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映月而生 灾厄之花「猩红睡莲」。……
首席骑士山娜作为队伍的先锋, 走在最前面的位置为所有人开路。
她没有穿着昂贵厚重的骑士铠甲，换上了更方便在野外活动的轻甲，惯用的双手大剑悬在身后，整个人依旧高大, 身形修长挺拔, 肌肉结实匀称, 行走之时就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
山娜淡金色的长卷发在脑后束成马尾, 一双苍银色的眼睛锋利如剑, 待回头看向效忠之人时, 又如利剑归鞘, 将周身锋芒都小心收了起来, 怕自己伤害到娇贵的王女殿下。
即使山娜知道，安妮丝殿下并不是一朵在温室里长大的娇花。
安妮丝伸手握住了首席骑士向她伸过来的手臂，山娜单手使力，轻巧地将王女殿下带下了一处截断的坡路, 而后为她扫清了前方无处落脚的灌木丛。
森林里的路并不好走, 尤其是魔素浓度浓郁，生长出各种诡异植株的地方，一不留神就会被带有攻击性的植物划伤。
安妮丝看向了身边的首席骑士, 说起来这次的目的地与山娜也颇有些渊源, 远西高原距离洛恩王国十分遥远，中间还隔了一道深渊, 安妮丝在王都长到这么大, 也只见过山娜这一个高地人族而已。
她跟山娜说起了关于「深渊之棘」的传闻, 以及精灵与鳞甲兽人之间的战争。
山娜对此没什么感想，远西高原上远不止一个国家，高地人族与鳞甲兽人之间也偶有摩擦, 她是跟随做雇佣兵的母亲一起来到洛恩王国的，自幼在白龙骑士团内长大，对故乡只剩下一些模糊的记忆，也谈不上什么感情。
高地人族的种族特性只给她留下了强悍的身体天赋，以及一些天性般的癖好，比如她更喜欢娇小可爱一些的男性，而这与王都之中人类女性的主流审美大相径庭。
再比如山娜会本能地对女性领导者产生崇敬，这也是她夺得白龙骑士决胜桂冠，成为荣耀皇家骑士的一员后，毫不犹豫选择了第三王女作为效忠对象的缘由。
山娜相信安妮丝殿下会成为最优秀的领主，甚至是洛恩未来的女王，无论是超凡天赋还是治理领地的才能，她都比那两位王兄更优秀。
作为效忠于她的白龙骑士，只要是安妮丝殿下想要前进的方向，无论如何山娜都会保护她的安全，为她扫清一切障碍。
从清晨出发一直走到了黄昏时分，探索小队来到了一片小湖泊的空地，这里也是地图上事先标注好的安全休憩点。
这一路行程还算顺利，途中只遭遇了一次中型魔兽的袭击，不需要小队成员帮忙，由山娜一个人出手就顺利解决了。
安妮丝按照计划让小队停下来，准备在湖畔的空地休息一晚，等天亮再继续出发。
夜晚的森林缺乏照明，对无法夜视的人类而言是非常危险的，一些吸取月光魔力的生物会在夜间变得犹为诡异，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在夜晚行动，经常探索森林的冒险者们都牢记这一点。
野外生存经验丰富的小队成员们很快搭建好了临时的庇护所，还猎回了几只被影狼们发现的疾风魔兔，给众人加了顿餐。
兔肉烤得表皮金黄酥脆，滋滋冒油，再撒上粗盐与营地周围采集的香料，散发出大股诱人的异香，闻着味就让人食指大动。
安妮丝也颇为好奇地尝了一只烤兔腿，觉得味道十分鲜美，比领主城堡里天天顿顿都不变的熏肉好吃多了。
猎回魔兔的主力是一个叫萨尔的士兵，也是原本出身临水镇冒险者的五人之一，他有些惶恐地看着王女殿下颇为豪迈地啃完了魔兔肉，把求助的目光望向了同伴们，然后发现大家的神情都跟他差不多，显然对这样的情况都没有经验。
过往那些从王都被调派来的书记官，对魔物的肉都是充满鄙夷不屑一顾的。
这些未知来源的可怕肉类只有那帮整天混在森林里狩猎的冒险者，以及实在买不起正常熏肉的贫民会饥不择食。
领主城堡里的餐食，都是由萨科镇提供的优质粮食，贵族老爷们断然不可能去吃魔物的肉充饥。
谁知道那些诡异的肉吃多了，会不会把人也变成魔物？那可不是让圣廷的主教洒洒水念念祝福就能净化的。
探索小队携带了足够的干粮，这些疾风魔兔只是顺手猎回来打打牙祭的东西，萨尔也没想到王女殿下会屈尊降贵过来一起吃，感觉自己无形间犯了大错。
安妮丝看向了拿着烤兔很是无措的士兵，好奇问道：“你们怎么是这个表情，既然处理兔肉的手段这么娴熟，说明你们不是第一次吃烤兔了吧，难道疾风魔兔不是能吃的食物吗？”
萨尔很想回答，对过去的领主以及城堡里的贵族老爷们而言，疾风魔兔的确不是能吃的东西。
不过为自己的小命着想，他还是把话都憋回了心里。
“这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魔、魔物肉，怕污染了殿下的手……”萨尔结结巴巴回答道。
安妮丝回想起奥莉薇娅之前的报告，临水镇内的肉食供应非常单一，因为没能发展出稳定的养殖业，大部分平民都是靠冒险者们带回的猎物作为肉食来源，只有小部分人能吃得上萨科镇进口的熏肉。
现在想来，那些从终暮大森林里带回来的猎物，大约都是不同种类的魔物。
“既然大家都能吃，那我当然也能吃。”安妮丝看了看捧着烤兔肉风卷残云的队员们，包括山娜在内的亲卫骑士们原本还有些疑虑，见临水镇本地人都吃的很香，也就放心下嘴了。
她转向了萨尔，微微笑道：“不用害怕，我不会因为这个怪罪你们。”
萨尔肉眼可见的松了一口气。
安妮丝却是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她继续问道：“森林中的魔物都是可食用的吗？”
“大部分了解特性的魔物都能吃，一些带有毒素或是魔力反噬的种类会比较危险，不建议多吃就是了……”萨尔挠了挠头发。
他显然对魔物的食用颇有研究，提到自己了解的领域，说话声也顺畅了不少。
“这些魔物在终暮大森林里形成了独特的生存环境，跟普通动物一样遵循弱肉强食的规则，像疾风魔兔这样相对弱小的家伙，靠吃异株植物的果实生存，更强大的魔物则以它们为食。”
“我们进入森林，也就成了弱肉强食的一环，把比我们弱小的魔物当做食物，当然也会被比我们强大的魔物视为食物。”
“所以这些魔物都是能吃的。”萨尔肯定地说道，随后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在王女殿下跟前喋喋不休，顿时又有些无措起来。
安妮丝笑了笑，觉得萨尔的看法不无道理。
大约是受到「深渊之棘」外泄的魔力影响，这一路上的异株果实数量远远超过了平时，也因此吸引了很多以此为食的魔物，这才让萨尔他们有机会抓到行动迅捷的疾风魔兔。
森林之中形成了独特的魔物生态圈，好好利用这一点的话，是否能突破此前的瓶颈，筛选出一些合适的魔物种类进行人为养殖？
阿雅女士已经有过类似的想法，只是难以在临水镇中模拟出适合魔物生长的环境，也找不到可供人工养殖且绝对安全无害的魔物品种。
安妮丝觉得很有必要将养殖业的发展提上日程了，风味迥异的魔物肉料理也比一成不变的熏肉更好吃，连吃块小蛋糕都是奢侈的领主生活，她是一天也不想再继续过了。
一个回神的功夫，她已经产生了许多天马行空的想法，直到萨尔身边的另一个士兵开了口。
“这里的魔物也并非都是森林的一部分，还有一个例外。”
说话的人也是临水镇冒险者之一，他比萨尔年纪更大，声音十分沙哑。
“……是那些被深渊污染的东西。”
安妮丝看向了他，从年龄上来看，这个士兵应该不止一次参与过魔力潮汐时的守卫战。
不过对方却没有继续说话了，只是沉默地吃着手里的烤魔兔肉。
关于守卫战的记录，安妮丝从冒险者公会那边了解了很多，不过关于深渊污染魔物的记载很奇怪，大部分都只有与圣堂骑士团交手的简单记录，实际目击与遭遇记录的描述非常混乱。
这与部分「黄金之环」的魔法效果相似，是智慧生物的精神、记忆、感官认知出现波动的表征，因此能够阻断全环域魔法的城市级魔法护盾才显得尤为重要。
不知道雪獠那边的情况怎么样，如果影狼能顺利带回「终暮之城」遗迹内的符文列阵数据，安妮丝就有把握赶在魔力潮汐到来之前，计算出最关键的参数，搭建起拯救临水镇的大型护盾。
在「维克托」的系统感知中，代表雪獠的终端信号依旧在稳定运行，这表明远行的影狼依旧安全，没有遭遇生命危险。
晚餐时间之后，探索小队分配好了守夜的人选，劳累一天后众人终于有了休息的机会。
安妮丝来到了湖边，清澈的湖水中倒映着一双明亮的月轮，今夜的天气不错，夜幕中不见云烟，能清晰地看到月亮的轮廓。
算上星际联邦时期的记忆，安妮丝见过许多不同世界的「月亮」，这个词汇在当地的语言中大多数时候都代指所在星球的伴生卫星。
这个世界的月亮是一对双子星，总是相伴而现，各自在神秘学以及魔法学上都有不同的代称与含义。
魔法师们认为月相的变化也会让自然界的魔力产生对应的变化，魔力潮汐一词最初也是因为月相而诞生，而月光本身也具有特殊的魔力，森林之中不少夜行魔物都具有吸收月光生长的特性。
这对双子月轮到底是真的具有魔力，还是在映射出对应恒星的辉光，安妮丝也不得而知。
这个世界充满了各种各样有趣的未知，无论是作为星际联邦的荒星探索工程兵，还是魔法世界诺安的领主，安妮丝都希望未来能有机会一探究竟。
对着月轮的倒影一阵放空思绪后，安妮丝转过身，打算回到帐篷里休息，却突然顿住了脚步。
空气中像是泛起了一阵轻微的涟漪，却在拂过身侧时一阵恶寒，生生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魔法师的灵性直觉在疯狂示警，安妮丝下意识看向了湖泊对岸的森林深处。
同一时间，嗅觉灵敏的影狼们也察觉到了异变，玛嘉从快要睡着的状态径直跳了起来，皱着鼻子说道：“又是那股大王花黏液一样的臭味……”
夜晚的森林静寂无声，倒映着月色的湖面平静无波，安妮丝听到了一阵轻微的喀嚓声，像是春日里种子破土而出的动静。
她眼神一凛，当机立断拿出了腰间的法杖，顶端的魔晶石绽放出璀璨的魔力光辉。
三道泛着赤色光芒的法阵凭空显现，魔力以晶石为媒介形成强烈共鸣，高温的炎流瞬间破空而出冲向前方，在湖面上划出箭矢般的光痕。
「深红之环」所属，低阶火系魔法·火焰矢三连发。
以安妮丝的魔力天赋而言，瞬发低阶魔法已经是极限，所幸精于计算的高阶魔法师有许多“旁门左道”来增强普通低阶魔法威力的方式，比如修改火焰矢的魔法阵，使之首尾相连，威力便也能成倍数增加。
火焰的光芒点亮了平静的湖面，水面倒映的月轮纹丝不动，周遭森林的影子却变得分外诡异，影影绰绰连绵在一起，不知何时已然变成了大片大片漆黑的荆棘。
异变的荆棘从湖面伸出，宛如打破了现实与虚幻之间的镜面，漫天的荆棘如潮水般涌了过来。
山娜早在安妮丝发出第一道魔法阵的时候就一跃而起，周身泛起银白的微茫，手中超过两米的双手大剑向前劈斩，挡住了汹涌而来的漆黑荆棘。
整个营地迅速反应过来，没有人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发出一声惊呼，连两只年幼的影狼也迅速进入隐匿状态，找地方躲好自己，避免在混乱之中受伤拖后腿。
安妮丝再次发射出火焰矢，这些漆黑的荆棘显然还保有「翡翠之环」的属性，被火系魔法天然克制，涌动的魔棘呼啦一下往两边散开来，将探索小队的营地团团围住。
安妮丝抬头向前看去，双子月轮带有魔力的光辉倾洒而下，湖中的倒影仿佛化作了现实，静谧的森林与平静的湖面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无际涌动的魔棘。
“我们进入那片荆棘林了，安妮丝殿下……”玛嘉躲在暗处的声音有点发抖，她虽然好几次误入过这片神秘的区域，却从未见过如此暴乱危险的情景。
安妮丝微微蹙眉，湖泊休憩点距离地图上推测为荆棘林的位置，起码还有大半日的路程，为什么会在这里就进入其中了？
是笼罩这片荆棘林的魔法结界比预想中更为广阔，还是枯萎之源的外泄已经完全失控，抵达这附近的森林了？
无论是哪一种推断，对现在的探索小队而言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涌动的魔棘虽然畏火，但数量实在太多，安妮丝释放再多的火焰矢也是杯水车薪，抵挡不住越来越多向这边涌来的荆棘。
她指挥探索小队结成便于突破的阵型，山娜这些时日对军队的训练成果斐然，十名士兵很快围拢过来，以骑士长为先锋，将安妮丝与两个法师学徒护在阵型中央。
安妮丝看了夜空中的双子月轮一眼，目光随后落在了远处高耸入云的尖锥型阴影上，对山娜说道：“往那个方向突围。”
骑士长向前一个跳劈，燃烧着白龙加护之力的双手大剑砍碎了无数粗壮的荆棘，落在地上的残躯如蛇一般嘶嘶扭动，而后化为不祥的黑烟消散在了原地。
营地的痕迹已经被无数漆黑荆棘吞噬，众人向着前方突围，由安妮丝释放的火焰矢作为引导，不断击碎汹涌而来的荆棘。
然而不断前行也没能缩短与目标之间的距离，那尖锥型的阴影轮廓变得模糊起来，边缘出现波动扭曲的形状，像是从中生长出了无数荆棘藤蔓。
玛嘉此前形容过的气味又一次出现了，某种令人窒息的甜腻幽香乘着夜风而来，一息之间仿佛所有荆棘都开出了艳丽的花朵。
荆棘的刺藤在幽香中变得更加暴戾诡谲，那香气似乎带着迷乱人心的效果，众人的反应不约而同的慢了半拍，有两名士兵不慎被荆棘卷上了手腕。
森叶与玛嘉一左一右从隐匿中冲出，利爪削断了那些扭曲的荆棘刺藤，山娜的反应也很快，回首向着右后方挥出大剑，剑锋形成的气流瞬间将来不及后撤的荆棘连藤带花绞得粉碎。
安妮丝的火焰矢逼退了另一方袭来的荆棘，剩下的刺藤像是对火焰感到了畏惧，在原地扭动着没有再贸然上前。
知晓畏惧的魔棘并不是个好消息，这是具有一定智慧性的高阶魔物才有的表现，魔棘的特性本身已经足够危险，如果还带上了策略性……
空气中那股甜腻的幽香更加浓郁了，已经到了让人类的嗅觉也感到刺鼻的程度。
安妮丝的灵性直觉猛地一动，她似有所感地看向了远处的锥形阴影，不知何时那里也被大量的荆棘刺藤缠绕，变成了黑幢幢的巨物，远远望去就像一团合拢的花苞。
仿佛印证了她的直觉，巨物的阴影在幽香之中缓缓绽放，空旷的夜幕中突兀的出现了比双子月轮更加巨大的花瓣，一片又一片层层向外打开，露出鲜血般刺目的猩红色。
花蕊的中央出现了一只闭合的独目，随后缓缓睁开，内里却不是眼瞳，而是幽深的巨口与锐利的獠牙。
夜风中的幽香带上了一股腥臭的口水味道，就像那以捕食为目标展现出贪婪食欲的异株大王花，夜幕中的巨大而艳丽的妖花也散发着垂涎三尺的欲望，猩红的花瓣折射出妖诡的红光，取代了夜空中的月亮，将荆棘覆盖的大地染上了一层不祥的薄红。
所有人都看向了在夜空中绽放的诡异魔株，在那天体星辰般巨大的压迫感中忘记了反抗。
灾厄之花「猩红睡莲」。
地面上的荆棘像是狂热的异教徒正在举行真神降临的仪式，着魔似的狂乱挥舞扭动刺藤，而后排山倒海地涌向了保持突围阵型的探索小队。
安妮丝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手中的法杖勾勒出繁复的魔法符文，高阶复合环域防御魔法阵在她手中以极快的速度成型。
然而还是慢了一步，山娜的双手大剑绞碎了正面袭来的魔棘，更多的刺藤疯狂涌来，眼看就要将众人彻底淹没——
那轻微的魔力涟漪再一次飘荡开来，安妮丝微微一怔，即使是在如此紧急的情况下，她依然没有错过这丝细微的变化。
袭来的魔棘以一种快到诡异的速度不断生长，表皮从漆黑的色泽变成了成熟的棕红色，藤蔓上的尖刺开出细小的花苞，绽放出艳丽的血色花瓣，结出饱满的红棘果实，熟透之后坠落腐烂，最终长出星星点点的白癍，变成一根干瘪的枯藤。
枯萎的荆棘与之前被山娜击碎时一样，化为扭曲的黑烟原地消散，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所有的生长变化在瞬息之间就已经完成，那道微弱的魔力涟漪像是按下了神奇的状态开关，众人还保持着即将被魔棘浪潮淹没的惊愕神情，转眼间所有的威胁都已经消失殆尽。
不仅是覆盖大地的魔棘，夜幕中绽放的猩红睡莲业已消失，远处依旧是一座影影绰绰的模糊轮廓，尖端的位置高耸入云，仿佛刚才那诡异的一切都是众人的幻觉。
即使异象都已消失，探索小队也没敢轻举妄动，士兵们谨慎地维持着原状，等待安妮丝的下一步指令。
夜风中弥漫的幽香又回到了最初不那么刺鼻的状态，并没有随着魔棘的枯萎一起消失，安妮丝一番沉思，随后看向了队伍里的法师学徒。
“爱拉，能在这里召唤出猫头鹰一类的夜视魔物吗？”
年轻的法师学徒紧张地点了点头，拿出法杖开始催动咒语，使用契约魔法召唤自己的动物伙伴。
爱拉是终暮法师塔中仅有的三位具有天赋魔力的法师学徒之一，她已经熟练掌握了阿雅老师传承的知识，对兽语魔法与契约魔法都很擅长。
兽语魔法让她能与森林中的部分魔物产生友好的联系，进而借助契约魔法让这些魔物成为自己的伙伴搭档，帮助契约者完成许多事情。
没过一会儿，空中传来一阵精神的咕唔咕声，一只巡夜鸮拍着翅膀落在了爱拉的肩头。
安妮丝看向了巡夜鸮飞来的方向，还能与外界的森林产生联系，说明眼前这片荒野并不是完全独立存在的空间。
她转向了年轻的法师学徒，说道：“让巡夜鸮从空中去看看那座尖塔的情况。”
爱拉依言放飞了巡夜鸮，而后使用了契约魔法中的感官共鸣，将巡夜鸮的视野同步到自己身上。
魔物的飞行速度很快，在空中的巡夜鸮没有遇到此前探索小队不断前行却无法拉近距离的诡异现象，爱拉看清了那座尖塔的真实面貌。
看上去像是一座古旧的法师塔，但每一寸外皮都被墨绿与漆黑的荆棘紧紧缠绕，甚至没办法辨认出入口的位置。
“前往那座被荆棘缠绕的法师塔。”
安妮丝很快做出了决定，她没有忘记最初进入荆棘林的目的，是要尝试找到那位半精灵的黑魔法师。
第23章 落败的祭品 枯萎厄疫的源头，正在她眼……
按照队长的指示, 探索小队保持着突围的阵型继续前行，枯萎之后化为黑烟的荆棘残骸在夜风中四散飘飞，一时间仿佛下起了一场纷纷扬扬的黑雪。
安妮丝释放出了「黄金之环」的强化感知魔法，密切注意着空间魔力的风吹草动。
她总有一种微妙的既视感, 仿佛下一刻这些枯萎的荆棘残骸又会恢复原状, 铺天盖地再次涌来。
巡夜鸮在空中盘旋, 为探索小队指引前行的方向, 眼见那座被荆棘包裹的尖塔越来越近, 安妮丝再次感觉到了那道轻微震颤的魔力涟漪。
“全员防御！”
与指令声同时响起的, 是火焰矢呼啸而过的破空声, 下一秒, 众人仿佛落入了无尽循环的噩梦之中，暴涨的魔棘凭空显现，像是从未枯萎消散过，疯狂淹没过来。
漆黑的荆棘倒刺坚硬如铁, 与兵刃碰撞发出刺耳锐利的尖响, 这一轮进攻的角度更为刁钻，无数飞舞的黑蛇骤雨般射落下来，很快就让士兵们疲于抵挡。
空中的巡夜鸮不知何时已然消失, 爱拉却像毫无察觉似的, 依旧在帮忙施法削断袭来的荆棘。
安妮丝从感知魔法的回馈中抓到了一丝隐秘的线索，她让小队继续前行, 由山娜负责断后, 直至抵达荆棘尖塔的位置。
唯独这座古旧破败的法师塔在来回转换的诡异场景中丝毫不受影响, 表面的荆棘像是活过来一般向外扭曲着，越来越多的刺藤从外界合拢过来，眼看又要将尖塔包裹成花苞的形状。
夜空之中双子月轮的光晕黯淡了许多, 风中的魔力蠢蠢欲动，隐隐间似乎勾勒出一朵艳丽妖花的巨大轮廓。
安妮丝已经来到了尖塔的底端，伸手穿过了层层涌动的荆棘，抵在了尖塔的外层上。
她深吸了一口气，自身魔力在扩音魔法的加持下，化为声波稳稳扩散开来，以不容抗拒的气势响彻整座尖塔。
“诺安的领主，白龙庇佑之地的第三王女，触碰「真理之环」的高阶魔法师安妮丝·谢洛斯，希望于此地正式拜访「深渊之棘」阁下。”
谁也没想到安妮丝会在这时候提出拜访的请求，在原本的计划里，领主一行的确是希望能顺利找到这位黑魔法师的法师塔，进行正式拜访交流，最好能在不动武也不见血的前提下了解情况，解决问题。
然而才刚到湖泊的休憩点，探索小队就遭遇了如此诡异的情景，这突然出现的漆黑魔棘，与夜空中绽放的猩红巨花，无不表明「深渊之棘」的状态已经完全失去了控制。
但王女殿下的声音十分平稳，带着王都贵族优雅得体的音调，仿佛刚才一切惊险的异象都不曾发生。
那道轻微的魔力涟漪再次颤动，安妮丝稍稍在心中松了口气，在抓住那道隐秘的线索后，她在情急之下选择的方法并没有错，眼前的一切就是最好的证明。
暴动的魔棘瞬间停滞，又飞速重演了一轮开花结果枯萎的过程，最终全数化为黑烟消散在原地。
夜空中尚未成型的巨大轮廓也彻底消失，双子月轮的辉光重新倾洒下来，飘飞的黑烟之中只剩下这座被荆棘覆盖的尖塔，在荒野中拉出一道斜长的影子。
探索小队终于缓过一口气，在安妮丝的指引下进入了尖塔之中。
塔内的空间并不算宽敞，底层只有一个狭小的窗户，月光透过窗桓，在地面上落成了一个方形，映照着四周翻飞的黑雪残骸，不难看出此前塔内也曾被大量荆棘占领。
爱拉感受到自己受惊飞走的巡夜鸮伙伴，有些惊魂未定地看向了安妮丝。
“殿下，这到底是……”
在法师塔周边设立防御型魔法结界是很常见的配置，但爱拉从未见识过如此诡异的结界，甚至牵涉到了时空之间的变化，难道这位被流放的黑魔法师已经触碰到了传说中最高层的「虚空之环」领域？
还有这些不断出现又枯萎消失的荆棘，以及夜空中认知错乱的猩红妖花，让爱拉莫名联想到了魔力潮汐时深渊的气息。
传闻中这位半精灵的黑魔法师是被流放至深渊的枯萎之源，现在看来，对方说不定真的与深渊具有某种渊源。
安妮丝并拢双指敲了敲自己的额头，让大脑从「维克托」辅助的高速思维状态中缓过神来。
她低声说道：“的确是特殊的防御型魔法结界，但还没有触及到「虚空之环」的领域。”
从一开始安妮丝就做足了面对各种不同类型环域魔法结界的准备，却还是在一个照面的功夫就落入荆棘林之中。
她一路上都在思考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高阶魔法师之间的对垒就像是在互相给对方出题，同时解开对方留下的谜题。
所有的一切都应有迹可循，每一道魔法符文都具有对应的联系，不可能存在毫无线索的天降奇兵。
倘若这位「深渊之棘」真的已经触及到「虚空之环」领域，根本就不需要在终暮大森林里建什么法师塔，直接回溯时空从根源上消灭那场战争的导火索，或是用绝对独立空间将灾厄之花封印分解，岂不是更简单？
一定是有什么她没能察觉到的盲点，才导致了眼前这一切的发生。
直到那道魔力的涟漪第二次颤动，安妮丝见证了所有魔棘在瞬息之间枯萎，也因此发现了荆棘林里的端倪。
常态的防御型魔法结界，都是对外部产生魔力压制，对内部进行魔力增幅，需要保护结界内部的一切，而将所有的攻击性的魔力对准结界外围。
安妮丝想要在临水镇复现的城市级魔法护盾就是这类结界的巅峰形态，展开的屏障甚至能过滤魔力中浸染的杂质气息，从而达到稳定屏障内部之人精神与感官认知都健康稳定的效果。
然而荆棘林的情况却是完全相反的，防御型的魔法结界对外产生魔力增幅与保护效果，对内产生魔力压制并展现出极端攻击性。
如果以荆棘尖塔为主体来思考，与其说是防御型的魔法结界，笼罩在荆棘林周围的屏障更像是一座倒扣起来，防止内部的魔力向外突破的坚固牢笼。
安妮丝做的所有准备都是在应对防御结界对外的攻击性，没想到一下撞进了最柔软的部分，那可不是一个照面就给掉进来了。
按照这里原本的屏障结构来解析，不慎误入荆棘林的人应该是不会受到任何伤害的，包括玛嘉在内的森林兽人们已经证实了这一点。
眼下荆棘林中诡异的现象，显然是跟法师塔主人的状态有关，那位「深渊之棘」不知道出现了什么问题，开始难以维持结界的正常运转，导致枯萎之源的魔力外泄。
特意构筑出向内发力的防御型魔法结界，大约是为了压制什么难以消灭，又会对外界带来影响的强大存在，结合此前在夜空中显现的猩红妖花，答案是什么已经不言而喻。
树庭的守护神将灾厄之花封入了一位半精灵的体内，而在这一百多年的时光里，对方从未对枯萎之源妥协，一直在通过各种方式封绝可能发生的灾难。
而到了现在，这场漫长的角逐就快要迎来终局，半精灵的意志再难以压制灾厄之花的存在。
作为防御结界的施法者，主体意志的变化直接动摇了魔法阵内的关键结构，那些幻象般漫山遍野的荆棘，与夜空中显现的灾厄之花，都是施法者精神异变的投影。
荆棘林内部在每一道魔力涟漪之间的变动，都像是两道不同的意志在搏斗。
一方是在漆黑的荆棘丛中挣扎长出的灾厄之花，本能地想要吞噬进入结界内部的所有魔力源，彻底完成显现。
另一方大约是残留在棕红色荆棘中的意识，在艰难地进行反抗，通过「翡翠之环」的魔法让所有漆黑荆棘枯萎消散。
意识到这一点后，安妮丝在灾厄之花占领上风，即将显现的紧要关头，以诺安领主的身份对「深渊之棘」提出了正式探访的请求。
即使是出于本能的反应，那位半精灵黑魔法师的意识也应该在听到声音的时刻做出回应，进而在那个瞬间压过灾厄之花的存在。
安妮丝的预测准确无误，在提出探访请求之后，荆棘林中很快泛起了第三道涟漪，法师塔主人的意识占据上风，灾厄之花与遍地魔棘的意象消失不见。
虽然过程出现了一些意外，安妮丝的目标依旧是找到那位半精灵黑魔法师，无论以何种方式开始，这都是一次来自诺安领主的正式“拜访”。
像是在对她的到访做出回应，法师塔中泛起一阵魔力释放的嗡鸣声，某种完全由实体能量构成的阶梯一圈一圈从高处延伸下来，像是专程为尊贵的访客打开的通道。
然而下一秒，所有的阶梯又都凭空消失了干净。
安妮丝不由得挑了挑眉，这又是几个意思？难道法师塔的主人还处在左右脑意识互搏的阶段？
她仔细想了想，将进入法师塔的探索小队分成了两拨，由两位法师塔学徒带队，士兵们作为护卫，影狼们随行帮忙，去寻找底层所设置的魔力共鸣焦点，也即是主法阵之外的魔力核心。
最后，由山娜与安妮丝同行，去见见这位神秘的法师塔主人。
安妮丝催动咒语画出魔法阵，法杖顶端的魔晶石发出明亮的光芒，原本消失的能量台阶又出现了，只是这一次是从底端开始，一圈一圈延伸向了高处视线的尽头。
年轻的高阶魔法师踏上了能量台阶，稳步向上走去。
强行重现了塔内的能量阶梯，安妮丝与山娜前后并行，去往法师塔主人所在的位置。
她手中的法杖散发着盈盈的魔力光辉，这是持续型魔法正在平稳运行的征兆。
在连接了终暮法师塔之后，「维克托」的算力也有了一定程度的增长，出发之前安妮丝将系统算力都集中在解析那未知文明留下的符文阵列上，到目前为止收效斐然。
被荆棘包裹的尖塔是这个时代非常经典的法师塔构造，下宽上窄，为了防御性而没有修建阶梯，采用中阶复合环域的「上行魔法」作为连接塔内区域的桥梁。
如果没有受到法师塔主人的邀请，即使进入塔内，也只能望着空荡荡的墙壁无能为力。
不过安妮丝是个例外，在「维克托」的辅助解析之下，面对较为熟悉的魔法阵类型，即使有施法者个体的习惯差异，她也能快速进行重构复现，甚至顺手帮忙精简一些冗余的符文结构。
哪怕法师塔的主人收回了阶梯，也挡不住她非要深入“拜访”一下。
荆棘法师塔内部的真实空间，比视觉反馈更要高出许多，上行十数米之后，空中传来了一阵被扩音魔法带下来的沉吟。
“离开这里。”
“无论你是谁……离开这里。”
那是一个青年的低喃，声音宛如山涧泉水，清澈悦耳，安妮丝侧身停住了脚步。
“我已经……已经……输了。”
“再也不可能……”
“压制……”
最初的话语还像是对意外闯入的访客说的，后面就逐渐混乱，扩音魔法也开始失效，言语变得愈发模糊，难以辨认。
“好痛……”
“好想要吃￥%*……”
“离开这里……”
“不要离开这里……”
那声音一开始还是青年独自低声的呢喃，不知何时变成了数个相似的声音同时发声，内容却是南辕北辙，回音一般层层叠叠在空旷的塔内回荡，听得人心头寒气直冒。
安妮丝加快了上行的步伐，台阶侧旁的砖石墙壁攀上了几根细长的荆棘刺藤，一路蔓延至视线的尽头。
山娜在荆棘再次出现的瞬间就进入了战斗状态，周身泛起白龙加护的微光，随时能将涌来的魔棘劈成碎块。
等到向上的台阶行至尽头，两人的视野豁然开朗，一片溶洞般巨大的空间出现在前方，每一寸墙壁与地面都爬满了棕红的荆棘。
这些荆棘与此前袭击探索小队充满生命力的魔棘全然不同，更像是一堆了无生机的碎屑，唯有其中隐藏着一些漆黑的刺藤，每一条上面都开满了猩红艳丽的花朵。
安妮丝沉默了下来，在她的魔力视界中，眼前的场景完全是一片战后的……废墟。
无数高阶魔法的能量碰撞在这里留下了各种鲜明的痕迹，仅仅是最基础的魔力感知，也能看出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怎样激烈的争斗。
战斗的结局已经落下帷幕，棕红的荆棘落败，被另一方视为养料，一点点吸走了生机。
安妮丝走入了那溶洞般的空间，脚下踩过枯萎荆棘的残骸，看向了前方被更多荆棘簇拥包裹着架起来的生物。
那是一个美貌的混血半精灵，有着月精灵标志性的苍白皮肤，尖尖的耳朵只有纯血精灵一半的长度，耳畔坠着血红的魔晶石。
他有一头月光般苍银色的长发，银色的发丝与四周漆黑的荆棘纠缠在一起，如同九天之上落入黑夜的银瀑。
无数的荆棘刺藤紧紧缠绕着他，将法师长袍绞成了破败的碎片，锐利的黑刺扎入格外苍白的皮肤，鲜血缓缓渗透而出，宛如那些在荆棘藤上盛开的艳丽花朵。
分明是一幅绝望而残忍的画卷，却因为主角的姿态而显出一丝脆弱惊人的美丽，让所有注视这一幕的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他是落败之后被献祭的养分，周身缠绕的荆棘是战胜方的根系，那些漆黑的刺藤从他后腰的脊椎处蔓延着向上延伸，形成了一朵含苞待放，微微绽开了一丝花蕊的艳丽妖花。
灾厄之花「猩红睡莲」。
曾经给「维尔树庭」与精灵一族带来枯萎厄疫的源头，传说中源自深渊的古老天灾，此时正静静地在安妮丝眼前绽放。
它看上去还没能完全盛开，但也只是时间的问题了，被缠绕吞噬的半精灵已经毫无抵抗之力，等到他被完全吸收殆尽，灾厄之花便会如那夜幕中的异象一般，彻底绽放开来。
安妮丝深吸了一口气，迎着满室甜腻的幽香，向那脆弱而美丽的半精灵祭品走去。
“离开这里……”
那道悦耳的声音再次响起，像是察觉到了靠近之人，被荆棘束缚的半精灵微微抬起头，他的左眼有着鲜明月精灵特征的淡蓝色瞳孔，右眼却是与灾厄之花同样骇人的猩红色，像是汩汩流出的鲜血。
“已经太迟了。”安妮丝看向半精灵那张精致漂亮的脸，轻轻叹了口气。
「翡翠之环」所属的环域中，有大量针对不同种类生命的强力魔法，包含防御、束缚、封印、隔绝等等效果，其中甚至有一些针对血肉灵魂，被视为黑魔法的禁忌之路。
眼前的半精灵就是其中之一，那位树庭的守护神将灾厄之花封绝在他体内，不知道对方用了什么方法，硬是压制了这古老天灾超过百年的时光，直到灾厄之花成长到突破封印容器的临界点。
他在最关键的精神域意识之战中落败，连带整个防御型魔法结界也出现异变，导致枯萎之源外泄，这已经是无可挽回的现实。
安妮丝断不可能在这时候打道回府，任由这么一个定时炸弹放在原地，即使盛放的灾厄之花一时半会儿抵达不了临水镇，后面还有魔力潮汐的威胁。
谁也不知道灾厄之花会在魔力潮汐中发生怎样的异变，唯一能参考的情况，就是精灵与鳞甲族人那场惨烈的战争，还有「维尔树庭」全线溃败深陷枯萎厄疫的惨痛历史。
安妮丝必须要在这里解决灾厄之花的隐患，临水镇乃至整个诺安领地才有继续发展的机会。
万幸的这古老天灾还没有彻底苏醒，只要能提前剥离并消灭作为容器，也是献祭核心的半精灵……
安妮丝伸出手，轻轻放在了半精灵纤细的脖颈上，透过苍白的皮肤，隐约可以看见底下青色的血管，还在以微弱的频率缓缓搏动。
“离开这里……”
“我快要压制不住了……”
他依然在喃喃低语，残留的潜意识希望这位贸然闯入法师塔的访客能安全离开。
安妮丝闭了闭眼睛，放在半精灵脖颈上的手最终还是没能收紧，而是缓缓下滑，落在了对方心脏的位置。
在感知魔法的反馈中，半精灵与纠缠成团的荆棘几乎化作了一个整体，空间内的所有荆棘，包括那含苞欲放的灾厄之花，都是这个生命体的一部分。
安妮丝微微怔了怔，与那些正在渐渐枯萎的棕红荆棘不同，半精灵体内的魔力非常充盈，甚至到了快要爆体而出的地步，他的生命力正在魔力的影响下飞速流逝，与那些被黑土的营养给烧了根，因此迈向枯萎的小麦与森林植株的状态十分相似。
某种无法探明的原因，正在限制这些丰裕的魔力化作灾厄之花的养料。
眼下的状态与其说是被献祭的养分，更像是渐渐苏醒的灾厄之花正用荆棘的根系裹缠着一块无从下嘴的丰盛大餐，法师塔的主人虽然在意识之战中落败，却还没有完全失控消失。
难道他口中喃喃自语的“压制不住”，并非指的是灾厄之花的意识，而是快要控制不住体内满溢的魔力成为天灾的养分？
安妮丝的大脑高速运转，数个全新的解决方案配合「维克托」的演算浮出了脑海。
倘若半精灵的情况是被灾厄之花吸干了魔力与神髓，那的确是神灵再世也救无可救了。
但如果问题是满溢的魔力即将造成过剩枯萎，那就好办多了。
在调查清楚农田的异象，决定前往森林深处的时候，安妮丝已经预备了多种不同的解决方案，其中也有「深渊之棘」无法沟通的情况下，要如何减缓枯萎之源的影响。
那些集中算力解析后，专门用于转化与储存魔素能量的符文列阵，就是为此而准备的。
安妮丝的手指抬起了半精灵的下巴，湖蓝色的眼睛与那双异色的瞳孔对视，轻声问道：“告诉我，这座法师塔的魔力核心在什么地方？”
半精灵的眼神没有焦距，只是本能地感觉到了魔力的震颤，安妮丝用上了「黄金之环」的精神强化魔法，直接触动了他残存的意识。
“魔力的核心，在……”
“在荆棘无法触碰的、秘银之间……”
“若有人能进入其中……”
“请带走……我所有的研究记录……”
第24章 秘银之间 黑魔法师的魅力时间。
有了这道关键的线索, 安妮丝很快找到了半精灵口中荆棘无法触碰的「秘银之间」。
在法师塔底层巡视的探索小队先一步汇报了相关情况，除去「秘银之间」外，还找到了另外五个魔力焦点，与最关键的魔力核心一起构筑出法师塔内部的所有符文法阵, 并向外投影出大规模的防御型魔法结界。
安妮丝重启能量台阶回到了尖塔底层, 解开了「秘银之间」设置的禁制, 进入了这间只有法师塔的主人才能涉足的重要区域。
房间的内部很是凌乱, 巨大的植物根系从地面破土而出, 组成了可供使用的长桌, 上面摆满了魔法研究会使用的各种量具与仪器, 还有一座完整的魔晶石投影仪, 四处都堆叠着写满魔法符文的羊皮纸卷。
单从研究风格而言，倒是跟安妮丝的魔法实验室颇为相似。
安妮丝找到了半精灵希望有人能带走的研究记录，这些精致的羊皮纸卷被放置在最显眼的位置，她大致翻看了一下, 其中大部分竟然都是关于「深渊」的观测记录与魔力构筑的理论模型。
法师塔的主人在这百年间对「深渊」的本质提出了诸多猜测, 其中也有得以验证的部分，塔内的魔法阵结构，以及对外的魔法结界都是其中部分成果之一。
安妮丝稳了稳神, 强迫自己停下继续深入翻看的好奇心, 将书案上所有的研究记录都小心地搜集起来，交给随行的山娜骑士长进行保管。
在放置大量羊皮卷的书案背后, 是被半透明的魔力层包裹的魔晶石, 表面上层层漂浮着魔力符文构成的微缩魔法阵, 形成不断旋转的魔力圆环。
这里就是整个法师塔的控制中枢，所有法阵的核心中点与能量枢纽，统称为魔力核心。
安妮丝走上前来, 手中的法杖释放出「黄金之环」的高阶感知魔法，顶端的魔晶石轻轻触碰到了法师塔的魔力核心。
在她的魔力视界中，旋转的魔力环犹如点击解开压缩包的文件，瞬间显现出了数千道复合环域的魔法阵，相互之间层层套嵌，形成了一副庞大而完整的图阵结构。
意识内「维克托」迅速开始了辅助解析的工作，整个法师塔的防御系统一共使用了七千六百三十三道完整嵌合的魔法阵，涉及五道环域所有类型等阶的魔法，最关键的部分甚至触及到了「真理之环」。
与多重「元素界」建立的巧妙联系，正是反转型防御魔法结界得以呈现出独立空间效果的关键，不难看出法师塔的主人一定花费了相当漫长的时间与精力不断调整法阵结构，最终才能呈现出这么惊人的成果。
这相互映衬的嵌合结构，几乎已经达到了这个时代魔法理论能做到的极限。
要不是眼下实在不合时宜，安妮丝简直想要惊叹了，抛开所有的身份不谈，哪怕单纯作为一个踏入魔法之途的探究者，她也迫不及待想要与构筑出这套阵法的学者深入交谈学习一番。
「维尔树庭」的精灵们大多都是精通「翡翠之环」的专家，这是魔力天赋带给精灵们的馈赠，几乎不需要任何额外的力量，纯血的精灵就能与不同的生命植株建立起魔力的联系。
因此精灵之中很少出现精通各个环域的博学魔法师，这通常是没有任何环域倾向魔力天赋的人类魔法师，才会具备的能力。
这位半精灵的魔法师，在继承了精灵魔力天赋的同时，显然也保留下了属于人类的这部分特质。
“……殿下。”身边传来了山娜的声音，首席骑士向她行礼，说道：“莉莉娅与爱拉都让影狼们送来了传信，刚才所有魔力焦点都发生了不同程度的震荡。”
“无妨，让她们跟我的指令走。”安妮丝摆摆手，她以「维克托」的算力强行解析梳理魔力核心的构造，自然会触动另外的共鸣节点。
这套防御法阵的构造惊为天人，却无法解决法师塔主人最关键的困境，而她正是为此而来的。
安妮丝抬起手中的法杖，轻触魔晶石圆环上的某个区域，在「维克托」的解析下将这部分魔法阵的结构无限放大。
以这一段为基础，重新计算塔内各节点的魔力参数，而后构建转化与储存的特殊符文列阵，将防御性能的法阵结构进一步向内压缩，确保难以储存的魔力不会外泄……
储存部分的结构耗时太久，应先确保转化结构，解析「翡翠之环」并连接「深红之环」……
安妮丝的大脑在飞速运转计算，「维克托」的系统面板中弹出了无数条实时计算结果，将终暮法师塔中的符文列阵调整到能接入本地魔法阵结构中的排列。
法杖顶端的魔晶石再次发出光芒，这表明施法者的魔力正在有规律地流动，魔法符文被一一仔细描绘出来，重新编撰排列为既定的特殊结构。
随着安妮丝的动作，整座法师塔的魔力流向也在悄然发生变化，两位法师学徒按照指令分别重构了四处魔力焦点的符文法阵，让荆棘尖塔变成了一处容量巨大的伪造魔力储存池。
爱拉跟莉莉娅都是第一次完成这样的工作，在王女殿下的指令声中非常紧张，即使已经在终暮法师塔的中见过一次，两人依旧为安妮丝构筑魔法阵的能力惊叹。
她的指令非常准确，就像提前预知了魔力的所有流向一般，安妮丝殿下说过这是名为「数学」的施法技巧，哪怕没有魔力天赋的人，在掌握对应的知识后也能学会这些技巧，获得跟殿下一样的施法能力。
两人都暗中下定了决心，等回到终暮法师塔之后，一定要尽全力学会这项宝贵又实用的施法技巧。
在完成最后一处改动后，爱拉跟莉莉娅一起进入了「秘银之间」，安妮丝殿下的计划宛如天方夜谭，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奇迹般的实现了大半。
现在只剩下找到最关键的「魔力源」。
改动后的魔法阵结构，主体是为了储存并转化那位半精灵体内失控的巨量魔力，因此不需要普通魔法阵必须具备提供并注入魔力维持运转的「施法者」中心位。
安妮丝殿下巧妙地借鉴了防御型魔法结界的反转结构，将储存转化的符文列阵以相似原理呈现，魔力在这套阵法中并非由外界提供维持的能源，而是需要从外界吸收的能量。
但魔法阵的运转依旧需要一个启动的中心位来代替「施法者」的部分，最理想的选择是高纯度高魔导性高耐度的施法素材，不过这样的素材每一个都是价值连城的珍宝，即使安妮丝殿下能够负担得起，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在森林深处找得到。
爱拉说出了自己的担忧，荆棘法师塔的主人远比看上去要更加“穷困潦倒”，秘银之间里最值钱的也就是那座魔晶石的投影仪，找遍房间也没有能够作为法阵中心位置的魔法素材。
听完法师学徒的话，安妮丝却是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
“爱拉，高纯度高魔导性的施法素材，这不是就有现成的吗？”
爱拉微微一怔，随即意识到安妮丝殿下看向自己的目光代表着什么。
拥有魔力天赋的人类，当然也算得上是高纯度高魔导性的施法素材，毕竟这才是最适应魔法阵中心位的「施法者」。
这个念头一冒出脑海，法师学徒顿时冷汗淋漓，她莫名回想起此前关于王女殿下的种种谣言，永曜圣廷的主教坚称第三王女是邪恶的黑魔法师，甚至会以人类的血肉作为施法素材……
而眼下法师塔内拥有魔力天赋，够格成为施法素材的人类，就只有自己与安妮丝殿下而已……
安妮丝似笑非笑地看了看瑟瑟发抖的法师学徒，为自己突如其来的使坏念头反省了一秒，而后径直走入了重构完毕的魔力核心之中。
爱拉蓦地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殿下，您——”
安妮丝殿下竟然打算让自己作为施法素材吗？！
哪怕是法师学徒也知道，施法素材都是一次性的消耗品，几乎不可能恢复原状，即使是最坚固的魔晶石也会留下明显的施法痕迹。
她几乎为自己刚才一闪而过的念头感到羞愧，安妮丝殿下是为了解决临水镇的危机才深入终暮大森林，冒险进入这座法师塔，自己却把她与邪恶黑魔法师的做派相提并论。
诺安需要王女殿下这样的领主，而自己只是个花费数年也没能考上正式施法者，微不足道的法师学徒……
爱拉看向了安妮丝，急切地说道：“殿下，可以换我来……”
“爱拉。”安妮丝阻止了法师学徒继续说下去，她并不需要领地内宝贵的魔法人才在这种地方无谓牺牲。
“技术本身是没有好恶的，魔法同样如此，就算使用人类血肉作为施法素材，也并不代表黑魔法就是邪恶的领域，这得看施法者具体做了什么。”
安妮丝转过身，看向了两位法师学徒，微笑着说道：“我希望你们能记住这一点。”
“但是这也无需您以身涉险，安妮丝殿下……”莉莉娅有些焦急，却不知道该怎么劝阻安妮丝。
“于我而言，这不是险境，而是启动魔法阵的必要一环。”安妮丝说道，“作为启动开关与传输魔力媒介的施法素材，我不会在施法过程中受到魔法阵的负面影响。”
“这并非是盲信，所有的魔力节点与符文列阵，都是经由我计算出的准确落点，这之中没有「意外」发生的可能性。”
安妮丝说完，以手中法杖轻触魔力核心的晶石，耀眼的光辉瞬间包裹了她，而后席卷了整个法师塔。
第25章 一场大火 “我愿意向你效忠，安妮丝……
棘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在向下坠落。
像是变回了一颗种子, 重新被埋进了泥土里，被层层挤压在不见光的最深处，看不见听不到也感知不了外面的世界，唯有疼痛如影随形, 仿佛荆棘的刺深深扎入了心脏。
深重的绝望伴随着黑暗的视线轰然降临, 一时间好像又回到了那片始终萦绕在噩梦中的战场, 他眼看着故乡濒临破碎, 亲朋好友都在枯萎的污染中走向灵魂的消亡。
他又看到既是母亲也是导师的纯血月精灵祭司举起了法杖, 神色坚毅而决绝, 身后是无数与她有着同样眼神的精灵祭司。
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深渊的污染向着树庭的守护神蔓延, 精灵会不惜一切阻止最惨重的事故发生。
【让我来吧, 母亲。】
他听到自己这么说，便又一次在树庭守护神的注视之中，走向了于深渊中现世的枯萎之源。
灾厄之花是精灵血脉中最深重的诅咒，是注定到来的终末之刻, 只要精灵一族还存在于世, 「猩红睡莲」便会伴随着时间的轮回一次又一次的盛开。
无论精灵一族如何拼命的战斗，付出怎样惨烈的代价，都无法消灭枯萎之源的存在, 在这场战争中所有逝去的灵魂都会走向命运既定的死路, 他们的牺牲没有任何意义。
棘同样无法接受这一切，幸运的是, 他身负赌上所有, 便能终结这一切的契机。
因为他是精灵与人类的混血后裔。
灾厄之花只会受到精灵血脉的吸引, 枯萎之源也只会感染精灵一族的灵魂，于是他便成为了那个万中无一的可能性，在吸容灾厄之花的同时, 却又不会因枯萎之源的感染而死亡。
自幼让他受到同族冷落与排挤，让他无数次感到痛苦的混血之躯，却在最后的绝望关头带来了唯一的救赎，成为拯救族群的希望，命运的给予的一切果然都已暗中标记好了筹码。
在接受灾厄之花与自己融为一体的那一刻，棘的确是感到释然的。
如果过往忍受的一切都是为了此时此刻能救下故乡，那么他甘愿接受命运赋予的筹码。
然而这也只是一场短暂的延期而已，他花了一百余年的时间试图解开「深渊」与灾厄之花的真相，却在最后的关头功亏一篑。
种植在体内的灾厄之花早已与他的灵魂缠绕在一起，他无法消解这压制了百年的庞大魔力，属于精灵那一半的血脉中积累的枯萎之源，迟早会摧毁他所珍视的一切，即使他已经将这个期限拖延了百年。
魔力快要撑爆这具身体，让压制枯萎之源的容器化作灾厄之花成长的养分，而棘对此无能为力，只能一层又一层地加重防御结界的性能，拼尽全力延缓灾难的到来。
但这份拼尽全力的期望，终于也要濒临极限了。
他能感觉到那顺着脊椎与血管生长出的庞大根系，越来越多属于植物的本能在占据他的大脑，名为“棘”的意识就快要在猩红的花瓣中消散殆尽。
……他无法再继续忍耐下去了。
或许这百年的努力皆为徒劳，或许故乡里那些精灵同族所言无错，肮脏的混血终将为这个世界带来灾难，他会化作枯萎之源，吞噬整片森林，最终让这延缓了半年的噩梦再度重现……
“没关系，不用再忍耐了。”一道陌生又有些耳熟的声音突然响起，蓦地拖住了他不断下坠的意识。
棘感觉到有一双温暖的手捧起了自己的头，迫使他向上看去，于是心中那枚小小的种子也随之向上倾斜，仿佛积攒起了一丝破土而出的力量。
他钻出了深重的泥土，看到了落在土壤缝隙中的第一缕阳光。
那是一双瑰丽的蓝色眼瞳，宛如晴空之下波光粼粼的湖面，带着仿佛能让山巅冰雪消融的炙热温度。
“放下这一切吧，我会好好替你接住的。”
他曾经在最痛苦的时刻，在最遥远的梦境里小心翼翼地幻想过，会有谁能对他说出这样的话，然而百年前他的母亲与导师也没能开口，这世间便不可能再有人能接过他灵魂之中的重量。
没想到在一切即将终结之际，他却在这片湖蓝色目光的注视之中听到了。
于是棘闭上了眼睛，放任自己沉浸到了这片温暖的湖水里。
他看到了冉冉升起的烈焰，延绵成一场覆盖全域的大火，高温的火舌舔过所有的一切，将骨髓内长出的灾厄之花，刺入血肉里的荆棘，还有噩梦中回响的尖啸一同焚烧殆尽。
……
结界内的空间在崩裂，这场看不见的大火焚毁了所有的危险与威胁，荆棘在烈火之中燃烧，直至高耸的尖塔倒塌，连带魔力核心一起化作废墟。
有细小的新苗在焚烧后的废土中抽枝发芽，很快又长出了大片大片红棕色的荆棘，开出柔和美丽的花朵，而后结下饱满美味的红荆果实。
探索小队早已接到命令转移到了法师塔之外，安妮丝从倒塌的废墟中走出来，看到眼前的场景，微微松了口气。
她能感觉到夜风中流淌的魔力，带着终暮大森林特有的气息，这表明法师塔的主人所构筑的防御型魔法结界已经彻底消散，所有人都回到了现实的世界中。
这位半精灵黑魔法师的结界着实有点意思，他用一种相当巧妙的方法将自身意志作为一部分魔力源，投射到了防御结界反向覆盖的区域内。
这让结界区域呈现出一种意念与现实叠加影响的状态，魔力源的意志一旦发生变化，结界内部也会出现不同的场景，甚至长出漆黑魔棘那样的生物。
这应该是某种防止精神污染外泄的手段，也是对方无可奈何之际设下的最后一道保险。
即使最终他无法消解体内膨胀的魔力，被灾厄之花彻底吸收，以那棵古老植物新生的意识而言，想要突破这层精神域映射出的特殊结界，也得花费一番时间。
防御结界的存在给了安妮丝执行这个计划的契机。
她通过更改魔力核心的符文结构，形成暂时性的魔力储存池，让法师塔的主人先将压抑的魔力释放出大部分，再通过储存池将「翡翠之环」的枯萎性魔力，转化为「深红之环」的燃烧性魔力。
这场大火正好能将结界区域内所有的荆棘，连同那朵不祥的灾厄之花一并烧个干净，储存与转化的关键参数都由安妮丝在「维克托」的辅助下再三确认过结果，她能肯定这个计划会成功实现。
唯一不确定的部分，是这场精神域中投射的大火，是否会波及到现实世界中的区域。
既然先一步撤离的探索小队平安无事，且所有人都顺利回到了现实世界，就证明安妮丝的计划已经成功了大半。
剩下的善后工作就只有灾厄之花的状态，以及那位半精灵的黑魔法师。
安妮丝走向了垮塌的废墟中最高的那部分，被荆棘覆盖的空间撑住了掉落的石块，内部漆黑的魔棘与即将绽放的巨花都已经化为灰烬，只剩下一些凌乱的残骸。
棕红色的荆棘形成一个合拢的花苞形状，能从中感觉到半精灵逐渐平息的魔力，带着「翡翠之环」独有的蓬勃生机，与治愈的气息。
等到花苞内部的魔力状态彻底稳定下来，半精灵应当就会恢复意识，顺利醒来。
安妮丝在荆棘粗壮的藤条边靠坐了下来，稍稍缓解一会儿主导大型魔法之后，格外疲惫劳累的精神。
……
棘醒来的时候依旧是夜晚。
银色的月华倾泻而下，为整个世界都镀上了一层柔和的轻纱，棘看到了在夜风中肆意生长的棕红色荆棘，一时间忘了自己身在何方。
他像是终于从深重的噩梦之中脱身，一直压在灵魂上的重担在这一刻消失不见，只觉得全身都说不出的轻快，像是回到了还没有觉醒魔力天赋的少年时期。
“终于醒过来啦？”一道声音在身旁响起。
棘侧过头，看到了一双盛着月光的湖蓝色眼睛。
所有的记忆伴都随着这道独特的目光，在那烧尽一切的大火中尽数回到了脑海中。
待明白眼前之人到底做了什么之后，棘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半晌没能找回自己的话音。
“我……”
“你昏睡了好久，我还以为魔法阵的结构出了什么没发现的纰漏呢。”有着亚麻金色长发的人类少女微笑着说道，“现在感觉怎么样？”
棘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他的心脏还好好地在跳动，被荆棘刺伤的皮肤已经愈合了大半，破烂的法袍不知何时换上了一件新的，带着他不太熟悉的柔软质感。
后腰的位置突然传来一阵瘙痒的感觉，棘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皮肤内钻了出来，蛇一般沿着法师长袍的袖口缠上了他苍白的手腕。
那居然是一株……猩红色的花朵。
待看清那东西是什么后，棘只觉得后背一凉，整个脊椎都隐隐作痛起来。
花朵的外形像是一株缩小版的猩红睡莲，却又过分活泼了，绕着他的手腕钻了几圈后，花蕊部分很不满意地张开了满口细小的獠牙。
“先前那株花苞被烧干净之后，就变成这副模样了，我不确定它是否还是灾厄之花，只能等你醒来再说。”人类少女说道，伸手指了指他手腕的方向。
那朵花出其不意地抬起身，花蕊的獠牙没怎么用力地刮了人类少女的手指一口，然后迅速缩回了棘的后腰之中。
整个过程动作格外灵敏，像一只牙痒嘴欠的小狗。
两人不由得沉默了一下，饶是棘有着与灾厄之花共生的丰富经验，也说不清眼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了。
安妮丝咳了一声，看向神情有些无措的半精灵，把这个话题暂时滞后。
“那么……先来做个迟来的自我介绍吧。”
她微笑着说道，“安妮丝·谢洛斯，诺安的领主，白龙庇护之地的第三王女，触及「真理之环」的高阶魔法师。”
“虽然你可能不相信……但我专程来到此地，的确是为了正式拜访这座法师塔之主的。”
闻言异色瞳的半精灵垂下了目光，在意识即将消散之前，他听到过这个名字，只是没想到拥有这么一串闪亮头衔的尊贵之人，会是一个过分年轻的人类少女。
他低声回答道：“……深渊之棘，你也可以叫我「棘」，我是被维尔树庭流放的黑魔法师，谢谢你们拯救了我，还有这片森林。”
听到对方的名字，安妮丝后知后觉地回忆起来，精灵一族的习俗好像都是单音节的名字，这是古代精灵语的特征。
深渊之棘，原来就叫做「棘」呢。
“目前看来灾厄之花本身的影响好像基本是消失了，只是还不知道你体内那一株是什么情况……你之后有什么打算吗，棘？”安妮丝问道。
半精灵微微怔了怔，灾厄之花已经连同他的法师塔一起被烧成了废墟，他俨然失去了唯一落脚的地方，更找不到接下来应做的事与存在的意义，一时间也不知道之后该何去何从。
“如果没有方向的话，要不要考虑来我的领地？”安妮丝顺势抛出了蓄谋已久的橄榄枝。
“我可以为你提供魔法研究的法师塔与实验室，后续关于灾厄之花与翡翠之环的魔力研究我也很有兴趣，对了，还有你对「深渊」的研究笔记也都好好收着呢……”
安妮丝如数家珍地说道，一位博学的魔法师本身就是一座知识的宝库，棘的到来毫无疑问会为诺安的发展增添许多助力。
棘却拉高了法袍的领口，像是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沉默了一会儿他才犹豫着开了口。
“但我是一个……黑魔法师。”
他是身负精灵血脉诅咒的邪魔法师，他的魔力只会为周围的人带来枯萎的灾难。
安妮丝挑了挑眉，看来深居简出的半精灵法师消息不够灵通，区区黑魔法师算什么，她这个诺安领主也是被永曜圣廷官方批注的邪恶黑魔法师来着。
不远处传来了一阵热闹的动静，两人都循声看了过去，原来是影狼玛嘉正在将刚刚摘下来的红荆果实推荐给其他人，以证明自己曾经多次溜进荆棘林的经验不是撒谎。
年幼的影狼女孩一次也没见到过父亲口中那个可怕的邪魔法师，倒是对这里的红荆果实念念不忘，实在是大个又美味。
探索小队的士兵跟法师学徒们都试着尝了尝，连不怎么喜欢野果的山娜也加入了试吃队伍，事实证明能让狼种的兽人都喜欢上的果子的确很美味，红荆果实很快受到了大家的一致好评。
棘大约也没有想到，在一切都化作废墟的时刻，还能看到这样堪称温馨的一幕。
安妮丝轻轻笑了起来，“你看，你的魔力也不光只会带来枯萎吧。”
她对异色瞳的半精灵伸出了手，说道：“来我的领地吧，棘，你能带给大家的不只是枯萎的灾难，也会有像现在这般的笑容。”
棘看向了对他发出邀请的诺安领主，人类少女湖蓝色的眼睛分外明亮，带着仿佛能点亮他灵魂的耀眼神采，他回想起意识破土而出的那一刻，看到的也是这样一双令人难忘的眼睛。
即使是在阴暗之处生长的植物，也会本能地向往阳光。
如果他真的能让身边之人再度展露笑容的话……
半精灵犹疑着伸出了手，最终下定了决心，轻轻回握住了人类少女的手心。
“我愿意向你效忠，安妮丝殿下。”——
作者有话说：
顺利捡回了一只腰间带花的半精灵w
第26章 种植计划 诺安农业部长光荣上任。……
棘醒来之后, 临水镇探索小队又在原地停留了两天，确保这场枯萎异变已经彻底解决，再无后顾之忧。
这座法师塔已经完全被焚毁，众人清理了一遍废墟, 最后也没能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还好安妮丝此前已经将「秘银之间」的研究笔记带走了大半。
可惜魔力核心也在能量冲击之中消失得干干净净, 安妮丝对没能保存下来的法阵结构很是惋惜, 那可不是朝夕之间就能重构出来的成果, 更是凝聚了半精灵上百年的精力与心血。
对此棘倒是很平静, 他费尽心力构筑出反向对内的防御型魔法结界, 就是为了封制灾厄之花可能带来的影响。
结界在最后关头还限制了大火向外蔓延到森林, 已经物尽其用完成了使命，并没有什么值得可惜的。
寻常的据点、城市、领地根本用不上反转对内的防御结界，如果安妮丝需要，棘可以尝试在诺安重新构筑一道正常的魔法护盾。
两位强大的高阶魔法师。在法师塔的原址多次释放探测魔法与感知魔法, 确定灾厄之花的魔力没有丝毫残留之后, 棘亲手升起了大片棕红色的荆棘，将被焚毁的一切都埋葬在了原处。
亲手做完这些事后，他没来由地感到了一阵轻松。
算起来他已经在这里度过了一百二十余年, 从未离开过森林, 这座尖塔不仅是封印灾厄之花的屏障，也是将他牢牢束缚在原地的囚笼。
除了法师塔的遗址外, 棘将感知的重点放在了体内的异株上。
从魔力的波动与环域特性来看, 这株猩红的花朵毫无疑问就是灾厄之花「猩红睡莲」, 却又与此前蛰伏的古老天灾全然不同。
一直以来灾厄之花都是被封存在棘体内的状态，半精灵利用体内精灵的血脉吸引这株枯萎之源，再以人类的血脉避免被枯萎的厄疫感染, 将这脆弱的平衡维持了上百年。
然而这百年间灾厄之花并没有停止生长，最终集聚的魔力突破了棘能压制的极限，将原本封存灾厄之花的半精灵容器，变成了使之吸收之后就能彻底完成生长进化的绝佳养料。
古老的天灾甚至在这个过程中逐渐生出了独立的意识，并在多次交锋中压制了作为主体的棘。
如果没有外力的介入，半精灵的黑魔法师或许就会变成被植物本能操纵的人形傀儡，成为灾厄之花进行活动狩猎的外置躯体。
没想到这集聚起来的庞大魔力即将失控之际，会被安妮丝神来一笔构筑起转化魔法，化为一场大火将一切都烧了个干净。
灾厄之花生出的独立意识并没有就此消失，花朵与棘的身体形成了一种紧密而畸形的共生关系，像是进化失败后只能将就一下保全自身的产物。
这株猩红的魔花扎根在半精灵的后腰上，根系与他的骨髓血脉相连，所有的魔力能量系统也完全相融，以至于除非将棘的灵魂单独抽出储存，否则根本不可能安然将灾厄之花剥离他的身体。
新生的魔花意识带着幼儿般活泼的好奇心，像只小狗一样喜欢到处钻来钻去嗅嗅闻闻，棘一时间找不到拔除这东西的办法，也没法制止它伸出荆棘藤蔓到处乱窜，只能无可奈何地接受共生的现状。
好在他暂时没还发现与魔花共生的状态有什么负面的后遗症，至少灾厄之花还被束缚在他的体内，无法对外界造成枯萎的污染。
猩红睡莲的存在倒是让他的身体多了一种摄取魔力与营养的方式，所有被魔花吞下的东西，都能被棘一并吸收。
说是共生，倒更像是身体里多了一个拥有独立意识，且会自主行动的独特器官。
确定棘的情况没有大碍后，安妮丝带着探索小队踏上了归途。
回程途中王女殿下的心情比来时要轻快多了。
这一趟森林之行，不仅圆满解决了枯萎之源的威胁，更是意外带回了棘这样优秀的魔法师人才，安妮丝对自己辛苦工作的成果非常满意。
困扰临水镇许久的深渊污染异象终于水落石出，处理好了最迫在眉睫的问题，安妮丝终于能抽出精力好好搞一下领地内的民生发展了。
至于更远一些的魔力潮汐……此时此刻的安妮丝也无端生出了许多信心。
办法总比困难多不是嘛！
……
回到临水镇后，安妮丝集中处理了堆积的公务，为这次随行的探索小队成员们都发放了顺利完成任务的嘉奖。
她心中有无数等待安排实现的发展计划，只恨自己分身乏术，落到实处还是得一件件的慢慢来。
首先是对棘的安排，同样是能够触及「真理之环」的高阶魔法师，棘因为半精灵的血统而更加精通「翡翠之环」领域，这正是领地内目前迫切需要的方向——农耕与种植。
对于领主提出使用魔法知识来改善农田作物品种与产量的要求，与世隔绝百年的半精灵魔法师倒是没有什么高傲的抵触心理。
正好棘也想去农田看看，他有些担心此前外泄的枯萎之源，在临水镇会是什么情况。
这一天安妮丝安排好了其他事务，跟棘一起来到了农田，进行实地调查。
农田里土壤的颜色已经比安妮丝来视察那天减淡了不少，负责人兼任农奴领队的帕里每一天都会来地里观察情况，他认为现在的农田已经满足了种植需求，可以尽快安排新一轮灰麦的播种了。
在安妮丝的发展计划里，粮食的大量增产需要从多个方面入手，最关键的部分包括土壤环境与作物品种的改良，以及农具耕具等生产力方式的革新。
眼下临水镇还保持着农奴耕种制度，以人力为主，工具大多是石制木制的，想要提升到广泛使用铁制农具，都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更别说机械化收割，相关技术的突破还处在全无苗头的阶段。
倒是择选农作物品类跟育种，以及提升土壤营养成分，发展类似肥料的替代品这些方面，可以让棘尝试着想想办法。
在安妮丝沉思之际，半精灵走入了农田，仔细感知过了土壤的状况。
这里的确还残留着枯萎之源的魔力，棘很早就发现了灾厄之花魔力的本质，它带来的「枯萎」是规则概念级别的诅咒，会致使受到污染的生物加速走向生命衰败的终点。
整个过程无法干扰不可抗力，一旦开始就没办法停止与逆转，连维尔树庭最强大的森林祭司也无法治愈枯萎的污染，因此才会被精灵一族视为诅咒的厄疫。
农田土壤中的残留魔力已经非常淡了，如果将之调整为特定作物的生命周期能够承受的程度，那么这种加速衰败枯萎的魔法效果，反倒会成为促进作物快速成熟的催化剂。
这是安妮丝在回程途中与他交流过的想法，棘觉得非常新奇也很有意思。
通过精准控制施法过程与所有素材变量，最后达成的魔法效果天差地别，在这之前谁能想到带来枯萎厄疫的灾厄之花，会与农田耕种与作物的丰收产生联系？
大概只有她这样天资卓绝却又寿命短暂的人类，才会全然不顾约定俗成的理论，产生这么别具一格的想法。
想到这里，棘站起身，对等候在旁的人类问道：“这里过去主要都种植灰麦吗？”
“是、是的……！”帕里紧张得声音都在颤抖。
谁能想到领主大人去了一趟森林，竟然又带回来一个看上去就很厉害的法师老爷，还愿意亲自来农田查看情况，他丝毫不敢怠慢。
“灰麦的确拥有一些魔力适应性……用殿下的话来说，是环境魔素浓度，对吧？”半精灵看向了身边的人类少女。
安妮丝欣然点头，棘对新的魔法理论与概念理解得非常快，在某些领域甚至比阿雅女士跟她的法师学徒们更好沟通。
“那样的话，现在并不是开启新一轮播种的好时机，灰麦不耐寒，以现在魔素的残留浓度，可能会在冬季成熟，寒冬之时的收成可不会好看。”
“即使成熟的季节提前，那也会撞上魔力潮汐，谁也无法保证在魔灾的威胁下还能好好照顾农田。”
棘的声音顿了顿，继续说道：“如果你们不讨厌红荆果实的话，倒是可以考虑先种植一轮苍叶荆棘。”
“那是棘先前所召唤的荆棘种类吗？”安妮丝问道。
半精灵点了点头，说道：“苍叶荆棘对魔素环境的适应力很强，生长周期更短，能赶在魔力潮汐到来之前成熟一批，收获的红荆果实作为食物。”
“另外花瓣能作为驱兽药粉的原料使用，枯萎的荆棘本身埋入土壤中增加肥力，也能充当冬季需要的燃料，等到魔力潮汐结束，顺利度过冬季，到来年的春天再施播新一轮的主粮作物。”
他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像是在代替安妮丝决定接下来的耕种规划，不由得停了下来。
幼时还在「维尔树庭」的时候，身为银月祭司的母亲一项重要的权柄就是确保粮食的产量，因此棘对农田作物的规划也相对熟悉。
安妮丝听得眼前一亮，棘对耕期的安排井井有条，他自己就能提供大量的荆棘种子，还能在种植苍叶荆棘的期间帮忙改善灰麦的品种，等到来年开春，领地内的一切都安稳步上正轨，灰麦的产量也会迎来一轮收获的高峰。
“就按你说的来吧，棘。”
当日棘便召唤出了大量苍叶荆棘的种子，其中大部分都是从腰间猩红睡莲的嘴里吐出来的，搞得这朵花很是不愿意，荆棘藤泄愤般在半精灵的手臂上绕了好几圈，在他苍白的皮肤上狠狠勒出了几道红印。
被「翡翠之环」的魔法直接召唤出的植物受到魔力的催动，一旦施法者停止供应魔力源，用不了多久就会相继消散，即使是种子也不例外。
棘提供的苍叶荆棘种子，是他在日常的召唤中储存起来的能量，能反过来为施法者提供魔力的储备粮，自然也能被普通人种在土里，按部就班地生长成熟。
他与这些荆棘相伴而生了上百年，熟悉的就像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或许也是因为这一点，新生的灾厄之花才会以同样的形式在他体内共生。
随后棘又为负责耕种的农奴们简单讲解了苍叶荆棘的种植要点，与红荆果实的收获保存注意事项，直到天色擦黑，才与安妮丝一起回到了临水镇上。
第27章 早餐时间 她的目光忍不住在棘身上多停……
这几日的天气很不错, 城堡里的侍女们将卧室里的床铺都换上了新晒的被子，安妮丝躺在松软的枕头上，像是嗅到了阳光的味道，美美睡了个好觉。
她在卧室里开了个朝阳的大窗户, 终于把此前阴冷潮湿的房间环境改善了一些, 不过这个办法也只能用到冬季来临之前, 否则就算天天烧着壁炉, 也挡不住正面吹进来的寒风。
每一任领主继任领地之后, 修缮扩建领主城堡都是最重要的工作之一, 领地内的主要经济收益也都会用在这上面, 不少领主甚至会加重税赋来修筑自己的城堡。
安妮丝继任之后却完全没有相关动作的打算, 石头城堡再修修补补也是石头城堡，有闲钱跟精力折腾这堆石头，还不如等研发出合适的建筑材料，培养出足够的建筑人才之后, 再彻底翻修一遍。
至少得把透明的玻璃窗, 有热水的沐浴间，跟冬天也不惧寒风的暖气管道都给安排上才行。
安妮丝当然算不上是穷奢极侈荒淫无度的那一类贵族领主，但她也不是没苦硬吃的类型。
在条件允许的范围内, 让自己过上更舒适美好的生活, 是每一个心理健康的人类都应该有的追求。
身为一地领主，她应该做的是充分发展魔法科技提升领地生产力, 拓宽这个“条件允许”的上限。
裹着松软的被子在床上赖了一会儿, 安妮丝终于醒了过来, 随后侍女们鱼贯而入，为她梳洗穿搭好诺安领主的日常装束。
她打着呵欠离开了卧室，往餐厅的方向走去, 途经客房的时候看到站在房间门外的半精灵，笑眯眯地跟他打招呼。
“早上好，棘。”
“……早上好，安妮丝殿下。”棘转过身向她行礼，脸上划过一丝像是被抓包的，微妙的窘迫感。
独居百年的半精灵显然还在努力适应人类的居住环境，即使安妮丝跟他说过早上起了可以直接先去餐厅吃早餐，棘却很难主动融入。
在领主城堡里住了好几天，他站在房间门口做了半天心理建设，也还是没能踏出这一步。
还好今天安妮丝从这里路过，自然而然捎带上他一起走向了餐厅。
棘没有穿厚重的法师长袍，换了一身更方便在室内活动的短衣与长裤，看上去干净利落。
他的身形中带着精灵的高挑与法师的纤瘦，束带掐出了一道窄窄的腰线，像是为了防止猩红睡莲随意钻出来，在后腰的位置结下了一个闭合的锁扣。
半精灵银白色的长发规整地束在脑后，露出了两侧尖尖的耳朵，比纯血的精灵要短一些，正因为窘迫而染上了一层薄红，看上去非常可爱。
安妮丝的目光忍不住在棘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从森林之中带回这位高阶的半精灵魔法师后，她没有让棘去终暮法师塔，而是留在了自己身边，住进了领主城堡里。
反正她这里也有设施齐全的魔法实验室，从之前「秘银之间」的布局来看，棘大概会更适应城堡的研究环境，还能随时与她这个领地内唯二的高阶魔法师，进行一些研究心得交流。
……好吧，这些大都是借口，安妮丝承认自己的确动了一点小小的私心。
她对不同的种族之间没有偏向性的情绪，会尊重各族不同的特性与习俗来与之相处，即使没有觉醒星外记忆之前，安妮丝也不会因外形的不同而对个体产生偏见。
所以她可以心无芥蒂地抚摸影狼们漆黑的毛绒绒，对不同种族的领民们都一视同仁。
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王女殿下当然也有自己的审美偏好。
她喜欢精致而美丽的事物，最好还能带上一些打破规则与平衡的吸睛点……比如眼前这位美丽的银发异色瞳半精灵。
棘的外貌完全继承了月精灵霜雪月华般的冷艳感，又被人类的特征稍稍中和了一些，多了一丝鲜活灵动的生命力。
那只异色瑰丽的红瞳是最漂亮的地方，在安妮丝眼中完全是点睛之笔，像是给稍显寡淡的画面增添了一抹鲜亮的丽色，轻易就能夺走看向他的目光，让人忍不住想要驻足欣赏。
在那荆棘丛生的异空间里第一次见到棘时，安妮丝就被这双异色的眼瞳惊艳，没忍住上手去抬人的下巴，还给自己找了个精神性的魔法在对视中效果更好的理由开脱。
邀请棘来到自己的领地，当然是因为他具备高阶魔法师的学识能力，至于让他留在城堡内工作生活……
就当是给领主的一点专属福利了。
有这样一位美丽的半精灵天天在自己跟前晃悠，安妮丝觉得心情都美好了几个度，连餐桌上一成不变的熏肉也多出了几分滋味来。
常年寡居的半精灵对他人的视线很敏感，察觉到王女殿下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棘渐渐开始感到不安，他停下脚步，下意识地遮挡了一下那只猩红的眼睛，一脸豁出去的表情开了口。
“如果这被诅咒的异状让殿下感到不适，我可以戴上眼罩遮挡——”
“没有。”安妮丝连忙打断了他，微笑着说道，“我一直在看棘……当然是因为我喜欢看呀。”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餐厅，奥莉薇娅早就到了，对安妮丝躬身行礼，自然侧身将两人引入了座位。
棘整个人都愣怔了一下，直到在餐桌旁坐下，才意识到王女殿下刚才到底说了什么，那因为窘迫而薄红的耳朵尖尖顿时又红了一层。
安妮丝毫不客气地笑纳了这一份餐前甜点，而后接过了奥莉薇娅布置好的烤面包片与奶酪熏肉浓汤。
共进早餐的时间，通常也是诺安领主听取执政官汇报的时间，奥莉薇娅惯常提起了临水镇的政务情况。
由于安妮丝没有在继任之后加重征收新的税款，临水镇整体财政状况相对稳定，各项民生产业都与往年持平。
这在魔力潮汐即将到来之前的时段里是很少见的，安妮丝此前在公开审判上的发言一定程度上稳定了民心，既然领主大人不打算离开，本地居民也多了一些抗击天灾的信心。
之后安妮丝建立了民兵队，并让骑士长山娜带头每日绕着临水镇跑操训练，也让小镇居民们增加了不少安全感。
只不过民兵队目前配置的装备还是皮甲与木枪，想要发挥基本的战斗力，至少也得换上精铁武器，而武装一支百人军队所需的钢铁远远超过了临水镇目前的全部产量。
不仅是钢铁，各项资源的产出效率都有着巨大缺口，距离安妮丝制定的发展计划更是有着天堑般的差距，倒不如说这才是偏远贫穷的诺安领应该有的样子。
安妮丝没有让领地在魔力潮汐到来之前，就不堪重负走向崩溃，已经能算得上是一位好领主了。
提升产能需要技术的突破与普及，前者安妮丝已经有了些眉目，后者还需要对应的人才培养与制度管理，安妮丝打算先从耕种的农奴们开始试点。
她将自己的想法详细告诉了奥莉薇娅，再由执政官结合这个时代的实际情况进行更改，这些天已经拿出了一套完整的初版法令来。
这里大部分农奴的工作状态都是麻木没有目标的，只受本能驱使，干活时身后站着拿皮鞭的监工，因为不想挨打挨饿就只能干活。
领主会收走田间大部分收成，只留下勉强能够糊口的部分，农奴们从来不会觉得是在为自己的生活做事，工作效率可见一斑。
安妮丝想要制定的新规很简单，就是让努力干活与活干得好的人都得到更多报酬奖励，并且让所有人都能理解明白这一点。
她不需要拎着皮鞭的监工，而采用明确的规章制度来代替。
积极工作者受到奖励，违反法令者受到惩罚，为了让领民们遵守并真正接受新的法令，她还需要培养出对应的管理人员。
换言之，奥莉薇娅也会在这个过程中进步学习。
执政官曾经委婉地表达过，要让这些愚昧的农奴明白领主的法令，提升他们的“积极性”并不容易，安妮丝则认为不容易也必须要去做。
不仅是耕种的农奴，未来类似的法令会在整个诺安领推出。
每一位公民都会明白，努力工作会挣到更多的报酬，过上更好的生活，这样人们才会有学习进步的动力，未来也会出现更多愿意掌握新技术工作的潜在人才。
安妮丝也在考虑为农奴们提供上升渠道，满足一定要求后就能成为自由民，不过具体的措施还得再斟酌一下。
万事开头难，大刀阔斧的改革政令需要适应与落地的时间，急于求成只会构建出一座易塌的空中阁楼，这一点不需要奥莉薇娅特意提醒，安妮丝时刻牢记于心。
就在种植苍叶荆棘这段时间，先在农奴之间试点这套新的管理法案，之后看看情况再做安排好了。
用完了早餐，安妮丝准备前往城堡底层的魔法实验室，她今天一整天的安排都在这里。
“殿下今天不去终暮法师塔吗？”棘起身问道。
从森林回来之后的这几日，安妮丝除了去农田视察的时候，其余时间都在终暮法师塔进行授课。
她提出了一种与数理相关构筑魔法阵的方式，通过精准计算符文在不同条件下的特性与排列结构、施法素材的魔导效率与魔阻值、不同环域魔法之间的关联度与干涉度等相关数值，来精确规划一个能实现固定效果的魔法阵。
安妮丝的做法彻底颠覆了目前主流的魔法理论，即构筑魔法阵与施法的过程主要依靠魔力天赋，因而魔法师之间的差异巨大。
同样是最低阶的火球术，低阶法师需要准备足量素材，念出咒语，才能刻画魔法阵成功施法，而高阶魔法师只需要一个念头就能构筑起连通「深红之环」的魔法阵，直接完成瞬发。
对于魔力天赋强大的高阶魔法师而言，这样冗长的计算方式费力不讨好，明明一个念头就能完成的施法，为什么还要劳神费心去计算过程与素材的所有细节？
至于通过这样的计算方式，来拆解高阶魔法的结构，就更加不可理喻了。
难道还想让魔力天赋低下的魔法师，来越阶释放高阶魔法吗？
然而过去的安妮丝正是依靠计算与拆解晋升高阶魔法师，甚至触碰「真理之环」的。
她不光想要越阶释放高阶魔法，更是计划在突破关键的演算瓶颈，并找到能替代体内魔力的能源后，让没有魔力的普通人也能释放出真正的魔法。
第28章 理论与实验 燃素白石的全新用法。……
棘为这个疯狂中带着一丝实现可能性的理论所吸引, 安妮丝提出了一种全新的符文法阵构筑方式，让魔力天赋不再成为施法者的限制。
这不仅会改变那些天赋低下，或是无法感知魔力之人在探究魔法一途上的处境，更会让被魔力天赋所束缚之人迎来全新的可能性, 就像终暮法师塔那位「兽语魔女」, 还有他自己。
精灵一族的魔力天赋偏向「翡翠之环」领域的魔法, 即使他只有一半的精灵血脉, 也无法摆脱这份镌刻在血脉传承中的影响。
但安妮丝的理论表明, 魔法并非是全凭天赋与直觉构筑的一次性奇迹, 而是能够精准测算给出确切答案的定式。
只要能够解决描绘法阵时精神域与魔力源的问题, 法师学徒说不定也能像高阶魔法师一样释放最高阶的强大魔法。
被天赋魔力所束缚的种族, 也同样能够使用复合环域的高阶魔法。
后者甚至已经在终暮法师塔的特殊符文列阵中，看到了突破瓶颈的可能性，安妮丝得以扭转灾厄之花的局势，正是依靠其中储存与转化魔力能量的符文列阵来完成的。
这几日的授课中, 棘都听得津津有味, 成为所有人里最快跟上这套理论的人。
在授课的同时，安妮丝也在与大家交流探讨，并尝试计算临水镇周边能获得的各类魔法素材的参数值, 丰富「维克托」演算的数据库。
“今天不过去了, 让阿雅女士组织授课吧。”安妮丝说道。
因为终暮法师塔与「维克托」辅助系统之间的连接，再加上兽语魔女的天赋带来的概念级理解能力, 阿雅是这里唯一能够全盘接受安妮丝灌输知识的魔法师, 已经可以单独完成部分授课。
带领法师学徒们进行各种魔法素材与符文列阵的计算测试, 就是目前法师塔之主每日最主要的工作。
“此前法师塔的测算结果里出现了我很在意的数据，需要进一步实验，是关于「燃素白石」的报告。”
安妮丝看向了半精灵的魔法师, “棘打算去终暮法师塔，还是跟我一道去实验室？”
“我希望与您同行，殿下。”棘微微颔首道。
安妮丝笑了笑：“那就一起来吧，正好我也希望实验过程中有人能讨论讨论。”
两人一起离开了餐厅，往城堡底层的魔法实验室走去。
这间设备齐全的实验室过往只有安妮丝一人能进入，棘住进城堡后就成为第二个能自由进出的对象。
安妮丝给他安排了在自己对面的工位，把此前从「秘银之间」带回的研究笔记都放在了这里。
棘没有对深渊的研究记录多说什么，具体原因安妮丝也能理解，因为这些知识具有一定特殊的「污染性」。
这似乎是一些真正涉及「虚空之环」知识的共性。
精神域不够稳定的智慧生物，在接触这些知识的过程中，很容易陷入狂乱癫疯的幻境里，接收的信息量太大，瞬间冲破灵魂得以承受理解的极限，因而被烧掉了脑子。
那时候棘选择托付研究笔记，也是绝境之下无奈的选择，再者他本能地意识到能在这时候进入荆棘塔的魔法师，精神域是能够承受住「深渊」研究笔记的。
安妮丝知道自己迟早会踏入有关深渊的研究领域，但现在这些研究笔记显然不是能拿到法师学徒们跟前一起探讨的内容，最早也得等到雪獠带回「终暮之城」的遗产后才能考虑开始。
进入实验室后，安妮丝走向了自己的工作台，那里放置了两大包灰白色的石块，都是从临水镇采石场那边运送过来的，刚刚挖掘出来，未经处理的「燃素白石」。
这些石头是「燃素矿」的伴生矿石，算是诺安的特产矿种之一。
据说最初的「燃素矿」是在魔力潮汐的异变中堆积而成的。
燃素矿能提取出纯正的「火元精」，内部蕴含着浓烈的火元素，能够轻易打开与「深红之环」关联的元素界通道，是纯天然的火元素魔晶石。
不过蕴含着强大的能量也意味着危险，燃素矿石的数量十分稀少，且单独存在时非常不稳定，一接触外界就会发生剧烈爆炸，因而挖掘的矿工们需要十二万分的小心，尽可能不去触动天然状态的燃素原矿。
燃素矿没有在形成之时就原地爆炸的关键，正是因为伴生矿「燃素白石」的存在。
燃素白石有着鲜明的魔抗性与高温耐性，只要处在被燃素白石包裹的状态，让燃素矿没有机会接触外界，就会大大降低其烈性爆炸的概率。
与贵重的魔晶石原矿不同，伴生矿不仅数量巨大，且性质稳定，在魔力潮汐之中也能岿然不变。
临水镇每年因为采集燃素矿死亡的矿工，比进入终暮大森林的冒险者还多，称得上是领地内第一高危职业了。
即便如此，每年燃素矿的产量也很稀少，全都作为临水镇特产的高阶魔法素材，一并卖给萨科镇交换粮食。
燃素白石则是临水镇内修建防御设施的主要材料，受限于矿工的数量与落后的采集手段，产量积攒得也很艰难，数十年里连段城墙都没能修出来，只对领主城堡以及镇内几个重要设施做了基础防护。
临水镇的居民对燃素白石的认知还停留在最表面的阶段，没有能力与足够的知识去分析其中魔抗性的由来。
在终暮法师塔开始授课后，安妮丝就将燃素矿与伴生白石作为解析计算的重点素材，很快就发现了其中的奥秘。
燃素白石在高温中能够分解为一种稳定的黏着剂，几乎不会受到自然界元素风化的影响，在「维克托」的演算对比中，这是最接近安妮丝对「水泥」概念要求的原材料。
将燃素白石研磨成粉末，按照一定比例与河沙以及少量铁矿石混合，再以高温煅烧，就能得到接近魔法世界「水泥」的成分，至少能满足粉末阶段随意塑形，干固之后坚硬稳定的特性。
临水镇就在灰沙河的主河道旁，河沙这东西要多少有多少，铁矿石也还有一些现成的储量。
安妮丝在试验台上设置好高温火系魔法阵，按照「维克托」推算的几个混合比例制作好对应的粉末堆，依次编号后送入了高温防护结界之中。
棘并不擅长「深红之环」领域的魔法，这会儿在安妮丝身旁帮忙记录打下手，他的目光停留在人类少女顺手编制的迷你防护结界上，心中又一次产生了感慨。
安妮丝构筑的魔法阵非常非常「准确」，棘难以描述第一次看到她释放魔法时的感受，毕竟他此前也从未想象过会有安妮丝这样特别的高阶魔法师。
迄今为止他遇到过的高阶魔法师，不论种族无一例外，都有着强大的魔力天赋，而他们释放魔法的方式……用安妮丝的话来说，就是全靠「本能」。
鱼类生来就会在水中游动呼吸，森林的魔物生来就会狩猎，兽人们自幼就能掌握兽纹中的魔法，拥有魔力天赋的人类也是一样。
越是强大的魔法师，就越不会去考虑这种生而就会的「为什么」，就像普通人类也不会闲来无事地思考自己为什么能两条腿走路，为什么饿了需要进食。
魔法师依靠魔力天赋中的本能来构筑魔法阵，就像野兽用锋利的爪牙猎捕食物，在安妮丝的眼中，是一种浪费种族潜力的粗糙用法。
毕竟以人类为代表的智慧种族之所以能比野兽更强大，就在于他们能制造并使用工具，懂得借助自身以外的力量。
安妮丝本身的魔力天赋完全算不上强大，以精神域能够容纳的自身魔力来估算，棘的魔力容量大约是她的十倍，但棘丝毫不会小看这位过分年轻的人类魔法师。
寻常魔法师难以实现的复合环域魔法，哪怕高阶魔法师也常常在构筑过程中磕绊停滞的符合环域法阵，在安妮丝这里变得好像喝水一样简单。
魔法符文在不同环域之间的摩擦、阻碍、甚至相互抵消吞噬的情况，在安妮丝所构筑的魔法阵中仿佛完全消失了。
所有的符文总会以一种恰到好处的位置进行排列，在最大限度发挥魔法效果的同时，又巧妙地避开了所有不和谐的因素。
就像这个迷你的高温防护结界，安妮丝融合了「深红之环」与「翡翠之环」的符文，将全然相悖的两重环域巧妙地揉进了同一个空间，恰好达成那个微妙共存的平衡。
魔法阵的规模再大一些「深红之环」吸收高温的部分就会失效，再小一些则「翡翠之环」无法承受火焰的高温，结界的部分根本不会形成。
安妮丝说过，这也是「数学」带来的计算所能实现的力量，当公式中所有参数都能确定时，施法达成的魔法效果，也一定会与计算结果一致。
这几乎是某种程度上的预测能力了。
棘感觉到了心中蠢蠢欲动的求知欲，在这位年轻的人类魔法师身边，他久违地感受到了初次踏入魔法之途时的心情，仿佛被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在向前伸出手，一点点去接近世界真实的本源。
他很庆幸自己选择了跟安妮丝离开法师塔，来到了诺安。
火系魔法创造的高温火焰很快将实验品灼烧成了浅灰色的粉末颗粒，安妮丝仔细记录了每一组粉末的状态，随后再次关闭小型防护结界，对实验品注入少许水流。
无形的塑能之手代替施法者，将实验品粉末与水分均匀混合在一起，揉捏成一个个规整的正方形。
随后安妮丝调整了结界内的温度，加速烘干方块，帮助其凝聚成型。
不一会儿，她便得到了满桌已经凝固的实验品水泥小方块块。
第29章 魔力的可能性 映照在她眼中的未来。……
至少从外形上来看, 这些粉末都具有了「水泥」的基本功能，表现出了显著的水硬性。
安妮丝驱动塑能之手，挨个按向凝固的实验品，没怎么用力便有一大半都碎成了齑粉, 显然都是不合格的混合比例。
剩下五个实验品通过了第一轮的测试, 棘认真记录下了这些实验结果。
他感到腰间一阵痒痒, 随后猩红的花朵从衣服的缝隙里钻了出来, 好奇地伸向了那些铅灰色的小方块。
猩红睡莲不太爽快地甩了甩头, 花蕊中一圈细小的獠牙一阵张合, 像是骂了句不怎么好听的脏话。
终于摆脱这该死的锁扣, 重见天日了！
安妮丝有些好笑地瞄了一眼棘后腰处被强行撕开一截的锁扣装饰, 看起来这朵花很有自己的想法，并不接受棘想要束缚它的安排。
棘无奈地伸出手，让猩红睡莲顺着手臂爬向桌上的实验品，既然费尽心思钻出来了, 正好来做实验测试员, 别浪费了猩红睡莲的魔法特性。
猩红睡莲如他所愿凑上前去，小狗一样谨慎地嗅了嗅水泥方块的气味，然后张开花蕊中央的血盆大口, 直接咬向了第一个方块。
安妮丝听到了轻微的碎裂声, 这颗实验品的硬度没能撑过猩红睡莲的獠牙，从中部断裂分成了两半。
花朵有些无趣地吐出了嘴里的残骸, 又把自己伸向了第二颗实验品。
幸存的实验品很快就都应声而碎, 只剩下最后一颗意外□□。
猩红睡莲绕着小方块来回啃了好几圈, 把面上糊的全是口水，最后用力把花蕊张开到一个前所未有的巨大幅度，硬是一口把小方块给吞了进去。
它把方块在嘴里抡来抡去也咬不坏, 反倒是尝出了一些难以形容的奇怪味道，很是嫌弃地一口吐了出来，花蕊中央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呸”。
外面的世界对它这朵小花花来说还是太过危险了，猩红睡莲扭头缩回了棘的袖子里，顺着胳膊爬回后腰里窝着不动了。
“居然连花花都无法吸收吗？”安妮丝很是好奇。
棘后腰上这朵新生的猩红睡莲几乎可以无障碍吸收所有的魔法造物，连农田里被污染的黑土也都吃得津津有味，对人类的食物也来者不拒。
回到临水镇这么多天，安妮丝从未看到那张满是细小獠牙的花蕊，还能把吃进嘴里的东西给吐出来。
棘看了看桌上安然无恙的实验品N号小方块，驱动无形的塑能之手，将之从一堆猩红睡莲的黏液中拈了出来。
“能够抵挡猩红睡莲的撕咬与黏液腐蚀，韧性强度至少超越了大部分石材与木料，也比修建城墙的普通砖石更牢固一些。”
半精灵一边分析一边总结，随后看向了面色欣慰的安妮丝，说道：“但是殿下……您特地关注的汇报，为此进入实验室亲自进行试验，只是为了做出这样一种……「廉价」的建筑材料吗？”
棘的话并没有说完，事实上实验室里诞生的这一批水泥粉末完全称不上是「廉价」，虽然主要原料中的燃素白石与河沙都很随处可见，但整个制作过程都需要魔法师维持的高温火焰。
安妮丝微微笑了笑，「水泥」这样的建筑材料在大部分技术力生产力低下的世界，都能惊为天人被视作魔法一般神奇的存在，然而在真正拥有魔法的世界就没这么突出了。
原因无他，因为魔法完全可以制作出功能相似甚至更为高效便捷的材料。
只需要找到一位精通「翡翠之环」大地系符文的高阶魔法师，就能直接平地起高楼，一夜之间搭出整段城墙。
更有一些在法师塔中常年被魔力蕴养的砂砾，能以动态形式存在，自动感应施法者的需求搭建出各种形态，不需要的时候瞬时拆解自我复原，等待下一次施法者的召唤。
然而这些高端顶尖的魔法技术，注定只会在贵族高层，以及少部分高阶魔法师之间流通，普通人的世界依旧寸步难行，文明在漫长的时间中一成不变。
“只要我能解决高温加工环境的问题，这些粉末就会变成真正「廉价」而好用的建筑材料，棘。”
安妮丝看向了身边的半精灵，说道：“无论是燃素白石还是河沙，没有魔力的普通人使用工具也能大量获得，换言之「水泥」的生产不会再需要魔法师的魔力来维持，而有了更为广泛普及的使用场景。”
“等到建起了水泥生产工厂，临水镇上的普通人也能变成生产的助力，我想要建成的可不只是一堵城墙，水泥可以取代现有的材料建造房屋，甚至铺设道路，修建地下管道，彻底改变城镇的格局。”
如果整个临水镇的建筑都能换成这样的「水泥」，即使安妮丝没能赶在魔力潮汐到来之前展开城市级魔法护盾，这座小镇也能撑过大部分魔物异株的侵袭。
棘下意识地蹙眉，他隐约发现了安妮丝所描绘场景的意义。
不需要魔力来维持的，广泛普及的事物……意味着大量的产出。
这份费心开发的「水泥」，还有在终暮法师塔推广的「数学」，这位诺安的领主似乎一直在致力于让魔法的力量普及化，即使魔力天赋低下，甚至根本感知不到魔力的普通人，也能感受到魔力的恩泽。
她有着如此清晰笃定的目标，仿佛亲眼见证过这样的世界会拥有多么巨大的潜力。
一个人人都能借用魔力，使用魔法的神奇未来。
棘看向了那双熠熠流光的湖蓝色眼睛，内心深处生出了一丝超越好奇心的渴望。
他也想要跟上去看看，映照在安妮丝眼中的未来，到底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半精灵闭了闭眼睛平复心情，不再质疑王女殿下的决定，而是全力协助她攻克魔法技术上的难关。
“那么，殿下对如何解决高温火焰的部分有眉目了吗？”
提到最关键的难题，安妮丝整张小脸顿时皱成了一团猩红睡莲的形状。
老实说连「维克托」的演算也没能给出什么有建设性的解决方案。
辅助AI只能根据现有情况综合分析，而不能凭空创造无中生有，想要在这个世界搭建出持续性的高温生产环境，还得靠安妮丝自己努力。
构筑一道「深红之环」的魔法阵，在这个过程中注入魔力，最后启动符文产生高温，对任何一位魔法师来说是都是能轻易完成的事。
而最大的难题就在这个「注入魔力」的过程。
施法者作为魔力源头激活符文法阵，是每一个能画出法阵的魔法师都知晓的常识，无法感知魔力的人不可能完成这个过程中的任何一个步骤。
即使安妮丝在理想情况下普及与魔法符文相关的数理知识，让不具备魔力天赋的人也能明白法阵的原理，画出对应效果的魔法阵来，但施法者无法成为魔力源头的话，魔法阵也无法被激活使用。
感觉自己的思考进入了死胡同，安妮丝并拢双指敲了敲自己的额头，她习惯用这个动作来让思绪集中。
使用高温火焰的场景……炼制异世界「水泥」具体需要多高的温度，安妮丝也不清楚，毕竟这个世界甚至还没有出现统一的温度计量标准。
她只能感知到那大约是能融化铁石的高温。
想到这里，安妮丝蓦地抬起头来，她记得临水镇内是有铁匠铺的。
镇内冒险者与途径行商的护卫们对铁器的需求不低，镇内有三座全力运转的铁匠铺，其中名气最大那一间的铁匠，好像还是来自山岭之国的矮人工匠。
既然能有铁匠铺，自然也有融化铁石，锻造钢铁的高温熔炉，或许能帮助安妮丝突破眼下的瓶颈。
“跟我去镇上的铁匠铺看看吧，棘。”安妮丝对半精灵说道。
这趟临时起意的出行，安妮丝没有带上护卫骑士，毕竟是去别人的店铺拜访取经，乌泱泱一堆人反而会给对方增加一些不必要的压力。
再者两位高阶魔法师同行，这战力直接拉去攻打小型城镇也没问题，安妮丝自信临水镇上不会有能威胁到她人身安全的事物。
两人一起离开了领主城堡，走路进入了临水镇的中心范围。
棘隐约发现了，诺安的领主似乎很喜欢用脚步丈量自己的领地。
大部分人类贵族都不喜欢灰土脏污了自己的鞋底，安妮丝却浑然不在意，哪怕是到农田视察，她也会亲自踏入被污染的黑土地里。
政务相对轻松，或是有外出计划时，安妮丝时常会到临水镇四处转悠一会儿。
她喜欢亲身感受领地内最真实的模样，而后看着这样一座贫瘠落后的小镇，在自己的治理下一点点走向繁华热闹的未来。
临水镇的结构与这个时代大部分的偏远小镇一样，主要以居民的生活区为主，房屋之间完全没有规划，道路基本是靠人走的多了就自然成了路，几乎没有修缮的痕迹。
在居民区之中，有一块集中了小镇大部分功能性建筑的区域，就是临水镇唯一的街道了。
这里有着冒险者们交流情报，清理战利品，售卖魔法素材的冒险者公会、加工素材的附魔店、锻造武器的铁匠铺、提供麦酒与食物的小酒馆、以及每日供应售卖不同食材的粮食铺。
与居住区那难以描述的卫生状况不同，这条街道倒是干净许多，至少不会出现不长眼地在店铺酒馆门口随地大小便的家伙，是临水镇上最热闹的地方。
第30章 矮人铁匠 高温熔炉的锻造环境。……
这条街道上不少居民, 已经非常眼熟这些日子时不时出来转悠的领主大人了。
安妮丝与此前每一任书记官都不一样，她并不忌讳用昂贵的长靴踏过肮脏的街道，甚至会主动与居民们交谈，询问他们近来的生活情况。
这位出身王都, 血统高贵, 面容娇美的王女殿下, 不管出现在哪里都会成为一道吸引人目光的□□, 对大部分临水镇的住民来说, 这样近距离看到领主级别贵族的经历也是头一次。
安妮丝在继任领主之后没有强召大量劳工, 征收新的税赋去扩建城堡, 少了这一笔巨大的开支, 临水镇居民们的生活状态，反倒比她到来之前要更轻松了一些。
她承诺过会尽全力保障领民们的温饱与安全，也确实在尽全力实现自己的政令。
目前临水镇内的粮食供应稳定，价格合理, 更有新组建的驻军日日巡逻训练, 保护临水镇外围的安全，让大部分居民都对新任领主的仁慈治理赞不绝口。
“殿下今天要去哪里？”有胆大的冒险者问道，一边看向了跟在安妮丝身边的人。
对方周身罩着深绿色的长袍, 头戴兜帽, 将面容完全隐藏了起来，看上去又是一位法师老爷。
山娜骑士长最近都忙着带领新的士兵训练, 安妮丝殿下身边的护卫是换人了？
“我要去多尔甘老爹的铁匠铺, 有一些关于高温锻造环境的问题想要请教他。”安妮丝微微笑了笑, 回答道。
“那可就找对人了，殿下！”有更多的冒险者起哄道。
“多尔甘老爹打造的武器是最棒的！比那些圣堂骑士手里的家伙也不遑多让！”
“老爹是世界上最擅长锻造的铁匠！”
“关于锻造的事情找他准没错。”
冒险者们七嘴八舌地说道，还热心地为安妮丝指明了铁匠铺的方向, 不少人甚至直接拿出了手边的武器向王女殿下展示，证明自己没有说谎。
多尔甘的铁匠铺就在街道尽头的位置，考虑到锻造时的高温特地选在了距离居住区较远，又离需求量大的冒险者公会更近的区域。
安妮丝跟冒险者们闲聊了几句，随后与棘一起前往了铁匠铺的方向。
棘在兜帽之下的脸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在人类国度里活动的精灵不算特别少见，但异色瞳的混血精灵就十分惹眼了，他对自己的外貌有些敏感，出门都会像这样戴上兜帽。
“多尔甘……那座铁匠铺的主人，是矮人一族？”
虽然通用语已经普及到了整个大陆，但不同的种族在命名上大多都会采用古语中的词汇，比如精灵的名字大多是单音节，而「多尔甘」听上去就像是矮人会有的名字。
“多尔甘·焰心，他们的确是从山岭熔炉之国来到临水镇的矮人一族。”安妮丝点了点头回答道。
此前奥莉薇娅关于临水镇产业现状的汇报中，就提到了这座有点特殊的铁匠铺，毕竟流落在外的矮人工匠，某种程度上比混血的半精灵更加稀有。
树庭的精灵们还有在外游历闯荡，成为雇佣兵的「游侠」职业，而矮人之中每一位成熟的工匠都是山岭熔炉之国不舍得外传的珍贵宝藏。
安妮丝也好奇过多尔甘老爹一家是怎么来到临水镇的，不过奥莉薇娅的调查结果不尽人意，最初的传闻经过冒险者们的添油加醋，早已经变成了面目全非的各种版本。
她只知道这座铁匠铺大约是七八年前才建立的，在此之前临水镇的铁匠铺里只能打造一些锄头马蹄铁一类简单的生活用铁器，根本做不出像样的武器铠甲来。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铁匠铺的门口。
这里占地面积比冒险者公会要小一些，店铺内能容纳五六人同时工作，左边是熔炉与淬炼台，右边挂着一些铁器的成品，哪怕站在门口也能感受到迎面而来的灼灼高温。
有着月精灵血统的棘不太适应高温高热的环境，下意识地拉了拉兜帽。
他感觉到腰间的猩红睡莲一阵蠢蠢欲动，而后一根细小的荆棘藤伸了出来，把此前束带上强行扯开的环扣又扣回了原状，主打一个门关上了谁也别来烦我的气场。
棘微妙地沉默了一下，看来身为植物的猩红睡莲比他更不适应熔炉旁的环境，不过这朵花主动缩回去也好，至少不用担心它不合时宜地钻出来捣乱了。
店铺内有两名正在工作的铁匠，正抡起沉重的铁锤为一块通红的钢锭定型，听到有特殊的客人造访后，两人都停下了手中不太紧要的活。
为首的那人擦了擦手上的污迹走上前来，看到安妮丝之后也愣了愣，显然没想到会是领主大人亲自过来了。
“这可真是稀客啊，安妮丝殿下。”铁匠铺的主人，临水镇最优秀的铁匠多尔甘·焰心说道，将两人迎进了店铺内挂着现成商品武器的那一侧。
矮人一族的寿命基本与人类持平，多尔甘已经年过五十，有一把浓密的络腮胡，两鬓有些花白，连同灰色的头发一起扎在脑后，眼角与鼻翼两旁都是岁月填出的沟壑。
他比人类女性的安妮丝还要矮出一个头，但体型起码是她的三倍宽，腰身浑圆，双臂粗壮有力，手上满是常年干重活留下的老茧。
“托尔加，去给领主大人倒杯水来。”矮人工匠招呼着店铺内的另一人喊道。
那是多尔甘的儿子兼任铁匠学徒，未来将会继承他衣钵的年轻矮人。
托尔加应声去了后院，多尔甘转而看向了安妮丝与她同行的魔法师，问道：“殿下到我这里来是有什么安排？”
矮人铁匠的声音十分沙哑，带了些“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的沉重感。
能够锻造武器与铠甲的成熟铁匠，在哪一个领地都是会受到领主礼遇的存在，毕竟拥有这样的人才，就等于拥有了源源不断的优质武器，能大大提升领地的战斗力。
多尔甘在听闻新任的诺安领主招募新兵之时，就已经做好了会被安妮丝召见，并想办法拒绝她的准备。
矮人铁匠不希望自己一身技艺只用在帮领主武装军队上，有这个功夫他宁愿做一些农具马蹄铁，至少这些铁器会帮助临水镇的居民过上更轻松安定的生活，而不是为他们带来杀伐与动乱。
他虽然在故国经历了一场变故，不得不带着亲人远走他乡，但归根究底「焰心」依旧是卡扎德罗骄傲的十二氏族之一，多尔甘不想让这个名字在异国他乡蒙羞。
如果安妮丝提出大量锻造武器与铠甲的要求，多尔甘会直接拒绝，就算因此得罪领主，只能离开这座城镇……多尔甘也不会妥协。
他等了半晌也没等到安妮丝的回答，这位人类领主从进屋开始，目光就没离开过店铺里的熔炉，好像对那灼人的高温产生了巨大的兴趣。
多尔甘只得硬着头皮主动开口问道：“殿下若是带来了武器与铠甲的订单，恕我……”
“啊，那倒没有。”安妮丝收回了目光，看到矮人铁匠略带忐忑的神情，稍微思考了一下便明白他在担心什么了。
的确大部分领主都不会浪费领地内优秀的锻造人才，稍微有点野心的领主更是会强行派发锻造任务，要求领地内的铁匠一年内必须上供多少数量的武器与铠甲。
多尔甘的担忧不无道理，如果按常理来看安妮丝招募新兵一百人的行为，大约下一步就是让领地内的铁匠全力开工，锻造出足以武装这些士兵的装备了。
诺安领内能打造武器铠甲的铁匠就只有多尔甘的铁匠铺而已，一百人份的装备对再优秀的铁匠而言也是难以想象的数量，多尔甘的余生，乃至他继承人的余生都搭进去恐怕也无法完成。
安妮丝当然没有向多尔甘定制武器装备的想法，这也是她继任领主到现在也没有召见过这位矮人铁匠的原因，事实上她从未将这个时代低下的锻造效率看进眼里。
按照一套全身铠甲能当做传家宝，耗尽铁匠数年乃至十数年的心力来锻造的效率，以诺安的铁匠数量与铁矿储备，武装一百人的工作量最少也得几十年。
有这功夫魔力潮汐都能淹没临水镇多少回了，她肯定会赶在这之前把锻造冶炼相关的科技树点出来。
“我来你的铁匠铺，是想看看这里的熔炉是怎么运作的，锻铁的过程是需要长期维持高温环境的，对吧？”安妮丝说道。
多尔甘愣了愣，没想到领主亲临只是为了跟他讨论一些锻造中的技术问题？
这倒没什么不能说的，多尔甘倒是不介意分享矮人一族的锻造技术。
人类羸弱的身体就算用上魔法的力量，也难以驾驭矮人的重锤，更别说像安妮丝殿下这样年轻的魔法师，即使让他们了解了矮人的锻造技艺，依旧不可能进行完整的复现。
去倒水的矮人托尔加终于姗姗来迟，有点紧张地把装水的杯子放在了安妮丝与棘的跟前，而后马上又被父亲叫去干活了。
多尔甘让他暂时熄灭了熔炉内的高温，方便安妮丝进一步观察炉内的构造。
这座熔炉是多尔甘的骄傲，「焰心」氏族的立族之本，当初离开卡扎德罗时，他放弃了一切财富与外物，什么都没有带，唯独带上了这座难以移动的巨大熔炉。
矮人铁匠轻轻拍了拍熔炉的外壁，像是在介绍自己最合拍的老伙计。
“殿下好生看看吧，这就是我的熔炉能一直维持高温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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