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银子赫奕本来没打算真给, 就是打算做个样子出来让侄儿看看。毕竟他都说出来‘这是西院眼下能拿出来的所有银子’这种话了,他就不信才十七八的侄儿就这么厚得下脸皮,拿自己压箱底的银子。


    谁知毓朗还真就这么厚脸皮, 自己妻子为过中秋怎么跟自己的同僚送礼,把自己那点儿私房钱全刮了个干干净净, 现在一匣子银票就在跟前,想要毓朗装假大方怕不是白日做梦。


    再说, 西院叫自己过来毓朗心里就有数,肯定是有事要求到自己头上, 舒穆禄氏是女眷, 只要万岁爷没打算真的把八旗的根都给掀了, 不可能让人来后宅抓人。只要不抓人, 舒穆禄氏就没什么事需要求到自己头上。


    至于自己的二叔,万岁爷跟前的红人不好当,哪怕赫奕眼下还算不得多红, 但暗处也多的是眼睛盯着他。没事的时候互相捧着,只要他露出一点儿破绽,那些人就会像鬣狗闻到了腥味凑上来, 毫不留情把人分食而光。


    所谓的老老实实待上几年, 等这事在万岁爷那里淡了再起复, 这是最好也是最险的一条路。想走这条路要么自身硬成铁板一块,什么事来了都不倒下, 要么家里足够庇护, 天塌下来有家里给撑着。


    可惜赫奕没那个本事, 赫舍里家也没有这个底气,他现在在御前多待一天就更加风雨飘摇一点。


    别说赫奕这些年在外面不可能干干净净一清二白一点短处都没有,就是真的没有很快也会有人罗织出来。到时候他倒下了就能在御前空出个位置来, 在万岁爷跟前当差就是这样,要么飞黄腾达要么败家之犬,没有第二条路。


    赫奕眼下败了,他不能再留在原地盼着别人对他手下留情从而留下一条命,他这辈子都不会让自己的命运掌握在别人手里。


    他得趁着这事还没完就先谋划好退路,只要这次印子钱的事自己不死,回头他就出京去,如此一来才是真的退一步海阔天空。而眼下这个退路靠谁最稳妥,自然是身为姻亲又手有实权的沈家。


    毓朗猜到了赫奕的谋算,所以他拿这三千五百两银子拿的理直气壮,不拿银子这事自己还是要帮,毕竟西院当年回来在世人眼里就是帮了东院,要不然孤儿寡母有的都是说不尽的苦处。


    而赫奕见毓朗拿了自己三千五百两银子,心里虽像是被刀割一样肉痛,说话也随之坦然了许多,银子都拿了这个口就好张了,哪怕这银子本来就该是留在公中,或者是本来就该是东院的。


    “我还是想要福州督粮道道员这个位置,现在的道员钱大人到年底前就该回京述职,沈大人在福州一地经营多年,如今又当着户部福建清吏司郎中一职,这钱粮漕运一道本就归他督管,他若愿意使使劲儿,想必一个道员不是难事。”


    督粮道负责一地在旗兵卒的兵粮,粮食的收储和支出,连同漕粮的征收押运,所属府州的仓库盘查等一切跟粮食相关的事务,是一个有实权且差事很肥的位置。


    盯着这个位置的人多得很,赫奕张嘴就要督粮道的道员,还真的半点没跟毓朗客气。


    “二叔,这个位子这点银子怕是不够吧。”


    “咱们家和沈家是姻亲,沈大人这些年能稳稳当当从福州到户部,连万岁爷都隔那么一段时间就要召见他一回,靠的难道是银子?”


    沈家底子厚,厚得赫奕都不敢琢磨。老沈大人在造办处多年,攒下一个好家底子能让沈宏世在福州多年从不沾手不该沾的银子,两袖清风谈不上,但至少是从未把手往老百姓的银袋子里伸。


    “沈宏世年纪不小了,过两年要是再上不去可就要止步小小一个户部郎中了。万岁爷看中你岳丈能干又有分寸,他就不能光自己干净,还得约束得住他手底下和他这一脉的人。”


    “我知道你觉得这几年西院占了便宜,但不管家里怎么想,外边是不是还都说我的好话。


    你和嫂子觉得我这人心机深,可再怎么我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逼得你们东院没活路的事。我比他沈宏世更看重前程,我去这个位子比旁人合适。”


    “是是是,二叔这话是掏心窝子的话。二叔最看重要面子要名声,能占便宜得好处固然是好,可要是这些东西得搭上您的名声体面,什么大便宜小便宜你都能舍了,甚至包括……”


    毓朗的话没说完,只侧目往脸色苍白的舒穆禄氏身上看了一眼。这也就是赫奕到这会儿了还想要夫妻和睦这个美名,万岁爷也肯定不会拿女眷开刀,要不然他真能把自己这个二婶给舍出去。


    “我不会!”


    毓朗没说出口的话是什么意思赫奕当然知道,他本能地反驳了一句,可已经被赫奕的怒火逼得如同风中残烛的舒穆禄氏,哪怕是一言不发就这么坐着,就已经是最好的证据。他说他不会,但他什么都干了。


    不过这样的人心有多狠就有多聪明,他所图甚大又极其爱惜羽毛,所以把他放到督粮道上去,确实能给沈宏世省不少心,不光不用担心他闯祸捅娄子,为了他的官声和有朝一日能再回京城,他说不定还得咬牙当一把青天大老爷。


    “会不会的我这个侄儿说了不算,往后走一步看一步吧。去找我老丈人的事现在我也不能答应二叔,我得回去问过沈氏的意思,看她怎么说。”


    “外头的事问她做什么。”一听毓朗说要回去跟沈婉晴商量,赫奕第一反应就是这小子是在搪塞自己。可转念又觉得不应该,他要是真不肯搭把手今晚他就不必来。


    “二叔,您可真是当甩手掌柜当惯了啊。你要外任出京,整个西院就没想过怎么安排?”


    当年分了家的两家人,因为大房没了顶梁柱又重新住到一个屋檐下,再想分开就势必得等到老太太驾鹤西归之后,要不然就是西院想搬走东院都得玩了命的留,要不然自己这脊梁骨就别想要了。


    “二婶怀上了,要搁在几天前二婶精神好身子骨也好的时候这不算大事。从京城到福州一大半都是水路,冬天往南走再冷也冷不到哪儿去。”


    “可现在二叔你自己看看二婶,就这么坐着我都怕出什么事情,就这样能跟着你一路去任上?


    要是不去任上留在家里,从怀孩子到生孩子在到坐月子谁伺候,还不说孩子出生之后一两年,二婶的心思都得扑在孩子身上,到时候西院的事情除了我媳妇儿还有谁能管。”


    “不用你媳妇管,我能跟着去任上。你二叔没离过京城,外任为官哪有那么简单,你们爷们外面的事情艰难,难道我们当夫人太太的每日就是吃闲饭的不成。我不去,你二叔在任上怎么跟人往来交际。”


    提到自己的用处时,舒穆禄氏原本都塌了的脊背又重新挺拔起来。她这话没说错,为官做宰多的是不能摆到台面上来说的话做的事,这个时候所谓的门生故吏和夫人娘子就得起大作用。


    脏事烂事交给底下的奴才狗腿子去做,讳莫如深又不可告人的交给门客属臣去干,至于需要拉近关系推动进展的时候,大多都是交给后宅女眷,两家的夫人见一面该说的话该传达的消息就都明白了。


    即便到这会儿了,舒穆禄氏也没打算离了赫奕自己过日子。她还有两个儿子,自己不能当个有名无实的二太太。


    “那是二叔和二婶的事,你们夫妻二人怎么在官场上飞黄腾达我管不着。”毓朗摆摆手,“我的意思是家里,二叔走了二婶也跟着走,那图南和惠中走不走。”


    “两个孩子当然是跟着我们……”


    “不能走,他俩谁都不能走。”


    赫奕接话接得理直气壮,话没说完就被舒穆禄氏给打断了。不知道是情绪又激动还是怎么,本来还脸色蜡黄的人这会儿两颊又泛起酡红,看上去更加怪异。


    成亲这么多年,赫奕从来没有被妻子当着外人面打断过话。心里噌的一下就涌起一股怒意,可惜还没等他发脾气,亦或是说舒穆禄氏此刻压根不在意他生气不生气。


    她自顾自侧过身子看向毓朗:“两个孩子我得留在府里,这几年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也别总记恨我拿了公中的银子,这个银子你们注定留不住。”


    舒穆禄氏这话说得难听,却也是实情。二房不回来,就大房当时那个情况说不好什么时候一个大坑,整个家底都要赔进去。光用奴才管家?不说这事行不行,就算行,难道这些奴才就不贪墨府里的银子了?


    “只不过拿银子的是我,你和你额娘就还有个人恨。换成是别人,恨都叫你没地儿恨去。”


    “是,二婶说得是,所以今儿二叔让我来我就来了。”


    “图南和惠中不能离开京城。”舒穆禄氏仔细观瞧毓朗的表情,确定他说的话不是在讽刺自己,才继续往下说。


    “图南今年十三,顶多再有两年就该说亲事了。这个时候跟着去了福州,两年时间能站稳脚跟就不错了,怎么能寻着门当户对的好人家成家。得让他留在京城,之后不管是在统领衙门还是侍卫处、护军营给他谋一份差事,这才是正道。”


    “惠中会读书,就让他留在京城安心读书,等过些年他阿玛能回京最好,不能回京他就自己凭本事去考旗人科举。考中了最好,考不中到时候再想法子给他谋差事。”


    两个儿子的前程是舒穆禄氏从他们出生起就一直在惦记的事,比什么都要紧。


    这一次出京说得难听些就是夹着尾巴躲出京城,自己怎么着都无所谓,谁让自己真就这么倒霉,多少年民不举官不究的事,到了自己这里就成了要命的大事。


    可两个孩子不能被自己连累了,谁要是敢耽误两个儿子的前程,舒穆禄氏就敢生吞了他们。


    “二婶,不止图南和惠中,还有两个姨娘和两个妹妹,总不能不管吧。”


    “两个侍妾,要是老爷愿意就一起带去任上,要是不愿意就留在府里,府里总不能缺了她们一口饭吃。”


    或许是舒穆禄氏说得过于理直气壮,毓朗到了嘴边的话愣是结巴了好几下才说出口。


    “那还有两个妹妹,她们才多大一点儿。养姑娘比养小子更要费心思,再说咱们家的姑娘大了是要选秀的,二婶你可别胡来,真这么不管不问老太太头一个不答应。”


    走,简简单单一个字。谋一个外任的官位,难但是也不那么难。真正让人操心的是这么大一个家,哪里是说扔下就扔下的。


    毓朗猜都不用猜就知道,要是自己二叔这事成了,到时候肯定是要把一大家子人都撇下的。舒穆禄氏不跟着走还好,要是跟着去了福州,剩下这些人不是霁云管还能有谁管。


    早在中秋节前那天晚上,毓朗就明白的自己妻子的心意。她要属于她作为东院大奶奶的权利,但压根不想沾手西院的事。


    他还知道她已经在盘东院私产的账目,只要等府里的账册拿到手她把家里的事情都理顺了,就该着手外边的铺子和田产了。


    当年分家的时候阿玛除了这个大宅子和现银,还分了三百晌京郊的田加一百晌口外(关外)随缺地,两间铺子的租子钱和在盐商那儿入的一分股。


    这股份从当年老爵府到后来老太爷从府里分出来,再到后来分给自己阿玛再到留给自己。


    股自然是越来越少,但再少每年都还有一千二百两出息,这些银子田产铺子生意,样样都等着她去调派安排,她哪里还有时间来管西院这摊子烂事。


    “他们都不走,都留在家里。”


    赫奕有些惊诧,方才毓朗说要回去跟沈氏商量的时候,他只觉得这是侄儿的推脱之词。


    直到他强耐这性子听完自己的妻子和侄儿一来一回的话,他才相信毓朗是真的不愿意沈氏招揽西院的事,哪怕真让她管了西院的事能把这几年受的气找补回来,人家恐怕也不愿意。


    “当年舒穆禄氏替大嫂管家,两房往公中交的银子就有侧重。要是你媳妇现在愿意搭把手,这个数目我们可以重新商量。


    再说老太太的年纪也大了,我这个儿子一走什么时候回来还说不好,要是她愿意点头,从今年年底开始二房往公中交两千五百两,当做是我这个儿子给老太太的孝敬钱,你看行不行。”


    第42章


    现在每年西院只拿一千五百两, 要是从今往后西院每年拿两千五百两,按着公中每年的总数东院往后也只用拿两千五,这就等于赫奕主动提出来跟东院平分, 一起奉养老太太的意思。


    至于每年年底花不完的银子入了谁的口袋,这就不用多说了。当年这笔辛苦钱归了舒穆禄氏, 如今自然就该归了沈婉晴。


    “二叔的意思我明白了,这话我回去就跟沈氏说, 等商量出个结果来肯定给二叔个答复。”


    还是要商量,他都说出每年多出一千两了毓朗这混账小子还不肯松口, 赫奕突然反应过来侄儿说了这么多不是他不愿, 而是他真的怕沈氏不愿意。


    “什么时候给我答复, 后天我就要入值没时间再多等。”赫奕没想到自己的侄儿还是个怕老婆的, 这让他有点不屑。不过现在是自己有求沈家,便是有什么看不惯的也只能咽回肚子里去。


    “就这两天。这事不小,便是你侄儿媳妇同意了还有我岳父那边要去游说。二叔总说姻亲靠得住, 这话本不错。但二叔别忘了沈家也是家大业大,他们家的姻亲那么多凭什么把这么个好位子给咱们。”


    是啊,凭什么呢?从西院回东小院的路上毓朗心里也在不断想这个。就凭自己姓个赫舍里?


    但赫舍里氏风光也没风光到自己家, 自己家在赫舍里氏这一族顶多算是不上不足比下有余, 是比那些真败了家的破落户强, 可要是抠开这一层皮看内里,真就是一点回旋走错的余地都没有。


    所以赫奕才没打算求到一等公府或者说是索额图门上去, 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露怯, 靠自己的本事把这一关闯过去, 以后便是出京外任多年回不来,别人家也明白自家这一支有本事撑得住门户。


    要是这一次赫奕为了这事主动求到那两府门上去了,索额图保下一个赫奕轻而易举, 但往后自家对于他们来说就不再是亲戚而是半个奴才,即便他们嘴上不会说,但人心向来如此,拦不住别人心里这么想。


    况且沈家至今也没见沾自己什么光,倒是自己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是沈霁云张罗的。


    她嫁过来还不到一个月家里的奴仆下人对东院的态度就了殷切许多,好几个以前只知道西院门朝哪边开的婆子,如今天天往东院凑。


    知道沈婉晴跟前有几个大丫鬟和冯嬷嬷、周嬷嬷占着位置钻营不进来,就去钮祜禄氏跟前献殷勤。大家伙现在都在等着看,等大奶奶什么时候彻底发威,把管家权给夺回来。


    这都是沈氏的本事,自己这个大爷在家里没她有用。现在西院出了事又要她厚着脸皮回娘家,说出去真丢人。


    “回来了?找你过去到底什么事啊。”


    “能有什么好事,都是麻烦事。”


    炕桌上摆着切成大小差不多的西瓜,从小到大西瓜都是切成一牙一牙拿起来就能吃的,偏沈婉晴觉得那么吃汁水容易顺着手指往下滑,还容易弄脏衣服,非要切成这样拿小银叉子叉着吃。


    毓朗第一次吃的时候心里直嘀咕,这沈家的姑娘怎么比自己这个赫舍里家的大爷还骄矜还规矩多,后来发现吃完半个西瓜也不脏手不滴汁水,这种小嘀咕就再没有了。


    如今的西瓜基本都下市了,家里的瓜是夏天提前存在地窖里的,存放得最好的那一批能留到过年那阵子去。


    毓朗抱着瓷碗吃了整整一碗西瓜,把心里那股子说不上什么滋味的无名火给压下去,才一五一十把方才在西院的事情给沈婉晴交代清楚了。


    “事就是这么个事,听二叔的口气他要谋的差事已经跟岳父谈得差不多了。现在出了意外他怕岳父反悔或是趁机压一压他,才想要我们出面去把这事给定下来。还有西院那一大家子,他一走指定要留给我们,我怕你不愿意,所以先回来问问你。”


    “那匣子呢。”


    “什么?”


    “我说那装银票的匣子呢。”


    匣子里厚厚一沓银票,沈婉晴拿过来一张一张点过,又仔细辨认过没有假的,这才重新收回匣子里十分自然地放在自己手边。


    “我爹当初会答应跟你家的亲事,就代表他很满意你家的家世。你觉得你们这一支在赫舍里氏没落了没用了,那是你不知道你们满洲上三旗的人到底有多少优待。


    我有个武艺很好的堂兄,比你强许多的那种。但他就入不了侍卫处和护军营,眼下要组建的火器营也是想都不用想。


    更苦的地方我大伯又舍不得他去,真要吃苦那不如回盛京跟着我大伯卖人参去好了。二十好几的人了只能在家读书科举,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考上。


    不用你家给我家沾什么光,光是沈家有个姑娘嫁去赫舍里家这个事就够了。更何况当初是你二叔主动跟我家结亲,还舍了个长房的大侄儿出来,他能不愿意吗。


    他既然愿意了,二叔的事他就一定会办,区别就像二叔说的那样只在于他们两个谁占上风,二叔到了任上我爹能给他多少人脉资源,他又能回报我爹多少,跟我是不是回去低身下气的求没多大关系。”


    沈婉晴觉得赫奕这个人特别自相矛盾,一方面他自己把利益摆在最高处,对待亲兄弟留下来的侄儿是这样,对待自己的妻子甚至孩子也这样,只要跟他的前途碰上了,谁都必须让路谁都必须往后排。


    可到了别人身上他却又开始妄想,妄想别人家当爹妈的一心一意为孩子,他不痛不痒地让出个管家权,让自己在赫舍里家做这个劳什子的管家奶奶,沈宏世就得巴心巴肺得替他谋个心仪的差事。


    最好再尽全力替他把前路都铺好,就等他去摘果子,这他娘的是在做什么白日梦呢。


    “那行,今儿晚了,明天早上我再过去一趟,这事让西院自己想法子去。”


    “嘿,我说这么多白说了是不是,大爷哪只耳朵听见我说这事我不答应了。”


    “不是……”


    “不是你说你爹不会因为你回去就答应给我二叔谋差事,我听了啊,听得真真的。”


    看着盘腿坐在自己对面,一脸‘我这男人脑子是不是不好使’的沈婉晴,本来还理直气壮觉得自己可贴心的人一下子就蔫了下来。


    “你有什么就跟我直说,你心里想的我猜不中。”老猜不着,她该嫌自己笨了。


    毓朗觉得奇怪,明明自己挺机灵一个人,怎么就老是猜不透沈婉晴的心思。她办事的章程好像跟自己见过的听过的人都不一样。


    “我这话说给你听是给你交底,又不是要你把这话去跟你二叔说。


    我的意思是这银子我收了,他说的事情我们也能办,但这事办不办得成不在我在我爹。我就是今晚上连夜回去求我爹也没有什么用处,这个意思你得明白。”


    “懂了,这是打算只收银子不办事,对吧。”


    毓朗点点头,明白沈婉晴是什么意思了。真回绝了西院,用不了赫奕说什么老太太那边就得闹起来。朝廷以孝治天下,孝道二字压下来是能压死人的。


    “能说出这话就还是没懂。二婶管家五年,第一二年听小姑说她特别大方,别说从公中拿银子,为了拉拢人心自己恐怕还垫进去一点儿。


    咱们抛开那两年不算,这三年光是公中每年年底余下的银子,进了她口袋的四五千两总有了。这还不说底下人孝敬的。”


    沈婉晴抬头看毓朗一眼,见他神色很平静这才继续往下说,“这些人不光有庄子上和铺子上的,还有你佐领下的人,这几年跟西院的关系都不错。”


    “我知道,这几年我入护军营也有这个关系。我阿玛一死他们心就跟着不踏实,一是我年纪小怕我管不好旗务,二是……”


    毓朗说起这个时顿了一下,毕竟这事连自己佐领下的旗人都在意,沈家当年定下亲事的时候却没想过这一茬,果然就跟沈婉晴说的一样,沈大人是绝对不会因为女儿在婆家能不能管家,而在官场上对谁让步。


    “二是怕大爷的寿数像了大老爷,万一哪天大爷也……到时候咱们家这一支的佐领是给菩萨保还是个二叔就不一定了。”


    十二岁的毓朗能当半个大人,额尔赫去世他承袭佐领谁都没半句多话。菩萨保今年才五岁,毓朗又没个儿子,要是再有个什么意外急病,到时候就真说不准了。


    所以自己佐领下的除了阿玛留给自己的几家亲信,这几年大部分人都是两边端水,既不能得罪了自己这个佐领,也想要提前巴结巴结赫舍里家的二老爷,说不定人家哪天就真成了自己的长官首领也未可知。


    “七七八八的银子都加起来,我估摸着得有个六七千两,西院现在只能吐出来一半的银子就想我们替他办两件事,想得美。”


    三千五百两,换自己回家走一趟可以,让自己为了这点银子把整个西院背到身上?想都别想。


    “西院的事让二叔二婶自己商量去,人走了孩子撇下了算什么,不是还有两个姨娘吗。主母不在就抬个姨娘来主事,要是都说了不算那就留两个能干的婆子管事下来,不过是看家而已谁不行非得我?”


    “再说了,二叔每年多往公中交一千两那是给老太太的孝敬银子,又不是都落到我口袋里了,别说得好像这便宜到时候都是咱们东院占了一样。


    银子还没给人还没走,就已经把这银子说成都是我赚的了,我背不起这么大的锅,他们趁早死了这条心。”


    至于图南惠中和二姑娘三姑娘,沈婉晴不觉得是什么多大的负担。


    毕竟家里这么多下人,便是赫奕和舒穆禄氏离开京城也不可能把西院的奴才都带走,图南都十三了,放后世都上初中能寄宿了,留下就留下呗。


    只要账目不混在一起不清不楚,自己这个当大嫂的隔三差五去看一看也就行了。再说上头还有老太太呢,她儿子给她扔下这么个烂摊子,老太太且得长命百岁的活下去。


    况且现在不比后世,独门独户只要有钱有工作就能安心过日子,眼下讲究的还是人丁兴旺才是好事。


    图南惠中跟毓朗和菩萨保是堂兄弟,如同毓朗没了阿玛第一个想的是找赫奕这个二叔,赫奕出了事第一个找到毓朗是一个道理,一家子血脉总比外人强,他们留下跟东院不远不近地处着,稍微用点心以后等长大了说不定还是个助力。


    外人得碰上个人品好心性好的,相处个三年五载才稍微敢托付。血亲家人,得人品运气都不好才能碰上个下狠手把自己家全给祸祸了的。


    要不然后世那些家族企业,怎么就都要把亲戚亲信安排到关键岗位上去,沈婉晴一边说一边想起自己单位采购、后勤、财务部门上的那些人,忍不住轻笑两声。


    人性果然才是恒久不变的东西,就连自己也不能免俗。不是老板亲信的时候天天在心里吐槽他们就知道任人唯亲,现在换了自己,这还没怎么着呢就想着以后能怎么用人家,真是好大一个回旋镖:正中眉心。


    只要自己去了沈家,到时候不管沈宏世怎么借机压制赫奕,那都跟自己没关系。沈婉晴还能让赫奕反过头来对自己感恩戴德,得让他知道要不是自己走这一趟,他连督粮道道员这个位子都甭想了。


    沈婉晴说这话的时候是笑着的,漂亮秀气的虎牙都露出来一小截尖尖,看得毓朗浑身一激灵。早知道不问这么清楚了,她这么精明指定不能吃亏。


    “总之我的意思就是银子我拿了,就当是为了这个银子咱们俩明天回去一趟。替二婶管西院的事我不接,二叔愿意往公中交多少银子就交多少跟我们没关系,我这么安排你答不答应。”


    “答应,怎么不答应。就是要问过你才没应下二叔,西院那俩小子真留下了也不用你操心,还有我这个当大哥的在,亏不了他们。”


    “行,这话我记住了啊。”


    “哎呀,怎么就摊上这事了,好好的日子放着不过去碰那玩意儿干嘛。”


    说定了明天一早回沈家,毓朗就不肯再没完没了在这件事上绕,什么西院什么道员全是二叔的事,自己整整五天没回家,连句热乎话都没听着,他心里也不舒坦呢。


    毓大人赖唧唧的顺着罗汉床的靠垫往下滑,横着躺下来正好脑袋抵在沈婉晴盘腿坐着的膝盖处。


    沈婉晴盘腿的功夫不行,之前成亲那晚她盘腿坐财就姿势就勉强得很,现在更是压根不把脚往小腿下面压,就这么大喇喇的搭在膝盖上,毓朗抬手就能捉住。


    “嘶~干嘛呢,痒!”


    “大奶奶怎么不穿绣鞋,绣袜。”


    “屋里又没别人穿那个干嘛?怎么,大爷不喜欢看我这样啊。”


    旗人不裹脚,汉军旗的也一样。沈婉晴就穿了双白布袜子,袜口绣着暗花云纹,毓朗一勾手就给脱下来。


    沈婉晴的身高按着后世的算法得有一米六五往上,所以脚也算不得小巧玲珑。不过她脚背低脚掌也窄,瘦长长的一条毓朗抬手一握就能握住。


    “啧,放手,大晚上的干嘛的。”


    “大晚上的不就干这个,我前儿个晚上可梦着大奶奶了,你在家就没想我?”


    “不想,这有什么好想的。”嘴上说着不想,沈婉晴的目光却来回在侧躺着的男人身上勾成了丝。这个角度毓朗是下位,沈婉晴看他花孔雀似的来回地蹭,很有意思。


    “你说两句好话哄哄我行不行。”毓朗不听沈婉晴嘴里说的无情话,爬起来搂着她的腰肢抵在身后的大迎枕上,“我想你了,行不行。”


    听见屋子里说话的声音小了别的动静大了,夜里值夜的碧云赶紧起身走远,吩咐后头小厨房里烧热水备用。


    过完中秋,入夜之后屋里就开始摆炭盆了。这几天都放在角落里不觉得,今儿被毓朗这混小子架在罗汉床上冲了一轮,浑身上下都汗津津的。


    “想不想?”


    “不想。”


    “你都没问我问的是想什么。”


    “想什么都不想!”


    这个时候就一点好脸色都不能给他,多给一点他就能上房掀瓦。赤着的莹白膀子挂在毓朗肩膀上,沈婉晴懒洋洋地晃一晃,示意他抱自己回床上去睡。谁知两人还没动,就听见外头隐约传来脚步声。


    “碧云姐姐,我嫂子呢,她睡了吗。”


    “大姑娘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额娘睡了,我一个人睡没意思,来找我嫂子睡。”


    听着外边的动静毓朗都要急疯了,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滚,说不出的憋得生疼的劲儿让他动都不敢动。


    “她怎么来了。”


    “你不在家,前两天芳仪都来找我说话。时辰不早我就没让她走,谁承想她这时候过来。”


    屋子里满是两人的味道,这可不是把衣裳穿上就能糊弄过去的。次间的烛光还亮着,想说两人睡了都不成。


    “怎么办啊,赶紧想办法。”沈婉晴没好气地推了推毓朗,这会儿可真不能让芳仪进来。


    好在外边的碧云机灵,没等芳仪走到门口就一脸莫测地把人拉住:“大姑娘快别进去,大爷惹了大奶奶不高兴,里头正吵着呢。”


    “因为什么啊,要不要我去劝。”十来岁的小姑娘一听哥哥嫂嫂吵架了,眉头都跟着皱起来。她就觉得自己这个嫂子又好又厉害,这么好的嫂子自己哥哥干嘛跟人家吵。


    “不用不用,大奶奶那脾气姑娘您知道啊,这会儿越劝越生气,不如明早再过来,那会子替大爷说两句好话可能有点用。”


    碧云是一本正经的瞎说,芳仪却是听得连连点头。当即也不进去了转身就走,还一个劲的嘱咐碧云要是晚上有什么事,千万赶紧去前边叫人,不能让大哥犯浑再伤了大嫂。


    “这才几天,我妹妹就成你妹妹了。什么叫我犯浑伤了你,天地良心我就差没把你给供起来了!”


    “本来你妹妹就是我妹妹,难道你觉着不是?”压在自己身上的毓朗浑身上下直发烫,两人还在这里为了到底是谁妹妹争个没完,幼稚得要死。


    “赶紧的抱我去床上,这么着好看啊。”


    “好看,我爱看行不行!”


    说是这么说,把人刚进碧纱橱里的速度却不慢。把人放在床上,毓朗身形一顿又转身出去,冲着外头大喊了一声让碧云把院门锁上,这才转身回来把后半程给续上。


    第43章


    早晨, 沈婉晴走进正院的时候,只觉得所有人都噤若寒蝉锁着脖子鸡崽子一样,连呼吸和脚步声都比平时更轻。沈婉晴走到正屋门口不着急进去, 冲守在外边的丫鬟使了个眼色,才知道早上发生了什么。


    “你倒好, 连老太太跟前的人都收买了。”


    “毓大人连毓庆宫的太监总管都要拉拢,我这才哪到哪儿。”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两人对花钱买方便这件事上一拍即合,毓朗半点不觉得妻子把手伸到老太太跟前有什么不对, 以前没娶媳妇儿很多事自己不方便, 现在有了媳妇儿他只觉得自己就是树生了根船定了锚, 舒坦极了。


    两人进屋子的时候有说有笑, 佟佳氏见他俩这样非但没有不高兴反而脸上的神情都缓和了不少。就该是这样,越出了事越要笑,哭丧着脸做什么?有点好运气也被哭没了。


    以前看电视剧, 沈婉晴一直觉得那些濒临破产却还要死要面子的豪门有病,或是自己工作中面对明知道资金链或是项目有问题,却怎么都要嘴硬强撑到最后一刻的合作方脑子不好使。


    总觉得他们完全没必要那样, 把钱花在没用的排面上都是浪费, 省下这点钱给供应链多做一点结算多好。


    现在换成自己摊上这种事, 即便比起破家灭族还远得很,但看看坐在上首还是那副老祖宗模样的佟佳氏, 和依旧微微仰着下巴看谁都自带几分优越感的福璇, 她才真正明白这种时候还真就得要这个架子。


    家里越出了事就越要稳得住, 西院这几天是全然慌了手脚,连带着西院的奴才一个个的也偷懒耍滑。


    昨晚上西院几个婆子找了间杂物聚在一起吃酒说主子的闲话,一不小心醉过去直到今天早上没人去开西院的二门, 这才把几个醉眼惺忪的婆子给找着。


    昨夜东小院几乎一夜没消停,管他外面天翻地覆也顾不上。还是佟佳氏派了人去西院把那几个吃醉酒的婆子拿了起来,当众一人罚了二十个巴掌,打得胖头肿脸牙齿都掉了几颗,这会儿人还关在柴房里等着发落。


    “你们二婶又怀上了,大夫说她怀向不好要静养保胎,从今天起这家里的钥匙和账本就都交给阿朗媳妇,你们看你们谁有意见。”


    舒穆禄氏没来,赫奕也没见人影。福璇难得老实坐在佟佳氏身侧不做声,钮祜禄氏倒是有些诧异抬头,先看看佟佳氏后看看自己的儿媳妇,最后眼神定在自己儿子身上停了一小会儿,才重新垂下眸子静静点头。


    “老太太,孙媳妇年轻不知事,这家里好多事情都还一知半解……”


    “我知道你是什么心思,今儿我这老太婆也劝你一句,咱们都是一家子,谁吃亏谁得意不能算得太清楚。”


    二儿子的事佟佳氏已经知道了,知道以后当即就给了儿子一嘴巴,要不是看在二儿媳妇怀了孩子还不稳,舒穆禄氏她也要打。


    她原以为舒穆禄氏拿了银子是自己出去买地买铺子去了,哪怕是贴补了娘家也比拿去放印子钱好啊。帅颜保当年官至尚书,佟佳氏是当尚书夫人的人,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不能沾她心里门清。


    放印子钱这种事,其实早在钮祜禄氏和舒穆禄氏两个儿媳妇进门是她就曾说过不要碰。这么多年两个儿媳妇从来不沾,她也就把这种事全抛到脑后。谁曾想自己老了不济事了,就连说过的话儿媳妇也敢当个屁,压根不往心里去了。


    “前几年你二婶多占了,你也拿回来了一些。如今该你当家,只要把这个家当好,你还怕吃过的亏拿不回来?”


    这话说得够直白,直白得沈婉晴也很坦然地点点头,“二叔是给了我和毓朗三千五百两,可老太太方才也说了前几年二婶多拿了些,现在把这个银子还回来一点难道不对?”


    “老太太您的话向来有道理,一家子人是不该把账算得太清楚。所以我只收了二婶还东院的银子,等会儿吃了早饭还得带毓朗回去一趟找我爹,一份银子了了两桩事还不成?”


    “再说了,这三千五百两也不足数啊。”最后这一句沈婉晴是自言自语嘀咕的,看着像是再偷偷抱怨,可就是这话的声音一屋子人谁都能听见。


    “西院的事你真打定了主意不管?当年……”


    “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老太太用不着拿当年那点儿事一直说,且不说当年我还没过门,便是过了门这几年东院的日子过得到底好不好,您心里有数家里上下也都看得清楚。”


    “恩情这个东西金贵,留着不说等到了要紧的时候能救命,老挂在嘴边可就不值钱了。”


    沈婉晴就知道佟佳氏又要拿西院之前的事来说,便先发难堵了她的嘴。


    “且不说二叔到底什么时候能赴任,又是去哪里当官。便是都安排好了,二婶现在这个样子真的能跟着去?这事我看还是缓一缓吧。


    倒是东院的账目和钥匙老太太给了我可得收下,往后便是二婶留在京城,她一个人管着西院里里外外的事,到时候肯定是忙不过来的。东院和正院当家主事的只能是孙媳妇了,到时候我要是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老太太千万多担待着些。”


    沈婉晴的重音落在当家主事四个字上,说完也不等佟佳氏再说什么,就主动上前把东西两个院子的账册和钥匙都分开来,拿走东院和正院的,留下西院的碰都不碰。


    福璇坐在一旁眼睛都看直了,她怎么都没想到沈婉晴会胆子这么大,这么决绝不讲人情。偏现在西院还就得求着她,连带老太太也跟着投鼠忌器。


    再说她的话没说错,二哥出京十有八九,以后自己和老太太就是要跟着大房过日子。这本也是福璇盼着的,可不知怎的看着沈婉晴这幅盛气凌人的模样,她心里还是高兴不起来。


    不过沈婉晴才不管她们高兴还是不高兴,该自己的东西拿到手了就行。现在不高兴,等过几天习惯了也就高兴了。


    “老太太、额娘,昨晚上我娘差人给我送了消息,说是过几天我嫂子过生日,家里忙不过来让我回去住两天,您看成吗。”


    “多住两天,中秋的时候你没能回去,毓朗又整天在宫里当值,刚嫁人的姑奶奶哪有不想家的。这些东西带回去给亲家母,这么好这么能干的闺女嫁到咱们家来,实在是咱们家的福气。”


    都知道沈婉晴回去是干嘛,都不明着说。佟佳氏比福璇更识时务,知道眼下不可能再把西院硬塞给沈婉晴,就干脆再不提这一茬了。


    而是转身示意身边的丫鬟,前后抬了好几个大小适中的箱笼和托盘出来,都是连夜挑出来要让沈婉晴带去沈家的东西。


    眼下只有沈家搭把手帮老二把这一关扛过去最合适,东西不东西的不打紧,佟佳氏就这么一个儿子了,总不能眼看着他就这么栽了。


    “那就先谢过老太太了,老太太给我准备这么多东西是给我撑面子,我都知道呢。”


    佟佳氏不再纠结西院的事,沈婉晴又换回了平时那副乖顺温柔的样子。可她越是这样旁人看了越觉得发毛,就连毓朗都忍不住扯扯她衣袖,让她快别装乖了,瞧着都瘆人!


    佟佳氏准备的东西真不少,沈婉晴和毓朗带着东西到沈家的时候,门房上的人都吓着了。


    给沈家看了二十年大门的老吴头一脚踹在一旁偷懒打盹的小厮,让他进去找太太回话,一边赶紧扯了扯有点皱巴的袍角衣襟,确定没有失礼的地方这才微微弓着腰一路小跑迎到毓朗的马前。


    “五姑爷、姑奶奶回来了。”老吴头笑着看了一眼毓朗马上就往后看,马车后面还跟着一辆驴车,上面大箱子小箱子都装满了,看得人一头雾水实在不知道这是什么阵仗。


    “老吴叔,你快回去喊两个力气大的小子来搬东西,前几天毓朗在宫里当差中秋节都没时间回来。今儿好不容易又等咱们毓大人下值在家,可不得回来看看。”


    沈婉晴下了马车,十足一副小媳妇高高兴兴回娘家的样子,看得一条胡同里因为好奇而出门来看的邻居一个个都露出艳羡的目光,都觉着沈家这个女儿是嫁对了,瞧瞧赫舍里家这排场这架势,人家便是旁□□家底子也厚着咧。


    沈家的奴仆哼哧哼哧把佟佳氏准备的礼物往里搬,得着信迎出来的是大房的老二沈文渊和二房的老大沈文远。


    两兄弟名字发音相近连模样也有五六分相似,区别就在于沈文渊身板更壮实,厚实的背脊胳膊把衣袍撑得鼓鼓的,连脖子都比寻常人的更粗一点,一看就是个练家子。沈文远则文气许多,连袍角衣袂间都带着淡淡的墨香。


    上次来还是回门,那时候毓朗是新女婿什么人都不认识,也没心思去关注别的。现在心里记着昨天晚上妻子说过的话,再仔细去看沈文渊,从身板到走路的姿势再到他虎口手掌的老茧,他就知道沈婉晴昨晚的话半点不假。


    “回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弄得这手忙脚乱的。”


    “一抬腿就到了的地方,难不成我回来还要下个帖子啊。”


    “嫁了人怎么变得牙尖嘴利了,是不是受委屈了?”


    沈文渊拉着毓朗走在前面,沈文远扯着妹妹落在后头。说是说跟亲妹子说悄悄话,说话的声音却足够让跟在沈婉晴身后的青霜听见。


    青霜板着脸不是因为生气,而是在强忍着笑。大奶奶过门满打满算半个月多一点儿,就已经把东院的管家权从二太太手里抢回来,还要了西院那么多银子。这么个厉害人儿谁敢欺负她啊,不被她贼上就阿弥陀佛了。


    厉害人儿回了娘家一下子就成了菟丝花,没了筋骨一般倒在徐氏身上,“娘,幸亏有你在外边帮我,要是那天你没把二太太放印子钱的证据送给我,我还真就不敢上马车去逼二太太一把。”


    “我还觉得没那一下更好,反正放印子钱的事都是要闹起来的,你不去吓唬她她可能还不这么记恨你,你们东院的帐她也得还给你。现在可好,明明这事跟你没什么关系,反你成了恶人。”


    沈婉晴没瞒着徐氏这些天自己在赫舍里家发生的事,自己和她是这世上最亲近的血脉相连,她要是个不能干不管事的也就罢了,既然又聪明又有本事那什么事都瞒着她,岂不是少了个最天然最坚固的伙伴。


    “谁知道万岁爷真拿这事做筏子呢。”干什么事都是赌,想要做到万事周全只占便宜不沾腥臊是不可能的,“娘,要你猜你能猜着这次的事会闹得这么大啊。”


    广源行的老板掌柜和几个管事的都抓起来了,养的打手和专门负责讨债的抓了一大半跑了一小半,钱庄还开着门但银子却兑不出来。


    这么多把银子存在广源行的人,有舒穆禄氏这样眼下压根顾不上银子的,就有银子比命还重天天等在广源行门口等着兑钱的。


    步军统领衙门天天压着还没被关进去的广源行的股东管事凑银子兑钱,可放出去的银子收不回来,又哪里一下子拿得出这么多银子来。


    急得实在没法子了,据说今儿清早还吊死了一个小股东,人家明摆着就是知道广源行完了,他这种小股东也得跟着倾家荡产。他一死就祸不及全家,让妻儿带着家里的银子孩子回娘家,好歹还能留一条生路。


    “是啊,谁都没想到。”徐氏也后怕。家里银钱不少,除了拿去买地做生意和存在家里库房里的,其余的基本都存在票号里。


    为此当初广源行还专门上门来问过,说是只要沈家把银子存在他们钱庄,能给比别家更高的利钱。徐氏心动了但是又忍住了,她嫌广源行名声不大好,就还是选了另一家更大的更稳妥的。


    “等这件事过了,存在票号的银子我还得再兑出来些,一点利钱罢了我不贪了,还是实打实的银子放在家里安心些。”


    “到时候娘就天天搁家里守着银子,谁来都不让进门,说不定过个几年这些银锭子还能给娘生个小银锭子。”


    “编排到你娘头上来了是不是,想说我是个守财的就直说,你娘我经得住。”


    徐氏管了沈家多年,名声有好有坏。但不管是好是坏谁都认她是个搂钱的耙子,管家这么多年一直都是赚钱的时候多吃亏的时候少。


    “倒是你到底为什么今天把姑爷带回来了,还带了那么多东西,别不是把赫舍里家都搬空了吧。”


    “还不是爹之前和他二叔商量的事,现在出了变故就把我和你姑爷推过来了,想让你闺女和姑爷把脸舍出去,给他求个好官位回去。”


    “那他们家这算盘可打错了,你爹那人……”徐氏摇摇头,自己的枕边人什么性情徐氏最清楚,官场险恶沈宏世向来谨慎,赫奕他还用不用怎么用,还真不好说。


    第44章


    沈婉晴带着姑爷回娘家, 从早上吃吃喝喝到傍晚,直到沈宏世下衙回家一家子围坐一大桌吃过晚饭,还不怎么熟的翁婿二人才前后脚进了书房。


    “你二叔怎么不自己来。”


    “他怕您趁机占他的便宜。”


    沈宏世为官为人都很小心谨慎, 但那是对外人。自己家的女婿,没结亲之前那是自己存了心思要高攀赫舍里家, 结了亲嫁了女儿,一个女婿半个儿再见外那就是自己脑子糊涂把人往外推。


    “你一个毛头小子, 他把你推过来就不怕我占你的便宜。”


    武夷山出工夫茶,茶具精巧、冲泡流程讲究细致, 注重的就是一个慢和品, 沈宏世在福州待了多年, 从起初的不习惯不耐烦到喜欢摆弄, 即便都回京好几年了也还是常常摆弄。


    京城里老家在福建的官员不算多,来了也多是主动往京城里融,恨不得连口音都改了才好, 工夫茶这麻烦事儿大多都不乐意碰了。


    他们乐意不乐意,沈宏世跟他们也不是一路人。他就在自己的书房里备上一整套工夫茶的茶具,上官同僚门客好友, 便是讲得来看得上的晚辈, 他都把茶具拿出来过一番瘾。


    这是毓朗第一次见, 看着沈宏世双手上下翻飞又是洗茶具有事煮水烫杯,好不容易泡茶了又另把一旁的沸水倒在壶身外侧, 等到终于从沈宏世手上接过那么一小杯茶时, 毓朗眼睛都直了。


    “这事啊就这么定了。”


    “啊。啊?!”


    沈宏世不紧不慢一边泡茶一边把自己这两日早就想好的章程跟女婿说, 没想到笨女婿看个泡茶看傻了眼,一句话都没往耳朵里去。


    “这个位子早就定好了是你二叔的,运作一个督粮道的道员算不上难如登天, 却也没那么容易。我上下疏通关系,又想法子给现任道员钱大人在京城谋了个能安稳到致仕的官职,现在就是想换人也来不及了。”


    沈宏世摇摇头,显然眼下的结果他也很无奈,要是这事能早半个月捅出来他都不至于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既是这样也好,也算皆大欢喜。”嘴上说着皆大欢喜,毓朗脸上的神情却截然相反。看得沈宏世忍不住摇头直笑,自己这女婿有个护短知道里外的好处,却到底年轻藏不住事,有点不高兴就全摆到脸上来了。


    “你放心,想要在督粮道坐稳屁股不是件容易事。你二叔找你来求我不是求道员,是求我手底下的人脉。”


    “我今天也给你交代个实底,我当年留在福州的人已经被别人拔了个七七八八,一朝天子一朝臣这道理你二叔该明白。我如今在福州唯一的靠山就只有一个,可那位爷只认我不认别人,他想攀附眼下还指望不上。”


    沈宏世在福州一地经营多年,如今又管着福建清吏司,谁都觉得福州乃至福建一地就是他的大本营,要不然赫奕也不会一口咬死了就非要福州督粮道这个官儿。


    现在沈宏世跟自己说他在福州的人脉关系都七零八落了,毓朗直愣愣的看着自家岳父,好半晌才打了一个响亮的嗝儿:“您这是早早地给我二叔下了套了啊。”


    两家对亲家,一个看中了对方家里有实权能借机谋个实差,另一个看中了对方有个好姓氏,嫁过去生了孩子日后的路就更宽了。


    谁曾想赫舍里家外边风光内里麻烦,为了个谁管家来来回回拉扯到现在。沈宏世看似随手扔出来的督粮道道员,是他费劲心力能安排的最好的位置,去了就得替沈宏世重新开疆辟土,把失去的都夺回来。


    “岳父,您就不怕我二叔到了任上发现哪哪儿都施展不开,再回头找你的麻烦。”


    “他要督粮道的道员我给了,他找我什么麻烦?”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沈宏世在福州被拔掉的都是关键位置上的人,但底下的老人儿大多还在,他们不会替赫奕卖命,却会替沈宏世看着赫奕。


    他要是想转头咬沈家一口,等不到赫奕拿赫舍里氏这个姓当大旗,沈宏世能有一百种方法让他再也张不开口。


    只不过这种话就没必要跟女婿说了,赫奕是他的亲二叔,什么情分都没了也还有血脉相连拉扯着,要不然他今天也不会坐到自己书房里来。


    “督粮道道员这个官儿难道还不好?只不过让他出点力,他很快就会适应的。咱们是姻亲,气归气等气完了还是比外人信得过,用不着操心什么。”


    官场便是如此,没有所谓的挚友兄弟,门生故吏恩师学生到了要紧的时候互相攻讦背叛的数不胜数。为什么那些忠臣义士留垂千古,那是因为少啊。要是遍地忠臣良将遍地都是,又怎么会有朝代更迭至今。


    眼前的岳丈浓眉大眼,蓄了一把好美髯。老家是辽东的汉子身板子壮实,不像个文人倒像个武将。只有一双眼睛露着精光,一抬眼好似就能把人心都看透。


    “倒是你对你二叔的是还真上心,今日带着霁云回来,真就没有别的事了?”


    被沈宏世这么上下扫过一眼,本来还想在岳丈老子跟前摆摆架势撑撑门面的毓侍卫彻底乖顺下来,老实把今儿来沈家更重要的事一五一十跟沈宏世都说了。


    翁婿两个在前院书房聊个没完,后院这边女眷们凑成堆都在围着赫舍里家新出炉的东院管家奶奶打趣。


    沈婉晴晚上着实被几个嫂嫂灌着喝多了些,这会儿红着脸靠在徐氏肩膀上,哪个嫂子讲话她就转过头去眼睛瞪得滴溜圆看着她,也不知道到底听懂了没有。


    “霁云,你说你怎么连躲懒都不知道呢。这才成亲多久就把这份苦差事揽到自己头上,以后有你累的时候。”


    说话的是大嫂贺兰氏,沈家也跟赫舍里家一样是分家没分居,但徐氏精明贺兰氏也能干,两房除了住在一起,别的什么都分得很清楚。


    除了逢年过节来了客人或是有什么稀罕吃食的时候,两个堂哥会带着妻儿到二房来一起吃饭,平时连厨房灶上都是分开的,就更别说月钱和吃穿用度上。


    没有什么公中不公中这一说,两房人即便一个屋檐下住着也闹不出大矛盾。便是拌嘴隔个三五天也就好了,贺兰氏这个堂嫂跟二房关系一直很好,这会儿秦氏这个亲嫂子还没说话,她就先问上了。


    她也听说过赫舍里家东院西院不合的事,可她就觉着两房人家都分了怕个什么,要按着她的性子就该轻轻松松玩儿几年,最好趁着这几年再生两个孩子,等到孩子大了沈婉晴也在赫舍里家待了多年了,到时候再把东院的事接过手来也不迟啊。


    这话说得一听就是日子过得太好,毕竟都是二婶,徐氏这个二婶只有隔三差五帮着贺兰氏的时候,可不像舒穆禄氏那般硌牙。


    “大嫂,我可是有雄心万丈的,凭什么让别人管了我去。”有些话沈婉晴不需要跟旁人说,但有些心思得借着酒劲儿早些说出来,好给以后铺路。


    “我嫁给人才不是给他们家做小媳妇的,家在我手里,赶明儿我也学着我娘的,买地置业弄马帮船帮往辽东和沿海地区去,到时候我也做个搂钱的耙子。”


    沈婉晴早就想自己派人往辽东和福建去,一是为了生意二也是为了探路。往后万一被太子牵连要被流放,不是大名鼎鼎的宁古塔就是往南去云贵或琼州海岛。


    云贵那是暂时没办法了,要真去了那边就是命数,挣扎也没用。沈家和徐家都在福州一地经营多年,辽东又有沈家大伯和沈婉芸这个亲姐姐在,沈婉晴说什么都得把这俩地方给提前走顺了才行。


    “小祖宗你安分些,多喝两口黄汤都狂得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是不是。还搂钱的耙子,有你这么说自己亲娘的?小混蛋一个!”


    都道是酒后吐真言,徐氏这个亲娘和几个嫂嫂看着以往沉默少言的小妹妹如今这般模样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反而徐氏还红了眼眶,觉得是自己这些年太忽略自己这个小闺女了,都不知道女儿心里存着这么大的志气。


    “娘,你等等我,等我今年把家里的事情摆弄清楚了,明年开春咱们娘俩就一起赚钱,好不好。”


    沈婉晴见好就收,一眼扫过一屋子人没谁起疑心便不再多说,又软糯糯地靠回徐氏肩膀,把车轱辘话来回说好加深她的记忆。


    “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赶明儿咱们家也出个天下首富就最好了。”


    徐氏一边哄着女儿一边派人去前院书房,嘱咐要是姑爷正事说完了就赶紧的回来,再不回来自家这姑娘就该窜天上去了。


    晚上还是住在沈婉晴之前的闺房,沈婉晴先被丫鬟扶着回来,本来没醉的人闹腾晚上累也累够呛,裹着小被子倒在罗汉床上没多会儿就睡着了。


    “回来了,怎么样啊,我爹怎么说。”


    合衣在罗汉床上打了个盹儿,听见开门的动静沈婉晴才迷迷糊糊醒过来。醒来了手脚都是软的不想动,就这么侧着身子抱着被子躺在罗汉床上看毓朗朝自己走来。


    “二叔早就进了你爹的圈套,他是你爹选好的马前卒,如今是想反悔都没退路了。”


    毓朗把沈宏世的盘算一点一点仔细告诉沈婉晴,沈婉晴听得认真但还是忍不住了个哈欠。


    这种事挺常见的,放在自己以前的单位上,就是个能干活的领导哄骗另一个有背景但背景不大的少爷,去偏远分公司给自己当马前卒的事儿。


    去都去了想走是不可能的,心里把人骂死了扭头还得互相合作,要是日后大家一起进步,那前面所谓的不愉快就都不是不愉快了。要是上不去那也就不存在愉快不愉快,大家各自奔命去吧。


    “这事你之前知道啊,怎么一点儿都不惊讶啊。”


    “我哪知道啊,我只不过知道我爹早些年有个诨名,如今年纪大了好久没人提了,我告诉你你可别告诉别人啊。”


    “什么,我保证不说。”


    “狐狸,沈大狐狸。”


    沈宏世为人不下作,但心思向来特别多。不过想想也是,一个汉军旗的寻常人家要走到今天攒下这番家业,怎么可能是个老实人。


    “就这点儿事你们说了这么久啊。”


    “不是,其实今天过来是为了另外一件更要紧的事,之前我都没跟你说。”


    沈婉晴不想动,拉开被子一角让毓朗躺下再盖上,两人就这么脑袋顶着脑袋睡在窄窄一张榻上说话。


    “什么事啊还不能提前跟我说?”


    “太子吩咐下来的差事,不是不跟你说,是想着先问问岳父我心里有个底了再跟你说。”


    “你看你笑的这样儿,好事吧。”


    一说到太子沈婉晴的心就悬了起来,再看毓朗这神清气爽的样子,沈婉晴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在加速。


    “太子妃的人选十有八九快定下来了。”毓朗把那天太子跟自己说的话复述了一遍,“万岁爷不喜欢我们这些满洲大族和勋贵,总觉得我们要带坏了太子,我们都知道。”


    石家确实不是通常意义上的满洲大族,石家祖上本是满人姓瓜尔佳,前朝时期带领族人迁居辽东,改汉姓为石。


    石文炳的祖父率族人归附,被编入正白旗汉军旗,后来石文炳的阿玛又上奏疏说明自家源流本是满人一事,他这一族便又改回了满姓瓜尔佳氏。


    可又因为这么多年他家所属佐领下的人大多都是汉人,不可能全改编到满洲正白旗,石家就成了在汉军正白旗下的满族世家。


    这么一来,他们天然就跟这些满洲老姓的家族不一样,也跟他们亲近不来。石家是万岁爷铁杆的嫡系,石文炳的阿玛石华善娶的是豫亲王多铎的女儿,等于石文炳有一半血脉是爱新觉罗家的。


    对旗人内部来说他们是瓜尔佳氏,对汉军旗和八旗之外来说,石家又做了更多年的汉人。石文炳先为江南总督后为福州将军,在整个南方的势力都不容小觑,给太子挑这么个太子妃,要说康熙不是真心实意为儿子好,说这话的人都昧良心。


    “石文炳今年得回京一趟,石家的情况有些特殊,都多少年没在京城了。现在万岁爷没明着昭告天下太子妃的人选,太子爷又不好有什么动作。这不知道我娶了你,岳父之前又在福州做知州跟石将军关系匪浅,就把这差事给我。”


    沈家出面,就是给石文炳当一回奴才,石家回京有什么不方便的不周全的,都由沈家出面来办。沈宏世跟石文炳本就有联系,他来干什么都不惹人眼。


    而太子要是有什么消息要跟石家传递,也可由毓朗经沈家来传递,这么着更低调安全。所以沈家、沈婉晴、毓朗也不知道是命运还是天意亦或是一场玩笑,就这么跟太子一党连同太子妃一家都连成了线。


    现在轮不到自己现在毓朗和赫舍里家跟太子绑定得太紧了,按照毓朗所说,当年沈宏世在福州任福宁州知州时的靠山就是石文炳,沈宏世能在康熙收回湾岛的时候在后勤上出彩也是石文炳托了一把。


    直至后来沈宏世调回京城为官的这些年,两边也依旧没断了联系。福州将军石文炳是沈宏世的靠山,沈宏世是石文炳放在京城的耳朵,徐氏和整个徐家的生意和商船后头也站着石家。


    所以只要石氏成为太子妃,真正跟太子一党牵扯深的压根不是毓朗这个赫舍里旁支,而是自己和沈家啊。


    沈婉晴想清楚这个关系,此时此地此刻突然就生出个更大更缥缈的野心:必须让太子登基!要不然自己真没活路了。


    第45章


    雄心壮志起得很汹涌澎湃, 澎湃得沈婉晴前半夜脑子里尽想着以前自己看过的各种小说各种宫斗宅斗剧,想要看看能不能有什么办法能帮胤礽太子的位子。


    可那些故事里主角的身份跟自己现在的身份实在差得太多,自己现在的身份要是没有什么特别夸张的机缘巧合, 恐怕这辈子都难得见上太子一面。


    就算见着了,他站着自己跪着连抬头直面都是罪过, 这样天差地别的身份说什么让太子登基,这种念头多想一想都很像是在发癔症。


    沈婉晴一下子又泄了那点儿雄心壮志, 翻过身拉着毓朗的胳膊往上抬,把脑袋枕在他肩膀和胸肌相连的地方当肉枕头用。


    或许是肉枕头枕着舒服, 喝得半醉又琢磨了太多心事的沈大奶奶后半夜睡得特别沉,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昨夜的雄心壮志也已随着一场梦都散尽了。


    醒来后屋里毓朗不在, 春纤说他去隔壁院子跟沈文渊切磋武艺,沈婉晴听着这话笑出声来,这个时代的人懂事都早, 毓朗不光是自己的丈夫还是正黄旗的佐领,她很少会想到这人其实比自己还小两岁。


    也就这个时候,见他会为了自己一句话心心念念去找人比谁的功夫更好, 才觉得原来他和自己年纪都还不大。


    想什么来什么, 沈婉晴刚起床穿好衣裳洗过一把脸, 毓朗就带着一身热乎劲儿从外头回来。


    “难得休息你起这么早做什么,怎么不多睡会儿。”


    “昨天见着你二哥我就心里痒痒, 今天趁着有时间去他院子里走了一趟。”


    沈婉晴还在首饰匣子里挑拣的手顿了顿, 随即转头吩咐春纤去二嫂那里拿跌打药。


    “要什么跌打药啊, 就是玩了玩儿没当真,你二哥怕把我摔坏了压根没动真格的。”


    毓朗拦住春纤不让她出去,自己则走到沈婉晴身旁坐下, 拉过妻子的首饰匣子仔细翻看。


    原主是个好静的人,连同首饰也多是素雅清丽的款式。偏偏沈婉晴是个好张扬喜热闹的人,就连喜欢的颜色都多是大红大紫大绿,五岁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搭配红裙子绿裤子出门,浑身上下热闹得闪瞎邻居的眼。


    现在换了一种活法,别的可以迁就将就,只有审美和打扮不可以。原本首饰匣子里最素雅素净的那一批早就被沈婉晴给挑出来单独放着,冯嬷嬷问了一嘴她也只说如今成亲了,老戴那些素的不好看,她现在就喜欢明艳些的。


    对此冯嬷嬷倒是连连点头,以前她就觉得小姑娘应该打扮得喜庆些才好。偏偏自己奶大的这个姑娘是个闷罐子,穿的戴的不是月白就是鹅黄,浑身上下找不出一处鲜艳的地方,长得再好看也不起眼了。


    现在首饰匣子里的如意簪和头钗步摇大多都是成亲前新准备的,因为是为成亲准备的,基本都是黄金玉石和点翠的材质,什么并蒂海棠的簪子、赤金嵌红宝蓝宝的双股金钗,掐丝金镶玉的步摇,沈婉晴觉得每一件都好看,落在毓朗眼里就是每一支都不够时兴。


    “听说今年外头时兴烧蓝点翠和珍珠粉碧玺的首饰,之前一直说带你去天宝斋,到现在都没去成。”


    “你平时要进宫当值,上次回来过中秋,这次回来家里一摊子事去什么天宝斋,是你有空还是我有空。”


    沈婉晴是个很现实的人,现实到上辈子去相亲,别人多是女方嫌弃男方不浪漫,到了沈婉晴这儿则成了男方嫌她太硬,硬邦邦的说什么就是什么,没个女人的样子。


    沈婉晴不知道什么叫做该有个女人的样子,她觉得自己很女人啊。不过这种事压根没必要跟人争辩,自己知道自己的事就好了。


    毓朗可以不陪着自己,但必须是去干正事了。钱权和人大多数时候只能选择其中之一,只要他给了其中之一沈婉晴就觉得可以接受。


    “过两日吧,过两天我们去天宝阁,你看看你这匣子里都没几件好东西,这怎么行。”


    毓朗想起自己从木格他叔叔手里买的刀,一把刀就花了一百二十两银子,自己连价都没还。现在自己的大奶奶就这么几根金簪来回戴,像什么话嘛!


    “还过两天,明天你不得进宫啊。”


    “这次轮休有五天,哪能天天搁宫里泡着。”


    啊?!


    西院的事沈婉晴从头到尾没想过指望毓朗,有一半的原因就来自于她以为毓朗的工作性质就是做五休二,没想到人家这个差事弹性得很。


    “那怎么不明天去。”


    “又忘了跟你说,明天约了鄂缮去香山上香,顺道还能赏秋看枫叶。到时候还有咱们佐领下的两家也会跟着一起去,正好你都认识认识。”


    “出门玩儿啊,那好啊。怎么突然想起这个了,鄂缮跟那两家认识吗,怎么想着把他们叫到一起。”


    “咱们旗人就是进宫当差,本旗的旗务也不能扔了。咱们家佐领下的人还好说,都是入关前跟着老祖宗归附入的旗,我最近这些日子忙着宫里的事,事务都是阿克墩和富昌替我管着。”


    阿克墩是毓朗这个佐领下的骁骑校,主要负责佐领内的军事训练和马匹军械管理,算是佐领内的二把手,毓朗不在他说了算。


    阿克墩按着辈分算是毓朗的堂侄儿,年纪却比毓朗大八岁。当年阿克墩的阿玛是帅颜保和额尔赫的骁骑校,额尔赫去世以后一直是阿克墩的阿玛以最强硬的态度支持毓朗,佐领内那些起过小心思的人才安稳下来。


    三年前阿克墩的阿玛去世,一直被带在身边培养摔打的阿克墩顶了上来。两人从小就相识,辈分上是叔侄但对于毓朗来说阿克墩才是真正如同兄长的那个人。


    富昌是佐领内的领催,一个佐领内基本都有五六个领催,他们负责佐领内的文书、户籍、粮食、饷银等日常事务。


    富昌也姓赫舍里,但两家的亲戚关系已经很远了,平时毓朗就喊他一声老叔。


    富昌是老太爷还在世的时候见他能说会写人又沉稳给提拔上来的,老太爷死后跟着额尔赫,额尔赫死了又跟着毓朗,已经跟了赫舍里家三代人的富昌,是佐领内资历最老也最稳重的领催。


    “他俩是我在佐领内最得力的人,鄂缮那人也还算可交,他家媳妇的娘家是镶白旗佐领下的领催,大家家世相近不怕没话说。况且有些人早晚都得认识的,早一点比晚一点好。”


    毓朗是佐领,沈婉晴就是佐领夫人。佐领是八旗制度里独有的,其实也可以带入到寻常家族中去。


    世管佐领的由来本就是最初赫舍里氏的族长带着整个家族归附而来,编入八旗之后就成了一个一个的佐领。


    所以毓朗这个佐领下从一开始就是赫舍里家的族人为多,姓赫舍里的自然也最多。也有别的姓氏,祖上大多都是跟随赫舍里家的属臣和奴才。属臣编入正常旗籍,奴才编入包衣。


    就像一个大家族里,毓朗是族长,阿克墩和富昌这些人是管家族老等在家族里说得上话的人家,佐领下的马甲、步甲则由家族里的年轻男子担任,再往下便是家族里的普通人和奴仆,林林总总凑在一起才组成一个佐领。


    毓朗的佐领下大概维持有一百五十个能挑选充入八旗兵源的男丁,把包衣加进来得有个两百来户人家,这些人家的婚丧嫁娶、生老病死、人情往来,年节里主持祭祀分发钱财肉菜,甚至佐领下两家闹了矛盾纠纷,沈婉晴都得管。


    这也就是眼下两人刚成亲,毓朗有进了毓庆宫去当差,赫舍里家自己的事还一团乱麻顾不过来,才没人找到沈婉晴这儿来。但这些事她迟早都要接手的,所以还是早点先见见阿克墩和富昌为好。


    毓朗每年能从佐领内拿到近三千两银子,还有整个佐领下对本旗佐领不可背叛的忠心,和在八旗里属于上位者的地位。


    世上哪有只拿银子不干活的好事,沈婉晴很快就想通了这一点,立马就欣然答应下来。


    “知道了,今天回去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我先让我娘给我准备些明天路上吃的用的,别到时候怠慢了人家。”


    “你不是还给人家送了花露,人家感动得恨不得把你接到他家住去,明儿你肯去就不算怠慢了他们。”


    八旗内部等级分明,明日一起同游的三户人家的家世出身都比毓朗要低。


    毓朗性子不坏又没个倚仗,早就学会了怎么交际自己的人脉关系,但少爷就是少爷,要他故意捧着别人他也做不来。对于沈婉晴说的要准备些什么他随意得很,叮嘱过春纤别准备太多麻烦了自家丈母娘,就不再管了。


    倒是徐氏听说了明天要出游的事,赶紧差人准备了不少东西不说,下午又趁着毓朗被沈宏世叫去前院书房,过来催女儿赶紧回去。


    难得回来一趟,沈婉晴本来是打算好了等吃了中午饭好好睡一觉,等晚上在娘家吃了晚饭再回去。谁知刚睡了午觉起来,就被自家亲娘给嫌弃回来得太多了。


    “娘,我就没见过你这样的,人家姑奶奶回娘家一家子都可高兴了,你怎么还把我往外赶啊。”


    “别人家多久回来一趟,你多久回来一趟。人家姑奶奶回家坐一坐就赶着回家,你倒好这两次来了都得住一宿,有你这么给人当媳妇的?你嫂子要是也这样,你看我得说多少难听的话给她受着。”


    “那不是不一样吗。人家家里的规矩比我们家大多了,娘就是要她回去她都不乐意回去,还用娘来说什么难听的话?”


    这个世道里当媳妇儿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事,自己的亲大嫂,家里据说从前朝起就是书香门第,到了如今家族里还是以科举入仕的为多。


    虽然大多都是低品级的官员,但人家家里有传承有底蕴,家里的姑娘各个高嫁,自己的大嫂秦氏不算嫁得最好的,最好的一个是秦氏的妹妹,嫁给了汉军旗的一个副都统为继妻。


    但不管是谁,这些外嫁的姑奶奶秦家也有一套规矩约束着。每次回娘家该什么时辰到什么时辰走,该带什么礼回去秦家又回什么礼回来,那都是一板一眼有数的。


    秦氏嫁到沈家好几年,徐氏都能背得出来秦家在不同的节日送的不同的节礼。她不耐烦也看不上秦家这个做派,每年回的礼也大同小异。


    本来是为了宣泄不满,谁知人家秦家反而最满意沈家这个亲家。到哪儿都跟人家说沈家好沈家是个规矩人家,这话传到徐氏耳朵里,简直跟吃了苍蝇一样恶心,对外还什么都说不得。


    好在秦氏是个拎得清的,自从嫁过来对娘家的态度就一直都是‘把礼数做到位’就行了。不是非要回娘家的时候绝不回去,但也从来不在徐氏跟前说秦家半个不好。


    徐氏喜欢儿媳妇这个聪明劲儿,对秦氏就越发的好。秦氏也知道婆婆对自己满意,也越发乖顺听话,两人的关系自然越发的好,住在附近的街坊四邻都知道,沈家二房的媳妇儿跟她婆婆关系好,日子好过得很。


    “你嫂子是个聪明人,你虽然不笨可骨子里太硬了。以前没瞧出来娘不操这份心只怕你受了委屈不说,现在你不藏了娘不怕你受欺负,又怕你太硬硌了别人的牙。


    一个屋檐下过日子,不能不计较也不能太计较。不计较你吃亏,太计较……太计较了到最后还是你吃亏。霁云,你能不能听明白娘的意思。”


    “差不离吧,娘的意思是说别把别人当傻子,这世上没有什么都我说了算的道理。就算她们眼下都顺了我的意,但她们也是人,现下的不满忍下来不知道哪天就报复回来了,对吗?”


    “还行,确实不是个蠢的,既然这样等会儿等毓朗回来你们就回去吧。这个时候你家老太太还不知道着急成什么样子,你不紧不慢地在娘家磨蹭着不回去像什么话。


    你要我准备的东西我给你准备一份,回去了再跟你们老太太多讨教讨教,该捧着人家的时候你嘴甜一点不是坏事。


    他们满八旗跟我们还是不一样,你家佐领下八成都是赫舍里家的人,谁家跟谁家好,谁家的长辈不能怠慢,谁家跟谁家结了怨,这都不是光靠你一腔豪情就能理顺的。


    你不要为了以前那点儿事老跟老太太过不去,你只要记住你没吃这个亏就行了,没必要为了你没经历过的事情抱不平,明不明白。”


    “明白!”


    这些日子自己替东院出头是真,拿‘替东院出头’当借口把除了西院之外的管家权拿到自己手里更是真。


    现在拿到了,就不该再跟佟佳氏甚至西院过不去,因为从头到尾这个亏说到底都是东院吃的,钮祜禄氏都咽下了,自己现在有什么好揪着不放的。


    “娘,你这话可不能让毓朗知道了,知道了得伤心的。”


    “伤心什么伤心,自己的孩子自己操心。我操心我闺女,他额娘操心她儿子。自己没本事替儿子撑腰掌家还得我女儿出头,要不是看他脑子灵光模样又俊,我对他都没个好脸子。”


    母女两人把话说开,沈婉晴等毓朗从前院书房回来,收拾收拾东西跟徐氏和沈宏世辞别过,两人就回了赫舍里家。


    “二叔在不在家。”


    “大爷,二老爷被亲家老爷叫过去,刚去没多久,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出事了?”


    本来腿都迈过门槛了,一听这话又转身问门房老章,能称得上西院的亲家就只有舒穆禄家,这个时候舒穆禄家把二叔叫过去,肯定是有什么大事。


    “西院昨晚又请了大夫,今天上午二太太跟前的嬷嬷就回了舒穆禄家,中午刚过了吃饭的时辰舒穆禄家就来了两个舅太太,这会儿还在西院陪二太太。”


    这一下沈婉晴突然就觉得自己还是太嫩了,这种情况自己是不好再拉着毓朗在娘家待着。


    这时候不回来落在赫舍里家众人眼中就是站干岸不想沾这事,回头不光佟佳氏心里记恨,便是家里的下人心里也要犯嘀咕,这么个不关己事不沾手的管家奶奶能靠得住吗。


    “走吧,先去西院看看。”


    “这一去,万一被沾上脱不了身怎么办。”


    “你甭说这种阴阳怪气的话来试我,你二叔二婶再不好也总有对你们好的时候,西院除了他们俩还有几个孩子呢,难不成真就看着不管啊。”


    “咱们大奶奶就是嘴硬心软,其实最好了。”


    “别,你别给我戴高帽,我这人冷心冷情的听不得这个。”


    沈婉晴亲眼看着毓朗在自己说出去西院之后更加缱绻温柔的目光,就知道这话自己说对了。


    这小子在知道沈宏世算计了赫奕,他二叔往后没什么好日子过之后,恐怕就对他的怨气散了大半,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再不依不饶了。


    沈婉晴说着自己冷心冷情,等到了西院门口又喊住春纤让她回去收拾两间屋子出来,她清楚舒穆禄氏的为人,事情不是糟到一定程度了她不会把她娘家惊动。


    万一有个什么万一,自己得先把西院几个小的接过去,别叫几个孩子看着不该看的。


    平时的西院很热闹,即便什么事都没有也总有婆子和管事进进出出,再不然还有佐领内人家的女眷上门来请安。


    毓朗没成家,佐领下内宅后院的事他够不着手。钮祜禄氏信佛,每天总有那么几个时辰是在佛堂里。出了佛堂又要管着正是顽皮年纪的菩萨保,和已经九岁开始学习怎么管家理事的芳仪。


    大家一提起东院不掌家的大太太,都是很贴心主动的说不耽误大太太的时间,好点儿的还会去东院转一圈,大部分去都不去就直接往西院舒穆禄氏跟前来。


    今天再踏进西院的门,只觉得安静得甚至带了几分萧疏之意。两人沿着回廊往里走,刚走进舒穆禄氏的院子画眉就急匆匆地迎上来。


    “给大爷、大奶奶请安。”


    “听门房上说昨夜二婶又请了大夫,今儿两位舅太太也来了,这不刚到家赶紧过来一趟,咱们做小辈儿的总得给舅太太们请个安才是。”


    “大奶奶有心了,我们太太昨晚上睡着睡着就说心口闷得慌。之前彭大夫来的时候说太太肝气郁结胸闷是正常的,奴婢和嬷嬷就把早就备好的药给太太煎了一副。吃下去好了一阵儿,刚睡下没多会儿心口就疼得更厉害了,就只好又请了大夫来。”


    沈婉晴没接西院的账册和钥匙,对此西院的态度挺复杂的。一来觉得这个沈氏忒没人情味儿,一家子人分的这般清楚。


    一方面又觉得她不沾手也好,前几年东院过得多憋屈西院的人都看在眼里,现在风水轮流转,西院的人本能地就不想到东院手底下讨饭吃。


    “那这次大夫来说什么了。”


    “还是老话,让躺着静养不要多思多虑。”


    这话说得轻巧,沈婉晴和画眉互相看了一眼,都看见了对方眼底的无奈。现在就不是她能舒心舒意胡吃闷睡的时候,说这种话不就是压根没办法吗。


    屋里全是女眷,舒穆禄氏又还在床上,毓朗停在外间门口没再往里走,在外头给舒穆禄氏和两个舅太太请过安,便转身准备往后头图南和惠中住的院子里去。


    走之前给沈婉晴递了个眼神,沈婉晴微微点头,两人一个错身一个往外走一个往里走,没多说一句话却惹得画眉多看了两眼,心中忍不住感慨这夫妻二人倒是默契得很。


    屋里舒穆禄氏两个嫂子脸色难看得很,床上靠着的舒穆禄氏脸色更难看。只有从外头进来的沈婉晴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也不管舒穆禄家的两个夫人什么态度,十分自在地叫画眉搬了张椅子来在床边坐下。


    “二婶不该再生气了,再生气这孩子说不定都保不住了。”


    “你!”


    两个娘家嫂子旁敲侧击劝了老半天,又不敢把话说得太直白又怕舒穆禄氏想不通,绕来绕去嘴都说干了也没见舒穆禄氏脸色和精神有什么好转。


    沈婉晴一坐下就直戳人心,两人顿时就急了眼,觉得这个东院的侄儿媳妇是故意过来找茬的。


    谁知舒穆禄氏听了她这话怔怔落下泪来,她抬眼去看沈婉晴,仔仔细细看了良久才哑着嗓子开口道:“你说,我该不该把这个孩子留下来。”


    第46章


    “二婶是在问我吗?”


    “不问你还能问谁。”


    看着脸上浮现一层薄怒的舒穆禄氏, 沈婉晴觉得这剧情走向是不是不太对。这孩子又不是自己的,问天问地也不该问到自己头上吧。


    “二婶的问题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孩子怀上就是怀上了, 哪有该不该这一说。要按着二婶这个说法不如我来问二婶,这个孩子您还想不想留。”


    沈婉晴大概能猜到几分赫舍里氏的心思, 她两个嫂子跟她太亲近了,她们一定是想要舒穆禄氏好, 但越亲近牵绊和羁绊也越多,她们现在肯定说不出什么意见和建议来, 有的只有一箩筐安慰人的废话。


    “彭大夫昨晚上说, 要是想留下这个孩子, 从今儿起一直到孩子生下来最好不要下床, 就这么生躺着保胎。”


    舒穆禄氏想起昨晚的事,彭大夫诊过脉之后说要卧床保胎,要是卧床保胎一年, 即便孩子生下来自己的身子恐怕也亏损得厉害,这之后不养个一两年肯定养不回来,如此一来再想要跟着赫奕去任上就是痴人说梦。


    要是不生, 一碗药下去把这孩子打了, 养上一两个月这事也就过去了。可赫奕不同意, 昨晚上舒穆禄氏刚开口问彭大夫这个孩子是不是不留更好,话没说完赫奕就砸了茶盏。


    本来已经撕破脸之后又维持住的平静被彻底打破, 赫奕说什么都不肯舒穆禄氏不要这个孩子, 舒穆禄氏则一再逼问丈夫, 自己要是不跟着去任上他想要带谁走。


    到时候内宅后院与官眷往来交际的事谁去做,要是真带着两个姨娘去赴任,让两个姨娘当家理事, 舒穆禄氏光是想想都能气得恨不能一头撞死。


    “这事你怎么不早说。”舒穆禄氏派人去娘家传递消息,什么都说了就是没说这个,“你疯了是不是,孩子是你自己的生的,男人……”


    两个妇人,明显看着年纪大一点的模样性情也更泼辣,她一听自家小姑子这话就炸了,要不是看着还有个沈婉晴在,后半句话说出来就不好听了。


    “男人算什么,二婶明明是个聪明人为什么非要在这件事上犯蠢。”沈婉晴看了一眼那个气得胸脯一挺一挺,恨不得撸袖子打人的夫人,干脆把她没说完的话给接过来。


    她觉得眼下舒穆禄氏就是魔怔了,有些话不给她挑明她怕是过不去这个坎,说不定命都得搭上。


    “孩子生下来你是他亲额娘,孩子生不下来是你们娘俩没缘分,这跟你找彭大夫要一碗药打了这个孩子可不是一码事,二婶你真的想好了?”


    “孩子生来就一个爹一个娘,男人却不止一个女人,且不说每家每户后院那些姨娘通房,二婶就没想过真强撑着一口气跟着二叔去了任上,要是死在外头了该怎么办。”


    到时候过不了一年,或许也就三五个月就会有媒人上门提亲,用不了一两年西院的太太就会有新人顶上。舒穆禄氏总说为了两个孩子一定要保住自己二太太的位置,可她就压根没想过她得先保住自己的命,才有资格谈论其他。


    这个女人太贪心,她给自己找的理由又如此的冠冕堂皇,不光能哄骗别人就连她自己也打心底里这么觉得。这不是自己一句话两句话能说通的,她也犯不上给自己招揽麻烦。


    今儿这话已然是自己多嘴了,不过是看着她憋着这么多话连两个嫂子都没问居然来问自己,一时间没忍住罢了。或许毓朗说得没错,自己的确是个嘴硬心软的人。


    “这是二婶问我,我什么决定都做不出来。所以二婶还是别问别人了,想想你自己到底能做什么该做什么,说不定就有答案了。”


    沈婉晴故意没说她想要什么,因为按着她的性子她恨不能这个天下想要。那是想要就能要得到的吗。这也就西院几个孩子还小,但凡几个孩子岁数都大点儿,沈婉晴都懒得跟她磨这个嘴皮子。


    “毓朗去看图南和惠中了,二婶要是有什么事尽管差遣画眉她们去东院,我已经让人在东院收拾出两间屋子来,要是您这边不方便可以暂且把孩子送到我那边去。”


    就舒穆禄氏眼下这个身体情况,沈婉晴还真不敢大意,孩子保不保得住对她来说都是一道关。更别说还有赫奕这么个能气死人天天在跟前戳着,真是不死也要脱层皮。


    “好,等我身子好些了,就让他们过去住两天。”


    舒穆禄氏听懂了沈婉晴的话,可性子一旦长成了哪有那么容易改。明知道沈婉晴是好心说出口的话还是硬邦邦的,又成了往日那个一点颓败之相都不肯露的二太太。


    她愿意怎么活是她的事,沈婉晴不管。见她这幅模样她反而笑了笑,就说这人不简单,她的贪欲也是支撑她走下去的动力,只要有这口气在,她且还倒不了。


    倒是两个嫂子听了沈婉晴说的话,觉得她不像回去报信的嬷嬷嘴里那个刁钻奸诈的人,沈婉晴要走,其中一个年轻些的夫人还主动起身跟了出来。


    “你是个好孩子,但凡不是个心善的不会跟她说方才那番话。我这个小姑子性子太硬,自己认定了的事情别人再怎么说也不会改,往后你们之间要是有什么矛盾还请你都担待。”


    “舅太太这话言重了,家里的事外边这几年都传,其实也就那点儿东西,我不说舅太太也知道个大概。况且二老爷要外任,二婶还是想跟着去的。隔得远了就没矛盾了,说不定逢年过节的心里还惦记呢。”


    沈婉晴不说担待也不说不担待,舒穆禄氏的舅太太是姻亲,什么天大的事都没必要当着客人的面发脾气。


    “要我说还是不跟着去为好,她不去西院就有人看着,她跟着你二叔出京了,家里的事再说不管不管,事到临头了还不是要管。”


    这话说得很实在,实在得沈婉晴闹不明白明明舒穆禄氏身边有真的聪明人,怎么还老做蠢事。不过两人实在不熟,不咸不淡说过几句话也就分开了。


    沈婉晴出来得比毓朗还快,毓朗去图南和惠中的小院把他们院子里的奴才都拿言语敲打了一遍,又让人把两个还不懂事的小堂妹给抱了过来。


    仔仔细细看过,确定两个孩子脸上没不高兴没哭过的样子,又一再嘱咐过照顾她们的奶嬷嬷这才出来。


    家里大人出点什么事,跟着倒霉的就是家里的孩子。毓朗明白图南和惠中心里是什么滋味,本来觉着自家二叔机关用尽求来了那么个官位就算是报应,已经不怎么记恨的毓朗又愤愤不平起来。


    挺好一个家,就为了那点儿银子和到底谁管奴才的权力闹成这个样子,偏偏那些银子现在还在广源行里还不知道兑不兑得出来,也不知道汲汲营营折腾这么一大场为了什么。


    “什么为了什么,我们女人出不去,只能在后宅里争谁管奴才谁管钱。你们男人出得去能上朝堂,还不是一样乌眼鸡似的争,说来说去争的不还是人和钱。


    总不能你们争的人多就牛气,我们争的钱少就没意思。这话大爷要是再说一次,等下回过节家里的节礼就都你去操持,我得做个云淡风轻不争不抢的大奶奶,什么都不管了。”


    本地的小狗再怎么听话也是土生土长的,总有说话不那么让人高兴的时候。沈婉晴心里毫无波澜面上却摆出一副不高兴的样子,连珠炮一样的话说得毓朗连连作揖,赌咒发誓地说自己再不说这话了。


    “你先回去吧,我有事去一趟老太太那儿。”


    “什么事啊,我一起去给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再是两个房头来回端水,对毓朗这个大孙子一直都好。他说要请安沈婉晴自然不拦着,两人并肩往正院里走,只留下两个看傻了的守门婆子。


    “方才大爷大奶奶是差点儿吵起来了?”


    “吵什么吵,明明是大奶奶训大爷来着。”


    “大爷就这么听着。”


    “可不就这么听着。”


    听着身后传来啧啧啧的声音,毓朗觉得耳根子都发烫。“这下好了,大奶奶光记着自己威风却忘了我,用不着到明天家里上下就都得知道我这个大爷怕老婆。”


    “那你方才就该发火,最好是跳起脚来斥责我放肆无礼,那用不着等到明天,全家就都知道我这个大奶奶得罪了大爷,马上就要被大爷给厌弃了。”


    两人往佟佳氏的院子里走边斗嘴,进门的时候脸上的笑意都还没散尽,看得正好在佟佳氏这边的福璇觉得眼睛都疼。


    不过再看不惯,福璇也难得的没做出什么不好看的样子来。沈婉晴一看她那夹着尾巴装老实的样子就知道,自己和毓朗回沈家的时候佟佳氏肯定已经把女儿给收拾顺了。


    说到底老太太才是这个家里嘴最精明的人,风往哪边刮她的心就跟着往哪边倒,只有这样不管多大年纪她这个老太太才能一直过得舒心顺意。


    “给老太太请安,这两天我和毓朗不在家里您可都还好。”


    “都好都好,倒是亲家怎么这么客气,你难得回去一趟又让你拿了这么多东西回来。”


    “没跟老太太客气,那些人参和山珍都是我大伯差人送来的,我大伯和姐姐姐夫都有从辽东往京城来的马帮,他们手里有参票,弄这些东西比咱们来得容易。”


    人参又被称之为软黄金,这门生意一直都是朝廷垄断,只有内务府、户部和打牲乌拉衙门的人能吃这碗饭。


    其余少量的散户也都是八旗内,从盛京将军、吉林将军和内务府处拿到参票的人,其中又以满八旗的人巨多,汉军旗和蒙古人少。沈家是因为本就是世代居住在辽东,沈大伯又是盛京汉军旗里的佐领,这才得了参票。


    佟佳氏知道沈家底子厚,但这会儿听沈婉晴亲口说她家大伯有参票心里还是不免一惊。


    沈家大房本就在盛京有世袭的汉军旗佐领的职位,沈家还有很多族人都在盛京生活,再加上有参票能自行挖参做买卖,这些年也不知道赚了多少。


    “东西不再贵贱在心意,这是你娘的心意不是多少银子能比的,我知道你的好。”


    “老太太知道我的心就好。”


    沈婉晴笑得很自然,心里也忍不住感慨到底是人老成精。瞧瞧人家这心态调整得多快,这才不到两天的功夫就把自己的位置给摆正了。


    既然摆正了,沈婉晴也就不再啰嗦假客气。明天要跟阿克墩和富昌还有鄂缮及家人一起去拜佛赏枫,这里头有毓朗在毓庆宫的同僚,也有毓朗在佐领内的副手。


    这就等于这三家人分别跟自家有关系,但他们之间却又不怎么认识。沈婉晴知道毓朗这是在给自己发展小团体,是交际也是拉拢。既然是这样,自己这个佐领夫人就得把人都给招待好了,起码得让他们三家人的女眷熟络起来才行。


    “听毓朗说阿克墩的阿玛和富昌都跟咱们家有几十年的交情,也不知道他们家的夫人太太有什么习惯或是喜好,亦或是喜欢吃的东西,我好提前准备。既然是要出去玩,就该大家都玩得尽兴才好。”


    一听这话佟佳氏身子都坐直了,她认认真真打量过沈婉晴,才伸手拉住沈婉晴的手:“你是个分得清主次的,以后这个家交给你肯定能行。”


    钮祜禄氏性子太孤高,当年便是长子在世的时候她身为佐领太太做得也不够好,所有事都只有佐领内的人捧着她的,鲜少有她主动替佐领内这么多人盘算往来的时候。


    那时候佟佳氏年纪还没现在这么大,大儿子又活得好好的。大儿媳妇做得不好,很多事她这个婆婆就帮着干了。反正她管家那么多年,佐领内的人都更认她这个老夫人。


    后来儿子去世儿媳妇一边守孝一边还生了个遗腹子,家里的事情交给舒穆禄氏,这旗务就更是能糊弄就糊弄,压根谈不上用心了。


    舒穆禄氏心思都在家里这一亩三分田上,二来佐领是毓朗的,她这个二婶代为料理总归是名不正言不顺。她私底下跟一些人家的女眷交好是一回事,到了正经排面上她就完全不敢逾越半步。


    本以为沈氏也是个短视的,一进门就光盯着家里这点管家权不撒手。现在看来人家只不过是先快刀斩乱麻把家里的事料理好,才好腾出手来处理旗务。


    “阿克墩家的媳妇是个嗜甜的,明天出门多带个点心攒盒给她备着。她家世代习武,便是女孩儿也练得一手好棍法,性子有些粗但人不坏,是个想到什么说什么的人,想来你会喜欢。”


    “富昌年纪不小了,他媳妇也就比我小个几岁。这种要出门的事大多都是她家大儿媳妇带着孙媳妇应酬。他家孙媳妇就比你早过门两年,年纪也跟你差不多大,许是比你还小一岁。”


    “吃喝方面我不记得有什么特殊的喜好,就是他家大儿媳特别爱干净,出门到哪儿坐下都恨不得垫张帕子,吃个饭能洗好几次手,哎哟那个劲儿我是受不住的。”


    懂了,一个爱吃甜的一个有洁癖,还有个小媳妇跟自己差不多大,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不知道但是也不要紧。再加上鄂缮的夫人很喜欢自己送过去的花露和玉容散,沈婉晴心里就基本有个大概的底了。


    西院的事还有得磨,这么一大家子人的日子该怎么过还得怎么过。


    晚上毓朗又去了一趟西院,把沈宏世交代的话一五一十说给从舒穆禄家回来的赫奕听就不再多管,回来连夜准备明天要出门的东西。


    “怎么带这么多东西,香山寺的斋饭很好吃,中午咱们就在他们庙里吃,怎么把酒和肉都带上了。”


    “不是还要赏枫叶,到时候难道就傻站着抬头看啊,总有坐下来歇息的时候,嘴里没滋没味的有什么意思。”


    以前去个香山一脚油门就到了,现在过去马车摇摇晃晃要两个时辰。一来一回四个时辰八个小时,要是想一天来回不是不行就是太累,需要一个铁屁股。


    沈婉晴害怕活生生把痔疮颠出来,很同意毓朗安排的,明天去香山寺拜佛,晚上在山脚找个庄子住一晚,第二天清晨再爬山赏枫,香山寺靠近皇家行宫又是古寺,山脚下做客栈生意的人家多得很,可以住得很舒服。


    毓朗看沈婉晴这幅兴致勃勃的样子也不问了,就来来回回给他家大奶奶打下手,一下子收拾夜里赏月时要穿的厚衣裳,一下子去找钮祜禄氏要专门装功德钱的香囊。


    好不容易把功德钱分别装进大大小小的香囊里,又被沈婉晴差遣去大厨房,拿着银子让厨房师傅加班加点准备明天拜佛要用的素点心,和明后两天几家人要吃的咸口甜口各色糕点干果。


    “就这么高兴啊,也就只是去一趟香山寺罢了。”


    “怎么不高兴,我都好久好久好久没出门了。”


    “那以后只要我休沐得空,咱们就出门玩儿去。”


    “嗯,那就这么说定了。”


    哪有那么多时间玩儿啊,但毓朗这么说沈婉晴也就这么听着,至少此时此刻这人的心意不是假的,这就够了。


    整个东小院都折腾到深夜才歇下,不知不觉被沈婉晴指使着做了一场秋游准备的毓朗,难得心思纯洁躺在床上搂着媳妇儿什么都不想干。没等沈婉晴再想起来还有什么落下了,这人就睡得打起小呼噜来。


    沈婉晴拿手肘在他腰上戳了两下都没见他有动静,只一双手臂把人箍得越发紧,就知道这人今晚是肯定不会再下床,便也迷迷糊糊睡沉了。


    第47章


    次日清晨, 四家人五辆马车在西直门外汇合,摇摇晃晃一直到中午时分才到香山寺。


    整整两个时辰四个小时的车程,中间除了找了个僻静地方下车那啥, 全程就都在车里待着。等到了地方下车的时候沈婉晴腿又软又发麻,扶着毓朗站在马车旁站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


    “大奶奶怕是没习惯, 等以后出来得多习惯了就好了。往后要是得空尽管叫上我,我是个在家待不住的, 去哪儿我都乐意。”


    “刚成亲第一次出门是这样的,当年我成亲之后第一次出门, 是跟着我婆婆去城外庄子上。出门前多高兴出门以后就多难受, 到了庄子上连饭都没吃就躺下了, 直到第二天一早饿了才觉着又活了一轮。”


    说话的两人一个是阿克墩的妻子戴佳氏, 一个是鄂缮的妻子兆佳氏。


    戴佳氏确实如同佟佳氏说的那般,比满洲寻常女子的身板子还要更壮实一些,说话的声音大且急, 要是不知道的人恐怕还以为她是在跟人吵架。


    好在兆佳氏从小跟着她阿玛管账,会认字的年纪就会打算盘,八岁就跟着家里额娘出门去巡田巡铺子, 十二岁就能替她阿玛对整个佐领内的账目。


    这么个精明人儿一眼就能看出来戴佳氏是不是个好相与的, 她接过戴佳氏的话茬这么一说, 本来还不怎么熟的几家女眷,落在旁人眼里就成了亲亲热热的一伙子了。


    沈婉晴跺一跺还有点麻的脚, 往前走两步牵住一直安安静静站在一旁的完颜氏。她虽成亲比沈婉晴早两年, 但今年才十八比沈婉晴还要小一岁, 模样性情都是温温柔柔的样子,看得沈婉晴心软软。


    富昌家接了帖子来的只有他家长孙宝山和长孙媳完颜氏,他家老太太说今儿出来礼佛都是年轻媳妇子, 她们这些老人儿就不掺和了,多了她们几家子年轻人都玩得不尽兴。


    “你呢,我们几个都是成亲之前被关在家里学了好长时间规矩的,好不容易熬到成亲,到了婆家又多的是事要办,等到终于能出来放放风,都快不知道外边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了。”


    待嫁的姑娘都有这一遭,所以沈婉晴这幅久不出门坐不来马车的样子,落在戴佳氏和兆佳氏眼里又好笑又亲切,毕竟哪个新媳妇儿都是这么过来的。


    “我还好,我娘家在盛京,盛京那边规矩没有京城这么重,我额娘给我请了个教养嬷嬷回来,把规矩学会就不拘着我了。后来婚期将近我家把我从盛京送到京城来,一路的马车坐过来,从那以后我就再不怕坐马车。”


    完颜氏看着文文静静,说起话来条理清晰目光清明,一看就不是个笨人。这对于沈婉晴来说很重要,毕竟富昌一家约等于佐领内的财务总管,他们家的媳妇儿要是个脑子糊涂的,以后还不知道要多多少麻烦事。


    “我姐姐就是嫁去盛京,我大伯一家也都在盛京,他们年年都要往京城送不少东西,我最喜欢辽东那边的蜂蜜松子和榛蘑,能放上许久又怎么做都好吃,尤其是小鸡炖蘑菇,真是天天吃都吃不腻。”


    马车只能停在山脚下,要上香山寺还得往上走,几家女眷都没裹小脚又都年轻,就没喊路边的轿夫直接往上走。


    沈婉晴为主,话题自然由她主持。大家还不熟悉,很多事不能说也没法说,唯一最安全又最不缺话头的就是吃。要不说从古至今由南到北大家一打招呼就问吃了没,短短一句话真就是含着大智慧。


    “嗯,就知道小鸡炖蘑菇了,这会儿还没进山门大奶奶想说就说,进了山门可不兴一口一个小鸡炖蘑菇了啊。”


    “我们说话大爷跟后面听什么呢,听也就听了不许再插嘴了啊。”


    毓朗忍不住插嘴,弄得兆佳氏几人都有点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话。沈婉晴回头故意嗔怪一般说了他两句,这才回头续上之前的话继续聊。


    几个夫人娘子走在前头,毓朗几人落在后面,再有丫鬟仆从好些个,一行人几乎占了半条道去。寻常老百姓见了他们都自愿走快一点或是落后一点,也不往他们跟前凑。


    人少,前面女人们说些什么后面几人听得一清二楚。几个爷们都没听家里妻子说起过出嫁前在家里过的是什么日子,便是家中有待嫁的姐妹,可被关在家里出不去的不是他们,他们也就想不到老不能出门是个什么滋味。


    听沈婉晴几人聊得兴起,鄂缮不由自主想到自己这些年一门心思都扑在怎么升迁上,家里的事他是一点不问一概不管,说他是筷子掉了都不知道捡半点不夸张。


    自己媳妇儿说起出城去巡田查铺的事,几个女人都笑得畅怀,鄂缮却忍不住心头一酸,突然就不奇怪之前兆佳氏为何为了一点花露说了沈婉晴那么多好话。


    她能不知道沈婉晴是在主动示好吗,只不过是她准备的东西跟兆佳氏平日管家理事的一切都无关,收到那些女子喜欢的小玩意儿能让她开心罢了。


    这会儿再抬头去看走在前面的妻子,见她笑着问沈婉晴要了两袋子榛蘑,心里多少有些不得劲。家里哪里就缺这些东西了,说到底还不是因为毓朗这个赫舍里家的佐领自己要巴结,她才也得殷勤捧着沈氏罢了。


    “阿朗什么时候在意这个了,信佛这事心诚就好,昨晚上我家就吃了鱼头锅子,吃完了才想起来今日要礼佛,我和你嫂子赶紧去漱口,连着漱两轮,闻不着一点儿荤腥味道就当是没吃过了。”


    阿克墩习武,从他懂事起家里就是拜关公和诸葛丞相,为的就是子孙后代武能像关公那般仁义忠勇,文能像诸葛丞相那般计谋无双。


    其余的也就是随大流做个样子,菩萨保佑自然最好,菩萨要是哪次没保佑那也是命。反正自己一家的命都是上战场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从来都只掌握在自己手上。


    没出声的只有走在最后面的宝山,他是富昌的长孙,富昌的几个儿子都不如富昌精明能干,闯不了大祸也干不成大事,四个儿子有三个都在佐领内任马甲或步甲,家里领着好几份饷银,发不了财也不愁吃穿。


    倒是长孙宝山,从认字起就在算数一道上极有天赋,到了十岁上富昌就把他带在身边。现在毓朗这一佐领内很多钱粮账目上的事情实际都是宝山在管着,即便他生来是个沉默少言的,跟在毓朗身旁也没半点不自在,他有自己的位置,不说话也没关系。


    没有一板一眼的互相介绍,就这么一前一后的走着说着,众人是个什么性情沈婉晴也就有了个大概。


    戴佳氏习武但粗中有细,确实是个热心肠的人。兆佳氏精明能干嘴也最巧,到底是个什么性子说不好,但肯定是个聪明人。


    鄂缮跟毓朗不过同一个班当值的同僚,她是不是个好人不要紧,只要她跟自己相处的时候是个好人就行了。


    倒是完颜氏这个温温柔柔的小姑娘沈婉晴蛮喜欢,她这人就像一汪水,走在一旁不说话的时候旁人都不一定记得她,但只要她开口说话就一定没有废话。


    自己一个人跟三个人聊,还得注意着她们三个人互相之间别冷落了谁,有两下台阶踩空了都是完颜氏扶住自己。她不说什么小心脚下走路别说话这种废话,就安安静静箍着自己的胳膊小心在一旁护着。


    这种人只不过是性情不外放罢了,要沈婉晴说一行这么多人里,最聪明最敏感的还就当属宝山和完颜氏两口子。


    进了庙正好赶上斋堂的晌午饭,或许是一路过来太累了,就算只有豆腐、素鸡、炒蘑菇和土豆茄子豆角炒的地三鲜,也都吃的津津有味,毓朗更是连着吃了三碗萝卜汤才放下筷子。


    “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喜欢吃萝卜,吃多了这玩意儿可通气,晚上要是屁太多你就一个人睡,我不跟你一间屋子。”


    “什么通气不通气的,这大庭广众的大奶奶也不知道文雅些,看来这沈家的书卷气大奶奶是没沾上,合该跟我这个武夫是一家子。”


    拜佛不是个需要社交聊天的事情,从斋堂出来四家人就各自分开,等礼佛完了再到门口汇合就行。


    沈婉晴拉着毓朗先往财神殿走,家里已经有可以承袭的佐领,只要毓朗不在太子一废之前谋反,家里前程用不着操心,还是银钱一道再多也不嫌多,便是多得没地方放了,拿来砌成一堵墙沈婉晴晚上睡觉的时候想一想也开心。


    新婚燕尔的小夫妻不去求子而先往财神殿走,跟在后面的青霜和秋纹都忍不住直摇头。沈婉晴像是后脑勺长了脑袋一样,走着走着还回头冲她们俩点了点:“回去不许说给太太和老太太听,我们都没着急你们急什么。”


    “大奶奶放心,东小院的人嘴最紧最忠心,什么话都不会往外面传。”


    沈婉晴没有把所有下人叫到一起交代过不许多嘴不许传闲话,只是短短半个多月的时间就已经把院子里一个丫鬟一个小厮换了出去。


    送走的丫鬟是墨竹,小丫头年纪小却管不住嘴,谁说点什么她都要学给别人听。以前毓朗一个人住东小院,他出门了院子里都是奴才,漏出去什么不打紧,现在多了个大奶奶再由着她这么来回串闲话那就万万不行了。


    沈婉晴让冯嬷嬷和青霜都私底下跟她说过,但说了没用。说的时候连连点头答应再不乱说话,乖了一天第二天又还是老样子。


    没传出去什么要紧的话,沈婉晴现在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怕人知道,但这种性格很难改好,沈婉晴也没精力跟个小丫头来来回回折腾,自己又不是来当老师的,就让周嬷嬷给她另寻了个差事放到厨房去了。


    厨房的活计当然比东小院的累,厨子厨娘整天对着灶台烟熏火燎的,大多不是好脾气的人。


    她过去要受罪但是也能磨性子,要是心里是个有成算的以后还能学成一门手艺,反正好不好端看她自己,这就是沈婉晴能给她想到最好的去处。


    另一个小厮也是差不多的情况,连着换了这两个人,大爷回来之后又看新补上来的小丫鬟还叫墨竹点点头示意知道了,便撒开手彻底不管。


    有毓朗的态度摆在这里,沈婉晴的手腕又这么硬,东小院的丫鬟婆子一个个都自觉收敛的心态,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不用沈婉晴多说他们就自己给自己划下了圈子。


    放心不放心的也就那样,入了殿沈婉晴整个人都沉了下来不再多言,虔诚地跪在伽蓝菩萨前的蒲团上,磕头礼拜。


    拜过之后亲自把装着功德钱的荷包塞进功德箱里,再重新跪回蒲团上又磕了三个头。她得让菩萨看清楚这个功德钱是自己给的,钱在哪儿心在哪儿,她得让菩萨看到自己的一片诚心。


    毓朗没见过沈婉晴这种说诚心又市侩说市侩又诚心的拜法,等到她起身之后便忍不住问,这般做派不怕旁人瞧了说沈大奶奶太精明。


    “这怕什么,我来拜菩萨来上香给功德钱,就是我跟菩萨之间一片心意。我知道自己诚心了,若是天上有神佛肯定也能知道我是真的诚心,这不就够了。旁人要看就随他们看去,跟我没关系。”


    这话说得有些傲气,听在毓朗耳朵里又是另一层意思。两人从财神殿出来再入药师佛殿,除了银钱沈婉晴这辈子最想要的就是长命百岁,上辈子死了个稀里糊涂,这辈子要是可以,即便再难再有波折她也想活个够本。


    来都来了,沈婉晴的处事原则就是礼多人不怪。从药师佛殿出来之后,两人就沿着香山寺的菩萨挨个拜了一通,谁也不落下,要的就是个诚心诚意。


    “你到底想说什么,从财神殿出来你就一副要说不说的样子,再不说今儿就都别说了。”


    菩萨都拜完了,毓朗又拉着沈婉晴往香山寺的后山走。后山也有枫叶,红得还比山门外的要快,说不清是为什么但每年都是这般。


    “我在想你方才从财神殿出来跟我说的话。”


    “怎么了?这话犯忌讳?”


    “不是,是我在想我自己。阿玛死得早,这些年我自己在外边吃过亏也得过别人的济。很多事和道理都是看着别人怎么做,自己慢慢摸索着学会的。”


    毓朗丝毫没打算在沈婉晴跟前隐瞒什么,自己就是没个阿玛指引,额娘也分不出多少心神来教导,只能自己一个人在外面摸爬滚打。


    经得多了吃的亏多了,养成个大手大脚花钱买路子的习惯,唯一的庆幸是好在没染上更要命的毛病。他知道外边看他这样的八旗子弟都觉得就是一群纨绔子,原本他是不在意这些的,但现在他有了沈婉晴,便忍不住患得患失。


    “你不喜欢假惺惺的人,哪怕从你第一天嫁到家里就在装乖。你方才说说到诚心,你很看重这个。可我好像没有,不管是对家里人还是对阿同僚,我总是……”


    这话要说出口的确有些难堪,但今天自己把三家人撮到一起出来拜佛,的确是私心更重。


    之前在护军营的两个蓝翎长没能推上护军校,自己一走他俩在护军营的日子明显就过得不如从前。这事毓朗压在心里谁也没说,他本能地归结到还是因为自己不够强大。


    要是自己是像耿额那样是个能在御前和索中堂跟前都挂了号的,就怎么也不会让自己手底下的人受这种窝囊气。


    “这次出游本是鄂缮提出就我们两家来,是我心里着急总想做成些什么,才自作主张下了帖子把阿克墩和富昌家也拉了进来。我只想着壮大自己的羽翼,却忘了你们自在不自在。”


    今天上山的路上,看着是几家人热热闹闹一起来礼佛,其实谁都不是全然真心实意地开心高兴,都是场面人在说场面话,叫外人看着花团锦簇几家人交好罢了。


    话说出来了,毓朗原本堵在心口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劲也找到了原因。


    方才上山路上的沈婉晴跟刚嫁进赫舍里家第一天去请安的时候太像了,整个人都裹上了一层面具,他不知道她说笑得那般自在下掩盖的,是不是真的高兴。


    她方才又说到诚心二字,毓朗有些害怕她打心底里觉得自己就是个假模假样的人。


    沈婉晴怎么也没想到毓朗会因为自己一番闲话想这么多,不对不对,这番念头本就在他心里,只不过是借着自己的话问出口罢了。


    自己应该诧异的是,这个人居然能想到自己给这个家往来交际是不是真的高兴,这件事比毓朗在床帏间说一百句我爱你我离不了你,更令人心情舒畅,这让沈婉晴觉得这个人不光是把自己当做妻子、能管家的大奶奶,还是个跟他一样的人。


    “你是不是傻了,我说我的诚心菩萨知道就好,换而言之我做什么高兴不高兴真心不真心,不也是我在意的人知道就好。你的真心诚心难道就那么不值钱,见着谁都要给出去?”


    “他们收了帖子今天既来了,就表示认可你攒的这个局。大家互相不认识,第一次尴尬些肯定是有的,谁没个第一次了。有一就有二,等下次大家熟悉了不就没这么假惺惺的了。”


    圈子嘛,就是你糊弄我我糊弄你这么圈起来的,人走人留都是一转念的事情。真正能交心的一辈子又能遇到几个?要是毓朗真的对谁都一片赤诚,沈婉晴才真的要头疼死。


    “那这么说,我在大奶奶心里的位置跟财神菩萨一样,都是最赤忱坦诚的那一个,对不对。”


    沈婉晴说了一大通,毓朗就听见个我在意的人,心里堵着的那点不得劲儿一下子就散干净了。


    “呸呸呸,你还说我说话没个忌讳,这还在庙里你就敢胡说这些,什么一样不一样,这能拿来比吗。”


    毓朗没沈婉晴那犟劲儿,高兴过了也知道自己这话说得不合适,转过身连着呸了三下又自己抬手在嘴巴上打了三下,“是我说话没个正行犯忌讳,大奶奶和菩萨老爷都大人有大量,饶了我这一回。”


    沈婉晴懒得搭理他这幅怪模怪样,自顾自地回头往山下走,只有小拇指被毓朗攥着说什么都不放。


    等走到山门口时落在阿克墩等人眼中,就活像是沈大奶奶牵了个小尾巴狗狗似的从山上下来,明明两人也没干什么,却还是让人忍不住挪开眼不再多看。


    香山寺脚下的别墅庄子很多,为了招待来庙里拜佛的达官显贵很多别墅修葺得都非常宜居。


    但今夜沈婉晴实在是没时间来享受‘京郊高级别墅’的好处,吃了晚饭之后毓朗就借口今儿大家都累了,明天还要出门游完赏枫,把沈婉晴带回了自己住的院子。


    一进屋还没等沈婉晴问他到底猴急什么,就已经被人拦腰扛起入了里间。春宵帐暖烛影摇红,庄子里的床不如家里的质量好,毓朗这小王八蛋又好似有用不尽的力气,到后半程整个床板子都跟着咯吱咯吱作响。


    这声音落在沈婉晴耳朵里实在羞耻得狠了,一向不在床帏里认输的人第一次紧紧扒着毓朗的肩膀求饶,让他轻一点儿。


    可毓小狗哪里听得进去,嘴上嗯嗯啊啊答应着下一刻又抱着他的大奶奶烙煎饼一样翻了个个儿继续干活儿,气得完事之后沈婉晴一脚踹在他肩膀上。


    “你是不是狗啊,怎么还说不听了。”


    “大奶奶才知道啊,我可跟你说狗儿最经不起撩拨,你再踹一脚咱俩今晚都别睡了。”


    屋里的烛光昏黄,映衬着毓朗的眸子泛着光不像狗更像是狼,吓得沈婉晴扯过被子直往里钻。开什么玩笑,今晚再来一回明天也不用赏什么枫了,这几家子人直接赏自己得了。


    第48章


    沈婉晴难得因为这档子在她看来最理直气壮、名正言顺、没有不行的事情上害羞了一把, 第二天出门的时候还推了毓朗一把,非让他走在自己前头。


    可不知是不是被沈婉晴一根手指头牵着毓朗出山门的场面给刺激了,一早其他三位夫人脸上或多或少也有些倦意。


    枫叶就在这里, 这次看和下次看亦或是明年再来看区别不大,不用商量什么, 几家人便默契地放弃了再登山赏枫的念头,只在庄子周围的小山包上转了转, 等到了中午找了个视野开阔平坦的地方铺了坐垫坐下来野餐。


    几个男人除了宝山,都是去年跟着大军出征过噶尔丹的人, 作为还没生疏了骑射的旗人, 平时有空他们也会出城打猎, 这种在野外生火吃饭的事对于他们来说可太常见了。


    不常见的是沈婉晴的布置, 垫在草地上的厚绸布,摆在攒盒里切成块的水果,咸甜味分开的点心匣子, 切成片酱牛肉和卤鸭货,出来吃个烤肉被她弄个像是小孩儿过家家似的。


    尤其是摆了满满一整盒的辣卤鸭舌,沈婉晴看着都觉得开心。以前买鸭舌太贵了, 每次都只舍得买一点点, 现在到了此处别的好处不提, 这张嘴还是被好好满足了一回,这也是值得开心的事。


    不过这些都是零食, 是女眷们围坐在一起聊天的佐料。中午真正的正头戏还是从昨晚住的庄子上买来的半边羊, 一扇猪排骨和两只大肥鸡。


    阿克墩身为骁骑校, 平时就在练武场泡得最多,带着手底下的马甲出去围猎练兵的机会也多,生火烤肉对他来说就如同厨子围着灶台做饭一样平常。


    沈婉晴这个以前只吃过切成片端上桌, 甚至大部分时候还有人帮着烤的烤肉在他跟前就是十成十的外行人,一丁点插手的意思都没有,不要拿自己那一点点所谓的小见识去挑战别人生活的本能,要不然真的是要闹笑话的。


    果然,不知道是肉够新鲜还是阿克墩和鄂缮的手艺好,烤肉那叫一个鲜嫩多汁,毓朗经验不比他俩,羊和排骨他不敢插手就在一旁专心致志烤鸡。


    烤鸡的蘸料是沈婉晴赞助的,用的是沈大伯从辽东送来的椴白蜜,其色如琥珀质地浓稠切剔透,凝固之后洁白如雪,口感绵密清甜又不腻人,每年内务府和打牲乌拉衙门都要送上好的椴白蜜进宫。


    蜂蜜和蒜末、清酱(生抽)、皮牙子切碎、黑胡椒末、油混合,调制成浓稠得涂在烤鸡上不往下滴答的状态就可以。这么烤出来的鸡咸香微甜,蜂蜜的甜能最大程度上中和肥鸡肉的腻,又能让鸡肉的肉质更鲜嫩。


    “这个味道好,大奶奶怎么想到用蜂蜜来烤鸡的,甜滋滋的真好吃。下回用这个烤排骨肯定也好吃,羊肉恐怕不行,羊肉还得是本味最好,混了什么都不行。”


    戴佳氏本来就嗜甜,毓朗这只烤鸡实在是合她的心意,她一个人就吃了小半只鸡。


    “老家送来的蜂蜜多,光拿来泡水喝吃腻了就想着弄这些花招子。”沈婉晴笑着啃了个鸡翅中又给毓朗留下个鸡腿,要不然毓大人忙前忙后这么一大通什么都没捞着,这也太不像话了。


    “从辽东到京城这条路也不算好走,大奶奶的大伯真是个有心人。”


    “他们家跟人合伙弄了个马帮,专门做京城到辽东的生意,我们这些嫁出门子的姑奶奶,我大伯是一个都没落下,每次马帮进京都要带好些东西给我们。我刚出阁,这些东西都还是从娘家带过来的。”


    听话听音,从昨天沈婉晴故意一再问自己盛京的事情,专门提及沈家大房和她娘家姐姐都在盛京,今天又从蜂蜜引到马帮上,坐在一旁安安静静听她们说话的完颜氏,已经大概猜到了一些沈婉晴的打算。


    “大奶奶既然有这么一条好路子,往后可千万不能浪费了,我娘家有个铺子进货用的别人家的马帮,好虽好可到底隔了一层,有时候货不好或是迟了,两边总有不满意的时候。”


    “你可说到我心坎上了,我这人俗气,把金银看得重。我家这位毓大人又是个手松的,以前在娘家有爹娘替我撑着一片天自然是什么都不操心,现在轮到我自己当家了,这银子老是只瞧着往外出没见过往里进的那怎么行。”


    “大奶奶想干什么就干,别一说又牵扯到我身上来,我荷包里就二两碎银子,你看你要不要吧,要的话都给你。”


    自家大奶奶突然搭台唱戏,毓朗就是没想到她要干什么也先把她的话给接上,一边说还一边起身走到阿克墩身边坐下,还故意拿手肘捅了捅阿克墩,一副‘我们爷们都这样’的模样,看得人平白来气。


    “佐领大人,今儿出来玩儿您可别怪我说话不客气。你们这些男人在外面哪里知道当家的难。要用银子了高兴了跟家里说一声,不高兴了直接往账房去拿银子,拿了就走哪里管我们过后要从什么地方东挪西凑才能把这个坑给补上。”


    说话的是戴佳氏,毓朗喜欢刀就是阿克墩带着养成的爱好,这些年阿克墩收集的刀剑比毓朗只多不少,家里为此花出去的银子自然也是淌水似的。


    为此戴佳氏不知道跟阿克墩吵过多少次,吵得狠了两人也动手。阿克墩力气天生比戴佳氏大,但架不住戴佳氏棍法好,长棍打得好功夫再高也吃亏,阿克墩这么多年就没在戴佳氏手上讨着过好。幸好两人都不是记仇的人,吵完了打完了回头还是一家子。


    “我方才说那么多其实就是个引子,想看看两位姐姐和完颜妹妹平日里缺不缺银子花。


    要是不缺银子花我这个财迷就不招你们的嫌,要是跟我一样手头不怎么宽裕老琢磨着怎么再赚点零花钱的,我就厚着脸皮问问几位有没有兴趣合伙包一小队马帮下来,专门给咱们走货。”


    马帮大则骡马上千,小也有几十上百,一个马帮里当然也分成不同的队伍,从辽东往全国各地去。


    今儿这几户人家手里多多少少都攥着铺面,给铺子供货的不是马帮就是船帮,要是能合伙定下一支靠谱的马队来专门供货,比每次跟不同的马帮来回拉扯要强得多了。


    铺垫得差不多了,沈婉晴也就不绕弯子了,反而把自己刚才弯弯绕绕的心思袒露出来,听得兆佳氏忍不住低头轻笑。这个沈氏看上去精明却又带着几分傻乎乎的赤诚,叫人忍不住愿意跟她往来打交道。


    “大奶奶现在能腾出几个铺子来,我手头有两个铺子都是从辽东进货,一个是自家的掌柜在管着,还有一个是只入了股,要是大奶奶的马帮靠得住这两个铺子我都要货,到时候一个马队怕是少了。”


    “这事不在急上,等过几天我还要趁着天气没冷去巡田和铺子,我家这位大爷是个不理俗务的,这几年铺子交上来的帐看得我头疼,到时候等把账给理清了,才知道能有几个铺子能收回来。”


    家里的几个铺子都被舒穆禄氏管得不成样子,每年租子收齐了就再不管掌柜们怎么折腾。她知道除了交上来的这一笔,私底下这些掌柜跟舒穆禄氏肯定还有一本小账,但那个东西自己拿不到,就只能当做压根就没有。


    五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这些个掌柜还能不能留不好说,但铺子沈婉晴是一定要收回来的。


    收回来沈婉晴也没打算整什么新花样,就依托沈家的马帮和船帮,先把专卖辽东和福建两地特产的铺子弄起来,等借着铺子把马帮船帮这两条路给走通了,再想以后的事。


    现在的人做一行精一行,外人想要插手一行自然也是难如登天。有时候别说是外人便是一家人,不该掺和插手的也决不能多问。


    沈家大房跟人合作弄的马帮,徐氏娘家世代经营的船帮和出海的船,沈家二房一直都是能一亲戚的名义搭着船帮马帮做生意,徐氏也能在出海的船上占一股。但要说到马帮和船帮的经营上,沈家二房是一向不插嘴不过问半句的。


    这个年代要走商说是拿命趟出来的不为过,一路长途跋涉不是处处都有官道可以走的,到了要过山淌水的时候,什么地方能走什么地方不能,哪些关口有人设卡哪些山头要花钱买路,


    越往辽东天气越冷风雪越大,刮什么风的时候能出发,什么天气的时候决定不能走,上了船出了海哪片水下有礁石,天上什么样子是要有大浪,这都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经验。


    都是马帮船帮养的老师傅一代一代口述给子孙,子孙又继续往下传的,外人想知道基本不可能。要说从他们手里挖人过来那就更是想屁吃了,真有那种情况要么是亲戚不做了打算成仇,要么是那一家彻底落魄了,被人瓜分个干净。


    不管是哪种情况,沈婉晴都不愿意碰上。人家日子过得好好的,凭什么因为自己想要什么就得把什么都让出来。


    还是脚踏实地先把卖两地特产的铺子弄起来,自己作为终端零售商的身份跟两边都熟悉了以后,等到自己身上也有利可图了,到时候才有可能跟他们在同一张桌子上说话。


    至于现在拉着兆佳氏她们一起干的,的确就是为了为了拉拢几家关系之余,也能让马帮和船帮能分一个马队和一条船出来给自己,得有个固定的一条线路才好熟悉人,要不然来来去去都是点面子情那可不行。


    “马队有大有小,等年底盛京来了人到时候咱们再跟管事的商量。今年海上风浪大,从南洋和福州送来的东西应该也得年底才到,到时候你们要是有兴趣的也过来看看,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尽管拿回去玩儿。”


    又是马帮又是船帮的,兆佳氏还以为沈婉晴这是在给自己娘家拉生意。不过以往南边和海上的货一到京城就都被那几家老店给先挑了,她是有过做南货生意的心,可就是抢不过那些人。


    现在有了沈婉晴这条线倒是件好事,要是海上的货能卖得动,她就愿意把手里的铺子拿一个出来改成卖南货的,省得两家铺子卖的东西大同小异,自己跟自己抢生意。


    “我在银钱不怎么在行,家里大事都是额娘管着,不过我陪嫁的铺子倒是有一个。到时候你们要是说定了就算我一份,我蹭你们的光也挑些好货回去。”


    戴佳氏这个热心肠的在一旁听着沈婉晴和兆佳氏说话没插嘴,等她们聊得差不多了才表明自己的态度,说话的时候还一而再再而三地往沈婉晴身上看。


    毓朗一个月里有半个月得在宫里,佐领内的事务阿克墩得分担一大半,戴佳氏这个骁骑校的夫人自然也得帮着处理许多女眷之间的事情。


    她说这话的意思不是她真的管不来钱,而是她腾不出空来管这些。沈婉晴抬手牵过戴佳氏的手,“姐姐放心,过两天巡旗地我还得厚着脸皮拉姐姐一起去,姐姐便是想躲都躲不了。”


    戴佳氏一听这话心就放下来大半,沈氏是佐领夫人,佐领内很多事她出面比自己名正言顺得多。


    方才一听她说要巡田她的心就提了起来,可别又是个只管家里的事不管佐领下的事的主儿,现在听她说还要巡旗地,这颗心又跟着放下来了。


    完颜氏还是老样子,一边听着沈婉晴她们说话一边不紧不慢张罗食盒,把吃得差不多了的匣子让丫鬟拿走,把剩下的匣子重新摆放好,方便众人拿取。


    这事她不操心,自家几代人都是围着钱串子打转,家里的铺子说不定是几家人里最多的。自家早就有固定的马帮往来送货,到时候沈氏真的把这一摊子张罗起来,让宝山挑一两个铺子分出去,把这份心意尽到就行。


    很多事情点到即止就好,这事今天开了个头就够了。之后沈婉晴也不在提及这些,只专心吃吃喝喝,等下午准备回城时人都有些醉意了。


    “马帮和船帮都是你娘家那边的,会不会为难。”


    “为难什么?姻亲结成了不就是拿来用的。现在我用他们,以后他们用我们。现在不用过期不候的道理,还要我来跟大爷说?”


    关系摆在这里不用那才是浪费,以前工作的时候没关系沈婉晴都能强拉上关系,现在明摆着的关系放在这里不用,不是有病是什么。


    马车车厢里弥漫着淡淡的酒香和熏烤过后的味道,沈婉晴有些赖洋洋地靠在迎枕上,抬手捏住毓朗的耳垂:“大爷主外我主内,这事你不许管了,听见没有。”


    第49章


    听见了听见了, 耳垂都要被捏红了哪里还敢没听见。毓朗本意是怕沈婉晴家里外边两头忙忙不过来,现在看她这幅恨不得撸起袖子加油干的架势,就知道自己不该多这个嘴。


    一顿饭的功夫, 自己就成了沈婉晴嘴里的败家子,银子到了自己手里就成山成海地淌了出去。他就说刚成亲第二天自己的直觉没错, 自己这个大奶奶就是个小气的。


    不光小气还特别憋得住,两人成亲这么久自己想怎么花银子就怎么花, 除了第一次从毓庆宫回来她数了数自己荷包再没说过半句多话,感情是在这儿等着自己。


    今天过后, 毓朗再去账房支银子就不是拿公中的银子了, 那就等于是从沈婉晴口袋里往外掏钱。之前戴佳氏的话可都还言犹在耳, 那话是光在说阿克墩吗?反正毓朗怎么听怎么觉得字字句句说的都是自己。


    “大奶奶好聪明, 嫌我花钱大手大脚都不肯自己说,非要借别人的口来点我是不是。”


    “胡说,明明是大爷小心眼儿, 戴佳嫂子说阿克墩的话你也要领到自己身上,跟我没关系。”


    沈婉晴当然不会承认自己就是在借别人的嘴来提醒毓朗,花钱之前多想想, 别还老觉着自己没成亲没老婆, 手里头有十两银子能花出去十八两, 自己跟着他过日子又不是专门来吃风喝屁的。


    行吧,她非说是自己小心眼就是自己小心眼, 回程没再骑马的毓朗就这么赖唧唧的挤在沈婉晴的马车里, 外边谁喊他都不出去。


    一会儿撑起腰杆子越过她去翻摆放在马车格子里的点心匣子, 一会儿又从沈婉晴手边把她的折扇抢过去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直到马车过了西直门,毓朗才故作随意地抬头去看沈婉晴。


    “那明天还去不去天宝斋。”


    “去啊, 怎么不去。明天不去你又要进宫当值,这一去又是五天不在家,下次回来谁知道家里又有没有事。”


    “那要是去天宝斋,我可又得去账房支取银子了啊。”


    “大爷给我买首饰还得去账房拿啊,真就没留点儿私房钱什么的?”


    看吧看吧,就知道她得问这个,一个坑接着一个坑,非要把人掏干净了不可。


    毓朗腰背发力从赖洋洋地侧卧姿势跳起来扑到沈婉晴身上,摆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


    “我就猜着大奶奶在这儿等着爷,真当爷是个蠢货是不是。弯弯绕绕这么一大堆,怎么又不跟我直接说。”


    沈婉晴这一出让他想起中秋节之前,她对西院的事也是这般,提都没提就自己一个人去了。今儿又是这样,毓朗说不清自己的情绪里有几分是生气还有多少是无奈,他就不明白了这人怎么就主意这么大。


    “这话怎么好直接说,万一大爷不喜欢别人束手束脚地被管着花钱,我这么直白的说出来岂不是遭你的嫌。”


    扑在自己身上的男人活像只大狗,沈婉晴甚至隐隐约约都闻到了他身上狗狗的味道,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我这么绕个弯子,要是大爷愿意听我的话,往后多多少少就能有个约束。要是大爷不愿意听我的话此时此刻就该装傻,过后这事我也不会再提,家里上下也不会有人管着大爷花钱。”


    沈婉晴眼睛里亮晶晶的,说这话的时候是十二分的坦然。毓朗搞不清这人怎么这样,前脚下套子把自己套进来,后脚又主动把她怎么下的套子为什么要下这么个套子都一五一十说出来,弄得人发脾气不是不发脾气也不是。


    “大奶奶心眼贼多,什么话都让你说了去,我是说不过你的。”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毓朗从沈婉晴身上挪开坐到一旁。感觉到沈婉晴的手覆在自己脑袋上,他又忍不住侧头去看她。


    “大奶奶这是把我当踏雪摸呢。”


    “嗯。”


    踏雪是毓朗最喜欢也最常骑的一匹黑马,浑身玄黑只有四个蹄子上有白毛,踏雪这个名字也由此而来。


    其实要沈婉晴说他哪有踏雪那么帅那么俊,也就是只还算可人意的大狗子罢了。不过他既然这么误会了沈婉晴自然也不会去解释,只要他觉得自己是踏雪还挺高兴就行。


    “真没别的私房钱了啊。”


    “真没了,就那五百两还是去年年底佐领下的旗地收了款子,分到我这儿的时候顺手留下的。”


    留下了就忘了,大房把雷打不动的三千五百两银子交去公中,明知道这些银子最后落入谁的口袋还是要交,毓大少心气儿不顺就一天三趟地往账房去支银子,一来二去地就把五百两给忘了,这五百两才有机会成了毓朗的私房钱。


    自己的狗子说没说谎沈婉晴看得出来,她也没打算把毓朗看管得太紧,毕竟自己只是他的妻子又不是他的老娘,很多事提点一下让他心里有数就行了。


    “等会儿回去我从那三千五百两里头拿一千两给你,马上就九月了,没多久就该过年,到时候各处收了银子来大爷可得还我。”


    “给这么多啊,我用不着那么多,你给我准备些散碎银子就行了。”


    “不给你我也留不下来,剩下的过几天说不定都得送到公中去。”


    “这银子是西院还给咱们的,咱们家你当家,不用再交去公中。”


    毓朗一听还以为沈婉晴是个假精明真老实头,连到手的银子都不知道怎么拿,一下子就忘了她把自己哄得跟个傻子一样。


    “你是不是忘了二太太的银子都还在广源行没拿出来,中秋节之前家里下人的月钱都发不出来,就算过完中秋二太太拿回来一笔银子,她有没有把这个银子全填补到公中的帐里去那可不好说。


    之后广源行的银子能不能拿回来还得看万岁爷的心意,好的话拿回来就罢了,拿不回来等天气冷了家里上下的炭火钱、冬至过年得花销的钱从哪里来。”


    现在管家的成了沈婉晴,她就不可能再去跟底下的奴才说什么道理,人家一年到头当奴才伺候人为的就是这点月钱,他们才不会管你们主子到底是谁挪了银子,内里又有什么苦衷。


    谁管事谁拿银子出来摆平,道理就这么简简单单。当年沈婉晴被调到差点烂尾的工程上做负责人,就深切明白了诉苦和找后账是最无用且愚蠢,现在自己是管家的奶奶,这些事就是自己的责任了。


    沈婉晴还没来得及去账房对账盘库房,但自己从佟佳氏手里把东院和正院的钥匙账册接过来也有几天了。


    要是公中不缺银子,就凭管账的那些人精怎么也该来自己跟前露个面,既然他们没来就代表现在公中的银子和自己手里的帐绝对对不上。


    “嘿,这事闹得,感情这银子就在咱们手里转了一圈还得花出去,我二叔这脑子是比我精明啊。”


    “这次不用冤枉你二叔,他还要指望我爹给他安排去福州的事,不会故意在这个上面让我不痛快。他应该是压根没往这方面想,赫舍里家的二老爷怎么会管家里账房的银子少没少,人家心里装的都是远大前程。”


    说是这么说,毓朗下马车的时候脸色还是很臭。从沈婉晴那儿拿了一千两,转头第二天两人去天宝斋就给她花了六百两买头面首饰。


    其中一件点翠嵌彩宝的凤钿就花了二百五十两,另还有一对翡翠双镯和珊瑚的十八子手串,颜色用料特别出彩,也都被毓朗一口气买下来。


    倒是簪子双钗买的都是银镀金和金包银的,银子质地比金子硬,有些纤巧纤细的手艺用银子来锻造更加不容易变形。簪子可不就是恨不得每天一换,多挑些好看的不贵的天天换着带多开心。


    去天宝斋花钱花高兴了,沈婉晴一整天都乐呵呵的,晚上被毓朗哼唧推着往捎间里走也不抗拒。直到这人汗津津的从自己身上下来,也不知道怎么就开窍了,突然翻身盯着沈婉晴。


    “大奶奶说年底这个一千两银子是要还的?”


    “还是连本带息的还。利息多少全凭大爷的良心,大爷心里有我就多给点儿,不过给少点儿也行,多多少少的我不嫌弃。”


    沈婉晴扯过被子蒙住自己大半张脸,不让他看自己笑得藏不住的大门牙,可那一双笑得眉眼弯弯的眼睛又怎么藏得住,看得毓朗又好气又好笑。


    “我从大奶奶手里借了一千两银子,银子没焐热就给大奶奶花了六百两。这几个月还不让我去账房上支银子,要我小心着省着些花。


    回头等年底了我还得连本带利再把这一千两还给大奶奶,利息给少了就是我心里没大奶奶,里外里我搭进去多少啊。”


    “毓大人是爷们,哪能跟我计较这些小钱。”


    沈婉晴实在忍不住笑了,只能抬手把人抱了个满怀,趁机把脸埋在他心口死活不抬头。


    “霁云快别笑了,再笑床都要塌了。”


    脸贴在毓朗身前,能清晰地听见他胸口传来的震动声,这人也在笑,的确是个大方的狗子。


    第二天一早,沈婉晴把自己这个大方狗子打扮得盘靓条顺的送出门上班,心里不免舒了一口气。一连五天天天待在一起,且不说心里有没有烦,便是自己这腰杆子也真是有点受不住了。


    “大奶奶,今天上午还去不去老太太和大太太那儿请安。”


    “肯定得去啊,你家奶奶这才刚把东院和正院的账册钥匙拿回来,转头就把婆婆、太婆婆抛到脑后,这不是且等着挨骂呢。”


    沈婉晴在梳妆台前坐下,由着春纤给自己盘发髻,新买的珊瑚嵌宝扁方样式特别新颖,沈婉晴把这个挑出来拿给春纤,为了这个扁方今儿她也梳一次两把头。


    扁方是珊瑚的,头上就不需要再有过多的配饰,拿过一对梅花银钗和两朵绢丝头花这就够了。


    挑选首饰的时候透过镜子看了一眼站在一旁欲言又止的碧云:“碧云姑娘到底有什么事赶紧说吧,可别把自己憋出个好歹来。”


    沈婉晴故意这么阴阳怪气,碧云反而松了口气。她看得出来沈婉晴已经猜到自己是来干嘛的了,要是再装出那副亲亲热热的模样来,她心里反而不安。


    “昨晚上加上今天早晨,已经有不下五个婆子来问我来大奶奶跟前回禀事务是个什么章程,她们都想托我在大奶奶跟前说些好话。”


    赫奕的事情出的太突然,本该理清楚再送到自己跟前来的账目,舒穆禄氏压根就来不及整理。现在东院的帐明面上是平的,但根本经不起深究。


    别的不说,光是采买上写鸡蛋一斤四十文这就纯属在唬人。四十文是前年的物价,那一天京城和京城周边闹了鸡瘟,城里城外的鸡死了个七八成。


    没死的又怕鸡瘟再传染给别的家禽,也被五城兵马司带着各个县衙的人给扑杀之后就地埋了。那段时间京城里的鸡蛋鸭蛋鹅蛋全涨价,但没过多久外地的商人带着外地的鸡和鸡蛋进京,价格很快就回落下去了。


    这都两年时间了,赫舍里家的账册上还敢写鸡蛋四十文一斤,沈婉晴觉得有点好笑。不知道舒穆禄氏是胆大包天还是真把这一家子人都当傻子糊弄。


    “你跟她们去说,章程就按着之前老的来,家里建府这么多年规矩都是办老了的,怎么到我这里就要变?这几日是我腾不出空来见她们,再等几天吧,等我手头这些事忙完了就见。”


    帅颜保是子爵府分家出来的嫡子,也就是说府里这些家生子的根子上也是子爵府的人。一代传一代,怎么管束奴才下人的规矩他们比自己明白,自己干什么要自作聪明非得去定一套自己的规矩。


    且不说自己定的规矩人家听不听,就说一套规矩章程定出来其中需要考虑多少,定下来以后有多少需要改需要磨合的地方,光是这些小事就能把自己折腾够呛。


    什么新官上任三把火,自己能把东西抢回来这就是最大的火。只要她们不再按着舒穆禄氏的规矩来,五年前这个家里怎么办事的就继续什么办事,用不着大改。


    “是,奴婢明白了。”碧云多聪明的人啊,一听这话就知道沈婉晴是什么意思了。转身从屋子里出来冲周嬷嬷点点头,示意她走远点儿说话。


    “怎么样,大奶奶怎么说的。”


    “从今天起,就按着以前老太太和大太太管家的老章程来办事,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再到大奶奶跟前回话。”


    周嬷嬷本以为沈氏好不容易把掌家权拿到手,怎么都该抖一抖管家奶奶的威风。没想到人家压根什么都不动,当年老太爷去世大太太才管家,后来没两年大老爷去世,大奶奶就把管家权给了西院。


    现在说什么按着老太太和大太太的章程来办事,这不就是老太太以前管家的那一套。大太太还琢磨趁着大奶奶改弦更张的时候帮着她把把舵,这下可好,人家压根就不给你这个机会。


    “嬷嬷,有些话说多了招人烦。”碧云看着周嬷嬷算不上高兴的脸,心中忍不住叹气,“可我从小就是您教出来的,有些话您便是生气我也得说。”


    “从今往后您真得千万记住了,您是东小院的嬷嬷,咱们都是大爷和大奶奶的奴才。”


    这话就已经算得上是明摆着说周嬷嬷跟大太太走得太近了,听了这话周嬷嬷虽点头却也含混着没表态。看着她走远的背影碧云脸上的表情也渐渐冷下来,她已经猜得到过不了多长时间,周嬷嬷就该回家养老去了。


    第50章


    碧云和周嬷嬷的心思沈婉晴没空管也没打算管, 人家一大家子几代人都依附在赫舍里家活着,她们又不是纸扎的人儿,总有自己的谋算和心思。


    周嬷嬷本来就是大太太给毓朗挑的奶嬷嬷, 给主子当奶嬷嬷一个月除了有二两银子的月钱之外,还会额外有每个月一两银子的伙食补贴。


    一两银子眼下能兑到九百到一千个钱, 一只鸡不过六十文上下,二两银子足够一家四五口一个月生活。再加上端午中秋过年府里发的赏银和钮祜禄氏日常额外赏给奶娘的东西, 一年到头周嬷嬷的收入应该能有八十两往上。


    银子在哪儿爱在哪儿,忠心这玩意儿也是一样。自己是带着丫鬟和奶嬷嬷嫁过来的, 没给过她什么以后很有可能也给不了她什么, 她一颗心还挂在钮祜禄氏身上很正常。


    收拾好自己, 沈婉晴又专门挑了昨儿自己和毓朗都最喜欢的一对粉色珍珠耳环戴上, 这才起身往外走。


    沈婉晴请过安便跟佟佳氏说起明天要出门巡田巡铺的事,佟佳氏一听她还要跟戴佳氏一起去看旗地,态度又比之前好了不少。


    “咱们家自己的地跟旗地是连在一起的, 阿克墩家里的地也跟咱们家离得不远,这次你跟戴佳氏一起出门多听她说说咱们佐领下的事,再陪她去她家的庄子上住个一两天也无妨。”


    “都听老太太的, 这会子白梨和枣子都下来了, 到时候我多带一点儿回来, 咱们还能做些梨膏存着冬天吃。”


    “好好好,你们年轻人干什么都有劲儿, 我这老太婆就等着吃现成的。”


    再过些日子就该烧炕了, 炕一烧起来再是本地人也总有被火炕烧得嗓子不舒服的时候, 更别说沈婉晴这个腔子里是个外来户的了,她想想都有点害怕。


    沈家有个专门做梨膏的秘方,传了多少代也没拿出去卖过钱, 沈婉晴记忆里知道怎么做但还没有亲手做过。现在既然赫舍里家是自己当家,这个梨膏做来就算是给家里的福利待遇了。


    两人单独对坐实在没什么话好说,沈婉晴略坐一坐就从正院出来,出来的时候在廊下碰上早就等着自己的福璇也并不惊讶,家里闹成这个样子,作为一直把赫舍里家看得极为要紧的福璇,肯定憋了一肚子的气。


    “本来我是站在大房这边,你是知道的。”


    “您心疼阿朗和我,我承姑姑的情。”


    “少往你自己脸上贴金,我是心疼阿朗、芳仪和菩萨保。”


    “大嫂是个光有心气儿没本事的,你一进门就敢跟二嫂对上,我当时开心极了。


    可你这人怎么这般冷心冷情,西院再怎么过分也是一家人,二嫂再怎么做错了事,二房替大房顶门立户的功劳总不能抹杀了。


    现在西院乱成这个样子你还有心思出城去拜佛赏枫,现在又要出城去看什么田庄铺子,这些铺子田产放在那里又不会丢了跑了,用得着你这么着急去看?


    有时间倒不如留下帮一帮西院,别叫外人看你这个大奶奶过得这么自在,心里寒心。”


    “这几年西院仗着管家一再挤兑东院的时候没见着寒心,二太太拿着公中的银子出去放印子钱没见着寒心,毓朗作为长房长孙娶了媳妇,二太太还管着东院的事没见着寒心。


    现在我只不过由着西院自己解决西院的麻烦,怎么就寒心了?谁寒心小姑姑说个人出来,我也听听这人到底怎么寒的心。”


    之前沈婉晴一直觉得福璇这个人只是性格不好,至少她是偏心东院的。现在看来她还真是骨子里跟佟佳氏是一路人,只不过她端水的阈值比佟佳氏更高罢了。


    或者说福璇这个人比佟佳氏更糊涂,也更没心没肺。她只要自己的日子过好了,就压根不会真的想别人受的委屈。


    佟佳氏端水了好歹知道不让自己去帮西院,福璇这算什么?袖着手站在一旁指点这个指点那个,打心眼里觉得自己顾及这个惦记那个,但其实谁也不觉得她做了什么好事。


    “二婶这几年再怎么也没有亏待过老太太吧,小姑姑跟着老太太住,自然也没受过什么亏待和脸色。顶门立户的功劳,我们东院得了小姑姑您也受了,要不您去帮着二婶料理西院的事?”


    “我一个云英未嫁的小姑子怎么好帮嫂子料理家事,你这人好不讲理。”福璇没想到沈婉晴会攀扯到自己身上来,脸色越发难看。


    “那小姑姑非要我一个隔房的侄儿媳妇帮着叔婶料理家事,姑姑你也好不讲理。”


    福璇是个拎不清的,沈婉晴不愿再沾她的边。看来这段时间忙得压根没空想她的婚事也是一件好事。


    她讲理,但是只讲她自己的道理。她的道理有时候听着确实挺有道理,可说不准什么时候这个道理又没道理了。


    这种人是没法跟她长时间交往的,沈婉晴当即就在心里做下决定,得跟这位姑奶奶远着些,等日后她嫁了人就当一门寻常亲戚走着就行了。


    “还有,小姑姑有句话说错了。毓朗是佐领,我就是佐领夫人。咱们这个佐领下一大半都是赫舍里同族的人,我身为佐领夫人去巡查旗地,维系宗族旗人的关系是本分也是义务。


    咱们家说到底是靠什么吃喝小姑姑难道心里没数?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话听着只跟江山社稷有关,可咱们家的人要是总不把佐领下的人和事放在心上,他们又凭什么对毓朗心服口服。


    我和你都是女人,都只能围着内宅这点事打转。可再是在内宅也不妨碍我们把眼界稍微放远一点儿吧。老守着这家里的一亩三分地,小心哪天连这点东西都守不住。”


    沈婉晴凶起人来挺吓人,以前在工地上的时候连最难搞的施工队长都扛不住就更别说福璇了,被她扫一眼都觉得自己像个什么用都没有的垃圾。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沈婉晴这个眼神,只觉得难堪得很。满脸涨得通红,想再说点什么找回场子又脑子一片空白,几乎是落荒而逃一般转身走了。


    看着福璇的背影沈婉晴在心里把自己的任务清单调出来,在‘尝试做个好媒人’这一条上划了个叉叉,就算可以暂时扔过手不管。等下次再提及这事,可能就得看老太太什么时候舍得送这个闺女出门子了。


    出了正院,沈婉晴正要往东院钮祜禄氏的院子去请安,还没进院门就碰上芳仪从院子里出来。


    “大妹妹这是来接我的?”


    “不是,是额娘让我出来等嫂子。”


    芳仪牵着沈婉晴的手往院子里走,却没往钮祜禄氏的正屋里走,而是领着她进了自己的厢房。


    “嫂嫂。”


    屋子里菩萨保也在,五岁的小孩儿正坐在他姐姐靠窗的窄炕上摆弄一张牛角小弓,身侧还放着个木板做的七巧图,不过菩萨保这个七巧图有十五块木板,看着还挺复杂。


    见芳仪领着沈婉晴进来,小孩儿屁股挪了挪,舍不得手里拿着的小弓就没从炕上下来,坐在炕上拱手喊了声嫂子,胖嘟嘟的小子板着脸学大人行礼的样子特别像那种年画娃娃。


    “额娘进了佛堂,上午都不会出来了,她嘱咐我说要是嫂子你来了就把你带到我这边来坐会儿。”


    “那还不如让你直接带着菩萨保去我那边,咱们一家子人还客气这些做什么。前天庄子上送了好些河鲜过来,中午咱们几个正好一起吃锅子。还有一筐子螃蟹本来是要送过来的,听你哥说额娘不吃鱼和蟹就没往这边送。”


    明知道今天毓朗要入值,明知道自己送毓朗出门之后肯定要来请安,还专门挑了这个时辰进佛堂,这要不是故意的还有什么是故意的。


    不过没关系,自己这个婆婆不是个有本事的。当初没能从舒穆禄氏手里把管家权抢回来,就摆出一副修佛出世的姿态来,好像这世上只有她高洁别人都是满身铜臭。


    现在自己把管家权拿回来,没主动交到她手里就又摆出这幅架势,好像她最清高最大度,懒得跟自己这个做儿媳妇儿的抢,才主动退让一步。


    光有心气儿没有手段,这种人一辈子连吃屎都吃不上热乎的。沈婉晴才不管她这幅做派是想给自己传达个什么意思,既然这么诚心礼佛那就一直诚心下去好了,最好是能做到从一而终。


    芳仪坐在一旁仔细观察着自己这个大嫂的表情,她也知道自己的额娘今天是故意的,但她又拦不住钮祜禄氏,就只能盼着沈婉晴别生气。毕竟她这么厉害,她不觉得自己的额娘能斗得过她。


    “嫂子刚说咱们是一家子,怎么自己也这么客气。我喜欢吃鱼,菩萨保喜欢吃蟹,等会儿我们两个就都跟着嫂子走。”


    看了半天,没看出来沈婉晴又生气的征兆,芳仪这才把提着的心放下来,主动说起要跟沈婉晴去东小院。


    芳仪的生日跟毓朗只差两天,过年之后正月十六毓朗满十八岁,芳仪满十岁。虚岁十一的姑娘在这个年月真算得上大姑娘了,说话也一套一套的像个大人。


    只有脸上的没褪干净的婴儿肥,衬着她一板一眼装老成的样子,看上去更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到哪个山头唱哪个山头的歌,当年额尔赫去世的时候芳仪四岁,四岁的孩子记事了,这几年东院的日子过得又不算好,十来岁的小姑娘硬着心气儿装大人,是一件无可奈何又不得不为的事。


    芳仪的闺房没什么好玩儿的,沈婉晴很快就把两个小的带回东小院。


    “你们玩你们的,除了别动你大哥那些开了刃的刀,别的都随便。我就在小书房里看看账本,要是有事你们喊一声我就能听见,行不行?”


    沈婉晴让春纤和秋纹把账本往东厢的小书房里搬,芳仪和菩萨保是一起长大的亲姐弟,身边又都有奶嬷嬷看着跟着,放他们俩自己玩儿比让自己这个嫂子装热情装客气的陪着要好。


    这一家子人好不好的可不像西院和福璇那样,高兴了搭理一下不高兴了翻脸不认。他们是毓朗的血脉至亲,只要不是以后结了血海深仇,自己这个当大嫂的就得跟他们长长久久的相处下去。


    就像额尔赫跟赫奕,为什么额尔赫在世的时候两兄弟感情一直好,就算是分家也没红脸,怎么额尔赫一死赫奕就变了个态度?不是他以前一直在装伪善,而是连接两房之间情感最牢固的那根纽带断了。


    额尔赫是亲哥,亲哥一死嫂子侄儿自然而然就远了一步。孤儿寡母是可怜,但这点可怜随着日长月久很快就会被冲淡,既然没情分了,自然就什么都做得出来了。


    现在有毓朗在,沈婉晴又不想没了丈夫当寡妇,就得尽快跟这一大一小俩孩子把关系处好。真心想要处好关系的第一要素:千万别见外。


    “大嫂放心吧,我大哥都不管我碰不碰他的刀,你怎么比他还啰嗦。”果然,听沈婉晴这么一说芳仪赶紧就催促她去书房忙自己的,“菩萨保你也别操心,他还小都拔不开刀鞘。”


    “行,反正今儿归你看着他。”沈婉晴不再啰嗦转身往东厢房走,只拿眼神冲凝香示意了一下,让她看着两个孩子。


    嘴上说得再随便也不能真随便,别说在自己这边磕了碰了,就是多咳嗽两声回头钮祜禄氏都能正经当个事跟自己掰扯。


    自从在花轿里苏醒过来至今,沈婉晴觉得这是自己过得最舒服的一天。最能卡自己脖子的财权收回来了,西院不知道赫奕去沈家怎么跟沈宏世谈的,这几天都安然无事。


    正院那边也安静着,钮祜禄氏不知道从佛堂里出来没有,毓朗这会儿应该还在太子跟前当值,也不知道他这一班什么时候下值。


    芳仪和菩萨保在东小院吃了中午饭又各自占了西厢房的两边睡了个午觉,这会儿醒了一个跟雪雁学着做绣活儿,一个看姐姐不回去他也不肯回,从自己这儿拿了一本书走了,也不知道五岁的孩子能看明白个什么。


    夕阳沉沉,沈婉晴伸了个懒腰合上账本,吩咐守在外面的丫鬟可以开饭了。财务上的事沈婉晴其实不算在行,以前公司里的账目都是财务室弄好了交到自己这里来,现在换了自己上进度实在快不起来。


    晚上的菜色不错,一看就知道是厨房在有意讨好自己这个新的管家奶奶,除了平时常吃的之外还有有一只烧鹅,一大碗黄焖鳝鱼、粉蒸肉和芋头萝卜菜汤。


    前面两道口重的是给沈婉晴准备的,后面两道口轻的是给芳仪和菩萨保准备的。沈婉晴对于这种事早看惯了,菩萨保是还不懂事有好吃的他就吃,是个嘴壮能吃的小朋友。


    只有芳仪看上去很高兴,她知道府里的人都在讨好她。平常晚上顶多吃半碗饭的小姑娘今天吃了满满一碗,一旁的奶嬷嬷看着不让再多吃,又舀了半碗芋头汤才依依不舍放下碗。


    “嫂子,明天你要去巡田能不能带上我。”


    “可以啊,这事额娘知不知道。”


    憋了大半天可算是把要说的话给说出来了,沈婉晴猜了一下午也没猜着芳仪在自己这儿磨了一天,不知道怎么开口说的话就是这个。


    “就是额娘让我来的。”


    本来挺好的心情,一听沈婉晴问钮祜禄氏知不知道,小姑娘顿时就涨红了脸。


    “额娘说我大了,再过几年就要选秀,选秀选不上要嫁人,到时候不管是哪样都得学着管家理事。还说嫂子你是个有本事的人,让我跟着你出去好好学,以后……”


    “额娘这话说得对,你就跟着我好好学,以后这家里家外事情多的时候,还得靠你给我搭把手。”


    沈婉晴没等芳仪红着脸低着头把话说完,就把她放在最后结结巴巴说不出口的话给接了过来。


    这钮祜禄氏真没种,她不肯抢又抢不过自己就把女儿推出来,这是想着把芳仪塞给自己,等过两年好让芳仪来分自己的管家权?这不是有病是什么。


    小姑娘没法子只能听她额娘的,硬着头皮来她嫂子跟前空口白牙就这么愣要。


    沈婉晴叹口气在她头上摸了两把,小姑娘知道这事不对羞得慌就行,不过是多带一个人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再把人推回去这么点儿大的姑娘还要不要面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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