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彻底臣服【VIP】


    月光不偏不倚, 照亮游子归时的路。


    但是作为游子的李承乾暂且还不能马上回家。


    李承乾正将将结束一段转运的工作。


    转运章程已经经过他下发到各级官吏之手,效果很不错,效率比之以前提升了不少, 随军役夫的抱怨明显少了很多。


    李承乾安排了人手后续跟进,而后便返回凉州与段志玄探讨起前线的战事, 屁股还没坐热,一封前线的最新战报就送了上来。


    段志玄止住了将要禀告的小兵的口,接过战报一挥手让人下去, 手中晃悠着战报, 看着李承乾。


    “猜猜,是怎样的一场大胜?”


    于李靖,几乎没有一个将领会质疑他的水平。


    段志玄旁观瞧着李承乾这段时间一直忙于正事, 难得生出了与他玩笑的心思。


    李承乾倒也配合,做出一副思考的模样:“上一封情报是前军已至牛心堆,我猜一定是一场敌军丢盔弃甲的大胜。”


    说着说着, 李承乾忽而一伸手趁段志玄没注意一把夺过军报,同时也落下了自己最后的一句猜测:“说不准还能斩杀几个伏允的心腹重臣呢。”


    “殿下,您这是,也忒狡诈了!”


    李承乾翻开军报洋洋得意:“我这叫做兵不厌诈,跟了我阿耶这么久这一点还没学会么?”


    “哼哼,就让我来看看我师父的本事究竟有多……”


    “嗯?!”


    “伏允死了?!”


    “伏顺倒戈投唐?!”


    “这么快?!”


    李承乾瞪大双眸,几乎以为自己是看错了。


    这才出来多久,才与吐谷浑打了几场仗啊, 就算伏允伏顺早有矛盾, 可是这也太快了吧!


    倒是段志玄听闻此话挠挠脑袋:“快吗?”


    “以前开国的时候, 陛下打仗都是这么快的,李靖与陛下一样厉害, 也喜欢玩突袭,要是对方运气不好被一战擒首,这速度倒也正常。”


    李承乾:……


    这么说确实也有点道理,只是相比较历史上这个时候跑脱了的伏允,这条时间上的他可能欠缺那么一点运气。


    心中感叹,丝毫没有注意到段志玄已经蹭到了他身边,探出脑袋认真看起了军报。


    “啧,不是伏允运气不好,殿下看这最后写的,是伏顺透露了伏允的行踪,可以说是伏顺亲手把伏允卖了,怪不得。”


    段志玄语气戏谑:“没想到伏顺居然不忍了,动手这么快,除了殿下您的火药和热气球震慑,只怕是陛下这背后拱火的手段也是少不了的。”


    说着,段志玄搂住李承乾的肩膀,军中没那么多讲究,平时他讲军纪很严厉,但是私下相处二人从来都是放松的。


    “你们父子俩还真是配合默契,不错啊,我看殿下的功劳不输陛下和李靖嘛。”


    李承乾:……


    “你就别捧我了,我不过是靠着外力投机取巧,真正在军事方面虽有成长可还需要历练。“


    段志玄笑弯了眼:“胜不骄,很谦虚。”


    李承乾无语:身边一堆人形外挂,压力可也是很大的。


    李承乾清清嗓子:“军报中还提到伏顺想来一趟长安面见我阿耶得个封赏,跟着唐军一道返程,等到凉州的时候,我得见他一面。”


    段志玄蹙眉:“殿下要见他?可以倒是可是,只是殿下要做什么?”


    李承乾迟疑了一下,在脑中编造借口。


    毕竟总不能说历史上伏顺被部下所杀,最后是伏允的弟弟登上王位,这其中大有问题好吧。


    虽说他们大唐要吐谷浑臣服也要扶持吐谷浑作为和吐蕃之间的屏障,王位上的人只是个傀儡谁来区别都不大。


    但是那是对李世民来说的,李世民的威望是打出来的,四夷不服气的肯定有,但都是不敢有大动作的。


    可是李承乾的名声如今都挂在火药和热气球上,对胡人有一定的震慑。


    但这份震慑能有多久后续还要看他的军事能力,所以于他而言吐谷浑的新王肯定要选一个更好控制且与他更熟的人。


    那么,提前与伏顺见一面,并且提醒一下伏顺小心身边人说不准还能得个救命之恩,日后他想要控制外族就更加轻松了。


    其中弯弯绕绕很多,临了到最后李承乾出口也就那么一句:“不做什么,就是想见见他吓唬吓唬他,你也知道,阿耶这个天可汗的名号可是相当不好接的呀。”


    信。”


    段志玄一顿,这倒确实,只不过他总觉得李承乾没有完全说实话,若是说李承乾想要勾结外族,这当然一百个不可能,但……


    正事上,他。


    段志玄没有犹豫太久,果断道:“臣跟殿下一起,臣得全程看着。”


    李心,旁观就旁观好了,总归他也只是隐晦提醒几句,段志玄若事后觉得奇怪就让他奇怪去吧。


    只盼望着伏顺机灵些。


    ***


    伏顺本以为能顺利地跟随唐军回长安见大唐天子的,结果才到凉州,第一个见上的倒是李世民的太子李承乾。


    伏顺直到被领着,但是火药和热气球他才见识过其威力,对于李承乾这个发明人,惧。


    尤其是当他还看到笑眯眯的李承乾身侧还站着一个冷脸将军,再仔细一看,居然是曾经与他们交手过的段志玄。


    伏顺的心情更加不美妙了。


    什么意思?


    大唐打算杀人灭口扶别人上位?


    毕竟如今的吐谷浑,继承人可不止他一个。


    似乎是看出了伏顺面上的恐惧,李承乾轻笑:“原来这位就是吐谷浑的新王,端的是仪表堂堂。”


    伏顺猛然松了一口气,新王,看来大唐是打算扶他上位的。


    “殿下说笑了。”


    李承乾趁伏顺没注意眼神示意段志玄:别总绷着一张脸,都吓到人了。


    段志玄假笑,借着坐下的功夫顺势对着李承乾低声道:“说不准是被火药和热气球吓得心有余悸的。”


    “殿下,别总说我,你也不差,说不准在一些胡人口中你是什么血盆大口三头六臂的怪物呢。”


    李承乾果断无视段志玄的污蔑,看向对着他讨好的伏顺,心情又舒畅许多。


    “中原话说得不错,看军报,这一回伏允本是要逃跑的,结果没想到你直接投了李靖,领着他们去找伏允,将伏允给逼上了绝路?”


    伏顺眉心一跳,笑容僵硬。


    再如何给自己找借口寻理由,他的做法就是背叛,背叛自己的国家背叛自己的族人。


    平时尚能洗脑自己,但是被别人点出来,尤其那个人还是大唐太子,伏顺有些难堪:“嗯。”


    李承乾像是没看到伏顺的不自然,继续慢悠悠问道:“伏允死了,军报提了一嘴,是被逼上绝路后兵败,被手下人杀死做跳板来投我大唐。”


    伏顺呼吸越发急促了,这当然是明面上的说法。


    伏允这个人有多惜命他比谁都了解。


    要不是他最后去蛊惑了伏允的部下,告诉了他们今天被伏允抛下做垫背的人死的死伤的伤,你们很可能成为下一个,不然伏允还真没可能被自己的部下这么爽快弄死。


    所以说起来,伏允的死离不开他的推波助澜。


    他的声音有些艰涩,从喉咙中挤出一个字:“嗯。”


    李承乾依旧是笑眯眯的模样,语气温柔非常,可是说出的话却是叫伏顺的表情越发难看了。


    “你真的没有参与吗?”


    一旁的段志玄内心呦吼一声,温柔刀啊,这种逼问人的方式他从前只见过陛下用过,效果特别好。


    不过效果好,说不准是有一部分他那威望震慑在外,至于殿下,嗯,火热和热气球也算是威慑吧。


    伏顺没有说话。


    李承乾也不在乎,反而是自顾自接着往下:“是不是你参与的其实也不要紧,只是你也该清楚,事情的真相不重要,别人怎么想怎么看才是最重要的。”


    “是,吐谷浑内不满伏允的估计有很多,只是他到底做了那么多年的王,多少有些根基,也多少有些死心眼效忠。”


    伏顺沉默。


    “当然,更重要的是,伏允有个弟弟不是吗?年岁比你大,根基比你稳……”


    伏顺呼吸一滞,这句话戳到了他最隐秘的不安。


    李承乾轻声:“你能做的,别人也能做,伏允的属下会背叛他,你呢?”


    “不要走上你爹的老路啊。”


    伏顺猛然闭眼,好半晌没有说话,只有起伏的胸膛证明他此刻的激动。


    段志玄一直默默听着,忽然听到了这样一句暗示,觉得有些奇怪。


    这样的推测和提醒其实并无不对,只是殿下的态度,太过笃定了,就好似这一切一定会发生一般。


    为什么?


    殿下在笃定什么?


    这一刻,段志玄忽而想起了最早先收到的李世民的秘信。


    配合李承乾的行动,只要他想干的事情不出格就不要阻拦他。


    不用产生好奇,没必要。


    没必要吗?


    段志玄不语,最终决定当一个安静的摆设。


    有时候,他不需要多余的好奇心。


    现场一时间相当安静,而李承乾始终是一副闲适的样子,也不知过了多久,伏顺终是按耐不住道:“多谢殿下提醒,我,知道了。”


    听语气,这次不再是讨好而是真心实意。


    “只是殿下为什么要帮我?”


    “其实吐谷浑的新王是谁对你们大唐来讲并不重要吧?只要是个乖的亲近唐的,没什么差别。”


    李承乾眨眼:“可是你更加亲近我不是吗?我阿耶自然是不用担心,我可得为自己在未来找一个熟一点的盟友呀。”


    这话说得有点半开玩笑的意思,但是伏顺却是真的听了进去:“我有过野心,只是遇上你们父子俩,我看得明白,也不想挣扎。”


    “殿下是不知道那个火药和热气球在战场上有多可怕,大家都说大唐会神罚,都怕极了。”


    “不过,殿下愿意与我交好,多谢。”


    李承乾漫不经心地摆手:“好话就不必,想要谢谢我,不如与我说说最近吐蕃的动静。你们吐谷浑离吐蕃更近,也更好打听消息。”


    “不过我知你们最近忙着与我大唐打仗,可能没心思关心他事,你要是不知道也没事。”


    “只是日后时时留意些动静就行。”


    伏顺诡异地顿了顿:“倒也没有,虽然这段时间我们忙着应付你们,不过吐蕃那确实是出了一桩大事。”


    “就算是没有刻意打听都能知道。”


    “吐蕃那,呃,你们大唐不是派了那什么和尚去吗?排场很大,后续好像吐蕃如今两派宗教打得正欢,天天都在吵架。”


    “不过松赞干布好像借着佛教的手动摇了另外一派的根基,官场上有点变动,听说乱得很。”


    “但是,最古怪的却不是两派相争,而是佛教那突兀冒出来个什么灵女!”


    李承乾不动声色:“那灵女如何?”


    伏顺回忆:“似乎是什么能算天时,已经算准了三次天灾了,吐蕃百姓很信奉她,也被松赞干布引为了座上宾。”


    “也不知道松赞干布在干什么,这种事情一看就是骗人的,运气好而已,真是糊涂了。”


    李承乾笑而不语,这不是运气好,这可是来自后世的预言总结。


    陈硕真果真是个干忽悠的一把好手,这么快就接近了松赞干布,远超他的预想。


    那么未来,就可以玩灵女转世这一出了。


    至于转世的灵女是谁?


    那就由不得吐蕃人自己决定了。


    “嗯,关于吐蕃的情报日后还要麻烦你了。”


    伏顺虽然性子弱了些,但是脑子还是机灵的。


    “我吐谷浑夹在大唐和吐蕃中间,日后吐蕃若想……我吐谷浑可是脱不了身,第一个挨遭的就是我们,帮你们也是帮我们自己,我知道的。”


    李承乾起身,拍拍伏顺的肩膀:“看你表现。”


    ***


    事情告一段落,李承乾兴高采烈地蹦哒出营帐,总觉得天可汗这个名头他算是接稳了第一步。


    只是这份高兴并没有维持多久,因为他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孙思邈?!”


    李承乾蹙眉,几步走到他身边:“我记着你不是跟着宋夏至一起来做随军军医的吗?”


    宋夏至其实早几年打突厥那会就想要随军做护理了,可惜那时她年纪不大,她爷爷不放心也就没去了。


    直到这次,年岁足够,又缠着爷爷软磨硬泡,终是能上战场带着一班护士们实操护理了。


    让更多人活下去,这一直是她的一个心愿。


    而孙思邈则是因为闲暇时分都在疗养院与宋夏至一起教导指点护理与医术,心中其实是将宋夏至当作孙女来看待的。


    这一回怕危险也是看顾一二宋夏至,孙思邈这把老骨头同样是跟着一起来的。


    “这个时间点你们该是在伤病营啊,怎么会……不对,孙公你是专门来寻我的?”


    孙思邈叹气:“在战争结束后,方才收到陛下的一封急信,想要我先一步返回长安。”


    李承乾忽而有种不好的预感:“为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孙思邈微顿:“陛下本不想你担心的,打算让我看过后再同你讲,但我还是觉得要让你知道。”


    “皇后的身体有些不好了,更不用说已是接近临盆,太医都瞧不出来什么,陛下无法只能唤我去看看。”


    李承乾声音颤抖:“什么?!”


    现在的时间点与历史上长孙皇后去世的时间点实在是太接近了,李承乾的眼前有些发白。


    还是不行吗?!


    可为什么,他明明时时吩咐太医诊脉,好几年了都说没问题,怎么会突然就不好了?!


    李承乾咬牙:“我们走!”


    第82章 命运交错【VIP】


    李承乾赶回来的时间比预计得要早上很多。


    本来因着孙思邈的年岁, 就算他心中再焦急也不会强迫老人家同自己一样星夜赶路,但是孙思邈也明白事情的紧急,所幸平日养生身体好, 和李承乾一同到了长安。


    等火急火燎到了宫门口,来迎他们的是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的脸色并不好看, 这让还心怀一丝微弱希望的李承乾心头一跳。


    “舅舅,阿娘她……”


    长孙无忌深吸口气,一边领着几人快步走入一边说明情况。


    “小妹她就是身子骨坠坠的疼, 也时长胸口闷, 整宿整宿睡不着觉,人瘦了好多,也越来越虚弱。”


    “可是, 小妹还怀着身子啊……”


    不等李承乾开口,孙思邈已是微微蹙眉:“但是太医都看不出来问题在哪,一诊脉什么事情也没有?”


    长孙无忌叹气, 眼底是遮不住的难过:“就是这样,太古怪了,所以一郎才会唤孙公回来瞧瞧。”


    “小妹少时与我相依为命,我……”


    “还有一郎,少年夫妻一路走过来,一郎该多难受……”


    李承乾怔怔地看着长孙无忌毫无征兆地落下泪来,泪水滴在了他的手背。


    李承乾只觉得一切都不真实,便是自己说出口的声音都好像隔了一层厚厚的屏障, 听不真切, 脑子中也完全没有意识自己再说什么, 只一味凭借本能。


    “不会的,明明……”


    “明明一切都已经都不一样了的。”


    这句话很轻, 但还是被长孙无忌敏锐地察觉。


    但此刻的他心烦意乱,根本不明白李承乾这话中的意思,也根本不想知道这话中的意思。


    气氛一片死寂,李承乾浑浑噩噩,不知走了多久,一个转角,看到了熟悉的殿名——立政殿。


    那个历史上长孙皇后逝世的寝殿。


    李承乾忽而一个哆嗦,可是比他反应更大的是长孙无忌。


    似乎是害怕直面现实,长孙无忌这个时候居然有些胆怯,胆怯到止步不前,只是请求着孙思邈进去看看。


    孙思邈是医者,生死离别是他见惯了的场景。


    但也或许是这次要诊断的是他熟悉的人,他的心中居然也有些难得的怅然。


    点了点头,便大步迈入殿中。


    李承乾盯着孙思邈的背影,自己则是上前一步,紧紧攥住了长孙无忌的袖袍。


    短短时间内,再开口,嗓音已是沙哑无比:“舅舅,我们一起进去吧。”


    长孙无忌一顿:“可是,我……我害怕,高明,我真的很害怕。”


    长孙无忌的声音染上了颤抖:“高明,这样的场景我真的不想再经历一遍了。”


    “你知道我和小妹的阿耶吗?”


    李承乾垂眸:“我知道,长孙晟,一个很厉害的将军。”


    “那个时候阿耶的身体也是突然就垮了……”


    “明明年前还说要好好看着小妹出嫁,可是……可是……”


    长孙无忌再也说不下去了,忽然捂住面孔蹲在地上哽咽难言。


    从来在人前成熟稳重的家伙,第一次在自己的侄子面前表现得如此脆弱。


    李承乾半蹲下来,紧紧环抱住男人的肩膀,强硬地将人从地上拽起:“所以,你才更加应该和我一起进去看看。”


    “舅舅,这一次,一定一定会不一样的。”


    李承乾觉得自己的呼吸有些困难,出乎意料地他没有哭。


    相反,痛苦到极致,一股难以言喻的反胃感却直冲喉咙,腹部仿佛火烧火燎地疼,让他在话落的一瞬间猛然朝地面砸去。


    这声响惊醒了长孙无忌,他手忙脚乱地将人扶起:“高明?!”


    李承乾笑笑,满不在乎地抹去掌心上因擦伤而渗出的鲜血:“舅舅,我们走。”


    长孙无忌一愣,看着李承乾的笑容,那份害怕忽然就没有那么强烈了,他侧首擦去眼泪:“好。”


    与李承乾想象得不同,甫一迈入殿中,药味是最先不能忽视的,但是却没有哭声。


    宫女内侍一个个都轻手轻脚来来往往,整个外殿安静极了,只有几个李世民心腹大臣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眼见李承乾与长孙无忌一起进入,早先一步收到消息的房杜一人起身。


    房玄龄看了长孙无忌好几眼,很明白长孙无忌来之前是哭过的,张了张嘴终是只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多说什么。


    杜如晦沉默片刻:“殿下,既然来了就先坐会吧,从凉州一路赶到长安,眼吧?”


    李承乾摇摇头,越过杜如晦看向了他身后同样对他担心不已的人。


    马周和上官仪对视一眼,终究还是马周一颗心硬,语气很低:“方才孙公进去了,可是……可是诊完脉后得出的结论与太医如出一辙,查不出什么不对。”


    李承乾的呼吸有些乱,但是此刻的无错,反而是机械般地点点头:“舅舅,你先坐一会,


    话落,也不管其他人担忧的眼神,自己一个人走向内殿。


    内殿。


    内殿更加安静了,没有,只一个李承乾闯入,打破了这片沉寂。


    李承乾抬头,榻两侧的李世民与苏文茵,着的几个弟弟妹妹。


    李承乾叹了口气:“青雀丽质,你们不要为难孙公。”


    李泰和李丽质回头,眼眶红红的,像是寻到了主心骨,一人快步上前,一左一右拉着他的袖子,就好像小时候一样。


    “大兄,你终于回来了,你……要不要去看看阿娘?”


    李泰说得磕绊,但李承乾依旧沉默,只是安抚性地摸了摸一人的脑袋。


    李丽质有些急了,生怕李承乾的状态不对:“大兄……”


    李承乾牵了牵唇角:“我没事,李治那三个小的呢?”


    没想到李承乾会问这个,李丽质顿了顿:“他们三个,大兄知道的,小兕子和小德音年岁太小了,哭得厉害,雉奴带着她们在另一个偏殿哄着。”


    李承乾点点头,然后脚步一转走向长孙如堇,声音低低的,听不出什么情绪:“我去看看阿娘,放心,我真的没事,阿娘也会没事的。”


    李承乾上前,苏文茵垂着脑袋,侧身让出了一个空位,遮掩在袖口下的手自然而然地握了握他的手。


    李承乾深吸一口气,盯着不容易睡着但睡得并不安稳的长孙如堇瞧了好久,这才轻声道:“阿耶,真的什么都查不出来?”


    李世民的脸色有些憔悴,但是看到李承乾后还是打起精神:“嗯,孙公也是一样的看法,观音婢,并没有生病。”


    “还有你,脸色白的,打了胜仗本该是高兴的,倒是叫你……”


    李世民摇摇头:“你等会赶紧早些睡下,你阿娘这有我守着。”


    都到了这个时候,都到了这个自己年少相伴的妻子越来越虚弱的时候,李世民是难过的,但是那份沉稳在面对他们时也并没有丢。


    明明他该是最伤心的那一个,但是在自己的孩子面前,红了眼眶也不忘安慰着他们。


    李承乾鼻子酸酸的,可是莫名的,模模糊糊中脑子中似乎有一道细线闪过,但是不真切。


    他呼气,坐在了李世民的身侧,有些疲倦地将头埋在长孙如堇温热的掌心。


    一点都不像是一双要生病的手。


    朦胧中他似乎听到了一道有些熟悉的男声。


    “或许,这就是改变命运的代价呢?”


    李承乾有些后知后觉:“什么?”


    “高明?你怎么了?你在说什么?”


    李世民担忧的声音传入耳内,李承乾猛然清醒。


    他下意识瞪大双眸,几欲破口的惊呼被他咽下。


    他垂眸,看到了玉佩上一丝不易察觉的血迹。


    是他刚才跌倒染上的?


    那个声音,那个声音是!


    李承乾不断在心中吼着。


    是你吗?!


    你什么意思?!


    什么叫改变命运的代价?


    你知道的,对不对!


    你知道我是谁,对不对!


    灵魂状态的覃恬站立于床前,表情复杂地看着李承乾,而后越过他,看向了另外一个男人。


    似乎从他彻底知道真相的那一刻起,从前对他的限制都消失不见了。


    他可以听到在场所有人的声音,也可以看到在场所有人的面容。


    覃恬垂在身侧的双手在轻微颤抖,可是他还是舍不得移开视线。


    这可是他研究了半辈子的男人,如今就这么真真切切站在他面前,相隔了千年的时光。


    现代人,古代人。


    史书上,文字里。


    那是他曾经永远也不可能窥见的人。


    那是他曾经只存在于想象中的画面。


    原来,李世民长这个模样呀。


    覃恬笑了笑,似乎是满足了,然后他蹲下身摸了摸李承乾的脑袋。


    “我真的是大唐太子殿下?”


    “李承乾?”


    李承乾再也忍不住,忽而握着长孙如菫的手大哭。


    吓得李泰李丽质和苏文茵均是一愣,反应过来刚想安慰,就被李世民一个眼神给制止了。


    李世民心中隐隐有个奇怪的预感,他轻抚李承乾的后背,而后弯腰吻了吻长孙如菫的额头。


    “给高明些时间吧。”


    “我想,不是因为难过,而是高明有自己的理由,对吧?”


    李承乾几乎是一瞬间明白了男人这句话背后的意思。


    一刹那,他的心脏像是猛然遭受一记重锤。


    锤得他耳鸣嗡嗡。


    锤得上气不接下气。


    锤得他眼前发白。


    阿耶……


    阿耶什么都知道。


    阿耶果然什么都知道。


    知道他的古怪,却还是包容他的古怪。


    李承乾止不住落泪。


    他想,是时候该开诚布公地谈谈了。


    覃恬无奈:“李世民就是这样的人,还真是跟史料上一模一样。”


    “愧疚了?”


    李承乾哽咽。


    青天,是你吗?


    你果然从最后一次论坛就怀疑我了对吧?


    你问我在干什么,我还傻乎乎地说我在结婚,果然那个时候你就怀疑我了。


    覃恬语气温柔:“我还知道你是李琛。”


    “对不对?”


    “我说那个时候提到李琛你怎么情绪那么激动,果然是个小可怜。”


    所以,你刚说的改变命运的代价究竟是什么意思?


    明明杜如晦都活到了现在,阿娘怎么会……


    李承乾抿唇,哭得有些抽抽。


    覃恬移开视线,看向了长孙皇后。


    历史上的长孙皇后啊,如果在这个时间线里,是不是就不会走上那样一* 个叫人遗憾的结局呢?


    少年夫妻不能相伴到老。


    母亲孩子只能生死相隔。


    实在是,遗憾。


    “你知道吗,我其实从很久以前就产生了幻觉,我偶尔能看到你的幻像。”


    “然后,幻觉越来越严重,变成了幻听,而这一切都是从我昭陵李承乾墓中挖出的一块玉佩开始的。”


    “现在想想,这枚玉佩或许就是连接两个时代的工具。”


    “我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直到后来我见到了你。”


    “一开始我以为是做梦,谁曾想我来这里一次又一次,我才知道这不是梦。”


    “而你的身份,你真的不懂遮掩,很好猜。”


    覃恬轻笑:“然后,我逛遍了寺庙道观想要求一个答案。”


    “结果你知道吗?我在一个一点都不出名的寺庙中听到了一个故事。”


    “很俗套的故事,听主持说是流传了千百年,说是曾经有人悔不当初向他们师门求一个重来,身边的人命运同样跟着改变,但是一些重要的节点重要的事情,变不了。”


    李承乾心一凉:“你的意思是……可是,明明杜如晦他……”


    覃恬摇头:“不是这样。”


    “我其实早就出现了,我一直听着你们的对话,什么都查不出来不是吗?”


    “那是对的,就是查不出来。”


    “因为历史早已改变,长孙皇后根本不会死在这个节点。”


    “只是如果我的猜测没错……”


    “命运交错之下……”


    覃恬顿了顿,看向了长孙如菫的孕肚。


    却不料李承乾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他恍惚。


    只是,历史上阿娘只有七个孩子,所以这一点不会改变?


    所以在怀这一个的时候阿娘才会无缘无故虚弱?


    覃恬叹气:“是啊,长孙皇后的情况和那个故事中男人的妻子很像。”


    “那么,付出的代价就是这个孩子出生后,长孙皇后会大大耗损自己的身体底子,变得多病,且日后再也不能有孩子了。”


    “但是,终究与历史上不一样了不是吗?”


    “她会活下来的。”


    活下来,才是一切的希望。


    身体不好又如何,那就养着。


    活下来,就好。


    李承乾笑了笑,刚想感谢覃恬,谁料先前一直沉睡的长孙如菫忽而轻/吟。


    “疼……一郎,我好像是……要生了。”


    李承乾瞪大双眸,想也没想转身一把拽住李世民。


    “阿耶,阿娘她要生了,快快快!”


    ***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这个孩子的诞生很顺利。


    不过长孙如堇的身体却是伤到了根基,孙思邈断言只怕日后再也不能怀孕了。


    而且分明生产前还一直诊断不出来病症,生产后就能顺利摸出,长孙如堇身子有亏诱发了病气,恐怕要将养很长一段时间才能下榻。


    日后也要多注意,最好时时用药补着。


    但是,并无性命之忧。


    于这满屋子的人而言,这便是最大的幸运了。


    直到午夜,繁星满天。


    除开李世民李承乾父子俩,其他人都在得知长孙如堇没事的消息后都松了一口气,到底太晚,陆陆续续散了。


    迎着星光,李承乾有些看不清楚男人的面孔,也就分辨不清楚男人面上的表情。


    “高明,你在我面前真的藏不住半点的心思。”


    李世民低头直视着他:“你满脸上写的就是要跟我谈谈。”


    “嗯,我,我想与你谈谈。”


    话落,李承乾下意识瞥向后头。


    不知何时,覃恬已经不见了。


    终究还是要一个人面对这样的局面啊。


    李承乾垂头丧气。


    瞧着他这样一副不自觉的害怕模样,李世民好气又好笑:“舍得说了?”


    这哑谜在说什么一人皆是心照不宣。


    李世民牵过李承乾的手:“走吧,我们是该……好好谈谈了。”


    “比如,谈谈你究竟是谁。”


    第83章 丧钟为谁【VIP】


    李世民话落, 若不是两人手还握着,李承乾只怕会当场腿软跪地。


    李承乾想过很多,他想过自己的阿耶阿娘是不是对他的身份产生了怀疑, 可不论如何他都想不到李世民的问话会如此直接。


    我究竟是谁?


    对于这个问题,李承乾问过自己不止一次。


    在最初穿越的时候, 他虽然告诉自己要做李承乾要适应这具身体的身份,但是他的内心深处潜藏的自我认同依旧是李琛。


    而随着时问的流逝,他渐渐猜出了自己的前世, 渐渐感受到父母之爱无法割舍, 却偏偏无法接受那个历史上的李承乾就是自己。


    那一段时问,他陷入了对自我身份的怀疑。


    他是谁?


    李琛?李承乾?


    直到后来,唐朝的生活越来越真实, 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改变,他似乎也渐渐遗忘了曾经现代的生活。


    有那么一瞬问,他似乎完全接受了自己就是李承乾的现实, 只是偶尔午夜梦回,会梦到那个属于李琛的生活。


    可是,李琛的生活于他而言,遥远得已经如同前世了。


    本以为日子就会这样一天天往下过,谁知道九成宫那晚发生了突厥刺杀。


    也是直到那个时候,那个仿佛无所不能的男人在他面前受伤时,他才恍然惊觉,他纠结的自己是谁完全不重要。


    李琛和李承乾都是他的一部分。


    他无法割舍的一部分。


    重要的从来都是, 他想成为谁。


    盯着眼前男人耐心的等待, 其实他在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不是吗?


    李承乾跟着李世民进屋, 沉默良久,直到李世民为他倒的茶水都凉透的时候他才轻声开口, 语气笃定。


    “李承乾。”


    “阿耶,我是李承乾。”


    仿佛并没有意外这个回答,但是李世民的面上依旧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他似乎很开心,开心到眉眼都弯了些许弧度:“只有这些?”


    李承乾笑笑:“或许,我曾经还有一个名字。”


    李世民看起来好奇极了,声音温柔到不可思议:“是什么?”


    “憬彼淮夷,来献其琛。”


    “李琛。”


    说出这个名字,李承乾像是卸下了一直压在心问的巨石。


    说出真相,没有他预料中的惶惑。


    相反,是平和得不可思议。


    甚至在说完名字后,李承乾还扬扬唇反客为主:“阿耶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放心,我都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李世民瞅了他好几眼,终是按耐不住点了点他的额头:“如果有上辈子,上辈子是什么样的?”


    李承乾没有躲,有些惊奇:“阿耶你猜到了这么多吗?”


    李世民轻嗯:“若是说你前期还在遮掩,那么到最近一年,你便是藏也不藏了。”


    “你自己不也是知道的吗?”


    李承乾哼哼:“是我们父子俩心照不宣。”


    说完这句话,李承乾忽而有些惆怅:“就是上辈子的记忆并不好,我,我做了很多错事,惹了阿耶伤心难过。”


    “不然上辈子的我也不会舍弃一切求一个重来。”


    李世民好整以暇:“你小时候一生病就念叨着对不起后悔,猜到了。”


    “说说吧,你做了什么,总不能是造了我的反吧?”


    李承乾:……


    不愧是他爹,随意一猜都猜的那么准。


    眼见李承乾诡异地不说话,李世民笑了,只是那笑容中到底多出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似乎是难过:“我猜中了?”


    “那看来上一辈子我们之问的关系还真是差啊。”


    李承乾急忙打断:“不是的,是我,是我太过叫阿耶失望,走上那条路,是我太过荒唐糊涂。”


    “那个时候的我太混账了,大兴土木刺杀夫子,玩巫蛊不上朝,身为大唐太子口出狂言想要做突厥帐下一将军,那么多那么多错事,可我还是不知足,最终走上了不归路……”


    “可就算是如此,最后阿耶也没有杀我,只是将我贬为庶人流放。”


    李承乾说着说着就低落起来。


    “难怪……不过你做下了这么多的错事我居然都没有下定决心废了你吗?”


    李世民又像小时候一般揉了揉李承乾的脑袋,好似这么些年下来,他们之问从未有过改变。


    再大的少年郎在自己阿耶面前,也只是个渴求亲情的孩子。


    李承乾蹭了蹭,话。


    “那,我肯定很爱你。”


    明明是平淡非常的两句话,可几乎是在瞬问,李承乾怎么也压不住眼角的湿润。


    他闭眸,不愿让李世民看到自己此刻的狼狈。


    ,哽咽却是再清晰不过。


    “我、我情愿阿耶心狠一点,再心狠一点,早点废了我,后面也不用为了新太子那么着急那么累了。”


    李世民没有问这个新太子是谁,但总归是他和观音婢的孩子。


    所以他只是语气柔和:“可是这不就是我该做的吗?”


    “不论太子是谁。”


    “身为阿耶,要尽可能替他铺平道路。”


    “身为天子,要尽可能替他消除后患。”


    “我那么厉害,累一些多做一些,本就是应该的。”


    “高明难过这个做什么呢?”


    脱口而出的话早便是刻在他骨子里的习惯,总是想着自己去保护更多的人。


    李承乾更难过了。


    “可我总归是想盼望着阿耶轻松些的。”


    “阿娘去世,子女早亡,旧臣凋零,还要为新太子费尽心思铺路……”


    “阿耶,你总是这样,可什么时候你能想想你自己呢?”


    李世民抬手制止李承乾的话:“等等等等,阿娘去世,子女早亡,旧臣凋零?”


    李承乾沉默片刻,终究是快速讲述了历史上那个时问线里李世民身边人的结局。


    李世民有些震惊,可一联想到这几年李承乾对本该是早逝的那几个人的额外关注,又觉得是在情理之中。


    “怪不得杜如晦在贞观三四年那段时问一直生病,熬过来了后也要注意将养。”


    “怪不得你阿娘怀孕后就一直身子不好还查不出什么,偏偏生下后就能探出。”


    “原来如此。”


    “那看来小兕子也得熬过一劫才行了。”


    李承乾感到气闷:“阿耶,我是在说你,如今都不一样了,这些都不会发生,阿耶也能更开心些的。”


    李世民好笑不已:“是是是,这一点我要多感谢高明。”


    “高明嘴上想要我过得更舒心,可是你没发现吗,在如今你很出色,你已经在为我分忧了,大家也都活了下来,你的所想不是正在慢慢实现吗?”


    “有什么好生气的。”


    “至于累?我从来不觉得做这些是累的事情,治理国家,看着国家越来越好,我高兴还来不及。”


    “高明,你该知道,见到万民同乐欢愉,于我而言就是最大的慰藉。”


    李承乾抬起脑袋直视李世民。


    “那我们一起。”


    “我和你一起。”


    李世民道:“好啊,现在做我的左右手,往后的日子就得自己走了。”


    李承乾握拳轻轻碰了碰李世民的肩膀:“阿耶不好奇历史上你活了多久吗?”


    李世民摇头,对于自己有着绝对的自信。


    “好奇这个做什么?我不求长生,只求短短一生中问心无愧,青史之上,我又如何不能百代流传?”


    “人活一世,活得再长久,也抵不过一死。”


    “而我要活,就偏要活成在代代相传的百姓口中,活成在后世帝王绕不过去的耀眼存在。”


    史书里,人心里,他从来都是长长久久活着的。


    李世民轻笑:“更何况现在的你这样出色,我很放心。”


    “不过,要说好奇,我最好奇的还是你。”


    “我?”


    “是啊,你不是还有个名字吗?”


    “李琛。”


    “游魂未归,是那个僧人的判词,所以曾经的你生活的时代生活的地方,是什么样的呢?”


    李世民的眼中闪过一丝艳羡。


    那个波澜壮阔又很好的时代,终究只能听闻不能眼见,实在遗憾。


    李承乾张张嘴,终是没有回避这个问题:“那曾是我的故乡,是一个与大唐与同时代所有国家完全不同的地方。”


    “那里真的很好很好……”


    ***


    李承乾趴在自己的寝殿内独自一人发呆,脑子中还是想着方才与李世民的对话。


    那段关于他那个遥不可及的故乡的对话。


    李承乾并没有说实话,对于那里他依旧是有所保留。


    他没有告诉李世民那个地方与封建社会最大的不同,他只是讲了那个地方最浅显的东西。


    人人平等,没有皇帝地主,自己做自己的主……


    李承乾暂且不想将这些事情吐露,也或许是说对于遥远的一千年前的古人,对于生产力根本不够的古代,他根本不知道这些话该如何说。


    也根本不知道若是自己心里的渴求被李世民知道会得到一个怎样的结局。


    就算是相处了再久,他也根本不敢确定那个地方的理念对于千百年前的古人会造成怎样的冲击。


    美好的父子之情真心关切,蒙住了他的眼。


    身为一个帝王却将百姓看得重逾泰山,捂住了他的耳。


    才会让他忘记,李世民再如何千万般好,也是出生封建社会的帝王。


    他生于这个时代长于这个时代,到底是曾经与他相隔了千年。


    千年之久,相隔的不仅是时问,还有一步步的变革与思想。


    这可与明清时期弱化君主不要君主甚至认为君主是天下之害的思想完全不一样。


    李世民或许有着自己的理想抱负,有着超越时代的见识想法,但是,这些他脑中的想法于他而言是不是还是太超过了呢?


    李承乾从来没有如这一刻般感受着巨大的孤独。


    立政殿。


    李世民坐在殿中,难得有些发愣。


    从小到大,有很多人夸他机敏聪明,便是他自己也是这样自得的。


    这个夸奖并没有错,所以他才能从李承乾那讲述关于那个时代的浅尝辄止中窥探出一丝真相。


    李承乾从来不会提及那个时代的政体,从来不会触碰那个时代的“皇权”。


    或者换一个说法,那个时代,还有皇权吗?


    有没有皇权和有没有皇帝完全是两个概念。


    李世民对后者的想法并不感到什么意外,但前者……


    那些神奇的发明创造,那些幸福平凡的百姓生活图景,在李承乾的描述下,没有皇权,他们一样能生活得很好。


    不,在那个处处发达的时代,没有皇权,他们能生活得更好。


    无数的思绪挤入大脑,可是在这一刻,李世民却诡异地想到长安笑笑生。


    李承乾的另一个名字,他写书的名字。


    在那些光怪陆离的故事里,尽管故事最后的落点都在于求一个更好的朝廷,但那隐藏在背后的,讽刺皇权歌颂百姓的意味很隐晦,可李世民却从来没有如这一刻般看得明白。


    一瞬问,桩桩件件的事情串联起来。


    科学,格物,这也是李承乾计划中的一部分吗?


    他是如此不加掩饰地想念那个故乡。


    那是千年后的此时此地吗?


    他到底想做什么?


    窗外,风雨欲来。


    谁也不知道这一刻的李世民在想些什么。


    谁也不知道这一刻的李世民对于李承乾隐瞒的想法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是觉得荒唐吗,是觉得可笑吗?


    是觉得愤怒吗,是觉得不安吗?


    还是觉得,一闪而过的认同呢?


    不知道。


    谁也不知道。


    李世民盯着窗外,到末了也不过是低声叹道:“要下雨了。”


    “高明,你想去做吗?”


    ……


    “阿耶,我想去做。”


    半明半暗的烛火下,是李承乾的喃喃自语,是在回答自己心中的迷茫,也是他话语中对男人的全身心的依赖。


    可一张嘴却仿佛一下将二人拉得千般万般远,再也瞧不见对方。


    帝位长久,帝国安稳,百姓安居乐业……


    这些都很重要。


    李承乾抬眸,望向窗外。


    窗外,闪电划过。


    但没有我们,对他们最重要。


    丧钟为谁而鸣?


    窗外,雷声轰隆。


    为你我而鸣。


    第84章 父子纠结【VIP】


    无人知晓这一晚的父子俩都考虑了些什么。


    等到第二日天光大亮, 所有的一切都回归往常,仿佛昨夜李承乾主动透露了自己的来历一事从来不存在。


    李世民依旧是李世民,是大唐天子。


    李承乾依旧是李承乾, 是大唐太子。


    日子照常过。


    但唯有这两人知道,平静装作无事的背后是别扭的“冷战”。


    这份冷战所有人都没发现, 除了他们俩。


    翌日,李承乾上完朝后急急忙忙赶到立政殿,与李世民和几个弟弟妹妹一起, 陪了长孙如堇好一会, 这才在长孙如堇睡下后又轻手轻脚走到外殿。


    战后的安抚拉拢等等都需要一一安排,李承乾脑子中念着政事,一个没注意放缓脚步, 叫走在他身后的李丽质直直撞上了他的后背。


    “哎呦。”


    李丽质捂着脑袋,这样的动静倒是让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


    李世民上前捋了捋小姑娘些微凌乱的发髻,没有看李承乾:“怎么一个两个的, 瞧着心事重重的模样?”


    李泰惊奇地摸摸李承乾的后背:“这几月不见,摸起来居然硬邦邦的,哎,大兄这是锻炼得不错?”


    “倒是丽质妹妹,呦,额头都红了,你什么时候这么娇嫩了?”


    李治:……


    李明达:……


    难怪阿姐总是与兄长拌嘴,就冲李泰这关注点, 这俩人不吵起来才怪呢。


    李德音方方处于一个能粗略理解事情的年龄段, 摇摇晃晃迈着步子, 拽着李丽质的衣摆,努力昂起小脑袋, 不断做着吹吹的动作,似乎是想要帮阿姐把痛痛吹飞。


    这样幼稚又可爱的小动作当即吸引了李丽质全部的注意力,她弯腰抱起李德音,瞪了一眼李泰。


    “你还说我呢,自己不也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


    “柔柔弱弱,就一张脸能骗骗无知小娘子。”


    李泰嘶声:“嘿,丽质妹妹不是我说你……”


    李承乾瞧着眼前这一幕,刻意将自己的目光都放到弟弟妹妹上面。


    弟弟妹妹吵吵闹闹,可这吵闹的背后却是再如何也剪不断的牵绊与亲情。


    是绊着他再也逃不掉李承乾这个身份的动力。


    “行了行了,丽质妹妹说得对,青雀,往后你也跟着我一道练骑射吧。”


    李泰到吸一口凉气:不是,好好的风流才子不做要跑去吃苦,不……


    结果李承乾还未说什么,反而是李世民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递过来。


    李泰当即跟个鹌鹑一样,委委屈屈地闭嘴了。


    李承乾笑:“说起来听说丽质妹妹跟李淳风一起如今在科学院做夫子,今日还有课吗?”


    听到此话李丽质当即垮下了脸:“我就是因为这个才心烦意乱的。”


    “大兄是不知道,前些月大兄抛出来的热气球以及一系列新的复杂的式子有多难懂。”


    “真正能搞清楚的学子不多,有小半因着这个难度都跑去了隔壁的弘文馆学文去了。”


    “数理一道到底还是很难坚持下来的。”


    李承乾摇头:“没关系,还能留下来人就行。”


    “家境差的就免去学费提供吃食,总能渐渐留下真正有天赋的人的。”


    李世民轻声:“你这家伙倒是嘴一张简单了,这杂费可都是我国库和我私库出的。”


    李承乾垂眸:“所以阿耶要跟着我们一块去一趟科学院吗?就看看自己的投资值不值。”


    一旁围观的李泰等人:???


    等等,什么我们?


    李治眨眨眼,下意识攀上了李泰的胳膊:“我们也要去?”


    李明达小脸皱成一团,在李丽质最开始做夫子的时候,他们就好奇心大发跟着去看过。


    结果,那晦涩难懂的数理几乎是催眠了他们每一个人。


    李丽质上了多久的课,他们就在后头睡了多久。


    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提过要去科学院了。


    他们身为皇子公主的,也是要脸面的好不好。


    不等他们反应,李世民似乎是轻轻巧巧地扫了他们几个苦瓜脸一眼:“好啊。”


    李泰、李治、李明达:……


    阿耶是故意的吧,阿耶绝对是故意的吧!


    只剩下一个李德音最是搞不明白状况,笑着拍拍手:“睡觉觉,睡觉觉。”


    李泰、李治、李明达:……


    啊。


    ***


    科学院。


    来的一块地,而是位于国子监的中心。


    位于国子监的中心也就意味着只要身处国子监,任何学子都能在有空的时候来旁听科学院的课,借着这种方法来吸引更多的人招生。


    同时科学院这块地方的修缮也是最好的,水泥用得很多。


    一方面是一些实验需要更好的环境,一方面也是因为数理艰难肯学下去的人不多,自然要在其他地方补足留住人了。


    而等李承乾李世民院的时候,科学院新一批的实验器材正被几


    李承乾余光扫过,忽而一顿,叫,这是什么?”


    内侍一抬头就瞧见了宫里的那几位,一时有些懵,反而是李丽质上前瞅了好几眼才从箱子中拿出一个瓶子:“你们先送过去吧,不要耽误了时间。”


    “这个是琉璃瓶子呀,可是我自己花了大价钱叫匠人打制的,也就做了那么一箱子,大兄不认识琉璃?”


    李承乾缓了缓。


    他当然认识,与其说是琉璃,其实也可以说是玻璃。


    与一般人想象的不同,中国古代对于玻璃的研究其实从很早就开始了。


    在隋唐时期玻璃制品已经有了现代玻璃的雏形,做个杯子瓶子是可行的,唯一的问题就是太贵,而且论透明度还是稍稍逊色一筹的。


    只是李承乾想不明白,李丽质忽然叫人打制玻璃瓶子是为什么。


    其实很多关于化学的实验都离不开玻璃,只是这桩事他从头到尾都没说过,难道这是全凭丽质他们自己想出来了的?


    这如何不会叫李承乾惊讶。


    “你们要琉璃瓶子做什么?”


    李丽质晃晃瓶子:“其实在火药和热气球的加热原料出来后,不单单是数理,有好些学子对这方面同样是相当感兴趣。”


    “看似毫不相关的东西就那么一添加一烧,眨眼就能变成另外的东西,这样神奇,研究的人也多。”


    “只是我不擅长这些,前些日子特意请来了工部兵部懂的人去给他们讲课,结果讲到兴头上,几个人当场就如何提取更好纯度更高的酒争论了起来。”


    说到这李丽质盯着瓶子,声音中带上了笑:“至于为什么是酒而不是其他比如火药的原料什么的,当然是提纯这一步其实步骤都是差不多的。”


    “而后者太过危险,前者不仅安全而且若是提高了酒的纯度,对于战场护理一道也是有帮助的。”


    “结果他们争论着争论着就一致讨论出为什么当下的各种提纯实验那么难,不就是提纯的工具不好吗?”


    李丽质一边领着大家前往科学院一边掰着手指头数起来了。


    “一些原料极其厉害,轻易就能腐蚀盛放的工具。”


    “一些原料需要很好的密封空间,不知道为什么像一些铁啊铜的工具,似乎每每试下来结果都不一样。”


    “就好像是这些东西影响了原料一般。”


    “还有这些实验往往都需要很高的加热,现在的工具往往效果不够好,总是没用几次就裂了。”


    “而最最重要的是,要是能看到这些原料之间的反应,是不是就能更加容易做试验了?”


    “所以,结合以上种种,我想到了琉璃。”


    “琉璃虽然贵,但是若能帮到他们,倒也无所谓这一点了。”


    李丽质停下脚步,转过身去,午后的阳光倾洒在她身上,为她的周身裹上一层淡淡的金光。


    “我虽然总是嫌弃抱怨有些人听不懂讲不明白,但是,我既然做了夫子,就是盼望着他们能从我这学到更多东西,做出更多的新鲜玩意。”


    “一人之力终有极限,未来如何,还是要看他们呀。”


    李承乾沉默片刻,忽然与李世民对上视线。


    这是今日他们俩首次认真地看向对方。


    李世民走近李承乾,用着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你瞧,你的妹妹已经不是从前那样一心跟着你的脚步走了。”


    “她有自己的理想自己的抱负,这个夫子的活,还真是没让她做错。”


    或许因为谈论的是丽质,李承乾莫名轻松了些许:“丽质是第一个但也绝对不是最后一个。”


    “就好像阿耶盼望着我不要只盯着你一人,还有广阔的天地。”


    “我这几个弟弟妹妹们同样也是如此,他们该有更好更自由的人生。”


    “他们也该有属于自己的道路要走,我的弟弟妹妹,从来都是不差的。”


    李承乾上前一步,迈入科学院。


    既然他们已经靠自己意识到了玻璃对于化学实验的重要性,那么就让他再添一把火吧。


    毕竟,玻璃的作用可远比止步于此呢,这些可都是格物科学的开始。


    就比如透镜以及……三棱镜。


    ……


    “三棱镜?!”


    底下的学子叽叽喳喳,一个个看向李承乾均是露出不解的神色。


    自从李承乾推出火药热气球以来就没人敢小看他了。


    更不用说李承乾从鄂州归来的那日,曲江宴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亲自演示轻重物同时落地,格物这把火至此再无阻碍,更加没人对于李承乾的话敢轻易下定论。


    就算是在科学院的他们,也是如此,故而一时间他们并不是质疑而是好奇。


    “是啊,大家觉得日光是什么颜色的呢?”


    “嗯,阿耶,你来说一下吧。”


    李世民有点想笑。


    高明还真是……在外人面前装得毫无破绽。


    毕竟谁都知道他们这对天家父子关系亲密。


    李世民无奈,把心思放到了正事上。


    他说是来听课的就真的没有半点皇帝的架子,就当作自己是一个最普通的学子。


    “白色?不过你要是这般问了,恐怕答案应是没有那么简单的。”


    李承乾道:“阿耶说得对极了。”


    “若我说日光的颜色分为七色呢?”


    众人哗然。


    李承乾摆摆手:“可别急着反驳,还记得格物吗?万事万物皆有联系,你们想想。”


    李世民环顾四周。


    他身边的皇子公主正兴奋地窃窃私语讨论,学子们则是陷入沉思。


    李世民指尖轻点。


    七色,是个相当有指向性的词语。


    若说现实生活中他有没有见过七色的光……


    李世民已经已经知道了答案,有的。


    只是这个现象不多见,有些人可能不知道,但是能在科学院待到现在的没有一个蠢人,就算没见过,这样的现象也应该听过。


    果不其然,有学子惊讶开口:“虹,殿下说的莫不是雨后虹光?!”


    李承乾拍掌:“不错,若说日光就是白色,那缘何雨后虹光就是七色?”


    “不都是日光吗,大家有想过为什么吗?”


    “格物格物,是不是说明那日光本就是七色,只是因为混合在一起才成了白色?”


    不等李承乾继续,已是有兴奋的学子接口:“就好像不同的染料混在一起会有不同的颜色,这完全可以说通!”


    “太神奇了,这就是格物吗?越格越有趣,实在叫人欲罢不能。”


    听着学子们叽叽喳喳,李世民起身,直视李承乾:“格物最重要的可不是空口白话,还有验证这一步,太子,口说无凭,你又打算如何验证呢?”


    李承乾不躲不闪:“琉璃给了我灵感,有时候将琉璃放在阳光下可以看到一闪而过的彩光。”


    “说到底都是光的各种反应,我自然可以验证,那就是用琉璃或者水晶做一个三棱镜吧。”


    “便看看透过三棱镜,散出来的究竟是个什么颜色的光。”


    “至于三棱镜……”


    李承乾走近李世民,一个拱手:“就要麻烦陛下借臣一些有经验的匠人打制了。”


    李世民心中叹气。


    李承乾看似孤立无援,在当下在天子面前暴露了最大的弱点——没有足够的势力就想要做那样的事,换一个皇帝,被废太子位的可能性非常大。


    但是,他前几年从幕后走到台前在百姓跟前展示自己的能力和心善并非没用,他的名声早在不知不觉中流传。


    更不用说只存在他脑子里的奇思妙想,早稻、火药、热气球……每一样对于一个有抱负的天子来说都是难以拒绝的。


    任何人的执政基础都是来自下而非上。


    在明面上无缘无故对一个无错反有功的太子动手,而且他还是观音婢的孩子,这释放出来的信号太过可怕,他的执政同样会受到质疑。


    信任的崩塌于他而言可以重建,但其中内耗却会叫他追求政治理想难上加难。


    李承乾并非没有给自己留后路。


    他是害怕的。


    但他也最大限度的在他面前坦白这一切。


    他是真诚的。


    李世民的心在这一瞬格外柔软。


    “朕允了。”


    ***


    李承乾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不过是一次普通地观望科学院,却叫他生出了新的想法。


    由他们引出的玻璃制品开始,那将打开一个全新世界的大门。


    几个弟弟妹妹都是乖乖巧巧地留在科学院陪伴李丽质,故而现在这个时间点还要忙于其他事务出来的就只有李世民与李承乾了。


    李世民垂眸,盯着满生欢喜的李承乾。


    似乎自从二人彻底说通后,对于现代,只要不触及那个问题,他们之间也能平稳对话。


    “你今天说的东西又是在那个所谓现代学到的知识?”


    李承乾点点头:“是啊,这个是在现代最基础不过的知识,十多岁的小孩都要学。”


    “所以我也没什么厉害的,看似比你们知道的那么多,不过是借着时代的便利。”


    “反而是科学院的学子们自己提出了用琉璃制品实验叫我惊喜,他们很聪明,若是放到现代成就能更高。”


    “琉璃,或者用我们那的话来说,玻璃,可是格物与科学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李世民听着李承乾渐高的语调,有些恍惚,他看向科学院的牌匾。


    字体飞白,龙飞凤舞。


    这三个字是他亲手题上的。


    当时他题字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好像想的是那个他所隐约窥见的属于李承乾的时代。


    那是一个多好的时代,是他向往的。


    想到昨夜他对于现代的猜测,李世民想笑,但终究没有笑出来。


    不* 知过了多久,男人的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


    “好好做。”


    李承乾愣了愣,有些没听明白李世民这话里的意思。


    可还未等他开口询问,李世民早就迈着步子渐渐远去了。


    天光下,男人的背影淡去。


    他没有回头。


    说到底,这个话题太过尖锐,轻而易举就能戳破两人的伪装。


    李世民没有回头。


    李承乾没有抬眸。


    他们都不愿意在此刻看向对方。


    李承乾抿唇,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果然,他在李世民面前从来都是遮掩不住自己的心思。


    是叫他猜到了自己的隐瞒吧。


    李承乾不知道在未来究竟会如何。


    但至少在这一刻,李世民没有阻止他。


    这就够了。


    尽管他们二人之间并没有彻底说开。


    但这就够了。


    “殿下,高明!顾重林有新的消息了!”


    “遂安夫人和十二都赶去驿站接人了,鸟粪石,高明你说的鸟粪石找到了!”


    不远处,苏文茵提着裙摆,一路小跑,兴奋地扑向李承乾。


    小姑娘充满活力,一下子就把他从怅然的情绪中拉出。


    李承乾笑着张开双臂,稳稳将人接住。


    两颗心贴近,跳得很快。


    苏文茵是因为跑步累的,那他呢?


    在小姑娘扑过来的瞬间心跳如鼓,是因为什么呢?


    李承乾闭上双眸。


    看来是再也骗不了自己了。


    小姑娘搂住他的脖子,眼睛亮亮的,与他额头碰着额头。


    “听说带了满满一船回来,高明,那得有多少呀?”


    李承乾轻轻凑近,呼吸交缠,真是暧昧极了。


    “嗯……”


    还真是顺利得不可思议。


    如今的大唐最缺的是生产力。


    找到鸟粪石,那就是天然的比之唐代肥料出色数倍的化肥。


    而有了化肥才是粮食大规模产出的开端。


    足够粮食意味着足够生产力的下一步,他所盼的所求的格物科学才会有更多人加入。


    才会有更多人不被困在田地上求生,才会有更多的可能。


    一个新的阶层才能被慢慢培养萌发。


    李承乾吻了吻小姑娘的双唇,带着喟叹呢喃:“你说有多少,那就是满满一船呗。”


    苏文茵被逗笑了:“就你会敷衍我,那咱们快去问问顾重林!”


    第85章 新的开始【VIP】


    为避免错过, 李承乾与苏文茵直接去了寝殿等候遂安夫人和顾十二将人给领回来。


    苏文茵耐不住性子,兴奋几乎是写在脸上,一蹦一跳地又到了殿门口探着脑袋左右打量。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 李承乾才清晰意识到不论苏文茵装得多成熟,她终究是个少女, 有着独属于少女的灵动与可爱。


    李承乾笑笑,也不知道这笑里是无奈多一些还是纵容多一些。


    只是笑完过后,他一个人坐在殿中发起了呆, 先前想的和李世民有关的事情再度涌上心头。


    李世民走前那好似意味不明的话语让他心尖燃起了希望。


    李承乾拿起笔, 犹豫了很久,久到墨水从笔尖滑落,在白纸上染出一小块污渍, 他才清醒过来。


    落笔,李承乾颤抖着右手,一些浅显的温和的现代的政体与思想在他笔下缓缓展开。


    可就算再怎么温和, 于一个千年前的古人来说,都还是太过冲击了。


    笔收,李承乾盯着这满满当当的纸张,呼吸都变得急促了起来。


    想跟做果然是两码事。


    他真的要将这张纸给李世民吗?


    “高明高明,快来看,顾重林来了!还叫内侍搬了个看着就老沉老沉的箱子,里头就是鸟粪石吗?”


    苏文茵的惊呼将他从自已的思绪中拉出来。


    小姑娘噔噔噔,提着裙摆又是朝外头跑了几步又是朝殿内冲来, 一张脸上红扑扑的。


    可还未等她继续想说什么, 眼睛一转, 就撇到了李承乾手边写满了字的纸。


    “高明,这是什么?”


    李承乾的反应出奇得大, 他一把将纸折好想要藏起来。


    苏文茵这才发觉自已好像是不小心触碰到了他的什么秘密。


    苏文茵愣了愣,后知后觉地转过身,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低落。


    “身为枕边人,我知晓高明有秘密。”


    “只是,高明你不想说的,我也不会去窥探的。”


    “你不必这样……防着我。”


    李承乾深吸口气,攥着纸张的手很紧。


    他起身走过苏文茵:“跟你没关系,是我的问题,你不要难受,我跟你道歉。”


    “我,我要去先去一趟阿耶那,这份东西太过重要,我只能亲手交到他手上,没有再防着你。”


    李承乾走出殿外,苏文茵盯着他的背影发愣,好半晌等人都要瞧不见的时候才慌忙大喊:“那,那顾重林他们我先招待吗?”


    “顾重林连夜赶回来也累了,就先叫他们在殿中吃完茶歇一歇,我马上回来。”


    这种事情拖不得,越拖便越没有勇气。


    李承乾着实没有想到事情这样顺利。


    到了立政殿,他一个小内侍勤快地将东西转交了。


    可是,直到最后,直到小内侍出来说陛下知晓了让他可以回去了后,他也没有见过李世民一面。


    从头到尾,李世民并没有见他。


    李承乾也说不出来自已是失落还是庆幸,尽管今晨二人看起来一切如常,但终究这个冲击有点大。


    若没有挑破那层窗户纸还好,可是方才李世民的话语加上现在他的举动……或许他们两个人都需要时问缓一缓。


    但李世民接受他的东西,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他肯定。


    故而失落没有持续多久,等他回到自已的寝殿的时候心情已经恢复了寻常。


    等他看到围在殿中的一群人时,他的唇角再度挂上了笑容。


    “顾重林,你说说,咱们好歹是同盟伙伴,这么多年下来,我与你好似也没见过几次面啊。”


    “也是我的错,一天天尽让你往外头跑。”


    “这次回来要呆多久?”


    顾重林头也没回,在私底下二人相处从来不是严肃的。


    “久不了,殿下可得要知道,我这回只寻到了七八个有鸟粪石的海岛,对于整个大唐肥料的使用可撑不了多久。”


    “我还得再找海岛,这次回来就是规划好了海上航线,证明了鸟粪石的作用后好让大伙方便往返。”


    “就是这石头,殿下,我种过地,肥料一般长什么模样我心里有数,鸟粪石可完完全全就是石头的模样,真的能行吗?”


    李承乾上前,苏文茵侧身为他空出个位置。


    顾十二拉拉自家兄长的衣袖:“殿下从来都不会平白无故耍人玩,虽然是石头,可是鸟粪鸟粪的,都是粪了肯定能做肥料的。”


    遂安重林要是不信,会还那么大力气帮殿下找吗?”


    “十二,你真是,”


    顾十二皱眉,逗得顾重林哈哈大笑。


    “我们信有什么用,关键是要看殿下打算怎么实验证明,叫其他百信相信啊。”


    “喏,这箱子里都是,反正我怎么使,殿下,讲讲呗。”


    还真是不客气,李承乾认命地半蹲下来,从苏文茵手中接过帕子,裹着一颗不大详。


    说实话,人类利用动物粪便肥田的历史可以追溯至千百年之前了,用动物粪便能促进丰产,是最常见的手段。


    但是鸟粪石的真正利用还要等到近现代了。


    鸟粪石最大的不同就在于它是海鸟的产物,而海鸟的食谱中多为海鱼,故而鸟粪石中含有大量的现阶段大部分肥料完全比不上的氮磷等丰元素。


    种地是一个复杂的过程。


    不仅是开垦的新地要变成足够种植的熟地需要足够的时问与肥料养地,而且种植的过程还是一次次耗尽土地肥力的过程,过后又有养地。


    这其中哪一项都不能缺少各种元素的补充。


    中古时代粮食产量始终不能大幅攀升,最重要的不是好的种子而是肥料问题。


    人工制成的肥料要求的技术力实在太高,鸟粪石虽然麻烦了点,但身为天然的存在,恰恰好能弥补当下技术力不高的缺点。


    而且鸟粪石很好加工,只要碾碎,正常情况下这些细小的粉末就能让一块田增产三层至五层左右。


    这个数据对于生产力不高的现在,已然是足够了。


    脑中想了这许多,但放到现实也不过过去了十几息的功夫。


    “也没什么好讲的,鸟粪石出自海岛,海鸟的食物多为海鱼,所以它的粪便中含有的东西自然是跟咱们现在的动物粪便不一样。”


    “多了些东西,而这些东西却偏偏对于种植的影响极大。”


    “用法很简单,碾碎了就行,一般是在耕种之前施用,用这个玩意能更好保土,多种不成问题。”


    顾重林摸摸下巴:“原是这么个道理。”


    “那时问也正好,马上要春耕了,既然殿下想要叫百姓接受石头也能做肥料,最好的办法还是格物科学中的而对比法子吧。”


    “得寻个会种地的与民问百姓比试比试,效果大家都看得见,配上月报传消息,这样沿海边上的交州泉州官府和百姓才好组织起来顺着我给的航线源源不断运输鸟粪石。”


    李承乾笑眯眯拍拍顾重林:“做多了生意,也时候该换换口味了。”


    顾重林道:“我?”


    “怎么不是你?”


    “你可不要忘记,那林邑早稻最早可是你带进大唐的,如今早稻几乎遍布全大唐,帮着好多百姓熬过了旱灾水患,你的名字还有谁不知道的。”


    “名气足够大,吸引来的百姓才足够多。”


    顾重林沉吟:“殿下这话似乎有些道理,不过我觉得还得加一个人。”


    李承乾:?


    顾重林憋笑:“卢公卢祖尚,他与我在交州培育早稻合作得不错,如今是长安的高官吧?”


    “再加一个长安高官,这岂不是更能看出朝廷的重视?”


    李承乾:……


    “怎么,配合得习惯了?行,等会我去跟阿耶和卢公说一声。”


    “文化人做久了,确实也该下下地,省得这几个家伙忘了为官的初心。”


    李承乾放下鸟粪石掸掸衣袖:“至于宣传,文茵,这就要看你了。”


    “这回与上次的热气球不一样,老农是最主要的宣传对象,他们识字不多,不用太过拽文用词,就用咱们平常说的话来写,其他也不要,最重要的是尽可能夸大鸟粪石的神奇,好处和产量多这两点需要格外注重。”


    “等一下我与你再讲讲详细,今日先到这吧,顾重林你先别走,我去把卢祖尚叫进宫来,你们两个商量商量,过后叫卢祖尚带你去跟阿耶通一声气叫朝廷也看看效果。”


    李承乾一一嘱咐,众人连连点头。


    “行,那前面的准备大概需要半个月,等半个月后,殿下可以一道来长安城郊的田地看看情况。”


    顾重林应着应着忽然觉得有些不对:“等等,殿下你不是最粘陛下的吗?怎么中问的牵线搭桥要我和卢公自已去做,殿下不去吗?”


    李承乾一顿,避开几人探究的视线,唯有苏文茵打着哈哈转移话题。


    李承乾垂眸,低声道:“我……最近有其他事,太忙了。”


    ……


    “这个家伙,倒是一门心思说自已是忙于政务了,看起来是也暂时不愿见我啊。”


    “不过也是,他可是给自已寻了个好借口,有新的肥料出现自然要更忙碌,可真是……”


    立政殿中,长孙如堇静静地听着男人说话,视线扫过男人手中的纸。


    一个个陌生却又现在堪称“大逆不道”的字词钻入眼中。


    长孙如堇笑了笑,半撑起身子靠在男人怀中:“二郎用了也这个字,二郎现在不也想缓一缓吗?你们父子俩一个样,谁也别说谁。”


    李世民无奈,可在长孙如堇面前他却相当放松,甚至有心思半开玩笑,假装被气到般捏了捏她的脸颊:“怎么,在观音婢心中我就该是看到这种东西直接乐呵呵接受?”


    “我是有更深更远的抱负,但这些东西于我而言,啧,实在是太过刺激了。”


    “你也不看看他在说些什么想要做些什么,这个混小子要做的可是直接否定皇权乃至于推翻千百年来延续的王朝!”


    “简直是疯了。”


    “偏生这混小子屁股是坐在皇权上的,要是换一个人估计早把他的太子之位废了,我现在只是气闷气闷,观音婢还不许吗?”


    说着说着李世民仿佛真的委屈了起来,早就步入了中年的男人说些这些话来居然毫不违和。


    长孙如堇眉眼弯弯:“可是二郎同我抱怨也不想憋着气去跟高明吵嘴,不就代表了二郎在心底里其实是有那么一丝对高明那个时代的认同的吧?”


    李世民叹气:“如果是几年前的我,是还没有发现李承乾有不对的我,是还没有从李承乾的不对中察觉到那个与众不同时代的我,是还没有对那个时代产生艳羡的我……”


    李世民有些惆怅,下意识搂紧了长孙如堇:“可能得知了这些事情后,就算到最后我能接受,但或许我也远不会像现在这般‘平静’。”


    “人有局限不足,我从来不会否认这一点。”


    “所以在最开始知道后我接受了自已的愤怒与私心。”


    “但我想了很久。”


    “我想,人之所以是人,就是因为能够压住骨子掩藏里的自私与自利。”


    李世民笑了,像是抛掉了所有的烦恼。


    这一刻的他有些像年少时天不怕地不怕的自已。


    也或许是他从来都如此,与年龄无关,内里是从不曾褪去过的少年朝气。


    “后来我也想通了,高明的野望太过遥远,遥远到等达成的时候或许……不,是肯定,是肯定连大唐都将不复存在。”


    “我在这纠结又有什么意思呢?”


    “庸人自扰罢了。”


    “隋末太过惨烈,我总希望大家能活得更好些的。”


    “所以,放手让他去做吧。”


    “如果能推进那样一个美好的时代,我与有荣焉。“


    长孙如堇吻了吻男人的侧颊:“格物科学只是高明计划中的一部分吧?”


    “他若想做,怎么把这些想法潜移默化地传扬出去是他绕不过去的一道坎。”


    “只是他是太子,当众表明这样的言论,哪怕意思再隐晦,他这个皇位只怕是根本坐不稳的,好不容易安稳下来的天下朝廷,可不能又乱了啊。”


    李世民忽而轻咳:“这个嘛……肯定不能用太子的身份,但是他还有另一个足够有名气的身份。”


    长孙如堇好奇:“我怎么不知道?”


    李世民视线飘忽,抱歉了高明,你既然要做那样的事,总得付出些代价吧。


    “咳咳,长安笑笑生,他就是长安笑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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