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怜惜
第56章怜惜
陆承濂听得这声, 脚步似乎顿了顿,之后大步上前,一把提起长眉和尚, 连踹数脚, 那和尚连滚带爬就要往外逃, 陆承濂却一把扼住那人喉咙, 声音冷得像铁:“想跑?”
长眉和尚喘息艰难, 待要哀求, 可眼前男人目光锐利, 仿佛要活生生宰了他。
他吓得魂飞魄散, 两脚乱蹬,咙中发出嘶嘶嘶的声音。
下一刻, 整个人便被狠狠掼在地上, 他痛得几乎昏死过去,却又被狠狠踢了一脚,如同破麻袋一般滚向角落,哭爹喊娘地求饶命。
顾希言怔怔地看着,一时也是傻在那里。
她这种深闺妇人, 哪见过这阵势!
这时,陆承濂再次抬起一脚, 将那长眉和尚踢飞, 这才走过来。
顾希言懵懵地看着陆承濂, 待要说什么, 却喉头哽咽,根本说不出,只嘴唇扑簌簌地颤。
陆承濂半蹲下来,扶住她的肩, 沉声问:“可伤到哪里?”
顾希言眼巴巴地看着陆承濂,泪珠儿便往下掉。
这会儿他才揍过人,浑身带着一股煞气,挺吓人的,可顾希言就是觉得亲,比见到亲爹亲娘还亲,恨不得扑到他怀里。
她抹了抹眼泪,哭着摇头。
此时的她乌发散乱,身上袄子敞开来,半露出里面藕荷色对襟衫,整个人又哆哆嗦嗦地哭,自是格外可怜。
陆承濂径自脱下外袍来,给她披上,拢紧了。
可顾希言却还是眼神涣散茫然,仿佛吓傻了。
陆承濂便拍了拍她的脸颊:“没事了,你清醒清醒。”
他觉得自己动作放得很轻,但到底习武之人,有力的大掌拍在娇嫩湿润的肌肤上,竟是呱呱地响。
顾希言越发一惊,下意识捂住有些发疼的脸,委屈又无辜地看他。
他竟打她!
陆承濂自己也意识到了,他愧疚不已,忙捧住她的脸:“是我拍重了,你清醒清醒——”
他只能闷声解释道:“我让你醒醒。”
顾希言却越发委屈了,她控诉地望着他,泣不成声:“你,你打我!”
她受了那么大的惊吓,好不容易见到他,结果却要被打!
陆承濂还能怎么着,只能哄,他搂着她低声下气地哄:“不是故意的,不小心拍重了,要不你打我一下?”
他便握着她的手:“来,你打我。”
这么握着,他又觉得她的手冰凉冰凉的,还在哆嗦。
他心疼得不行了,将那手按在自己脸上贴着,又用唇亲了下:“别怕,不用怕,我这不是来救你了,我意识到不好,丢下一切,拼命往山上赶,幸好来得及——”
说到这里,他突然也有些后怕。
她骨子里骄傲得很,也要面子,便是和自己有了牵扯,也是迫不得已下的顺水推舟,若是被那长眉和尚欺负了,她会如何,他不敢细想,甚至不寒而栗。
于是他自己也有些怕,攥着她的手,越发将她搂紧了:“没事了,来,我抱着你,我们离开这里,那个和尚,我会让他生不如死,给你出气好不好?”
他这话刚说完,就听得外面一个声音,却是道:“三哥,你这是怎么人家了?你竟打人家了?你怎么能打人?”
这话一出,顾希言一愣,原本正要盈盈落下的泪珠都挂在那里不动了。
这是谁,怎么又来一个男人?
陆承濂一听那声音,脸色便格外难看,冷沉沉地吼道:“住嘴,谁让你来的,关你什么事!”
他这么一吼,带动得那胸腔都跟着震颤,倒是又把顾希言吓得不轻。
那滴泪义无反顾地滑落,啪嗒落在陆承濂手背上,顾希言哭得上不来气:“你,你……”
又这么凶!
陆承濂几乎都要手足无措了,他连忙揽住她:“不是说你,是说他,别怕别怕。”
顾希言呜咽着:“三爷,三爷……”
陆承濂用最轻的力道拍她的后背,一下一下小心翼翼地拍。
他这辈子没这样哄过人,也没这么低姿态过,更没有一刻这么清楚地知道,自己面对柔弱女儿家原来竟是个糙人!
他抱着她,喃喃地道:“我在,我在。”
顾希言放声哭了一番,总算缓过神来,她睁着发红的眼睛:“我吓坏了,我都要咬舌自尽了。”
陆承濂:“不用,没事了。”
顾希言将漾着泪光的脸埋在他胸膛中,拼命汲取着那醇厚干燥的气息,这让她觉得自己终于安全了,什么都不用怕了。
只是突然间,她又想起刚才那声音,那个男人!
她一个激灵,猛地攥住陆承濂衣衫:“刚才,刚才那是谁?”
她差点被人非礼,这事传出去,她必死。
陆承濂深吸口气,将顾希言一整个搂紧了:“那是凌恒。”
凌恒?
顾希言脑子茫茫然,一时没想起来。
陆承濂:“你忘了,端王府世子。”
顾希言这才猛地想起来,原来是他。
之前惊惶中也没留心,如今细想之下,那声音确实耳熟。
陆承濂抱住她,道:“放心,凌恒口严,不会对外说什么。”
顾希言点头:“嗯,那,那其他人呢……”
她被抢劫出来,白云庵的一众尼姑并丫鬟嬷嬷的,必然会发现,一旦传出去,自己名声尽毁。
陆承濂:“我安排好了,等下和你细说,总之你不必担忧。”
顾希言愣了愣,点头:“嗯,好……”
他既说了,她自然信他,信他会将一切安排好,信他不会害了自己。
陆承濂见她总算被安抚住了,这才抬眼,对外面的凌恒道:“凌恒,你来,把他绑了。”
他这话一出,门来了,凌恒世子迫不及待地跳进来。
他一跳进来,那眼就好奇地朝这边看。
陆承濂眼疾手快,早将顾希言拢了一个密不透风,裹住她抱着她,起身就要往外走。
凌恒世子忙道:“三哥,嫂嫂刚受了惊,你小声些,你别吓到人家,你走慢些——”
陆承濂一个眼神扫过去,冷得像刀子:“有你什么事?”
凌恒世子忙道:“好好好,我善后。”
说着,他搓手,摩拳擦掌的,就要去对付那长眉和尚。
顾希言如今心神已经稍微安定下来,她当着凌恒世子的面被陆承濂这样抱着,自然不好意思,便只好装傻,将脸埋在陆承濂肩窝里,当鸵鸟。
陆承濂抱着顾希言,大踏步往外走。
待走出门槛时,顾希言便听到房舍中传来惨叫,很是短促凄惨的一声。
陆承濂捂住顾希言的耳朵:“让凌恒揍他,狠狠揍他,给你出气。”
顾希言瑟缩了下,偎依着他的胸,很轻地“嗯”了声。
陆承濂抱着她,阔步来到一匹马前,径自翻身上马。
他动作矫健,把她抱得很稳当,这让她感觉自己和他是一体的,风吹雨打,她都不会被摔下来。
她越发用胳膊紧紧揽住男人遒劲结实的腰肢,感受着男人身体的力量。
陆承濂单手捏着缰绳,另一只胳膊紧紧搂着她,策马而行。
山路并不好走,有些颠簸,顾希言便觉自己如同怒海中的一叶小舟,不过她不再感觉难受,反而很是安心。
她累了,确实累了,而眼前男人臂膀宽厚,身体强健,可以遮风挡雨。
她疲倦地闭上眼,在男人过于硬朗的胸膛中汲取着些许温暖。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勒住缰绳,马停了下来,顾希言感觉自己被抱下了马。
陆承濂用两只大手托着她,她便顺势搂住他的颈子,又用两条腿紧紧扒拉着他。
她觉得自己像是一只小狗,害怕被人丢了,只能四肢并用。
陆承濂被她弄得似乎动作顿了顿,他将脸埋在她的颈窝中,低头亲了亲,喃喃地哄着道:“没事,别怕。”
声音温哑,充满不加掩饰的疼爱和怜惜。
她想,他平时不是这样的,从来没这样过。
他如果以前和自己这么说话,自己早就缴械投降,软在他怀中了。
这时陆承濂抱着她,快步踏入一处,恍惚中,她被陆承濂放下。
离开男人臂弯的那一刻,她心里顿时空落落的,下意识攥住他的袖子。
她仰脸看着他,不明白为什么他要丢下她。
陆承濂低首看着,却见她睁着湿漉漉的眼睛,怯生生的样子。
她在惶恐害怕。
于是他的心便发疼。
他只能安抚地道:“我不走,这里很安全。”
顾希言懵了下,怔怔地看向四周围,原来这是一处寝房,寝房内设置了床榻桌椅,还有临窗的书案,别致风雅。
她不知道这是哪里,但紧攥着的手到底松开了。
她被安置在榻上,那榻上的被褥应该很干净,似乎浆洗并晒过,带着些老日头的味道。
陆承濂放下她后,便顺势躺下,扯过来锦被,将两个人盖住,然后在被子下抱着她。
她瑟缩地钻进他怀中,蜷起手脚,整个团在他怀中。
刚开始时陆承濂并没有动作,过了一会,他才试探着抬起手来,握住她的手。
顾希言觉得他的身体硬朗,很暖和,而他的手也干燥温暖,这让她觉得舒服,她下意识攥住他的手腕,不知所措地扯。
她想得到些什么,一些安抚,甜头,但自己也不知道她在渴望什么。
陆承濂将她揽在怀中。
顾希言感觉到他的力道,那种温柔而富有力量的感觉。
她突然想起自己那早亡的夫君,想起自己新婚燕尔的甜蜜,也想起临别时的种种,她心中便凄楚起来,也决然起来。
这一刻她终于知道自己想得到什么。
她知道陆承濂不是陆承渊,可她此刻就是渴望着陆承濂。
什么贞洁烈妇,什么为夫守节,都去他的吧,她不想守了,也守不住,她只想为自己而活。
于是她听到自己颤着嗓子道:“三爷,你在抱着我,我也在抱着你。”
陆承濂亲吻着他的发,低哑地“嗯”了声。
顾希言颤巍巍地搂住他的腰:“所以我们现在应该做什么?”
陆承濂神情微僵。
顾希言:“你难道不想要吗?”
这话说出后,仿佛周围的气息都宁静下来,他的呼吸都停止了。
唯有那坚实的胸膛,在剧烈地起伏着,一下一下的。
顾希言仿佛听到了男人的心跳声。
过了一会,上方终于传来陆承濂低沉压抑的声音:“顾希言,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顾希言缓慢地抬起头来,迎上陆承濂的视线。
他一双黑眸沉得能滴水,眼神很深地看着她,好像要剖开她,要看透她。
这是顾希言这辈子曾经承受过的最锐利深沉的目光。
不过她还是直视着他,用很轻的声音道:“我已经在你怀里,孤男寡女,荒山野岭,你却告诉我,你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她抿了抿唇,试着让自己冷静,也试着让自己更有气势:“陆承濂,你房里也不是没人,你连这个都不懂吗?”
陆承濂脸色骇人,呼吸滚烫沉重,一下下的,打在她脸颊上,让她觉得自己在承受火山爆发前的火屑。
她觉得自己在承接,哪怕天崩地裂,她也会伸出柔弱的手,去承接他迸溅出的熔浆(此处为比喻,是情感的比喻)。
于是她颤巍巍地抬起手,抚上了他紧实的胸膛,指尖轻轻抚着,感受着来自男性贲发的厚实和坚硬。
她喃喃地道:“你不敢?不敢碰我?还是说……”
她掀起湿润的睫来,望着他越发深沉的眸子:“你怕陆承渊,怕他半夜来寻你?”
她的嗓音轻软,潮湿,仿佛雨夜的引线。
可哪怕雨夜的、被淋湿的引线,也可以点燃,并引爆。
陆承濂脑中一根拉紧的弦崩断。
是,他有渴望,有贪念,他一直等着有一天,这个女人会在他面前俯首称臣,会仰起颈子在他面前邀宠,会在他怀中意乱情迷花枝乱颤!
他并不急,若这是一场木偶戏,他才是那个握着丝线的人,一切都该按他的计划有条不紊地来!
他会不疾不徐地征服这个女人,吞噬这个女人的心。
若这个年轻的小寡妇要替陆承渊守着,那他就要破掉她的贞洁,要让陆承渊在阴曹地府都不得安宁,要他活生生气死!
可现在,他隐隐感觉到了自己的失控,年轻的小寡妇仿佛要摆脱丝线的控制,她竟然在挑衅。
陆承濂骤然抬起手来,失控地扣住顾希言的下颌,低头狠狠地吻上她。
他的吻凶悍野蛮,充满占有欲,一双大手更是狂乱而有力。
顾希言被吻得喘不过气,身子更是犹如狂风暴雨中的花枝,被掠夺,被箍紧。
可她到底被禁锢了太久,这种过于蛮横的动作仿佛释放了她,释放了那个被压制的自己,她眼角流下泪,手却脆弱而无助地搂住男人的肩膀。
这个动作让陆承濂顿了下,他稍撤离,有些粗暴地攥着她单薄柔弱的下巴,发狠地道:“这么会,陆承渊教你的?”
顾希言在泪光中,笑得妩媚缠绵:“是。”
陆承濂牙缝中迸出一个字:“你——”
他没再说什么,狠狠地将她往自己怀中揉,力道大到仿佛要把她揉碎。
之后的一切猛烈而迅疾,陆承濂刚猛而炽烈,又快又狠,关键时候,顾希言脑中白光一闪,觉得自己死了傻了。
对她要的就是这个,她要在这个男人怀中欲生欲死,要享受那些小寡妇永远不能享受的。
她在犯禁,她在逃脱,她砸破了禁锢自己的藩篱!
第57章 在一起
第57章在一起
这一夜, 顾希言睡得昏天暗地,以至于她再次睁开眼时,脑中是空白而茫然的。
她看到房中很暗, 翠竹帘子卷起来, 门是半掩着的, 一旁琉璃瓦格子中透进朦胧的光晕来, 而房中靠着墙是几个红木箱子, 铜镶边的, 把手包了牛皮, 显然是很讲究的箱子。
她的视线巡过别处, 除了这红木箱子,别处却很是家常, 并不像什么富贵人家的寝房。
这让她疑惑, 自己身在何处?
蹙眉,记忆漫上来,她这才想起,险些被贼人欺凌了,以及自己和陆承濂发生的种种。
想到这里, 她脸上发烫,心也是跳得快了。
人被逼急了, 吓到了, 就开始发疯, 仿佛豁出去了, 什么都敢干,可冷静下来,她又是那个小心翼翼的顾希言。
她慌了,又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落在陆承濂眼中, 还不知道怎么看待,只怕觉得她真疯了!
这时,她突然感觉到了什么,属于男人的气息。
她望过去,就见东边窗棂前的檀木圈椅上,正坐着一个男人,是陆承濂。
他着一身雪白长袍,袖子略折起来,正认真地翻看着一叠子文书。
光线透过窗棂,落在他深刻的面庞上,他眉骨峻拔孤冷,鼻梁很是窄瘦,有些过分的高挺。
这样的他是俊朗的,隐隐还有几分贵气感。
顾希言却看得发愣,所以,现在呢,该怎么办?
偏偏这时,陆承濂突然抬眸看过来,两个人的视线堪堪撞上。
顾希言的心漏跳一拍,有些狼狈地别开脸,咬着唇,不知所措。
疯狂莽撞的勇气后,天亮了,日头毫无遮拦地洒下来,她躲无可躲。
陆承濂沉默地抿了抿唇,起身,抬手抚平袍底不存在褶皱,才走到她面前。
他抿了抿唇,似乎在思量着该如何开口。
尴尬暧昧的气氛瞬间弥漫,顾希言脊背僵硬,眼神虚飘飘地挪向别处。
而此时的陆承濂,却清楚地捕捉到了那双眸子中浮动着的情绪,茫然,无措,羞愧,或者还有一丝悔恨。
他眼神逐渐晦暗,神情也复杂起来。
略蹙眉间,他试探着道:“怎么,后悔了?”
顾希言无话可说,昨晚主动要的是她,如今徘徊犹豫的也是她。
连她自己都觉得这样实在可恨。
陆承濂看她这游移的眼神,默了片刻,才道:“怎么这么别扭,还是说,你还想当你的节妇?”
顾希言嗫嚅了下,竟不经大脑地道:“不行吗?”
陆承濂一愣,之后直接被她气笑了,咬牙:“昨晚上是谁抓着我不放,馋成那样了,如今倒是说这种话?”
顾希言脑子“轰隆”一声,羞得无地自容,她恼了,拼命地挣扎,推他。
就算她不要脸,可他不许说!不许说!
这时她腰间突然一紧,被陆承濂一拽,就那么紧贴上他刚硬的身体。
她胡乱挣扎,可男人却紧搂着她,锋利的薄唇几乎紧贴着她的:“顾希言,是你自己反复无常,一会这样一会那样,你是耍着我玩吗?”
顾希言无辜,结结巴巴地辩解:“我,我也没说什么啊……”
陆承濂倒吸一口气。
她可真行,什么话都让她说了。
他也是气不打一处来:“你还有理了?”
顾希言怯生生地看着眼前男人,他眼底情绪激烈,简直要吃人。
真吓人!
她委屈地喃喃:“你干嘛这么凶,我,我不都是听你的吗?”
然而陆承濂不想听她辩解,他骤然攫住她的唇,不容置疑地吻她,动作霸道而强悍。
顾希言身子胡乱扭,双手推他,拍打他的肩膀,可他身子强健,她的推拒都是徒劳,这么推扭间,两个人竟倒在了榻上,他在上,用手脚牢牢禁锢住她。
男人自上方望着她,神情晦暗,磨着牙道:“过河拆桥?用过了就扔?顾希言我可告诉你,欠债可以还,但夫妻之实却没法退回去,有了就是有了,你别在这里含糊其辞,也别在这里给我装傻充愣!”
顾希言被他吼得一愣一愣的。
她怔怔地看着他,想着他那咬牙切齿且又铿锵有力的话,到底生出几分感动。
这个男人五官锋利,强悍结实,可以顶天立地,也可以把她彻底罩住。
他是皇帝的肱股之臣,将来必前途远大。
他可以给她银钱,给她布帛,还可以帮她捋平一切周折。
于是眼底泛潮,她想哭。
她仰起脸,透过朦胧泪光看着上方的他,喃喃地问道:“你会不会始乱终弃?”
陆承濂:“我不懂什么是始乱终弃,你告诉我。”
顾希言想了想,才道:“就是今日鱼水之欢,明日便置之不理,回头把我给卖了。”
陆承濂深深地看着她,过了好一会,才道:“你都在想什么?我是那种人吗?”
顾希言:“也对,你不是……”
陆承濂原本略显冷硬的神情有些软化:“别胡思乱想。”
顾希言:“那你得发誓,你得发誓会护着我,不会让人欺负我。”
她想,她的前方一片漆黑,他出现了,成为暗夜中那盏灯,,她想投奔过去,可她不知道这盏灯后,是悬崖万丈还是一条坦途。
陆承濂抬起手,手指轻而缓慢地为她揩去眼角的泪。
之后他捧着她的脸,望着她的眼睛,哑声道:“我发誓,会一直对顾希言好,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顾希言望着上方的男人,此时锦帐内光线昏暗,眼中都是水光,她根本看不清,却只觉男人的眉骨过于冷峻,以至于显得有些酷厉,让人心生畏惧。
她往日对他也是敬畏的,见到恨不得缩着脖子躲着,可是如今呢,他就在上方,用他有力的手脚禁锢住她,压制着她,随时会占有她更多,和她有着更深入的接触和亲密。
有那么一瞬,她脑中闪现出往日种种,譬如新婚第二日,她由陆承渊陪着前往老祖宗房中请安,路上恰遇到陆承濂。
她心中羞涩,脸薄,下意识要回避,可那时候是深秋,晨间露水重,青石板湿滑,她仓促中脚底下不稳,险些崴了脚,幸亏陆承渊扶住她。
彼时陆承濂就在旁边,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冰冷的眼神似乎有几分不屑。
她总觉得,陆承濂高不可攀,寡淡冷漠,她怕他。
可现在,她竟觉,这个男人深沉眼眸中其实蕴了一层温柔的光,依稀可以辨出,他对自己带着些许爱意的。
也许并不多,可到底是有的。
这时,男人的拇指轻轻揩过她的眼角,略显粗糙的指腹触感温暖。
他薄唇贴着她的脸颊,哑声道:“你哭什么,不信我?”
顾希言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你不要骗我。”
她很快补充说:“什么都不能瞒着我。”
陆承濂似乎略顿了下,之后低低地“嗯”了声:“好。”
后来的顾希言回忆起当时的情景,才意识到这个男人那短短的“嗯”声,多少有些迟疑,男人心海底针,她哪知道他最初接触自己时,那几乎卑劣的心思。
可这时候的她自然不会意识到这个,她不再犹豫,为他敞开心。
此时,强韧而富有力道的身体完全地覆上她,这个动作很缓慢,仿佛一种郑重的仪式。
就在他的薄唇几乎贴上她的鼻尖时,他停下来,黑眸定定地看着她:“你抱着我。”
顾希言怔了下,粉润的唇微张着,眼神茫然。
然而他无声地望着她,沉默地等着。
他要她主动。
顾希言在长久的视线对视中,终于领悟到这一层意思,她伸出发颤的手,柔弱地搭上他的肩膀,修长纤弱的手臂自男人颈后绕过,抱住,手指交叉。
她把沉甸甸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搂住了。
陆承濂看着这样的她,只觉仿佛看到一只脆弱的蚁,一朵含羞的花,她伸出敏感纤细的触觉,攀爬上自己,主动将一部分交给自己。
他郑重而缓慢地亲吻上她的鼻尖,在气息交融间,他宣告道:“现在,你是我的。”
这一声喑哑而低沉的宣示后,他认真而细致地吻她。
相较于昨晚略有些急切的蛮横,他这次吻得温存绵长,他试探着勾缠住,很轻地吸着。
自始至终,他都在注视着她的眼睛,关注着她细微的变化。
羞怯,无助,到最后缓慢的放松。
他是最敏锐的猎手,似乎很快便寻到了关键,知道怎么挑起她的渴望,知道怎么纾解她的紧绷。
此时的顾希言根本无法逃避,她被男人宽阔修长的身躯罩住,钳制住,她甚至不能别开眼,只能被迫看着男人俊美深刻的面容,承受着男人的探索和亲吻。
她觉得自己犹如柑橘,在被男人剥开,在被男人汲取,她在这种被占有中,逐渐发酥发软,开始湿润,溢出,她甚至听到了自己软绵绵的哼哼声。
几乎不敢置信,那竟然是自己发出的声音。
这时,却听到上方的男人命令道:“唤我的名字。”
顾希言没太明白:“三爷?”
陆承濂:“不是三爷,我想你叫我的名字。”
顾希言试探着想开口。
陆承濂却强硬地道:“不许叫错。”
顾希言犹豫了下,到底低低地唤道:“陆承——”
陆承濂:“叫我的名,不要姓。”
顾希言干巴巴地抿了抿唇,又道:“承濂。”
陆承濂听得这一声,身体似乎僵了下,之后他用臂膀撑起身体,从上到下地俯视着她。
突然被放开的顾希言有些茫然,她觉得此时的陆承濂在端详着她,仿佛重新认识了她。
正想着,猝不及防间,陆承濂的吻铺天盖地落下,他捉住她的双手,抬高,自己却狠狠地吻上她的脸颊,细嫩光滑的肌肤,他大口大口地亲吻。
太过激烈,顾希言的心被瞬间扼住,她脑子里一片空白,睁大的瞳孔中倒映着男人的模样。
俊美而疯狂的男人,很是贪婪粗暴地亲吻着,他的呼吸急促地喷薄在她脸上,颈子上,带起一阵阵烧痛。
顾希言低叫出声,声音却被湿润地吞下。
他凶悍温柔,锐进长驱,犹如狂风骤雨,席卷住她。
第58章 温柔
第58章温柔
当这场迷乱结束时, 已经是黄昏时候了,顾希言发髻散乱,绵软地侧躺着, 看着沐浴过的陆承濂, 他正整理着衣襟。
或许是她自己躺着的缘故, 从她的角度看, 越发觉得那男人格外挺拔颀长, 仿佛顶天立地一般。
夕阳透过窗棂格子洒进来, 落在他脸上, 他的眉眼很深, 过于高挺的鼻梁衬得唇线薄薄的,流利的下颌线下, 突兀的喉结处竟残留着一滴水珠。
剔透晶莹的水珠, 竟让人口干舌燥。
顾希言不免有些耳热。
青天白日的,两个人就在榻上厮混了这一整天。
就在这时,他突然掀起眼,看过来。
被他这么一看,她竟有些不好意思, 抿着唇,就要翻过身去。
陆承濂却走过来, 抬手按住她的细腰。
顾希言疑惑地看他。
陆承濂便指了指自己的衣袍领, 略弯下挺拔的身形, 示意她帮忙。
男人清冽的气息扑面而来, 顾希言一整个处于他的笼罩中,这时候她才看到,他斜襟上缀有一对扣儿玉纽扣,是暗扣, 此时还没系上呢。
他漆黑的眸子期待地看着她。
顾希言犹豫了下,到底伸出手,试探着帮他系上。
只是那玉纽扣实在是精致,也滑溜,她又是躺着的,好一番费劲却没系成。
陆承濂:“你没给人系过吗?”
他说话的热气就喷洒在顾希言的发顶,顾希言咬唇不言。
她和陆承渊是夫妻,当然为陆承渊系好,但那时候不紧张,现在面对陆承濂有点紧张。
可能是因为这到底是自己的大伯哥,不相干的两个人,再是肌肤之亲水乳交融,也没有正经夫妻的亲昵随意。
她羞红着脸,屏着气息,终于将这玉纽扣系好了。
陆承濂抬起手,拨了拨她散落在肩头的发髻。
要说女子的乌发,她这发算是出挑的,厚密柔软,衬得身子越发纤弱妩媚。
他宽大的手替她拢了拢,道:“累到你了?”
顾希言神情顿了顿,摇头,又点头。
这么暧昧的事,他提起来倒是稀松平常的样子。
陆承濂却进一步问:“我们这样,你会疼?”
顾希言视线便往别处飘,她有些结巴:“倒也不会太疼,最开始有点。”
成亲才半年,便当了两年寡妇,她确实有些不适应,况且陆承濂除了最开始外,其它时候竟是格外长久,甚至比陆承渊长久。
她想,之前端王府那次,倒是错估了他。
此时,她感觉男人拂过自己颈子的气息有些发烫,她听到他声音喑哑:“可我听着你都要哭了,是因为喜欢才哭吗?既是喜欢,为什么哭,喜极而泣?”
顾希言脸上火烫火烫的,他这人怎么这样!
她扭过脸,不太情愿地道:“我不知道。”
陆承濂便沉默了,他蹙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
顾希言便觉莫名:“你往日和人都是这么说话的吗?”
她这话,自然是问他和房里人,比如迎彤,她想着他必是经过一些事,怎么会不知道女子哭泣是因了什么,倒是在这里装傻。
陆承濂却若有所思地道:“你刚才说最开始疼?你当时哭着说过什么?我记得你说——”
顾希言一惊。
她慌忙伸手捂住他的嘴巴:“不要说,不许你说!”
她当然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当时那个劲儿上来了,意乱情迷,便难免口无遮拦的,说出的那些话,自己事后回想都脸红心跳。
这会儿他若敢再拿来问她,那她恨不得死了算了。
陆承濂目光灼灼地锁着她,哑声道:“好,我不说。”
他的吐纳气息轻轻萦绕在她指尖,熏得指尖酥酥麻麻的。
她便抽回手,威胁他:“你若再问,以后我再也不理你了。”
她这么说的时候,满身的小性子,又娇又恼。
陆承濂便抿唇笑:“好,我不问了。”
顾希言本来是恼的,可他这么一笑,又觉很好看,足够俊朗的男人往日略显冷硬,如今一笑,便觉冰雪初融一般。
她看得目眩神迷,气没了,心也软了,低声嘟哝道:“你这人也真是……有什么好问的。”
虽是埋怨,但声音软绵绵的,听着就甜。
陆承濂没说话,只垂眸凝视着她,此时橘黄的光晕洒落在榻前,房中的气息都是浓烈甜融的,一切都美好到了极致。
就在这眼神交缠中,外面响起一些哨声,很轻的声音。
顾希言顿了下,疑惑地看向外面。
陆承濂打了一个响指,外面安静下来,他才对顾希言道:“那个淫贼,必是要受罚,你要亲眼看看吗?”
顾希言:“啊?”
陆承濂:“这样也好给你出气。”
顾希言赶紧道:“那还是不要了。”
出气?必是要打打杀杀的,多吓人啊!
陆承濂:“好,那我来处理,这等淫贼藏于佛门清净之地,却做出这等下作事来,不会轻易饶了他。”
他这一说,顾希言想起昨夜种种,也是后怕:“我最初见了这和尚,心里便觉不安,如今想来,他只怕早有预谋。”
甚至可能早就熟门熟路了。
这么一想,她便觉此事细思恐极,想来那人往日里不知行了多少龌龊勾当,深闺女眷遭遇这等不堪之事,若能遮掩得住,必是不敢声张,倒纵得这人一直潜藏于恩业寺中,秽行竟从未败露。
陆承濂自然看出她的心思,道:“这就是俗称的灯下黑,越是常人意料不及之处,反倒越容易藏污纳垢。”
顾希言赞同,庆幸,不过庆幸之余也疑惑:“你不是已经下山了,怎么突然折返回来?”
陆承濂便提起来,原来因西疆议和一事,有边境游匪疑似潜入京畿左近,但因京师门禁森严,盘查紧切,那起人不敢轻入,只在外围州县窥探游荡,陆承濂便格外留心此事,昨日因有要事回去京都,便下山了,谁知行至半路,得着山上风声,便不及回去,匆匆折返寺中。
顾希言听得蹙眉:“然后呢?”
陆承濂:“也是秋桑机警,她发现不对,并不敢张扬,又恰遇上阿磨勒,便将事情说给阿磨勒,我听着后,干脆以五城兵马司的名义将恩业寺与白云庵一并控住,又将尼姑丫鬟等人分别看管,这么一来,她们便不知你已经不在白云庵,只以为你和其他婆子在一处,我自己则带了人寻你。”
顾希言听得心惊肉跳,想着也多亏了秋桑,胆大心细的,竟没声张出去。
陆承濂:“我循着那淫贼行迹去寻,不过山势复杂,山路崎岖杂乱,也多亏了你留下的线索,倒是很快寻着了。”
他颇为赞赏地笑道:“你能想到洒下穗子来做线索,也实在机警。”
那穗子的金线自是贵重,寻常人家不容易得,也只有高门大家才能用这金线做穗子,又因一看便是新洒下的,自然轻易知道这是她留下的线索,循着那线索,果然很快发现了那和尚行踪,这才及时救下顾希言。
顾希言:“我也是没办法,急中生智,当时吓坏了。”
这么说着,她忍不住又问:“也就是说,除了凌恒世子和秋桑,庵子里的人都不知道?”
陆承濂:“我还带了其它人手寻你,不过你放心,一则他们只知道听令行事,并不知道你的身份,二则都是守口如瓶的,绝不会多说一个字,如今你且暂且歇在这里,待事情尘埃落定,我便把你安置在端王府的别苑,凌恒会安排好端王府的仆妇,由她们送你回去,这样外人再疑心不得。”
顾希言听着,只觉妙极:“如此一来,倒是可以瞒天过海,国公府只以为我一直住在端王府的别苑,而端王府的仆妇又哪里知道详细!”
陆承濂颔首:“正是如此。”
说着,他看看外面,知道自己该离开了,当下亲了亲她的鬓发:“你今晚好好歇息,我明日晚些时候再来。”
顾希言有些不舍,不过还是道:“好。”
陆承濂看出顾希言的眷恋和依赖,他再次摸了摸她的发:“我在这里安置了两个仆妇,都是可靠的,你要什么,便和她们提。”
顾希言:“嗯。”
陆承濂起身离开,待走到门前时,他再次回首看。
她半倚在榻上,正无声地望着自己,眼底满是依恋和不舍。
见自己回头看,便抿唇对自己笑了笑。
经历了几场情事的她,如雨后桃花,平添一抹艳色,更何况如今,用这样妩媚依恋的眼神看着自己。
这一刻,陆承濂突然好奇,当年陆承渊离开时,他们是不是也曾这样,她是不是也用这样恋恋不舍的目光望着陆承渊。
那个生死不知,更不知归于何处的陆承渊,是不是在懊恼悔恨着?
陆承濂心底陡然一个冲动,骤然迈步往回走,行至榻边。
顾希言先是惊讶,之后便如同失去依傍的鸟儿般,扑在他怀中,贴着靠着,还用纤细的胳膊揽住他的颈子,掂起脚尖吻他的薄唇。
陆承濂紧紧箍住她的腰,抬起她下巴,低头吻得凶又猛。
谁能舍得留她一个人!
顾希言在男人蓬勃的攻势下,招架不住,无助地喃喃:“不要了,我不行了……”
这一整日,已经好几次,这男人又是生猛的,冲劲十足,她久不曾有,哪里能受得了。
陆承濂喘着气,压抑地吻她的唇,嘶哑地喃道:“恨不得把你揣怀里。”
顾希言推他:“你别耽误了,先走吧。”
陆承濂离开她的唇,这么亲昵湿润地贴在一起的唇瓣,分开时是缠绵难舍的。
他喉结滚动,哑声道:“这次真的走了。”
顾希言“嗯”了声,陆承濂这才离开。
顾希言便怔怔地靠在矮榻上,看着那门开了,光进来,门关了,光不再进来。
当房间内昏暗下来,周围也很安静,她瘫软地趴在榻上,慢慢地恢复着气力和感觉。
这身子在经历了一波波的汹涌浪潮后,浑身骨头都已经酥了。
她再次想起自己是如何对着这个男人投怀送抱,不免羞耻地红了脸。
如今想来,她遭遇了那淫和尚,惶恐不安下,为陆承濂所救,在那强烈的情绪起伏下,才如此失态。
可能她需要拿一波波的愉悦释放她的恐惧。
想到这里,她无力地将脸埋在被褥中,这被褥是被晒过的,干净清爽,很好闻。
她又满足,又叹息。
这时,就听得外面敲门声。
在这种格外的安静中,突然的敲门声让顾希言瞬间紧绷起来。
不过很快,顾希言便听到外面用恭顺的声音道:“娘子可要沐浴?”
听起来是有些年纪的妇人,顾希言的心松懈下来。
她低声道:“进来吧。”
门被推开了,两个仆妇走进来,约莫四十多岁,脸上的纹路都写满了规矩本分。
顾希言原本是羞涩的,不过看着她们过于木讷的样子,便释然了。
两位仆妇提了浴桶,并拿了木盆,胰子以及换洗之物。
比起国公府中,这些自然是过于简陋了,不过在这荒郊野岭之处,已经很难得了。
况且这浴桶中的汤水似乎是取了山泉中的水,又烧得温热,在清洗过身子后泡进去,一身的疲惫和惊惶似乎全都被洗去了。
沐浴过后,顾希言用了膳食,青菜小粥,些许腌肉,一切于顾希言来说都是刚刚好。
再次盥洗过,她才歇下,这一夜睡得并不安宁,梦里乱糟糟的,全都是陆承濂。
第二日,两位仆妇依然规矩地侍奉着,顾希言便试探着问起她们身世来历,这才知道,她们都是行伍军士的家眷,往日在营中做些杂役,如今是受命前来服侍顾希言的。
她们显然也不知道顾希言的底细,只当是军中某位校尉家的娘子。
顾希言听着,这才松了口气。
显然这些军士都是陆承濂麾下的,又是久在行伍间讨生活的,自然口严,不至于在外胡言乱语
顾希言有一句没一句地与她们叙话,问起军中旧事,两个妇人都是实在人,便一五一十地道来,每月领多少饷银,膝下养了几个孩儿,平日都在营中做些什么活计。
最后其中一个还赔着笑,满脸羡慕道:“不知娘子夫君在军中是何职守?想必是个有出息的,不像我们家里那口子,苦熬半辈子也未必见个前程。”
顾希言便笑了下:“便是有个一官半职,又能如何?终究前程难料,何况聚少离多,倒不如寻常人家,好歹得个夫妻团聚。”
这一说,竟引得二人连连称是,话也越发多了起来。
就在这些琐碎的言语中,顾希言慢慢地松弛下来。
在这荒凉的郊野,外面日头正好,她和两个寻常妇人说着家常话,便会有一种错觉,这就是自己应该过的日子。
于是这一刻,她觉得自己仿佛脱离了原本的禁锢和躯壳,并生出一个全新的自己。
待到那两位妇人退下后,顾希言也试探着去外面院子中走动,散散心。
这是山中的别苑,并不大,四周绕着矮矮的红墙,红墙内应景地种了各样花木,这会儿开得浓艳,又有蝶儿或者蜻蜓什么的飞过,倒是悠闲得很,让她觉得惬意。
她感受着空气中飘浮的花香,心想如果一直过着这样的日子该多好。
其实她并不奢求什么富贵,穷困一点也可以,但她想要一个活生生的人陪着,不是石碑,不是灵牌,也不是一个六奶奶的空名。
她是俗人,不是贞妇传里的烈女,撑不起那名节牌坊,她只想要热腾腾的家常日子。
这件事怪谁呢,只能怪陆承渊,好好的干嘛早死,他要是活着多好。
正想着,那妇人却匆忙过来了,却是托着一个金漆大盒子,说是要给她的物件。
顾希言疑惑:“这是什么?”
那妇人笑道:“这就不知了,是外面军士匆忙传进来的。”
她便接了来,捧了进去房中,打开来。
却见里面流光溢彩的,她几乎倒吸口气。
这么多!这么炫目!
第59章 私情
第59章私情
顾希言也没想到, 这锦盒中竟是一整盒的头面首饰,流光璀璨的,只看得人目眩。
里面有金钿子, 金镯儿, 也有点翠簪, 蝴蝶簪, 每一样都镶嵌了珍珠, 那珍珠璀璨圆润, 宝光莹莹, 实在是惹人喜欢。
她信手拈起一件细看, 竟是个金累丝香囊,用金丝盘绕成缠枝纹样, 其间嵌着十几粒珍珠, 精巧非常。
她放下后,又见旁边搁着枚圆花首饰,用祖母绿配珍珠,几十粒大小均匀的珍珠攒成的珠花儿,每一粒都是莹润剔透, 攒在一起,只觉珠光宝气, 富贵逼人。
于是这会儿才觉得, 什么素雅简淡, 其实还是穷吧, 任凭是什么人,看到莹润宝气,都会喜欢的。
至于当日提及的那玫瑰紫宝石,确实是做了一个坠儿, 垂着细细的金链,正好可以挂在腰间。
她把玩着这些珍稀头面,心下百转千回的,说不上来的滋味。
他当时只随口那么一提,以为不过随意置办一两件应景,这会儿突然给自己这么多,单是为配这些珍珠,不知又添进去多少金器,只这些首饰,竟比当年自己的嫁妆还要丰厚几分。
如今情投意合固然好,可这么多金贵头面,总要细细打造,耗时久,掐指一算,自己和他闹别扭时,其实他已经命人在做了吧。
想到这里,她心里便生出甜蜜,以及些许感动。
她抿唇笑着,把玩着这些头面,又忍不住拿起来,对着铜镜给自己戴,她将紫玫瑰宝石的坠儿随意地配在腰际,于是那细致的腰便平添几分妩媚,她又给自己戴上其它各样头面。
终于给自己收拾妥当了,她含笑打量着铜镜中的自己。
她如今着一身半新不旧的耦合衫,梳了素净的发髻,这一身装扮,若是以往,那就是门上贴着的隔年年画,早褪色了。
可如今只这么一戴,衬得她平添几分艳。
她着迷地看着这样的自己,心想这才是活着,灼灼怒放地活着,而不是形容枯槁地活着。
当一千日的活死人,都不如这一刻的畅快。
一时又想起昨晚和陆承濂的种种,在羞耻之余,她必须承认,她得到了快活。
甚至因为禁了这么许久的缘故,陆承濂给她的快活远胜过陆承渊。
——当然陆承渊也不差,只是不一样的时候,不一样的心境。
日常的温存比不过久渴后的一偿宿愿。
偷着的滋味也胜过正头夫妻的心安理得。
她在心里感叹,自己到底是个不安分的。
正想着,就见那仆妇掀帘子说:“三爷来了。”
顾希言听着,便要起身,谁知道就见陆承濂过来了,那门槛高,他略提着袍子,微欠身迈进来。
他身形修长挺拔,只简单这么一个动作,举手投足间都是稳当和从容,让人有种万事尽在他掌控之中的感觉。
顾希言觉得这样的他格外撩人,这对男人来说比皮相更重要。
她忙起身迎过去。
陆承濂径自走到她面前,端详了一番,才道:“看着倒是鲜亮。”
顾希言笑,问他:“是人鲜亮,还是首饰鲜亮?”
陆承濂:“有什么不同?”
顾希言不言语,只拿眼睛睨着他。
陆承濂在她那眼神的拿捏中,终于领悟,笑了笑:“人鲜亮,才衬得那首饰好看。”
顾希言便也笑了,想着这人倒也知道说句甜蜜话了。
她又问道:“怎么这会儿突然送了这个,是恰好做好了?”
陆承濂:“早就做好了,我估量着你不要,也就没去取,这次才让人取了来。”
顾希言:“瞧你这话说的,这些首饰贵重得很,你就扔哪里不管?”
陆承濂:“原就是给你做的,你不要,我取来有什么用?又去给哪个?”
顾希言慢吞吞地瞥他:“这样的好物件,取了来,以后总归有用处。”
陆承濂自然也意识到她话外之音:“哦,什么用处?”
顾希言轻哼,别过脸:“这我哪知道呢!”
其实她也不至于在意这个,自己和他不过一段露水姻缘,他前头会有房里人,后头也会有明媒正娶的妻,不过他既这么说,她难免想打趣他。
何必说得如此动听呢,她还能当真不成?
陆承濂却只觉她那一扭身,端得是娇俏可人。
他眸色转深,低声道:“这些本就是为你做的,也只有你才能衬得上这些。”
这声音传入顾希言耳中,自是甜蜜,须知这男人往日总是高高地端着,不像是说出这种话来的人,如今怎不叫人喜欢?
不过她还是笑了笑,道:“这话我可不信。”
陆承濂:“为什么不信?”
顾希言睨他,懒得多解释:“罢了,揪扯这个没意思。”
陆承濂却非要说明白:“你该知道,这几年皇上、皇外祖母,还有我母亲,都在催着我成亲,其实我也颇相看了一些。”
顾希言错开眼,轻声道:“嗯,我知道。”
陆承濂:“可我一个都没看上,什么人都比不上你半分。”
顾希言惊讶,她意外地打量着他:“今日这是怎么了,竟改行做卖糖的了?”
说出的话一句比一句甜。
陆承濂有些不悦地抿唇:“我说的实话。”
顾希言端详着这个男人,他面庞竟现出隐隐的晕红,这让她越发意外。
房里现成放着那么几个水葱般的人儿,没了沛白还有迎彤呢,结果这么大男人还害羞了?
她便忍不住笑。
陆承濂感觉到了,绷着脸,越发不高兴:“不许笑,我说正经的。”
顾希言勉强压下笑:“你觉得她们不如我好看吗?”
陆承濂承认:“是。”
顾希言:“原来我这么美?”
陆承濂黑眸幽深:“对。”
顾希言轻笑:“原来你只看女子颜色,如此肤浅。”
陆承濂意外地挑眉,他看着她略显顽皮的样子,略沉吟了下,道:“似乎确实如此。”
顾希言愣了愣,便噗嗤笑出声:“不过是个好色之徒罢了。”
陆承濂:“好色?可我确实喜欢。”
就这点来说,他也心存困惑,他觉得她生得动人,自然是美的,于是心生喜欢,这便是好色之徒吗?
如此看来,古往今来那些被冠以好色声名的,是不是也多是遇上如她这般惹人喜爱的女子,于是宁愿冒天下之大不韪,甚至被冠以色名?
顾希言越发笑了,虽然他的喜欢仿佛很是浅薄,可她也得承认,自己也是浅薄的。
他若不是这般俊朗好看,任凭他是什么几爷,再有权势,自己只怕也下不了口。
陆承濂:“这么好笑吗?”
顾希言便勉强收敛了笑,看着他道:“不过三爷,我们说正经的,将来有一日,你总归要娶妻的,你会寻个可心可意的,一定会比我更美几分。”
提起这个,她心底泛起微妙的酸涩,不过到底忽略了:“你要相看前,便说一声,我们便可以断了。”
陆承濂:“好。”
顾希言没想到他回答得这么干脆,客气话都没一个,也是愣了下。
才刚说他会甜蜜言语,这会儿竟这样?
陆承濂却凝望着她的眼睛,神色郑重:“世事难料,人心会生变,十年二十年后会如何,我也不敢妄言,不过你我如今既有了这样的牵绊,我倒是可以说,至少五年内,我并无娶妻打算。”
顾希言疑惑看着他。
陆承濂:“外面有什么传言,你听了,只当没有就是了,我既和你说了不会相看什么,便不会相看什么人。”
他垂下眼,低声补充道:“有你在这里,我也看不上别的。”
顾希言万没想到他突然说出这话,她想着,两个人只是有些瓜葛,露水姻缘,若因此耽误他五年,那自己岂不是罪过……
她没想过承担这样的后果。
她便喃喃地道:“可是……你已经二十三了,宫里头,还有大伯娘那里,会让你这么耽误下去吗?”
陆承濂:“我暂时还能自己做主。”
他深深地望她一眼,声音略显嘶哑:“我若只能承诺你一分,便说不出三分,如今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顾希言隐约有些明白,她点头;“我知道,那,那我们——”
她想了想,道:“那我也会心安一些,不然总会疑心你要相看什么,或者要迎娶哪家女子,我便不自在。”
国公府的公子爷,成亲前房里有两个人,或者在外面有个风流韵事,这都是京师高门常见的,谁家都这样,见怪不怪了,他未来的妻子也不算吃了什么天大的亏。
陆承濂说亲时,自己趁早断了,至少不至于太亏心。
如今他能这么说,再好不过,不至于耽误了他,自己也能安心。
以后自己尽快过继一个养子,有什么事他还能帮衬自己,过几年自己也二十四五岁了,于男女情事上淡了,这偷嘴的事过了瘾,过继的孩子大了,正好断了瓜葛,安分度日。
便是断了后,两个人既有过这么一段,好聚好散,他但凡念些旧情,遇事不至于坑害了自己,或者略帮衬一下自己,她便知足了。
这么一想,她横竖是不亏的,这会儿享用了这男人的头茬,能得那闺阁中淋漓尽致的畅快,又多少能得些照拂。
她这么想着时,陆承濂也在垂眸看着她:“我不会相看别的女子,那你呢?”
顾希言:“啊?我?”
她一个守寡的,还能怎么着?
陆承濂:“你好歹得给我一句话吧?”
顾希言心里便有些犯嘀咕,可眼前这男人黑沉沉的眸子看着她呢。
她努力想了一番,终于道:“我原本心如槁木,什么都不想了,如今既有了你,总觉得这日子多了几分盼头,我以后,我以后——”
陆承濂紧声问:“以后如何?”
顾希言有些脸红,也觉得肉麻,不过还是硬着头皮道:“以后凡事自然都仰仗你,什么事都会和你商议,都……”
她一咬牙,递出自己的投名状:“都听你的。”
陆承濂听此,神情间越发温柔:“以后我便让阿磨勒随时听你吩咐,若有什么,你便和她说一声,这样诸事也方便,你娘家那边的事,若有什么,我都尽量照应着。”
顾希言听此,略歪头,认真地看着他:“我知道你待我好,我的事便是你的事,你当然会记在心上了,是不是?”
她的目光柔顺又亲昵,她的言语中都是依赖,任何人都没法拒绝此时的她。
陆承濂当然也不能。
他神情中甚至有了郑重的虔诚:“是。”
顾希言便软软地偎依过来,抬起手,勾住他的颈子:“三爷真好。”
陆承濂看着她香软可人的样子,眼底的温柔几乎溢出来。
他想,她其实很会拿捏自己,把自己彻底收服了,让自己化为她的绕指柔,可是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够抗拒这样的她。
他低头亲她发,又将她的脑袋按在自己怀中,轻轻揉着。
这种动作没什么暧昧,更多是亲昵,恨不得两个人化作一个。
顾希言享受到了,至少这一刻他是真心喜爱自己。
她将脸紧贴着男人硬朗的胸膛,喃喃地叹道:“我娘家就一寡嫂,一双侄儿年幼,无依无靠的,我心里总觉空落落的,如今多亏了有三爷,我总算觉得踏实了。”
陆承濂听这话,抬起她的脸,仔细端详一番。
顾希言被他看得不自在,软声抗议道:“看什么?”
陆承濂:“往日你伶牙俐齿,总和我吵,如今倒是仿佛吃了蜜,把我灌得晕头转向,你倒是会哄我。”
顾希言怔了下,之后“噗”地笑出声:“怎么,我说好听话,你反而不自在,非要和你呛,你才觉得好?”
陆承濂紧紧搂着她在怀:“这么好听的话,我自听着喜欢,只是——”
顾希言:“只是什么?”
陆承濂:“太喜欢了,总觉得哪里不对。”
顾希言便用手指头戳他胸膛:“你疑心病重!我人都是你的了,你还要怎么样?”
嫩生生的手指头,软绵绵地戳在男人硬朗的胸膛上,一下下的,那都是燎原的火。
陆承濂用胳膊环着她,哑声道:“嗯,你是我的人了。”
他想起当初,只因一个误会,他便错过了她,他固然是难过,不过那时候的他不懂,忽略了,并且告诉自己并不在意。
于是他冷眼看他们成亲,看他们拜天地。
可当她终于被送入洞房,当族中年纪小的在那里起哄说要去闹洞房时,他只觉心里空落落的,待到后来,人群散了,灯火灭了,唯有陆承渊那小院中一盏红烛在亮着。
他隐在竹林中,死死地盯着那红烛,竟觉那是一把刀,在刺自己的心。
那么纯粹柔软的女子,在那一夜,在别的男人怀中蜕变为妇人了。
陆承濂深吸了口气,竟觉心口痛得他恍惚起来。
他想,其实之前自己未必多在意,没了就没了,可现在,将她搂在怀中拥有的滋味太美妙了,以至于他忍不住去想陆承渊当初得到时的畅快,他便无比地恨。
本来她该完完全全属于自己,自己本该在几年前就拥有她。
再回想这几年的孤枕冷衾,更觉不甘。
顾希言当然不知道这个男人竟存了这个心思,她只觉得自己得到了莫大的安慰,甚至会产生迷离的幻想,她甚至试探着用手轻抚他的后背,挺阔结实的后背,以及过于坚硬的肩胛骨,这是完全和女子不同的身体。
他们在亲昵的拥抱中,感觉到此时对彼此身子的占有。
而陆承濂自然也感觉到了,她那双手柔弱无骨,却足以抚平他心里的苦楚。
他沉浸在她的抚摸中,又贪婪地将脸埋在她的发间,喉结滚动间,他告诉自己,至少弥补了昔日的遗憾。
此时的温存是静谧安详的,两个人都显然很享受这种温情脉脉的抚摸和搂抱。
可就在这时,外面突然响起哒哒哒的马蹄声,且很明显是往他们这个方向而来。
顾希言微怔了下,仰起脸,求助地看向陆承濂。
偷偷摸摸的私情,每每有些动静,总觉心虚。
陆承濂吩咐了一声,外面自有人去查探,他安抚地捏着她的指骨:“别担心。”
顾希言还是忧心忡忡的。
此时那马蹄声越来越近了,甚至似乎停在了院门外,侍卫很快传报,说是凌恒世子到了。
旖旎氛围荡然无存,顾希言微惊,问陆承濂:“他怎么来了?你之前不是说,这别苑没几个人知道吗?”
陆承濂脸色并不好看:“确实没几个人知道,可他恰好知道。”
顾希言幽怨瞥他。
陆承濂不悦地吩咐道:“去,转告世子殿下,只说我不在这别苑中,让他尽快离开,不许再来。”
谁知道话音未落,便听到外面一声高喊:“三哥,是我,是我!”
那声音热情高涨,仿佛下一刻就要扑进来。
顾希言越发拧眉,神情间略有些嘲意。
陆承濂微吸了口气:“你留在这里,不必出去。”
说着,他黑着脸出去了。
第60章 别苑待客
第60章别苑待客
门关了, 顾希言茫然地坐在那里,很有些不知所措。
不过她又想起那一日自己险些出事,那位凌恒世子也是在的, 所以这件事也瞒不得他。
可是……想到已经有外人窥破了她和陆承濂的事, 她便有些无地自容。
她忐忑间, 就听外面说话声, 当下连忙竖起耳朵听, 可声音并不大, 她听不真切。
不多时, 门开了, 陆承濂挑起帘子进来了。
顾希言猛地站起来。
陆承濂见她这样,安抚道:“不必忧心, 我和凌恒自幼相熟, 他便是知道了,倒也无妨。”
顾希言一双水眸睁得大大的,不说话,只看着他。
陆承濂便觉心头一紧,他并不想看她这样。
他近前, 握住她纤细的腕骨,低声道:“他那性子原就恣意惯了, 行事放纵无忌。你若不愿见他, 我这就打发他出去, 只是你放宽心便是, 他再是任性,也不是口无遮拦之人。”
顾希言听他这么说,悬着的心却渐渐落定。
她想了想,道:“他既已经知道了, 若一味躲闪,反倒显得小家子气,不如请进来正经见个礼,才不失体统。”
陆承濂倒是意外,确认道:“你想见他?”
顾希言:“我为什么不见?”
陆承濂神情便有些异样,不过他还是道:“好。”
对此顾希言自然有她的打算,反正人家是世子,身份高贵,犯不着和自己一个没什么地位的寡妇一般见识。
这位世子以后必定会保守秘密,若他敢往外说,就是得罪国公府,得罪陆承濂。
既如此,不如现在多说几句话,好歹熟稔些,也算是以后的一条人脉呢。
陆承濂却仿佛不太情愿,但到底把那凌恒世子请到了花厅。
顾希言可以感觉到,凌恒世子对自己颇感兴趣,他一见到自己,立即整衣上前,恭恭敬敬作了个揖,口中还道:“凌恒给嫂嫂见礼了。”
嫂嫂?
顾希言一愣,耳根微热。
这情景,倒仿佛她和陆承濂是主人家,是夫妇一般,可他们这样的关系,落在别人眼中终究尴尬。
她踌躇着,正要开口,却听陆承濂沉声道:“你放稳重一些行不行,看看你那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家轻浮浪荡子。”
凌恒世子怔了下,之后不高兴地道:“三哥这话好没道理,我给六嫂见礼,何来轻狂之一说?我哪里失了半分体统?”
陆承濂耳根也是微红,却越发板着脸道:“别乱喊。”
凌恒世子便嚷嚷着抗议:“我怎么乱喊了?”
他有些茫然:“嫂嫂是六哥的遗孀,六哥长我一岁,我不该唤嫂嫂吗?”
他这么说着,便见陆承濂神情陡然一变。
他疑惑间,突然捕捉到陆承濂眸底的狼狈,也发现了他耳边可疑的红。
他愣了下,震惊:“三哥,难道你以为——”
陆承濂:“住口!”
这么一来凌恒世子越发确认了,他肯定地道:“三哥,你竟以为我是因了你才唤六嫂为嫂嫂,你,你——”
他拧着眉,满脸不可思议:“你倒是想得长远,未免太过自作多情!”
顾希言听这话,既是羞窘,又不敢置信。
她确实这么想了,又觉得自己想多了,原来他也这么想的?
陆承濂本就不自在,如今在她那样诧异的目光下,神情更显狼狈。
他也不看顾希言,只淡漠扫了眼凌恒世子:“该尽的礼数也尽了,你也该走了吧?”
凌恒世子哪里肯走,转身对顾希言含笑作揖:“嫂嫂,如今眼看晌午了,小弟还未曾用膳,若是这会儿离开,少不得要去寺庙里用些素斋,那素斋实在寡淡难以下咽,还望嫂嫂垂怜……”
顾希言听这话,忙道:“世子殿下若是不嫌此处鄙陋,便留下来,一起用些粗茶淡饭吧。”
凌恒世子笑道:“既蒙嫂嫂盛情,小弟便却之不恭了。”
两个人言笑间,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一旁陆承濂冷眼瞧着,见凌恒世子眉开眼笑,又见顾希言温婉相待,怎么看怎么觉得刺眼。
待到用膳时,顾希言对那凌恒世子格外周到,一则尽地主之谊,二则存着结交之意,两个人言谈投契,凌恒世子还问起顾希言学画一事,顾希言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凌恒世子钦佩不已,又细细请教,两个人相谈甚欢,几乎引为知己。
顾希言也很有些激动,她可以感觉到,凌恒世子确实对自己的画感兴趣,这就是伯乐,将来她和陆承濂断了,她也可以得这位世子爷青眼,由此得些倚仗。
这可是未来的端王呢!
也或者是太过期待,她丝毫不曾留意到旁边陆承濂的脸色愈发阴沉。
偏生这时,外面仆妇捧着一瓮酒进来请示。
陆承濂直接道:“不必。”
凌恒世子:“来来来,快呈上来!”
他们两个几乎同时出声,说完后,彼此看了对方一眼。
陆承濂凉凉地道:“出门在外的,若是醉了,舅母那里该担心了,世子殿下,还是仔细身子。”
凌恒世子:“三哥,你不必这么吓唬我,你当我不知,既送来别苑的,必是为嫂嫂预备的,这酒必不是男儿用的烈酒,想必是宫中女眷用的果子酒吧,哪至于醉倒我,让我猜猜——”
他略一思忖,摇头晃脑,很是得意地道:“前几日惠泉才送了菖蒲酒进京师,据说这次是头一茬,只送了二十多瓮,这说不得便是了?”
顾希言从旁听着,心里一动,她知道惠泉是天下第二泉,酿出的菖蒲酒是御用贡品,极为难得,去岁这个时节,她也听说过这酒,只是因为量少,自然轮不到她来用。
她忍不住看了一眼那酒翁,倒是有些眼馋,想喝。
偏生这时,凌恒世子笑望着她:“嫂嫂,今日我便客随主便,这酒饮与不饮,全凭嫂嫂做主,如何?”
他这么一问,陆承濂便抬眼朝顾希言看过来。
顾希言可以感觉到,此时的陆承濂极为不悦,恨不得立即把凌恒世子赶走,至于什么菖蒲酒,更是不想让他喝。
不过……她也不能像他那样不近人情啊。
人家亲兄热弟的,打骂几句没什么,可她不能得罪人。
所以在他不太苟同的目光下,她依然笑着道:“既有这样难得的时令美酒,若是错过,岂不可惜,更何况世子殿下如此雅兴,妾身又怎好扫兴?”
说着,她转向陆承濂,浅淡一笑,软声问:“三爷觉得呢?”
这么温软的声调,这样含笑的眼神,任凭是谁都难以抗拒。
陆承濂别开眼,淡淡地道:“你倒是会做好人。”
话虽如此,他却已经吩咐底下人,自去开了酒翁。
一旁凌恒世子看着这一幕,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心里暗暗吃惊。
陆承濂是什么性子他再清楚不过,毕竟是从小凑一起长大的,他可不是那随便让人拿捏的,结果如今可倒好,分明极不情愿,可依然压下火,听了这位六嫂的话。
这可真是一物降一物了!
他看看顾希言,再看看陆承濂,谁能想到呢,一向不近女色的三哥,竟栽在自家兄弟的未亡人手里!
正想着,就见陆承濂凉凉地道:“眼珠子乱转什么,跟作贼一样。”
凌恒世子一听,连忙收敛了心思,又对着顾希言温文一笑:“嫂嫂莫要见怪,小弟往日在三哥面前随意惯了,都是自家人,小弟想着不必那么见外。”
陆承濂丝毫不留情面:“谁和你是一家人?”
顾希言忙打圆场,笑着道:“世子殿下客气了,确实不必见外。”
陆承濂冷眼旁观,见她对凌恒世子笑得如此温婉,自是胸中酸涩,更恨不得一脚把凌恒世子踹出去。
凌恒世子拼命忽略了陆承濂,一心只和顾希言说话,又亲自为顾希言斟酒。
顾希言自然过意不去,忙求助地看向陆承濂。
陆承濂原本绷着脸的,不过被她这一看,心便松动了。
凌恒世子对她来说相当于陌生外男,她这样的深闺妇人,哪里见过这场面,如今不知如如何应对,只能求助于他。
因为相对于凌恒世子,自己是她熟悉的,可以依赖的。
这么一想,心头那股无名火竟消散大半。
他便开口道:“既是世子殿下为你斟酒,倒也不必见外,你用了这杯便是。”
他这一说,顾希言这才抿唇笑着,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着,她略抿了口,这酒甘润醇美,果然是好喝的。
喝了一口还想喝第二口。
不过当着外人的面,也不好多饮,只能浅尝辄止了。
谁知道这时,就见陆承濂一个眼神扫过来,他似乎留意到了。
顾希言有些不好意思,略低下头。
其实她酒量不错,未嫁时,兄嫂二人加起来都不如她,但嫁人后,这些并不符合高门命妇的癖好,自然也都隐藏起来。
这时,便见陆承濂拿了酒壶来,亲自为凌恒世子,也为她斟了。
顾希言意外。
陆承濂眼睛都不抬,只淡淡地道:“他敬的,你喝了,我敬的,你也用了吧。”
顾希言知道他是体恤自己,心里泛起丝丝的甜,含笑看他一眼,软声道:“好。”
说着,便也用了这盏。
凌恒世子握着自己的酒盏,从旁看着,心中暗暗吃惊。
这两个人眼神都未曾对接一个,甚至还隔着半张桌案,可不知为何,他们只那么只言片语,便凭空生出几分亲昵熟稔感,甚至又有几分旖旎气息,以至于连他这个旁观者都觉耳热。
他甚至感觉,周围浮动着丝丝的甜,是男女间缠绵暧昧才特有的那种气息。
他再次疑惑地看向陆承濂,这个他认识了二十多年的三哥。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不声不响的,就这么成了情种?
他这么想着,陡然间忆起一件事,心便狠狠一沉,以至于拿着酒盏的手都抖了下,菖蒲酒洒了一桌子。
因外面仆妇已经退下,顾希言便忙拿了巾帕来。
陆承濂见此,一把扯过来,直接扔给凌恒世子:“自己收拾,难不成还要人伺候?”
顾希言愣了下,想想自己确实不合适做什么,便也退后。
凌恒世子自己也不好意思,忙不迭擦拭衣襟,又对顾希言作揖,连声抱歉:“小弟粗手笨脚,倒叫嫂嫂见笑了。”
顾希言:“世子客气了,原也没什——”
陆承濂却直接道:“确实鲁莽,让人笑话,你还是先回吧?”
凌恒世子被他这么一直冷嘲热讽的,也是有些没好气,不过想想往日自己那些言语,到底有些心虚,便不理会,只一心和顾希言搭话。
陆承濂从旁,面无表情地听着。
凌恒世子:“嫂嫂,适才提起丹青之道,小弟突然记起,往日小弟倒是见识过嫂嫂的画技。”
顾希言疑惑:“是吗?”
凌恒世子回想着往日情景,笑道:“我记得那一年过年时,六哥曾经拿了一幅画,听那意思,竟是嫂嫂所作——”
他说到这里,突然停住。
因为他看到陆承濂眼神凉森森的。
他陡然意识到什么,恨不得将刚才自己的话吞下去。
六哥,六嫂,三哥……这是多么乱的关系啊!
可如今六嫂正和三哥在一块,自己还提起六哥……
不行了不行了,也许他真该滚了。
他尴尬一笑,慌忙起身:“嫂嫂,小弟突然想起,还有些公务需要处置,小弟还是先行告辞吧,嫂嫂,小弟失陪了……”
顾希言见他突然这样,言语仓促,也是莫名,不过也不好说什么,连忙起身相送。
陆承濂:“我去送便是了。”
顾希言:“哦……好。”
凌恒世子听着他们这言语,看似寻常话语,可那种默契以及亲昵感,简直仿佛寻常夫妻,他更觉不自在,赶紧告辞而去。
待出去别苑外,他偷偷瞄向陆承濂。
陆承濂淡漠地瞥他一眼:“我往日竟不知,你竟这么没眼力界,你跑来做什么的?”
凌恒世子自知理亏,赔笑,连声告饶,又道:“三哥,嫂嫂回去庵子中一事,我自当尽心竭力,帮着将事情瞒下。”
陆承濂轻哼一声:“你知道自己多讨人嫌吗?”
凌恒世子连连点头:“知道!知道!”
人家有酒有菜的,花前月下,本该缠绵悱恻,他却跑来搅乱!
陆承濂:“……”
他一时也是无话可说了。
凌恒世子很是愁苦,无奈地道:“三哥,之前是我不知内情,不知道还有这个牵绊,我——”
他也是刚才席上才突然想起,当初初见这位六嫂后,他惊为天人,竟然对着陆承濂好一番夸。
他就说当时陆承濂的脸色不对劲,当时还纳闷,如今终于知道了。
想起那时情景,真恨不得给自己脸上来两巴掌。
只怕当时陆承濂以为自己要挖他墙角吧!
陆承濂连看都不想看他:“你既知道自己的愚钝,我也懒得说你什么了。”
凌恒世子听着“愚钝”二字,也觉委屈,他辩解道:“可我哪里想到这么多,三哥你堂堂正正,剑眉朗目的,天下一等一的正人君子,结果竟然和自家守寡弟妹暗通款曲,这谁想得到?”
他这话一出,陆承濂眼神骤然冷得可怕。
凌恒世子赶紧道:“我,我这就走了。”
陆承濂咬牙:“还不快滚。”
真想踢他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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