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索额图有几年没上朝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毓朗想了一下居然没想起来。
他坐在床边看着常顺嘴巴一张一合好像在说些什么,但具体说的是什么他一个字都没听到耳朵里去。
还是沈婉晴深呼吸几口,扯着他从床上起来:“来, 起来先洗漱,洗漱完了赶紧换衣服过去看看。”
“我先去过去看看怎么回事, 你去等一等图南他们, 还有芳仪也得叫回来。宫里毅安那边我让长禄拿着腰牌把人接出来。”毓朗握住沈婉晴的手站起来,整个人感觉才回了一点点魂儿。
“行,索府那边有什么事赶紧派人回来告诉我, 这事肯定哪儿不对, 怎么可能好好的人说走就走了?”
索额图这人和他相关的事都太复杂了,他不光是太子党前面那么多年的一杆旗, 也是整个赫舍里家这么几十年的领头羊。
即便这几年胤礽选择了亲手折断了这杆旗, 让索额图来了个树倒猢狲散,可不是还有另外一句老话叫做烂船还有三斤钉吗。
索额图再怎么着他也还是索额图, 这几年外面不论只说赫舍里族内, 就不断有人到毓朗跟前来说,大家同为一族毓朗不能眼看着索额图一门就这么倒了不管。
毓朗刚开始觉得说这些话的人是不是脑子不好使, 自己跟索额图之间不说有深仇大恨, 起码也是有你没我水火不容的关系吧。什么同族不同族,到了要命的时候兄弟都要阋墙, 同一个姓能值多少银子。
可这话不能说, 非但不能说对着赫舍里一族的人还真的就得摆出宽容大度, 我们是一家人,对外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态度来。
因为只有毓朗能对索额图做到这个份上,那些原本依附索额图现在又转投到毓朗麾下的族人们才会放心。
即便他们都知道毓朗的态度是假的也无妨,毕竟你毓朗要是连这个虚情假意都不肯做, 那我们这些人又怎么能信你有朝一日飞黄腾达,会厚待我们呢。
是以,渐渐地毓朗也就想通了。这几年索额图府上有什么事毓朗和沈婉晴都没落下,这事乾清宫和毓庆宫都知道,但都对此没说过什么不许的话。
太子甚至还有一次借着酒后醉了问毓朗,问索额图那儿大事小情总要他去处理,烦不烦。
那天是毓朗跟着太子出城打猎,一行人手风极顺,打了两只黄羊一头野猪,打完猎就近找了个随行侍卫家的庄子歇下,晚上烤肉喝酒,喝得差不多了都要歇下的时候,胤礽突然拉住毓朗问了这么一句。
毓朗当时可能也是喝太多了,居然真的朝胤礽点了点头,点得人家太子爷本来已经想好了该怎么说怎么开解,怎么鼓励再怎么展望未来的话一下子就全堵住,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了。
能随胤礽出宫围猎的侍卫都是亲随,太子跟前的事谁还能不知道。出来打猎也不是在朝堂上,大家都挺随意的。所以毓朗那个头一点,鄂缮立马就笑得被酒给呛住了。
看着被酒呛得满脸通红的鄂缮,毓朗随手就扔了个黄羊骨头过去,鄂缮朝太子的方向拱拱手,然后起身走远了才传来一阵呛咳夹杂着爆笑,笑得胤礽没忍住也跟着笑了两声,笑得毓朗都要臊死了。
笑闹一场,半真半假。都是为了让太子和毓朗这会子别太尴尬,等笑得差不多了众人也就各自找机会起身离开火堆旁,把说话的地儿给两人让出来。
鄂缮本就起身离远了些,这会儿就正好站在远处护卫。站得远了听不清两人说的什么,不过只看太子的表情就能看出来他没生气。
这种偶尔一下看似说错话闯了祸,但其实宛如神来一笔的事情只有毓朗干得出来。干出来了还不遭人烦,甚至还能让太子对他更加放心更加上心的,这么多年也就这么一个。
鄂缮当年自然也嫉妒过,明明自己先入太子爷的眼,怎么之后的前程和得太子看重的程度都比不过毓朗,难不成就因为毓朗姓赫舍里,而自己就是外人?
现在看来还真不是那么回事,就好比自己这辈子就永远不可能在太子跟前放松到这个地步,居然能在太子问出这种问题之后傻愣愣的点头,他就是装都装不出这么纯粹直白的反应。
但毓朗可以,鄂缮觉得他不是装的,这很难得。可能也会有人觉得他就是在太子爷跟前装痴卖傻搏太子爷的欢心,但要是那样,那可就更难得更厉害了。
毓朗那天对太子的保证是只要索额图不过分,自己能管的都会管。太子对毓朗的保证则是索额图那边真有他搞不定的事情了,就尽管跟他说,他来给毓朗兜底。
当年的贪墨案严格来说并没有牵扯到索额图本人,被罢官的是阿尔吉善和格尔芬,索额图顶多算是被两个儿子牵连了。
甚至至今为止,索额图太子太师的虚衔和一等公爵位都还在,这么一来他是怎么死的,死后丧仪按照什么规制来办就都成了很重要的事。
毓朗先一步到的索府,早已经门庭冷落的索相府还是那么峥嵘却又难掩萧疏,两种截然不同的气场交织在一起,每次毓朗看了都忍不住心生一万种感触,却又说不出口。
不过今天他没空感触那么多,毓朗刚迈出两步还没进门口,就被索府两个大管家给围住了。
“大爷可算来了,您要在不来这府上就真没个能说了算的主心骨了。”
“大管家这个时候就别给我戴高帽子了,到底怎么回事你仔细说说。”
“上个月索大人还找我来府里议事,当时他老人家身体还好着,声如洪钟脸色红润,怎么这才一个月人就走了。每五日请大夫上门诊平安脉没落下吧,大夫那儿有没有脉案,有的话赶紧派人去拿来。”
毓朗打断了两个索府管家的话,直接连珠炮一样把问题给抛了出去。这个时候切忌被索府的人牵着鼻子走,那要是什么都听他们的什么都按着他们说的来,这事就乱了。
“还有,索大人具体是什么时辰走的,除了我这儿还跟哪些府上送了消息,宫里和宗人府去没去?”
宗人府按理说不管宗室以外的事情,但索额图不光是外戚还是这么多年朝廷的重臣,不管从皇上那儿论还是从太子的角度来说,不管是肯定不行的。
“大爷您先往前院书房略坐一坐,这些事容奴才一件一件说给您听。”
毓朗不好糊弄,当年自家老爷一而再再而三没能把他的势头压下去,索额图身边奴才和下属就都知道了。近几年毓朗又在户部天天跟算盘珠子和人精打交道,就更是在那些人精堆儿里练出来了。
“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还要去书房里说。”
毓朗莫名起了疑心,突然站住了脚看向管家。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终于想清楚刚刚一照面就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在哪儿,索府甚至都还没来得及戴孝。
自己是个外人来不及就算了,昨夜至今也有几个时辰了,像索府这样的人家库房里肯定有多余的准备就是以防有这样的情况,别说安排得妥当整齐什么都弄好,但起码家里人的孝该戴上了。
“灵堂布置在哪儿,我先过去看看。”
“大爷、大爷……”管家就知道这事糊弄不过去,他拦了两下没拦住毓朗,也只能认命跟上他的步子往中路正院走。
像索额图这样的爵位这样的地位,灵堂一定要布置在中路正院。毓朗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到了正院瞧见灵堂的架子搭起来甚至还松了一口气。还行,还没荒唐到把索额图就晾那儿不管。
然后紧接着,还没等毓朗再问管家到底怎么回事,就瞧见从侧边小门里冲出一个人影来。
人是直直朝着毓朗冲过来的,毓朗甚至没看清来人的模样,就知道看身形是个女子。
女子后面跟着两个丫鬟两个婆子都没追上她,毓朗见人要往自己身上扑下意识就要抬脚踹。腿都抬起来才想起来这是在索府,还是在索额图的灵堂上,就硬是把腿收回来晃了个趔趄才闪躲到一旁没被扑着。
“毓朗!你来得正好,老爷是被格尔芬那个畜生子气死的,阿尔吉善也被他给弄死了,这事你管不管!太子爷管不管!”
发髻散乱的女人没扑着毓朗直接摔在地上,就干脆坐在地上不起来了。手指着毓朗喊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毓朗这才认出来来人是阿尔吉善的夫人。
阿尔吉善岁数比元后小一点儿,他的夫人具体多大年纪毓朗不记得,但总归也是个四五十妇人了。平日露面都是端庄大方的夫人太太,这会儿却十足像个泼妇。
她一出来,事情就彻底瞒不住了。
几年前贪墨案发了之后,阿尔吉善和格尔芬就被罢官了。这个罢官可不比别的,当时皇上的口谕里还有一句:各自回家反省。
一般康熙说了这个话,其实就等于是把人半禁足了。没明着圈禁你但你自己得懂事,有事没事都不要在出来晃荡招人眼。
刚开始阿尔吉善和格尔芬也确实是老实了,毕竟这两人就属于那种坏都坏不出大本事的人。
索额图当权得势的时候他们自然仗着索额图的势耀武扬威,后来一看亲阿玛倒台了,他们真的连半点想东山再起挣扎挣扎的心思都没有。
但有权和没权的差别太大了,从山巅跌落到谷底,熬过最开始那段‘生怕皇上哪天想起这茬再拿我们看到’的日子,这俩就有点儿待不住了。
之前索额图身体还行的时候还能压制住这两个儿子,这一两年索额图的身体也渐渐不行了,就越来越控制不住他们了。
堵不如疏,康熙得病把朝堂事务交给太子之后,索额图确定皇上是真病不是又想要来诈一诈谁,才开始暗地里动用老关系,想要从家里挑一个争气点儿的送出京城去。
不用当什么大官儿,来来回回筛选也就挑中了一个驻守辽东的武职,大小合适地方也合适。
入关以后辽东就成了苦寒之地,辽东的武职自然更加不值钱。只要是他麾下的人,你想去就去呗,以前这种官职对于索额图来说都不算事,吩咐一声交代下去,自然就有人帮他摆弄明白。
今非昔比,索额图把这张已经不值钱的老脸卖出去,兜兜转转也就值弄来一个武职。那么这个武职到底谁去,就成了大问题。
起初是想要在孙辈儿中挑选一个人出来,毕竟子孙后代才是希望嘛。谁知这话索额图刚提出来,就遭到了两个儿子的强烈反对。
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小毛孩子没经历过事,这个武职就是府里送出去的最后一条根最后一个希望了,怎么能那么轻易草率给一个孩子,即便索额图想要挑选的几个‘孩子’,其实最小的一个年纪都比毓朗要大。
索额图当然知道两个儿子是什么意思,这就是到了紧要关头当老子的已经顾不上儿子了,哪怕是自己这一房的亲儿子拿了这个武职出京去辽东,他们都觉得那是别人占了便宜,自己吃了亏。
两个儿子都不是争气的,索额图后悔没早点规劝他们也晚了。行吧自己的儿子都不让那就不让,反正他索额图的面子如今就值这一个武职,别人不让那就你们兄弟两个商量,这总得分出个谁去谁留。
说实在的,要是是孙子辈儿的,索额图觉得这事小心操作就能成。但要是是阿尔吉善或者格尔芬之中一个人出京去辽东为官,这个武职即便批下来了,他恐怕还得想办法进宫求一趟太子。
看看太子能不能看在前些年自己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抬抬手给自家一条活路。
不过很明显阿尔吉善和格尔芬是顾不上这个了的,两人当时就在索额图的书房里吵了起来。
最开始是吵架,不知道哪句话没说对就变成了打架。等到下人们听见里面的动静声儿不对进去的时候,阿尔吉善已经满头血倒在地方昏迷过去了。
格尔芬年纪比阿尔吉善要大,快五十的人了打一架也不是轻松活儿。累得气喘吁吁也坐在地上爬不起来,还是两个下人上前把人搀着扶着才站起来。
阿尔吉善被抬回他自己的院子,格尔芬垂头丧气坐在一旁不做声。因为是晚上,书房里伺候的人也慌慌乱乱,等到众人反应过来互相问老爷呢的时候,才发现索额图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书桌后面出溜下去,倒地上了。
这个时候两个管家才真的慌了,赶紧喊人把索额图抬起来往床上放,又连连催促让去请大夫的人直接把人带过来,什么阿尔吉善让他们自己那一房操心去吧。
大夫来了,都不用诊脉。眼睛一扫就知道索额图死了,一代权臣死得就这么荒诞这么草率,别说索府上下接受不了,就是毓朗听管家说完也半晌没说话。
他看着索府的管家觉得嗓子发紧,他甚至可以接受索额图哪天碍了皇上或者太子的眼,被囚了被杀了都可以,但现在这种死法真的挺难让人接受的。
“这个说法是你们府里自己说的,到底是不是这么一回事我得进宫去回太子爷,到时候可有人来查。查出半点不对的地方,你们该知道后果的。”
“大爷,奴才就是盼着您进宫去说这事呢。咱们老爷这辈子甭管怎么说,不能走得这么窝囊吧。您尽管把事情说清楚,太子爷哪怕就是可怜可怜老爷,也得给老爷个说法。”
“你要说法?那……”
毓朗没有把话说明,意思两个管家都懂,两人齐身下拜跪倒在毓朗跟前。
“老爷之前就跟奴才们说过,说这府里几房主子爷都是不争气的货,以前老爷在不争气就不争气,现在老爷被他们气死了,要是他们还留在府里,恐怕这个家就真的败了。”
“奴才知道大爷是个好人,这几年对府里的事只要答应了的就没有敷衍了事的。奴才虽然是奴才,可这些年老爷对我们不薄,我们别的做不了,只盼着老爷能走得体面些。”
这么一说毓朗就懂了,这俩是想借着太子的手把阿尔吉善和格尔芬都处理了。
到时候索府剩下的人或许落魄或许要夹着尾巴做人,但没了这俩混蛋玩意儿搅家,再等十几年甚至几十年,说不定还能再出个什么人物。
要是这次的事选择大被一盖糊弄过去,这个府里所有的家底子用不了几年,就得被他们全部败光 。
毓朗出门前就让常顺去找人了,等着富昌和宝山带着人过来能稳得住局面了,才起身往宫里去。
到了毓庆宫,把事情原委原原本本跟胤礽一说,人太子爷唰一下眼泪都下来了。
本来以为就这么黑不提白不提还能让索额图得个善终,就这么安安静静在府里养着到老挺好的。
谁知道这人的命数就这么莫测,胤礽长长叹出一口气:“这次的丧事由你负责总揽,礼部、钦天监和内务府从旁协助。格尔芬即日先让五城兵马司收监,等丧事完了再来细细的审。”
第132章
“干爹, 这是还是我进去说吧。”
“去去去捣什么乱啊,瞧你那怂样子,进去了再哆里哆嗦说错话, 当心万岁爷生气。”
索额图死了,这事肯定不能瞒着皇上。再说索额图是在一等公的这个爵位上死的, 并没有像原本的进程中那样遗臭万年。
现在太子那边拟了奏折过来, 想要追封索额图为保和殿大学士谥号忠襄,以全了太子和他的一场情分。
“干爹,万岁爷天天生气, 这折子是您拿进去还是我拿进去有区别吗。”
贺满仓是梁九功收的最后一个干儿子, 也是如今唯一一个还留在身边的干儿子。其他几个都各有各的理由走了,有去了毓庆宫当差的, 也有去了后宫别的妃嫔娘娘跟前的。
这几年太子的地位越来越稳, 来乾清宫伺候就不再是唯一的热灶。这里面的区别康熙或许感受不到,但梁九功可是一清二楚。
春江水暖鸭先知, 乾清宫热不热梁九功的荷包最先知。自从万岁爷病了之后, 对乾清宫还如往常那样殷勤的除了太子,就只剩几个王爷贝勒了。
王爷里直郡王比诚郡王强, 直郡王那人对万岁爷抱怨最多出手也最大方。
明明这几年直郡王府连个实差都没有, 进项也是掰着手指头就能算得过来,但每次给梁九功赏荷包, 荷包里的银票数目只有多的没有少的。
几个贝勒差不多, 四贝勒心细, 每次来乾清宫都要细细打量观察,看皇上跟前伺候的人尽不尽心,东西是不是都是好的。要是不好,回头这些人总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换走。
五贝勒不会说好听的话, 每次他来乾清宫之前都要先去宁寿宫。去过了再过来,来了也不说自己贝勒府的事,就跟皇上说说宁寿宫和太后的情况。
说完了父子之间没个多话,胤祺也不觉得冷场尴尬,起身多嘱咐几句就走了。
七贝勒主管工部,本来他自己从小也腿脚不好,自从万岁爷病了以后他就挑了几个做精细活儿的工匠出来,做了许多能靠背能踏脚的小物件送过来。
有时候还会私底下跟梁九功说,晚上睡觉的时候什么姿势舒服,多久翻身一次不生疮。这些事不是做样子,毕竟很多时候这些事都没做在万岁爷跟前让他看见。
皇上是天子,即便如今病得要两个人扶着才能踉踉跄跄在屋子里走两步,但他的自尊心依旧容不得任何人以任何形式,让他感受到任何同情或是可怜,那才是能摧毁他所有的利刃。
“傻小子,你胆子小见了万岁爷就害怕,之前我给你找了御膳房的差事你又不肯去。既然想要留在乾清宫就少说多看,不要抢你干爹我的差事,懂了吗。”
“干爹,我不是……”
“好了,不说了。去茶房看看给万岁爷煮的参茶好没好,好了等一刻钟就端进来。”
“诶,那儿子先过去了。”
贺满仓是个老实孩子,要不是闹蝗灾家里没了活路是不会被送到宫里来当差的。
贺家没钱但对孩子都不错,满仓这孩子从小挨过饿但没受过委屈,进了宫以后在他那一拨进宫的小太监里就显得格外刺眼。
小孩儿在学规矩学怎么伺候人的时候被罚得差点儿丢了命,过路的梁九功撞见了,他看得出来小孩儿眼睛里干净,就随手把人收到身边当了干儿子。
宫里得势的太监都喜欢收干儿子,就是盼着有一天自己老了死了以后,能有人能替自己送终。也不要什么大风光,能有一片地能好好的买棺材把人葬了就行。
即便能用得上干儿子的太监不多,但大家伙儿都有这个习惯,梁九功自然也跟着收了好几个。
直到收了贺满仓,之后再有人主动想给梁九功当儿子当孙子他都不要了。他就认准了这一个,其他儿子都没良心都不要紧,他只要守住这一个,到时候自己就能落个善终。
如今万岁爷的脾气越发阴晴不定,他哪里舍得让满仓进去找挨骂。还是自己这幅老骨头经得起摔打,万岁爷也不能真的要了自己这个老奴才的命。
以前的乾清宫总有不同的熏香味道,如今只剩下淡淡的檀香和泛着酸苦的药味。
马上就要进冬月了,前几天连着下了两场大雪,对于宫里其他人来说不过是天冷了些,对于康熙来说则多少有些难熬了。
骨头缝里泛出来的寒意让康熙整夜整夜睡不着觉,梁九功曾旁敲侧击问要不要召妃嫔侍寝,康熙也摇摇头没让。
这幅样子何必再自取其辱,人真的找来了也不过让人暖个被窝,倒不如就这么冷着,这幅清醒一阵糊涂一阵的脑子还能更好使一点儿。
“万岁爷,索额图索大人走了。”梁九功从外面走进来几乎听不见什么脚步声,“太子派人送了拟定的折子来,送给万岁爷来定夺。”
索额图死了啊。这个消息让康熙呼吸一滞,随后扬了扬下巴让在殿内伺候的小太监把折子拿过来,打开念给自己听。
折子念完,康熙还以为太子给忠襄这么个谥号是想要拉拢朝臣百官,彰显他这个太子对臣下足够厚道,即便是已经倒台的索额图,也会在他死后给他应有的体面。
梁九功一看康熙这样就知道这位爷想岔了,赶紧把来送奏折的何玉柱跟自己说的事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
“格尔芬抓得好,让他们到时候好好的审,这起子没良心的白眼狼,索额图那人对外再跋扈对他们难道没尽心?都是些混账东西。”
事情说完康熙又沉吟了良久,然后才略微有些含混不清地说出这么几句气话来,至于给索额图定什么谥号他也不问也不说了,都这样了没必要再计较那些,这个死法对于索额图来说足够憋屈了。
忠襄二字给索额图作为谥号,其实有些过了。可非要较真儿,他索额图也不是不配。
危身奉上为忠,虑国忘家为忠,甲胄有劳为襄,因事有功为襄。他索额图前半辈子辅佐康熙擒鳌拜平三藩不是没立过功,后半辈子即便有私心私欲,但对于太子一党也算是竭尽心力。
这个谥号更像是太子对于他的死法产生了一丝怜悯,甚至是一丝愧疚。毕竟当年要是自己不狠心把他这个索相给扔了,他的结局或许不会这么荒唐。
追封和谥号的圣旨传到索府的时候,灵堂什么的已经都搭好了。
阿尔吉善还半死不活的躺着,格尔芬已经被带走了。带走格尔芬的时候大夫人一路从他们住的院子追出来,追到门口才被毓朗给拦下。
“索大人去世,大太太身为人媳过于悲痛也属正常,来两个力气大点儿的婆子,把大太太扶回灵堂上去。”
哭可以,别在这儿哭,要哭到索额图的灵堂上哭去。毓朗才不管现在索府里留下来的人一个个哭天抹泪到底因为什么,只要能哭得出来的都给我跪灵堂里去,在灵堂里你们爱怎么哭就怎么哭。
宫里给了这样的谥号,大家伙儿就都明白太子和万岁爷是个什么意思,该来的该动的就都开始准备上门来吊丧了。
最先到的是直郡王和诚郡王,紧随其后的五、七、八、九、十这几个贝勒。
最后到的是四爷,毓朗和四爷一起管着钱袋子,现在毓朗被太子指派了任务来料理丧事,那丧事要用的银子可不就只能找四爷去要了。
因为有毓朗夹在中间,内务府和礼部的人去找四爷的时候特别理直气壮。谁都知道四贝勒属貔貅的只进不出,难得有这么个机会,一个个都狮子大开口往海了要。
四爷怎么看不明白他们的小心思,不过是看在毓朗的面子上该给的都给了。
所以等到他黑着脸到索府的时候,看着灵堂上正哭得热闹有多少有些不对劲场面,当场就把正好急匆匆往外走的常顺给叫住了,别户部把银子给了丧事却没办好,那四爷可头一个不答应。
问清楚是怎么回事,直郡王往毓朗那边看的眼神里都带着不可置信。阿尔吉善和格尔芬一个生死未卜一个被抓了,还把他们的夫人捉到灵堂上来哭灵,这人办事怎么这么损啊。
不过损归损,灵堂里一边家眷哭得像模像样,另一半请来的和尚正在诵经,来来往往吊唁的客人有条不紊,不仔细看确实看不出有什么不对。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把这些事都料理好,即便是向来看毓朗不顺眼的胤禔也不得不承认,毓朗在处理事务上的能力是真练出来了。
毓朗的差事是太子给的,沈婉晴的活儿更是不得不做的。赫舍里家这一支大多都在正黄旗,毓朗接了总揽丧仪的差事,那家眷女眷这边的一应事务,不找你沈大奶奶还能找谁。
沈婉晴去了太子妃那儿一趟把毅安接出宫没有直接往索府去,而是绕弯子去了一趟一等公府把瓜尔佳氏给请了来。
常泰和她才是赫舍里家最名正言顺的外戚,索额图也是常泰的亲叔叔。现在要给索额图治丧,事情可以毓朗和沈婉晴来干,但瓜尔佳氏说什么都要来替她坐镇。
本来沈婉晴还生怕瓜尔佳氏推辞,没想到她等的就是沈婉晴。沈婉晴把来意一说,她赶紧就起身跟着沈婉晴走。还说什么她只管派活儿给她,千万不要客气外道。
刚开始沈婉晴还觉得不至于吧,毕竟以前自己在后世也不是没替领导在红白喜事上忙前忙后过,再忙也就那样。
就是这十几年她也去过几场白事的场合,除了着装更要注意,礼节更加繁琐,别的好像也没什么了。
直到轮到自己上手干活了,沈婉晴才知道什么叫做累。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管都要过问都不能出错,甚至乎比起娶妻这样的红喜事,丧仪白事的规矩还要更多更严。
人人都会觉得死者为大,丧事就是这人在这世上最后一次了。他留在世上最后一次存在,活着的人最后一次为了这个死去的人尽力费心,谁都不想在这个时候显得自己薄情寡恩,更何况这次丧事的主角是索额图。
况且索额图的体面是保住了,但也仅仅是他自己的体面,这一家子有一个算一个能不能安稳着落全靠太子一句话。
偏偏这一家人还没一个明白人,不是跋扈糊涂惯了就是被这几年的变故吓破了胆子,不管沈婉晴说什么或是两个太太做什么,都一副冷漠到几乎没有表情的模样。
问什么第一句话必定是我不知道,这事甭找我,再问就是你去找谁谁谁吧,这事我不清楚,实在躲不过去了才勉勉强强不情不愿地配合沈婉晴。
气得沈婉晴连脾气都发不出来,空憋了一肚子话都不知道从何说起。那一瞬间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命也没有差得很过分,要是当年自己穿越过来是到了这么个人家,那真的还不如当时就一头撞死再穿回去得了。
因为夜里也要守灵,所以沈婉晴直接把索府的奴仆分配成三班。负责后厨的负责接待吊唁宾客的负责维持灵堂的一一搭配好,该哪一班就哪一班,不许私底下调班兑班。
钦天监已经把出殡的日子算出来了,在腊月初二。
这就表示还有整整大半个月都是治丧和吊唁的日子,这么长的时间一定要把每个人干活当差的时辰都框定好,要不然就很容易出乱子,或者出了乱子找不到负责的人。
为此沈婉晴还专门挑了二十个人做后勤后备,谁真的病了伤了有什么意外情况要人顶班,就从这二十个人里面挑人顶上去。
不过短短一天时间,沈婉晴就觉着已经累得生无可恋。坐上回家的马车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在自己这张臭嘴上啪啪拍了几下,再也不说什么这事也不是太难的话,太打脸了。
沈婉晴这幅模样,看得已经瘫软在马车里腰都直不起来的毓朗咯咯咯地笑得止不住,沈婉晴被他笑得来了火气,又伸手在毓朗腰侧狠狠掐了两把。
“大奶奶悠着些,我可不是十七八的小孩儿了,万一再给掐坏了怎么办。”
“呸,谁不知道太子爷跟前数你毓大人最年富力强前途无量,三十而立,过完年大爷可就算是真真正正把三十岁过完了。”
沈婉晴生日在冬月初一,前几天刚刚过完三十二岁生日。毓朗的生日在正月十六,过完这个年他就算是三十一了,眼下还在三十岁的尾巴上。
“又要过生辰了啊,今年大奶奶打算怎么给我过生辰啊?”
“弄几桌酒席?今年京城最红火的戏班子我已经给定下来了,到时候请到家里来热闹几天。还有……”
“带着毅安和岁宁去城外庄子上住几天吧,这一两年你忙得比以前还狠,你闺女儿都要不亲你了。”
“还有吗?”
马车声压在雪地上的声音在夜里特别明显,毓朗歪靠在自家大奶奶身上,听着马车声和沈婉晴计划怎么给自己过生日,整日的疲惫和倦怠不知不觉就散了大半。
他睁开眼仰视着妻子,这一两年不知道是自己的官越做越热乎,还是沈大奶奶河东狮的名气已经不如前些年了,总之又开始有人给他想方设法地送女人。
有人觉得毓朗不纳妾是因为怕沈婉晴,就干脆给他在外面连人带宅子都准备好,甚至还说外宅一应支出和那外室每月花费都不用毓朗操心,他只管得空的时候过去‘坐一坐’就行了。
这事本来拒绝就完了,毓朗都懒得跟沈婉晴提。可今日看着索额图府上办丧事,偌大一个府邸都是索额图挣回来的,偏偏现在就他躺在那里什么都不知道,只能任由活着的人摆布,任由那一家子不争气没出息的互相争斗。
哪怕就在灵堂上,哪怕正在哭着灵,都不耽误他们抽空吩咐身边的奴仆去看着库房和索额图生前住的院子。
说得好听是怕这些日子人多手杂丢了东西,其实就是一个个的已经在心里盘算着,等丧事办完这个家要怎么分了。
人心人性本就如此,毓朗也没法多说什么。谁也别笑话谁家一团糟,说不定再过几十年自己家也好不到哪儿去。
毓朗能做的只有把自己的事原原本本都告诉沈婉晴,他左右不了任何人,他只能保住自己这一颗心。
沈婉晴确实不知道有人曾给毓朗送过外室,但她更意外的是毓朗还把这事跟自己说了。其实不说也可以的,反正他也没要,就当没这个事好了呀。
“怎么了嘛,索府出个事儿怎么把大爷给弄得这么感慨连连的?”
“我不知道,我也说不清楚。”
毓朗是真的不知道,他就是觉着今儿白天站在远处看沈婉晴的时候,就觉得一种莫名的不真实感和惶恐,到底在害怕什么他说不清。
“霁云,一辈子好短啊。我觉得一辈子不够我跟你过的,我想想都害怕,要是哪天我没了你可怎么得了。”
毓朗搂住沈婉晴的后背,把人紧紧抱在怀里。他看不见沈婉晴的脸了,才呢喃着把这有点肉麻的话说出口来。
“一辈子还不够啊,一辈子多长啊。”
沈婉晴被毓朗呼在自己耳后的气息灼到了,她知道毓朗爱自己,但她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没过够,过不够。这话听在沈婉晴心里甚至比我爱你更郑重更动人,或许是累得太厉害了,沈婉晴觉得自己眼睛和鼻子有点发酸。
马车停下之后,沈婉晴推一推毓朗的后背让他先下了马车,然后整个人趴到他背上:“背我回去,我不想走了。”
大爷背着大奶奶大摇大摆耀武扬威进了家门,看得门房上守夜的几人面面相觑。
咋回事啊,怎么别人家办丧事把自家大爷大奶奶办成这样了?瞧着大爷那样儿也不像不高兴的啊,可这料理丧事怎么还能高兴成这样啊???
第133章
索额图的丧事办完, 紧接着就临近过年了。
毓朗总揽料理完索额图的丧事,除了一些小细节上能让人鸡蛋里挑骨头,之外任谁都挑不出毛病来。
丧事一完, 毓庆宫就流水一般赏了许多东西下来。其中最惹眼的是几十盆暖房种出来的牡丹和杜鹃,都是宫中的花匠精心培育, 专门为了冬天送到宫中各处, 亦或是留着年节里作为装饰所用。
因为冬天养这些花耗费巨大,向来就是稀罕货。平常那个官员被赏个一两盆都不得了,像毓朗这样一赏赏了这么多的, 着实是晃花了众人的眼和心。
紧跟着两天之后毓朗被升任为户部右侍郎, 总管京城和通州粮仓,分管东南西南等地清吏司。
太子甚至又从原本由尚书主管的河工划分给了毓朗, 明摆着就是告诉众人, 从今往后毓朗就是他的钱袋子,元后这一支外戚的领头人。
这个调令下来之后朝中几乎没人觉得意外, 毕竟右侍郎这个官职已经空了有一段时间, 之前太子要把毓朗往吏部调万岁爷拦着没让,如今让他当户部右侍郎, 万岁爷说什么也得给太子让一步了。
如此一来, 本就门庭若市的赫舍里家就更加热闹得不像话了。
当年这府邸本就是帅颜保为工部尚书时所建,如今三代人起起落落这么多年, 毓朗终于又走到了户部侍郎的位置上。
京城里外都称赫舍里家为毓侍郎府, 再没有人觉得赫舍里家一代不如一代, 人人都只道毓朗青出于蓝胜于蓝,赫舍里家起码还有几十年的风光。
要说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眼下就是最最贴合这句话的时候。这一次不管是毓朗还是沈婉晴都没法低调,不光不能低调, 两人还分别进宫谢恩,过后又从太子和太子妃那儿搞批发一样,拉了一大堆赏赐回家。
太子需要他的外祖一族稳稳站在朝堂上,毓朗如今就是这杆旗。或者说太子和毓朗从一开始就是同呼吸共命运,太子夹着尾巴做人那几年毓朗就老实当差,不出头不生事。
太子一步一步更加把控朝政,毓朗自然也得摆出权臣甚至宠臣的姿态来,才能让外人让老百姓看着,觉得储君的地位肯定特别稳。
“大奶奶呢?”
“在小院子那边,大奶奶说明天年三十肯定忙,趁有时间多歇歇。”
“今天的帖子还有多少,拿过来我看看。”
“大奶奶说这些帖子都放到年后去处理,今儿就不管了。”
腊月二十,按规矩该是皇上在乾清宫赐福封笔,把现写好的福字赐给今年干活儿干得不错的官员宗亲,然后把封笔仪式弄一弄,各衙门就能跟着封印准备过年了。
但今年万岁爷身体不好,尤其知道索额图的死讯以后又病了一场,从冬月至今连下床迈步都困难,就更别提亲自封笔了。
这活儿自然只能太子代劳,送福封笔都由太子来干了,原本一直坚定站在万岁爷那边,坚决大小事情都要经由皇上定夺的那一批人也顺势软和下来。
如今是万岁爷自己身体不好不中用,太子不是夺权篡位,忠于万岁爷的朝臣们也硬扛了好几个月,于情于理都足够了。
现在太子代替皇上把福赏下来成了最好的台阶,大家伙或快或慢都渐渐有了转变,毓朗就又成了投到太子门下的敲门砖,家门口热闹得堪比赶集。
“能弄多少是多少,她以为过了年就没人送帖子上门了?”
“是,奴婢这就去。”
收帖子的箩筐就放在门房边上,送拜帖上门的人分做三种。一种是门房收了直接送进来给沈婉晴看,一种是集中收在门房隔两天给沈婉晴处理一次,还有一种是放在门外的大箩筐里,等装满了再看怎么处理。
毓朗这会儿看的就是第二种,这种帖子都是跟府上联系很远,或者大家同朝为官但并没有什么过多往来,和到了年底进京述职和跑关系的地方官员和富商送来的帖子。
里面有的不用管,把帖子摆在一旁过后让秋纹把送帖子的人家誊抄一遍记下来,要是下次这家还来拿册子出来对一对就能看明白,这一家上门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有的要管,先及时把回帖和回礼送过去。等过阵子两家通过帖子往来多了,或是沈婉晴登门拜访或是在家弄个点心茶会饭局什么的,把人叫来府里吃饭听戏,顺势这交情也就有了。
毓朗坐在书房挑挑拣拣弄了一下午,才把一箩筐拜帖给整理妥当。明天就年三十了,他不想把这事再给沈婉晴留到明年去弄,哪有今年的活儿还留到明年的,太没劲儿了。
踩着夕阳,毓朗手里拿着一小沓拜帖走进小院子。
沈婉晴没在自己这边,而是让人把枕头被子抱到毓朗那边向阳的屋子里睡着。
毅安和岁宁都不在,整个小院子安静得不像明天就要过年。毓朗推门进屋第一眼就看见暖榻上的沈婉晴,从被子里露出半张脸来看着自己笑。
“怎么睡下了,是不是最近太累了?”
“还好,芳仪不是回来了嘛,过年的事有她帮我张罗不怎么累。”
早就有人给沈婉晴通风报信,告诉她毓朗在东小院帮自己干活儿。她本来也是想起身过去看看的,可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懒懒不想动。
这事放在以前沈婉晴绝对不会这样,她喜欢毓朗但是竭力捍卫自己在这个世界的权力,是她始终不肯放手的底线。
这根线的具体表现就在于,从她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就跟毓朗定下的规矩:家里的事我说了算。
但此刻看着毓朗跟小太监把奏折送到乾清宫一样,把整理好的拜帖乖乖递到自己跟前,还一张张说哪家是哪家的,沈婉晴突然就有点儿不耐烦了。
抽过那一沓拜帖随手往旁边一扔,另一只手揪住毓大人的衣襟稍稍一拉,两人便打了个滚滚做一团,就着夕阳西下做了这一年最后一场酣畅淋漓。
事后过了好久毓朗想起这事都觉得好笑,都要天黑了什么都不干孩子也不管,就躲在小院子这边闹了个没羞没臊。
直到岁宁哼哼唧唧吵着要娘,毅安抱着妹妹找到小院子这边来,两人才赶紧你推我我催你的从暖榻上起来。
康熙四十二年的年一过完,日子就像是被开了加速器,一个时代的落幕来的时候都悄无声息,等到大多数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往往就已经到了脱缰之马往前狂奔的时候。
康熙四十五年,明珠之子纳兰揆叙去世。当年纳兰揆叙被罢官之后明珠一家就迅速沉寂下来,比起索额图还妄想着给家里找一条出路,明珠则更能忍,纳兰揆叙致死都没有再闹出什么动静来。
送走自己的儿子,已经老迈得无法出府的明珠托人上了一封奏折给皇上,想要带着族人回老家盛京去。
这道折子递上去,据说已经很久没在人前露面的皇上都哭了。怎么哭的不知道,反正当天就把太子给叫到乾清宫去了。又听说父子两个忆起往事又抱头痛哭了,不过到底怎么个抱头痛哭外人也不知道。
不过一个月之后,明珠便带着一家老小离开了京城。这一次纳兰揆叙之子永寿得到了盛京下参领的职位,当年索额图想要给子孙后代谋求的生路,最后被明珠这一家给实现了。
毓朗没功夫管那些,当年太子、毓朗、四爷等人商量出来的火耗归公已经开始试点了,毓朗管着户部这一摊子事天天忙得脚打后脑勺。
用沈婉晴的话说就是,这三年简直能比得过前面十三年,毓朗真是短短一年的时间就长白头发了。
毓朗没去成的吏部如今四爷接了手,对此康熙没再反对,而是单独把四贝勒叫去乾清宫仔细交代了一番。
一来让他即便要肃清贪墨之风也切记不能手段太过,过了当心反噬自身,二来也是给太子心里掺沙子敲警钟。
哪怕你已经是实际掌握朝堂的储君,那我也还可以抬举别的儿子。要推行你自己的想法朝政还是要慢着点儿悠着点儿,等哪天我真的死了你再大刀阔斧的改也不迟。
这种敲打这几年太子和毓朗他们都习惯了,这几年毓朗都隔三差五地被康熙叫到乾清宫去。有时候问问户部的情况,有时候则让梁九功摆上棋盘要毓朗陪他下棋。
起初毓朗真不明白满朝文武宗亲王爷贝勒阿哥这么多,干嘛非找上这么个从头到尾都是太子死忠,还十足是个臭棋篓子的自己。
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反正他老人家想找就找,只要他不嫌自己棋下得臭就行。
直至有一次通州粮仓临时出了点问题,户部的官员拿不准主意都找到乾清宫来了。
毓朗不得不撂下棋盘先告退时,无意瞥见康熙有点儿失落又有点儿无趣的表情,那一刻毓朗才隐约明白过来,万岁爷也并不是真的想要一直拿捏太子。
只不过是他身为一个帝王,一个曾经万人之上一言九鼎的帝王,到如今空有个名却什么都左右不了的万岁爷,他或许能看清楚现实,强忍住心里的欲望做出最有益于江山社稷的选择。
可做出选择之余,他又还是忍不住失落、忍不住再干点儿什么。就像很多已经从一线退下来的领导老喜欢再指点指点是一个意思,权力的滋养太诱人了,很难有人真的那么豁达说放手就放手。
而康熙选择毓朗的原因,或许是他觉得太子身边这么多人,其中只有毓朗能明白这一层意思,之后再传达给太子。
之后毓朗找机会跟太子说了这事,没过多久每日要送去乾清宫的奏折,就变成了太子亲自带人送过去。
从那之后,不管是太子还是毓朗、四爷,包括石家等太子亲信,当差办事的时候都觉得好像比以前要更顺了一点儿。
也直至这个时候,众人才反应过来感情万岁爷的能量这么大这么强。只要太子没有真的做到完全合他的心意,即便几年时间不出乾清宫也依旧能让所有人干起活儿来没那么舒服。
毓朗对此又感慨又后怕,夜里抱着沈婉晴小声吐槽,幸亏太子和他们没真想过要干什么。要是真的被皇上知晓他们生了什么不该生的心思,到时候鹿死谁手还真不一定。
皇帝和太子,两边都在试图用‘真心’软化对方,两人都在尽量维持父慈子孝的局面,两人都在等着那个最体面最完满的结局。
这一次,老天爷站在了胤礽这一边。
康熙四十七年春,宫里先传来消息说太后不行了。这一次没有再像当年那样轮流侍疾,只有五贝勒和五福晋守在宁寿宫。六天之后太后薨逝,太子和太子妃代替皇上给太后把丧事给办了。
整个停灵过程中,康熙只坐在轿辇里被抬到灵堂上一次。中风之后瘦了许多的康熙显老了,大部分好几年没见过皇上的官员,都在看到康熙之后就呜呜咽咽哭了出来。
反倒是康熙看上去显得特别淡然,被太子和直郡王扶着从轿辇上下来,也不管一边身子麻木迟钝,动作甚至有些笨拙地给陪了他大半生的嫡母上了一炷香。
上完香,康熙看上去想说点儿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说。轻轻摇了摇头,便让太子和直郡王重新扶着自己上了轿辇。太子还得留下主持丧仪,直郡王则跟着轿辇先回了乾清宫。
太后的丧事之后,乾清宫就连臣子都不再召见了。除了太子和几个王爷贝勒日常过去请安,就连佟国维和马齐这样的万岁爷死忠,也只能隔着门在外头给康熙磕头请安。
康熙四十七年秋,一个后来沈婉晴想起来都很平平无奇的早晨。
毓朗最早起床,囫囵吃了早饭就出门去户部衙门上班干活去了。毅安在宫里没回来,岁宁照例头天晚上偷着看话本子起不来。
只有沈婉晴一个人就着奶茶吃牛肉粉,吃得正香就听见从皇城的方向传来沉重缓慢的钟声。
这个时候的钟声其实大家心里都有数,毕竟礼部和户部早就在去年便开始把太后和皇上丧仪要用的东西提前准备起来。
这段时间朝堂上又都在传闻说,几个王爷贝勒和至今都还是光头阿哥的皇子们要封赏晋爵,这个时候晋封爵位那还能是因为什么呢。
但沈婉晴依旧不由自主把心悬到了喉咙口。整整八十一下,钟声彻底没了之后沈婉晴才强撑着有些发软的腿站起来:“秋纹啊,准备换衣裳,进宫。”
第134章
沈婉晴有毓庆宫的腰牌, 平日进宫就很顺畅。即便有面生的侍卫,只要走近看清楚自家马车外的标识,就没有会为难她的。
但今日进宫的感觉还是格外特殊, 守宫门的侍卫神情一个比一个肃穆,一路往紫禁城里走沈婉晴甚至还见到了苏合和两个她叫不上名字的熟面孔。
苏合在火器营, 那两个面熟的应该是沈文渊那边的。火器营和五城兵马司的人都调到皇城里来了, 可见胤礽作为太子在这件事上有多么谨慎。
哪怕这一世的局面早就和沈婉晴所知的南辕北辙,哪怕胤礽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在这件事上也一点差错都不能出。
“大奶奶, 毓大人已经先进宫了。他知道您会尽快入宫, 让我在这儿等您。”
“他给我留什么话了?”
刚走到毓庆宫门口先迎上来的是玛尔泰,沈婉晴一见到他就猜到阿克墩此时肯定也在宫里, 十有八九就在太子身边护卫着。
“大人让您今日寸步不离太子妃娘娘, 乾清宫那边小殓还没完,等会儿福晋们也该进宫了, 到时候有什么情况您多看着些, 有事差人出来找我,我今儿就带人守在毓庆宫门口。”
“怎么这个时候了几个王爷和贝勒都没进宫吗。”
“几位王爷和贝勒都在乾清宫, 太子……主子爷下令让去接人的太监和侍卫压一压福晋们进宫的时辰。后宫的事还得太子妃料理, 这会儿进宫的人太多就杂了。”
的确是没有准备,要是康熙也像太后那样先病重几天再驾崩, 那几天时间就足够胤礽把一切都安排得有条不紊。
但康熙这几年的身体虽然越来越弱, 可一直都挺稳定。稳定得毓朗曾‘大逆不道’偷偷跟沈婉晴说, 他都已经做好了再在户部侍郎这个位置上干十年的准备。
毕竟太子一天不登基,明面上那些大学士和六部主官是肯定轮不到他的。一朝天子一朝臣,毓朗就是光干活没头衔的准预备役。他的飞黄腾达一定要等到太子登基之后施恩封赏,那才有意义。
可谁都没想到, 今天早上天才蒙蒙亮那会儿,梁九功正准备带着宫女伺候康熙起床洗漱,刚一撩开幔帐就发现不对劲了。
梁九功在康熙跟前伺候了一辈子谨慎了一辈子,头一回扯着嗓子喊传御医,紧跟着扭头就推着贺满仓赶紧去毓庆宫报信。
胤礽见到跑得气喘吁吁说不出话的贺满仓,整个人有一瞬间脑子都是空白的,也不用等贺满仓再说话就已经蹿出毓庆宫,身后还跟着一串太监侍卫,那场面要多滑稽就有多滑稽。
胤礽一路跑到乾清宫时御医还没到,梁九功刚壮着胆子强行掰开康熙的口齿,把两粒秘制的丸药送到舌下压着。
或许是药丸真的有用,又或许还有最后一口气没有散尽。总之在胤礽转身厉声催促赶紧把御医找来的时候,一直处于昏迷状态的康熙竟然悠悠转醒过来。
康熙八岁登基,今年五十五了。中风之后这几年瘦了憔悴了,连胡须都花白了大半,整个人看上去更像是六十多的老人。
时光是对世人最平等的东西,即便是九五之尊也照样逃离不开。唯一能看出来他当年风采的,就只有即便被病磋磨至此依旧目光如炬的眸子。
那双眼睛就这么看着胤礽不错眼,直到梁九功提醒胤礽皇上醒了,看着他扑到榻前跪下,康熙才扯了扯有些僵硬的嘴角。想说话,可一张嘴却是口水先顺着嘴角滑落下来。
人啊,最怕这种时候。尤其像康熙这种真的有过意气风发峥嵘岁月的人,这幅几近腐朽的皮囊与他而言甚至是一种羞辱。
他皱了皱眉,看着胤礽这个儿子拿手帕把自己脸上的口水擦干净,又接过宫女递过来热帕子轻轻给自己擦拭不知道什么时辰发病,在脸上颈子上留下的污秽痕迹。
“梁九功……”儿子做到这份上,康熙这几年积攒在心里的愤懑郁气一下子就散尽了,“去把那个匣子,拿过来。”
“保成,差人去把老大老四叫来。”
或许是回光返照,说过几句话的康熙口齿竟然越发清晰了,声量也比之前更大了一些,还让胤礽往自己身后垫了迎枕,半坐起来喘着粗气看着自己这个太子。
“这些年提心吊胆的,终于是盼着了?”
“这个时候了,皇阿玛何必说这种话来诛儿子的心。”
“朕脾气不好,除了你之外也没有真正养过孩子。你不好,朕恨不得把天下最好的都给你,你好了,朕又觉得你是我儿子,我还没老你怎么能羽翼丰满,脱离了我的掌控而去。”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康熙这会儿就处于想到什么说什么的阶段。父子一场两人这几十年或许多猜忌少坦诚,但此时此刻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那么珍贵那么难得,两人都不愿意再把时间浪费在假话上。
“儿子没有额娘,在宫里几十年至今全靠皇阿玛护着。若没有皇阿玛我恐怕早成了枯骨一堆。我对皇阿玛既敬又怕,皇阿玛能对我好也能定我的生死,儿子总归是个俗人,怕死得很。”
胤礽是真的真的从未起过要篡位的心,从头到尾他都盼着自己能做个好儿子。人得知道好歹,自己能走到今天但凡皇阿玛心狠一点儿,或者心粗一点儿都很难。
弘晳今年十三了,看着一天比一天大的儿子胤礽也偷偷想过,再过几年弘晳这小子就该娶妻生子了。
到时候这小子也会有他自己想做的事,也会有想要提前押宝下注投靠到他麾下的官员属臣。
等到了他能听政参政的年纪,也一定会像自己这些年看自己的皇阿玛那样,一件事有不同的见解和看法。
意见不同处理事情的手段方式也不一样,自己难道就能一点儿不满都没有?胤礽觉得自己没那么心胸宽广。
自己当然想儿子听话想儿子跟自己一条心,弘晳如今看着是个能守得住天下的。自己或许不会那么快立太子,但只要他听话只要他耐心一些,到时候自己肯定会把皇位传给他的。
这话说出来给康熙听,胤礽声音有些发闷。他越说越觉得有些心酸,强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在这一刻再也忍不住了。
或许这些年自己的阿玛也是这么想的,他也觉得总有那个‘到时候’,而自己则总觉得那个‘到时候’到底还要多久。
“再过几年弘晳都能给你添孙子了,要做皇阿玛的人了怎么还哭成这样。”
看着胤礽这幅模样,康熙心里甚至觉得有点儿好笑。傻小子也到了自己当年看着他一点点长大的时候了,那滋味天下除了他们父子没人能感同身受。
两父子一个躺着一个跪坐着,此时此刻两人谁都没有再提朝堂上的事情,什么辅政大臣什么内阁和南书房,康熙该给的都给了,给不了的就只能胤礽凭自己的本事去降服,哪怕他是皇帝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胤禔和胤禛来得很快,胤禔进宫这一路跑得太狠,在乾清宫外的台阶处还跌了一跤,两个手心撑地磨得血次呼啦的,胤禛把他拽起来的时候,甚至都能感受到他整个人在往下坠。
“皇阿玛。”
“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冒失。”
胤禔是长子,这些年康熙对待他的态度一直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好的时候是这样不好的时候也是这样。
在外人看来直郡王这个庶长子的待遇比太子爷差多了,就连康熙自己也觉着保清还是比不过保成。
但这会儿就剩一口气吊着的康熙并不惧怕死亡,反而看着胤禔摔伤的手掌皱了眉头。
之前吃的药丸药效过了大半,此刻还能说话全靠之前赶到的御医往康熙全身几处大穴处下了长针。
“叫御医来,给老大看看手上的伤。”
“阿玛……”
这么多皇子阿哥向来都称皇阿玛,只有胤禔因为是康熙第一个养住的儿子,小时候学会说话之后老把皇给落下,就阿玛阿玛的叫。
起初惠妃还老纠正儿子,是康熙觉着这算什么大事,皇阿玛和阿玛不都是自己有什么好改的。
这个习惯就这么留了下来,后来什么时候胤禔不再阿玛阿玛的叫,胤禔和康熙都不记得了。近些年只有胤禔情绪真的特别激动的时候,这个甚至有些陌生的称呼才会脱口而出。
喊过阿玛,又没话可说了。胤禔低着头随便御医过来怎么摆弄自己,他身侧跪着的是胤礽,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俩都不知道多少年没这么跪在一起过,胤禔这会儿就觉得膝盖和屁股底下有针,戳得慌。
“保清,你这性子太莽撞。以后好好当差收敛脾气,朕……”
“等朕走了之后,梁九功有东西给老大,拿了东西安安分分的别闹。”
最后一口气在慢慢消散,康熙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低。后面一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就已经不太像一个帝王,而更像是一个垂垂老矣的父亲在跟儿子絮叨着什么。
梁九功已经把装圣旨的匣子拿了过来,乾清宫外其余皇子、宗亲王爷、内阁大臣、南书房和大学士们该来的也都到齐了。
康熙微微往梁九功身上瞥了一眼,梁九功便明白意思把重臣们都召集进来。
同这些官员们一起进来的还有毓朗,只不过此时的毓大人已经换了武将的袍服腰间带刀,进来之后就站在门口,和外面的阿克墩能互相望见。
这些防范不过小事,康熙已经看不清站在门口的是谁,即便能看清他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新旧帝王交接的时候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胤礽此刻的伤心是真,处处防范也是真。
圣旨不出意外是传位给太子,圣旨宣读完康熙这最后一口气也基本撑不住了。
躺在床上的帝王艰难挪动眼睛从几个儿子身上一一扫过,最后还是紧紧拉住了胤礽的手:“好好的、好好的……”
最后一句话随着呼吸一起湮灭在众人或真或假的哭泣,和梁九功哑着嗓子喊皇上驾崩的声音中。
胤礽此刻其实有点儿哭不出来,康熙驾崩他感受到的完全不是‘我终于能登基当皇帝’了的喜悦,而是一种‘我该干什么我能干什么,我真的能撑得起这片江山吗’的惶恐。
好在先帝驾崩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了,由不得胤礽悲春伤秋,就已经被毓朗和胤禛一股脑地砸了满脑袋活儿给冲淡了。
小殓过后颁布先帝遗诏,成立大丧治理处,由新帝胤礽主持丧礼。很快礼部、宗人府、内务府和工部的人就把灵堂在乾清宫内搭设起来,以大福晋为首的皇子福晋们也陆续到了毓庆宫。
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身体不好,刚入秋就一直在咳嗽,这会儿也是强撑着进宫来,哪怕从宫门口到毓庆宫这一段路,都走得她气喘吁吁连说话都没力气。
“方才宫门口没准备轿辇吗,大嫂怎么就这么走着进来了。”
“都准备了,是我自己没要。今儿这场合哪里好坐轿子,这会儿咱们该怎么办还请娘娘先拿个主意吧。”
胤礽继位登基的遗诏已经发了,但新帝还没来得及给石琼华和毓庆宫的人封赏。
人人都知道石琼华就是皇后,不过册封的旨意没下来就不能乱喊,伊尔根觉罗氏也只能含混着喊一声娘娘,大家心里知道是个什么意思就行。
“内务府已经把戴孝守丧要用的东西送去后宫各处,这会儿乾清宫那边肯定还没忙完,咱们都是一家人嫡亲的妯娌,我也就不跟你们见外。”
“等会儿各自先去后宫,帮着母妃们配殿里的娘娘贵人们把该换的换了,该准备好的准备好。再有就是好好安慰母妃,先帝这一走大家伙儿这心里都不好受。”
“这个娘娘放心,不好受日子也得往下过。好在先帝走了还有新帝,只要倚仗还在大家这心里就不慌。”
“什么倚仗不倚仗,老话都说打虎亲兄弟,等忙过这一阵了到时候该怎么着肯定都不会落下。”
短短几句话,太子妃和大福晋就已经把该说的都说了。先帝刚驾崩,你们该哭灵的哭灵该守孝的守孝,不要在这个时候闹出什么不该闹的动静来。
过后新帝该晋封的该赏赐的都不会少,毕竟这些年爵位一直压着没挪,不就是等着新帝登基之后再办的事。
有了太子妃这句话,一屋子福晋脸上的哀情都少了许多。三福晋董鄂氏更是率先起身说要去荣妃宫里看看,一直站在一旁的沈婉晴赶紧让宫人把毓庆宫的轿辇抬来,不由分说把伊尔根觉罗氏扶上轿辇往延禧宫去。
“娘娘,得再多召几个太医进宫来,乾清宫和后宫分别安排上。下午就得去乾清宫哭灵,不能再搭上几个。”
“沉壁,你去太医院走一趟,让院令挑选十个身体好的太医进宫,六个安排在乾清宫四个安排去后宫,谁有不舒服了包括太监宫女不要强撑着,及时找太医看诊拿药,别耽误了正事。”
石琼华吩咐完,不知道怎么又长叹了一口气。她看向沈婉晴的眼神特别复杂,康熙驾崩胤礽登基对她来说无疑是一件好事,但真的就全是好事吗?石琼华其实也不那么确定。
“娘娘,别想那么多。咱们先把眼下的事情处理好,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我知道,我知道……”
“我就是偶尔忍不住胡思乱想,这些日子你哪儿也别去,就待在我身边,有你在我就安心点儿。”
“那可不成,我得替娘娘去一趟理藩院,过不了几天盛京和蒙古那边来奔丧的就该陆陆续续到了,这里头那些年纪大了的福晋女眷该怎么安排,还是得去看一看才放心。”
“我把采薇给你,这段时间你去哪儿都把她带上,外面那些人就知道你是奉我的命,少些口舌啰嗦。”
这种时候最怕无事忙,只要一闲下来就容易想得太多,所以还是忙起来的好。
沈婉晴帮着石琼华毓朗跟着胤礽,整个给康熙守灵期间两人除了早晚从宫里出来能见上一面,实在是累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先帝驾崩得在乾清宫停灵二十七天,二十七天之后移灵寿皇殿,在寿皇殿还有一系列繁琐复杂的仪式要办,直到礼部把谥号庙号定下来,钦天监定好日子,才能出殡送棺椁入皇陵。
好在对于沈婉晴这种外臣诰命女眷来说,只要熬过前面这二十七天就算解放了。在寿皇殿的仪式都是他们宗室自己的参加,最后只要出殡的时候再跟着去皇陵就行了。
连着给康熙哭了二十七天的灵,即便毓朗和沈婉晴都自己给自己找着了差事,不用真的天天跪那儿跟着礼部官员的指示起身下拜哭、磕头,再哭再磕头,等真正结束的时候也还是觉得穿在身上的衣裳斗篷都有点儿空荡荡的。
尤其是毓朗,很多事胤礽现在都没分配好,就不好把临时的活儿给下去,怕的就是给了之后不容易收回来,那可不就只能逮着毓朗用。
好在这活儿不是白做的,先帝出殡之后三天,宫里就连着下了好几道施恩的圣旨。一是追封已故重臣,二是封赏兄弟和臣子。
毓朗作为这么多年的太子党如今的新帝宠臣自然不可能被落下,由户部右侍郎升迁至户部左侍郎,入南书房议政,原本的二等子爵也被加封至二等侯爵,总之就是官职爵位方方面面都没有落下。
而原本那些在历史长河中斗得你死我活的‘九龙’也各自有了新的走向和未来。
直郡王晋封为直亲王,诚郡王为诚亲王,四贝勒胤禛为雍亲王、五贝勒胤祺为恒郡王,七贝勒胤祐为淳郡王,再往下老八至十三皆为贝勒。
第135章
“娘, 明儿皇后娘娘让您进宫一趟。”
“怎么这个时辰回来了,今儿不你当值吗?”
“过两天弘晳要出城打猎,我说我要轮值不去他就生气了。非说我不给他做伴读又不肯陪他去打猎, 就让我回来了。”
毅安有些无所谓地耸耸肩,这样的戏码自己跟弘晳之间已经唱过八百回了, 他这次要是不生气那才不正常。
“你也是, 人家是大阿哥,他说要去打猎你就跟着去啊,正好可以好几天不轮值当班, 这不是挺好的。”
毅安这小子越长大就长得越像自己, 除了像原身这个身体,甚至沈婉晴还从他的眉眼里看到了真正的自己, 那个睡了个午觉就不知道是死是活的自己。
今年是元正二年, 要是按照原本的历史进程来说应该是康熙四十九年,也是沈婉晴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二十年。
十七岁的毅安已经是个大小伙儿了, 按照后世的算法他得有个一米八五的个儿, 跟毓朗站在一起他还能显得更高一点儿。
两年前康熙还没去世的时候,府里佟佳氏和钮祜禄氏就几次催促自己该给毅安相看亲事。但当时先帝身体那个样子, 毅安又还在宫里伴读, 沈婉晴就以此为借口一直拖着没定。
沈婉晴确实不想让儿子把亲事定得那么早,毕竟毓朗和赫舍里家现在的位置太敏感, 毅安娶妻不光是娶一个女子回来, 同样很重要的是赫舍里家会多一个姻亲。
要知道之前芳芷和芳菱相看人家的时候, 哪怕自己一再暗示二房的老爷太太不打算让女儿高嫁,自己跟二房的关系也就那样,当年二房跟自己还是有过挺大矛盾的,但上门提亲的人还是差点儿把家里的门槛都踏破了。
后来芳芷定下的人家是淳郡王母妃成太妃的娘家戴佳氏, 芳菱定下的人家是和四福晋同族的乌拉那拉家。
两家的门第都不是很高,但他们背后站着的分别是雍亲王胤禛和淳郡王胤祐,这不管是对于赫舍里家还是皇上来说都可以接受,就算是最合适的亲事了。
隔房的堂妹都这个待遇,要不是沈婉晴一直在石琼华面前表现出压根不打算让毅安早点儿成亲,说实在的她都觉得石琼华是想在宗室里挑一个许配给毅安的。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当年自己穿过来就在喜轿里没得选,如今毅安一天一天长大,当然也绕不过这件事。
沈婉晴能做的就是尽量等毅安大一点,他大一点心性就能更稳定成熟一点。成熟了稳定了相看人家的时候,对方女孩子的年纪和心性也能相应挑选大一点儿的。
爱情不爱情这个东西说起来太不现实太缥缈,她只能尽量去选择一个人品性格方面至少不会从一开始就跟毅安不合适的人。
同样的毅安岁数不小,也能让人家也多看看毅安,确定毅安这孩子的性格跟人家家的姑娘不是针尖对麦芒,连说话都说不到一处去的,再在这个基础上谈结亲成婚的事。
这个想法沈婉晴是五年前就已经跟毓朗说过了的,毓朗第一次听的时候还有点儿惊讶。
毓朗虽然二十年都守着沈婉晴过日子,但他从头到脚都还是个本地少爷。他愿意这么过是因为自己爱沈婉晴,其余的他再无别的想法。
在他看来儿子娶妻最重要的当然是人品条件,其次是女方的家世,至于容貌和性格可以再往后稍一稍。
至于成亲之后的感情好不好,这可不是他这个当阿玛的能操心的。毕竟哪有当阿玛的追着儿子问房里事的,那多少有点儿不像话了吧。
儿子只守着正妻一个人过日子他没意见,毕竟自己这么多年就是这么过的。不过若是毅安跟妻子合不来要纳妾,只要别胡来别搞宠妾灭妻闹得家宅不宁,他也没意见。
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这种想法沈婉晴会有可太正常了,或者说她要不是这样的人那才奇怪。
之后转过天来,毓朗进宫时就无意把他们夫妻俩想要把两个孩子都在身边多留两年的想法给透露出去。
起初阿克墩还觉得好笑,岁宁你们想多留几年也就罢了,左右她是个闺女。毅安有什么好留不留的,他娶了媳妇儿回来也不走啊。
毓朗听了只摇摇头笑也不解释为什么这么说,甚至都弄得休沐从宫里回家的毅安专门找上他娘。
跟沈婉晴一本正经地保证,以后成亲了绝对绝对不会娶了媳妇忘了娘。气得沈婉晴一脚就踹在儿子屁股上,自己要他来操这个心?
不过很快这事就没人提了,因为康熙驾崩了。
先帝驾崩新皇登基,按道理新帝守孝是二十七个月,原本对于皇帝来说守孝二十七个月太不现实,但胤礽却拒绝了礼部和宗人府所提出的以二十七日代二十七个月的法子。
这些年因为康熙一直想要削弱勋旧世家的权力,胤礽除了毓朗和石家之外,跟宗室勋贵之间并不算特别亲近,最明显的表现就是毓庆宫这么多年都没有一个满洲世家出身的太子嫔或是侧福晋庶福晋。
对眼下这种局面胤礽是很满意的,当然他也知道先帝一走底下那些世家就已经在摩拳擦掌等着,只要胤礽提一句要选秀,他们多的是家中女儿能送进宫来。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守孝,这二十七个月除了政务相关就踏踏实实按着守孝的规矩来。既然都守孝了,那选秀和后宫的事自然就不用谈了。
三年这个时间很微妙,不是太短也不是太长。太长了胤礽自己都坚持不住,太短了又不够时间让胤礽和他的人彻底掌控朝局。
等过完三年时间,前朝后宫基本上就都在胤礽和石琼华的掌握之中了。那个时候弘晳和二阿哥三阿哥也都长大了,前面有嫡出的大阿哥和年长的哥哥们压着,往后就是后宫进身份高的嫔妃也折腾不出乱子来。
皇上要给先帝守孝,其他老皇子们和宗亲难道不得跟着?就连毅安这种皇上死忠家的孩子,也被皇后私底下找各家女眷提前通了气,没说定人家的就不着急成亲,等过几年皇上都有安排。
皇后都这么说了,家里佟佳氏和钮祜禄氏心里再不情愿也不敢说什么,只能由着毅安天天乐呵呵的宫里宫外换着地方住。
顶多也就是背着他们偷偷嘀咕,说毓朗和沈婉晴这对父母太不着调,对孩子太不上心。
上心不上心,毅安自己心里清楚。这会儿这小子赖唧唧地凑到他娘身边,先是拿了个橘子剥开连橘瓣上的白丝都给沈婉晴挑干净,后又接过知霜送来的茶,用手背贴在茶盏上试了试温度,然后才端给沈婉晴。
“娘,您说皇后娘娘是不是要跟您说我的亲事了。”
“怎么?听着什么风声了?”
小狐狸再聪明也没有大狐狸精,沈婉晴都不用看儿子一眼就知道他是怎么回事,这小子要么是有看上的人了,要么是心里有了什么主意想说又没敢说,搁这儿小心试探呢。
今年年初户部尚书病重致仕,毓朗毫无意外地接了他的班。毓朗当上户部尚书之后十天,毅安就从弘晳伴读的这个岗位上退了下来,之后就进了侍卫处,也成了毓庆宫的三等侍卫。
先帝驾崩之后,胤礽为表孝道没有马上往乾清宫里搬,而是搬去了养心殿。石琼华理所当然被册封为皇后之后,就也紧跟胤礽的脚步搬去了永寿宫。
或许是历史的惯性,又或许是胤禛作为雍亲王还兼任了总理事务大臣,对胤礽的影响还是挺大的,总之胤礽在登基继位没多久,就也建立了军机处,用来代替南书房的地位。
军机处、养心殿和永寿宫的位置就在一条线上。以养心殿为中心,往前出了养心殿就是御膳房,再往外走就是军机处和内务府的值房。
往后转出了养心殿又是皇后住的永寿宫,这样的动线安排布局相比较乾清宫就舒服太多了。
皇上皇后从毓庆宫搬出来,原本住在毓庆宫里的侧福晋和侍妾格格,也各自晋封为妃嫔贵人搬去了后宫,二阿哥弘晋三阿哥弘晥都搬去了乾东五所,只留下弘晳作为大阿哥住在毓庆宫里。
胤礽继位之后没有马上立太子,但他对弘晳的安排又处处都在向朝臣们表态,弘晳的地位是超然的是和别的皇子不一样的。
对此石琼华没有表达出半点儿不高兴,甚至还主动把想要上奏折请封大阿哥为太子的石家给摁住了。
眼下朝堂的局势跟当年先帝立太子的时候完全不一样,现在不立太子比立太子要好,立了太子就是平白无故把弘晳立成了个靶子,到时候弘晳和皇后干什么做什么只会更加艰难更加容易出错。
为此石琼华甚至私下跟胤礽求了个恩典,把她亲哥哥庆德外放出了京城,只留下一个哥哥观音保为都统,在朝中也算不得实权多大。
调令刚下来的时候石家难免有人不满,石文炳虽然还镇得住场子,但毕竟年事已高,私底下有些风言风语未必全压得住。
直到胤礽又从石家挑了两个后辈一个为弘晳的伴读,一个为乾清宫的御前侍卫,石家的矛盾点才彻底被转移,从凭什么还不立大阿哥为太子变成了这两个名额到底该归哪一房。
石家家大业大房头多人也多,胤礽随便抛出去一块肉都能让他们抢破头。毕竟现在皇后和大阿哥的位置稳如泰山,石家再也不用像之前那样先帝皇上两边端水,差错一点儿都不敢。
他们抢他们的,毅安则借着这个机会反而从弘晳身边退了一步。毕竟要论亲近,其实石家的人跟弘晳才更亲近,他们是嫡亲的表兄弟,自己这个辈分上赫舍里一族的族叔,跟弘晳血脉上的关系已经隔得很远了。
毅安当时给弘晳的理由很名正言顺,伴读的名额就俩,自己不退就是另外一个退。
另外一个是石文炳长子傅达礼的长子石信,傅达礼当年就没跟着石家进京,这么多年一直在东南一带驻防。人家多年在外兢兢业业从来不提回京二字,皇上总得表示点儿什么吧。
严格意义上来说傅达礼这一支因为常年不在京城,跟石家的联系都没那么紧密了。傅达礼当年是太子的纯臣如今是皇帝的纯臣,他可以一辈子不回京,但他的儿子必须一直都在皇上和大阿哥的身边。
所以毅安主动以岁数大了不好再在上书房读书为由,从宫里退了出来。本来他是想安心在家待两年然后再琢磨找个差事,谁知道刚回家三天宫里就传了口谕下来,让毅安进侍卫处担任毓庆宫的侍卫。
这位置赫舍里家可太熟悉了,当年毓朗不就是进了毓庆宫当三等侍卫,这才一路走到今天。
现在皇上又把毅安安排在这个位置上,一来是满意毅安主动让步,二来也是给毓朗和朝臣们都吃一颗安心丸。
别看着毅安不是大阿哥的伴读了,就瞎琢磨是不是毓朗被皇上忌惮了。赫舍里一族他还得好好的用,谁也别没事瞎挑拨。
“我没听着什么风声,我天天在毓庆宫当差,养心殿和永寿宫儿子都不怎么去,能知道什么啊。”
“装,你再给我装。前天皇上才让人给你送了一把好弓,当我不知道是不是。”
毅安进了毓庆宫之后最高兴的自然是弘晳,这大阿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干什么都要带上毅安,要不是太子妃早早地就给弘晳安排了两个侍妾,沈婉晴真的都要想歪了。
“那我也就拿了弓,什么也没问啊。”毅安收敛了些脸上的笑意,看上去更郑重了一些,“娘,要是皇后娘娘真要给我赐婚,您能不能帮我推了。”
“为什么啊,自己看上了?”
“哪跟哪儿啊,我这天天在毓庆宫里能见着谁啊,可不能瞎说啊。”
毅安一听这话差点儿急了,沈婉晴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话说得的确不该,赶紧抬手在自己嘴上轻轻拍了两下。
“是我不对,这话娘说错了,以后再不提了。”
“我的意思是你老跟着弘晳进进出出,这宫里是不是还有公主、宗室女眷和奉皇后娘娘口谕进宫的官员家眷,我是怕你遇上谁看对了眼又不敢跟我说,我才这么一问的。”
沈婉晴认错向来特别快,毕竟在她看来错了就是错了,孩子都这么大了不能瞎糊弄。
反而是毅安对这个一直不怎么习惯,他拉过自家娘的衣袖跟孩子一样扯了扯:“什么错不错的,您就随口一问我也随口一说,哪儿就谈得上对错了。”
“大哥,你要跟娘说什么就赶紧说,我在门外都站好久了。你再不说我可帮你说了啊,磨磨唧唧的干嘛呢。”
说话的是岁宁,今年十一岁的赫舍里家大小姐已经出落得有个大姑娘的模样了。
岁宁这丫头长得特别像毓朗,像到从小到大就被说跟毓朗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脾气性格也像,如果说毅安是比格附体那岁宁就是个混不吝的祖宗。
偏偏又因为长得像自己,毓朗这个当阿玛的就忍不住更加偏疼岁宁,她干嘛她阿玛都觉得好都觉着自家姑娘又聪明又胆大,反正就没有不好的。
为此沈婉晴曾跟他吵过两次狠的,吵的时候毓朗都一个劲的认错,说以后再不那样了,等吵完了过几天还是老样子。
直到一年冬天,才七岁的岁宁就敢带着丫鬟去结了冰的池塘上玩儿,玩儿得浑身直哆嗦回来还敢威胁丫鬟不许告诉沈婉晴。直到半夜烧起来了,沈婉晴才知道这事。
自那以后沈婉晴就知道在管教女儿这件事上,不能再由着毓朗和岁宁胡来了。等女儿感冒发烧好了之后,她就把人打包扔给沈婉澜了。
沈女冠文能谈经论道武能上马拉弓,收拾一个岁宁还算手拿把掐。不过即便是她,后来也忍不住私下里跟沈婉晴吐槽,这也就是她手腕硬心更硬,要不然换个人还真不一定能降服这个小祖宗。
毅安想要干嘛显然岁宁都知道,她从门外进来在她哥背上戳了好几下,“快说啊,再不说我真的帮你说了啊。”
“你过来,你催什么催。说了多少次让你别着急怎么就说不听,急什么啊还有这么多时间,今儿不说明儿是不是也能说。”
沈婉晴一把拉过女儿在自己身边坐下,不让她再催促毅安。被沈婉晴这么一训岁宁就老实了,反而是毅安冲岁宁做了个鬼脸,逗得宁大姑娘又忍不住笑了,这才正经坐下来看向沈婉晴。
“娘,我不想一直待在侍卫处,我想出京城去历练。要是给我相看亲事,我想找个愿意跟我一起出京的姑娘。要不然我这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把她一个人扔在京城太不像话了。”
“阿玛在朝堂上太稳固了,我已经听很多人说我们家攥着皇上不够还想要攥着大阿哥的话。时间长了,应该也不是好事吧。”
“阿玛起码还有好些年才能致仕,儿子觉得有时候风头太盛也不是好事。不如就让儿子先出去待几年吧,儿子也想看看这江山天下,老待在京城挺没意思的。”
沈婉晴看着儿子,就知道他是已经认真想过这事了的。劝阻的话到了嘴边也不知道怎么说,此时此刻她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自己跟妈妈说自己要外派去项目上,一年到头可能只有过年才能回家。
当时的自己觉得自己可年轻可有冲劲儿,只要自己愿意就没有什么做不成的事。现在想来毅安应该也是差不多的想法,这种事劝是没法劝得住的,只看到时候毓朗能怎么安排更稳妥一点罢了。
第136章
傍晚毓朗回家的时候, 毅安又进宫去了。
下午那阵儿高来喜的干儿子来了一趟,说是今儿一整天大阿哥在毓庆宫里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别扭一下午了,说什么都得毅安回去一趟才行。
“诶, 我上次要你打听的事你到底打听没有,大阿哥那边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吧。”
坐到户部尚书这个位置的时候, 毓朗也不过三十七的年纪。忙忙碌碌十来年还以为得继续忙下去, 直到真的成了户部尚书才发现到了一定的位置之后,反而没那么多具体的事情要忙了。
“大奶奶有点儿过分了啊,这种事哪有那么好打听清楚, 我还能明着去问大阿哥有没有龙阳之好了?”
说起这事毓朗都觉得头大, 前些日子沈婉晴不知道怎么就神秘兮兮拉着自己,一脸严肃说要跟自己探讨一个特别重要特别敏感的问题。
那一瞬间毓朗后脖颈子都麻了, 浑身一激灵顺着尾巴骨就蹿起一串鸡皮疙瘩, 他都怀疑是不是外面又传了自己什么连自己都不知道的流言,被人告到沈婉晴跟前来了。
直到沈婉晴凑到他耳畔说悄悄话一样把自己的疑惑的事情给说了, 才彻底把毓大人吓得差点儿原地蹦起来。
毓朗再怎么也没想到沈婉晴会想到这个地方去, 真是她敢说他都不敢听。可沈婉晴问得一本正经,毓朗当时也不得不先答应下来。
本来以为她就这么一问, 等过几天这事就忘了。谁承想这都过了快两个月了, 她又提起来了。
“是不是戴佳氏最近又给你送了新书来了,还是那几个说书的从哪儿淘换来新东西了, 怎么又想起来问这茬儿了?”
“没有, 你别什么都怪人家, 人家也就上次是吧……对吧……”
“对吧?对吧什么对吧。要我看大奶奶还是这两年日子过得太悠闲了,要不还是找点儿事忙活忙活?”
自从胤礽登基为帝,沈婉晴就紧跟着着手把自己手里的生意都给收缩了。
当年从东南到盛京甚至整个西北漠北,沈婉晴都恨不得像八爪鱼一样处处把手伸过去, 说到底还是拿不准要是真的被废太子的事情牵连流放,会流放到哪里去。
现在尘埃落定胤礽作为太子顺利登基,那事情就得是另一个说法了。户部尚书家的夫人能是个财迷吗?能这么哪哪儿都伸手的与民争利吗?时间长了都不用御史弹劾,作为皇帝的胤礽头一个就不会乐意。
所以元正元年,新帝领着毓朗、胤禛等人忙着收拢朝政,着手准备料理先帝在位最后几年他们想干又不敢放开手干的事情时,沈婉晴则在一点点把手里的生意拆分或托付出去。
跟福州那边的生意往来一直有二房和徐家、石家大房的合作,沈婉晴找来惠中和菩萨保,问他们俩愿不愿意去过去试着看能不能接下来。
图南是个稳重性子,成亲之后在侍卫处待得挺好,如今是御前二等侍卫。他跟毓朗的关系一直不错,胤礽对他也算爱屋及乌的器重。他压根没想过要特地去干嘛,人家觉着现在这日子就挺好。
但惠中和菩萨保这俩却是越长大越有点儿眼高手低,一个两个本事不大口气却不小。
对此图南和毓朗的评价特别一致,他俩年纪小,府里艰难的时候他们不懂事,等懂事了的时候毓朗和沈婉晴已经把这个家担起来了,他们只管做他们赫舍里家的爷就行了。
这样的性子留在京城弊大于利,好在这俩都不是犟种都还算听话。毓朗把两人叫到书房聊了半个下午,两人就点头答应出京去福州。
前些年赫奕从福州调离了一段时间,前年又重新调回福州任布政使。这个调任几乎就确定了赫奕从今往后也没打算再回京城,下一次回京城或许得致仕以后了。
把惠中和菩萨保送过去有他看着,不说有什么大出息起码也闯不出大祸来。菩萨保前几年也成亲了,成亲以后两个房头就是分家不分府的过日子,这一摊分给他和二房比沈婉晴自己攥在手里要强。
反正福州的生意靠着船帮,船帮的根子是徐家掌控着,只要石家和徐家一天不倒,该给沈婉晴的这一份儿就少不了。
往西北的马帮和肃州的中转站,沈婉晴则拟了一份名单连同沈宏济和沈峰,让毓朗一起交给皇上。
当年马帮走西北这条路线会起来那么顺利,从一开始就是为了看住当年明珠筹粮,防备他私底下做小动作。
后来马帮越做越大,作为集散消息的功能也一直没有落下。即便比不过传说中先帝的暗卫,但西北连同漠北和准噶尔的消息,起码有一半马帮都能比当地官员更快知晓。
这么一个拥有收集情报功能的马帮,胤礽还是太子的时候毓朗和沈婉晴可以全权负责,只需要有什么要紧消息的时候及时汇报上去就可以了。
但现在胤礽是皇上了,毓朗这个户部尚书已经做了钱袋子又怎么可以再做暗卫头子?倒不如连同沈宏济和沈峰这俩负责马帮的一起交上去,让他自己定夺是继续用沈家人管着这摊子活儿,还是慢慢找人接手。
沈家这些年借着马帮这条线已经赚了不少,沿途也开了几个货栈,再加上沈文博在盛京打理的那一摊子还正常运转着,到时候即便彻底从西北这边的马帮撤出来,也不算伤筋动骨。
这么一算,沈婉晴手里留下的还就是京城几个大铺面和庄明弄的养殖场、洞子货和暂时还没能稳定下来的南北杂交猪猪。
等于说沈婉晴现在只抓终端,不管你们路上的生意买卖怎么做,更加不管这个生意后面你们用这条物流线来干什么,她只负责打理好京城出货的这个端口,赚这一份银子和船帮马帮每年给的分红。
京城的铺子又还有房良总管,这么一来沈婉晴操心的事就少多了,连带这些年一直跟沈婉晴合伙做买卖的戴佳氏也跟着闲了下来。
这人一闲就得给自己找乐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到了,以前一直觉得听不懂的戏曲,如今沈婉晴也能听得津津有味。
人家不光听还主动找到戏班子的老板,把她自己淘换来的话本子给班主看,问他能不能按着戏本子上内容排新戏。
沈婉晴出手大方,银子在哪儿艺术就在哪儿。哪有不能的道理?没多久不光戏班子排新戏成了风,说书的唱民间小调的也都纷纷跟上。
除了毓朗和毅安这种听书特别挑剔特别较真儿的,就连宫里皇后和后宫的嫔妃们也多少听过这些新戏新书来解闷儿。
戴佳氏本来就是个外放的性子,自从迷上新戏和新书之后,她是隔三差五就要给沈婉晴送新的来。
有两次毓朗碰上随手翻了翻,看得他一脸无语地放回去,直到晚上才抱着沈婉晴一再叮嘱自家大奶奶,那玩意儿看看得了,可千万不能当真。现在见沈婉晴又重提旧事,可不就又想到戴佳氏那儿去了。
“你别跟我打哈哈,这事我都跟你提了多久了,不可能一点儿结果都没有。”
“这事真没有,你说你怕大阿哥对咱们毅安又不应该的心思?那早二十年宫里还传太子把我天天带在身边有那意思呢。”
毓朗也知道有些事就是能空穴来风,那年沈婉晴给自己做了一件浅驼色织金缎的斗篷穿到宫里去,当时除了说太子看重和毓侍卫和妻子沈氏感情好的,私底下也有人嘀咕太子留这么好看一侍卫在跟前,是不是还有别的心思。
“真的啊,我怎么没听说过啊。”
时隔多年,宫里从毓朗起了那个头开始,现在若有特别受重用的侍卫,都会在秋冬自己做浅色斗篷氅衣穿着进宫。为此浅驼色的织金缎过个三两年就要时兴一轮,大家伙都看习惯了。
这事沈婉晴是真的不知道,她要知道肯定当时就要拿这事来调侃毓朗。现在再说就没用了,毕竟宫里都把这个当个寻常事就调侃不起来了~
“告诉大奶奶了,让大奶奶带头笑话我是不是?”
毓大人没好气地朝沈大奶奶扔了个白眼儿,又伸手把刚刚剥好的松子倒在她手心,“大阿哥有没有龙阳之好我真没打听出来,倒是乾东五所那边听说有个宫女怀上了。”
“这个时候?谁啊。”按理说孙儿辈给先帝守孝是一年的时间,按着这个时间早就过了,就算是后院侍妾怀上也不算坏了规矩。
但宫里如今皇上都还规规矩矩在守孝,除了在养心殿大部分时间即便去后宫也只去永寿宫皇后那儿。你这个当儿子的这会子就猴急跟宫女弄出孩子来,是不是有点儿心太粗了。
“二阿哥弘晋。听说林妃知道这消息都气哭了,当天就带着二阿哥去了永寿宫请罪。”
弘晋为当年毓庆宫的侍妾林氏所出,如今临时被册封为妃但没有封号,宫里一般就直接称其为林妃。
这种事不好,但已经发生了就该认了。怀了就好好养着,到时候能生下来能养住,不可能说皇上得了头一个孙子辈儿的孩子都不高兴。
但你这么一弄,就让大家都很尴尬了。知道的是林妃和二阿哥不想皇上不高兴,不知道的还觉得是皇后不容人,见不得二阿哥抢在大阿哥之前生下孩子。
“二阿哥今年才十三吧,这就懂人事了?”
“那我怎么知道,当年在毓庆宫的时候我都从来不打听太子后院的事,这回要不是大奶奶非要我去问,我才不管这些呢。”
都是外戚,石家对这些事就比毓朗要在意得多,因为他们的倚仗是太子妃。毓朗这个赫舍里家的领头羊则一心一意全都挂在皇上身上,至于后宫如何,至少在毓朗当权的这些年,是绝对不会去掺和的。
连乾东五所的事都查到了,也没查着弘晳那边有什么不对劲,沈婉晴最后一点点担心也放了下来。毕竟对她而言毅安想出京很正常,只要出京的原因不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就可以了,
“毓大人,毓尚书,您坐稳当些,我有个事儿要跟你说。”
“什、什么……什么事儿啊。不是,霁云你可别吓唬我,我如今身子骨可不比当年了,经不住你吓唬。”
毓朗下意识想溜,却被沈婉晴给拉了回来,把毅安想要出京的事情阿一五一十跟他说了。
“你儿子不想留在京城,毓大人可得想想未来该怎么跟这小子铺路了。”
本来沈婉晴以为毓朗知道这事会不高兴,毕竟两人就两个孩子,毅安要是再出了京城,到时候身边可就只剩岁宁一个了。
谁知毓朗一拍大腿反而显得格外高兴,“我就说这小子聪明吧,我当年是出不去,要能出京说什么也要带着你出去外任几年再回来。”
“真这么想啊?那我明儿进宫皇后要跟我提毅安的亲事,我可就真这么回了啊。”
“就这么说,毅安跟我还不一样,我在他这么大的时候还自己泥打滚一样在外头混了几年,他要是一直留在京城就得一直被人捧着,这不是好事。”
况且皇权更迭从无例外,自己这辈子已经系在皇上身上不可能再改弦更张,连带毅安也只能站在大阿哥弘晳这一边。
但人不能一直站在云端上,这样太容易出问题,要是这几年出问题倒还好,毓朗能替儿子兜着。可要是等个十几二十年再出问题,那就恐怕是毁家灭族的大问题了。
既如此就还不如趁着大阿哥也还年轻,赶紧出去历练几年。等到时候再回来,说不定心性手段就都不同了。
第137章
次日, 沈婉晴一早就进了宫。
毓庆宫的位置就在乾清宫的左边,以前那么多年沈婉晴进进出出宫里,全都是在前面走动, 所谓的后宫和御花园她其实一直没去过。
直到石琼华从毓庆宫搬家搬到永寿宫之后,沈婉晴才第一次踏进这个在小说界无数前辈们为此奋斗和挣扎的地方。
沈婉晴都猜着石琼华要跟自己说什么了, 谁知自己刚到永寿宫坐下还没来得及喝口茶, 就听见外边通传说大福晋求见。
沈婉晴下意识往石琼华的方向看了一眼,石琼华也微微皱起眉头朝沈婉晴摇了摇头,表示没得着信儿大福晋今日会进宫。
不过人都来了也不可能把人拦在外面不让进, 刚坐下的沈婉晴又只得起身好一通行礼, 等到伊尔根觉罗氏坐下之后,才重新挑了个更下首的位置坐下。
“今儿进宫来是给皇后娘娘谢恩的, 我家三格格和四格格能指婚在漠南, 全仰仗皇后娘娘体恤慈爱。我这身子骨这两年是越发不中用了,家里那几个格格要是只能指望我, 还不知道能得个什么着落。”
人走茶凉, 康熙一走之前的那些皇子们就从皇阿哥成了过气的老皇阿哥。
先帝在世的时候晚年多猜忌,猜忌得狠了众人心里也都发狠似的嘀咕, 还不如早点儿拥立太子登基。
到时候还能以拥立之功换个亲王爵位回来, 总好过在老爷子手里忐忑不安,不知道哪天干了什么又被老爷子给惦记上了。
直到先帝真的驾崩, 甚至胤禔几人也真的成了亲王, 再回过头来看, 才发现皇位上坐的是亲阿玛还是亲兄弟,这二者之间的差距太大了。
其中首当其冲受到影响的就是各个王府贝勒府里孩子的亲事。
直亲王府上的大格格和二格格是在康熙还在世的时候嫁人的,两人一个嫁在京城一个去了漠南。
胤禔家的大格格不光是他家的大格格,也是弘晳这一辈儿头一个出生的孩子。先帝给指婚只犹豫了一小会儿, 就把这个孙女儿给留在京城了,嫁的是马齐那个富察家。
二格格嫁给漠南科尔沁部的贝勒,虽然远了一点儿但毕竟还在漠南,这两桩婚事不管直亲王府还是惠妃都很满意。
只不过这之后三格格和四格格就说什么都来不及安排了,一来康熙没那个精力,二来这好事不可能全让你直亲王一家给占了。
宫里多少公主都联姻去了漠北,怎么就你家的女儿去不得了?之后
等到胤礽一登基,胤禔这个当年的大千岁大阿哥地位处境更尴尬,他家女儿的亲事也就自然而然更没个着落了。
哪怕近些年胤禔连个实差都没有,胤礽也没打算把这个大哥怎么着,但当年明珠一党和直亲王还是不可避免都坐了冷板凳。
明珠那老头儿倒是精明,他早早的带着一家子回盛京了,康熙去世前半年他就死在了盛京,悄无声息什么水花都没有泛起。自然而然也就没人会再去把他一家子翻腾出来,顶在最前面的可不就只有胤禔了。
胤禔对此并不抱怨什么,当年自己就是起了要把太子拉下马的心思,自己就是也想当皇帝,撇开先帝拿自己当磨刀石这一茬,他自己还是会想。
如今只不过是斗败了而已,成王败寇没什么好抱怨不忿的。真有不忿,想想当年自己身为大千岁风光的时候,也曾把太子挤兑地坐立难安怎么反应都不对,就也更加谈不上不忿了。
不过直郡王可以这么洒脱,大福晋却不行。她甚至觉得等过两年弘昱娶亲成亲都可以随便皇上怎么安排赐婚,但还没嫁人的两个女儿却说什么都不能马虎。
起初她是往惠太妃跟前去求,可惠太妃都已经搬到寿安宫去了,当年再怎么着她有事还能去乾清宫找皇上,毕竟两人有儿子呢还能真不管啊。
现在她能找谁?皇上是胤礽,她不过是皇上的庶母。宫里没有太后,皇上又对这些庶母客气才把寿安宫和宁寿宫全腾出来给先帝留下的这些妃嫔居住。
她难道还能去找胤礽给自己儿子府上的格格讨情,要皇上给她们都安排个满意的婆家?即便是她舍得下这个脸面,恐怕也讨不到这个情。
惠太妃是这么说了,大福晋却不能真的就这么不管,还是隔三差五地进宫往惠太妃那儿去。
后来还是雍亲王听说了这事,让雍亲王福晋去了一趟直亲王府,之后大福晋才求到石琼华跟前来。
怪不得大福晋没想到,实在是宫里已经挺多年没皇后了。
没皇后的那些年宗室赐婚这活儿已经都是先帝自己来,现在换了胤礽登基,所有人也还是下意识地认为这事得等皇上下圣旨赐婚。
直到乌拉那拉氏点明皇后不光是管着后宫那摊子事,还要主持内廷礼仪、主持亲蚕礼、教养皇子皇女,管理皇室宗室内眷女眷的事务。
一句母仪天下,可真不是光把后宫那些妃嫔侍妾管好就行了的。其中给宗室适婚男女赐婚,本来也就是皇后该操心的事。
伊尔根觉罗氏这才恍然大悟自己一直摆错了菩萨,第二天就递牌子进宫求到石琼华跟前来。
石琼华早就等着伊尔根觉罗氏了,她一开口石琼华马上就把这一揽子差事都给接了过来,惹得下了朝过来的胤礽对此哭笑不得,他又没打算抢她身为皇后的活儿,这事只要她开口跟自己说一句半句,自己不是照样要给她的。
胤礽的话站在他的角度当然有道理,但石琼华却笑着摇头不反驳。只说先看看,看看她能给直亲王家的两个格格挑出个什么样的人家来。
要是觉得自己挑人的眼光还行,这差事以后就都由她这个皇后来管。要是觉得自己思虑得不够周到,那以后这事就还是胤礽这个皇上说了算。
之后石琼华就找来沈婉晴,两人用了将近三个月的时间把蒙古漠南漠北诸部,年龄家世都还算合适的人选都挑了出来。
这些人中石琼华又挑选了一批有男有女,列成名单交给胤礽,希望能把这些蒙古王公的孩子接到京城来。
不是说非要搞人质那一套,把人扣在京城就不还回去了。而是让他们来京城学习习惯几年,日后不管是蒙古送女儿入宫,还是朝廷赐婚公主、宗女去蒙古联姻,同一个环境下相处的几年都会对彼此的相处更加自在。
远不说什么琴瑟和鸣的事,最起码成亲之后你吃的我见过,我喜欢的你听说过。找个戏班子回去咿咿呀呀,大家也能一起聊上几句这一折子戏说的是什么,就很可以了。
这个建议提上去,胤礽很快就答应了。之后把这事拿到朝堂上一议,以往多站在太子这边的文臣御史们纷纷上奏,说的都是联姻乃国事,不该皇后来掺和插嘴。
而这些年被先帝削完皇上削的宗室勋旧们反而梗着脖子觉得这事没错,毕竟送去蒙古联姻的除了公主就是这些宗室女和勋贵家的姑娘,谁家孩子谁心疼,你们这些读书人又不用送女儿去漠北吃沙子,你们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
沈婉晴还记得,那天下朝之后毓朗回家跟自己学得有模有样,把沈婉晴都给听乐了。什么之乎者也什么祖宗家法,说到底还是要看板子落在谁身上。
胤礽是个有耐心的人,知道他手里的权力多少有点儿失衡,前些年为了让先帝放心,宗室勋旧那边他是能不碰就不碰。
乃至如今登基上位了跟这一帮子人实在有点儿没情分,如今正好借着皇后提出的这件事情,让这一波人能再稳一稳,别动不动就想着闹起来唱反调。
既然蒙古王公要送儿子们来京城,那直亲王府的三格格和四格格即便因为岁数到了,一个被指婚给喀尔喀部的贝勒一个被指婚给漠南台吉,但婚期已经一杆子支到三年以后去了。
“大嫂实在不必说这样的丧气话,这么多妯娌中就你和我年纪相仿,这会儿这屋子里还有个与你同年的霁云,你要老说你的身子骨不成了,那咱们俩怕不是也好不到哪里去了。”
沈婉晴今年三十九,冬月生人。大福晋今年也是三十九,比沈婉晴也就大半岁,可看上去起码比沈婉晴大了十岁还不止。
沈婉晴平时总觉得自己挺年轻的,有时候接了雍亲王福晋或几个郡王福晋的请帖,去各家府上做客。吃酒听戏聊天的时候,她觉得自己什么都能聊,她们说什么自己都能融入其中,一点儿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
只有每次碰上大福晋这个正儿八经的同龄人,沈婉晴才会有点儿恍惚。我都这个岁数了吗?不会吧?
“霁云跟我不一样,从当年在毓庆宫见过她第一面起,她就一直是这个样子。风风火火雷厉风行,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么多劲儿,干什么都能成都能干好。”
“皇后娘娘您是不知道,那时候我一去延禧宫给母妃请安,母妃就总要拿霁云来说,说我怎么没有她这么能干,那时候年纪轻气也盛,听着那些话心里老不是滋味了。”
“现在想起来,她老人家说得着实在理,要不然寻常人家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这话看来还是有道理的。我这身子骨说不定哪天就撑不住了,这家里没个老成的长辈稳着,到底不安心。”
惠太妃,大福晋兜兜转转这么半天,终于把今日进宫真正的来意透露出来。
血脉亲情最难以割舍,直亲王把女儿们都安顿好了,现在自然而然就该轮到亲额娘了。
三年守孝,太妃们都被挪到宁寿宫和寿安宫住着。但这个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啊,三年之后皇上就得选秀,到时候后宫热闹起来,这些个庶母住在宫里又能有多舒服。
直亲王胤禔已经不止一次跟大福晋提起过要跟皇上请旨,接太妃出宫颐养天年,但是一直被伊尔根觉罗氏给压住了。
皇上今年不过三十七,除了胤祉跟皇上和直亲王岁数挨着点儿,从老四起就差得有点儿大了。
雍亲王比皇上小了将近五岁,再往后小得更多,压根从头到尾都没有机会当贤王的老八今年才三十。
先帝驾崩之后,毓朗和胤禛忙得脚不沾地,连诚亲王都被扔到礼部去天天跟那些老头儿掰扯礼仪礼节,手头实在缺人用了,胤禩自然被挑出来搁到内务府,总领内务府的事务去了。
历史的进程走偏了,良嫔卫氏至今也只是良太嫔,出身身份在先帝留下来的妃嫔中不算高。
为此胤禩是铆足了劲儿在当差的,因为先帝已经死了,良嫔想要把日子过好的唯一希望就是母凭子贵。只有胤禩得了皇上的青睐和看重,良嫔的待遇才能变好。
所以,这些太妃与其说是在宫里养老不如说天生就是胤礽手里的把柄。你们这些王爷贝勒在宫外无论干什么,都要掂量掂量还留在宫里的老娘。
“本宫跟大嫂当了近二十年的妯娌,什么话还要这么拐弯抹角的说。你和直亲王是想把惠太妃接出宫去奉养,这个我没猜错吧。”
“这事皇上早就跟我提起过,三年的孝期这也就剩不到一年时间了,按理说孝期过完是应该让你们把母妃接出宫,儿子出宫建府这么多年,当额娘的都没去过儿子府里看看什么样子,这哪能行啊。”
“不过这事不能一刀切,十五阿哥他们的母妃还年轻,他们几个也还没到出宫建府的时候,要是现在就让有儿子的都把母妃们接出宫奉养,怕是也不妥。”
石琼华其实是巴不得这些有儿子的太妃们赶紧出宫,要不然在宫里她天天得过问。
病了要给请太医,吃得不好得问是哪里不好,一年四季的布料吃穿用度什么都不能出错,要不然落在宫外那些王爷贝勒眼里,那就都成了老额娘在宫里受委屈了。
可是不行啊,即便能让这些王爷贝勒把太妃太嫔们接出去住一住,那也不可能就这么撒手不管了。
“况且大嫂还是太小看直亲王了,如今准噶尔部蠢蠢欲动,皇上上次还跟我说到时候不知道该让谁主抓那边的事务。”
“直亲王正当壮年,听说骑射和马背上的功夫一直没有落下,到到时若真起了战事,即便朝堂上有可用之将帅,恐怕也还是需要一个能压得住阵的自家人,大嫂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胤禔的大千岁党罢黜的罢黜倒戈的倒戈,如今早成了一缕烟。唯一能用的就只有直亲王本人,往后要是真的要打准噶尔,宗室里能用的还真就非胤禔莫属。
你要出京带兵,我哪能把惠太妃就这么放出宫去?别说惠太妃不行,你这一家子除了两个嫁到漠南和漠北的女儿,其他人都别想乱动,
伊尔根觉罗氏听明白皇后话里的意思,一时间也说不好是高兴还是难过,当下连脸上的笑模样都显得有些奇怪。至于惠太妃的事,自然也就不再提了。
大福晋没得到自己想要的,但是又得到了皇后空许给她的一张大饼。等她起身走后,沈婉晴才收拾好心情重新看向石琼华。
“娘娘,您说我想说的话还能说吗?”
“我要是说不能说,咱们沈大奶奶就不说了?”
沈婉晴一脸纠结坐在一旁的样子全都落在石琼华眼里,她看着都有点儿好笑,这人年轻的时候一门心思往上爬,好似什么事什么人都拦不住她的野心。
如今明明更好的日子都唾手可得了,她却自己先主动往后退了一步。别说撺掇毓朗入内阁继续往上爬,连她自己平日里进宫都越来越少了。
不说那还是不行,沈婉晴深吸一口气还是把毅安跟自己表达的意思跟皇后都说明了。
毅安日后要出京,还想要把妻小都带着走,那势必就不好给他许配家世身份过高的女子。石琼华之前想的那些人选,恐怕一大半都不怎么合适了。
“看来这京城,不是什么香饽饽的地方,一个两个的都想往外走。”
“那也不是,就像我们家那二叔,说是说在福州经营多年,可前些日子写信回来,还不是跟毓朗说等致仕之后一定要回京养老。”
石琼华听了这话并不反驳,只是把本来已经准备好的小册子给收了回去。
“你家毅安要出京,我和皇上肯定要替他想个合适的去处,只是大阿哥那许不许,那本宫就不知道了。”
“那是他们之间的事,毅安身为毓庆宫的侍卫,要是连大阿哥都说服不了,那他就在毓庆宫替大阿哥看一辈子门也挺好。”
“你啊,就是嘴上不饶人,儿子说要出京你便厚着脸皮来找本宫,本宫和皇上要真的强留他在京城,你们夫妻还不得把这紫禁城都给闹翻天了?”
石琼华才不信沈婉晴这会儿说的,这事该怎么办还得看弘晳和皇上知道以后怎么个安排。
如今石琼华和沈婉晴之间关系依旧亲近,但说话办事也越发谨慎,不轻易许诺已经成了她们之间没说出口但都互相守着的一个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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