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有恃无恐
盛千龙的判决书很快出来了, 他因巨额诈骗和故意伤人被判十二年。
庭审那天,盛嘉是一个人去的。
他坐在那里,看着盛千龙跪在地上痛哭, 并高声骂道:“不是我的错, 都怪我儿子,都怪他!”, 那刻起, 盛嘉忽然不恨盛千龙了。
不是因为他原谅了盛千龙,而是他觉得不值得再在这个人身上倾泻一丝情感。
盛嘉小时候一直在想是不是因为他做错了事才会这样,他觉得自己表现得乖一点、听话一点,从前那个爱他疼他的父亲就会回来。
后来长大了, 他开始有了恨这种情感,他恨盛千龙为什么要伤害他,明明他们是父子, 是亲人, 盛千龙却给了盛嘉人生中最多的伤害。
余向杭的出现则以另一种形式加剧了他对盛千龙的恨, 余向杭保护他免受盛千龙的伤害, 可他却慢慢感受到余向杭越发不耐和疲惫的态度, 这让他更恨盛千龙, 恨盛千龙永远在阻碍自己走向幸福。
但现在, 盛嘉不恨了, 他终于明白盛千龙伤害他是没有理由的。
他恨盛千龙, 也不过是恨父子感情在盛千龙眼里如此一文不值, 恨那个记忆里会将他举高转圈、给他买冰淇淋的父亲突然就不爱他了。
而与其说恨盛千龙, 不如说盛嘉更恨自己无力改变这些失去,他恨自己无法得到爱。
在法官宣判结果并敲下法槌时,盛嘉泪流满面。
盛千龙的罪名成为盛嘉释怀的理由, 原来不是他的错,而是盛千龙的错。
不是他无法得到爱才会被伤害,而是只有不爱他的人才会伤害他。
在伤害和背叛发生的那一刻开始,过去所有的爱便已经不再成立,就算去思考理由、去试图改变也不过是亡羊补牢。
盛嘉走出法院,顺着阶梯向下走,单薄的身形挺拔,脚步轻快,额前的发被风拂过,他不自觉抬头看向远处,辽阔天空湛蓝而明亮,一双水润的笑眼弯起来。
“今天真是个好天气。”
心中的默念和一个熟悉的男声同时响起,盛嘉闻声看去,周子斐正站在阶下仰脸笑着看他-
“你怎么来了?”
“来接盛老师啊,虽然你说不用来接你,但我今天正好在附近有事,就顺路过来一趟了。”
“是……有什么事?”
盛嘉捏紧身前的安全带,他余光悄悄打量了一眼驾驶位上的人。
周子斐穿了件灰黑格子的长袖衬衫,里面是白色的T恤,穿得很随意,也确实不像特意来了一趟。
这些日子他总想着法子开口跟周子斐说清楚,可周子斐比他要圆滑得多,总是将话题绕过去,让盛嘉无从拒绝。
“去训练了,马上又有比赛了,盛老师要来看吗?”
周子斐将车停稳在小区楼下,转身问盛嘉,盛嘉却别着脸沉默不语。
盛嘉被周子斐一日三餐送饭盯着吃,还时不时带上补汤和甜点,脸颊上多了些肉,气色也好了不少,白皙剔透的皮肤透着淡红的血色,一看便知道是被人精心呵护着的。
而他此时侧过脸,抿紧唇,腮边微微鼓起,像跟人闹别扭似的,显得年纪更小。
周子斐视线落在盛嘉那一小块脸颊肉上,眸光闪了闪,完全被盛嘉可爱到,于是他语气放缓,哄小孩一样:“盛老师就去吧,这场比赛很重要的,你不在我都没办法提起劲了,盛老师求求你了,你就答应我,好不好?”
“盛老师——求你了——”
周子斐对于盛嘉这段时间的欲言又止心知肚明,也清楚盛嘉想要开口拒绝他,但周子斐就是装傻充愣地赖在盛嘉身边。
盛嘉现在可就盼着他们能保持距离,所以周子斐这时绝不能欲拒还迎或是冷着盛嘉。
周子斐早已经想好了,既然他下定决心朝盛嘉发起冲锋,那就不能要脸,要脸还怎么追到老婆?
“盛老师——全世界最好的盛老师——求求你了——”
盛嘉眼瞧周子斐越说离自己越近,手都扯上自己袖子,他耳尖发烫,语无伦次地跟人告别就要下车,结果车门刚拉开又被安全带拽了回来,狼狈地跌回座位。
周子斐没忍住笑出声,引得盛嘉红着脸,难得又羞又气地瞪了他一眼。
这一眼实在没什么威力,盛嘉本就生了一双含情的弯弯笑眼,瞪人也像撒娇,一个自认为恶狠狠的眼刀过去,却在周子斐眼中变成轻飘飘的软勾子,勾得人心里发热。
“你、你笑什么,别笑了!”
盛嘉真是气到了,直腹诽道,都怪周子斐,为什么非要告白,就当朋友不好吗?
弄得自己现在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和他相处,这人倒好,跟以前一样,若无其事的,而且还更有恃无恐了,现在甚至会取笑他!
盛嘉用力拔出安全带,转身就要下车。
他完全没意识到,有恃无恐的其实不止周子斐一个人,连他自己也是如此。
从前他们相处,盛嘉大多数时候都是端着情绪的,他知道周子斐对他好,因而更加不敢随意表现出什么。
但现在,也是能跟周子斐耍起小脾气了。
“哎,盛老师别走!我错了,我错了!”
周子斐眼疾手快地握住盛嘉的胳膊将人拉回来,盛嘉先挣了一下,但后来还是拗不过地坐了回去。
“盛老师别生气,我不该笑的,只是盛老师太有趣了,和你在一起总是会忍不住被一点小事随便逗笑,我错了,下次一定注意。”
周子斐诚恳地道谢,盛嘉心脏先是不明所以地又软又热乎,但听到“下次一定注意”,却懊恼、失落起来,他是个没意思的人,不仅无趣,更是笨拙,难得有人说和他在一起开心,他还……
盛嘉像陷入杂乱毛团的猫,心里浮出不知所措的烦躁。
他不擅长处理这些问题,他就是个笨蛋、白痴,总把一段良好的关系弄得乱七八糟。
就在盛嘉要自暴自弃地想现在就开口,开口叫周子斐再也别来找自己,也别喜欢他时,周子斐出声了。
“为了弥补我的小错误,也为了我以后还能在盛老师这里收获快乐,我请盛老师来看我的比赛吧。”
手里被塞了件东西,盛嘉低下头,看见一张红色鎏金门票。
“是可以去后台互动的门票,盛老师到了就去找我好不好,到时候周佳奕也在,他见了你肯定比我还要开心。”
周子斐一手搭在盛嘉座位靠背上,一手撑在盛嘉面前的仪表台上,他还是笑吟吟地,好像不知道盛嘉内心各种勾勾绕绕的烦恼。
对上那双神情专注的眼睛,盛嘉彻底泄了气,无可奈何地点点头。
他想就这一次,就再接受这一次,在这之后,无论周子斐说什么、做什么,他都必须要说清楚。
见盛嘉点头,周子斐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他殷勤又讨好地主动下车替盛嘉开门,又将人送上了楼,这才安心离开。
盛嘉看周子斐一蹦三跨下楼的背影,他关上门,好笑地摇了摇头,也只有这种时候周子斐才看起来像个二十出头的弟弟。
刚走回客厅,又听见有人在楼下大喊,那是格外熟悉的声音——
“盛老师!”
一瞬间,盛嘉脑中闪过无数想法。
周子斐要干什么?他在楼下喊什么?他要和我说什么?他不会是要学偶像剧站楼下告白吧?
……
最后只有一句:
他是傻子吗!怎么能在小区楼底下大喊大叫!
盛嘉冲向阳台刷地一声打开窗,探出头看楼下,只见红发的年轻男人站在三楼楼下,双手比在嘴边。
“你要说什么?”
盛嘉喃喃自语,心脏砰砰直跳,看周子斐深吸一口气,心都吊在嗓子眼。
“盛老师!周末见!”
周子斐只是这样说,说完他朝盛嘉挥了挥手,脸上是张扬的笑容。
一晃神,盛嘉觉得自己记忆里仿佛闪过与之相似的笑容,不是在晴天,而是在某一个雨夜。
只是他还未来得及细细回忆,周子斐便朝盛嘉手指了一下手机,示意盛嘉看消息。
盛嘉打开手机,周子斐给他发:“盛老师,这次周末你会来的,对吗?”
刚要回复,一个沉寂许久的聊天框弹出消息,盛嘉没有细看,只是选择了先划走。
盛嘉认真地一字一句向周子斐保证:“会的,我答应过你的。”
周子斐很快回了一个小狗随着音乐蹦跶的表情包,盛嘉很少用表情包,看到后不禁一乐,先点了收藏,又回复:“这个表情包还挺像你的。”
周子斐先是发了一个小狗皱眉的表情包,随后是小狗挺胸膛、得意摇尾巴。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直到周子斐叫人给盛嘉送的晚饭到了,他才主动结束聊天,催着盛嘉赶快去吃晚饭。
而盛嘉这时也才想起刚才那条消息,他点开聊天框,只见上面显示:
“盛千龙的事情解决了吗?”
盛嘉犹豫着,还是只简单回复了一个“嗯”字。
对面似乎话被堵住,半天也没再发消息,盛嘉不明所以地放下手机。
等吃完晚饭又洗漱干净后,手机再次响起,这一次看到消息,盛嘉愣了好一会。
他看向客厅落地窗外的夜色,小区内每家每户都亮着灯。
离婚后每晚他看着那一格格灯光,总会十分落寞,也十分羡慕。
毕竟从前这样的家中灯光也有一盏是属于他的。
而在搬到这边独居后,无论灯有多亮,他都觉得又黑又冷。
手机那头还在发消息,盛嘉沉默地看着,最后还是打下几个字。
“不可以,我们已经离婚了。”
这句话终止了余向杭发来的消息,一整晚都没再有任何动静——
作者有话说:余向杭火葬场的火已经点起来了ovo
第22章 资格
周末是个大晴天, 盛嘉去赛场后台时,周佳奕正赖在周子斐身上喊着要吃糖。
“周佳奕赶快下去,等会儿盛老师来了我叫他教训你——”
周子斐一大早特意打理的发型被周佳奕抓得乱糟糟的, 心里想打孩子, 偏偏又怕周佳奕跟盛嘉告状。
盛嘉站在门口收到周子斐狼狈求助的目光,憋着笑轻咳了一声, 随后严肃地开口:“奕奕, 缠着舅舅干什么呢?”
周佳奕闹腾的背影顿时一僵,他转过头,脸颊上的肉都抖了一下,但很快见到最喜欢的盛老师的开心占了上风, 他从周子斐身上蹦下来,直直扑到盛嘉腿边。
“盛老师!我想你了!”
盛嘉弯腰一把将周佳奕抱起来,他亲昵地拧了拧小孩的鼻尖, 语气轻快:“盛老师也想奕奕了。”
“周佳奕, 星期五你和盛老师不才见过吗, 这还不到一天就想了?”
周子斐也想要抱着盛嘉说想他了, 可他自知是没有周佳奕这么好的待遇的, 便只能挤兑外甥几句。
“舅舅你不懂, 因为我很爱盛老师, 所以我们有一小会儿不见, 我都会特别想盛老师!”
周佳奕大声说完, 还抱着盛嘉的脸亲了一口。
盛嘉被小孩子毫无保留的爱意猝不及防击中, 笑得眼睛弯成月牙, 他在周佳奕的额头上亲了一下,表示自己也很爱奕奕。
周子斐彻底输给了自己五岁的外甥,看两个人搂着互相说“我爱你”, 简直酸得牙疼。
“还敢说我不懂,难道你一五岁小孩就懂爱了?”
周子斐伸手探向周佳奕咯吱窝,不停挠他,惹得周佳奕在盛嘉怀里像只小猪拱来拱去的。
直到有工作人员来催促,几人才停下玩闹。
“盛老师,今天看台风大,你就带周佳奕在后台休息室看比赛吧,等结束后,我带你也去体验一把赛车。”
周子斐一边脱外套,准备去换上赛车服,一边跟盛嘉嘱托。
“可、可是我不会……”
“没事,不用担心,那些赛车都是专门给游客体验的,你就当玩一样。”
盛嘉有些犹豫,但心里也确实好奇。
随着盛千龙的事情被解决,盛嘉对于生活的热情正在慢慢复燃,尽管那火光非常微小,却一点点地照亮盛嘉从前黯淡无光的世界。
“我就当盛老师答应了。”
周子斐笑着一锤定音,他又转而看向一直在说“我也要去”的周佳奕。
“周佳奕别闹,你是小孩还不能去,到时候你刚坐上去就会断胳膊断腿。”
周佳奕被舅舅捏了一下胳膊,吓得一头埋到盛嘉怀里,顿时不敢再说要去。
“盛老师,那我走了?”
“嗯……”
就在周子斐要关上休息室的门时,盛嘉忽然叫住了他。
周子斐闻声看向灯光下的人,盛嘉黑发柔顺地搭在肩上,白皙脸颊上浮着淡粉,眼神柔软,他的怀里抱着周佳奕,看起来像丈夫出门前忍不住关心几句的妻子。
“子斐,比赛加油。”
自从被周子斐告白后,盛嘉很久没再这样叫过,但这次,他还是轻声开口。
他始终记得赛场上意气风发的年轻赛车手,那是他不曾有过且心怀羡慕的模样。
盛嘉希望这样的周子斐可以一直鲜活地出现在赛场上。
而周子斐静静地注视盛嘉,他不明白怎么会有人这么能拿捏住他的心。
说的每一句话,脸上的每一个神情,都能轻而易举让他怦然心动。
“盛老师,有你在,我无往不胜。”
盛嘉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周子斐用力抱紧,两人胸膛之间的周佳奕被挤得“哎呀”一声。
周子斐温暖的手掌在盛嘉肩头轻轻按了一下,随即主动松开手,只留给盛嘉一个明朗的笑容,便利落地转身离开-
“我们可以看到九号选手周子斐目前已经领先半圈了,今天他的势头非常猛。”
“没错,从上个赛季开始,周子斐选手在赛场上可以说十分顺利,不管是训练赛还是今天的正式赛,成绩都很好。”
解说的内容逐渐来到最后一圈,盛嘉紧张地盯紧屏幕,双手在胸前交握扣紧,红润的唇也抿着,而周佳奕已经坐不住地在地上又蹦又跳,不停喊“舅舅加油”。
很快,那辆熟悉的赛车以一骑绝尘的姿态穿过终点线,赛场正中的大荧幕周子斐的名字稳居第一名的位置,解说大声道出恭喜。
“赢了!”
“舅舅赢了!”
盛嘉半跪在地上和周佳奕击掌,他们搂在一起仰头看着屏幕欢呼,盛嘉更是眼睛亮晶晶的,脸颊也激动地发红。
周子斐这次赛后采访回答得十分迅速,不出二十分钟,休息室的门便被推开。
“走吧,盛老师,我带你去玩!”
他手上还提着头盔,红色的发也汗湿着贴在额头上,但却目光如炬地朝盛嘉看去,里面坦诚的爱意几乎烫伤盛嘉。
……
周佳奕被周子斐托付给信任的助理,盛嘉这才和周子斐朝赛场附近的体验中心走。
盛嘉本以为二十岁出头的男生都更乐意在喜欢的人表现得无所不能,所以大概是周子斐教自己,没想到周子斐十分谨慎地请了一个教练来讲解,并自然地表示自己在这方面不行:
“我怕我说的不够仔细,毕竟我从来没教过别人,可能没办法完全教明白你,再加上也担心到时候你上赛道会受伤,所以还是请一个有教学经验的教练比较安全。”
上了车,教练先是载着两人跑了几圈熟悉赛道,才开始教盛嘉如何打火、加减档,在边学边跑的过程中,盛嘉慢慢掌握了技巧。
起先周子斐还不太放心盛嘉一个人在车上,但发现自己坐在旁边,盛嘉反而更紧张,就像巢穴多了个陌生物种的小动物一样,僵硬又小心地转动方向盘,油门也变成了扎脚的钉子,不敢踩实。
见有自己在的跑车比人走得还慢,周子斐只好无奈地下了车。
盛嘉身边少了个职业赛车手,终于能放开了跑,他先是试探地提速,再到后面直接猛踩油门,跑车窜出去时的推背感令盛嘉不自觉地兴奋起来。
前方没有阻碍,只需要不断加速、加速、加速!
在拐过弯道后,车身摇摆带来短暂的眩晕,如同即将进入另一个世界的前奏。
汗水从盛嘉额角往下滴落,但他毫不在意。
好像所有烦恼都随着飞驰的车影被甩向后方,一圈圈跑下来,浑身都轻了,盛嘉从来没有感觉自己这么自由、轻松。
最后还是发酸的手臂和车内通讯传出的声音叫醒了盛嘉。
“盛老师,你已经跑了很久了,该休息休息了,不然第二天身上会酸痛不舒服的。”
盛嘉这才放慢了速度,将车停在赛道尽头。
“好玩吗,盛老师?”
周子斐笑着朝车内的盛嘉伸手,盛嘉没有拒绝地握住周子斐的手心,打开车门时他发现自己竟然胳膊和腿都在轻微发抖,这让他只能由周子斐扶着钻出车。
“呼——”
盛嘉摘下头盔,呼吸到新鲜空气,这才回答:“好玩,就是没想到会这么消耗体力。”
“是这样的,所以我的体力被锻炼得非常好,就算盛老师没力气了,我还是能扶稳盛老师。”
周子斐挑眉笑了一下,他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坏。
盛嘉不明所以,琢磨了会儿才察觉出周子斐语气里的调戏,他本就热得发红的脸颊更红了,简直像熟透了的柿子。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周子斐不知道从哪拿出两罐可乐,他们靠在跑道外停着的一辆赛车旁,一边喝可乐,一边休息。
“感觉自己以前的生活真的太简单了,没想到还有这么多好玩的东西。”
盛嘉不禁感慨,他眼眸明亮,头发汗湿,整个人散发着几个月前从未有过的蓬勃生气。
“盛老师以前的生活都是什么样的?”
“以前的生活啊,早上起床做好两人份的早饭,然后去幼儿园上班,下班后再去超市买菜,赶回家烧晚饭,晚上……什么也不做,就躺在床上,要么看书,要么发呆。”
“那周末呢?”
周子斐余光看了一眼盛嘉,发现他如今再提起离婚前的日子面容平静,既没什么落寞,也没什么难过,就像在说另一个人的生活。
“周末就在家打扫卫生,再做好午饭和晚饭送去我前夫公司的前台,他偶尔会下楼和我说几句话,大部分时候都是给我发条‘收到’的消息。”
盛嘉轻轻晃了晃可乐罐,现在聊着和余向杭在一起的日子,他发现自己能说的却只有普通而平淡的一日三餐。
曾经的年少时光变得朦胧,连那些甜蜜时刻,都因婚后咀嚼过无数次而让盛嘉觉得失去味道,很难想起是什么感觉。
盛嘉不禁茫然起来,他上一次怀着爱恋和不舍回忆余向杭是什么时候?
他发现自己竟然不记得了,好像爱上余向杭的记忆是模糊的,不再爱余向杭的记忆也是模糊的。
那么他是真的有爱过这个人吗?
盛嘉忽然开始思考起这样的问题。
周子斐见盛嘉陷入沉默,主动开口打断了话题,他询问起盛嘉最拿手的菜是什么,而盛嘉的注意力也很快转移。
从最拿手的菜,到最讨厌的食物,再到爱吃的水果,到后面,他们的话题甚至已经歪向人类可能是从鱼类进化而成的,所以吃鱼是不是变相地在吃他们的祖先?
“总之,有时候觉得世界真的好大啊,还有那么多的事情我都不知道,也没有体验过,光是想一想就觉得,生活还真是其乐无穷。”
盛嘉不乐意再讨论鱼类和祖先的问题了,他发出这样的感慨。
周子斐看向盛嘉仰头看着天空的侧脸。
随风扬起的发,纤长的睫毛,温柔的眼睛,挺直的鼻梁,勾起的红唇……
或许盛嘉从不知道,他这样安静地注视天空,就像未染世事的少年,看起来柔软又纯稚。
周子斐心中一动,他脚步挪动了一下,搭在车盖上的手也悄悄挨近盛嘉的手。
随后,他语气柔和地朝盛嘉说:
“盛老师,这世界是还有很多你没体验过的事,但我都愿意陪你去做。”
“所以我想问问你,能不能给我一个资格?”
他们站在赛道边的草地上,一起倚靠着赛车门,手里拿着可乐罐。
在这样一个很随意的场景中,上一句还在说无聊的话题,周子斐却忽然认真起来。
盛嘉有些惊讶地转过头看周子斐,周子斐只是微笑着和盛嘉对视。
他对盛嘉的爱总在一些很小、很不起眼的时刻变得浓烈。
尽管他是一个藏不住情感的人,但由于对象是需要郑重以待的盛嘉,他便总在寻找合适的机会更进一步地靠近。
而此时,他的身边正站着一个快乐的、放松的盛嘉,于是他想就是现在了。
该吹响他踏上爱情之旅的冲锋号角了。
“什么资格?”
“追你的资格。”
盛嘉闻言呆住了,他眼睛瞪得溜圆,眨也不眨地看周子斐。
说完,周子斐似乎觉得还不够,他又凑近了一点,诚恳地开口。
“盛老师,我追你吧。”——
作者有话说:如果我是盛老师班里的小朋友,是不是也能……
第23章 同意
盛嘉不懂“追”的意思, 他也从没被人追过。
从前和余向杭在一起,两个人只是天天一起上下学,然后某天余向杭吻了他, 他们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恋爱了。
“什、什么叫追?”
见盛嘉一副傻愣愣的模样, 周子斐没忍住轻轻揉了一下盛嘉的头,又在盛嘉反应过来前及时收回。
“追啊……追就是, 我喜欢你, 想对你好,而你想接受就接受,但要是你烦了也可以跑远,然后我在你后面边哄边跟着。”
“等哪天你不想跑了, 觉得停在原地休息和我站在一起不动,又或者慢慢往前走也还不错,就代表我追到你了。”
接着, 周子斐没有一丝停顿地开口:
“盛嘉, 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 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留在你的身边。”
这一次他没有丝毫的委婉, 直接打出了盛嘉无法逃避的一击。
盛嘉被定住一般, 他看着周子斐, 对方也正低头专注地注视他。
此刻万籁俱寂, 跑道上赛车疾驰的引擎声, 轮胎擦过地面的尖啸声全部都在远去。
可盛嘉还是觉得心绪嘈杂, 胸腔内的声音震耳欲聋。
“不行, 子斐, 我不能答应你……”
盛嘉捏紧了可乐罐,指尖用力攥得发白,却又下意识叫出了亲密的称呼。
慌乱之中, 他垂下视线,还在试图挣扎。
“我、我离过婚,而且还有一个坐牢的父亲,我性格很无聊,只是一个普通的幼师,我还,我还身上有很多让人倒胃口的疤,而你家世不凡,长得好看,人也好,还是这么优秀的赛车手,我们不合适的。”
“我比你大了十岁,你还年轻,没有必要在我这里浪费时间的,你会遇见更好的人,我不值得你对我这么好。”
“子斐,我很感谢你对我的照顾,也很感谢你那次救了我,但是、但是,我们真的不行,不能在一起,你喜欢我多亏啊——”
周子斐忽然握住盛嘉的手,打断了他的话。
温暖干燥的手掌让盛嘉心尖一颤,他既无法甩开,也无法回握。
“盛老师,我追你是不需要你回馈什么的,你不用考虑结果,也不用为我权衡利弊。”
“就像我说的,你想接受就接受,不想接受就跑远,你唯一需要考虑的是你自己的心情,我怎么想、怎么做,那是我自己该处理好的事情。”
盛嘉被周子斐覆住的手指动了动,另一只手还是捏着可乐罐,他低头一言不发,而周子斐则耐心地等待着。
片刻后,盛嘉才问:“你为什么喜欢我,我们……认识的时间应该不长吧,你怎么确定我就是你最想要的人。”
听闻,周子斐轻声笑起来,他看向盛嘉,缓缓开口:
“盛老师,这世上有些人哪怕和恋人磋磨很多年,最后还是会分开,而等到这时才发现原来对方并不是他真心想要的。”
“但有些人只需要一眼就能确定什么人是他这辈子,唯一想要长长久久的爱人,一旦遇上,其他的人都变得不再重要。”
听到这样的话,盛嘉陷入思索,他不自觉地想到上一段六年的婚姻。
周子斐喝了一口可乐,顿了顿,才继续说:
“我确信盛老师就是我命中注定会永远爱着的人,这不需要花很长的时间来确认,因为只要一眼,第一眼,我就确定,我再也没办法在别人身上搁置我的爱,我的激情和快乐。”
“我的全部只想给你。”
盛嘉心神俱震,他抬起了头,发觉周子斐一直在注视着他。
从来没有人对盛嘉说“我的全部只想给你”,用这种不值一提又理所当然的语气。
即便是余向杭,即便是他们热恋期间,盛嘉也从未听到过类似的话。
这世上的爱大多是有条件的,更不会有人无私到会将自己的一切交给别人,
盛嘉喃喃问道:“全部给我……那如果有一天我反而伤害了你,你要怎么办?”
“我相信盛老师不会这样做的。”
“如果呢?”
周子斐从盛嘉手中接过那个早已被捏变形的可乐罐,他朝前走了几步,抬手轻巧地把它扔到不远处的垃圾桶里。
“如果有这么一天,一定是因为我先伤害了盛老师,可能我给你的东西是你不想要的,可能你感觉到的不是我所说的,所以你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盛嘉跟着站直身体,只见周子斐转过头,在阳光下伸出了左手。
“盛老师,真正的爱,是不会让人想要抗拒排斥的。”
“我们相处的这段时间你有感觉到快乐吗,哪怕只是一点,那都足以成为你接受我追求的理由。”
“不要去想结果了,也不要去想值不值得,就只为自己考虑一次,好不好?”
周子斐的手掌比他要大,手指修长,每一次握上去都是温暖的,这是盛嘉永远无法拒绝的触感。
盛嘉慢慢走上前,随后将手放在周子斐掌心。
“好。”
只为自己考虑一次。
盛嘉想知道周子斐口中“交付全部”、“不会被伤害”的爱到底是什么样的。
但所谓同意追求,其实已经象征着他们即将成为恋人。
这一点,盛嘉不懂,周子斐却清楚地明白。
他握紧盛嘉的手,五指温柔嵌入盛嘉指间,和人十指相扣。
而盛嘉想着周子斐说了他只需要考虑自己的心情,现在他被周子斐的手暖乎乎地牵着,感觉挺舒服的,是不是接受也没什么关系?
他们就这样牵着手离开了体验中心,直到去接周佳奕才松开。
周子斐向来进退有度,今天刚得到盛嘉的同意,在送盛嘉回家后也没有多停留,只是叮嘱了几句,让盛嘉回去泡个热水澡,早点休息。
盛嘉脚步轻快地上了楼,刚打开家门,手机便收到了消息。
“我分手了。”
又是余向杭的消息。
盛嘉原本漂浮的一颗心沉了下去,他不知道余向杭这几天到底是什么意思。
先是询问盛千龙的事,又自顾自地说起曾经秋天和盛嘉一起去公园看枫叶的事,最后甚至说想和盛嘉在从前的家里见一面。
现在连分手的事也要和盛嘉说。
可他们已经离婚好几个月了,两人上次联系还是余向杭单方面拉黑盛嘉的一个多月前。
盛嘉看着这条消息,生出一点倦怠,他不愿意再像过去一样,承接余向杭所有的负面情绪。
于是他没有回复,只是按周子斐所说的,好好地泡了个热水澡,很早就躺上了床。
但手机却还是时不时震动一下。
“盛嘉,你最近过得好不好?”
“今晚我还没有吃饭,因为我忽然好想吃你做的鱼,还想吃你常买的卤牛肉。”
“之前打碎的那个花瓶,我跑了好久的手工市场,才买到一个一模一样的。”
“我们的戒指还在,我没有扔掉。”
“我想你了,离婚后一到晚上,就会很想你,有时还会睡不着。”
看到这,盛嘉终于忍不住了,他才发觉余向杭是多么的不可理喻。
余向杭怎么能说想念盛嘉?
他怎么能、怎么敢说得出口?
难道他不是最没资格说这句话的人吗?
花瓶已经碎掉了,戒指也还回去了,盛嘉如今过得好不好,和余向杭没有任何关系。
就算之前再怎么不好,现在早过去了。
“余向杭,我过得很好,别再发这些消息了。”
盛嘉发完消息,便直接关机,在床上躺好,盖上了被子。
他本以为自己会因为余向杭睡前这几条消息而失眠,没想到头刚挨上枕头,意识就昏沉起来。
大概是白天消耗了太多体力,盛嘉很快跌入了香甜的睡梦之中——
作者有话说:我估计了一下,大概还有两章到文案情节quq
第24章 留宿
入秋之后, 难得有个温度适宜、天气晴朗的周末,在周佳奕的要求下,盛嘉和周子斐带着他去了附近湿地公园野餐。
“所以盛老师的前夫现在又想复合了?”
周子斐坐在野餐垫上问, 不远处, 周佳奕正蹲在落叶堆里玩叶子。
盛嘉指尖沿着野餐垫的黄色格纹轻轻划动,语气茫然:“我也不知道, 他没有说,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这几周余向杭的短信不断,有天晚上还打了一通电话,但盛嘉当时正跟周子斐在羽毛球馆打球,并没有接到。
等事后他回拨过去时, 余向杭又一直不接,盛嘉满头雾水,却也没多在意。
余向杭虽在这之后消停了几天, 但很快又跟疯了一样给盛嘉发消息, 说想见面, 说他没办法再忍下去了。
“我劝过他, 让他实在难受, 就去找心理医生聊一聊, 或者跟他的男友坦白他没办法接受分手, 可是他只是不停地问我是不是恨他。”
盛嘉琢磨着, 觉得余向杭大概是刚分手太孤单了, 所以才会想到自己, 想在这里得到安慰。
但他能给余向杭的也不过这简单的几句话。
这段时间, 连盛嘉自己都对自己的反应感到惊讶。
他曾在余向杭身上倾注了近十年的爱和关心,如今再面对余向杭,心底却像干涸的溪流, 所有情感都无法再理所当然地奔腾并流向这个人。
“那盛老师恨他吗?”
周子斐眉眼专注,公园内的明媚秋色无法吸引到他分毫,他的视线始终落在盛嘉身上。
听到这句话,盛嘉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回答:“不恨,我当然不恨。”
“可能刚离婚那阵有点,但是慢慢地就不恨了,想起他就像……”
顿了顿,盛嘉思考着措辞,最后说:“就像一个认识了很久的人,我们经历了很多事,我记得他救过我,给过我温暖,也记得他也伤害过我,让我痛苦过,但现在想起来,会觉得这些事都只是我的经历。”
一片火红的枫叶随风而动,最后落在盛嘉膝盖上,盛嘉指尖捻起叶梗,将这片枫叶放在周佳奕专门收集树叶的盒子里。
每个人多少都遇见过一些难以忘怀的人,体会过一些痛彻心扉的事,可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他们会被存放在记忆的角落,虽然丢不掉,却也不会影响下一段人生。
“嗯,人都是要向前走的,你前夫迟早会明白这个道理,盛老师不用在意。”
周子斐如是总结,轻飘飘地揭过这个话题。
“舅舅你看!这是两个长在一起的叶子,就像我和盛老师,天天都会在一起!”
周佳奕欢快地跑过来,他扑到盛嘉怀里,头枕在盛嘉腿上,给两人看手里的一大一小连着的叶片。
“天天在一起?”
周子斐接过叶子仔细看了看,坏心眼地开口:“周佳奕你明年就要上小学了,之后能和盛老师天天在一起的人是我。”
他说完把叶子递到盛嘉手里,语气带笑:“是不是,盛老师?”
“我……我还没说要和你在一起呢……”
盛嘉脸一红,他小声地反驳,低头不看周子斐。
周佳奕又扑到周子斐身上,扯着周子斐的毛衣喊“不行”,周子斐却偏偏还在强调明年周佳奕就得从盛老师班里滚蛋,惹得周佳奕嘴一瘪就要哭。
盛嘉连忙搂住周佳奕哄:“不会的奕奕,以后你想见我了,就叫舅舅带你来,我们每个周末都能见面。”
“是的周佳奕,所以你得让盛老师答应以后还和我保持联系、多见面,不然我和盛老师关系不好了,你也见不到盛老师了。”
周子斐顺着杆往上爬,盛嘉没什么威力地瞪了周子斐一眼,他叫周佳奕别听舅舅瞎说。
但周佳奕显然听进去了,他抹着眼泪,哀哀地求盛嘉:“盛老师你以后一定要和我舅舅在一起,这样我上小学,舅舅也能带我天天和你见面了,盛老师,你们天天都在一起,永远都在一起,好不好?”
周子斐简直激动得想当场表扬周佳奕懂事,他挑眉笑着看盛嘉,意思是盛老师快回答。
盛嘉没搭理周子斐,拿着纸巾给小孩擦眼泪,只向周佳奕再三保证以后一定还能见面,周佳奕呜呜咽咽地还要问“在一起”的问题。
“好,盛老师答应你,天天都在一起。”
无奈之下盛嘉只能答应下来。
尽管周子斐知道盛嘉不是那个意思,却还是高兴地一下午都乐颠颠的,周佳奕要什么,他给什么,盛嘉喝口水,他都要殷勤地接杯子、递纸巾。
等日落西山,公园里温度渐渐降下来,三人也离开了这里。
“盛老师,我先把周佳奕送到他妈妈那里,然后再送你回家。”
盛嘉点点头,透过车窗看到一个长发女人在别墅门口将周佳奕抱到屋内。
周佳奕的母亲前段时间回国了,盛嘉听周子斐说,似乎这次出国是为了解决周佳奕抚养权的后续事宜,现在事情也都定了下来,周佳奕将来还是归母亲抚养,那个出.轨、家暴的男人最终一无所获。
回去正好赶上晚高峰,红灯时盛嘉发现天空阴沉,似乎是要下雨,果然在他们被堵住不久,雨点就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
等到了盛嘉家小区楼下,时间都已经八点多了。
“要不……在我家吃晚饭吧,不然你回去都要九点了。”
我担心你路上会饿。
剩下半句话盛嘉没说出口,他坐在副驾驶上,明明是主动挽留,却只偏头看窗外,一副有些勉强的样子。
但周子斐视力极佳,透过车内昏暗的光线,他清晰地看到盛嘉发红的耳尖。
“好啊。”
周子斐语气轻快地回答,他没有给盛嘉反悔的机会,当即就拉开车门要和盛嘉一起下车。
两个人撑着一把伞回了家,肩头都被淋湿了一点,等到了屋内,盛嘉第一时间便拿干毛巾递给周子斐。
在这间租来的房子里,盛嘉还是第一次和人一起做饭、吃饭、洗碗。
他有些心不在焉,也有些紧张,眼神悄悄看身边的另一个人,周子斐却自然地像这里是自己家一样。
“雨好像还是很大。”
饭后,周子斐站在厨房边洗碗,边状似无意地和盛嘉说。
盛嘉隐隐觉得自己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但现在要赶人走也很难说出口,于是他只能保持沉默。
“盛老师,这么大的雨,我晚上还要开车回去,是不是不太安全?”
果不其然。
“盛老师,要不今晚我留下来吧,我看你家沙发躺一个人也没什么问题,我就睡这一晚,当然你要是想让我和你一起睡——小心!”
盛嘉险些摔了个碗,还好周子斐眼疾手快地接住了。
“盛老师不想我留下来,我立马就能走人,但用摔碗表示抗议,未免也太——诶?”
盛嘉把洗碗巾扔到周子斐手上,又开始脱手套,沉默地冲干净手后,便朝厨房外走。
“盛老师?盛老师?你去干什么?”
“我去找找换洗衣物和枕头被子,你要留下来就把碗全洗干净了。”
惊喜来得猝不及防,周子斐手里捏着洗碗巾,愣愣地看着盛嘉的背影钻进卧室里。
等听到翻箱倒柜的声音,还有盛嘉气鼓鼓地问“你穿我的睡衣行不行”的声音,他才反应过来。
“可以!”
周子斐连忙高声回答,卧室没再有人说话,而他低头慢慢地刷着碗,半晌过去,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晚上你睡卧室吧,我比较喜欢睡在客厅。”
盛嘉将自己当初买一送一的睡衣拿了一套给周子斐,枕头被子也放在了沙发上。
“那怎么行,我是客人,你是主人,客人怎么能让主人睡沙发?”
周子斐不同意这样的安排,见盛嘉执意强调自己不喜欢一个人睡在房间,更喜欢睡在客厅,他叹了口气。
“盛老师,我们就不能一起睡房间吗,这样你不用睡客厅,我也不会成没礼貌的客人了。”
盛嘉闻言还是不太愿意,但他眼神飘忽,支吾半天也说不出什么拒绝的理由。
“盛老师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我的睡姿也很老实。”
“何况今晚还下着雨,一个人在客厅睡不会冷吗?”
似乎是要验证周子斐的话,窗外的雨忽然大起来,冷风从阳台没关紧的窗户缝钻进来,盛嘉顿时感觉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周子斐的眼神很真诚,语气也很认真。
盛嘉的态度软化下来,他迟疑地开口:“那、那好吧。”
“但是你不能……不能做不好的事情,不然我就不和你一起睡了。”
盛嘉努力板着脸,但他天生就是柔软秀丽的长相,即便是装凶,在周子斐看来也更像小猫发威,不是可怕,而是可爱。
更要命的是盛嘉说的话。
什么叫“不能做不好的事,不然就不一起睡了”,简直让周子斐更加浮想联翩。
周子斐看着盛嘉这些日子被自己养得白里透粉的脸颊,因为严肃地抿着唇,那个小小的梨涡正挂在上面。
他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口水,感觉还没一起睡,就已经想做不好的事了——
作者有话说:估计错误,可能还要三章才能到文案情节[裂开]
第25章 共枕
“你、你快去洗澡吧, 衣服和毛巾都给你拿好了。”
盛嘉见周子斐站在原地不动,他将沙发上的一叠衣物塞到周子斐怀里,便推着人的背进了卫生间。
“往左边拧是热水, 洗完不用收拾, 等会我来弄就好。”
周子斐话都没和盛嘉说上一句,卫生间的门便被盛嘉“碰”的一声关起来。
他无奈又好笑地将衣物放在衣架上, 又想到什么似的, 将它们一一掀起查看,直到看见一条纯黑色的平角内裤。
周子斐表情莫名地拿起瞧了瞧,发现尺寸比自己的要小一些,所以这是……
门外忽然响起细若蚊呐的声音——
“还有……是洗干净的, 我还没有穿过,你将就一下……”
周子斐掌心捏着那件柔软的衣物,转头问门外那个隐隐绰绰的身影:“什么是干净的?”
盛嘉小声地重复了一遍, 周子斐这时却装起了聋子。
“什么?”
“内裤……”
“什——”
“内裤!”
盛嘉臊红着脸, 羞恼地大声冲卫生间里的人喊出这两个字。
“内裤啊, 这有什么不好说的, 何况还是干净的, 我本来以为只能穿盛老师穿过的呢。”
周子斐的声音隔着一道门模糊地传出, 那语气听起来还有几分压抑的笑意。
盛嘉不愿意再和这人多说话, 他直接转身离开, 心里懊恼地骂周子斐真是越来越没皮没脸了!
而盛嘉想不到的是, 卫生间内, 周子斐做出了更没皮没脸的事。
周子斐没忍住诱惑, 低头将脸埋在了掌心衣物上,有很淡的樱花味,他视线在洗手台上飞快地搜寻, 果然看到一瓶樱花味的内衣洗衣液。
他当即便闷声笑起来。
没想到盛嘉平时还会用有香味的东西洗内衣,连爱干净都能爱得这么可爱。
但接着,周子斐的心思忍不住浮动。
盛嘉平时身上、头发就带着淡淡的香味,如果他连内衣都会洗得香香的,那岂不是……也是香的?
手上的衣物变得烫手起来,不止是衣物,周子斐觉得自己浑身都在发烫。
不能再想了,周子斐放下衣物,再想下去,等会洗完澡穿上后,他都要控制不住地热血下涌。
坐在客厅听着卫生间内接连不断的水声,盛嘉靠在沙发上发呆。
不知道自己的睡衣周子斐能不能穿进去?
盛嘉有些忧心,怕穿着小了的睡衣睡觉周子斐会不舒服,更怕……
他用力拍了拍自己发烫的脸,试图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这时卫生间的门打开了,周子斐湿润的嗓音传来:“盛老师,我洗好了,你趁着里面还暖和,也赶快去洗吧。”
盛嘉闻声看过去,周子斐一头红发湿着拢在脑后,英俊的眉眼完全露出来,显得更加凌厉凶悍。
他身上墨绿色的睡衣果然有点小,盛嘉宽松的丝绸睡衣硬是让他穿成了修身款。
随着周子斐的走近,盛嘉只觉得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山茶花沐浴液的味道似乎都被周子斐本身的男性气息压了过去。
“吹风机在镜子后面的柜子里,我、我去洗了,你等会直接回卧室就行。”
盛嘉抱起自己的衣物就从周子斐身边窜过去,匆匆钻进了卫生间。
轻手轻脚地落了锁,又听到外面吹风机的声音响起、关闭,以及周子斐逐渐远离的脚步声,盛嘉这才放松地舒了口气,慢慢脱衣服开始洗澡-
等盛嘉洗完澡,又收拾好卫生间,他没有急着回卧室,而是抱着周子斐的衣服走到客厅,坐在沙发上。
先是将周子斐的裤子放在膝上叠好放在一旁,随后是周子斐的浅色毛衣。
毛衣触手柔软,还带着周子斐身上浅淡的香水味。
盛嘉抖开毛衣,又捏着肩头处,拿远看了看,发现比他平时穿的尺码要大了不少。
这是当然的。
毕竟,周子斐比他高大许多,身上肌肉也是看着就比他有劲。
浅浅叹了口气,盛嘉还是觉得自己不该脑子一热答应周子斐留下来。
将毛衣也叠好放在一旁,盛嘉又坐了会儿,等手脚都开始发冷了,才深吸一口气朝卧室走。
没关系的。
只是临时睡一晚,什么都不会发生的。
他的手搭在门把手上,心理建设一番,才轻轻按下,推门而入。
“你的裤子和毛衣我都放在了客厅——”
盛嘉刚走到门口,说话的声音便忽然顿住。
卧室内亮着暖黄色的灯光,视线中周子斐并未躺上床,而是微弓着肩背站在床边的穿衣镜前。
而令盛嘉呆住的是周子斐的动作。
他右手正提起衣领在鼻尖深嗅,手背和小臂上青筋凸显,显然在忍耐着什么,而睡裤处隆起的弧度,将这举动背后隐匿的渴求暴露得一览无遗。
……
周子斐闻声偏过头看向盛嘉,锋利的眼睛紧紧盯着盛嘉的脸,盯得盛嘉后背发毛,一动不敢动。
就在盛嘉慌乱地以为周子斐下一刻就会扑过来,凶性大发时,周子斐只是缓缓松开衣领放下手,站在原地,哑声开口——
“盛老师,你的衣服好香。”
话音落下,他便眼眸黑沉看盛嘉,浓烈的情感似乎要化作实质将盛嘉包裹其中。
像是藏匿在夜里的野兽,獠牙已经亮出,口鼻也喷出兴奋的热气,却被无形的绳索束缚,于是只能用利爪躁动地刨着土地。
雨不知何时变小,雨声也弱了下来。
房内几乎是一片寂静,两人无声地对视。
盛嘉觉得房间里忽然变得好热,他的脸再次开始发烫,额头也冒出细汗。
视线慌张地移开,故作什么都没看见,盛嘉越过周子斐的身影,先一步上了床。
“没有吧……只是、只是普通的洗衣液的味道……”
盛嘉拉起被子盖住自己,再一次后悔答应周子斐留宿。
他努力地蜷缩着腿,周子斐还没上床,他便往床沿躲,活像即将被丈夫一通糟蹋的新婚小媳妇。
周子斐见状无声地笑了笑,他顺着盛嘉,没再多说什么,自然地掀开被子一角,坐在盛嘉另一侧的床沿,和人主动保持距离。
“盛老师现在就要睡了吗?”
盛嘉刚躺下去,就听见周子斐这么说,看样子似乎还想聊聊天。
他不敢说话,明明两个人之间隔了大半张床的距离,盛嘉却觉得周子斐身上的温度能够传递到这边,连被子里熟悉的味道也染上了对方的气息,变得有些难以适应。
周子斐的存在感太强了,盛嘉的心跳正因为两个人的同床共枕而飞快加速。
“那我关灯了?”
没听到盛嘉的回答,周子斐自顾自地开口,接着便伸长手臂按下了开关。
房间里顿时陷入黑暗和安静,只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模糊地传进屋内。
盛嘉的心脏跳得更快了,他捂住自己的胸口,手心里全是汗。
别再跳了,太大声了,周子斐会发现的……
盛嘉不断在心里碎碎念,闭着眼睛祈祷今晚能快点过去,自己能快点睡着。
意识却渐渐变得更加清晰,连周子斐轻微的呼吸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作者有话说:盛老师你这妥妥地就是引狼入室啊,怎么这点自我保护意识都没有捏!(指指点点)
第26章 哄睡
在这种双方心知肚明的沉默中, 还是周子斐先一步打破了安静。
他轻咳了一声,接着语气轻柔地开口:“盛老师,我第一次和别人一起睡, 有点不习惯, 我们聊聊天吧。”
盛嘉听闻小心翼翼地转头看身旁的人,借着窗帘缝隙漏出的一线微光, 他发现周子斐平躺着并未看他, 似乎也有些紧张。
原来不止自己这么局促不安。
他慢慢转过身,小声问:“你想聊什么?”
“盛老师为什么喜欢睡在客厅?”
“一个人在看不到天空的地方睡,我会觉得很压抑。”
盛嘉老老实实地回答,这个问题从前余向杭也问过他。
有时候余向杭加班要很晚才回来, 盛嘉一个人睡在房间会心慌到喘不过气,于是他就会睡在客厅。
余向杭看到他不睡房间睡客厅,起初是心疼地说以后会早点回家, 后来则是不满地问盛嘉把自己弄得可怜兮兮给谁看。
盛嘉曾以这样的回答解释过几次, 余向杭则从未真正放在心上。
在某次不耐烦地说他不想了解盛嘉那些小情绪后, 盛嘉便再也不解释了, 余向杭偶尔要加班也会直接选择睡在公司。
面对盛嘉为什么不回家的询问, 他说:“我不想回家看你睡在客厅, 一副好像我做错了什么的样子, 明明是你看我晚回来就总耍小性子, 那既然这样, 我干脆就不回来好了。”
现在想起这件事, 盛嘉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自己其实在那段时间就已经发现余向杭的变化。
但当时他对余向杭的信任仍保持着惯性,以至于觉得他们走向疏远是自己的错,才会抱有愧疚地接受了余向杭的不归家。
“是因为过去的经历吗?”
周子斐温柔地试探, 他语气里的关心掩藏得很好,可心思细腻的盛嘉又怎么察觉不出?
盛嘉想,周子斐真聪明啊。
他没有讲述过自己的过去,周子斐却从他身上的疤,从盛千龙找上门的事,从那天警局的只言片语,就理解了他遭受的伤害和痛苦。
当一个人背负沉重的包袱走得远了久了,是会累的。
在这样漫长的旅途中,哪怕有人只不过从他的肩上取下包袱看一看,也能够轻松片刻。
怀着只要能够轻松一会儿的希冀,盛嘉慢慢开口。
“小时候被盛千龙关在地下室,只能透过一个装着铁栏杆的小窗户看外面,但每一天、每一天,看到的只有地面上路人走来走去的脚。”
“从那里出来后,就变得很喜欢看天空,没有人在身边的时候就更喜欢了,这样会觉得自己没那么孤单,至少我仰望的是很漂亮的天空,还有云朵、星星陪着我。”
“而不是像以前一样仰望着别人会带起灰尘的鞋子,数来数去,所有人都是匆匆走过,留下的始终只有我一个人。”
这些话盛嘉从未对任何人吐露过,他怕自己心里沉重如山的悲伤,在别人听来不过轻若鸿毛,更怕被不耐烦地甩开。
周子斐沉默地听着,在盛嘉说完后,他依旧一言不发。
正当盛嘉以为自己说错了话,要解释自己不过随便说说,让周子斐不要在意时,他的手忽然被握住了。
周子斐用力扣住盛嘉的手,将那微凉的五指紧紧收拢在掌心。
“别害怕。”
“从今以后你永远都不会成为被抛下的那个人。”
盛嘉听到周子斐沙哑的声音这样说。
鼻尖蓦地一酸,眼眶也在发热。
他心中最先涌起的,却是不明不白的怨。
明明他已经习惯了被抛弃,也已经接受了过去发生的事,可这个人,每一次都要动摇他的决心。
就让他未来一直孤单而平静地度过一生不好吗?
为什么偏要走进他的心扉?
为什么一定要看清他的难过、痛苦?
为什么非要愈合他生命中自己都不再触碰的伤痕?
为什么……在他下定决心,不再将心寄托在任何人身上时,又要出现,为他带来可以依靠的肩膀?
“我喜欢你是认真的。”
“或许你不信我,但你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可以考验我。”
床垫发出轻微声响,周子斐握着盛嘉的手,看向盛嘉黑暗里模糊的侧脸轮廓。
盛嘉呼吸颤抖,他缓慢地眨动了一下眼睛,眼泪随即滑落,无声没入鬓角发间。
“一辈子也可以,一辈子,对我来说并不难。”
脸颊湿漉漉的痕迹被手指抹去,留下温热、干燥的触感。
盛嘉闭上眼睛,泪水仍接连不断地坠落,一颗一颗,砸在周子斐手上。
“盛老师,这段日子就把我当成一件物品来使用吧,像购入正装前试用产品一样。”
“我会是你的暖手炉,你的专车,你的解闷玩具,你的洗碗机,你的纸巾……你想要的一切。”
“只要你需要,就随意使用我,等你满意了,再往我这儿盖个‘男朋友’的戳,让我转正,之后还会有更多优质的产品服务。”
周子斐笑着将盛嘉的手放在自己胸口,心跳声沉稳而清晰,仿佛只为他跳动。
盛嘉听周子斐越说越不着调,没忍住漏出一点被逗笑的泣音,他含糊地开口:“你瞎说什么呢……”
“瞎说?现在就让你知道我是不是瞎说——”
周子斐握住盛嘉的手,手臂发力直接将人拽到自己怀里,盛嘉刚惊呼一声,就被抱了个结实。
“睡在床沿边冻得身上这么凉,手脚都是冰的,现在是不是需要我了?”
盛嘉头靠在周子斐的胸膛,后腰被手臂搂住,整个人窝在热气腾腾又散发浅淡香气的怀抱,本想挣扎的动作悄然停滞。
窗外秋雨淅沥,寒意渗入夜晚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最终盛嘉还是听从自己的内心,他想他只是需要这份温暖。
周子斐察觉到盛嘉的默许,他掌心轻拍怀里人的脊背,像在安抚终于肯靠近的猫。
温柔的嗓音在盛嘉头顶响起:“睡吧。”
而没一会儿睡意便真的如潮水般涌上来,盛嘉困倦地眨动睫毛,慢慢合上了眼睛。
……
“盛老师。”
“盛老师?”
周子斐的声音让盛嘉一下子回过神来,他迷茫地看向餐桌对面的人。
“盛老师想什么呢,叫你好几声了。”
听到周子斐的话,盛嘉不自觉地低下头再次回忆起清晨的场景。
他几乎是缠绕在周子斐身上。
头枕着结实的臂弯,一手搭在呼吸起伏的胸膛上,而另一只手直接放到了人家上衣里面,毫不客气地摸着块块分明的腹肌,脚心也踩着那暖和的脚背。
盛嘉不知道自己的睡姿竟然会这么糟糕,周子斐简直比他要老实多了,只是规规矩矩地侧躺着,手跟睡前一样,只放在他的肩头和背上。
唯独某个地方,张扬地抵在盛嘉柔软的小腹。
想到这里,盛嘉的脸再次烧起来,周子斐的东西,怎么那么、那么夸张啊……
“盛老师——”
勺子轻轻敲击碗沿,发出清脆的响声,盛嘉一惊。
“盛老师吃好了吗,吃好了我就去洗碗了。”
周子斐看着发呆发得脸通红的盛嘉,无奈地出声问。
而盛嘉则觉得自己不能再和周子斐面对面坐着了,他一看到这张脸,就会想起早上那一幕。
“吃、吃好了。”
盛嘉匆匆将碗推给周子斐,从餐桌起身往客厅走。
等周子斐洗好碗再看向客厅,就见盛嘉正在叠衣服,他放慢脚步走过去。
盛嘉侧身坐在沙发上,阳台落地窗的阳光披在他身上,给他周身都渡上了一圈毛绒绒的光晕。
修长十指耐心地折叠衣物,他低着头,黑发从肩头滑落,露出纤长白皙的脖颈,肩颈线条如此柔美,像湖畔垂首的白天鹅。
周子斐变得不敢说话,他坐在沙发一侧,只安静地看盛嘉。
心中充斥着温暖而柔软的情绪,视线从盛嘉眉眼,游移至鼻尖,唇瓣……
清晨起床看见盛嘉窝在自己怀里熟睡的怜爱,再次涌上来。
他忽然变得不满足,想要占有盛嘉更多。
“你的秋衣秋裤我昨晚洗过了,但是刚刚我摸了一下还没怎么干,就放在烘干机转了一下,现在也能穿了。”
盛嘉转过身,将叠好的衣物递给面前的人,周子斐默默接过去,视线依旧落在盛嘉脸上。
“盛老师,可以吻你吗?”
周子斐直勾勾地盯着盛嘉说话时不断开合的红唇。
在这个静谧而温馨的早晨,那只野兽苏醒了,它挣开绳索,却并未急切扑过来,而是收起会划破柔嫩肌肤的獠牙,温顺地走过来,向它的主人恳求一个吻——
作者有话说:真正哄睡盛老师的方式是让他摸他老公的胸肌腹肌
第27章 吻
“盛老师, 可以吻你吗?”
周子斐开口问,晨光中他的面容显得朦胧,却因此越发柔和。
他俯身靠近沙发上的盛嘉, 手指蹭过盛嘉耳边, 自然又亲昵地将几缕碎发别到后面,而眼里是温柔流露的爱意。
盛嘉先是一愣, 直到那温热的掌心覆盖在自己肩头, 才惊得几乎是弹立着站起来,他手向后扶着沙发靠背以支撑自己不要摔倒,眼睫则慌乱地眨动。
“吻、吻我……?”
周子斐继续靠近,他手掌按在盛嘉腿边, 抬起脸,迷恋地,自下而上仰视着盛嘉的面容。
弯弯的细眉, 瞪大的笑眼, 还有红润饱满的唇瓣, 此刻它正微张, 周子斐似乎能闻到里面散发的馥郁香气。
“嗯, 吻你。”
周子斐再次肯定, 他坦白地让盛嘉头皮发麻。
“不、不行, 不可以……你、你一定还没睡醒, 没关系, 你一定以为自己还在梦里……”
盛嘉主动替周子斐找起理由, 他抬脚就要离开, 却猛地被扣住手腕,脚步也停了下来。
他背对着周子斐,视线落在地板上, 只见忽然出现了大片阴影,那片阴影很快将他的影子吞没了。
“为什么不可以?”
周子斐站在他身后,开口问。
盛嘉转过来,他努力地想要拽下周子斐握在自己手腕的手,急得额头冒汗。
“不可以,就是不可以……”
他说不出原因,只是一味地躲,连心里在刚听到周子斐请求的害羞,都被他强行压下去。
周子斐不死心,继续求。
“可以的,盛老师,我们可以接吻的……”
“就一下,就亲一下,你知道我最听你的话了……”
“我会轻轻的,一定不会让你难受的……”
盛嘉从没人这样直白又耍赖地哄着要接吻,他白净的脸上轰地一下泛起绯色,好似晚霞映雪。
即便已经这样了,面对周子斐的软声恳求,他还是偏过头一言不发,企图用不回答来躲避这样炙热的求爱。
周子斐高大的身躯步步逼近,年轻而具有进攻性的气息让盛嘉不断朝后躲,直到后背抵在墙壁上。
尽管盛嘉意识到他躲不过去了,但他整个人依旧僵硬地不肯动,就像是应激后呆愣的小动物。
他怕。
他怕在别人的怀里敞开自己,不仅仅因为身上丑陋的疤,也因为余向杭从前说他在情.事上没意思。
过去的经历和失败的婚姻,让盛嘉时而庆幸自己没有性.吸引力,这样他就不会被伤害,时而又失落于自己没有性.吸引力,无法让爱人喜欢自己的身体。
“盛老师,我想吻你,真的很想吻你,每一天都很想。”
周子斐声音沙哑,他的手掌压在盛嘉脸侧的墙壁上,宽阔肩背压下来,叫盛嘉眼前光线都被遮蔽。
听到周子斐的话,盛嘉鼓起勇气抬头看面前这张脸。
英俊、温柔,这是一张朝气蓬勃且正为他沉迷的脸。
但其实盛嘉很喜欢和人拥抱、接吻。
被人热乎乎地抱在怀里,唇舌亲密地纠缠,这些都让他心里满足充实。
要……试一试吗?
踌躇之时,周子斐握住盛嘉的手搭在自己的肩上,体温从衣料下方传递而出,莫名烫得盛嘉指尖一缩。
“要是盛老师有任何不舒服,就拍一下我好不好?”
“只要你叫我停下,我就会停下的。”
周子斐再次向盛嘉承诺,他认真地注视盛嘉,眼眸中燃着惊人的灼热。
那么多的爱,那么多的情,那么多的渴求。
盛嘉触上这样的眼神,抗拒的心如同初春冰面,缓慢融化,僵硬的身体变得能够动弹。
他的手沿着周子斐肩头下移,撑在周子斐的胸膛。
掌心下是柔韧发热的肌肉和剧烈跳动的心脏。
它们无不昭示这是一具年轻又强壮的男性躯体,而这具身体的主人正在如此强烈地渴望着他。
盛嘉空虚干枯许久的内里竟像被凿开了一个小口子一般,正在冒出汩汩暖流,流经四肢,唤醒了他的欲和贪。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渴望,盛嘉不自觉地咬住唇,牙齿磨了磨唇肉,脚趾都难耐地扣起。
可他仍要负隅顽抗。
“那、那就算我们亲了一下,也不能代表我答应和你在一起了……”
盛嘉小声地开口。
周子斐还不是他的男朋友呢,他还没有答应周子斐的告白,这是不能让步的事。
听闻,周子斐的眼睛变得更亮,他惊喜又迫不及待地低下了头。
“我知道——”
话未说完,剩下几个字音便消失在两人相触的唇间。
……
好软,好香。
盛嘉的嘴唇柔软,一贴上,让周子斐整个心都迅速地塌下去。
他们脸贴着脸,周子斐甚至觉得盛嘉的呼吸都是香甜的,他呼吸着盛嘉的呼吸,整个胸腔沁入难以言喻的甜味。
周子斐悄悄睁开眼,只见盛嘉闭紧了眼,眼皮都紧张地皱起,睫毛就在那不停颤啊颤的,一下、两下,又娇又怯。
好可爱。
周子斐满心的喜欢不知道该怎么办,当即便想吻一吻盛嘉的眼睛。
“唔……”
盛嘉渐渐放开了,周子斐唇舌温热,动作轻缓,让盛嘉感觉很舒服,他干渴地张开唇,口中渴望更多。
周子斐察觉到那害羞的邀请,却并未横冲直撞,而是先亲昵地含吮盛嘉下唇那个漂亮的凹弧,再步步深入。
他不动声色地走近一步,手掌悬在盛嘉的腰肢一侧似有似无地触碰,另一只支在墙面的手也试探性地靠近盛嘉的脸颊。
盛嘉毫无所察,或者说,他有意无意地放纵了这一切。
周子斐从不知道自己会因为一个吻而手抖到这种地步。
他按在盛嘉侧腰的手掌轻微颤动,接着搂紧搂实,舌尖也在此刻探进,滑过整齐光滑的齿关,终于抵达深处。
这里是甜蜜的巢穴,也是欲望的出口。
盛嘉当即细微地嘤咛一声,眉尾跟着抖动,眼角溢出湿润的泪,指尖发红地攥紧了周子斐肩头的布料,单薄胸膛更是难耐地向上挺起。
周子斐察觉到盛嘉的情动,却温吞起来,他不断碾压、研磨,口腔和喉咙都在细致地吞咽,耐心地品尝。
他的手掌托住盛嘉的后脑勺,拇指爱怜地揉搓盛嘉耳垂后一小块柔嫩的肌肤,这样的小动作叫盛嘉不住地歪头,主动往周子斐掌心蹭,想要更多的抚摸。
慢慢地,盛嘉在周子斐怀里软了,化了。
墨绿睡衣的衣袖滑落,露出带有划痕和烟头疤的细白手臂,但盛嘉并未在意。
他勾着周子斐往自己身上贴,浓密睫毛掩盖下的眼眸里是沉醉的痴缠,腰也开始前后轻晃,丢掉羞耻地朝人撒娇。
盛嘉彻底沦落为周子斐唇舌的奴隶。
深秋晴朗,阳光照进室内,却还是有几分凉意。
但客厅缠绵的两人交颈而拥又唇齿相依,从体温到空气温度都在攀升,他们形成了独特而亲密的小空间,这里是这屋子里唯一一处如春似夏的地方。
就在盛嘉和周子斐吻得入神时,沙发缝里盛嘉的手机正在不停震动,先是一条条短信,再是一通通电话,上面不停跳动显示着一个人的名字:
余向杭。
第28章 出现
周子斐微微后撤, 在盛嘉不满地追上前还要时,低头又亲了一下。
“盛老师,这里可以吗……”
他的手在盛嘉侧腰轻轻揉捏, 指尖跃跃欲试地要掀开衣摆。
盛嘉眼眸湿润, 嘴唇发红,他没有回答, 只是默默搂紧了周子斐。
周子斐压抑着兴奋的呼吸, 低头再次含住那水光潋滟的红唇,手掌也探进了衣摆之内。
炙热掌心贴在皮肤上的一瞬,盛嘉忍不住轻吟,他的尾音上扬, 像小猫被捏住后颈发出的声音。
周子斐手掌带有薄茧,摸得他发痒,身体也颤抖起来。
“别、别摸这里……”
盛嘉偏头躲开周子斐的吻, 匆匆抓住周子斐要往上的手。
“宝贝这里好明显, 隔着衣服都能看到了, 难道不是想要?”
周子斐声音喑哑, 语气诱哄一般, 他边说着话, 边低头用下巴压在上面蹭了蹭, 惹得盛嘉叫出了声。
“唔——”
这反应让周子斐眼神更沉, 他鼻息湿热地扑在盛嘉微敞的领口, 一条腿强硬地抵进盛嘉膝盖之间, 随后箍着怀里纤细的腰肢, 低头就要往那处咬。
砰砰!
此时砸门的声音却忽然响起,吓得盛嘉当即身子一抖,他雾蒙蒙的双眼像受惊的猫一般, 倏地瞪大,下意识就将周子斐推开。
周子斐正要得口,却又被推开,额角当即暴起青筋,如同被抢了猎物的狼崽子,马上就要凶狠地把盛嘉拽回来。
但盛嘉侧身躲过周子斐的手,灵敏地从周子斐撑在墙面的手臂下钻出去,急慌慌地喊了一句:“有、有人来了,我去看看!”
手忙脚乱地拉好衣服往门口跑,他面颊绯红地逃离周子斐身边,头也不敢回。
心里庆幸地想,这敲门声实在响得太及时了,要不是有人来敲门,他现在一定丢脸地软倒在周子斐怀里。
周子斐也一定会借此欺负他的!
凌乱的呼吸尚未平息,心脏还在极速跳动,嘴唇更是发烫,而口腔内似乎还含着什么东西。
在这种又慌又羞的情况下,盛嘉的大脑也暂时短路,以至于他还没问门外是谁,便直接打开了门。
而外面正站着一个狼狈邋遢、意想不到的人。
“余向杭?”
盛嘉惊讶地叫出了声,潋滟红肿的唇也微微张开,他眼眸内的一汪春水摇晃起来,里面漾着茫然不解。
就好像余向杭是他生活里不可能,也不应该会出现的人一样。
“盛嘉……”
余向杭的白衬衫皱巴巴的,衣领处沾着泛黄的酒渍,西装长裤的膝盖处也脏兮兮的,像是在哪摔了,有泥土印在上面。
那双一向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瞳里布满红血丝,眼下挂着浓重的黑眼圈,干燥起皮的嘴唇,正在微微发颤地叫出盛嘉的名字。
“你这是?”
盛嘉皱起了眉,他半开着门,身体遮住了里面的客厅,并没有要让余向杭进来的意思。
“我、我……我给你打了很多电话……我想和你说说话……”
当余向杭看清面前的人时,他的声音一下子卡住了。
余向杭忽然发现这个站在门内的盛嘉,与他记忆里曾经的盛嘉相比,发生了某种明显的变化——
盛嘉穿着一身丝绸睡衣,竟坦率地敞开衣领,露出伤疤,那段白皙光滑的细颈泛着他们过去缠绵至深处时,才会泛起的淡粉,而瘦到凹陷的两颊变得丰盈红润,总是视线躲闪的眼睛自然地目视前方,纤长睫毛下这双眼眸水润明亮。
令余向杭无法忽视的是盛嘉的唇。
从前颜色浅淡的唇瓣此时泛红微肿,蒙着一层晶莹的水光,下唇那个像花瓣一样的凹弧,颜色最为浓艳。
余向杭记忆里那个苍白憔悴的盛嘉,如今肤白胜雪,唇红眼亮,整个人如同雪中的一支红梅。
纯洁又明艳。
意识到这一点,余向杭不安地抬起手,想通过触碰面前这个人,来确定盛嘉还是他一直所习惯的那个盛嘉。
然而,出乎余向杭意料的是,盛嘉躲开了,甚至脸上浮现了一点过分鲜明的排斥。
余向杭的手僵在半空中,心脏像是漂浮在水面的浮标,不断上下浮动,带来一种忐忑的不祥预感。
“余向杭?”
盛嘉见余向杭呆站在门口半天,一副丢了魂的模样,怎么说话都不应声,心下着急。
他握紧门把手,焦急地抿唇朝屋内看了一眼,随后深吸一口气,放轻了声音。
“余向杭,有什么事我们之后再说可以吗,我今天没有时间……”
话未说完,余向杭猛地一把扣住盛嘉的手腕,用力到那截莹白的细腕泛起一圈红。
“你家里有人。”
嗓音发干沙哑,余向杭紧紧盯着盛嘉的眼睛问,语气却不是疑问句,而是笃定的口吻。
“和、和你没关系,你松手——”
盛嘉这些日子被周子斐疼着哄着,像对待小宝宝一样用心妥帖地照顾,头疼就被周子斐按摩太阳穴,胃不舒服就被周子斐手掌热乎乎地捂好,不过才数月功夫,便娇气了不少。
现在骤然被人恶狠狠地掐手腕、拽手臂,竟然痛得眼里冒出泪花,觉得一点都忍受不了,盛嘉当即痛呼出声。
两人在门口拉扯的动静,似乎终于让屋内的周子斐察觉到不对劲。
余向杭先是听到屋内传来拖鞋在木质地板上走动的嗒嗒声,随后是一道不满又磁性的男声:
“宝贝,是谁啊?”
是一个红发的年轻男人。
余向杭尚未看清男人的脸,只见对方身上穿着和盛嘉同款的睡衣,而这人话音未落,便抬手揽住了盛嘉。
以那种占有欲和保护欲都极强的姿态,将臂弯之下的人牢牢敛在怀里。
“你……”
盛嘉猝不及防听到周子斐叫得极其流畅的宝贝,脸颊泛起红,想到刚刚被打断的亲密举动,胸口竟隐隐作痒发涨,呼吸也微不可查地急促起来。
那滚烫有力的掌心叫盛嘉本就情动的身体,更加发软,如同新婚之夜被狠狠疼爱过的小妻子,第二天见了拜访的宾客,也只能柔若无骨地倚着夜间大逞威风的丈夫。
于是一时之间,盛嘉任由周子斐手掌毫无缝隙地紧贴腰侧,这声“宝贝”也面红耳赤地认下。
盛嘉浑然不知自己正面若桃花地呆呆看着周子斐,完全是一副又痴又傻的模样。
然而,余向杭却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在这个年轻英俊的男人出现并抱住盛嘉的那一秒开始,余向杭便陷入了某种难以摆脱的幻听之中。
他听见血液在身体内加速流淌,全都涌向大脑,太阳穴像被一万个巨锤疯狂砸击,连带后脑勺都炸起刺痛感。
他听见心脏在胸膛中狂暴跳动,叫嚣着什么根本听不清的话,以至于他想要撕扯开胸口,拽出自己的心,好好听一听,此时这颗不正常的心脏,到底在说什么。
从盛嘉亮着光的眼眸,到娇艳的双唇,还有不自觉软靠在这个陌生男人怀里的姿态。
余向杭恍恍惚惚地看着,耳边又响起刚刚听到的话。
宝贝。
宝贝。
宝贝。
有人会叫盛嘉宝贝。
有人会叫他随意抛下且不再年轻漂亮的原配宝贝。
有人会叫这么一个呆板、苍白、寡淡、无趣的人……
宝贝。
余向杭本想扯起嘴角,佯作不屑地开口讽刺,或是假意潇洒地离开这里,但脚步扎了根似地,被牢牢钉在两人面前。
“盛嘉,他是谁?”
“宝贝,这是?”
余向杭的声音和周子斐的声音同时响起。
前者语气发虚,但却强撑镇定,因此更显狼狈。
而后者语气亲昵熟稔,一边说着话,一边还捏了捏盛嘉的腰。
盛嘉原本靠在周子斐怀里,眼神正黏在那刚刚让他舒服的双唇上,此时腰侧的力度传来,让他猛地惊醒,嘴里不自觉地溢出一声尾音上扬的轻哼,似乎还有点迷糊。
周子斐轻笑一声,抬手揉着盛嘉后颈柔顺的黑发,又疼人又哄人地道了句“傻宝贝”,手掌滑动向前,大拇指和食指温柔托住盛嘉的下巴,示意人看门外。
盛嘉耳尖发红、眼睫颤抖,小声反驳“我不傻”,随后似乎才意识到门外还站着别人,目光恋恋不舍地移至余向杭跟前。
见此情状,余向杭脸色更加苍白,他视线落在男人流连在盛嘉颈侧细腻肌肤的手。
整个人像被这只手推进暗无天日的深海中,窒息到头晕目眩,好似下一秒就要溺毙,一会儿又被这只手狠狠捞起,粗鲁地置于火刑架上,那滚烫的火焰烧得他骨头、血肉滋滋作响。
“这是……这是余向杭,是……”
盛嘉犹犹豫豫地开口,他频频看向周子斐,紧张又不知如何开口。
虽然他早已经告诉周子斐自己离婚的事,周子斐也清楚他有一个前夫,可这些日子他和周子斐的关系,还有余向杭的所作所为,让他隐约不想这两个人直接对上。
过分敏感的性格,使得盛嘉在这个早晨,有所预感地觉得周子斐和余向杭互相认识不会是一件好事。
“是朋友吧,余先生大清早就找到咱们家,看起来还这么……”
周子斐声音顿了顿,他往外走了一步,宽阔的肩背挡住了盛嘉半张脸,盛嘉视线顿时受阻。
“余先生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我和嘉嘉刚吃过早饭,这周末也没安排约会,现在正好有空。”
周子斐语气真诚友善,似乎非常乐意帮忙,但他的脸上则流露出完全不同的意思。
一双浓眉低压,双眼冰冷,布满抵触的敌意,只有唇角噙着一丝笑意。
余向杭被这缕轻蔑而嘲讽的笑意霎时点燃了怒火。
“让开,我和盛嘉的事跟你没关系。”
看着面前人一副男主人的姿态,余向杭声音硬邦邦地出言打断,他抬手就要推开这个高挑的男人。
“怎么和我没关系呢,嘉嘉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周子斐顺势握住余向杭的手,热情地摇了摇,却掌心用力,捏得余向杭指骨咯哒一声脆响。
“我姓周,是……”
一直默默听着两人对话的盛嘉,此时一颗心提了起来,他对周子斐的话隐有所感,而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也随即出现。
“盛嘉的恋人。”
余向杭胸膛终于被这简单几个字撕扯开,冷风灌进来,刚刚还在狂跳的心脏冻得紧缩。
他试图去找寻盛嘉的身影,试图从盛嘉的脸上看出一点别的答案,然而他能看见的只有乌黑的发顶。
盛嘉的一言不发,让余向杭恐慌。
为什么不说话?
为什么不解释?
为什么不否认?
这个人是你的恋人,那我是什么?
我还能算上你的什么人,又或者……
我不再值得你向别人提起我?
余向杭极力克制住发颤的呼吸,他咬紧牙关,但口中尝到血腥味的那一刻,他想到盛嘉提出离婚当天,走之前放在厨房的鲈鱼。
那条鱼早已经死了,散发着水腥味,鱼目发白深陷。
余向杭以为盛嘉忽然提起的离婚对自己没有任何影响,吃饭、睡觉、工作,一切都不会变化。
可他尝试刮鱼鳞做晚饭时,手却被刀划伤了。
冒出的血珠掉在砧板上,余向杭大脑猝不及防浮现盛嘉在厨房的样子,具体是哪个傍晚,他记不清了。
很多年以来,他每次下班回家,总是习惯地看向厨房里那个纤细的背影。
盛嘉系着超市做活动送的围裙,上面印有褪色的“永辉超市”红色大字,那头及肩长发用一根黑色头绳扎好,在忙忙碌碌间,半张秀丽的侧脸沾染汗水,显得狼狈。
等厨房里的抽油烟机安静下来,所有的饭菜都做好,盛嘉会一手撑在厨房门边,探出头看向坐在客厅沙发上的他,声音拖得长长地喊:“向杭,吃饭了——”
余向杭开始试着回忆盛嘉做饭的样子,他笨拙地将所有菜都端上了餐桌,但对着空荡荡的座位,心中却突兀地升起一点孤单和寂寞。
屋子里只亮着厨房的灯,他坐在昏暗的桌边,最终夹了一筷子鱼,可尝到的却是血腥气。
他忘记掏干净鱼的内脏了。
……
是不是那晚的食物还留在胃里,以至于余向杭觉得此时喉咙都泛起酸苦。
身体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沼气池,从前和盛嘉吃过的餐饭,经历过的柴米油盐,那些堆积久的鱼、菜、肉发酵后,不断从里到外散发出熟垃圾的臭味。
“盛嘉……盛嘉,我要见你,我要见你!”
砰的一声——
余向杭的理智被那些那些夜间灯光下,和盛嘉度过的每一餐晚饭的回忆碎片,彻底点爆。
他双眼猩红,面色苍白如纸,配上身上散发的酒气,像个赶不走的酒疯子,伸长手臂试图抓到这红发男人身后的盛嘉。
“我们聊聊好吗?”
“盛嘉,我、我想见你,我们聊一聊好吗?”
聊一聊,他们还能聊什么。
更多的话堵在余向杭嗓子眼,他却不敢说出口。
盛嘉,我后悔了。
我不该离婚的,我不该耽于一时的快感。
我想你,我好想你。
可不可以不要选别人,可不可以不要和别人在一起?
“你干什么!”
周子斐皱着眉将盛嘉往屋里拉,他手臂挡着余向杭,当即就要将门关上。
“别、别关门!”
“求你不要关门,盛嘉、盛嘉,就一会儿,就聊一会儿好吗?”
“我……我……”
我想你,我真的特别想你。
想你做的饭,想你身上的气味,想你的笑容,想你的拥抱。
余向杭手按在门框边,指尖扣着墙面,他死死地拽住门把手,不肯让周子斐关门。
周子斐沉着脸,直接目光冷漠地大力关上门,防盗门狠狠撞上余向杭的手,余向杭痛呼一声,却还是不放手,他的指节很快红肿,短短的头发汗湿着贴在额边。
“别走,求你别不见我,盛嘉,求你……”
余向杭一个上班族的力气是不及周子斐这个职业赛车手的。
可他却以一种小孩子放赖的方式直接半坠在门把手上,膝盖就跪在地面,胳膊更是挤进门缝内,大门根本关不上。
就在周子斐正欲抬脚把人踹远时,盛嘉出声了。
“余向杭,你看起来不太好,还是先回家好好休息一下吧。”
盛嘉只是轻轻握了一下周子斐的手臂,周子斐便松了力道,给盛嘉让出路,但他依旧像一个忠诚的守卫,一手揽住盛嘉的肩,警惕又戒备地盯着余向杭。
“有什么下次电话里说吧,今天……不太方便。”
盛嘉眼神复杂地看着面前的人,他并非毫无触动。
在过去灰暗的记忆里,余向杭曾经无数次救过狼狈的他,如果余向杭也陷入了困境中,他想,他还是会主动伸出手去帮余向杭。
虽然余向杭的人生和他早已走向了不同的道路,盛嘉也不愿意再和这个人产生过多的纠葛,然而他透过这个疲惫又茫然失措的余向杭,却会不自觉地想起那些年相互扶持的两个人。
盛嘉承认自己是个念旧情的人,比起忘不了某个人,他更忘不了别人给过自己的真心。
他得到的很少,所以哪怕只有一点点,都足够他涌泉相报。
但,今天是不一样的。
盛嘉顺着肩头那只修长宽大的手,看向周子斐线条流畅的下颌。
这个人给出的炙热滚烫的温暖,让盛嘉再如何狡辩和否认,也明白自己确实心动了。
出于取暖的心理也好,出于某种更难以启齿的渴望也罢……
盛嘉都需要周子斐,需要他无微不至又熨帖适当的关心,需要他的陪伴。
如果非要让盛嘉在这一刻作出选择,他还是自私地想要选周子斐。
想要和周子斐在这个秋日早晨,继续那个吻,就算只有片刻,盛嘉也想暂时做一个逃避所有问题的享乐主义者。
在周子斐的怀里享受就好了,被这个人紧紧抱在怀里抚摸、亲吻就好了,他什么都不用去考虑。
而盛嘉的确诚实地,第一次将自己摆在了首位,他选择靠在周子斐宽阔的胸膛上,告诉余向杭,他现在不想见面,不想聊天。
“什么……”
“你、你要让我走……?”
余向杭惊慌地磕巴开口,难以置信地望着向来都只会温顺接受一切的盛嘉。
他已经抛下他的尊严,如此卑微恳求盛嘉留下——
这样还不够吗?
就算真的真的没有了一开始的爱,那么连些微心软和同情,盛嘉都不愿意给吗?
余向杭顿时汗如雨下,衬衫肉眼可见地湿透了。
如同丢失最后一块金子的破产者,跪在地上仔细摸索,惶恐地翻开石头,挖开泥土,试图找到他不久前仅存的财富。
余向杭目光不断在盛嘉面容逡巡,可是没有,他曾拥有的、有恃无恐的不舍和爱恋消失了。
“是你……是你!”
周子斐猝不及防被余向杭拽住衣领,半开的门也随之撞开,那张被汗水浸湿的脸扭曲着靠近。
“是你偷走了,是你抢走了!”
“你还给我,你把他还给我,你怎么能抢走属于我的东西!”
余向杭手指攥得发白,地狱爬出的恶鬼一般,面目狰狞地质问周子斐,语气是彻骨的痛恨和厌憎。
“余向杭!你松手,你干什么!”
周子斐刚扼住余向杭手腕一拧,要将人推开,盛嘉就着急地扑了过来。
“你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跟子斐没关系,你别动他——”
盛嘉的手扯着余向杭手臂,指腹的体温从面料传递至皮肤,余向杭手臂肌肉绷紧,随即发颤着松开。
太久没有和盛嘉有过接触,即便是这么一点点的熟悉力度和温度,都叫余向杭怀念得双眼一热,眼泪直接掉在盛嘉手背上。
“我都说了今天不行,你别这样,你要和我说的事之后再聊不行吗,今天真的不方便……”
盛嘉完全没有察觉到余向杭哭了,余向杭松手后,他便眼神紧紧盯着周子斐被紧拽领口勒出红痕的脖子,连忙踮脚要去查看。
“没事吧子斐,我看看你脖子,你弯下腰,有没有事?”
周子斐听话地弯腰低头,任盛嘉翻开衣领,手指在上面来回抚摸检查。
余向杭再一次被忽视,他摇摇欲坠地后退几步,心中还是不敢相信盛嘉已经和别人在一起了。
他收紧五指,指尖掐进掌心,自虐般注视面前亲昵靠近的两人,这幅刺目的画面,化作最锋利的刀一片片地切割他的心。
“盛嘉,就五分钟好吗?”
“就聊五分钟,聊完后我不会再来找你了。”
沙哑的声音此时响起,语气里浓重的痛苦终于令盛嘉的注意力重新放在了余向杭身上。
余向杭话音刚落,便只无声地注视盛嘉,他看得很仔细,很认真,好像今天是最后一面。
不知道过去多久,盛嘉点了点头。
或许只过去了不到一分钟,但对余向杭来说,如今每分每秒都似乎永远不会结束,漫长到令他窒息。
“去楼下说吧。”
盛嘉不想让余向杭进入这个家。
……
“先随便套下我的毛衣,外套也先穿我的。”
周子斐拿起自己的毛衣,又让盛嘉抬起胳膊,他给人套好厚实的毛衣,顺带将压住的头发理好,随即在那瘦弱的肩头披上大衣。
“你朋友看起来情绪不太对,要是有什么问题,就喊我,我马上就去楼下。”
“盛老师,如果那人提了什么过分的要求,你一定要把自己的感受放在第一位,别不好意思拒绝人家。”
“其实我觉得,最好还是我陪你一起去楼下,我也不会偷听什么,就在不远处站着,这样多好啊。”
周子斐蹲下身给盛嘉扣上大衣纽扣,嘴里絮絮叨叨地说着话,但就在此时,脑袋上忽然多了一点重量。
“你明明比我小了十岁,怎么反而把我当小朋友了,怎么,我看起来有那么经不住事吗?”
盛嘉温柔又带着笑意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周子斐的话顿住,他抬头看向沐浴在日光里的人。
上扬的红唇,白皙婉秀的面容,水润明亮的眼眸……
这些构成了周子斐记忆里永远无法磨灭的一张脸。
“我不放心,总怕我不在你身边,你出点什么事。”
周子斐伸长手臂抱住面前细瘦的腰,但因为蹲着不太方便,他索性半跪在地上。
红色的、毛茸茸的脑袋贴着盛嘉柔软的上腹,周子斐没忍住将脸埋进去,深吸一口气,在柔顺剂和洗衣液的香气中,闷闷地开口:“盛老师,一定要和这个余向杭单独聊聊吗?”
盛嘉没有说话,手指在周子斐硬挺的发间轻缓穿梭,最后停在了后脑勺,还是犹豫着开了口。
“他……他不是什么朋友,是我前夫。”
“我知道。”
“你、你知道?”
“嗯,他对我有敌意,因为我说我是盛老师的恋人,他就生气了。”
闻言,盛嘉双手搁置在周子斐肩上,将人推开些许,随后深吸一口气,正要说些什么,却被周子斐压下肩背,勾着脖子,堵住了唇。
一个轻轻的,很温柔的吻,落在盛嘉唇瓣上,带有周子斐的体温和湿热的气息。
盛嘉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情不自禁地捏紧了掌心下光滑的面料。
“我知道我还不是,但仅限今天,给我一个光明正大保护你的资格,好不好?”
“盛老师太招人喜欢了,一定需要一个护花使者,所以在盛老师还没答应我的追求之前,让我先担任这个职位,行吗?“
周子斐语气柔和,专注又充满爱意地看向盛嘉的双眼。
而盛嘉无言地和面前的周子斐对视,他第一次没有任何回避,没有任何紧张和羞怯地注视这个人。
离婚后,想要被陪伴、被关心、被爱的冲动让盛嘉一次次放任周子斐靠近。
心里那面高墙早已经倒塌,却不是被周子斐敲碎的,而是他主动敲碎的。
或许在他开始不敢看周子斐的脸,在每一天早起和入睡时,想着的不再是那些混着泪和血的过往,而是与这个人的见面,他就想要走出那片废墟,来到新的天地。
“这样就够了?”
盛嘉神情莫名地抚摸了一下周子斐的脸颊,音调带有暧昧的轻柔,而周子斐一愣,随即下意识点头。
他以为盛嘉在确认自己是不是太过贪心,于是再次强调“这样就够了,我不会为难盛老师的”。
“好吧。”
盛嘉收回了手,眉眼弯弯地揉了揉周子斐的头发,抬脚朝门口走,大衣衣摆从周子斐手中滑落。
在盛嘉打开门的前一秒,他又转过了头,朝周子斐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
“你在家等我,我很快回来,别担心,这件事我可以自己解决的。”
周子斐还跪在地上,他呆呆地看盛嘉关上门,又呆呆地低头看自己空荡荡的手,心里古怪地生出一点失落。
就好像,忽然错过了什么很重要、很难得的机会。
……
楼道与屋内气氛完全不同,余向杭焦躁地等待着,他低头不停撕扯着手指的倒刺,似乎只有那一瞬的刺痛,能令他麻木的五感恢复一点知觉。
直到十个手指头都被他撕得冒出血珠,门口才传来动静。
余向杭当即站起身看过去,他不安地抿了抿唇,干涩的喉咙滚动了一下,只沙哑地叫着盛嘉的名字。
盛嘉身披一件明显尺码不合适的黑色大衣,内里搭了一件高领浅色毛衣,遮住了小半个下巴,显得白净的脸颊不过巴掌大小。
“走吧,你想说什么?”
随着盛嘉走近,余向杭嗅到淡淡的男士香水味,是陌生的柑橘调。
盛嘉穿着那个人的衣服,整个人都笼罩在那个人的气息中,连红润的唇也是……
余向杭不敢去想,他闭上眼艰难地呼出一口气,跟上盛嘉下楼的脚步。
他们站在小区楼下一处避风的小亭子里,秋天的早上虽然泛着凉意,但今天却是个阳光很好的大晴天,照得人身上暖融融的。
“你……你早上为什么一直没接我的电话?”
余向杭看着盛嘉安静的侧脸,脱口而出这个问题。
可当他刚问出声,就开始后悔,怨自己又在自讨苦吃。
盛嘉偏过头,他的视线从余向杭垂下的沾有血渍的手指,上移到单薄的脏兮兮的衬衫,再是这人憔悴发白的脸。
尽管所有的视线都只是短暂的点到为止,他却禁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余向杭,我有我自己的生活,不是每时每刻都能接你的电话。”
“探究我的生活对你也没有多大的意义,难道你找我只是为了知道这些事吗?”
余向杭被盛嘉柔声的质问,问得哑口无言,他嘴唇嚅动几下,最后吐出一句苍白的“我担心你出什么事”。
“我很好,包括你之前问我最近过得怎么样,我都告诉过你很多次,我过得很好。”
盛嘉双手插进大衣口袋,柔软又暖和的触感,令盛嘉想起被周子斐牵着手一起揣进口袋的感觉。
他的神色软化了一点,忍不住低头,用下巴蹭了蹭周子斐的毛衣衣领。
“是吗……你很好……”
余向杭机械地重复着盛嘉的回答,忽然他走近一步,紧紧盯着盛嘉的眼睛,再次问。
“那个人是谁,在你家里的那个人。”
那个姓周的红发男人,年轻帅气,对他有着极强的敌意。
“刚刚他不是说了吗?”
盛嘉平静地抬眼对上余向杭的目光。
这掀不起半点涟漪的眼神,让余向杭脑中绷紧的那根神经啪的一声断开,他冲动地上前握住盛嘉手臂,俯身语气颤抖地请求,那双曾让盛嘉无比喜欢的眼睛,闪着灼热到不正常的光。
“我要听你说,盛嘉,我只要听你说……”
“你不说我不会信的,我不相信,你告诉我,那个人是谁,求你别骗我……”
求你别骗我,不要告诉我,他是你的恋人。
求你骗骗我,告诉我,他谁也不是。
盛嘉没有躲开余向杭的动作,他站在原地,认真地,一字一句地告诉余向杭。
“余向杭,他是我的恋人,我们正在谈恋爱。”
余向杭的手指先是一紧,随后慢慢松开,他眼中的光芒一寸寸暗下去。
“谈恋爱……你们谈了多久了?”
余向杭后退几步,靠在身后的柱子上,他低下头,喑哑的声音呢喃一般响起。
“你们接吻了吗,他吻过你几次,他知道你接吻的时候喜欢被人紧紧抱着吗?”
“上床呢,你们有没有上过床,他怎么看你身上的疤,他知道你喜欢被男人压着骑吗?”
盛嘉皱起眉,面上浮现出被冒犯的不愉快,正欲开口,只见余向杭猛地抬起头。
他的表情如同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以至于面部肌肉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那个人知道你爸的事吗,他保护过你吗,他救过你吗,他有没有替你挨过打,挡过刀?”
余向杭喘了一口气,抬手半撑着暴起青筋的额头,语气嘶哑地继续问:
“他为什么会喜欢你,你想没想过,你们什么都没经历过,他的喜欢可信吗?”
“盛嘉,你为什么和他在一起,他看起来像个正经人吗,你就不怕被人耍着玩了?!”
盛嘉彻底听不下去了,他压着火气打断了余向杭。
“别说了。”
余向杭看向面前的人,反问道:“为什么不能说,怎么,我说这些话刺痛你了,你——”
“余向杭,我们已经离婚了。”
盛嘉厉声开口,他的脸色冷下来,眼中带着余向杭从未见过的疏离神情。
他再次向余向杭强调这个早已确定的事实。
余向杭注视这张熟悉而陌生的脸,一时间如鲠在噎。
尽管盛嘉只是简单地说了这一句话,但余向杭却读出了他真正的意思。
盛嘉在说,这些事都和你没关系。
……
没关系。
他们已经没关系了吗?
余向杭忽然笑出声,他弯下腰,扶着膝盖,在盛嘉不理解的目光中,越笑越大声,笑得脊背发颤,眼眶发酸,笑得喉咙哽咽,眼泪倏而滚下。
十年相恋,如今才过去五个月,盛嘉就斩断了他们所有的关系吗?
第29章 异变
余向杭本以为自己的生活离开了盛嘉, 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他不是没人喜欢,不是没人陪,就算和盛嘉离婚, 他还是能够在任何一段情感关系里占据主导位置。
余向杭一直这样以为, “我很好”的想法,像认为盛嘉不是他最好的选择那样, 理所当然又根生蒂固。
“你真的要跟我分手?”
“我不都说好几次了吗, 我要分手,我真的要和你分手——”
电话那头陈乐康的语气变得极其不耐烦,余向杭甚至隐隐约约听到有别的男人在轻笑,是一种嘲讽而取乐的笑声。
“还有别的事没, 没有我挂了,老是打电话问,烦都烦死了。”
听到这句话, 余向杭有一瞬惊悚的熟悉感。
这些日子, 陈乐康所说的每一句话, 所做的每一件事, 总让余向杭恐惧又惊讶地发现, 一切都如此熟悉。
“不、不, 你别挂!”
余向杭忽然叫出声, 他紧紧捏着手机, 面色发白地质问。
“为什么要和我分手, 我对你不好吗, 我为你做了那么多!”
“我、我还离婚了, 我牺牲了这么多,你为什么还要和我分手?”
盛嘉的脸在他发问的那一秒里,飞快地从眼前闪过。
那个人在说要和自己离婚时, 脸色灰败,双眸里盛着巨大的痛苦,还有不明显的惘然。
余向杭还记得,他竟然还记得——
在离婚的五个月后,他竟然还记得盛嘉那时的模样。
“你对我好又怎么了,我就该因此对你感恩戴德吗?”
“我们之前是在谈恋爱又不是报恩,你还想用那点好道德绑架我不成,真是有毛病。”
嘟的一声,电话很快被挂断了。
余向杭听着电话那头的忙音,大脑一片空白,一种庞大的失落和恐慌席卷了他。
窗外已经是黄昏时分,太阳滑向地平线,留下橘红色的余晖,而他独自坐在客厅沙发上,恍惚间看向厨房,围裙安安静静挂在门边。
那个总是温柔无声的人并不在。
余向杭每次和陈乐康上完床,陈乐康很快会入睡,而余向杭看着对方背对自己的身影,便忍不住想起盛嘉。
想起盛嘉每次潮湿又脉脉含情的眼睛,那双笑眼在情事结束的余韵里,会漫长地注视他,似乎连眨眼都不舍得。
余向杭在这日复一日的注视中,坚信盛嘉像爱一个永远需要供奉的神一样爱他。
难道不该这样吗?
因为他曾救过盛嘉,所以盛嘉一直没有任何怨言地接受他的一切。
因为他对盛嘉很好,所以盛嘉也应该感谢他的好。
毕竟他给盛嘉的不仅有爱情,更有恩情,而盛嘉自己也表现得爱到无以为报。
难道不应该是这样吗?
余向杭又想到盛嘉提起离婚那天,和陈乐康同居相处的五个月,他总在想盛嘉,尤其是那一天。
手机此时再次响起刺耳的铃声,余向杭在昏暗的客厅里隐约看见上面显示的是两个字的名字,有那么一瞬间,他期待拨通电话的人是盛嘉。
“余总,上周那份文件出了点问题,需要您过来看看,您现在方便吗?”
是秘书。
他没有说话,莫名看了眼时间,现在是晚上七点。
往常的这个时候,盛嘉已经在家做好了晚饭,而他收到这样的电话,一般也会丢下满桌的菜和嘴上说“你走吧”,但眼里流露挽留不舍的盛嘉。
他知道盛嘉没有朋友,不擅长和人交流,每天唯一能说些话的人就是他,可他还是一次次离开家,直至深夜才回来。
很多次,余向杭并非那么忙,他只是觉得……
盛嘉那种全身心依赖他的姿态,令他有些疲惫和窒息,以至于他宁愿在公司待到足够晚再回家。
从前余向杭喜欢盛嘉对他百依百顺,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越发觉得照顾这样的盛嘉很累,面对这样的盛嘉很无趣。
盛嘉散发的洗衣液香气很廉价。
盛嘉躺在床上羞涩又紧张的情态很软弱。
盛嘉迎接他下班时围着围裙的样子朴素到令人厌烦。
于是在余向杭遇见年轻又张扬的陈乐康时,他开始关注这个人。
陈乐康有和盛嘉不同的男士香水味,比盛嘉时髦的穿着,更加强势的作风。
他的心不自觉地偏移了半分——
可这也很正常吧,十年如一日地只和一个人共度,人总会有腻的时候,他只是在这段稳定到翻不起任何波浪的婚姻关系里,开了点小差。
但余向杭起初没有想过要出.轨,事到如今,他还是觉得是盛嘉先不在乎他,才让他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那天加班时,有同事笑着打趣道:“余总天天加班,家里人都不担心你在公司有了人?”
余向杭当即心念一动,他想确实,盛嘉从来没有表达过任何不满,尽管眼神再怎么不舍,最后也还是柔声地嘱托余向杭工作要紧。
当晚回家他便问了盛嘉,依旧是轻飘飘的、毫不在意的态度,那是他在盛嘉面前做主导者的习惯。
“不会啊,我相信你,我从来没担心过这种事。”
盛嘉站在厨房里一边洗碗,一边笑着开口。
白色泡沫沾了盛嘉满手,洗洁精的味道并不好闻,他却绑着头发、神情专注洗碗洗得认真。
余向杭忽然生出一点怒意,故意刺道:
“你就这么放心我,我公司年轻帅气的男生也很多的,就不怕你年老色衰比不过人家,我在公司又找一个?”
盛嘉的动作一顿,他低下头,耳边碎发挡住了削瘦的侧脸,余向杭并未看清他的表情,只听到那声音依旧温柔地开口:
“我本来就比不过人家呀,而且你要是真想找别人,我不也拦不住吗?”
一股郁气堵在余向杭胸口不上不下,他当即便冷笑一声离开了厨房,晚上收到陈乐康一如既往的撩骚短信,竟第一次冲动地回复了对方。
后来事情一发不可收拾,余向杭不断试探盛嘉,盛嘉却始终平静地像什么都不知道。
终于有一天,他还是越轨了。
和陈乐康吻上时,余向杭脑中滑过的是盛嘉总是泛着浅笑的面容,他想,你不是说你拦不住吗,你不是说你放心吗,那我就做出这种事给你看。
盛嘉,你还能那么冷静吗,还能那么若无其事吗?
“喂?余总?”
手机那头传来秘书的催促声,余向杭坐在黑暗里,一言不发地握紧了手机。
大概人都贱。
一旦伤害过的人表现得满不在乎,又开始在意对方,想要尝试去弥补错误。
“我不去了。”
“余总——”
余向杭果断挂了电话,他的思绪如今还是一团乱麻,但他忽然很想打个电话给盛嘉,告诉盛嘉他分手了,他还推了晚上的临时工作,想和盛嘉见面。
他点开和盛嘉的聊天框,上一次聊天还是他发现陈乐康出.轨,他向盛嘉询问盛千龙的事,又顺势提出想见面,当时盛嘉拒绝了他。
余向杭在那之后又气恼地拉黑了盛嘉,可之后发现盛嘉似乎并没有发现这件事,于是他又将盛嘉拉出了黑名单。
对着那条一个多月前的“不可以,我们已经离婚了”,余向杭一股脑地发了很多消息,最后手指发颤地打下:
“盛嘉,我想见你,我——”
这条消息还未发出去,盛嘉便回复他:“余向杭,我过得很好,别再发这些消息了。”
余向杭当即如同寒冬夜晚被人泼了盆冷水,从头到脚都凉得彻底。
……
那几周余向杭请了长假,每天的日常便是收拾他和盛嘉当初的婚房,再将两人拍过的照片一张张翻出来,仔仔细细地看。
他每回忆起一件往事,便会给盛嘉发过去,他开始频繁地关心盛嘉,偶尔胸口闷得忍不住酗酒,又在酩酊大醉之际,告诉盛嘉,他好难受。
盛嘉,为什么我会这么难受。
明明当初离婚我答应了,明明当初我觉得自己也厌烦了这段婚姻,为什么我还会想起你就这么难受。
余向杭彼时还不愿意承认自己后悔,直到盛嘉的聊天框不再显示“已读”的那天。
他隐隐约约意识到盛嘉或许不是“若无其事”,不是“故作平静”,而是真的不在乎。
那种将要失去盛嘉的恐慌胜过了他的高傲和自尊,余向杭开始疯狂地发消息、打电话,那个夜晚,他想过无数种可能。
是盛嘉手机坏了?
是盛嘉今晚有事要忙?
是盛嘉已经休息了?
唯独一开始下意识浮现的“不在意他了”的可能,被余向杭掩耳盗铃地抛到脑后。
余向杭凭着记忆找到盛嘉所在的小区,因为有门口有保安不能随便进,他和对方起了争执,直到天际擦白,他才像一个贼那样,悄悄从近两米高的围栏处翻了进来,膝盖摔伤了也没管,他想见盛嘉,他只想见盛嘉。
可如果知道盛嘉昨晚是和另一个男人缠绵,他还会执意要来见盛嘉吗?
……
“余向杭,你怎么了?”
熟悉的声音从头顶响起,余向杭停下不知是自嘲还是崩溃的笑声,流着泪抬起头。
小亭子上方缝隙落下的晨光映在盛嘉的脸庞,显得格外柔和,此刻他正微蹙着眉,纤密睫毛半掩双眼,露出的下眼睑线条圆润,勾勒着纯稚的弧度。
望向这张曾朝夕相伴,爱过吻过的脸,余向杭想自己还是会来见盛嘉。
他错轨的人生,只有在盛嘉这里才能得到安宁的秩序——
作者有话说:过渡一下,下章还是嘉嘉视角,然后大家可以放心,余向杭的结局就是失去一切[求你了]
第30章 恨意
“盛嘉……你们是怎么在一起的?”
余向杭再次低下头, 像被什么重物狠狠压下,又像是刻意回避盛嘉的目光。
盛嘉偏头看向远处一望无际的天空,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早已经预料到一切的平静。
偶尔, 只是偶尔, 他想他知道,余向杭是不会轻易放弃他的, 即便离婚了, 也会是先回头的那个人。
因为盛嘉确信自己曾给了这个人百分之一百的爱,也确信自己能拿出的都拿出了,他不相信余向杭感觉不到,也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谁能对这样的爱说放手就放手。
谁不想被毫无保留地爱, 无非是余向杭腻了。
像是喝惯了温度适宜的白开水,忽然有天想试试能刺激味蕾的碳酸饮料。
“这是我的事,和你没关系。”
余向杭和那位“陈先生”是如何分手的, 盛嘉不想知道, 同样的, 他也不想告诉余向杭有关他和周子斐的事。
或许余向杭确实如他所料想要回头, 可从那次自杀未遂, 到折磨他几十年人生的盛千龙入狱, 盛嘉已经决定要为自己活一次。
和余向杭的那十年, 盛嘉结草衔环, 付出一切, 报恩似地爱过他。
而离婚后, 戒指还了, 房子给了,车子留了,盛嘉选择净身出户, 大概潜意识里也想偿清一切,干干净净地走。
前尘多少往事,到头来只求一个“没关系”。
“没关系?”
余向杭重复着站起身,他找到什么关键点一样,直勾勾地盯着盛嘉如今这张格外俏丽的面容。
“盛嘉,你说这话好意思吗,我和你在一起十年了,我……”
提到十年这个时间,余向杭不自觉哽咽了一下,莫名的苦涩和酸意满上喉咙。
“你高中被人霸凌,是不是我救的你,还有你被盛千龙家暴,我是不是也替你挡过,就连你当初因为想离家上大学,要被盛千龙拿刀捅,也是我替你挡的。”
“还有我这些年给盛千龙的钱,我为了和你结婚都跟家里人断了联系,这些东西你一句‘没关系’就想全部抹干净……”
“盛嘉,你怎么能说我们没关系了?”
余向杭双眼泛红,因过于激烈的情绪而喘着气,几乎是朝盛嘉吼出了这些话。
盛嘉的脸色先是一白,随后放在大衣口袋里的手握紧,尖锐的棱角给了他一点勇气。
他慢慢从口袋里掏出那样东西,那是他出门前特意带上的。
“这个给你。”
阳光照在上面一闪,随着盛嘉的手向前伸,余向杭看清了。
那是一张银行卡。
“我知道盛千龙这些年找你借了大概五十万,但我担心他少报了金额,所以我备了六十万,如果不够的话,希望你能再给我点时间,下个月我再补上。”
盛嘉纤细白皙的手指轻捏着银行卡一角,过长的毛衣袖子从大衣袖口冒出一截,盖住了他透出浅青血管的手背。
余向杭视线落在这只左手,更准确一点是左手的无名指,因为某个发现,他连呼吸都被一开始那种苦涩酸胀堵住。
原来戴了六年的戒指留下的圈印,五个月就能消失不见。
“你当我是来找你要钱的?”
余向杭抬起头苦笑一声,迟迟不接这张银行卡。
是那天盛嘉刚提离婚时,他说要人还钱,所以盛嘉才会一直以为,他想要盛嘉弥补他的经济损失吗?
“盛嘉,我为你做的那些事是自愿的,不需要你来补偿我。”
盛嘉看不懂余向杭此刻的表情。
年少时期,盛嘉还能看出余向杭的喜怒哀乐。
而在两人结婚后,余向杭总是时而冷淡,时而热情,情绪反复无常,盛嘉早已渐渐失去了感知这个人情感变化的能力,也无法领悟余向杭所有的想法。
盛嘉无声地点点头,环顾四周,随后将卡放在了余向杭身侧的石凳上。
“卡我先放在这里,密码是你的身份证后六位,怎么处理都随你,我就不送你了。”
裹紧大衣,盛嘉转身便要离开。
他的姿态很轻盈,从始至终都是一副无法再和余向杭聊起更多事的模样。
连余向杭怒极脱口而出的那些话,盛嘉也没有过多追究,好像他们的确就该到此为止。
但在盛嘉脚步即将跨出亭子的那一刻,余向杭再次叫住了他。
“盛嘉!”
“我们……真的已经结束了吗?”
余向杭眼中那个披着别的男人大衣的背影顿了一下,随后缓缓转过了身。
暖阳在乌黑的长发渡上一层金灿灿的光晕,盛嘉尖尖的下颌掩在毛衣衣领,如玉般白净的面庞依旧是不分男女的秀丽,连那双弯弯的笑眼,多年过去,也依旧带有迷人的情意,看向任何人都显得柔和旖旎。
恍惚间,余向杭仿佛看见当年第一眼看见的那个盛嘉,虽然瘦弱伶仃,但眼里总是带着某种倔强的温柔。
盛嘉没有说话,他也在看余向杭,看这个曾无数次站在自己身前保护自己,曾无数次承诺要永远陪在他身边,爱他护他的人。
“嗯。”
最终,盛嘉只是轻轻点头,继续朝亭外走。
“等、等一下!盛嘉——”
余向杭深吸一口气,匆忙拿起石凳上的卡,还是选择跟了出去。
他一把抓住盛嘉手腕,冰冷手指却不敢碰那皮肤,只虚虚放在大衣衣袖。
“这里面的钱是你借的吧,是不是找你屋里那个男人借的?”
“盛嘉,你知不知道你拿了对方的钱,就相当于是把自己卖了,这钱你还给他,我不需要,你也别做……做这样的事。”
这几个字余向杭几乎是从嘴里挤出来,他的语气像是难以启齿,却叫盛嘉猛地转过头,眼神堪称凌厉。
“怎样的事?”
盛嘉抽出手腕,和余向杭面对面站着。
“余向杭,我不是为了钱和他在一起的,你也没必要为我考虑这些。”
余向杭闻言嘴唇颤动,两腮鼓起,似乎有话要说,只是硬生生憋了下去。
盛嘉深吸一口气,转而换了一种语气开口道:“余向杭,你明白‘结束’和‘没关系’的意思吗?”
他声音轻缓,然而字字锥心、句句伤人。
“从今以后,我是好是坏,你不用在意,我也不会告诉你。”
余向杭不知道自己当时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
只是在这句话之后,他的记忆里只剩盛嘉不曾回头的背影,那熟悉又陌生的背影,在视网膜留下火燎一般的灼痛。
……
……
从今以后,我是好是坏,你不用在意,我也不会告诉你。
盛嘉脚步顿在门前,抬起左手看那个早已经空荡荡的位置。
他竟然也能对余向杭说出这样的话。
曾经对这个人的依赖和恋慕回忆起来,朦胧如同上辈子发生的事,虽然有一点快乐,有一点难过,但却这么淡,淡得像雨滴在衣角泅湿的痕迹。
然而,盛嘉最难熬的那场大雨已经结束了,他的天空也渐渐放晴。
这样就够了。
两个人彼此疏远,过好自己的生活,就够了。
正当盛嘉手指搭在门把手上出神之际,咔哒一声,大门从屋内打开了。
“盛老师?”
周子斐惊讶地看门口的人,见盛嘉站着低头一动不动,他眉心微皱,随即又很快强行压平。
他走出门外,手掌握住盛嘉肩头,俯身靠近,放轻了声音。
“发生什么事了,跟我说说。”
盛嘉没有说话,他沉默地往前挪动了一步,发丝从脸侧滑落,发尾半垂在空中轻晃了一下,莫名叫周子斐心悸。
“盛老师……”
周子斐刚要出声,便愣住了,他偏过头看向靠在自己肩颈的乌黑发顶。
此刻,盛嘉正微微躬背,额头抵着他锁骨下方,那温热的呼吸从丝绸面料传递到皮肤上,激起一阵战栗。
“我知道他来是干什么的。”
“他后悔了,他想我回到他身边。”
盛嘉沙哑的声音响起,他闭着眼睛,鼻尖萦绕周子斐身上的气息,额头触到一片柔韧温暖的肌肉。
周子斐安静地听着,他任凭盛嘉靠在自己身上,却没有直接抬手抱住对方。
但关切的视线一直专注地停留在盛嘉发顶。
“他说的对,我欠他的是还不清的。”
“如果没有他在那个时候拉我出泥潭,我现在还能好好站在这里吗,或许我总有一天会杀了盛千龙或是选择自杀。”
“可是我心里还是觉得委屈,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觉得……好委屈。”
各自安好就够了?
为什么先背叛的人还能安好,而被背叛的人却是从生死里走了几遭,才学会放下?
盛嘉抬起手揪住周子斐前胸的面料,毛衣袖子下滑,露出用力到青筋绷起的手背。
什么风轻云淡,都是装的。
当初看到余向杭狼狈之下想要求和的心思,盛嘉最先涌起的是恨。
尽管他竭力克制住这份恨,可在今天和余向杭见完面后,盛嘉发现自己还是恨。
恨余向杭还不够狼狈,恨余向杭质疑周子斐的出现,恨余向杭轻而易举地拿过往示威,恨余向杭还能从这里得到体面告别的机会。
“盛老师,你是不是不甘心,觉得对方凭什么出轨了,还能理直气壮地出现?”
周子斐似乎能从此刻胸前发抖的双手瞧出盛嘉的情绪,他忍不住主动揽住盛嘉的肩,抚摸掌下柔软的发,替盛嘉说那些藏起来的话。
“你希望他过得不好,希望他再也不敢出现,而不是觉得自己还有资格来找你复合,对不对?”
盛嘉身体一颤,他被戳中心思一般,抬起了头。
那双一直让人倍觉亲切的眼睛里,有还未来得及掩去的恨意,因而弯弯的眼部线条,竟显出几分惊人的锋利。
周子斐见状,却唇边浮起浅笑,拇指指腹按上盛嘉发红的眼角,轻柔地摩挲了一下——
真漂亮——
作者有话说:不出意外,凌晨还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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