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橘小说 > 百合耽美 > 公主的剑 > 第209章 尾声 止戈。(正文完)
    第209章 尾声 止戈。(正文完)……


    一年后。


    “顾清澄!”


    悠悠的驼铃声伴着一声中气十足的呼唤, 由远及近。


    平阳女学门前,一队满载的骆驼车队停了下来。


    林艳书回来了。


    “快出来接我!再不出来,好东西可就没你的份儿啦!”


    “我们要发——财——啦——!”


    ……


    “是林姐姐!林姐姐回来了!”七个知知长高了不少, 依旧是那副活泼模样, 她们吵闹着跑出门外, 连带着秦棋画、杜盼、楚小小等人, 将女学大门堵得水泄不通。


    林艳书笑容满面, 一头乌黑长发用五彩的丝绦绑成麻花辫,耳畔的银色耳坠随着她的翻身下车的动作, 一摇一晃。


    她跳入人群中,开始从身后的车架上发放各式各样的新鲜玩意。


    “来来来!都有份!别抢!”


    她随手抓起一把东西, 塞进嘴馋的知知手里,


    “尝尝这个!这叫胡桃, 补脑子的!还有这个,这是安石榴, 剥开了跟红宝石一样,甜得很!”


    杜盼眼尖,指着车上流光溢彩的器皿惊呼:“天哪, 艳书, 这是……琉璃?”


    “算你有眼光!”林艳书得意地拿起一只晶莹剔透的琉璃盏,对着阳光晃了晃, “在北霖和南靖,这一盏千金难求, 但在西域,这东西虽然珍贵,却并非搞不到。我这一车带回来,够咱们女学十年的开支了!!”


    “还有这个!”


    她像献宝一样, 捧出一个密封严实的小陶罐,小心翼翼地揭开盖子。


    一股辛辣浓烈的异香顿时弥漫开来,呛得秦棋画打了个喷嚏。


    林艳书忙侧身护住罐子:“当心些,这叫胡椒,在中原可是按颗粒卖的黑金呢!”


    ……


    众人被这些琳琅满目的奇珍异宝看花了眼。西域的波斯地毯厚实柔软,葡萄酿在皮囊里晃荡,甚至还有几匹汗血马的幼驹在后头打着响鼻。


    可林艳书拨开人群,目光却未在这些珍宝上停留。


    她缓缓从怀中取出一个贴身收藏的布包,脸上那股商人的精明神色渐渐褪去,流露出认真的庄重。


    她冲着女学深处那间安静的院落,大声喊道:


    “顾清澄!你别躲着装听不见!我知道你在!”


    “我不光带回了银钱,还给你带回了真正的根本!”


    她一边喊,一边激动地层层解开布包,露出一捧带着白色绒毛的种子。


    “这是白叠子的种!”


    林艳书举着那捧种子,眼睛亮得惊人,冲着屋内喊道:


    “顾清澄!你不是总担心边境苦寒,战士和百姓冬天难熬吗?丝绸太贵,麻衣太薄,但这东西不一样!


    “我在高昌国亲眼所见,这种作物织成的布,填进衣裳里,比两层皮裘还要暖和!


    “只要把它种遍涪州,种遍北霖,这天底下的穷人,冬天就再也不会冻死了!”


    “顾清澄——!”


    林艳书喊得嗓子都哑了,眼眶却红了:


    “你说过,我们要走的路不是靠杀人,而是给人留活路。


    “我做到了!


    “我不仅卖出了咱们的丝绸,还带来了西域的订单,还有这种子……从今往后,咱们不打仗,不流血,更不需要什么神器,一样能让天下人丰衣足食!


    “你赢了,顾清澄!


    “你不用再担心谁会饿死冻死了!


    “你快出来夸夸我啊!”


    院子里静悄悄的。


    风吹过院角的枝桠,发出轻微的声响。


    “吱呀——”


    在众人的注视下,那扇紧闭的木门,被人从里面缓缓推开了。


    那个穿着一身最普通的棉布青衣,手里还握着一卷书。


    她面色素白,长发随意束于脑后,轮廓比一年前更加清冷瘦削。


    那双曾见证过生死与毁灭的眼眸,此刻流转的是山涧深潭般的颜色,只倒映着门外那个满身风沙,又哭又笑的故人。


    “想不想我——!”


    “嗯。”


    顾清澄将书卷放于一侧,张开双臂,迎接着久违的好友笑闹着扑入怀中。


    ……


    这一年,昊天大陆的格局,被彻底改变。


    北霖皇室倾颓,伪帝顾明泽横死地宫,被人证明其身世作伪,被永葬于地宫之下,不入皇陵。


    仓促新立的少帝稚嫩孱弱,根本压不住这分崩离析的江山,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人们在绝望中开始怀念,甚至传颂——


    当年真正辅佐伪帝登基的,实为青城侯,也是当年的倾城公主。至于所谓的琳琅公主,不过是与顾明泽沆瀣一气的宫女,鸠占鹊巢罢了。


    众人深以为然,毕竟,如今天下大乱,只有长踞涪州的青城侯兵力强盛,无人敢摄其锋芒。


    与此同时,南靖亦是一片乱象。


    帝王江步月英年早逝,未留子嗣,那个曾如昙花般惊艳了一瞬的王朝,随着他的离去迅速四分五裂。


    整个昊天大陆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与战火之中,枭雄并起,互相吞噬。


    然而,在这漫天的烽火里,却有一处净土,无人敢犯。


    那便是涪州。


    短短一年,涪州的版图如墨滴入水,无声却迅速地向外晕染,陵州、兖州,乃至南靖的边境重镇,纷纷倒戈。


    并非青城侯穷兵黩武,更多的是那些守城的将领、绝望的百姓,带着地图与户籍,主动敲开了涪州的大门。


    无他,只因那里——有活路。


    当天下人在易子而食时,涪州的田野里麦浪滚滚,桑麻成林,轻徭薄赋,耕者有其田,寒者有其衣。


    这种近乎降维打击的富足,比任何铁骑都更具杀伤力。


    世人皆道青城侯有帝王之才,可她似乎并不急于称帝,她只是沉默地经营着这片土地,履行着一个无声的诺言。


    随着版图扩大的,还有那随处可见的平阳女学。


    家家户户的女儿不再被束缚于闺阁之中,她们被鼓励走出家门,或读书明理,或经商养家,甚至习武参军,成为了这乱世中一股不容忽视的新生力量。


    此外,在青城侯治下,新设了名为“如意书局”的铺子。


    书局里的书,价格低廉得惊人,即便是贫寒学子也买得起。无人知晓书局东家究竟是谁,只听闻是青城侯的一位故交。


    更无人去追问“如意公子”是何方神圣,只是每当学子们捧着崭新书卷走出书局时,总会对着堂前那幅空无一物的画卷,虔诚地道一声:“谢如意公子赐书。”。


    第二年冬。


    涪州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雪。


    顾清澄坐在暖阁中,炭火噼啪作响,她手中握着一封刚刚送达的信。


    信纸有些发皱,似乎写信之人在落笔时,手抖得厉害。


    落款:罪人,谢问樵。


    这位昔日第一楼德高望重的长老,是那场毁天灭地的地宫之战中,最后的见证者。


    那一战后,他解散了第一楼和书院,自囚于青灯古佛之下,日夜诵经赎罪。


    这一年来,顾清澄从未去信问过他。


    她至今未曾打出称帝的旗号,外人以为是韬光养晦,唯有她自己知道,她在等一个一个了断。


    她在等那个即便到了最后一刻,依然想要走向神坛的女人——她的母亲,舒念。


    她已说不清对舒念是怎样的感情。


    恨吗?早已随风而逝。爱吗?却又夹杂了太多的血泪。


    她没有陪伴自己多久,却在每一个日夜为自己筹谋。


    哪怕她不愿接受母亲的道,但她在那近乎偏执的野心里,读出了几分母亲扭曲却真实的爱意。


    那日惊天一剑,乾坤崩裂,所有人都被甩出了生门,唯有舒念,执拗地走向了那最后的神器。


    所以……


    她一直等着母亲,带着那件传说中的“神器”,走出地宫,登上那她为之筹谋半生的位置。


    那或许,是她能为这段扭曲的母女缘份,所做的最后交代。


    如今,答案终于来了。


    她呼了一口气,拆开信封。


    信中言语寥寥,字迹潦草,仿佛每一个字都浸透了写信人世界观崩塌后的战栗。


    「青城侯亲启:


    老夫残躯苟存,得伴舒念身侧,终见【神器】真容。


    何其荒谬!


    又何其……合理!


    所谓【神器】,非金非玉,非剑非鼎。


    乃一古朴纺锤,一陈旧耕犁。


    初见此物,几欲大笑,复又恸哭。


    细思之,豁然贯通——千年之前,先民筚路蓝缕,能以智慧造此物,使族人得衣御寒,得食果腹,安居而定,文明始燃。


    此物,怎不当为立族之基、安邦之神器?!


    昊天立国之本,铭于神器之侧,仅二字:【止戈】。


    唯有放下兵戈,神器方能得用,乃延续文明之根本!


    可笑老夫一生,恪守止戈之训,却误将其解为威慑与制衡,徒令神器真义蒙尘,反成天下权柄野心之象征!


    惭愧!荒谬!枉读圣贤!


    更有一事,震动神魂。


    神器所载,昊天煌煌之初,开国之主,竟是女帝!


    传说久远,语焉不详,然核心明晰:天下之人,皆传自大地之母。女帝持此二物,率众耕种纺织,定人伦,兴百工,以止戈为最高武备,护卫生息繁衍。


    彼时乾坤大阵,初非杀伐之器,乃为引水灌田、梳理地脉、征召男丁以兴土木、稳固社稷之巨构!


    老朽惭愧。


    千年昊天煌煌,竟被后世这群贪婪的男权帝王扭曲至此!将水利化为杀阵,将神器奉为权柄,将女子束于闺阁!


    荒谬!可悲!老朽惭愧至极,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


    顾清澄久久地看着这封信。


    她听见风卷着雪沫,掠过青瓦白墙,也掠过了土地上的田垄与织机。


    原来如此。


    那些所谓的宿命、诅咒、神魔之争,在这朴实无华的“耕织”二字面前,显得是那样苍白与讽刺。


    原来,所谓千秋霸业,天地神器……


    母亲追寻一生的答案,早已写在最朴素的劳作里,写在生而为人的最初需求中。


    而她所做的这一切,竟然在千年前,就已是真正的“昊天之道”。


    视线重新落回信纸的最后一段,那里写着关于舒念的结局。


    「舒念得见神器,目睹真义,初时怔然,继而大笑,笑至泪流不止。


    她于神器前三日,不言,不食,不眠。


    三日后,长叹一声,形销骨立,飘然离去,再无踪迹。


    其所求、所谋、所执半生之物,近在眼前,却非她所想之力。其中况味,老夫亦难揣测万一。」


    信的最后,笔锋稍稳,带着一丝苍老的试探与未尽之意:


    「当下时局纷乱,根基动摇。若为社稷早日安定,万民得所……


    青城侯承昊天正统血脉,持神器真义,知止戈之本,更有抚民安邦之实绩。


    不若,承女帝之衣钵,顺势称帝,一统天下?」


    ……


    读完最后一个字,信纸已然湿透。


    窗外大雪纷飞,掩盖了这世间所有的肮脏与血腥。


    她看向地宫的方向,仿佛透过万水千山,看到了那个骄傲了一辈子的女人,正坐在那两件古老而朴拙的“神器”旁,卸下了一身的铠甲与伪装,露出了从未有过的的笑与泪。


    纺锤,耕犁。


    原来这才是答案。


    顾清澄站起身,推开窗。


    寒风裹挟着雪花扑面而来,可她看到的却不是寒冬。


    她看见无数穿着棉衣的百姓在雪地里行走,看见来年的春天,这片土地上将开满希望的花。


    “母亲。”


    “您错了。”


    顾清澄笑着,眼泪却大颗大颗地滚落。


    她伸手,接住一片雪花。


    兜兜转转一千年,这片大地上的人们,终究又回到了止戈为武的大道之上……


    第三年春,冻土开裂,万物惊蛰。


    顾清澄终于跨出涪州。三路大军如江河奔涌,猎猎旌旗上只书二字——止戈。


    天下皆以为,这不过又是一场野心征伐的开端,难免血雨腥风。


    可没想到,青城侯的征伐,如顺水推舟,天下归心。


    起初,自有负隅顽抗者,或恃兵精粮足,或念旧主恩义,然不及旬月,便溃如山倒。


    而后来,更令人瞠目的是,大军压境时,往往先传檄文。


    檄文上不谈天命,不谈正统,只写着:减赋几何,新田如何分,女学几时开,棉种何处领。


    字字如粟,却消尽守城军民七分战意。


    曾有守将夜缒出城,冒死潜入涪州,只为亲睹耕者有其田的涪州盛景。


    归去后,天未亮,城门便轰然大开。


    自此,这场征伐便如春风化雨,势不可挡。


    与其说是顾清澄以武力征服了天下,不如说是这芸芸众生,共同做出了一个浩荡的选择——


    人心思定,人心思安。


    当青城侯三个字与温饱安康紧紧相连时,那些斑驳的刀剑与腐朽的皇权,便成了大势所趋中最无力的绊脚石。


    短短数月,版图急速延展。


    从春雷乍响到秋风萧瑟,又是一年光景,战火平息,四海一统。


    ……


    安平元年,春。


    顾清澄定鼎天下,南北归心。


    春风又绿江南岸。


    那座曾浸透阴谋与血腥的古老皇城,已被修葺一新,沉黯的宫墙在春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登基大典当日,顾清澄着玄色衮服,日月星辰绣于肩,十二旒玉珠垂落额前。


    她踏着九重玉阶拾级而上时,身后只有林艳书、平阳军诸将,以及无数从寒微中走出来的女官与将领。


    御座之侧,供奉着两件超越所有礼器的圣物——来自地宫的古老纺锤与斑驳耕犁。


    这一刻,文武百官跪拜,万民山呼万岁。


    顾清澄俯瞰着这浩荡人间,目光穿透了冕旒,看向了更遥远的远方。


    “天下苦战久矣,皆因离止戈之本。今山河初定,非一人之功,乃兆民求生之志所向。


    “朕承昊天耕织之志,顺天下止戈之心——


    “于此践位,改元’安平‘。”


    “朕所求,非顾氏万世之基,而是天下万代永安。


    “自今伊始,愿使兵戈永藏,仓廪常丰,道路相通,书声遍野,男女各尽其能,共创家国


    “此心此志,天地为证,日月共鉴。”


    ……


    史书云:


    安平元年春,女帝清澄登基。


    帝废神权,立农桑,兴女学,以耕织为国本。


    千年战火自此熄,万象更新始于此。


    大安盛世,由此始也……


    春去冬来。


    顾清澄忙碌了一整年,终于在年底之时,将朝政暂托阁臣,离开了那座困锁了无数人的皇城,去往了北境边陲。


    这一路风霜刀剑,这天下,终究是按着她想要的模样,安定了下来。


    她走完了母亲想走却走错的路,她做到了江岚想做却未做完的事。


    可是……


    她骑着赤练,一个人沿着熟悉的山路,蜿蜒而上。


    这路分明曲折至极,对她而言,却异常熟悉。


    只因她已走过千万遍。


    在没有征伐的前几年,每当春汛秋收过后,她总要悄悄回到这座荒山,为的,只是用双手修复那些属于他们的回忆。


    那一座茅屋早已在当年的围攻中塌了大半,院子里的篱笆烂在了泥里,只剩下半截焦黑的土墙,孤零零地立在风中。


    她不愿意告诉别人,全凭自己的手,砍柴,砌墙,慢慢的,小屋变成了她熟悉的样子。


    只是这一年多,征战倥偬,始终未能再来。


    风雪迷了眼,也白了头。


    赤练在一处被厚雪覆盖的断壁前停步,欢快地打了个响鼻。


    “到了。”


    顾清澄轻声说着,翻身下马,在积雪踩出“咯吱”的轻响。


    赤练熟门熟路地去拱雪下的枯草,而这位统一天下的女帝,此刻挽起袖口,熟稔地从院角找出藏着的工具,开始清理这片属于两个人的废墟。


    她去后山砍来新竹,将朽烂的篱笆重新扎紧,她和了黄泥,仔细填补墙壁漏风的缝隙,她甚至寻来旧扫帚,将院中积雪扫净,露出下面那张完好如初的石桌。


    做完这一切,天色已晚。


    但当她将那扇简陋的木门安好,在屋内生起一堆篝火时,那种暖烘烘的气息,终于驱散了她这一整年在皇位上积攒的寒意。


    红泥小火炉,能饮一杯无?


    可惜,无人对饮。


    屋角静静放着那把从望川渡带回的锦瑟,她曾想听他亲手弹奏,却终究未能如愿。


    她起身,指尖拂过冰凉的丝弦。


    “江岚,你看。”


    “天下平了,百姓安了。”


    “我听你的话,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也没有乱杀人。


    “今年的折子我都批完了,老臣们都夸我是明君。”


    “可是……你答应我的事,什么时候才来兑现呢?”


    ……


    她想起属于他们的,为数不多的日日夜夜。


    想起他明明身子弱,却总是隐忍地在风雪夜里为她暖手,想起在地宫的死生一线时,他给了她生的拥抱,还有啊……


    想起两军对垒,他连夜狂奔,千里迢迢,只为见她一面。


    那卷他亲笔写就的婚书,她还仔细收着。


    「天地为媒,风月为证。


    南靖江氏男步月,谨具寸心,求聘北霖顾氏女清澄。


    识卿于青萍微末,长恨明珠蒙尘,十五载颠沛流离,死生未敢相忘。


    幸得与卿携手,红尘百转,始见云开月明。


    今以万里江山为聘,惟愿明珠还于掌心。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字迹依旧熟悉,被她摩挲了很多次,起了毛边。


    明明说好成亲的。明明连婚书都写好了。


    但是那个说好成亲的人,却不在了。


    顾清澄眼眶微热,她拿起炉上温好的酒,仰头饮尽。


    烈酒入喉,辛辣瞬间烧过咽喉,却怎么也暖不了心底那个巨大的空洞。


    “骗子,明明都说好了的。”


    她趴在石桌上,看着炭火明灭,一杯接一杯地饮着酒,酒意渐浓时,不知怎的就想起从前听过的几句俚曲:


    “你与陈酒皆入梦……


    最好是,酒至微醺,双颊酡红。


    恍惚里。


    也就过了这一生。”


    ……


    窗外的风雪愈发大了,呼啸着穿过山林,像是无数故人的呜咽,也像有人在风中急促赶路的声音。


    屋内只有柴火燃烧发出的噼啪声,伴着她渐渐微弱的呼吸。


    孤独如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抱着膝盖,将头深深埋进臂弯里,在这个他们曾经相依为命的地方,缩成了小小的一团。


    她终究还是凡人。


    她赢了全世界,却好像还是输掉了属于她的家……


    风雪夜归人。


    油纸伞在风中微颤,伞沿积着寸许厚的雪。


    江岚背着剑,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厚厚的积雪上。


    这是他回来的第一年。


    地宫一役后,他本已堕入死门,却在生死一线间阴差阳错寻到了乾坤阵阵眼。那时才惊觉,顾清澄喂给他的,竟是一缕七杀剑意。


    凭着这一窍,他将七杀剑归还阵眼,锁住了乾坤阵,也正是因为这一窍,他想起她的七杀剑意只有八窍,他若是独活,她便永远无法九窍通明。


    于是他在深渊中剖开了经脉,将那缕原本可以救命的剑意生生剥离,送回了人间。


    他本已做好了魂飞魄散的准备,却未曾想,那残留的一丝剑意护住了心脉,让他如枯木般在死地沉睡。


    他不知在那虚无中漂浮了多久。


    直到一年前,那双曾拨弄天下风云的手,才终于拨开了迷雾。


    他醒来时,看见满头白发的舒念正在收针。


    昔日风华绝代的昊天法相,一夜之间苍老如枯木。


    见他醒来,她未置一词,待他稍能起身,才淡淡道:“她在等你。”


    顿了顿,又说:“不必告诉她,见过我。”


    他后来才知,为将他从假死之境拉回,舒念散尽了毕生修为与昊天之力。


    待他离开时,她也背起行囊,随着那个扛着镰刀的谛听,消失在了茫茫尘世里,再无踪迹。


    ……


    再后来,他寻到黄涛的宅院住下,那里离他们的小屋近些。


    他就像个躲在暗处的影子,贪婪地听着关于她的每一个消息——


    驿马传来她挥师北伐的捷报,城楼上宣读她登基改元的诏书,坊间传颂四海升平的喜讯。


    她啊。


    终于穿上龙袍,坐到了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他心里欢喜,却又不得不离她更远。


    她是九天之上的女帝,而他,只是一个死过一次的旧人。


    既已安好,便不该去惊扰她的云端。


    他只是偶尔会在夜深人静时上山,坐在那间空荡荡的茅屋前,弹响她抱来的那把锦瑟。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冥冥之中,这似乎成了他与她之间,唯一的对话。


    直到今日,山中突降大雪,他在黄涛处小住了半月,惦记着茅屋里的锦瑟怕受了潮,便顶着风雪上山来寻。


    ……


    雪落满肩,伞面沉重。


    江岚转过山坳,习惯性地看向那座孤零零的院落。


    脚步却在刹那间顿住。


    漫天飞雪中,一抹烈火般的红色映入眼帘。那是赤练。


    彼时它正立在院门口,百无聊赖地拱着枯草。


    似是嗅到了熟悉的气息,赤练猛地抬起头,冲着伞下的人激动地打了个响鼻,刨起了蹄子。


    江岚的心跳漏了半拍。


    他伸出食指,抵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赤练安静了下来,铜铃大眼湿漉漉地睁圆,分明是无声地催促着。


    既然马在……


    那人呢?


    江岚的目光越过篱笆,落在那扇透出一线微弱火光的木门上。


    有人在里面。


    有人在这个风雪交加的夜里,有人修好了那扇破败的门,也点亮了一盏等待的灯。


    风雪在这一刻似乎都静止了。


    江岚站在篱笆外,恍惚了一瞬。


    他曾跨越千里只为见她一面,也曾为了成全她而甘愿赴死。


    可唯独此刻,但这短短几步路,他却走得像过了一生那么长。


    一步,两步。


    近了。


    他听见屋内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听见了那个熟悉的,带着几分醉意和委屈的呼吸声。


    那是他的红尘,也是他的神明。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叫嚣着一种令人眼眶发热的战栗。


    不是梦。


    她回来了。


    哪怕赢了天下,她还是回到了这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家。


    伞终于无力地在手中倾颓,扬起一片飘飘洒洒的雪沫,纷纷扬扬地落下。


    风雪满头,故人归家。


    心跳声在寂静的雪夜里清晰可闻。


    江岚站在门口,深吸了一口气,抬起那只微微颤抖的手,触碰到她修得歪斜的木门。


    他轻轻一推。


    “吱呀——”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正文完结在这里,是因为属于两个人的颠沛流离已经结束了。


    从周日到周一,赶到现在,燃尽了,有很多话想跟大家说,但真在这一刻,反而累到无话可说


    晚些我会重修12、13章,我新手时期对人设的构建不算了解,所以会重写,补齐一些关于男主的人物设定,估计这两天完成。


    这一章的作话,我也会重新更新下,或者在番外里慢慢写。


    番外会补很多糖吧!


    先随便写点,[捂脸笑哭]我不中了,各位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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