流转间,媚意丛生,当真有几分姿色。


    “大少奶奶,奴家听闻老夫人重病,心下担忧,一夜未眠,故而今儿一早带着骏儿过来,拜见顾老夫人。”不等范玉盈问,妇人就主动道出来意。


    “祖母那儿,倒是不急。”范玉盈幽幽啜了口清茶,“昨日也未问问你,你叫什么名字,和侯爷是怎么认识的?”


    “奴家名唤丁五娘,乃一介孤女,就住在函燕关附近的一个村落里,几年前险被人抢去做妾,幸被侯爷所救,后来奴家便以身相许……”


    孤女……


    范玉盈微微挑眉,又接着问道:“你既成了侯爷的人,那函燕关的将士们和府邸那些人当都知道你吧?”


    丁五娘愣了愣,但很快摇头道:“不知晓,侯爷并未将奴家安置在府中,侯爷说怕此事传到夫人耳中,让夫人伤心,便给奴家另寻了一个住处,只偶尔过来看看奴家,再后来,就有了骁儿……”


    她说着,便要哭起来,似乎委屈自己一个清白人家的姑娘,就这么给人做了外室,还生了孩子。


    “原是如此。”


    范玉盈终是将视线扫向依然紧贴着丁五娘,畏畏缩缩的那个孩子,思索片刻道:“你进去吧,好生让孩子同祖母说说话。”


    始终站在一旁没吭声的刘嬷嬷面露诧异,似有些不愿,但范玉盈这个主子发了话,也只能将这两人领了进去。


    范玉盈并未入内,但也听到丁五娘一进门,就道“骁儿,快跪下”。


    “这便是你祖母,你是顾家的孩子,快叫祖母啊……”


    旋即就滔滔不绝讲起这个孩子的身份,话里话外,无非强调这孩子是她公爹定北侯的血脉,说着说着,竟开始激动低泣起来。


    范玉盈淡然地喝了口茶,没让她闹太久,就将二人叫出来赶了回去,而她也起身回了葳蕤苑。


    她命红芪召来巧云问了几句苏氏的情况,又嘱咐她,切莫让那丁五娘进松茗居说些不该说的话,届时刺激了她那婆母便不好了。


    巧云走后,范玉盈让人备了水,沐浴净身后就舒舒服服在床榻上睡下,再睁眼,已是未时。


    顾铖还真命人将书给送来了。


    不过,只有三本。


    紫苏替顾铖身边的小厮传了话,说他特意提醒,顶上那本最有意思。


    有意思……


    范玉盈懒懒倚靠在引枕上,翻开此书的第一页,便有一张夹在里头的纸飘落下来。


    她拾起一看,上写有一句话。


    “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


    范玉盈低笑一声,扯了扯唇角,眸光冷的可怕。


    她起身在书案前坐下,写下几字后递给紫苏,“将此信交给李寅。”


    紧接着又吩咐,“明早备好马车,我要出去一趟。”


    “姑娘要去哪儿?”


    “二姐的茶楼。”


    翌日,范玉盈到茶楼时,范玉融正巧也在那儿,倒省得她派人去寻了。


    范玉融的消息向来灵通,见到范玉盈,诧异道:“顾家的事我都听说了,没想到你竟还有空到我这儿来。”


    不过,即便她消息不灵通,定北侯那风流事也都传遍了,这事到底不光彩,苏氏这个侯夫人不知被多少人暗中耻笑。


    范玉盈笑了笑,“正因如此,我才要来的。”


    范玉融心疼地看着妹妹,正想问她这段时间过得好不好,就见伙计来报,“二姑娘,三姑娘,迟将军来了。”


    “他怎么来了?”范玉融蹙了蹙眉。


    见她二姐还是一如既往不愿见着迟毅,范玉盈无奈道:“他是我请来的,我一人不好去见他,二姐随我一道去见见吧。”


    她拉了范玉融的手,“妹妹有许多事,还需他和二姐出手帮帮我呢。”


    第57章 谋划


    范玉融这才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陪着范玉盈去了雅间。


    迟毅见了二人,先是唤了范玉盈一声弟妹,旋即面向范玉融,顿了顿,称呼她为“二姑娘”。


    而不再是“姚夫人”。


    范玉融亦施了礼,然与迟毅四目相对的一刻,她又慌忙挪开视线,命伙计上了最好的茶水。


    “云疏走时,特意嘱咐过我,弟妹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告诉我便是。”


    “的确是有事需将军出手相助。”范玉盈道,“想来定北侯府近日发生之事,将军也有所耳闻,但我心中有疑,想寻个机会试探一番。”


    “你怀疑那个孩子不是定北侯的?”迟毅问道。


    范玉盈不是怀疑,而是笃定。


    毕竟顾缜已然告诉了她真相,只是而今还需让那些居心不轨之人主动露出马脚。


    “弟妹想让我怎么做?”


    范玉盈笑了笑,道出自己的计划,不过这计划不止需迟毅帮忙,还需她二姐姐出手。


    范玉融听罢,惊得舌桥不下,“你竟是怀疑……若真是如此,枚枚,你在府中可得小心些。”


    “二姐放心,我不会有事的。”范玉盈安慰道,“只此事就交托给将军和二姐姐了。”


    借着她这茶楼散播些谣言,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只范玉融担忧妹妹一人,夫君也不在身边,无人护佑,在府中会有危险。


    故送她离开时,还是细细嘱咐了许多,让她遇着难事切记派人来寻她。


    范玉融在原地目送妹妹的马车远去,却始终愁眉不展。


    迟毅在背后看她半晌,“弟妹胆大又有谋略,二姑娘不必担忧,且云疏离开前,已然派人暗中保护她。”


    闻得此言,范玉融骤然转头看来,“世子莫不是一早就知晓侯府会出事?”


    迟毅愣了一下,沉吟片刻,答:“他也是防范于未然。”


    范玉融秀眉紧蹙,兀自嘟囔道:“我瞧着高门宅院也实在没什么好的,整日勾心斗角,若非长公主殿下指婚,我断不会让枚枚嫁进这样的人家。”


    范玉融本还打算着,若范玉盈能寻到一个心仪之人,对方也是靠得住的,过去也不会受苦,就风风光光送她出嫁,但倘若她无意出阁,以她的财力,也足以让妹妹锦衣玉食地挥霍一辈子。


    听着她的抱怨声,迟毅薄唇微抿,少顷,低声道:“高门宅院也不一定都是如此……”


    范玉融惊觉失言,忙低身请罪,也不知自己怎就在迟毅面前说了这些,“是民妇多言了,请迟将军莫怪。”


    看着她恭敬疏离的模样,迟毅苦笑了一下,“我还是喜欢二姑娘以往在我面前直言不讳,开怀爽朗的样子,告辞了。”


    言罢,翻身上马而去。


    独留范玉融一人站在风中静静回想着他所说的话,心绪复杂。


    三日后。


    才入夜,二老爷就急匆匆命人将苏氏和三老爷都请去了侯府正厅。


    这般郑重令苏氏心下怵得慌,便命人将范玉盈也一道喊了去。


    及至正厅,瞧见范玉盈的一刻,二老爷显然愣了一下,但也并未说让她出去的话,只让下人们守在外头,不许任何人进来。


    苏氏坐在太师椅上,试图从三老爷脸上看出些什么,但见三老爷也是满目疑惑,只能直接开口道:“母亲尚且昏迷不醒,二弟突然将我们都叫来,所为何事啊?”


    二老爷顿了顿,“大嫂,既都是一家人,我也就直说了,那个孩子,你打算如何处置?”


    苏氏一下怔在了原地,她显然不想听任何人提及关于那个孩子的事,她攥紧了手心,沉默良久才道:“我想等母亲醒了,再做决断。”


    二老爷闻言看了二夫人方氏一眼,咬了咬牙道:“不是我咒母亲,母亲昏迷至今,一直不见好转,若她再醒不过来呢。”


    “大哥血脉单薄,膝下原就缜哥儿一个,但现在多了个孩子,可惜是个庶子,将来就算能继承爵位,按大昭规矩恐也得降等承袭,那这侯府,可就只能是伯爵府了啊……”


    这话说得委婉,但苏氏一下就听出话外之意,登时气到声音发颤,“二弟这是何意,莫不是觉得缜儿会和他爹一样,留在战场上回不来了吗。”


    见苏氏哭起来,范玉盈握住她的手,就听方氏道:“大嫂,你莫激动,老爷他不是这个意思,他也是为了咱们顾家的未来着想,这世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一直沉默不言的三老爷倏然在此时开了口,“缜哥儿还在西北御敌,听闻前不久,才打了胜仗,二哥如今说这些,未免太早了吧。”


    “瞧三弟说的,老爷这也是未雨绸缪,缜哥儿平安自是我们都盼着的,眼下也是做些该做的准备,最好是用不上。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但凡缜哥儿有个儿子,哪里需要想这个法子啊。”


    方氏说着,还有意无意将视线落在范玉盈身上,似在谴责她未能替定北侯府延续香火。


    “大嫂,这爵位也落不到二房头上,我们今日说这些都是掏心掏肺,那个孩子,你只需记到自己名下,他也就勉强成了个嫡子,至于那妇人有何可惧,将来赶出去便是,孩子还小,你哄两句就能服服帖帖,称你为母亲,外头还能道你心慈大度,有何不好的。”


    “大嫂,你想想死去的大哥,还有昏迷不醒的母亲,你就甘心侯府就此败落吗?那如何对得起死去的大哥,对得起顾家的列祖列宗啊!”


    范玉盈眼见她这婆母闻言掉着眼泪绝望无措,甚至隐约有被说动的迹象,秀眉越蹙越深。


    她不知前世是不是也有这一出,但彼时她婆母身处绝境,无人可依,几番悲痛之下,恐怕就是这样被渐渐逼疯了的吧。


    “就像三叔说的,二叔二婶心急得有些太早了吧。”范玉盈含笑看着方氏道,“那孩子的身份尚不可知,就急着让母亲认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们二房的孩子呢。”


    方氏神色闪烁了一下,“胡说八道些什么。”


    范玉盈风轻云淡道:“事情若真到了二叔二婶说的那个地步,多的是解决的法子,我和世子爷虽无子,但从族中挑个聪慧机敏的过继到膝下也无不可。”


    方氏顿时跳出来反驳,“族中的孩子,哪有你公爹的血脉来得好,要挑自然是以那孩子为先。”


    “可我不愿意,母亲也不愿意,你们不都看见了。”范玉盈面色沉冷下来,“二叔二婶这般苦苦相逼,真的只是为了侯府好吗?”


    被她这如利刃般凌厉的眼眸所刺,方氏心下一跳,显得有些气急败坏,“你这丫头,你婆母还未说什么,且你一个小辈,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范玉盈就等着她这一句呢,她自怀中取出一物。


    二老爷三老爷皆面色微变。


    “祖母才病下时,将此物交给了我,说府里一旦出了事,便让我来主持大局,玉盈虽年岁小,又是晚辈,但也不好违逆了祖母的意思。”


    方氏惊了惊,定然是不认的,毕竟怎可让一个臭丫头把持了整个侯府,“光拿着这玉佩就说是母亲所言,谁知这玉佩是不是你偷的,那我随意拿出个母亲的物件,亦可这般信口开河。”


    二老爷喝止道:“蠢货,给我闭嘴。”


    三老爷认出此物,“这玉佩是先帝所赐,后来父亲就将此给了母亲,称他戍边不在京时,若遇到变故,母亲可以此玉佩调动父亲手下的人,这玉佩意义非凡,她不会随意将这枚玉佩交给旁人。”


    范玉盈倒真不知这枚玉佩背后还有这般故事,但想到老太太心思缜密,给她这玉佩时,定也考虑到旁人不认。


    闹剧到这儿也差不多了,范玉盈拉着苏氏的手道:“那二叔二婶,玉盈便先带着母亲回去了。”


    苏氏这会儿与其说是婆母,更像是个孩子,起身随范玉盈而去,一路紧贴着她,对她依赖得紧。


    方氏气得牙都要咬碎了,待回到自个儿的院子后,不甘心道:“老爷,你就这般教那个范家的小丫头拿捏住了,这下可好,功亏一篑。”


    二老爷叹了口气,“那丫头是个聪明的,你我再坚持下去,怕是要让她看出端倪。”


    “这可如何是好。”方氏在屋内转了一圈,出门问婢子二爷回来了没有,让请到他们屋里来。


    一炷香后,才听方氏讲了今日之事的顾铖大怒。


    “父亲,母亲,你们缘何如何糊涂,时机未到,就急匆匆提出此事,不怕被人发现吗?”


    他原想等西北战局紧张之时再提出此事,届时顾缜性命攸关,则显得更顺理成章些。


    不想他爹娘这般愚蠢,竟未同他商量,着急之下私自做了决定。


    “要发现早发现了,因你大伯先前的传闻,现在外头对这个孩子的身份深信不疑。”方氏怎能不急,“且你没听说吗?而今街头巷尾都在传,你大伯不止一个孩子,若真另有孩子找上门来,可就来不及了。”


    “要不,还是罢了。”二老爷突然道,“缜哥儿无论是用兵还是武艺都在他爹之上,应也出不了什么事。”


    顾铖一下看出他的心思来,他冷笑一声,神色阴狠,“父亲这时候想退缩,迟了,我们现在可都在一条船上,船翻了,我们谁也活不了。”


    “你们……”二老爷站起身,末了,长叹一口气,似不想再参与其中,拂袖入了卧间。


    但二老爷的话也不免引发了方氏的担忧,“不过,铖儿,若顾缜真平安回来了,会不会发现你祖母和那孩子的事都是我们做的手脚。”


    顾铖毫无畏惧道:“怕什么,他要回来,我们定能知晓,到时候就提前送走丁五娘母子,对外说是他们心虚害怕,逃跑了便是,至于祖母,我令人寻来的毒,一般人根本探查不出来,你看那沈太医,不也是废物一个。”


    他盯着方氏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母亲,所谓富贵险中求,搏一搏,谁知将来如何呢,难道你希望他们大房一直压在我们二房头上吗。”


    “你说的对!”方氏两眼放光。


    凭什么爵位,钱财,功绩,他大房应有尽有,苏氏一辈子不愁吃穿,更没有妾室碍眼,过得如此舒坦。


    他们二房却要处处低他们一头。


    “今日真是可惜了,苏氏软弱,本就是三两句的事,谁料半途杀出个范玉盈来,说你祖母昏迷前让她决定家中大小事务,死活不同意。”


    方氏想起范玉盈便心生厌嫌,“还说顾缜死了,大不了从族中过继一个孩子到她膝下也是一样。那晦气丫头嫁进来时,我就觉得是个麻烦,没想到竟这般碍手碍脚的。”


    听母亲提及范玉盈,顾铖用手指摩挲着杯壁,神色变得玩味起来,“这范玉盈算得什么麻烦,恐怕她也是存了私心,想从族中过继一个孩子,等顾缜死了,好任她拿捏罢了。”


    “顾缜走的时候,也不见她多伤心,看来是对顾缜这个丈夫没什么感情,毕竟顾缜这人,一直以来便冷情冷性的,范玉盈常受冷落,心下孤寂,最是好对付。”


    方氏见他这般说,忙问道:“怎么,儿啊,你有主意了?”


    顾铖勾了勾唇角,想起适才范玉盈命人归还的书中,夹在第一页的纸已然换了字迹。


    上书“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


    正是他先前所写的下半句。


    思及那日晚,在椿园看到范玉盈双颊泛红,睡眼惺忪的模样,好似一朵暗香浮动,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顾铖喉中便一阵阵发干。


    这样的绝色,那顾缜也是个木头,竟常将她冷落在闺中,简直暴殄天物。


    既如此,那就由他来好生疼一疼。


    “不过需母亲帮我一帮,拿住了那范玉盈的把柄,就不怕她不乖乖就范了……”


    第58章 决断


    近六月,酷暑难耐,范玉盈打着香扇躺在铺了竹簟的小榻上,就见紫苏入内道:“姑娘,二公子又命人送了书来。”


    范玉盈伸手懒懒接过,掀开头一页,内夹有纸张,写着寥寥几字。


    六月初一戌时正锦上添花


    紫苏站的近,一眼就瞧见了上头的字,虽心下打鼓,但还是大着胆子问道:“姑娘,二公子这是何意?”


    “邀我去赏花呢。”范玉盈轻笑一声,团扇掩面,露出的一双杏眸里满是促狭的笑,“那夜怕是热闹得紧……”


    及至当日,范玉盈稍稍收整了一番,就带着红芪去了府内的簪花楼。


    这高楼底下种了不少花木,楼上共有三层,是为赏花观景之用,并无人居住,同样也无人把守。


    范玉盈行至门前,便低声对红芪吩咐道:“你在外头守着,莫要让任何人进来。”


    红芪恭敬应声,“是,姑娘。”


    范玉盈接过灯笼,这才幽幽推门而入,顺着木阶而上,楼内一片漆黑,只听到脚踩在木梯上发出的“吱呀”声响。


    至二楼处,她四下观望,就见一房间内蓦然燃起昏暗的烛火,范玉盈扯了扯唇角,轻手轻脚入内,见到坐在桌旁的人时,佯作惊讶道:“二弟怎会在这儿?”


    顾铖起身而来,接过她手中的灯笼,在试图去握她的柔荑时,被她轻巧地躲开了。


    顾铖只当她是欲擒故纵,“此处无人,大嫂就不必再装了。大嫂若是无意,又何必来赴我的约。”


    范玉盈没有否认,她坐下来,抬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二弟这般,就不怕让弟妹知晓吗?”


    提及江氏,顾铖面露不屑,“她知晓又如何,整日唯唯诺诺,性子又古板无趣,且论姿色,都不及大嫂十之一二。”


    范玉盈眸色凉了几分,旋即轻嗤一声道:“可巧,我也是这般觉得,别看你大哥他模样俊秀,却是个中看不中用的。”


    她顿了顿,似觉得无趣般道:“罢了,不说这些了……”


    昏黄的烛光将佳人的容颜染成蜜色,越发勾人得紧,顾铖喉结滚了滚,尤是在听到范玉盈那句“中看不中用”时,一想到能在顾缜的女人身上大展雄风,燥意便以燎原之势蔓延开来。


    “是不必说了,大嫂,春宵苦短。”


    他步步向范玉盈逼近,范玉盈亦起身,却未躲他,而是笑容柔媚,缓缓后退至那床榻前,在顾铖扑过来的一刻,一把推倒床头矮柜上放着的铃铛,旋即往旁边一闪,让顾铖扑了个空。


    清脆的铃铛声在寂静的屋内回响,顾铖怔愣之际,门砰地被推开。


    “你,你,你们……”方氏惊慌地看着二人,旋即喊道,“哎呀,顺儿同我说起此事时,我还不信,你们怎敢做出这般不知羞耻的事来。”


    范玉盈却是淡然,“二婶看见什么了,我和二弟衣衫齐整,不过都来此赏月,这才遇见了。”


    方氏冷笑一声,“孤男寡女,深更半夜,共处一室,还能没什么,你骗鬼呢。”


    范玉盈不耐烦道:“那二婶想要如何?难道想抓我去我婆母跟前告状吗?你恐怕也不想让旁人知晓这般丢人的事吧。”


    “你勾引我儿一事,我可以不说出去。”方氏理直气壮道。


    范玉盈皱了皱眉,“二婶这话可是有意思,你情我愿的,怎就成了勾引。”


    “你情我愿,你范玉盈什么名声,旁人还不知吗?”方氏嘲讽地看着她,“但凡此事漏出一点风声,错的只会是你,夫君在外御敌,娘子却耐不住寂寞与小叔子有了首尾,你觉得太子妃会不会因有你这个放荡的妹妹而被世人指指点点,嘲笑看低呢,恐怕连正妃的位置都不保吧?”


    “二婶威胁我?”范玉盈面露愠色,须臾,在方氏和顾铖两人间来回看了一眼,像是恍然大悟般道,“呵,我看出来了,这怕是你们母子二人特意给我范玉盈做的一场戏吧。”


    始终没有吭声的顾铖这会儿终是开了口,却是低声下气地哄道:“并非如此,玉盈,我是真的心怡于你,只是母亲她……”


    方氏直接打断了顾铖的话,神色嚣张,“我便直说了吧,那个孩子,只消你说服你婆母将他记到名下,我定会守口如瓶。”


    “又是那个孩子?”范玉盈秀眉紧蹙,“先前我便觉得不对劲,那个孩子别真是你们二房的吧?”


    “怎会呢。”顾铖否认得极快,“那孩子的确是大伯的血脉,只是……只是我们想着,若大哥真的没了,大伯母又软弱,我们二房拿捏住那个孩子来掌控整个侯府岂不轻而易举……”


    “二弟和二婶可真是好算计!”范玉盈冷眼看着两人。


    顾铖继续劝道:“玉盈,这对你不同样有好处吗?你婆母能活多长,到最后这侯府还是你做主,不是吗?”


    “可我说了,把这个孩子记到母亲名下,还不如从族中挑选一个做我的儿子,才更容易被我掌控。”范玉盈言至此,像是想起自己被威胁之事,无奈般道,“只是我现在,好似没了选择的余地……”


    她顿了顿,又道,“不过,这当不是你们一时兴起吧,我很好奇,你们怎就能算到祖母会在这时病倒昏迷,若是祖母康健,定不会同意让一个身世不明的孩子入侯府的大门。”


    顾铖与方氏对看一眼,似乎没想到范玉盈比他们想象的还要聪明,竟会怀疑顾老夫人之事也有他们有关,然她的下一句话,一瞬间令两人如轰雷掣电。


    “祖母身上的无忧散,不会是你们下的吧?”


    方氏惊了惊,“你怎会知晓无忧散?”


    话脱口得太快,她忙捂住自己的嘴。


    “还真是你们下的。”范玉盈挑眉,慢吞吞道,“二婶和二弟不必害怕,这毒是刘大夫无意间诊出来的,但我并未对任何人提起过,毕竟祖母如何,与我何干,我并不在乎,她早些去了,对我也并非没有好处。”


    她面露得意,“二婶,二弟,而今我们也算是互相握住了对方的把柄,也不必再藏着掖着了吧。”


    她看向方氏,“我猜,那个孩子,是二叔的吧?眉眼相比于世子,我觉得更像二叔呢。”


    方氏急了,“他若敢做出此事,我定扒他层皮!”


    “哦,那就是二弟的了……”范玉盈看向顾铖,见顾铖不言,笑了笑,对着外头道,“是二弟的孩子,你们可都听见了?”


    方氏和顾铖身子一怔,顺着范玉盈的视线往外头看去,便见大夫人苏氏和三夫人周氏缓缓走进来。


    苏氏气得面色铁青,上来就要扑打方氏,“好你个方雁,心肠怎如此歹毒,竟是你们毒害母亲,谋划的这一切!”


    顾铖瞪大了双眸,像是才反应过来,转头怒吼道:“范玉盈,这都是你设的局!”


    范玉盈浅笑看着他,“兵不厌诈,二弟本想威胁我,但大抵想不到,其实是自己乖乖入了我的圈套吧。”


    “圈套?”顾铖冷哼一声,像是毫无畏惧般道,“就你们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口说无凭,就算我做了,你们也根本查不出证据。”


    范玉盈不语,还真以为她会蠢到就喊了苏氏和周氏来旁听这一切。


    “可耳听为实,你们既已承认此事,怎会称得上没有证据。”


    一人被慢慢扶了进来,身旁还站着一身着官袍的男子。


    “您在隔壁都听清楚了吧,府尹大人。”


    府尹恭敬道:“是,老夫人,本官听得一清二楚。”


    见得分明已在床榻上昏迷多日,奄奄一息的顾老夫人此时精神矍铄地站在自己跟前,方氏吓得面白如纸,以为自己活见了鬼。


    “母亲!”


    “祖母……”顾铖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不可能,那给我毒的人说得清楚,一旦服下此药,绝没有转圜的余地。”


    “那是因为,我从未服下那毒。”顾老夫人神色端肃,不怒自威,“你们买通的那个煎药的丫头实在不会遮掩,送药来时三两句话就被我吓得抖了双手。”


    她长叹一声,“铖哥儿,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缘何能做出这般畜牲不如的事来!”


    “看着长大?”顾铖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再看着顾老夫人时,面上满是怨愤,“那又如何,打小你们就偏疼他顾缜,觉得他处处比我强,又何曾正眼瞧过我。可他顾缜凭什么拥有一切,不管是爵位,功名,权势,还是美人……”


    他看向范玉盈,咬牙切齿道:“只消是他有的,我通通都要夺过来。”


    他分明也不差,可无论是家中,还是京中,人人都在夸赞他顾缜,又有何人记得,顾家还有一个同样颇有才学,早早科举入仕的二公子!


    方氏爬跪过去,哀求道:“母,母亲,不是铖儿,是我,是我给你下的药,不关铖儿的事啊,您要罚便罚我吧……”


    “母亲,母亲……”


    闻得消息的二老爷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一下跪倒在顾老夫人跟前,“是儿子的错,是儿子的错呀,母亲。”


    与看顾铖的眼神不同,顾老夫人看着这个自己亲手孕育,养大的儿子,也是而今唯一的儿子,眸中闪过一丝痛心。


    她也知道,和文墨不通但善武的老大不同,他家老二文不成武不就,这辈子注定没太大的出息,她也不指望他能凭自己封侯拜相,位极人臣,一辈子平安康健便足够了,谁料她这向来老实的儿子竟会在不惑之年谋划这般大事了!


    “你与他们是同谋?”看他的反应,显然知晓一切,“我只问你,给我下毒之事,你可曾参与其中?”


    “没有,儿没有。”二老爷眼含热泪,不住地摇头,“儿是后来才知晓此事,可一个是儿的妻子,一个是儿的孩子,儿不能弃他们于不顾啊,母亲,还请母亲看在他们未酿成大祸的份上,饶过他们吧。”


    “饶过他们?”顾老夫人失望地看着他,“若非缜哥儿提前察觉到异常在出征前提醒于我,恐怕这会儿我早已去见了你的父亲,你顾着你的妻子、儿子,可曾有一分想过你的母亲!”


    顾老夫人心力交瘁,虽有所猜测,但在隔壁听到那一切时,她依然难以置信,,像是不愿再多言,她摇头道:“你们是何罪名,顺天府自会决断。”


    “作为父亲、儿子,你们分明有官职俸禄,日子富足,亦儿女双全,偏偏贪得无厌,欲壑难填,有此下场,是自作自受。”


    她缓缓闭上眼,“明日我会请族老来,将你们自族谱中除名,往后你们再不是顾家人了……”


    第59章 抱怨


    “母亲,母亲不可啊。”二老爷大惊失色,跪在地上不住磕头,“儿错了,母亲饶了儿这一次吧。”


    下了狱,又除了名,往后他们一家离开侯府要如何过活。


    相比于二老爷的哀求,方氏的绝望,顾铖却是梗着脖子怎都不肯说出一句求饶的话。


    自始至终他都觉得自己无错,只怪计划不够周密,出了差错,不然这侯府就是他的囊中之物。


    最后被府衙的差役强行压走了。


    二老爷和方氏亦被带走,临走前,二老爷还在嚷嚷说顾老夫人狠心,不配做一个母亲,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肯放过。


    得知那孩子不是定北侯的,苏氏在周氏怀里喜极而泣,但笑着笑着,想到自己战死的夫君,也为自己没有相信他而感到后悔,一时间悲痛难抑,哭得泣不成声。


    人都被压走后,范玉盈跟着顾老夫人下了楼。


    不方便上去的三老爷此事正坐着推椅等在簪花楼底。


    见顾老夫人出来,他忙上前,却是迟疑着小心翼翼问道:“母亲……可还好?”


    顾老夫人勉笑道:“虽痛心,但也算早有准备,我佯作昏迷时,能听到你们在床前说的话。亲生的又如何,他口口声声说被逼无奈,这几日却也未曾来看过我几回,尚不及你半分孝顺。”


    “二哥他也是一时糊涂。”三老爷沉默半晌,楼上之事他已听说了,他鼓起勇气道,“母亲……若不嫌弃行儿是个残废,余生行儿愿意代替大哥侍奉在母亲膝下。”


    打六岁时,他生母过世,他就一直由眼前这个嫡母照料,嫡母严厉却从未苛待过他,吃用上更是一应俱全,与两位兄长毫无差别。


    三老爷感念这份恩情,本想将来长大成人后跟父兄一样上阵杀敌,建功立业,将来回报嫡母,不想未得战功,却就此废了双腿。


    顾老夫人似看出他所想,将手落在他的肩上,“母亲有你,是母亲的福分,不良于行又如何,至少你恭谨孝顺,心存良善,没有辜负父亲母亲的教诲,行儿,这便够了。”


    三老爷诧异地看着顾老夫人,一双眼眸渐渐泛了红,可作为男人又自觉不好在母亲面前落泪,便强忍着道了句“孩儿知道了”。


    周氏很快也和苏氏一道下了楼。


    范玉盈则继续跟着顾老夫人往椿园而去。


    半途中,她忍不住道:“祖母,二弟妹和两个妹妹那儿……”


    顾老夫人明白她的意思,转头吩咐道:“刘嬷嬷,你去趟南院,将事情原委告诉她们。今日晚了,许多事让她们明日再说吧。”


    刘嬷嬷应声而去。


    “等明日,事情传出去。定北侯府可就真成了全京城的笑话了。”


    看着顾老夫人面上流露出的自嘲,范玉盈道出心中疑惑。“祖母原可以瞒下来,权当家事处置的。”


    这样也不会有损顾家声名。


    顾老夫人摇了摇头,“就算我是他们的祖母、母亲,可他们想要了我的命,便是杀人,不可包庇纵容,不然往后恐让他们牵连整个定北侯府,且顾家的列祖列宗定也不想看到这般不屑子孙吧。”


    “玉盈,这段日子以来辛苦你了。”顾老夫人拉过范玉盈的手,拍了拍。


    “孙媳不辛苦。”


    顾老夫人笑道:“你是个聪明的丫头,若非你筹划这一切,又如何能这么快揪出背后要毒害我之人。”


    范玉盈抿了抿唇。


    其实那夜刘长延刘大夫来,就已诊出顾老夫人服用了一种可假造昏迷之象的药物。


    那药,是顾老夫人同沈老太医要的,对身子并无害,且每日夜半会苏醒过来,她不惜假装昏迷,就是想看看背后想害她之人究竟有何目的。


    范玉盈待那丁五娘带着孩子上门后,便在一日夜里等待顾老夫人醒来,对她道出自己的怀疑和计划。


    这才有了今日这一出。


    似是想到什么,范玉盈解下系在脖颈上的东西,双手呈上,“祖母,事情已了,这玉佩还予您。”


    顾老夫人看了眼那玉佩,却没有收。


    “拿着吧,往后它便是你的了。”她长叹了口气,“我虽逃过一劫,可谁知还能活多久,这定北侯府往后就靠你和缜哥儿了。”


    往后……


    范玉盈暗暗苦笑了一下。


    但顾老夫人既已这般说,她也不好再还。


    “是。”


    罢了,就好生保管着,将来留给顾缜的第二任妻子吧。


    顾老夫人没让她送到椿园,在一个拐角处让她回去了,今夜发生了太多事,范玉盈累得倒头就睡,甚至都没了梳洗的气力。


    她知道今日初一,她不会梦见顾缜,但还是梦见了他。


    只不过入梦时,她先见到的不是顾缜,而是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正拿着莲花酥,吃得津津有味。


    “炎儿,好吃吗?”范玉盈看着紫苏替他仔细擦拭着嘴角,自个儿却是时不时掩帕低咳着。


    “好吃。”被唤作炎儿的孩子大抵一岁多,不足两岁,吃罢点心,就张开双手,对着范玉盈道,“姨母,抱。”


    紫苏见状,忙道:“姑娘,还是让奴婢来吧。”


    “还是我来吧。”范玉盈看向天边的霞光,“时候不早了,你也早些回去,你已不是我的奴婢了,却日日在我这儿,家中的夫君和孩子定很想你。”


    说罢,她弯腰,“炎儿,姨母抱。”


    可还未碰着,却有一双大掌快她一步,将孩子抱了起来,举得老高,一下将孩子逗得咯咯直笑。


    “分明吃了刘大夫的药,你的病情怎都不见好。”


    范玉盈闻言眼神躲闪,“妾身中毒多年,哪那么容易恢复的。”


    “等你再好些,我送你们去京郊庄上避暑。”顾缜在桌前坐下,将孩子放在自己膝上。


    “好端端的,去京郊做什么?”范玉盈纳罕。


    顾缜神色凝重,“陛下迟迟不立储,朝野间四皇子党和六皇子党斗得厉害,近日怕是要变……”


    范玉盈睁开眼,她已许久不曾梦到过前世之事,看样子,这应是在她向顾缜坦白自己中毒缘由后。


    且听顾缜所说,大概不知道,她已无药可医。


    前世时,想来刘大夫也帮着她骗过了顾缜。


    至于那个孩子。


    范玉盈的眸光温柔起来,那就是她前世大姐姐和太子留存在世上的唯一的血脉吧……


    白芷青黛进来伺候她梳洗时,隔着窗子,范玉盈听到外头传来的嘈杂声,“怎么吵吵嚷嚷的?”


    青黛犹豫片刻道:“是大姑娘和三姑娘,说是要见姑娘您呢。”


    “见我。”范玉盈笑了笑,“莫不是恨得想杀了我吧?”


    以这两人的性子,范玉盈都知她们来做什么。


    不去反思自己的父兄所犯之罪,却来怪她揭穿了他们,真有意思。


    范玉盈当然不愿费心思与她们纠缠,“派人去椿园传话,就说大姑娘三姑娘走错了地方,让椿园来人请他们过去。”


    正好,顾老夫人对这两姐妹应当也有所安排。


    “是。”白芷一下领悟了意思,快步自角门出去。


    不消一炷香的工夫,外头果真安静下来,但又过了小半个时辰,青黛面露难色地入内,“姑娘,二少奶奶来了,可也要……”


    范玉盈思忖片刻,“让她进来吧。”


    被青黛领进来的江氏眼底发青,精神萎靡,当是一夜未睡。


    “大嫂。”


    范玉盈让她坐下,直截了当地问道:“弟妹是来让我去顺天府替二叔二弟求情的?”


    “不。”江氏摇了摇头,“突然出了这样的事,我只是不知该怎么办,故来问问大嫂往后要如何是好……”


    范玉盈何尝不知,二房出了这样的事,最可怜无最辜的莫过于江氏和她的两个孩子。


    江氏哽咽道:“这些年我不是不知他那些事,我也有意睁只眼闭只眼,就是想着他在外头快活了,便不会拿我撒气,但我绝想不到,他会丧心病狂到对祖母下毒。”


    “你打算如何?”范玉盈问她。


    既然来了她这儿,她心里定也有了谋划,只是尚有些迟疑。


    “我想与顾铖和离。”江氏定定道,“当初嫁给他时,我本以为是觅得良人,不想婚后,顾铖便渐渐露出本性来,尤其在我生下钰哥儿后,他常对我非打即骂,现在想来,也许一开始,他是准备想法子让钰哥儿过继到大哥名下,但没想到钰哥儿会这般体弱多病,毁了他的计划……”


    “可若和离了,钰哥儿和萱姐儿怎么办。”范玉盈知晓,这就是她纠结之处。


    “我想带着他们一道走。”江氏蓦然掉下眼泪来,“可别说顾铖不会同意,我又能带他们去哪儿呢?我哪里有脸再回娘家去……”


    顾铖虽谋划杀人,却杀人未遂,不至于被判死刑,等他出来,定还会与江氏纠缠不清,她恐还是摆脱不了他。


    “你且试试,兴许柳暗花明,会有法子的。”范玉盈为她倒了杯茶水,意味深长地笑道,“你想想,那叫骁儿的孩子而今四岁,我听说他是三月出生的,还是足月,怎么算,好像……”


    江氏起初不明白,但很快便恍然大悟,感激道:“多谢大嫂提醒。”


    “二弟妹,有些事且和家中说说,莫一人苦恼。”范玉盈劝道,“即便嫁了人,血脉也割不断,你的父母兄长也许会帮着你一道出主意呢。”


    江氏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顾老夫人说到做到,这日午后便请来族老,将二老爷和顾铖从顾家除了名。


    见祖母行事如此果决利落,顾婷顾瑶姐妹二人吓得惨白了脸色,最终相比与跟着父母亲离开定北侯府,还是选择接受顾老夫人的提议,回老家南游去。


    六月初三夜里。


    范玉盈睡得极早,或是此事解决后,整个人放松许多,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疲惫与无力。


    再睁眼,她看到一人坐在床边,温柔地笑着,范玉盈久久凝视着他,没有出声。


    直到那熟悉的低沉嗓音响起,“好生看看我,是胖了瘦了,还是丑了?”


    一刹那,一股子酸涩涌上鼻尖,范玉盈抬脚去踹他,却被那人轻轻松松抓住了脚踝。


    她扭过头去,一言不发。


    “怎么了?”顾缜俯身,“生气了?”


    范玉盈撅了撅嘴,“世子爷倒好,这段时间将家中之事悉数丢给我。”


    其实,她本觉得没有什么,顾缜在西北,就算有心,手也伸不到京城,她范玉盈自认离了他也能做的很好,但不知为何,隔了半个月再见到他,一股说不出的委屈漫上心头。


    “迟毅没有帮你吗?”顾缜问道。


    自然是帮了。


    范玉盈托迟毅去做的,便是找寻证据。


    寻卖给顾铖无忧散之人,及那丁五娘的真实身份。


    没有迟毅和她二姐相帮,她哪会解决得这么容易。


    “就算他帮了,许多事不还得我亲力亲为。”范玉盈坐起来,忍不住同他抱怨。


    顾缜看着她这副模样,面上的笑意浓了些,他的妻子终于愿意在他面前展现自己最真实的样子。


    “夫人辛苦了。”


    虽不知这半月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还是伸手,心疼地抱住她。


    “多谢你,替我守着家。”


    家……


    范玉盈将脑袋枕在顾缜的肩头,忽然想起上辈子,或许正是失去了家和他爱的家人,又得知是二房谋划的一切,顾缜才会性情大变的吧。


    但这一次,她替他守住了侯府,守住了他的祖母和母亲,无论如何,也算还了上辈子欠他的人情。


    “世子爷这段时日做什么去了?”她问道。


    顾缜放开她,蹙眉道:“我找到父亲了。”


    第60章 敏锐


    见她神色这般平静,顾缜道:“你好似并不惊讶。”


    范玉盈笑了笑,“我猜到了,只是今日才得了证实。”


    “父亲他受了重伤。”顾缜声音低落几分,“那次被困峡谷,是因有昱延的细作潜于顾家军中给敌军通风报信,父亲的亲信为了救下父亲,让父亲与他换了衣裳,掩护父亲逃了出去。因被大火灼身,父亲不仅多处被烧伤,也毁了脸和喉咙,幸得被一对他曾帮过的猎户夫妇所救,但很快,那对猎户居住的翊城城郊也被昱延所据。”


    “在我的那个梦里,直到我重新夺回翊城,父亲才寻到机会向我传递消息,我始知他还活着,这一次,要想救出父亲,恐怕也还需费一番工夫。”


    范玉盈不解道:“可父亲分明活着,为何世子爷却继承了爵位?”


    顾缜闻言深深看她一眼,她这话可是间接承认她和他一样,也做了那像极了前世的梦。


    范玉盈一顿,也意识到自己的嘴快。


    转念一想,罢了,就算两人不摊开了说,有些事他们也已心知肚明,不必再藏着掖着。


    顾缜轻笑了一下,但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花,笑意淡了些,“回京后,父亲发现祖母病逝,母亲也已认不得他,心痛不已,在同我一道揪出二叔一家后,上书乞骸骨,求陛下许他致仕,带着母亲回南游养老,并用余生来补偿母亲。陛下仁德,同意了父亲的请求,并破例将定北侯的爵位赐予了我。”


    原是如此。


    也难怪她乍一听旁人称顾缜为侯爷,就下意识以为她那公爹已经死了。


    “昨日,已有暗卫将府中之事传至我手中,但已是半月前的事。”顾缜微微倾身,挑眉看着范玉盈,“看你神情,事情当已解决,不同我说说,你究竟是怎么做的?”


    半月前的消息,那应是顾老夫人才陷入昏迷的时候。


    “世子爷听闻祖母病倒不心急吗?”范玉盈不答反问,“就不怕祖母同你梦中一样……”


    那可是无忧散。


    打上回听顾缜提起这个毒药时,范玉盈心都停跳了一瞬,因那正是当年她祖母命人下在她身上的毒。


    每日极少的量一直到如今都还在一点点侵蚀她的性命,更别说顾老夫人年迈,顾铖急切想害死自己的祖母,让人下的药量肯定不小,顾老夫人一旦沾了,或早或晚,必死无疑。


    顾缜就算不知此药无解,想来也清楚他祖母的身子根本经受不住毒药带来的损害。


    “我出征前特意提醒了祖母,祖母睿智,定处处谨慎。”


    且顾缜也派了人时刻守在他祖母身边,绝不会让她饮下那掺了毒的汤药。


    故那暗卫提及顾老夫人向沈老太医讨药时,顾缜就清楚他那祖母自有谋划,意图让害她之人早些暴露,认罪伏法。


    “想来,你定也在帮助祖母吧。”顾缜问道,“那日,你让刘大夫给祖母诊脉,当是疑心祖母在装病。”


    范玉盈讨厌顾缜这双漆黑深邃,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眸,她偏过头,不想理会他,却听他突然问道:“你先前就听说过无忧散吗?”


    她身子微微一怔,极力克制着不让自己的脸上流露出端倪,“为何这么说?”


    “这无忧散,听闻是刘大夫的师父所研制的,除了他们几个师兄弟,旁的大夫很难靠脉象诊断出此毒。那个梦里,祖母中毒之时,他恰巧不在府中,才被顾铖就此得手。”顾缜问道,“你让刘大夫来,是因知晓只有他能诊断出祖母是否中了无忧散吗?”


    范玉盈知顾缜敏锐,也不是头一回因他的敏锐而震惊,但这一次,却仿佛有一股子凉意自脚底蔓延至她的四肢百骸。


    他竟猜得一丝不差。


    她沉默片刻,却是笑起来,“世子爷是不是想得太多了些,我找刘大夫是因他曾在府中多年,了解祖母的身体,医术也不错,兴许能诊出祖母是不是真的昏迷,以及昏迷的缘由。”


    “至于后头我和祖母是怎么联手治的顾铖,世子爷迟早会知晓的。”她伸了个懒腰,“我累了,也不是说书先生,可不想再绘声绘色说一遍予你听。”


    范玉盈复又躺下,背对着他,阖眼看似在休憩,实则是在掩盖自己的心虚。


    顾缜也不知,自己缘何会在看到暗卫描述的这件小事时隐隐感到不安,但他还是轻轻摸了摸范玉盈头顶若绸缎般柔滑的青丝,低声道:“枚枚,我定会早些回去,等我。”


    头一回听顾缜这般认真地唤她乳名,范玉盈睫羽微颤,心下觉得有些怪怪的,但并不反感。


    她没睁眼,只低低“嗯”了一声。


    她是在等着,等着他回来替她了却了这一世最后的心愿。


    六月初八。


    江氏去了趟关押顾铖的狱中,再回来时,泪流满面亦是笑着捧回那已签了字的和离书。


    那日,范玉盈暗示她那丁五娘怀上骁儿的日子当是在先皇后崩后不久,国丧期间寻欢作乐,定能让顾铖罪加一等。


    江氏也是聪明人,知晓范玉盈并非真的要她以此威胁顾缜,而在举例,让她明白使些手段,未必不能让顾铖屈服。


    至于她具体做了什么,范玉盈不知,但以顾铖的野心和作风,只怕在官场上手脚也不会太干净,而那当就是江氏逼顾铖乖乖就范的把柄。


    翌日,江氏的两个兄长亲自登了顾家门,将江氏和两个孩子接回了江家。


    临走前,江氏跪在顾老夫人跟前,哭得泣不成声,谢顾老夫人肯允她将孩子们带走。


    顾老夫人不舍地抱了抱萱姐儿和钰哥儿,亦眼含热泪,但她也清楚,两个孩子在顾家长大,不如养在母亲身边。


    顾老夫人不承认二老爷和顾铖,却没有不承认这两个孩子。


    “若将来有困难,就带着孩子随时回来。若你将来改嫁,觉得不方便带着他们,也可……”


    “祖母放心,无论如何,芷溪绝不会舍下他们。”江芷溪信誓旦旦,言罢,拉着两个孩子一道给顾老夫人磕了头,才起身随兄长们离开。


    范玉盈看着他们远去的马车,心下感慨万千,江芷溪不幸,却也幸。


    至少她有疼爱她的父母兄长,才即便在和离后也能带着孩子回娘家去。


    这世间,如她一般的女子可谓寥寥,和离或是被休后便又是无尽厄运的开始。


    经历了这一遭,苏氏的精神明显好了许多。


    在送走江芷溪和两个孩子后,范玉盈陪苏氏一道往松茗居的方向而去。


    “玉盈,这段日子,若没有你,母亲可真就垮了。”行至花园处,苏氏突然叹声道,“你刚嫁进来时,母亲还对你有所偏见,你若有不快之处,千万原谅母亲。”


    “母亲说的什么话,母亲一直待玉盈很好,又何谓原不原谅的。”


    这话,倒不是场面话,范玉盈很清楚,苏氏作为她的婆母,真要磋磨她,有的是法子,抄书罚跪哪一样不成,却偏偏连晨昏定省都不要求她的。


    苏氏太过心软,就算不喜欢她,其实也根本对她下不了手。


    “母亲也看开了,你父亲没了,往后我就守着这侯府慢慢过。”


    范玉盈见苏氏面上含着淡淡的笑,却知她根本做不到。


    嘴上说着看开,可哪里看得开,她等了那么多年的人,到底没能活着回来。


    但其实她日思夜想的人根本没有死。


    范玉盈心疼苏氏,却苦于不能说实话,她想了想,转而道:“母亲,儿媳昨夜做了个好梦,梦见了麒麟自地里钻出来,麒麟是瑞兽,想是什么吉兆。”


    “吉兆?”苏氏也不懂解梦的,思索半晌,眉开眼笑道,“那定代表着缜儿很快能得胜回京呢。”


    “儿媳也这般觉着。”范玉盈附和。


    “好,那可太好了。”苏氏激动不已,突然侧过身,紧紧拉着范玉盈的手道,“我守了那么多年,只望你们夫妻能相伴相依,携手度过此生,也望你莫吃和母亲一样的苦。”


    范玉盈怔了一瞬,不想她胡诌的,原用来劝慰苏氏的瞎话,最后却成了苏氏对她的祝愿。


    范玉盈想,就是因为她婆母这么好,这么良善,才会让她公爹独宠了她一辈子,即便独自戍边多年,也真心不改,念念难忘吧。


    六月中,范玉盈终于久违地去了趟孟子绅的府邸。


    她要来的消息是头一日就派人来禀过的,以防她这师父突然出门去,让她扑个空。


    今日倒巧,楼霁川也在。


    “见过师父,师兄。”


    “玉盈,来,坐。”孟子绅见了人,便急吼吼让她坐下。


    范玉盈疑惑道:“师父今日不教我下棋吗?”


    以往她来此,头一件事,便是到棋桌前。


    “不急,棋随时可以学,你难得来,师父给你准备了好东西。”


    孟子绅朝下人使了个眼色,那人退下,很快端了个汤盅过来,搁落在范玉盈手边。


    “这是当归黄芪红枣汤,本往里头炖些羊肉更好,但你而今还在替公爹守孝,不可沾荤腥,就只能如此了,此汤健脾益气,补血和血正合适你。”


    楼霁川在一旁道:“这是师父今早起来亲手为你熬的。”


    范玉盈诧异地看了眼神色讪讪的孟子绅,再看向那汤,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毕竟就连她的亲生父亲都不曾对她这么好过。


    更遑论孟子绅只是她才拜不久的师父而已。


    “多谢师父。”她勉笑着端起汤尝了一口。


    “好喝吗?我头一次做,还把握不好火候。”孟子绅忐忑道。


    他本以为此事很容易,亲自尝试过才晓得,复杂得很,对他而言,炖汤这事可远比与人对弈难多了。


    然每每想到他这小徒弟,尤其想起她那双空落落的眼眸,他就忍不住想关切她几分。


    他这辈子没有娶妻,也没有孩子,便理所当然将两个徒弟视作自己的儿女来看。


    昨日听闻范玉盈要来,就突发奇想,准备着手炖汤给她喝。


    “嗯,好喝。”


    “那便好,你多喝些,不够,还有呢。”孟子绅心疼地看着她,“这定北侯府出了这样的事,而今顾老夫人和夫人都没心力处理家中事务,免不得要劳累你,你补补身子,这般瘦弱,哪里扛得住。”


    侯府那些中馈,大多都是管事们在做,范玉盈至多翻翻账册,有问题嘱咐几句,其实真的不累。


    但也不好拂了她这师父的一番心意。


    范玉盈承认,她不想太过亲近孟子绅,很大的缘由,是因他虽为她的师父,她却无法伴他长久,若感情太深,到了分别的时候两人定然都会难过不舍。


    可垂眸看着手中尚且冒着热气儿的汤,她默了默,抬首笑道:“其实,徒儿近日琢磨棋谱,有几个不解之处,正想要请教师父和师兄。”


    “哦?”孟子绅还是头一回见他这小徒弟如此主动,他欣喜道,“不急,等你喝完了我们摆一局慢慢说。”


    快及申时。


    范玉盈才被楼霁川这个师兄送出了府。


    孟子绅本也想出来,却被范玉盈给拒了,说哪有师父送徒儿的,教人看见不合适。


    范玉盈正恭敬与楼霁川辞行之际,却没有发现不远处的巷子里,静静停靠着一辆马车。


    一只纤白的柔荑掀起车帘,旋即便是一声冷哼,“她倒是得意,却教我被父亲罚闭门思过整整一月。”


    “群主放心,奴婢瞧着,这范玉盈得意不了多久了。”她身畔的婢子开口道。


    光透过掀起的车帘落在女子脸上,不是旁人,正是那银月郡主杨莘。


    先前,她在赏花宴上当众让范玉盈出了丑,搅了她拜师,谁知没过多久,他父亲就被陛下怒斥,回府后便责罚于她。


    杨莘再蠢,也猜到定是范玉盈在顾缜跟前告状,才让顾缜在背后动了手脚。


    她神色愈发阴沉。


    “人可寻着了?”


    “寻着了。”那奴婢道,“那范老夫人身边的老嬷嬷跑得挺远,让奴婢的人好找,但听她所言,范老夫人的死定与这范玉盈脱不了关系,这范玉盈想要翻身简直痴心妄想,这回定让她在京城彻底被人唾弃,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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