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不可干预 波旬变成了我老婆的容貌,用……


    阿丑的确是讨厌光头们, 尤其他们动不动就骂她是妖怪,是波旬门徒。不过,阿丑向来对事情分得开, 他们骂她, 她就骂回去, 就算多报复几分也不过是偷些供品钱财。


    波旬还在蛊惑, 说什么人多势众就算西天来了菩萨也很难追究, 谁叫这是多杀多争的南赡部洲,僧人们修行不够, 难以感化刁民,才有此劫。


    “哼。”阿丑对魔王的言语多有不满。


    她出生于先秦的楚地, 但因地处偏远,人们仍旧是以更早些时候的越国人自称。长大些, 听说了各国纷争吞并的事情,秦国一统天下, 她就成了秦人。再后来,自己得了机缘上天入地,时光匆匆, 秦变成了汉。


    如此变来变去, 汉虽长久已三百多年,观人间纷乱疾苦, 谁知道将来是否还有别的王朝。


    唯独这南赡部洲人的身份,阿丑还挺认同的。或者不如说是, 在神佛们一次次的贬低里,在他们高高在上把苦海里挣扎的人说成本质好杀好争时,硬生生将她推实到这身份上。


    此时听到波旬的话语,阿丑问波旬:“魔王, 我问你,僧人和普通人,你更讨厌哪个?”


    波旬毫不犹豫回答,说:“当然是僧人了,他们受佛法庇护,是释迦摩尼的弟子,我陷害毁伤他们,完全都是出于憎恶。”


    阿丑听后摇头,说:“你更讨厌僧人,可此时事态未明,你就认定了是普通人的错。我看你分明偏袒僧人呢,将他们遇到的纷争说成是劫难,倒似是考验他们了。”


    “……”波旬听后憋了一会儿接不上话,他想解释的任何言语,都要认下一个前提:僧人修习佛法,心地善良不会主动惹事,所以大概率错在刁民。


    若如此反驳,岂不是在夸奖僧人,在夸赞佛法的伟大?


    “哼呵呵。”波旬笑了两声缓解尴尬,然后说,“阿丑,我记得你先前与我辩论时也说过,南赡部洲没有我波旬,却照样多杀多争,不也证明了本性如此吗?”


    “你开口就是多杀多争,呸,西牛贺洲佛法庇佑,少杀少争,怎还养出个大魔王来。”


    波旬见她恼火,很高兴,就是该有这些负面情绪才对嘛,于是接着说:“我的力量来源于人的贪求和执着,人的无数欲望和痛苦,他们修习佛法要克制,而克制本身也是一种痛苦。”


    阿丑瞥了眼自己的胳膊,说:“连魔王都觉得南赡部洲的人多杀多争,岂不是说人人都比你更似魔王?你是佛祖宿敌,总想着败坏佛法消灭佛法,这里的人不信佛法,天然就已经到了你办不到的地步。”


    “……”波旬才刚汲取了一些愤怒,又因她这一句理论而被无形的力量压下去。


    可恨!可恨的丑东西!波旬在胳膊里气得挣扎,也只能使得阿丑感受到少许的刺挠。


    实在没有办法的波旬只能暗暗发誓,丑东西有本事别睡觉,晚上继续变成你老婆,就不信蛊惑不了你。


    阿丑原本只想远远地看热闹,被这瞧不起南赡部洲,瞧不起凡人的话语激到,叛逆心又起来,干脆靠近许多,去听听到底怎么回事。


    阿丑将头发往前挠,让蓬乱的头发遮挡住自己的面容,乍看只是个穿着破旧衣服的乞丐。


    她赤手空拳混在人群里,从人们呼喊声里试图听出些原委。


    “不就是些术士,占了地怎还要我们的粮食!”


    “什么佛法不佛法的,竟唆使好人家的娃儿剃了头发,心思歹毒得很!”


    “这年头饭都吃不饱,还说什么塑金身!佛像上都是我们的钱,是我们的钱!”


    阿丑梳理了一下,大概听明白怎么回事了,不是具体的一件事导致的冲突,是诸多琐事积累起来,最终形成了今日的局面。


    自多年前金蝉子传法到南赡部洲被汉明帝接受,在雒阳建了南赡部洲的第一座伽蓝,因词汇陌生拗口难以让大众理解,便用了已有的寺庙的称呼。


    除了雒阳外,其他地方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没有新的寺庙建成,主要原因是汉人禁止皈依,寺庙里生活的都是天竺来的僧人,人本就不多,也就无需多余的寺庙。


    天竺僧人们试着脱离雒阳的寺庙,在民间传法,因剃度出家的规矩而举步维艰。


    一些地方的贵族早有耳闻“西方的法术”似乎很灵验,便将在当地传法的僧人也供养起来,建造寺庙,规模较小,却也少不得占地。


    既是供养,无端多几张吃饭的嘴,还有寺庙内一切用度都需要钱,钱就一层层地在百姓身上拿。


    而方士、术士之流,向来是最下等的贱职,为何这西方来的术士剃了头,却还得了优待?毕竟剃光头、断亲出家,这两件事都是大不孝。大汉以忠孝治国,孝为根本,只有受刑的人才会剃头。外来人又谈何忠,加之便是不忠不孝。


    久而久之,当地百姓颇有怨言,只需一场干旱,收成大减,事态就变得如此严重。


    “原来是遭了天灾,便是躲不过的劫难了。”波旬冷嘲热讽地说。


    “我倒不觉得。”阿丑若有所思,“你们神佛魔总说事情有定数,我看这也像是个定数。”


    即使没有天灾,没有人能接受自家的粮食、钱财,总要拿去供养无关的外人,还要为了贵族们的心愿灵验而塑金身。就算没发生天灾,一天天积累,也会有这天。


    “开门!开门!”包围在寺庙外面的人们叫喊着,把大门敲得砰砰响,见里面的人没有要开门的意思,干脆狠狠踹门。


    寺庙里的僧人们个头较大的拿了武器,有大刀、钉耙、尖头枪之类,个头较小年纪较大的则躲在神殿里,向神像祈求拯救。


    寺门不多时就被撞开,人们冲进去后与拿着兵器的僧人们对峙,要求他们滚回天竺。


    僧人们自然不愿意,嘴里说着冲撞神灵下地狱之类的话。他们在西牛贺洲从未受过这样的屈辱,竟被平民百姓威胁恐吓,他们是神佛的传话人,他们是高于凡人的!


    两边僵持着,波旬再次蛊惑阿丑说:“既然是僧人们的错,你暗中动手,这些刁民有了榜样就会跟着动手,乱刀之下杀伤多少,就与你无关了。”


    阿丑没有搭理波旬,她并不认为这完全是僧人们的错,他们来南赡部洲传法的初衷是好的,如果皇帝权贵们把自己的钱财分出来建造寺庙,修金身,祈祷保佑民众们幸福健康,必然是件好事,可他们反其道而行,从贫穷者身上拿钱,修建寺庙祈求神佛保佑此权势富贵世世代代不朽。


    “哼,他们……”


    阿丑话还没说半句,就听到有人惊呼一声官兵来了。


    阿丑对人间执法的官吏一直有种恐惧,哪怕是在她能上天入地有法宝的“丑娘娘”的时候,她都会想起那一天小渔村的街道上,自己被按在木桩上,明晃晃的刀差点砍断她的手。


    “……”阿丑立刻往边上的走廊躲了起来,借着几丛灌木遮挡身形的同时也透过树叶缝隙查看情况。


    官府原本是听闻刁民杀害高僧,还围攻寺庙,前来捉拿刁民问罪的。来到寺庙里一看,刁民们手拿镰刀、犁耙、铁锹之类的农具,而和尚们手里的东西就不太一样了。


    除了钉耙、镰刀这类农具外,还有大刀、尖枪、长戟、长戈之类兵器。


    既然是兵器,又怎能容许私藏?


    “将兵器都放下。”官吏举刀威胁,同时分出一队人去库房搜查,竟搜出不少兵器和粮食。粮食原本是没任何问题的,是供养的粮食存剩下的。和兵器放在一起,就很危险了。


    囤粮藏械,在南赡部洲是忌讳,是要谋反的意思!


    天竺高僧们在西牛贺洲不曾受过这样的对待,来到南赡部洲后也一直备受贵族礼遇,这些官吏之前分明都很客气,此时凶神恶煞对待僧人,莫非也是受到了魔波旬的蛊惑?


    僧人们便没有放下兵器,反而握紧手中利刃对抗,求以自保。


    因这错误的选择,换来一声“你们想造反”?


    百姓们惊得纷纷跑出寺庙,不敢沾惹半点此事的是非,门外的官兵则陆陆续续闯进来将僧人们围住,随着一声令下,鲜血四溅。


    “……”事态的发展完全超出阿丑的预料,僧人和农人没有打起来,反而是被官兵围杀。


    她虽讨厌光头,还没到见此情此景能高兴的地步。阿丑看向神殿,神像的供桌上海摆放着果品,燃烧着檀香,可并没有哪个神佛显灵拯救信徒。


    寺庙里一共十个僧人,只留了住持老僧的活口,此时也被带走问罪。其他僧人在地上横七竖八,鲜血流淌,不管有气没气,都被拖了出去。


    手臂上的波旬极其兴奋,近在咫尺的僧人的死亡,那瞬间的惊惧无措,以及他们向神像求救却迟迟没能得到回应的绝望和不甘,都是格外美味的负面情绪。空气里漂浮着血腥味,牵扯佛门弟子的血,更是让波旬饱餐一顿,力量大增。


    眼见寺庙了没了人,阿丑才从灌木后走出来。


    她刚走到院落里,供奉着四大菩萨的神殿里就有三道身影走下来。


    正是观音、文殊、普贤三位菩萨,灵吉没有来,留在了雷音寺。


    小别重逢,阿丑心中喜悦,跨过地面的血迹小跑过去:“桀桀桀,老婆——”


    “……”文殊普贤纷纷一愣,幸亏他们是目睹了事情经过,否则阿丑这笑声,像极了杀人灭口后的得意嚣张、


    阿丑跑到观音面前,止了步伐,笑容也收敛,心想不能让老婆为难,文殊普贤肯定很在意观音和她的关系,尤其是在佛门这么需要观音的时候。


    阿丑便换了一副冷漠表情,看着观音和文殊普贤说:“三位菩萨怎么来了,可不要因为来得不早不晚的巧合,就认定是我害了人。”


    观音无奈摇头,眉眼忧愁慈悲,说:“阿丑,我们在此已经有些时候了,知晓与你无关。”


    “啊?”阿丑不由愣住,很快就想明白其中逻辑。


    因为,神佛不能偏私,即便是虔诚供奉他们僧人,也不是能规避一切劫数的。


    菩萨们也听到了民众的讨论,知晓事情前因是一年年矛盾积累,没有人被波旬蛊惑。


    不曾有魔参与,神佛也就不能除魔,所以他们都是垂眼不忍看,对此叹息一声阿弥陀佛。


    阿丑将今日的事情看在眼里,听在耳朵里,记在心里,若有所思着今后的打算。


    却突然想起当初菩萨老婆让她避劫三十三年的事情。


    那时她不明白,被镇压在山下后以为明白,却是到今天才明白。


    她以为是自己本不用,其实是菩萨老婆本不该。


    当她再次看向地面僧人们留下的血迹,这些都是虔诚皈依佛门的信徒,菩萨们秉承着原则,并未相救。


    而那三十三年的承诺,只有她一人。


    “……”菩萨老婆对她的私心,好像比她以为的要再多一点,这个认知让阿丑莫名心惊,喜悦、担忧、不安。


    边上的文殊普贤见她愁眉苦脸叹气,以为是在嫌弃他们碍眼,打扰了她和观音的独处。


    文殊双手合十,说:“阿丑,当年之事终究难再论出个所以然,陨落了那么多的神佛……不如到我的清凉山坐下,讲讲你今后的打算,你独自压制波旬本就受累,倘若有需要帮忙的事情,也可以与我们说。”


    阿丑毫不犹豫就拒绝了,理由是几位菩萨完全没想到的。


    她说:“文殊菩萨,你如此好言相说,我也知道你是肯讲道理的,当年……哼,我不是你们对手。今日不是我固执己见非要与你们敌对才拒绝,主要是近来波旬总是胡乱变化想扰我心智。”


    “哦?”文殊疑惑,“若如此,你往清凉山去,我们一起帮你想办法,清净灵台也好。”


    “不行。”阿丑说,“波旬变成了我老婆的容貌,用着你的身形。”


    说着指了指文殊斜披丝缎时袒露的胸膛,说:“喏就是这样的,一模一样。”


    文殊:……


    观音:……


    阿丑眉头紧皱,满脸的抗拒,说:“波旬还总是说些奇怪的话。”一边说着,一边把自己衣服往两边一扯。


    惊得三位菩萨连忙想上前阻拦,幸好秋日渐冷,里面还有单衣的。


    阿丑维持着扯衣服的动作说:“波旬还总是这样,把自己衣服一扯,问我想不想得到他。”


    “……”——


    作者有话说:高中小剧场:


    最近学校来了个转校生,名叫波旬,一来就请全班喝奶茶试图拉拢好关系。


    波旬成绩也不错,一直是同年级第二名,对年级第一怀恨在心,暗中报复。


    同学们对这个新生还是挺有好感的,他性格开朗能说会道,经常一语中的说到关键,最重要的是,波旬经常给同学们发他自己写的同人文,是枯燥校园生活的调味品。


    但是,不到一个礼拜,新同学就挨了处分,还被班长的家长告了,理由是造谣恋情。


    第142章 亲吻眼睛 亲啊!你们倒是亲啊!气死魔……


    文殊看到阿丑这豪放扯衣服的动作, 以及那般的话语,尴尬摆摆手说:“魔波旬,便是如此恶劣。”


    三位菩萨深知波旬的可恶, 对阿丑被波旬纠缠很是担忧。


    普贤问:“波旬是想败坏你心中佛门的形象, 以达到你疏远佛门厌恶佛门, 败坏佛法的目的。”


    阿丑拍了拍自己的手臂, 说:“波旬, 是这样吗?那你不是白费功夫吗,佛门在我心里本就没什么好形象, 他们都镇压我那么多年了,我老早就厌恶佛门了。”


    “呵呵。”波旬冷笑不说话。


    三位菩萨听到阿丑的话皆是无奈, 文殊普贤也只能摇摇头,反驳不出什么话。任由谁被镇压在山里那么多年不见天日, 都不可能对佛门还有好印象,兴许她此时此刻还愿意和佛门的菩萨说话, 也是看在观音的面上。


    文殊又问:“阿丑,波旬变化成我与观音大士的身形样貌,这又和你拒绝去清凉山有什么关联呢?”


    阿丑说:“我对你不够了解, 倘若不小心困乏睡着了, 又被波旬纠缠,我分不清你和波旬。万一把你当成波旬打了, 谁知道你会不会记仇,又找个理由镇压我。”


    “……”文殊语塞, 此言实属冒犯,竟说分不清魔王和菩萨,岂不是在骂菩萨吗?


    普贤抬手掐诀,笑着问:“阿丑, 你既然能分得清观音,为何分不清文殊呢?波旬如何变化,也都改变不了他魔的根本。”


    他们神佛辨别是依靠法术看破魔王的本相,阿丑没有法术,只能用自己的认知判断。


    她说:“因为我了解老婆,我知道他绝对不会做出那般的举止。我对你不了解,也许你会那样。”


    那样?刚才那样?文殊哭笑不得,佛门弟子岂会对凡人扯开衣襟,还说什么是否想得到。


    “阿丑,任何一个菩萨都不会做出那般的举止。”


    “哦。”阿丑简单应了一声,却是将信将疑。


    话题又说回消灭波旬,此事并无直接解决的办法,且佛门更偏向于先找回佛祖的转世。


    说得通俗难听些则是:消灭波旬,全靠这个凡人的悟性与智慧了。


    念及此,文殊普贤心中也有几分不忍与愧疚,当年那场浩劫发生时,他们并未多言劝说一句,本就违背了佛法的慈悲。


    更是与其他神佛一起出手,与孙悟空、杨戬、灵珠子混战,在佛祖镇压时,也提供了一臂之力。


    如今她出山,佛门宿敌波旬却需要由她来消灭,可当真是不公平。


    普贤菩萨在阿丑到达灵山之前曾在狮驼国见过,佛法盛会也被她搅局,据僧人们说,有个样貌十分智慧可谓菩萨相的年轻小僧被阿丑拐跑了。后来到灵山,并未见到那个小僧。


    阿丑在欲界耽搁了八十一天,在外面就是八十一年,普贤很想问那个很有菩萨相的小和尚怎样了。


    这话又过于好奇,不应该。


    所以普贤没有直接问,而是换了个说法:“阿丑,波旬为何如此虚弱,你是怎么从欲界里出来的?欲界的结界封印乃是佛祖设下,除非佛法动摇,如当年辩法大会时佛祖认同旧法存在弊端,才招来了波旬。你离开欲界的那天,佛祖在大雄宝殿讲经,佛祖宝相庄严,僧人虔诚膜拜,未曾动摇佛法。”


    “是用通天藤突破结界的。”阿丑说起这事还挺骄傲,说到波旬的计划是长久地栽养通天藤,依靠每次生长的轻微变化直到突破欲界。也说到她等不了那么久,她在外面还有很多在意的人,所以她努力去摸索清楚通天藤生长和变小的原理。


    说到她竟用自身所有血量来计算通天藤的生长,她将幼苗扦在自己的掌心,让通天藤疯狂的汲取她全身的血压。


    也说到她巧合想起红葫芦里的潮血,孤注一掷全部倒出,倘若通天藤都无法突破结界的话,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最后说到石化恢复了的波旬想要离开欲界,与她辩论了几句,因谁更“永恒”而落败,坠下欲界灰飞烟灭。然而,消亡之前划伤阿丑时,波旬狡诈地藏了一缕气息,才导致如今的情况。


    空中阴云蒙蒙,有细小的雨落下。


    三位菩萨皆是慈悲叹息,感慨她一个凡人能有如此坚定的信念。观音微不可觉有一个想要上前一步的动作,又止住。


    “阿弥陀佛。”文殊又叹一声,既然不愿意去清凉山商议,也不勉强,仍旧询问阿丑今后的打算,算是一些想要弥补的心态。


    阿丑眼中有一闪而过的迷茫,但是很快她就做出了决定。


    “我要找个人间的村落生活,不能隐居在山里,得住在人多的地方。”


    普贤疑惑,问:“这又是为何?你历经那么多的磨难,不就是为了与你的朋友团聚,回到山里过安逸的日子吗?莫非,是波旬提了什么主意,往人多地方去汲取力量,此是往苦海里去呀。”


    阿丑没有立刻回答,她看着地面的血迹,又抬头看向天空。


    她有些失落,语调有些忧伤,低下头说:“我以前就是太安逸了,以为无名山是全天下最安全舒适的家,以为我有菩萨老婆撑腰,有太上老君太乙天尊青睐,以为有天地新灵的厉害身份,还是人间信仰的丑娘娘……我的确喜欢被捧得高高的。”


    只是,那一次摔得太痛,刻骨铭心,她是一定要长记性的。


    “也许 ,是我曾经的身份太大了,他们害怕我。他们对付我时,和对付一只千万年的石猴、一朵灵珠子所长成的业火红莲、一个肉身成圣的天神是一样的待遇。”


    文殊普贤皆沉默,只诵一声佛号,便离开了此地。


    观音走到阿丑身边,抬手轻柔地搭在阿丑的肩膀上,问:“阿丑,你从苦海中来,难道又要回苦海去吗?”


    观音希望阿丑此后都是轻松快乐的,南赡部洲多杀多争,总有无数的劫难灾祸。那座无名山,代表着曾经的浩劫,是天庭与大西天都不愿意直面的地方,是最适合避祸生活的隐居之所,也承载着阿丑诸多快乐美好的回忆。


    其实话问出来的时候就已经猜到答案,承载着美好的回忆同时,也承载着最惨烈的劫难。


    那时候的阿丑有很多钱、很多老婆、很多朋友。


    现在也有,却是遥不可及地拥有,并非是想念时就能拥抱到的拥有。


    阿丑说:“苦海……我虽是从苦海里来,可回苦海的我已经不一样了。”她转身仰起头看向面容慈悲的观音,她握住那只白玉般的手,让掌心贴在自己的脸庞,“桀桀桀——有一个菩萨会惦记着我。虽然菩萨很忙,有很多人要去帮,不过嘛,菩萨神通广大,元神多分身多,会有一缕元神时刻想着我。”


    她对着观音说:“优昙!对吗!”


    “……”观音眼眸垂下竟没有闭上,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优昙,那一缕离开了本身独自在阿丑心里住了百年的元神,对她有着天然的亲近,当优昙回归本相的时候,这种感觉既没有增多也没有减少,因为优昙本就是本相的一部分。


    是内心深处的,不可以。


    阿丑看向观音的耳垂,如果只是优昙的话,这样拉着他的手一定耳朵都红了。菩萨老婆不会脸红也不会耳朵红,没关系,以后还有一起看夕阳的时候,让夕阳给白玉般的耳垂染上颜色。


    她东张西望,确定文殊普贤都离开了,又扑住观音牢牢抱住,说:“以前在无名山的时候,我和英娘、她的丈夫,还有织女和青牛,他们忙活的时候我也有跟着学的,耕种和纺织,我都会了……”


    她学会了这些大多数人都会的本领,自己却是用不上的。她是人却不会死,爱吃又不会饿,也不舍得穿新衣服。


    “阿丑。”观音唤了一声。


    “嗯?”阿丑抬头,等着菩萨的下文。


    观音看着她特殊的双眼,一只浑浊不堪,一只清澈无比。那是多少眼泪冲刷形成?西行路上,她又伤心又骄傲地与优昙说过,她一遍遍地想要从山里挖出去,外面叮叮当当的凿山声,里面是她手上的骨头和肉试图扒开山壁的梭梭声。


    她恶狠狠地说,如果到灵山还要再镇压她一次,那时没了土地人凿山,她也会如此坚持不懈地挖出来。


    她说到做到,哪怕是到了欲界也一样。


    当时,优昙听得直落泪,每每想到就会捂着阿丑的手,当做一种迟来的保护。尤其天冷了,阿丑的手冻红了,优昙就捂着她的手呼气。


    阿丑为了安慰优昙,也会开朗地说:也算不得最坏,至少那天只是寻常的一天,我没穿新衣服。


    优昙就哭得更厉害,说如果自己是神仙就好了,一定会保护好阿丑。


    可是,在有优昙之前,在优昙回归之后,大西天的尊者,都不会再说出那样的话。


    “阿丑,我也该走了。”菩萨如此说。


    “哦。”阿丑点头,没有特别失望,反正她知道老婆肯定也会想着自己的。


    她不失望,波旬很失望。


    波旬需要阿丑的愤怒、伤心、痛苦、懊悔,任何负面情绪和想法都可以,所以他希望观音别理阿丑,彻底抛弃阿丑,让她被孤独、愤怒、悲痛、仇恨吞噬!


    同时,波旬想要毁坏佛法,目前与大西天那些佛菩萨牵绊最深的就是阿丑,尤其是和观音的夫妻关系,以及观音那一点能察觉到的私心。波旬又希望阿丑和观音最好是能发展得足够破戒,足够让佛门蒙羞!


    前者抛弃,需要蛊惑观音,波旬目前办不到。


    后者蛊惑阿丑,还是这个简单些,嗯……相对而言。


    “阿丑,观音过来一趟只在乎那些僧侣,都没和你说几句话呢,你不说点什么挽留一下。”


    阿丑本来也没挽留的打算,她已经知道老婆的永别是诳语,她心里记着呢,今日离别反正还会有下次相见。听到波旬又开始烦人,她更没话想说,抿嘴不言。


    波旬恼火,这丑东西到底想怎样!到底在不在乎观音啊!


    波旬又说:“你不是每次道别都要他亲你的吗,怎么不说话,你倒是让他亲你啊!”


    “……”阿丑叛逆心都上来了,波旬越这么说,她就越是唱反调,好烦啊!


    观音见她低着头不说话,以为她是因为才见面又要分开而失望。


    “阿丑。”观音又唤了一声。


    “嗯?”阿丑也再次抬头应声。


    观音仍旧看着她的双眼,抬起手轻柔地拂过她的眼眶,当指腹触碰到眼皮的时候,眼皮自己就会因为察觉到危险而合拢,双目闭起来。


    眼角曾有多少的泪水滑落,脸庞曾有多少的眼泪冲刷,黑漆漆的山窟里,双眼什么也看不见……


    阿丑闭上眼睛,手却下意识地往前抓,抓住广袖牢牢拽着。


    她在阳光下生活了那么多年,被黑暗包围的时候怎么可能不怕呢。


    阿丑拽着袖子,心里安定不少,抚摸眼眸的指腹在她的眼角停顿,掌心捧着她削瘦的面容。她正想睁眼询问,感觉到眼睛上凉凉的、软软的,她知道那是什么。


    可是,菩萨老婆为什么要亲自己的眼睛呢?如果他早点说要好好道别,她肯定把嘴巴撅起来。


    就像阿猴说的,嘴巴不是所有人都能亲,哪怕是老婆也不一定能亲,只有那个你确定不会伤害你的人,那个被你允许伤害你的人,才可以亲。


    她想:我对菩萨老婆是这样,菩萨老婆也对我是这样,所以我们应该互相亲。


    在嘴唇的触感离开眼睛时,她的脸颊上却感受到一滴微冷的露珠,带着特别的清香。


    阿丑猛地睁眼,问:“为什么哭了?你,你不能一会儿一个想法,难道又要与我永别?”


    观音微微摇头,说:“阿丑,我对不起你。”


    “……啊。”阿丑愣了好一会儿,勃然大怒,觉得心口发涩,道,“你!难道你,你又去哪个小渔村变成漂亮渔女普度了,然后,然后又有人通过了考验,你嫁给了别人!”


    她生气至极,甚至抬起手想要像捶孙悟空的猴头一样狠狠地捶向菩萨胸膛,可是手抬起来就是落不下。


    不舍得伤害呀。


    “……”观音一顿,见她是误会了,解释说,“阿丑,在你最孤单的时候,在你最危急的时候,我都没有帮到你。”


    “怎么会呢,你在凌云渡上,将我从欲界拽回来了。那天我都没有祈求你,你就来了。”


    菩萨忽略了那么多曾经帮助阿丑的时候,对几次的缺席与无奈耿耿于怀。


    阿丑忽略了很多菩萨没有参与过的事情,对几次及时的帮助铭记在心。


    “嗯。”观音点头,把话说开彼此心里没有芥蒂,才能安心去执行佛门的任务。


    观音也离开南赡部洲回了雷音寺,阿丑跑回远处青狮等候的位置,打算去寻找一处适合她住的地方。


    手臂上的波旬见证了刚才的几幕,又喜又怒,陷入了纠结。


    阿丑在中原偏北的一个县里找到个小村子住下,这里的条件算不得好,周围百姓们都是依靠耕种自给自足,大多数人面黄肌瘦,不像是能吃饱饭的样子。


    这么多年过去,皇帝换了一个又一个,人间还是这副模样。


    村子的最东边有一座破旧的小茅屋,原先住在这里的人已经饿死,被随意扔在了乱葬岗,茅屋自然就没人住了。阿丑让青狮变成了青皮狗,便在这废弃的茅屋住下。


    阿丑走动时用头发遮着自己的面容,自称是外乡来的,村民们很是警惕,但见这外乡人还算老实本分,的确没有打农田的主意,又是在偏僻的最东边,也就默许了她住下。


    住在这小村子里时,波旬还是没有消停,只要阿丑一睡着做梦,波旬就钻入梦境里,变成菩萨的模样试图蛊惑她。


    “哎呀波旬,你今天变得不对!法力增了,怎么还不如以前,更像文殊不像我老婆。”


    “……”波旬气急。


    阿丑在这个小村子住了一个月不到,对波旬已经能够办到无视的地步。


    期间,文殊普贤单独找观音讨论对波旬一事。


    文殊普贤心里也觉得对阿丑有愧,尤其是她身为凡人竟独自扛下这么艰巨的任务。


    如果能消灭波旬自然是天大的好事,其难度也众所周知。反过来说,波旬也极可能吞噬阿丑……那样的话,此次离别,一不小心就可能是永别。


    念及种种,文殊普贤认为她一路艰难,要是最终落得被波旬吞噬的下场,于心不忍。


    而阿丑又是那么在意观音大士。


    “阿弥陀佛。”文殊普贤便向观音提了个不情之请,“还请大士往南赡部洲去,她最在意大士,在波旬一事有结果前,就按照最坏的打算吧。”


    “……”观音心情复杂,比起两位同门对阿丑被吞噬的担忧,观音相信波旬一定不是阿丑对手。


    可的确,仍旧存在千之一,万之一的可能。


    事关魔波旬,所以才往南赡部洲去,这样的理由是否太冠冕堂皇?


    观音不允许自己用这样的借口,本身这也是文殊普贤出于愧疚的提议,而非真的严重到需要时刻盯着波旬。他们用他们以为的正确,去划定阿丑的无限可能。


    “事务烦扰,就再添一例,往南赡部洲普度吧。”


    又一次回到南赡部洲,观音找到了阿丑所在的小村子。


    “哆哆——”破旧的小茅屋,村民们根本不会来的地方,响起了敲门声——


    作者有话说:5K[可怜]尽力了[狗头叼玫瑰]嘿嘿,开启夫妻同居的小农生活——


    植物塑小剧场:


    丑丑草因为长得古怪得名,和三个好朋友在地面玩耍,分别是猴头菇、红莲花,和三叶草。


    这天,丑丑草对开在神坛上的月亮花一见钟情,每天都蹲在神坛下欣赏月亮花。


    月亮花对丑丑草充满了怜悯。


    这天,下了很大的雨,月亮花看到丑丑草摇摇晃晃的很是可怜,就想要走下神坛去为丑丑草遮风挡雨。


    丑丑草立刻打起精神,拦着月亮花走下来,将月亮花重新推回到了神坛上。


    一只苍蝇绕着植物们飞来飞去相当的烦,可无论是猴头菇、红莲花、三叶草还是月亮花,都拿苍蝇没办法。


    苍蝇飞在丑丑草边上挑衅,丑丑草气得张开嘴巴吃掉了苍蝇。


    “哼!我可是捕蝇草!”丑丑草解决了所有花草都解决不了的事情,在植物界名声大噪。


    丑丑草抬起头,看到月亮花在笑。


    丑丑草嚼苍蝇嚼得更起劲了。


    苍蝇:我可是魔王波……旬……(气绝)


    第143章 束发菩萨 我说过不许用我老婆的样子……


    村子里来了个漂亮的村姑, 才从村口经过就收获了不少目光,人们问漂亮村姑是谁家的亲戚,村姑说是最东边那户人家的。


    村里人都知道, 最东边原本的人家已经饿死扔去了乱葬岗, 屋子破破烂烂没任何值钱的东西, 锅碗瓢盆已经被村里人分完了。前不久来了个头发乱糟糟的外乡人, 说只要个居所, 不分田地,人们见她衣衫褴褛, 身形瘦弱,猜是个难民, 反正那破茅屋没人住,就给她住了。


    这里不像东海边的小渔村天高皇帝远的管不着, 户籍制度实行已久,有外来的人要上报到官府, 对原户籍进行核查,再根据劳动能力分配新籍。


    不过,那得是天下太平的时候。近些年民生凋敝, 饥荒常有, 流民之多难以管辖,各地官府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要不闹出事情来,随流民自己安定。


    “姑娘, 最东边的周二牛家已经没人了,生了病没人照料,活活饿死啦,你是他的什么人?”


    漂亮村姑说:“我不是来找周二牛的, 我是来找一个头发乱糟糟的姑娘的。”


    “咦……你是说阿丑?她才搬来不久,你怎知道她住在哪?”村民们略有疑惑,那个搬来的外乡姑娘怎么也不像是会写字的,也没人给她传信,怎有她的亲眷寻来?


    漂亮村姑淡淡道:“就当是风吹着我来这的吧。”


    漂亮村姑穿得也很朴素,淡蓝色的麻布衣,挽着一个竹篮,便往最东边的那户人家去。


    身后的村民们纷纷好奇那个丑姑娘和这个漂亮村姑的身份关系。


    漂亮村姑便是观音所化,以不同样貌看人们的对待差异,本身也是一种考验。菩萨抬手,本想掐算阿丑来到这个村子后村民们态度,是否有发生不愉快的事。想了想,却又将手放下,等一会儿见了,阿丑一定立刻将所见所闻道来。


    村民们称她阿丑,是见到她样貌后的蔑称,还是阿丑自己告知他们的称呼?


    原来,不掐算不提前知晓的话,心里是会有期待的。


    观音来到小茅屋前,破旧的茅屋顶上竟有新翻修的茅草,破旧的窗户上也有新钉上的木板和粗布,小茅屋边上还围了一圈篱笆,门口一条青皮狗趴着午睡。


    青皮狗突然睁眼,看见了正无奈看着自己的漂亮村姑,这熟悉的气息……


    青皮狗高兴得直摇尾巴,立刻又止了动作,它是狮子!不是狗!


    “菩萨,你怎来了?”青皮狗恭敬地伏在地面行礼。


    “我到南赡部洲普度,也为波旬一事而来,文殊普贤两位尊者担忧阿丑遇害……”其中逻辑,观音始终觉得荒唐,文殊普贤的意思如同阿丑得了不治之症,在最后的时光里让观音陪伴着,好让她走得没有牵挂没有遗憾。


    见证了那么多事情的发生,观音相信波旬不是阿丑的对手,如果波旬无法消灭,那么最终的结果也不是波旬吞噬阿丑,而是阿丑将波旬驱逐分离出来。


    “哆哆——”观音敲响了茅屋的门,仔细看门和墙壁也都有重新用木板加固过。


    等了一会儿没人来开门,观音又敲了两下。


    透过简陋的门上的缝隙,可以看到小茅屋里的人正在睡觉。观音便没有再敲门了,只摇摇头,便直接穿门而入,来到了这狭窄的小茅屋里。


    与当初东海边小渔村里的茅屋不同,这个茅屋非常小。


    阿丑以前的茅屋再简陋,也是一家四口的居身之所,说是茅屋,其实是木板石砖混着搭建,只是屋顶用不起瓦片,多为茅草。小归小,也能划分出灶房、里屋,和进门后只放了一张桌子的客堂。


    这个茅屋是真的茅屋,除了后来加固的木板,都是用茅草扎实的。就连灶房都没有,是单独在外面用砖头简陋搭建了一个灶,锅子已经被其他村民拿走了。


    观音走进茅屋内,走到正熟睡的阿丑身边,见她眉头微蹙,合目的眼珠不断在动,像是在做噩梦。


    “……”观音拧眉,看样子是波旬又在纠缠不休。


    菩萨手掌翻起,净瓶出现在掌心,以柳枝取了甘露滴在阿丑的眉心,然而,那种烦躁戾气非但没有消退,竟更变本加厉了,就连拳头都紧紧握住。


    “……”观音也不禁拧眉,坚信阿丑能够战胜波旬的想法也有些动摇,文殊普贤的话语和担忧的神态却变清晰,与魔王共存的凡人,谁知晓哪天就被魔王给吞噬了呢。


    “阿丑。”观音唤了一声。


    阿丑的拳头越捏越紧,甚至开始磨牙,不知道究竟是遇到了怎样的事情。


    梦境里。


    波旬不死心,自从放弃以假乱真之后,他就完全不在意形象了。今天趁着阿丑睡着,又变化了成了观音的模样蛊惑阿丑,只不过没有再像是文殊菩萨常见的那样斜挂披帛,而是光着上半身。


    波音凑得很近,几乎就贴着阿丑凭空出现,拉着阿丑的手放到自己胸膛说:“丑东西,我是说丑老公~难道你不想和我,你的老婆观音~做一些不能被人知道的事情吗?”


    “……”阿丑一脚将波音踹开,没等他站起来就扑上去将波音按在地上邦邦两拳,说:“我说过不许用我老婆的样子!”


    愤怒是很好的负面情绪,波音快速汲取愤怒作为自己的法力,但残息被阿丑邦邦两拳打伤,才增长的法力又消退。


    波音放狠话,说:“丑东西,你得意不了几时!你所有负面情绪都是我的养料,除非你皈依佛门,只有佛法才能限制我,呵呵,你不会进佛门的,所以长久下去,我还是会恢复!就像通天藤那样,我不能一次突破禁锢,只能以每次微小的变化积累。迟早有一天,你会被我波旬吞噬!”


    正要反驳,阿丑感觉额头一阵清凉,梦境里洒落下淡淡金光。


    被阿丑按住的波音逐渐褪去变化的模样,恢复成波旬的本相。


    一个身体赤红长着獠牙,眼睛冒绿光的魔,是那个在欲界里统治一切,差点吃了英娘,差点将她和英娘永远困在欲界的魔。


    没有了观音的样貌作掩护,阿丑对波旬更为厌恶,咬牙切齿道:“你要吞噬我,那我先吞噬你!”


    阿丑抓着波旬的胳膊就用她锋利的牙齿咬下一块肉。


    “呸!”阿丑只思考一瞬就将波旬的肉吐到边上,谁知道狡猾多端的魔王会不会在她肚子里重组,那以后她吃的所有东西,就都成了波旬的了,断不能做这样的傻事!


    “啊呜——呸!”阿丑越想越气,又咬下一块肉吐掉。要不是在欲界耽搁时间,还不得不辩一场让波旬消亡,她早就顺利和疙瘩头理论,让疙瘩头给自己认错。


    当初在欲界让她给通天藤当养料还不够,他还赖着不走了,让她给他当养料还想吞噬她!


    “啊呜——呸!”消亡又不完全消亡,导致疙瘩头涅槃又不完全涅槃,害得菩萨老婆又多一件要担忧的事情!老婆要忙的事情越多,能够和她团聚的时间就越少,可恶的波旬!


    “啊呜——呸!”每天都要变成老婆的样子在梦里纠缠不休,害得她上次真见到了老婆却凶神恶煞对待,要不是她向来仔细,发现误会了,老婆肯定要伤心很久的呢!


    波旬一条胳膊的肉已经被阿丑撕咬得血淋淋露出骨头,他痛苦万分地叫喊着。梦境对阿丑来说是虚假,不会影响她本身魂魄和身躯太多,但波旬是残息入梦,是他艰难维持的本相,伤得实在。


    被吐到边上的碎肉像是有自己的想法,竟聚集到一起,向着波旬蠕动过来。


    “啊!!丑东西,你给我等着!啊!!”波旬仍旧试图放狠话,可当他看向阿丑,她本就丑陋恐怖的面容此时嘴角一圈血迹,顺着下颚流淌过脖子,浸染衣襟一圈,一清一浊的眼睛是恶狠狠的执念。


    波旬知道阿丑的执念向来深得可怕,比如此时她说要吞噬魔王,因有顾虑而没有吞下,却也像是不把魔王撕成碎片是不罢休的。


    波旬感到了恐惧,这样的办法并不能让他消亡,但痛苦和折磨是真实存在的。他感觉这不是阿丑的梦境,是欲界,只不过魔王不是他波旬,是阿丑。


    他就像那些被困在欲界的凡胎,以为自己曾经是德高望重的僧人道士能够对付魔王。


    波旬撑着力量又变化成观音,说:“阿丑,饶了我吧。”


    阿丑眼里所见就变成了自己抓着老婆血淋淋的胳膊,老婆被她所伤奄奄一息。


    阿丑更生气,牙齿咬得咯咯响,说:“不许变成我老婆!”


    “我不变了,我不变了!”波旬重新调整,变成了文殊菩萨。


    阿丑看向地面已经聚到一起的碎肉,波旬果真不是这么容易消灭的,他只是受不了本相受到痛苦的折磨。


    “呸!”阿丑将嘴里的血水吐掉,总算是放开了波旬。


    地上的肉重新组合到一起,触碰到波旬后将他的本相修复,明显地变虚弱了很多。


    波旬面目狰狞气急败坏地消失不见,阿丑也终于从梦里醒来。


    睁开眼,看见一个陌生的漂亮村姑正关切地看着自己,只是那姑娘一手端着净瓶,一手捏着柳枝,头上清凉的感觉还没消失,眼前是谁不说也知晓了,刚才梦境里将波旬打回原形的金光自然也清楚了。


    “咦?”阿丑见到观音,心里虽是喜悦,疑惑更多。这村子没有发生什么大的灾祸,波旬也没有蛊惑她,她也不曾求助,怎菩萨老婆会过来?


    阿丑盯着观音,见观音微不可觉松了口气,方才是在担心什么吗?


    “桀桀桀——老婆你是不是担心波旬的事?”阿丑立刻坐起来,拍打自己的手臂说,“你放心,我刚才狠狠教训了波旬一顿!他以后可不敢变成你的样子来烦我了,我知道对付他的办法了!”


    观音点点头,却没有解释到村子来的原因。


    阿丑有自己的看法,说:“哦我知道,你到南赡部洲来普度众生,我在这村子住了一段时间,对村里的情况了解,更方便你安排考验?哼,又考验人,我觉得还是直接发粮食更容易度人。”


    观音并未反驳阿丑的建议,只接话说:“也得观察些时日,知晓他们善恶才是。”


    “哦。”阿丑眨眨眼,听出些言外之意,不由大笑起来,“桀桀桀——你想在这住几天都行!不过这个屋子小,没有能单独打坐的余地,唔……你就在我的床上打坐吧,至于我,桀桀桀,我睡在你的膝盖上好了。”


    这样每天都能抱着老婆睡觉,心里头踏实多了,波旬也更不敢纠缠,否则老婆随时能发现她的异常,又把波旬打回原形,她就又能狠狠折磨波旬,配合得多好呀。


    观音环顾一眼小茅屋,说:“阿丑,难道你不修整屋子了吗?”


    从各处改装的木板和外面围着的篱笆,都不难看出阿丑已经开始重新修葺这小茅屋,屋子太小,采光极差。到了夜里月光也照不进来多少,黑漆漆地,阿丑难免会想到被镇压在山里的时候,所以要把小茅屋变得大一些,无论白天黑夜都有光,心里才踏实。


    阿丑心虚低头,却还是抬着眼睛看观音,小声嘀咕说:“我修不修整屋子,你都是我老婆,就该跟我一起睡觉的,自从和你分开后,我总睡不踏实,又开始有梦。有了梦,才给了波旬纠缠我的机会。”


    “……”观音感觉心口一闷,以前阿丑说过,那时候的她感觉很高兴很满足,每每睡觉休息都是一夜无梦到天亮,因为最向往的生活,睁开眼就是了。


    她嘴上说的是与菩萨分开后,其实说的是浩劫发生后,离散的何止一个菩萨老婆。


    观音推开门走出去,阿丑急了,以为老婆这就要走,立刻也追出去。


    观音看了眼篱笆圈出来的空地,既然是要长久住在这村子,用法术凭空变化屋子容易惹来怀疑,便退而求其次,变化了一些砖石、木板之类的。


    “变这些做什么?”阿丑问。


    “我们一起修整屋子。”观音回答。


    我们,我和你,我们。


    不是我帮你、不是我助你、也不是我替你,是我们一起,这是我们的新家。


    “嗯。”阿丑点头,拿起砖木开始扩建小茅屋。


    她回头看着从另一端开始忙活的观音,想起上一次搭建“家”还是拼凑无名山的时候,那时候菩萨老婆不在,是阿莲和阿猴帮的忙。


    观音沉默地搭建砖木,拼凑无名山的时候,一缕元神在阿丑心里,见证了山的落成。今日扩建小茅屋,却只有观音在场。


    “桀桀桀——老婆,我还没和你说这段时间在村里的生活呢。”阿丑一边忙活,一边与观音分享见闻。


    这些年边界外族侵叛,多有战事,国库耗尽。而天子奢靡挥霍无度,为满足私欲,公开卖官鬻爵,将一些重要官职明码标价。


    此制度一出,各地豪强士族纷纷压榨百姓谋利,用钱买官。豪强士族得了大官职,又要利用职权将买官的钱赚回来,百姓苦不堪言,不惜背井离乡谋生,各地流民之多难以计数。


    这个村里也有几个从外乡来的流民,比阿丑要早一两年,已经和村里人相处得挺好。


    阿丑因为头发乱糟糟被人们误会不太正常,人们都没有来打好关系的意思。阿丑搬来第二天就直接跑去集市凑热闹了,她用头发遮着脸,只露出那只清澈透亮的眼睛,人们看这眼睛漂亮,对阿丑略有好感,也愿意和阿丑说话。


    阿丑却直言,说:我叫阿丑!我长得非常丑!


    人们信或不信,也都安慰一句无妨,这世道混乱,长得丑反而是好事。


    阿丑虽不会挨饿了,可是嘴馋,多年的盗窃习惯让她手痒痒。再加上波旬蛊惑:不就是偷个鸡蛋嘛,多大的事。


    阿丑决定去偷点东西吃,这也是波旬唯一蛊惑成功了的事情。


    但是当阿丑来到村民们的家里,这个村子的情况比起小渔村要糟糕太多,阿丑都怀疑自己偷走一碗米,就要饿死一个人。


    阿丑没有偷粮食,生活在这个村子里,也会做一些力所能及但又不重要的事情,比如路过的人在扛东西,她随手扶一把,又或者谁的东西掉了,捡起来还过去,又或者是谁被欺负了,她跳出来吓唬一句。


    事情很小,说不上需要感激报恩,自然也没有特意往小茅屋来。有时候风会吹开她的头发,露出少许的面容被人看到,人们惊恐于她的丑陋,但也的确没有仇恨,自然也不必特意上门寻麻烦。


    阿丑就这么微妙平衡着生活在这个村子。


    “嗯。”观音听着,颇感欣慰。


    但是这种微妙的平衡与宁静,却因为漂亮村姑的到来而被打破,才不到半天,就有不少人来到小茅屋附近,看到阿丑和漂亮村姑在扩建茅屋,还有人壮着胆子说要帮忙。


    漂亮的人总是容易受到关注,今日只是村民还好,明日或许就是官吏。


    观音习惯普度时变化成女子,是因为凡间女子不会轻易与陌生男子搭话,只有变成美丽的女子,才能在和任何人搭话时不被拒绝,如果是丑陋女子……就会被人们嫌弃远离。


    可是,看着这些所谓热心的村民过来帮忙,不禁担忧会招惹来的麻烦。本想以美丽丑陋不同的样貌,考验村民……还是算了,他们对阿丑没有恶意对待,已经算通过了考验。


    于是第二天。


    阿丑醒来,看见一个南赡部洲常见的束发头面的菩萨。


    第144章 山里噩梦 老婆,我手疼。


    阿丑见过观音的很多形象, 总结下来其实就两种,本相和化身。


    本相即法相,是那个端坐莲台宝相庄严的大西天菩萨, 一袭素纱缥缈, 璎珞环佩华宝璀璨, 头披白纱如云雾盖住垂下的乌发, 慈悲双眼微垂, 泛看世间,神圣得令人不敢直视。


    化身则很多, 有特定的化身,如忿怒相。也有千变万化的形象, 尤其是行走在人间普度时的不同模样,老妪、小孩、农夫、渔女……


    今天醒来看到的菩萨老婆不太寻常, 像是本相,又像是化身。


    乌发没有再半束半披着, 完全束起,头上的金冠换成了粗麻简单裹着,缥缈的法衣也变成了粗糙的麻布短褐, 两臂的窄袖折起到手肘的位置, 脖子里的华宝项链自从被阿丑摘走后,胸前就空荡荡的, 此时被交领完全遮掩住。


    面容变化不大,仍旧是慈眉善目的模样, 只是耳朵略有不同,原本略长的耳垂变成了寻常的模样。


    菩萨端坐,听到动静也睁眼看向阿丑,解释说:“既是久留, 便以寻常。”


    “嗯。”阿丑应声,反正老婆变成什么样子她都喜欢。


    昨天屋子的修整只完成一小部分,外面的篱墙圈出一个新的范围,茅屋边上用木板简陋地框了几面墙,是划出的灶屋和堂屋的范围。


    阿丑走到屋外,拾起地上的砖木再次投入到修整房屋之中。


    一只灰老鼠不知道从哪家跑回来,张嘴吐出一口粗糙的米,说:“这村子穷得叮当响,小渔村好歹还有鱼呢。”


    刚说完,看见从屋内走出来的慈眉善目的年轻人,即便是粗麻的衣物也掩盖不了那股脱俗出尘的庄严。老鼠吓得连忙道:“菩、菩萨,菩萨怎来了,我、我一时嘴馋,只偷这点米,求菩萨开恩!”


    观音指尖一勾,一小撮米就飞到掌心,的确非常之少。另一只手掌一翻,凭空出现一个布袋子,就将这一小撮米倒入袋子里,随手将袋子放回了屋内。


    然后才看向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灰老鼠。


    老鼠汗如雨下,早知道自己留在桃花源了,何必跟着阿丑来人间居住呢。它不是心虚偷米,是心虚在大雄宝殿偷吃了香花宝烛。


    观音摇摇头,颇为失望,这灰老鼠从一开始就跟着阿丑离开村子,后来到落伽山修行许久,又改为跟随阿丑去无名山,浩劫发生后求着菩萨允许它再回落伽山修行,后来偶然带去了雷音寺,正好阿丑到灵山,它又偷偷跟着阿丑离开。


    “你好自为之吧。”观音只需掐算就知晓灰老鼠吃了香花宝烛,但此事,雷音寺的僧人们也有很大的责任。佛祖的供桌上,有老鼠偷吃香烛竟无人发现。


    老鼠松了口气,连连说菩萨慈悲,便灰溜溜地跑到青皮狗脑袋上去,青皮狗嫌弃地甩甩脑袋,没甩掉便作罢了。


    观音也拿起砖木,继续搭建堂屋。


    昨天下午来帮忙的好心村民们,今天早上就来了,没能瞧见昨天的那个漂亮村姑略有失望,但来都来了,还是搬起砖块木板帮着搭建。


    “阿丑,你的姐姐呢?”有人好奇询问,张望着小小的茅屋,同时又对阿丑身边昨天没见到的貌美男子很是疑惑。


    阿丑立刻回答说:“那不是我姐姐,是我老婆!唔……昨天夜里回娘家去了,这是我另一个老婆。”


    “啊?”众人更加费解,考虑到阿丑不像是个正常人,便纠正说,“哦,你是想说,这是你丈夫吧?”


    “不是!”阿丑反驳,再次申明道,“我才是丈夫,这是我老婆。”


    “岂有男子当老婆的。”开口的村民摇头无奈,更觉得阿丑是不正常了,她不止说男子是她老婆,还说昨天的漂亮村姑是她老婆,实在是离谱得很。


    村民们便改为与观音交流:“小伙子,你如何称呼,阿丑是你的妻子吗?”


    村民说完这句摇摇头声音也更小些,颇为惋惜地说:“你眼光怎如此,你样貌俊美身材高大,可以入赘去那些大家族里,也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何苦跟着阿丑吃苦呢。”


    观音淡淡摇头,并未多言,只说:“老人家,我名观自在,的确是阿丑的老婆,并非入赘于她,是嫁给了她。”


    如今佛法虽已传入南赡部洲,且皇家下令搭建了寺庙,各地也有一些小规模的庙宇,但对于大多数百姓而言,不知道什么佛法什么佛经,自然也不知晓观自在的名字。


    “……”众人听完只沉默,原来这男子也是个不正常的,正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倒不奇怪了。


    村民们一个个都是面黄肌瘦,虽是出于看漂亮村姑的目的才来帮忙,可在得知村姑已经离开的情况下也没有就此食言,仍旧留下来帮阿丑修整屋子。


    观音点点头,用修行者的严格要求来说就是当自身已难保,仍旧存有善意。


    至于假设,假设漂亮村姑还在这,长此以往是否会遭到村民们的骚扰和侵害?这些没有发生的事情,是不能作为奖惩参考的。


    观音回到茅屋,将那小布袋取出来,里面的一小撮米已经变成了小袋面粉。菩萨又走出来,与众人说:“多谢诸位帮我与我的丈夫修整屋子,家中贫寒没有什么能款待的,就做些白馍吧。”


    村民们闻言有东西吃,一个个眼睛冒光,比看见漂亮村姑还要激动。他们原本也不指望阿丑这个流民过来能有什么吃食,大家当时都看着她搬来,两手空空,身边只有一条青皮狗。


    阿丑的丈夫……不对,阿丑的老婆看着挺健康,若不是穿着粗麻衣物,且与阿丑在一块,都要怀疑他是哪家的落难公子。


    站在最前面的一位农人强行咽下口水,拒绝道:“不必了,我们这么多人,岂不是要把你家里余粮都吃了?你们……你们也没田地,吃完了这袋粮食待如何?”


    异乡人因不要田地而被允许入住,可没有田地,异乡人要么饿死,要么继续成为流民去其他地方。


    各地流民之多,官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倘若流民主动去官邸上报,可以选择去垦荒,也算是一份饿不死的差事。


    “我们……”阿丑一时半会想不到怎么说,她没想那么远,下意识想答我们不用吃东西。人又怎会不需要吃东西?


    阿丑恍惚想起了阿绸,阿绸因为机缘得了阿丑赠予的仙丹从此不会饥饿无需饮食,可是她过得也并不好。人们知道她不会饿,不用吃东西,就打起了吃她的念头……后来,阿丑想要带着阿绸去山里,阿绸却摇摇头说,这样的人间,并不留恋。


    “……”阿丑念及自身,自己不仅不会饿不用吃东西,受了伤还会自己恢复呢。这事要是被人知道,她岂不是成了吃不完的肉?


    阿丑连忙梗着脖子试图想个理由:“我们,我们……”


    观音接话说:“我们无田无桑,逃难来这没有户籍,你们谁家有田需要翻耕?”


    “啊……”村民们互相看了看,这不还是惦记着他们的田地吗?


    观音又说:“种出来的粮食我们不多求,一户给十粒米即可。”


    “这……”村民们更奇怪了,他们看向这个叫观自在的貌美男子,看向他手里的一小袋子粮食,又把粮食分出来,又说要帮忙翻地耕种,竟有这样的好事?


    众人将信将疑,此事看看别家是什么态度,眼下帮忙了一早上,又近饭点,的确是饿地很。


    谁家里都粮食不多,能凭白多一顿自然是极好的。就不再推辞,继续帮着修整茅屋。


    茅屋后面的灶头很简陋,就几块砖搭起来,且锅碗瓢盆自从屋主周二牛死后就被村民们分走了。


    观音指尖轻点,变化出一块有诸多气孔的木板,布袋子打开,面粉自己就已经和好,变成一个个白馍排列在木板上。灶膛里没有柴,凭空就燃起了火,不多时,帮忙修整茅屋的人们就闻到了食物的香味。


    等到香喷喷热乎乎的白馍端出来,村民们犹豫着不敢置信,在得到阿丑和她老婆的允许后,一哄而上。刚蒸好的白馍滚烫,村民们却狼吞虎咽,咽下去烫得都胸口痛了,还是大口吃着。


    观音眉头微皱,指尖悄悄施法,让白馍的温度变得适中些。又回到屋里,凭空变化了个陈旧的瓦罐和几只破碗,柳枝轻扫,变化出一罐子水混着一滴甘露。


    “吃慢些,烫。”观音将水递来,村民们喝下水后被烫伤的胸口感觉好多了。


    待他们吃完了饭,观音又让他们将剩下的白馍带回去。


    村民们又犹豫又激动,说:“这……这可是你们说的!你们可别等没吃的时候,责怪我们拿多了!”


    “嗯。”观音缓缓点头。


    茅屋的扩建已经完成,村民们也高高兴兴各带了一个白馍回家,觉得最东边的阿丑其实人还挺好的,否则也不会有心地那么好的丈夫……不对,妻子。


    唉,这家小夫妻,一个漂亮一个丑陋,心地都挺好的,可惜就是都不正常,那只要十粒米的话估计也是胡说的。


    重新修整后的小茅屋扩大了几倍,有单独的灶房,有还算宽敞的堂屋,也有单独隔开用于休息的里屋,阿丑还特意在里屋的窗户边搭了一个半人高的木架子,菩萨老婆可以在那打坐入定。


    观音闭目,慈悲眼眸里不仅仅是眼前的阿丑,还有苦海之中的各州凡人。菩萨在南赡部洲就分了十多个化身普度,白天时不同的身份形象处理着不同的事情,只有在夜深时才能共同沉淀下来。


    元神却又要往雷音寺去,与文殊普贤灵吉三位菩萨共同商议佛门之事,事关重大,乃是佛祖转世的下落,至今没有头绪。


    除此以外,还有陨落的诸佛门弟子,也都需要接引。以最早入世的十八位罗汉为例,已经转世多次,却始终没从苦海里跳出来,兴许又要等下一世的机缘。


    “……”诸事烦忧,不禁拧眉叹息一声。


    菩萨缓缓睁眼,看见窗户正对着的木榻上,阿丑正熟睡。她向外侧卧着,这样一睁眼就能看到在打坐的老婆了。


    观音淡淡无奈,正打算离开茅屋去村子里看看各家的情况,却见阿丑双手紧绷,像是利爪那般半攥着,手微微颤抖无意识地像是在挠东西。眉头紧皱着,有些愤怒、不甘、固执,呼吸也急促得像是满腔怒气。


    “阿丑?”观音上前查看,担心是波旬又在纠缠。


    但这一次,只唤了一声,阿丑就醒了,说明只是普通的噩梦。


    阿丑睁开眼,看到了坐在木榻边缘的观音,她被镇压进山里后,很多年一直有句话想对老婆说,可等她出山了,到灵山见到了老婆,她又不愿意将以前的事情拿来说。即便是西行途中的优昙,她也没有说,只是强调着那座山困不住自己。


    也许是波旬改变了汲取力量的方式,这两天都没有入梦纠缠,而是将她拽回到了那座山的回忆里。


    让她误以为所谓的离开山、西行路、优昙、欲界、英娘、雷音寺、观音全都是假的,只是她太希望挖山出去的一场梦,梦醒睁眼又在那个黑漆漆的地方。


    此时她睁眼看见的是观音,是在夜里有着淡淡微光的菩萨。


    阿丑瘪着嘴,向观音伸出自己的双手,说:“老婆,我手疼。”


    观音闻言,双目立刻落下泪来。


    观音捂住阿丑的手,轻柔地在关节处揉着,轻声说:“没事了,你已经从山里出来了,不用挖山了。”向来没有温度的白玉手,特意用法力变得暖和一些。


    不曾见的山中五十五年,西行十二年,欲界八十一年。即便是有优昙曾陪伴一路,菩萨仍旧会因自己的缺席而感到愧疚,这种愧疚是长久无法消除的,因为那是出于自身意愿的缺席。


    “嗯。”阿丑应声,其实那么久过去手本身已经不痛了,是长此以往的习惯,总还有一种手很痛的错觉。


    有老婆这样关心着,阿丑感觉手痛的那种错觉缓和了很多。她坐起来近距离看着菩萨老婆的面容,现在这样捂着她手的样子,和优昙有几分相似。


    “桀桀桀——”不痛了,心里也不闷了,她很自然地斜靠在菩萨身上,说,“定是波旬捣鬼,我自从离开山后就没有梦到过山里,我知道我出来了。”一边说着拍打了一下自己的手臂,骂骂咧咧道,“臭魔王,有本事你再出现,我非把你咬成碎片。”


    手臂上的波旬也十分愤怒,自己好不容易找对了思路,开始汲取阿丑的愤怒、不甘、痛苦,怎么就被打断了!


    波旬不甘心,打算等阿丑再次睡着后故技重施,再将她拽入那段黑暗的回忆里。


    “……”观音轻启丹唇,缓缓念诵经文。


    粗布的简陋发冠变成金色,完全束起的头发又披下些许,粗麻的衣物也逐渐变化,却不是一袭飘渺白纱,而是霞光彩衣。


    波旬咬牙道:“哼!大悲咒又如何,就是释迦摩尼来念,我也不惧!”


    观音听不见波旬的挑衅,仍旧念诵着经文,却与大悲咒略有不同。随着经文继续,观音身后光相蒸腾,竟幻化出一双双的金色手臂,每只手掌里都有一只微垂的慈悲眼,经文越念,手臂越多,密密麻麻成百上千。


    千手,千眼。


    观音略微俯首,无数的手臂合拢虚抱,阿丑看得发愣,老婆有好多金灿灿的手臂,真好看……念经的声音也很好听……


    阿丑感觉整个人特别安宁舒适,心里特别踏实,她蜷在臂弯里,缓缓闭目歇息。


    而波旬果然不死心,再次将阿丑拽入到那段黑漆漆被镇压时的记忆里。


    阿丑还没有任何举止,就感觉到黑漆漆的山内似乎有微光,山壁上一只只淡金色的眼睛睁开,几乎遍布了整个山窟。


    密密麻麻的视线扫过黑暗的山壁内,任谁都无法遁形。所有视线最终看向一处虚无,将躲藏在黑暗中的波旬找出。


    “你还想害我!”阿丑绝不辜负老婆的良苦用心,二话不说就扑向波旬一顿暴打,抓着波旬的胳膊就是撕咬。


    波旬奋力挣扎一溜烟消失不见,噩梦也随之消失,阿丑拧起的眉头舒展开,沉沉睡去。


    第二天,睡足了的阿丑醒来,下意识想要伸个懒腰,却见自己还在老婆的臂弯里。只不过老婆已经褪去法相,无数的手臂也都消失不见,又成了穿着粗布衣物的“凡人”。


    阿丑不禁想:老婆难道念了一晚上的经?我睡得很香,很久没有这么踏实了。


    “桀桀桀——”阿丑高兴地在老婆的脸上亲了一口,然后精神满满地跳到地上,说,“走,我们种地去!”


    “……嗯。”观音缓缓睁眼,天亮了也该将再次化出分身们去各地普度了。


    在村子里的村民们看来,村子最东边搬来的外乡人是有些奇怪的普通小夫妻,一个总是用头发遮着面容,自称长得极其丑陋;另一个样貌美丽,出尘脱俗的美男子,却是丑姑娘的老婆。唉,古怪,古怪。


    更怪的是,这两人还当真到农田里去帮忙,且真的只需要十粒米作为回报。


    村里的各家农事,有了丑姑娘和她的漂亮老婆帮忙后,田里的麦子蔬菜竟都长势喜人,村民们也依言给十粒米,有的还想多给些,但被拒绝。


    十粒米虽少,但家家户户的米加起来,就也有一小碗了。


    在人间寻常生活一事,目前来看还算顺畅,与村里的人们相处下来也还可以,这让阿丑拥有了除了桃花源土地人们以外的“乡邻”。


    随着天气渐冷,得伤寒病的人逐渐变多,形势并不乐观。


    然而,未等观音出手相救,村里就来了个术士,说是能用符水救人,且还真管用了。


    还说什么受了老神仙点拨,不知所指哪位大仙——


    作者有话说:5K[可怜]


    ————


    魔法世界小剧场:


    几位华夏交换生来到魔法世界学习,进行分院仪式。


    阿观进了拉文克劳,阿丑进了赫奇帕奇,阿猴阿莲和杨戬进了格兰芬多,波旬在斯莱特林。


    波旬本想霸凌阿丑,没想到阿丑这个赫奇帕奇居然敢对他使用钻心咒!甚至连阿瓦达索命都差点念出来!


    老师呢!交换生用禁咒你们不管管吗!


    波旬格外记仇,了解到黑魔王一事。波旬有了个主意,他要假装成为食死徒,然后找机会取而代之黑魔王,统治魔法界!


    于是,波旬带着食死徒标记的图片找到了纹身师。


    纹身师看了眼图片倒吸一口冷气,与波旬反复确定:真的要纹这个吗?太恐怖了。


    波旬冷哼:当然。


    1小时后,波旬气急败坏破口大骂,恨不得杀了纹身师。


    “你为什么把那个丑东西纹在我手上!”


    纹身师委屈无比:这不是你给我的图片吗……


    波旬划拉了一下手机界面,上一张图片才是食死徒标记,在递手机的时候不小心翻页了,图片上是被他记仇的阿丑。


    学校里开始出现波旬明恋阿丑的绯闻,毕竟,都纹身上了。


    阿观:……(盯)


    第145章 符水治病 (4W5营养液)因为他骂了……


    秋冬时节, 天气转凉,村里各家的人都极少出门走动,但也有不得不出门的时候。


    家里柴火没了的得上山去砍柴, 粮食吃完了的得去山里挖野菜, 否则这个冬天是熬不过去的。


    季节交替又最容易得伤寒, 走在路上路过几家, 隐约都能听到咳嗽声。


    阿丑不像以前那么怕冷, 这样的温度仍旧能穿着单薄的衣服走出去。她是不觉得多冷,可这样瘦小可怜的身形在寒风里被吹得衣角翻动, 倒是让看在眼里的人觉得冷了。


    阿丑和她的漂亮老婆拉着手去赶集,将要入冬前的集市比以往更热闹, 人们都来采办过冬的东西。衣服布料是需求最大的,天气冷就得置办厚点的衣服, 何况冬天过去迎新春,也少不得新衣服。


    其次是过冬的食物, 得是好储存不易腐烂的。


    小村子里的人们都很穷苦,攒了一年的钱也就这段时间会花销,可买不到多少东西, 被拒绝了也强作欢笑, 褶皱一层层都是向下弯曲。


    还有的人,为了能够买到过冬的物资, 也为了孩子能活下来,竟将孩子带到集市售卖, 请求县城里需要家仆的大户人家行行好。


    “……”观音低头叹一声阿弥陀佛,微微垂眸诸多不忍心,这些都是人间事,是苦海事。


    一幕幕, 一桩桩,一件件。


    阿丑也看在眼里,她没有低头也没有垂眸,她歪着脑袋认真地看着。如果遇到一个难题,就去找到事情的根本,就像欲界的通天藤,只有弄清楚它是怎生长的,才能找到最接近正确的答案。


    可是,苦海里的事情,阿丑这么多年一直找不到原因。


    那个卖孩子的穷人叫喊着,终于有个好心的大户人家前来买孩子,擦擦眼泪说世道艰难,好吧,我就买下你的孩子,虽是为奴为婢,至少不会挨饿受冻。


    穷人连连磕头道谢,哭着对孩子说,孩子你能过上好日子了。


    如果是“行行好”为什么不直接给钱呢,高门大户难道在意这点钱吗?如果是“好日子”为何到今日才哭着将孩子卖了?


    可若说是坏事,坏人,也不像呀。那大户人家没有直接抢孩子,没有威逼利诱,的确是那穷人苦苦哀求,且真情实感道谢了呢。


    “呵呵呵,人就是这样没用的,今天这集市来得妙,好多的痛苦呀。”手臂上的波旬笑起来,不断汲取着周围的负面情绪。


    阿丑拍打了一下手臂,听到波旬讨厌的声音反而是想明白了。


    或者说道理很久以前就摆在眼前,只是才将此串联。


    就像天庭和大西天夺走了她的一切,将她镇压,他们想要听到她的求饶。如果她对曾经飞天遁地的日子留恋,想要得到任何不属于“人”的东西,她就必须皈依,必须跪拜祈求。


    也如眼前所见。


    农人们供养了当地豪强,豪强官吏们又供养着管辖州郡的宗亲贵族,再往上便是供养着王朝的天子,那个奢华的皇宫里的人们。


    可是一旦涉及到皇家的事情,神仙们就说不允许干预人间大事。


    “哼。”阿丑恨恨跺脚,人间有皇帝,天上有玉帝,根本就是担心人间的皇帝被不甘心的人打了,玉帝也会被不甘心的神仙打!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嘛!


    阿丑气愤地骂骂咧咧,转身就走。


    凡人阿丑决定不理菩萨老婆一个时辰!


    唔……菩萨老婆比那些讨厌的神佛要好,慈悲又心软,每天都用千手千眼的法相化身守护自己不被波旬纠缠呢。


    而且,在偏袒自己这个凡人的时候,还有很多的化身在各大洲走动普度众生,那么忙碌,那么累……比其他神仙们加起来做的善事还多呢。


    哼,那就减半个时辰。


    “……”观音不知道阿丑怎么突然就生气了,只好无奈摇摇头跟了过去。


    回到小村子的时候,刚到村口就远远感觉到一股盯着的视线。


    阿丑疑惑张望,看到不远处一户人家的窗户口有个中年女子一直盯着自己。


    这条道是回家的必经之路,阿丑心中警惕,已经做好了一会儿掀开头发吓人的准备,但等到经过那户人家的门前时,那妇人又犹豫地背过身去。


    真是奇怪。


    等回了家里,在木榻上窝着的青狮惊得立刻蹦到地上,又乖乖恢复成了青皮狗。住在灶膛后面的老鼠探出脑袋,眼睛盯着阿丑和菩萨的手,两人站得有些距离,且都没见提东西回来,老鼠失望地又钻回了灶膛后面。


    “阿丑,莫非有谁惹你了,如何一路不言语?”菩萨随口一问。


    青皮狗连忙道:“跟我无关吧,我只占了榻一小会儿,何况我是神兽!很干净的!”


    阿丑又哼了一声,说:“半个时辰还没到。”


    “……”什么半个时辰?观音有些疑惑。


    正想着,外头有人敲门。


    阿丑过去开门,竟是刚才从村口就盯着阿丑的那个中年妇人。妇人手里抱着一些旧衣服,打量着阿丑一身的单薄衣物,视线扫过屋内,里屋的木榻上好像连条被子都没有。


    阿丑对这妇人印象不深,只帮过几回农务,得了几十粒米。


    妇人犹豫了一会儿有些不好意思,说:“阿丑,这是我女儿的旧衣服,你要不嫌弃,拿去改改大小能穿的。”中年女人说话的时候眼里有泪光,但并不想多解释这发善心的行为,只说是作为帮忙耕地的谢礼,等开春了还想麻烦阿丑夫妻的。


    阿丑有些愣住,她本以为一路盯着是害怕她,没想到竟是关心她?阿丑活了这么久,除了英娘再没有过别的凡人给她送衣服呢。


    “哦。”不过,白得的,阿丑自然是直接收下了。


    观音也走过来,与中年女人道了声谢,说:“施主……十足慈悲,大娘,你心真好。”


    边上的阿丑则已经开始在试衣服,她不舍得穿新衣服,别人的旧衣服给她穿反而高兴得很。既不怕弄脏弄坏,反正是旧衣服,可对自己来说又的确是新衣服。


    观音看着满脸高兴的阿丑,心里有一种又消极又乐观的想法。久而久之,等阿丑融入了人间生活,或许也是自己该走的时候,菩萨本就不能在一个人身上倾注太多关注,对其余的苦难者不公平。


    因此,菩萨还是希望阿丑能够有一些人间的秩序礼节,并不是欺下媚上看人脸色的坏规矩,而是人与人之间能够长久维持关系的那种秩序。


    观音说:“阿丑,与我一同谢过大娘吧。”


    阿丑很少,或者说几乎不与人说谢,她粗俗道:“谢什么,她想要送我,我答应了,是我答应了她事情,她都没谢谢我呢。”


    “……”妇人略有尴尬,苦笑道,“阿丑说的对,是我心里有私,才想将衣服送来……这衣服是我亡故的女儿的,她去年冬天去河边打水的时候掉下去,得了伤寒,病死了。”


    说时已经哽咽。


    阿丑试衣服的手顿了一下,倒是没有在意给她的是死者的衣物,很多人都没这样的忌讳,活人穿暖和才重要,乱葬岗的尸体还常有人去扒衣服呢,只有那些富贵人家才会什么“断念想”,把好好的衣服给烧掉。


    阿丑心中触动,是察觉到这个妇人将自己当做思念女儿的寄托,从妇人的眼泪和描述里,阿丑描摹出的不是一个陌生的女孩,而是曾经的自己——


    冬天的时候外头天寒地冻,她又饿又渴,赤着脚捧着陶罐去河边打水,河面结了薄薄的一层冰,冰里冻着岸边飘下来的枯叶子。回到家的阿丑就靠着吃冰充饥解渴,她发现摸过冰的手会变暖和,就浑身用冰抹了遍。


    果然暖和了,浑身都很热,又暖又昏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她醒来昏昏沉沉,她实在是太饿了,跌跌撞撞不知道是到了谁家,扑进鸡窝就捏碎了鸡蛋吃,听到叫喊的声音后才跑回去。


    身体虽然是暖和了,可力气却变小了,整个人累得慌,回到家又冷得厉害。幸好夜里雪停了,没有那么冷,阿丑捂着不算暖和的被子熬了一夜出了许多汗,才好起来。


    从那后阿丑不敢再用冰抹自己取暖了,冬天很冷,小渔村的风是带着水汽的,缩在角落都冻得发抖。后来阿丑想到了个好办法,就是睡在灶膛里,白天用捡来的柴火烧偷来的蔬果和鸡蛋,烧好了饭等星火熄灭不那么烫的时候,就可以睡进去,一直到早上都能有余温呢。


    此时看着这个满眼伤心的中年妇人,她的女儿掉进冬天的河水里,得了伤寒病。冰冷刺骨的河水有多冷阿丑知道,伤寒病又热又冷很难受阿丑也知道,但不知道竟会有严重到病逝的时候。


    阿丑总是很难与别人感同身受,但如果是与自己一样的遭遇,比如饿、冷、痛苦、离别,她就会投射去自己的感情。


    看着手里的这些旧衣服,阿丑犹豫了一会儿说:“好吧,谢谢你。”


    阿丑从旧衣物里挑了两件,其余的还给了中年妇人说:“冬天太冷了,你不舍得将女儿的衣服重新裁剪自己穿,那就给其他人家的孩子吧,我现在已经不是那么怕冷了。”


    妇人犹豫了一会儿点头应下,还真的挨家挨户将女儿为数不多的旧衣服送给乡邻。而平白得了旧衣服的乡邻,也有些不好意思,家里有余粮的就给半碗米,余粮不多的就给个陶碗,很少有人是白拿的。


    观音对此很欣慰,淡淡笑着。


    阿丑低头看着手里的两件旧衣服,一件也挺单薄,并不是这个季节的。另一件稍微厚些,夹层里有少许的棉花,看着就挺暖和的。


    “好像小了一些。”阿丑嘀咕着,她因为常年吃不饱,身板比同龄人小些,那妇人的女儿如果比自己身量还小,不知晓病死的时候是什么年龄。


    人生之苦,生老病死躲不开。


    观音轻叹一声,从阿丑手里接过两件衣服,道:“我帮你改改。”


    阿丑眨眨眼,说:“嗯……虽然时间还没到,但看在你这么好心的份上,我就应你一声。”


    “……”观音无奈摇头,不知晓阿丑到底在计算什么时间。


    不过阿丑只说应一声,并未答应让观音修改衣物,她跑去里屋,翻找出针线,说:“不要用法术!我自己改,用法术变化的东西,谁知道哪天就被恢复原形了。”


    针线也是乡邻送的,去帮忙耕种秋收的时候,有户人家觉得十粒米太少,见阿丑的衣服有些破旧就说帮忙缝补,阿丑让对方补好了衣服,就索要了针线。


    阿丑捏着细细有些凉的针,将线搓成尖尖的头,穿过针孔,再将线拉直。


    阿丑心想自己的纺织是跟着织女学的,至于缝补衣服这种事情融会贯通一下就是。


    外面天色渐暗,室内也更昏暗,阿丑看向观音说:“老婆,你恢复法相,我需要你的光照明。”


    “……”观音无奈,依言恢复了法相,在屋内泛起淡淡金光,颇为温馨。


    观音见她如此认真地要自己拆补衣物,便也没有多言,随意盘膝闭目入定,各种分身普度忙碌了一天,也逐一回归本相来。


    阿丑捏着针,很认真也很小心地缝补,她以前被梭子扎到过手指,太疼了,因此每每下针都比划好了距离。拆开布料后,棉花就落了一些出来,又重新塞回去,缝好了一面再翻一面。


    她就趴在菩萨的腿上,将菩萨当做一座发光的白玉石台,仔细地缝补衣物。


    一直到夜深人静,万籁俱寂时,阿丑可算是把旧衣服按照自己的想法重新缝好了。


    “桀桀桀——不用法术其实也只需要半个夜嘛。”阿丑得意笑,立刻就要将自己缝的衣服穿上,一把拽起来衣物,却把菩萨的法衣也拽了起来,她太担心被针扎手,反而没留意到手中的布料不小心连带着洁白的法衣一同缝上了。


    观音缓缓睁眼,看到自己被拽起来的袖子上有一些红色的针脚,使得法衣与阿丑衣摆缝在了一起。菩萨指尖轻点,法衣就像是水一般与针线分开,没有影响那件又新又旧的衣服。


    阿丑将手里的新衣服展开,与老婆显摆道:“看,我自己缝的!改大了一些能穿,没有借着法术之类!”一边说着一边穿进袖子,唔,袖口好像被封死了,几处布料的连接针脚也太宽,棉花都露出来了。


    “……”阿丑气得立刻将线扯掉打算重新缝,那线看着柔软,可当用力拉扯收紧的时候却格外锋利,差点嵌进肉里,在手指上勒出一条印子。


    阿丑立刻松开手,埋怨道:“老婆,你有一千只手呢……”


    言下之意,不必说完也明白了。


    观音无奈摇头笑了笑,说:“我来缝便是,你且休息吧,放心,不用法力。”


    “桀桀桀——老婆真好。”阿丑将东西全都递给观音,自己改了躺在老婆腿上的姿势,扯过广袖当被子,心里暖呼呼美滋滋地。


    为了防止波旬又入梦纠缠阿丑,观音每当阿丑要睡觉的时候就以千手观音的法相诵经,使得梦境里的波旬无处遁形,今日在念经和护卫的基础上,又多了缝衣服一件事。


    无数的手前倾观察着逐渐入睡的阿丑,形成一个往前聚拢的姿态。但是,有一只手缓缓扭转方向,竟是掌心朝着观音,掌心的眼睛也看向观音。


    千眼所见的画面,也出现了一副与众不同的视角。


    观音通过那一掌心的眼睛看见了此时自己的千手化身,一手端净瓶,一手掐诀,这是最基础的本相。无数金色的手睁着掌心的眼睛在盯着阿丑,可以当做是与波旬在争斗。


    但有两只手,掌心的眼睛闭起开,一只手拿着凡俗的衣物,一只手捏着细针,一针一线缓缓穿梭,正为一个凡人缝补新衣。


    菩萨在缝衣服?这样的画面,不可谓不荒唐不可笑。


    金色的手,可以持降魔铃、持宝剑、持诸多法宝;可以持木鱼、持念珠、持钵盂,持诸多修行物;也可以持琵琶、持横笛、持箜篌、持诸多乐宝。


    唯独这代表着凡俗生活缺漏的针线……


    观音手中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有何不可呢?万事万物,自然也包括人间种种。


    那单独转向的手心眼睛缓缓闭上,手掌也缓缓扭转回去,和其他的手变成同一个方向,又缓缓睁开眼睛,重新盯着沉睡的阿丑。


    趴在地上的青皮狗盯着这一幕,不由倒吸一口冷气。菩萨这段时间总以千手观音的法相帮助阿丑对抗波旬,青皮狗虽惊讶,但也用对抗波旬的理由说服自己很正常。


    今日这缝衣服,思来想去都该是和对抗波旬无关的吧?


    睡在青皮狗头顶的灰老鼠轻声吱吱笑,说:“有什么好惊讶的,夫妻之间帮忙缝衣服,多正常。可惜你身上没跳蚤,不然我们同僚之间帮忙抓跳蚤也挺正常的。”


    “谁跟你是同僚,你一个老鼠精算什么,我可是神兽呢。”


    青皮狗汪汪叫反驳,狗叫声肯定是比老鼠叫声大数倍,立刻引来了菩萨的视线。


    “狮儿。”


    “……”青皮狗伏在地上不说话了。


    第二天早上,阿丑醒来的时候观音已经重新变化成了人间寻常的形象,那穿粗麻衣物的貌美年轻男子。


    “阿丑,衣物给你改好了。”


    阿丑立刻蹦起来,从边上拿起来仔细看了看,针线细密,看着就结实。阿丑立刻穿上这件由旧衣服拆了重新缝补的新衣服,非常合身!因是夹棉的,软软的,很暖和。


    穿着老婆亲手改的衣服,阿丑立刻去村里显摆了一圈,只不过天气渐冷,路上能遇到的人不多,经过一些屋子,听到有咳嗽声打喷嚏的声音,都是因冷到而得了伤寒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感觉如今这个时节的温度好像比往年要冷许多。


    阿丑回到家,与观音说了这件事。


    观音已算到村中得伤寒病的村民们,正在犹豫是否相救。生老病死都是大苦,一般不介入这样的因果,可在村子里生活了这段时间,得过村民的帮助,是否算结下善缘,应该还一个善果呢?


    这就又牵扯出对其他地方的人的不公,只因为菩萨在这边居住,与菩萨有过往来的人就能避开疾病死亡,岂不是直接成了长寿村?


    毕竟久居于此和各地随缘普度是不同的,这里牵扯的人太多。


    还在犹豫的时候,听闻村中来了一个游医,不用药方,不用针灸,是以符水治疗。


    符水?符箓乃是道门的东西,不知道是否有什么关联。


    阿丑心里冷哼一声,天庭和大西天一样虚伪。大西天在她被镇压之后,就迫不及待安排人传法到南赡部洲,而天庭看到南赡部洲建了寺庙,估计是也坐不住了。


    出于好奇,阿丑就与观音一起往村中生病的人家去看一眼。


    来到村中治病的游医,或者说术士,看上去挺年轻,约莫二十岁,名叫张角,自称是得到了老神仙的点化,学会了一门治病救人的方法。


    只见他拿出一张很薄的符纸,在上面写了咒文,手里一碗水,将符箓放进水中就立刻融化消失不见,很是稀奇。


    而生病的人喝下那符水,竟还真有些起色。


    不过,这个游医治病也有些挑病人,不是每个生病的人都医治。他会先把脉看看情况,实在救不了的便婉拒了。


    “又姓张,肯定是太上老君他们教的徒弟……哼,现在来治病救人了,怎么不说生死注定不能违背了?”阿丑颇为不满地嘀咕着,汉开国功臣张良被收为了凌虚道人,还有一个开辟了西行路的张骞,虽没被收为道门弟子,可当年的确是听闻他们有接触的意思。


    哼,阿丑拍拍自己腰间的那些腰牌,和天庭决裂后就再没有用到的可能,但她仍旧留着,一则是自己曾经拥有过,二则此物留存也见证了天庭的善变。


    器重她,想要利用她天地新灵的身份时,连幽冥界的腰牌都能给她,把寻找十殿阎罗的任务交给她。打压她的时候,这些木牌就成了罪证,旧事重提她修改地律。


    如今又传授了治病救人的方法给张角,也是姓张的。


    阿丑嘀咕说:“都是因为玉帝姓张。”


    观音摇摇头,与阿丑说:“神仙不能轻易干预生老病死,传授的法术如果直接改变大多数人的寿命,是很严重的罪责。老君并未传授张角法术,而是一些……”


    不知如何形容这等救人的办法,就连看破真相的菩萨都解释不清楚。


    那薄如蝉翼的符纸并非是纸,而是糯米纸,冷墨能在上面写字,遇温水则融化。伤寒病以凡人们的医治能力,尚未有万全的把握,能够医治好的人可能只有一半,一些州郡伤寒病严重的,人口减少以千以万计。


    张角自知伤寒病难治,因此也只选那些病情较轻的人“医治”,将这吃了不会有影响的糯米纸说成是符纸,假借神灵的力量给人一个希望和寄托,有了这样的信念撑着,竟还真有一些痊愈的。


    既然并非仙术法术,只是凡人的行为,观音并未多言。


    但这人能有这样的灵巧善心,观音出于好奇掐指算了算,不由一愣,转而叹息摇头。


    游医张角活动的地方并不固定,在州郡的各个县各个村走动,渐渐地有些口碑,百姓们也都对他很尊敬。


    到了第二年开春的时候,就有当地的官府找到张角,意外竟是对张角的善举表示认可,此为协助官府教化安民,乃是好事呀。


    在人间寻常生活着的阿丑对这个张角有些好奇,时不时会在村里打听消息。


    这天,观音有事要回大西天一趟,是因西牛贺洲找到了一个疑似佛祖转世的孩子,所有菩萨都回了雷音寺去辨认商议,该如何迎回佛祖。


    观音前脚刚离开村子,后脚就有个老头敲响了阿丑的家门。


    阿丑打开门,便看到一个白须白发的老头,正笑呵呵地盯着她。


    “呵呵……阿丑,许久不见啊。”竟是太上老君登门拜访。


    太上老君此时身上穿着的不是他以往的法衣,而是一件较为朴素的粗麻衣物,发冠也不是金玉材质,只以粗布包裹,寻常绑着,发丝有几缕凌乱,像是常赶路没有时间搭理好头发。


    面容上有少许风霜的痕迹,灰白的头发和胡子里有沙粒和土灰,脸也脏兮兮的。


    “……”阿丑第一反应就是瞪着这糟老头。老君在那场浩劫里,本想用丹炉偷袭,却被阿莲打落,之后就跑远去捡炉子了,一直到打完才又看见他。


    阿丑对老婆朋友们以外的人,从来不会用善意揣测,因此认为堂堂道祖也是贪生怕死,找了个借口跑远,等到天庭西天合力赢下,他才跑回来。


    哼!将她镇压这事,太上老君也有一份呢!


    如今,见大西天厚脸皮传法到了南赡部洲,佛祖失踪的消息没准也传到了天庭耳朵里,道祖自然也要为道门做点什么,于是就来人间了!


    “呵呵,阿丑呀,其实,我觉得一些事情你说得很有道理。”老君笑着套近乎,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当年那场浩劫历历在目,身为道祖看着那么多的道门仙人陨落入世,他是非常高兴的。


    嘿嘿,非常高兴。


    当初与观音约定两家共同传度,由阿丑挑选应劫入世者,唉,岂料道门仙家根本没几个自愿站出来的,实在是令道祖失望。此事又强求不得,违背了道法自然的原则,然而一切因果终究是逃不掉。


    围剿阿丑的仙人们被灵珠子的红莲业火所焚,纷纷陨落转世,躲避灰飞烟灭的下场。


    “道理?什么道理?哪句话?”阿丑才不听老头的虚假吹捧,要他说个具体来。


    她曾经就因为被捧得太高,那么那么高,都不必用力摔她,只需要松开手,她就摔得筋骨皆断。


    太上老君尴尬愣了一下,说:“呃,就是你说我们在天上太久,根本不知晓人间的疾苦,人间大事总挂在帝王家,不可干预,其实也的确是有几分纵容之意,到人间来走走也挺好。”


    阿丑将这话一思量,问:“所以你是下界来干预人间事了?那个张角,是你徒弟吗?”


    “唉?怎么会呢!绝对不是来干预人间的!”老君解释说,“我是教了他一些本事,但都是小法术,你应该也见过他了,他行善救人是好事吧。”


    阿丑回想起以前,说:“南赡部洲的人总是喜欢把对他们很好的,有本领的人,供作神仙。那个张角有些本事,已经很受尊敬,还得到了官府的支持,长此以往,他会不会就像当初我成为丑娘娘那样,那时候天庭会镇压他吗?”


    老君面露尴尬,阿丑彭地一声将门关上。


    门外老君说:“阿丑呀,老道我给你道歉,有些事情我想明白了,你说的很对。自从浩劫之后,我也在人间走动,天下无论兴亡,百姓总是苦,吃饱都是问题,何谈皈依谁。唉,你肯定捂着耳朵了,我不啰嗦了,你将来若是愿意和我说话,就去青城山找我。”


    门外没了声音,阿丑拉开门看向天上一朵飞远的云。


    过了几天,菩萨老婆回来了,说佛祖的转世已经找到,三十二年后人间劫数尽,届时就会回归灵山。


    阿丑对疙瘩头什么时候回归没有兴趣,反正等疙瘩头又成了佛祖定是人尽皆知,她那时候再去讨个说法也不迟。


    阿丑和她的漂亮老婆在人间过着寻常的日子,见到村里的乡邻们日子一天比一天艰难。


    各地豪强盘剥,民怨沸腾,吃不饱的人越来越多。


    过了几年,现任皇帝驾崩,新皇帝登基,两任交替也是多事之秋。


    在南赡部洲寺庙的僧侣们又出了事情,天竺高僧们聚居的地方,因皇权赐予了一定的特权,导致寺庙也成了如同豪强一样的势力,又有私藏器械的先例参奏上来,朝廷干脆下了禁令,在原本的汉人禁止皈依前提下,又增加了对僧人的诸多规范,各地对寺庙的执法权宜等。


    阿丑则莫名和那个张角走得近,从书信往来到特意去会面。


    观音对这些行为都没有进行任何的干预,因为此时只在人间寻常居住,只是小村子里的一对夫妻。


    而且观音十分清楚阿丑会与张角走得近的原因,因为某次张角又来小村庄给人治病,偶然骂了几句狗皇帝。


    阿丑便觉得遇到知己了——


    作者有话说:8K[墨镜] 4W5营养液加更[墨镜]


    第146章 亡命天涯 怎能把你当成逃犯呢!


    常住人间小村子的这几年里, 一点点看着村子里人们的日子越来越艰难。观音心有不忍,多次降下甘霖让田地更肥沃,让庄稼长得更好, 也算是在这边庇佑一方风调雨顺, 即便是涉及因果, 也不算干预太多。


    可是, 风调雨顺粮食多, 与村民们的日子好坏是没有多大关联的。


    到了缴纳年税的时候,当地的官吏便说今年此地丰收, 但各地多有洪涝干旱,百姓们缺粮, 应该多上交入库,分配给其他地方的百姓。


    人们敢怒不敢言, 最先抱怨两句的人挨了毒打,其他人就乖乖交了。


    如果“丑娘娘”在, 一定是当天夜里就冲进那官吏的宅邸,先毒打一顿然后恶狠狠地说要吃了他们,让他们乖乖听话不要借机捞钱不可加苛捐杂税。他们想要报复也找不到丑娘娘, 她在隐蔽的山中和土地人们一起生活, 他们只能提心吊胆地听话,毕竟, 丑娘娘让他们做的事情,是本来就该做的事情。


    阿丑其实是能理解赋税这个东西的, 就像她自己想的那样,别人有多余的,而自己没有,那就把别人的给自己嘛。即便没有多余的, 像她在小渔村偷窃那样,每家每户取一点吃的,别人饿不死,自己也饿不死。


    在她看来,官府的存在就应该是这样的作用,负责“取”,也负责“分”。


    可实际情况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样,从“少”的那取了东西,没有给“更少”,而是给了“多”,如此一来,多的越多,少的越少,各地的人们都要饿死。


    至于神佛们口中最重要的那个皇帝,也没见得多特别,短命的都有好几个,如果真是“天子”,为何苍天要允许自己的孩子早夭呢。


    新皇帝登基,说是大赦天下免了一部分的赋税,可是又大修宫室。


    这几年百姓越来越穷苦,往年都是自觉去县里缴税粮,主簿统计后有缺失再到村里找人补齐。如今不愿意去的人越来越多,官府就不得不到村子里逐一查收。


    村子最东边的阿丑夫妻,村民们都知道她家没田地,这些年又是热心肠帮着农作的,简直好得和神仙一样,因此以往年底不去交税粮也没人会主动告发。


    如今收税的人来到村里,也就不必看登记的册子,挨家挨户敲门就是了。


    “最东边是不是还有一家?”拿着户籍册的官吏放下手,视线看向有些远的东边。


    村民连忙道:“那边是周二牛的家,早些年已经死了,当时上报销籍了,如今只有两个流民居住,他们没有田地,平常吃食也都是村里给的。”


    闻言,官吏拧眉说:“哦?刚才催你们交粮,说什么没余粮了,怎又好心白白养着两个流民?”


    收税的队伍来到了最东边的茅屋门前,看着这算不上简陋甚至还很用心的屋子,哪里像是流民的居所?


    阿丑刚打开门,收税的官吏就踏进了屋里,瞧见家徒四壁,虽有单独的灶房却没有粮食和柴火。虽有单独的里屋,却没有被子褥子,只有一张简陋的木榻。


    “搜!”带头的官吏看见阿丑这蓬头遮面、衣服破旧脏兮兮的样子,也确定了家里确实没有值钱东西。白跑一趟,心里怨愤。


    小吏们闻言,便进屋开始搜寻钱粮,说是搜寻,其实是砸东西。


    罐头里看一眼是空的,便随手扔地上。陶碗哪能藏什么东西,拿起来就随手扔地上。


    “你们干什么!”阿丑气得扑上去,招呼一声青皮狗咬死他们,青皮狗却扭头就往外跑,去通知正在帮别人家耕田的菩萨。哼哼,它可是神兽青狮,要是直接动手拍一爪子凡人,他们必死无疑,还需背负杀生的罪孽呢。


    “臭狮子居然跑了!亏你还是神兽!”阿丑骂骂咧咧,气得咬了一口抓着自己的官吏的手。


    其他在摔东西的小吏立刻围过来帮忙,他们人多势众,一人一边押着阿丑的肩膀要将她按倒,阿丑还是不松嘴,如此硬扯只会扯掉那官吏一块肉。


    阿丑想起当年要砍她手的官吏,想起如来那一只向着阿猴按下去的手掌,想起拽着自己坠入山窟的力量。


    两名官吏掰着她的嘴,终于把长官的胳膊拽了出来。


    “混账,敢咬伤我,给我砸!狠狠地砸!把这个屋子拆了!”


    “不许拆!你们要是拆我一块砖头,我就烧了你们的屋子!”阿丑恶狠狠的踹起两脚,但被避开。


    一个个罐子陶碗被砸碎,即便只是菩萨老婆轻轻一指就能修复的小事,她也仍旧感到愤恨不已。


    不。


    被砸碎了就是被砸碎了,砸碎后再用法术修复的碗,本质仍旧是破碎的。


    此时此刻如果想着“能用法术修复”、“菩萨老婆在此之后会教训恶人”,今后更多的时刻又该如何?等波旬的事情解决了,菩萨老婆肯定不会一直伴在自己身边。


    今日遇到的事情并非针对今日的她,解决了今日还有明日。


    身为凡人的自己,早就知晓神佛,哪怕是自己的菩萨老婆也不能保自己周全。


    他们牢牢按着自己,她没有那么大的力量呀,如何能够打得过一群官吏。难道三百多年前没被砍掉的手,今日要断了吗?


    过于遥远的记忆里飘来一句忧愁无奈的话。


    ——“阿丑,你快些逃吧,我听说律例严苛,不会就那么算了。他说你无罪,只是因为当时怕你手里的刀,等他找了同伴来抓你,必定将你绑起来剁手。”


    当年在小渔村那个拿着刀想要砍她手的游徼,在她凶神恶煞咬伤游徼夺过了刀后,在她举刀向游徼说:你要杀我,我就先杀你。


    之后,游徼惊得连连说她无罪。


    她得有一把刀,可是,当年只有一个游徼,一把刀够。如今这么多官吏,一把刀够吗?


    阿丑的视线落在墙边的镰刀上,秋收的时候要弯下腰收割粮食,弯久了起不来,稍微动一下就酸痛得厉害。


    阿丑又看向一些跟着官吏们过来的村民,他们有的原本也在农田里忙碌,听说来收税的官员来了才从田地里回到家中,有的习惯着将镰刀别在腰后。


    他们都被收了额外的很多的税粮,他们有的家里也被砸了东西,他们不恨吗?还是他们也和自己一样,因为只有一把刀,所以认为对付不了一群官吏?


    如果……如果大家和她一起呢?那就是很多刀,对付一群官吏。


    对!阿丑喜笑颜开,村民们肯定会帮自己,他们帮的不仅仅是她这个自己,也是帮他们自己呀!


    “啊!”阿丑发出怪叫声作势要咬人,她仰起头让头发往两边落开,露出她可怕的面貌,一清一浊的眼睛恶狠狠盯着按住自己的人。


    按着她的手劲一松,听到几声倒吸冷气的惊吓声。


    阿丑一个翻滚来到墙边拿到镰刀,她振臂一呼说:“我们一起上!他们肯定不是对手的!”


    人们虽是心潮澎湃蠢蠢欲动,可都像是被钉在原地不敢上前。平民百姓打伤官吏,那可是死罪,是会被判为逆贼的,全家……不,全村都要遭殃的呀!村民们看着阿丑,纷纷摇头摆手,像是在劝她不要冲动。


    手臂上的波旬呵呵笑起来,感受汲取这些愤怒、恐惧、无奈的情绪,趁着观音还没从田地回来,蛊惑阿丑说:“丑东西,你可真蠢,如今的管辖制度远比秦时完整,你们伤了官兵还能跑去哪?不过死路一条,依我看,不如将他们——杀光!杀光了就没人知晓你们抗税的事情了。你和村民一起,将他们切成碎块,埋到地下,呵呵呵,还能让土地更肥沃呢!哈哈哈不对不对,你们不是肚子饿吗,吃了更好。倘若又有其他官兵来找人,整个村子一起瞒骗,没人会知道的。”


    波旬一声声语调循循善诱,用十分讲道理的语气提出这般可怕的建议。


    “杀了他们……他们砸了你的碗和罐子,还要拆掉你和你老婆亲手搭建的新家呢~”


    “我没想杀他们,只要我手里有刀,他们就会改主意了。”阿丑以经验谈。


    波旬大笑,说:“那也只是片刻的妥协罢了,不杀他们,他们能喊来成百上千的帮手,一个个都有更锋利的兵器,还有防御的盔甲。那时,你要杀的就更多了,呵呵呵,不过,我当然是乐于见血的。”


    阿丑看向畏缩不前还在摇头劝她别冲动的村民们,自己若是动手杀了一个官吏,便如那日的天空,密密麻麻的神佛换成了密密麻麻的官兵。只是身后没有了阿猴、阿莲和杨戬,也没有任何一个人会站在自己这边。


    至于菩萨老婆,他是大慈大悲的菩萨,也是循规蹈矩的佛门弟子,自然是不会参与人和人的争斗。


    阿丑握着镰刀,气急败坏地拍打手臂说:“闭嘴,你真烦!”她眉头紧皱自言自语,“今天交不出税粮,他们明天也还来,到处都这样,我能去哪……回我的山里吗?还是我的山吗?可我是因为不想太安逸才住到人多的地方来,我岂能回去过提心吊胆的清闲日子。”


    波旬不说话,阿丑越烦躁他就越高兴。


    “我打不过你们!”阿丑生气地说,“没有人帮我……就算全村的人帮我,也还是太少了!你们还有成千上万的兵,我就算把以前山里的人加起来,也打不过你们!”


    官吏们与阿丑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如此可怕的样貌实在是不像人,恐怕是怪物吧!


    阿丑决定逃跑。


    这时青皮狗也带着一身粗麻衣物的观自在回到茅屋前,正巧看到收税粮的队伍围着阿丑,而她手里拿着利器,满脸愤慨。


    菩萨眉头微拧,自己可以用神仙的身份训斥这些人,却也并非长久之计。如此,他们层层上报,郡里、州里、再到皇宫里,都会冲着神仙而来,便干预了人间太多事。


    任何一个普通人,在此情此景之下如果不想妥协,只能逃跑。


    菩萨也看出了阿丑的打算,放下掐诀的手,掌心往上一翻,凭空出现一条扁担。


    村民们也看到了阿丑的漂亮老婆观自在回来了,连忙上去劝说:“哎呀,观郎,你快些劝劝你丈夫呀!她怎如此胡来,若是起了干戈,小命不保呀!今日交不出税粮,由他们砸了就是了,明日我们村子大家凑一些交上去也行的。”


    粗麻衣物的观自在摇摇头,神色温和地看着好心的妇人,掏出一个看上去空荡荡布袋子,温柔道:“乡亲们每次给的十粒米,我们都有存好,待我们走后,各家依次将袋子取用。”


    “什么?”那妇人听不明白,看着手里很轻的空袋子颇为困惑。


    观自在拿着扁担,绕到几名官吏身后,颇为无奈地看着正对面的阿丑。阿丑立刻瞪大了眼睛,她并未想过菩萨老婆会在这时帮忙,她知晓老婆遵守清规戒律和天条,不会轻易干预人间事。她和官吏打架,对方虽人多,她却受了伤也能自己恢复,仅仅是逃跑的话很容易。


    唔,不过看老婆这样子,好像不是以神佛的身份帮忙。


    桀桀桀——阿丑窃喜,那勉勉强强,还是有“人”和自己站在一块的。


    官兵们看向身后,还没看清是何人,就挨了一扁担。力道不算大,但有一股巧劲,扁担往下挑起他们的脚,一个个仰翻在地哎哟叫唤个不停。


    阿丑将镰刀往腰间一挂,大步跨过地上的官吏,跳过去拉着观自在就跑。


    青皮狗和它头顶的老鼠看得也很惊讶,回过神来追着步伐赶去。


    “竟敢打本官!”为首的税官气急败坏,立刻就将此事上报。村子里的百姓们因为没有和阿丑同谋,也的确是有目共睹一直在劝她不要冲动,便没有受到牵连。


    至于那丑家夫妻,则被定为了逃犯。


    青皮狗哀嚎着:“菩萨呀,这可是天大的亵渎,怎能把你当成逃犯呢!”


    观音看了看略有心虚但维持着一副理直气壮模样的阿丑,若有所思地说:“人间百态众生相,苦海之中……这逃犯相,的确是不曾有过。”


    变化与化身有所不同,变化可以变成别人,化身则是自己。


    菩萨在人间行走多年,曾经也变成过不同的逃犯模样,用于考验凡人的善意与公正。不过那毕竟是别人的身份,只是借一时变化。


    今日这逃犯的罪名却是实实在在落在菩萨的化身头上的,这样的事情,很难不说一句新奇。


    “……”青皮狗和老鼠皆惊骇,怎菩萨还在笑呢。


    “桀桀桀——”阿丑也笑起来,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老婆总想让她一起行善,她自认为也算是行过一些善。这回虽算不得一起作恶,但也一起背负了恶名。


    如果是阿猴阿莲这样,她不会觉得惊奇喜悦,可菩萨老婆这样,她笑得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


    阿丑拉起一身粗麻衣物的逃犯观自在就跑,也没有个方向,就是喜欢一起奔跑的感觉,不必管背后有没有人在追,也不必管前面会不会有人拦。


    之后一段时间,阿丑和观音都没有固定的长久居所,真成了流民。


    观音切实体会了流民和逃犯的生活是怎样的,这和掐指一算的感悟完全不同。阿丑则还在思考着刀和打架的问题,她问过很多路上遇到的流民,为什么都要饿死了,也没想过去抢官邸库房里的粮食呢。


    人们都说,那是大逆不道。


    道?什么道?天道会管这么小的事情吗?


    途中还听到了不少有关张角的消息,他在官府的支持下,在百姓们的尊敬景仰之中成了“大贤良师”。


    阿丑想到了自己“丑娘娘”的来路和归途,出于好奇,打听了张角的所在,带着菩萨前往了巨鹿县。


    阿丑与张角很谈得来,尤其是说到那些上行下效层层盘剥的恶毒官吏们,说到奢靡享乐的天子。也说到为何官府会支持张角,不过是图他教化安民罢了。


    也说到她曾经因供奉成为丑娘娘,都说她开辟了自己的法门,却又都不承认她要走的路,说她是旁门左道。


    “丑娘娘?”张角疑惑,不曾听说过这样的事情。


    阿丑撇撇嘴没解释,琢磨着说真成了神仙,天上的神仙反而不乐意。他现在装神仙,就挺好,不过也可以给自己编一个法门,以便像佛门那样传法,信的人多了,影响就大了。


    至于法门的名字,阿丑说:“叫吃饱道。”


    张角若有所思,觉得很直白,虽大家一听就明白,但过于浅显。


    观音一直沉默着,对于人间事,对于任何可能存在的变数,都只能是不支持不反对,由着凡人去选择。


    但此时听到他们讨论,想到无边苦海,还是多了句话。


    “既然祈求天下太平,就叫太平道吧。”


    第147章 垂眸不言 大西天的菩萨还会威胁人了!……


    太平, 天下太平,多好听的名字呀。


    这样的期望,在多杀多争的南赡部洲, 当真能够实现吗?观音心中长叹, 即便是天下太平, 苦海的也还是苦海。


    微垂的慈悲视线看向正一脸高兴的阿丑, 她从很久以前就讨厌皇帝, 一开始只是讨厌皇帝想要砍她的手,后来得知皇帝拥有那么多的东西, 而且人们也都怕他。她觉得,自己这般丑陋恐怖的人才应该是人们最害怕的!这是她引以为傲的事情。


    可是人们为了服从皇帝的命令, 就变得不怕她了,是皇帝抢走了属于她的“畏惧”。


    她又觉得, 既然天下人都属于皇帝,她也是皇帝的, 皇帝为何不像平常百姓家里养狗养鸡鸭那般,定期给吃食呢。


    她的这些厌恶反感,听在别人耳朵里都当做是笑话, 即便是天上的神佛也对此无奈, 用一种调侃打趣的语气说:阿丑嘛,会有这样的想法不奇怪的。她愚昧无知, 她粗俗鄙陋,连神佛都不敬, 何况是凡人皇帝呢。


    后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阿丑渐渐淡去了皇帝这个概念,因为那段时间她已经跳出了人间的框架, 她是丑娘娘了,是哪怕被士兵们围山也全然不在意的丑娘娘。


    现在回到这个人间苦海,那些久远的回忆便逐渐盖过逍遥自在的快乐时光。


    “你知道吗,我以前还救过一个皇帝的小时候呢,叫刘……刘病已!我还为了他和天庭理论了一番,他后来当了皇帝,还是挺好的,我可自豪了,岂料他也变得越来越讨厌!开始大修宫室,沉迷享乐,问神求灵想要长生不老!他变成那么讨厌会的样子,怎么有脸求长生不老呢!”


    阿丑和张角说起以前的事情,见对方满头雾水,尴尬保持着友善的笑容,看样子是不信她说的话。


    “我说的是真的,那时候天庭和我说,因为我是凭空将孩子带走隐了身形的,人是办不到的,所以神仙不能干预人间大事。他们说,如果我是人,我只能单人闯进刑场,必然没有劫走孩子的能力,事情本就该如此,那孩子也是必死的。”


    “……”张角只是听着,没说什么。


    “人们都说天子天命所归,那个被判死的小孩却当了皇帝呀!天庭说我不去救,他被处死才是原本应该的事情,岂不是自相矛盾吗?更不说历代短命皇帝也不少,苍天之子,天子,天都不眷顾,如何算天子?反正天庭说了,人与人之间的争斗不管,我有一把刀,你也……”


    “阿丑。”一身粗布衣的观自在就站在阿丑身边,低声唤道,让她不要多言。


    “哼,我说两句怎么了。”阿丑正起劲,竟甩了下手让老婆不要说话。


    观自在:“……”


    张角听后大骇,东张西望让她小声点,但并未叱责这话是大逆不道,只说从长计议,阿丑更觉得他与众不同了。


    阿丑有意想要张角当自己的朋友,唔,就像以前和阿猴那样,能一起找人、一起骂光头的那种朋友,只不过改成一起骂皇帝的朋友。


    既然是朋友,就应该坦诚相待,所以阿丑双手把自己头发往后捋,露出她恐怖丑陋的面容,一清一浊的眼睛盯着张角。


    “……”张角的确是被吓了一跳,但没有叫喊着妖怪之类的。


    “你不怕我吗?”阿丑有些惊奇,“我的样子难道不恐怖,不吓人吗?”


    张角说:“很吓人,地狱恶鬼也不过如此吧……唉,不过人间景象,未尝不及地狱。”如果见多了瘦得皮包骨头的人,那些吃土撑得肚子圆滚滚,肋骨却根根分明,头发几乎全部脱落的人……


    即便见到更恐怖的人,受到的冲击也会缓和许多。


    阿丑更惊奇了,拉着漂亮老婆说:“他居然不觉得我是妖怪!”


    观自在:“……善哉。”


    菩萨心中有些担忧,先前掐算过张角的寿命,只有四十出头。虽说在民间这样的寿命已算长久,但以他得到仙家机缘、官府支持、百姓信奉的大贤良师身份来说,寿命实在太短了。


    倘若阿丑与张角合谋,要干预人间的大事……


    菩萨又叹一声,终究是为难。


    不过好在阿丑并没有在此地多留,也没有和张角说些从长计议的内容,因是官府的通缉文书也发来了巨鹿县。


    而今天下之大,流窜的贼人是很难抓捕到的,画师很难精确地根据描述画出逃犯的模样,再者抄录画像也是个费时费力的事情,各地流民又多,换个地方生活就基本找不到了。


    丑家夫妻的通缉则简单许多,只要一句话:一个长得丑陋到恐怖的蓬头女子,和一个美丽不可方物的清正男子。


    此二人,就是打伤了税官的逃犯!各地务必注意,请协助捉拿!


    巨鹿县的官吏将文书递给了张角,如今民间多信大贤良师,他的人脉比官兵广,找逃犯这样麻烦的事情交到他手里,也省得官府劳累。


    阿丑一见到官兵就拉着老婆跑了,不想给新认的朋友添麻烦,也担心还不够了解的新朋友出卖自己。


    离开了巨鹿县,各地有都有通缉文书在,阿丑只能带着老婆各地流浪,经常是一个地方住几天就要走了。


    林间的水源空地边,架起小小一团篝火。


    周围没有其他人,菩萨便恢复了本相。


    一身洁白的菩萨在篝火旁端坐入定,这一幕曾几何时,如此熟悉。耳中突然听到阿丑踩入溪流的脚步声,她捡了一根尖尖的树枝,想要去捕鱼吃。她太久没吃肉了,如今世道吃到米都难,更何况是肉,溪流里盯了半天也没见一条鱼。


    她回头看向菩萨,连忙又将树枝扔了,湿漉漉的脚踩在草地上走回到菩萨身边坐下,说:“我是脚脏了,去溪水里洗脚的。我知晓你不愿看杀生,我岂会是去捕鱼呢。”


    此话实在是有些不打自招了。


    观音摇摇头,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果子,说:“阿丑,吃这个吧。”


    “何时摘的果子,我看这林子里没有一棵果树呢。”阿丑有些惊讶,接过果子咬了一口,爽脆清甜,她微微一怔,这果子的味道很熟悉,是无名山……是桃花源山上的果子,她种了很多的灵果在山上,后来蟠桃树被连根拔起,种了灵果的那一片山全塌了。


    这果子只能是在浩劫之前摘的。


    阿丑盯着观音,问:“老婆你……你……”


    观音垂眸不语,把百年前她摘下来“供奉”菩萨的果子一直留到现在,的确是奇怪了些。


    却听阿丑惊讶道:“你居然偷过我山里的果子?我记得那时候我摘了好多给你,你还不爱吃呢。桀桀桀——原来我种的灵果好吃到能让菩萨犯偷盗的戒!”


    “……”菩萨语塞。


    阿丑又啃了一口果子,疑惑地说:“不对,老婆你不可能偷东西的,那这果子怎么回事。”她看向一旁趴着的青皮狗,哦对,肯定是青狮偷给菩萨的,那时候狮子整天都在无名山,只有它能作案。


    吃完了果子,阿丑将手脚都凑到篝火边烤去水渍,烤得脚暖呼呼的,再穿进鞋子里。


    她嘀咕着说:“老婆,我觉得张角应该也能和阿猴一样当我的好朋友,还没有人和我一起骂皇帝呢。就连英娘,都因为她和他丈夫以前是汉朝的开国元老,对刘邦的后人很是在意,我也不希望他们不高兴,所以后来也不当着他们的面说这些事了。”


    观音并未对此事做出任何评价,只静静看着篝火。


    休息了一夜又出发,其实也没有个明确的目标要去哪,逃犯嘛,就是如此的。


    只不过,有时候各地兜一圈,阿丑都会又往巨鹿县区。


    “……”粗麻衣的观自在都跟在身边,只是每次都很沉默。


    随着太平道的建立,大贤良师张角在民间的声望越来越高,因以黄老学说为基础,便奉黄天为上,也解释“太平”的太字为中黄太一之名。而“太平”之平,则解释为公平。


    前者是附会神仙,令人信服。后者是传法的理念,令人向往。


    百姓们选择追随信奉,有的是曾经受到过帮助救治,有的是找个心灵寄托,也有的仅仅就是因“太平”二字。


    在短短的几年时间内,太平道的信众遍布各州郡,也使得关注到此事的不仅仅是近距离的观音菩萨,天庭和大西天也纷纷讨论起来。


    当年的“丑娘娘”,如今的“大贤良师”,都不是真正的神仙,为何却能如此相同且快速地拥有大批信众?


    在神佛们看来,阿丑那时至少能飞天遁地,有功德加护,还有诸多法宝,在凡人看来与神仙是无异的。


    但这个张角,没有法术,就连障眼法都不会,什么符水也是些骗人的把戏,自称得到神仙指点却看不出任何的门道。


    难道,仅仅是凭着一张糯米纸,稀薄得不能再稀薄的粥,就能让人们纷纷拜服奉为神明?


    最糟糕的是,神佛们发现,怎么又有这个阿丑参与其中!


    幸好观音菩萨在南赡部洲普度,能有个约束。大西天那边说了,此次菩萨在大汉久居,事关魔波旬,是为监视阿丑以免她再生事端,想必这太平道如果有什么不该的动静,菩萨不会坐视不管。


    观音看着服拜在太平道道场内外的信众们,慈悲的眼眸里似疑惑,似顿悟。


    佛门早在百年前就由金蝉子传入南赡部洲,同样是这一个名为汉的王朝,且金蝉子与当时的汉明帝直接对话,在都城建下第一座佛寺,百年来陆陆续续都有高僧到雒阳,翻译经书,传布佛法。再到后来各州郡也有几座寺庙建下,其传布度应该比这才出现的太平道更广泛才是。


    为何由皇帝牵头的佛门,弘扬速度却不如由最底层穷苦的百姓们开始的太平道?


    这些面色黧黑瘦弱的农人们,只要能有一口吃的,他们就愿意信。对修行者来说是不纯粹的,因为并非是出自尊敬信仰,并非是对神迹的敬畏,只是为了自身的利益。今日为了一口饭,明日没有饭了,岂不是就不信了?


    “……”菩萨的视线从太平道的信众们身上移开,看到阿丑正得意叉腰,和那个凡人张角在说话。


    两个人都是很瘦的形象,不难猜测这个张角也是多年吃不饱导致的。


    周围没有其他人在,他们说着说着压低了声音,像是在说什么不能被人听见的事。


    但是菩萨听得很清楚。


    ——“我的符水救不了人,只能是让他们心里好过点。天子宠信宦官,卖官鬻爵,日子一年比一年难熬,狗皇帝还吹嘘自己的功绩,当皇帝算什么本事,不过是会投胎。百官效命,万家供养,换条狗坐他的位置,兴许还比现在好,狗吃饱了还知道分给其他狗吃!”


    ——“对!我见一些贵族人家,他们狗吃的都比我好呢!我有一回翻墙去偷狗的剩饭,他们还要打我呢!后来我有些本事,我就专门偷权贵的钱和粮食,他们拥有那么多,分给我点怎么了!”


    在他们你一言我一句的对话里,构思出一个初步的计划。


    阿丑想做一件事情很久了,以前总是被神仙们威胁说那是犯天条的,现在她是玉帝金口玉言下了批语的人,只要她能办到,那就是人与人的争斗。


    她想要打皇帝一顿。


    虽然她想打的不是这一个,是最开始想砍她手的那一个。可那个已经死了很多年,只能打如今的这个了,反正如今的这是个大昏君,不存在迁怒冤枉。


    观音将他们的计划听在耳中,只是垂眸不言。


    又或者,是一种……默许。


    菩萨很希望自己信奉的佛法,救苦救难的佛法能够弘扬开,可是佛法传入南赡部洲百余年,甚至在金蝉子的翻译之下已经不是陈旧之法,却举步维艰。太平道能够快速传开,是表象上对吃饱饭的渴望吗?又还是有其他的原因?菩萨想要知道。


    神佛不可干预人间大事,阿丑是人。如果对人的选择进行反驳是干预人间大事的话,那么沉默,顺其自然,就不是干预。


    还是和之前一样,阿丑在巨鹿县没待多久就又换地方。


    阿丑认定的事情是不会轻易改变的,她虽没有皈依太平道,但在流窜各地的同时也在帮忙收集一些情报,或是去权贵家中偷粮食,交给太平道的人去分配。


    渐渐地,观音感觉……很微妙。


    无论是流窜到哪里,去做什么事,阿丑都会拉着菩萨的手一起去。但如今谋划的事情,显然菩萨是不能参与的,便没有强求,留菩萨在临时的居住地端坐入定,分出诸多化身在各地普度众生。


    于是,就变成了阿丑白天在县城村镇里各处忙活,忙累了回到家就抱着老婆休息,醒来第二天就又跑去忙活。只有在一起换地方时走在途中,才有交流近况的时候。


    观音眉头微皱,这种感觉就像自己只是家中摆放的一尊神像。不对,不是神像。


    既失去了神佛身份该有的虔诚和被依赖,也失去了夫妻关系该有的陪伴和沟通,菩萨近来就像是,像是……一个安神的枕头。


    这天傍晚,阿丑一如既往地忙完回到临时的家,念叨着狗皇帝之类的,然后就很是安心地扑到正禅定的老婆怀里,快速地睡着了。


    “……”果然是当成枕头了,近来回家连老婆都不喊一声了。


    尽管如此,菩萨还是用自己的广袖给阿丑盖着,仍旧以千手千眼的化身守护,避免波旬纠缠。


    南赡部洲多杀多争,天子昏庸,宦官权臣作威作福,民间饿死者越来越多,可谓怨声载道,诸多负面情绪,怨恨、绝望、痛苦,是无论换到哪里去居住都大量存在的。


    阿丑也说手臂上的波旬话变少了,话变少就说明波旬在憋坏屁,八成是力量恢复得比之前多。他越弱越叫唤,沉默是为了减少存在感,让人放松警惕。


    观音闭目,原本睁着的千眼竟也闭目,这不对。


    周围废弃屋子的环境有一股模糊的感觉,这是……梦境?不,菩萨不会有梦,是幻境。


    波旬?


    怀里睡着的阿丑突然睁眼,却不是一清一浊的双眼,而是一双绿油油的眼睛,笑起来说:“嘿嘿嘿,观自在、观世音、观音、大西天的尊者,观音大士……嘿嘿,没想到啊没想到,能有被我波旬趁虚而入的时候。”


    观音纹丝不动,只是每只手的眼睛都看向波丑。


    波丑说:“难道因为我如今是丑东西的一部分,你竟没有设防?”


    观音并未回答,而是淡淡笑了笑,有一种无端的信任,说:“魔波旬,你变作我纠缠阿丑时,她已很生气。你变作她纠缠我,想必她更生气。待明日她醒来,想必是会与你辩上一辩。”


    “……卑鄙,呵呵,大西天的菩萨还会威胁人了!”波丑气急败坏,消失不见。


    观音睁眼,周围一切如常,怀里的阿丑睡得很香——


    作者有话说:狗狗塑小剧场:


    在一片农场里,各家都养了不同的狗,狗狗们没有农活的时候就会到草地上一起玩耍。


    阿观是一条高智商好脾气的边牧,很多狗狗都喜欢阿观,阿观工作时牧羊,玩耍时也担任起牧犬的工作。


    孙悟空是一只黄毛的中华田园犬,非常聪明,乖的时候能看家护院,叛逆的时候上房揭瓦,最喜欢吃的水果是桃子。


    哪吒一只比特犬,性格决绝,打起架来不管自己死活,装上假肢了都不消停,凶名在外。


    杨戬是一只德牧,德牧有个奇怪的爱好就是遛狗,认了一条细犬小老弟。


    阿观最喜欢的是一条比格犬,因为耐痛被实验室拉去做实验,逃出来的时候毁容严重,十分丑陋,农场里原本不想收养比格,是阿观叼着比格的后颈皮带回家,农场只好妥协,给比格取名为阿丑。


    不过农场里有个叫小英的女孩,她善良温柔,对每条狗狗都很好,尤其是心疼实验室里的比格阿丑。


    小英拿来一条绳子,阿观拦在了阿丑面前,担心是要把阿丑绑起来。


    小英说:“我把阿丑的耳朵绑起来,该吃饭了。”


    比格阿丑狂吃,阿观想了想把自己的盆也推到了阿丑面前。


    小英嘿嘿直笑。


    夜黑风高,被遗忘了的哈士奇波旬对着月亮嚎叫。


    可恶的人,什么喜欢每一只狗,居然忘记了它的存在。


    大魔王气急败坏,今晚有个拆家计划。


    “嗷呜——”


    第148章 观音优昙 这两个都是我们老婆!……


    夜色静谧, 阿丑呼吸均匀地沉睡着,自从菩萨老婆每天以千手千眼化身洞察波旬诡计后,她的睡眠就安稳许多, 虽偶尔也会有做梦的时候, 都与波旬是无关的。


    有时候会梦到花果山, 和阿猴一起躺在草地上看云, 阿猴毛茸茸的脸很干净, 没有泥污,眼睛里映出蔚蓝色的天, 和洁白的云。


    有时候会梦到那个张扬自信又带着几分得意的哪吒,他随手一扔混天绫卷起她, 飞过大海,说一起去烧了皇帝的船。


    更多时候是住在无名山时, 她在林子里上蹿下跳,她坐在柳叶舟上想去哪就去哪。等回了山里, 就枕在英娘的膝盖上碎碎念自己的见闻,英娘给她边掏耳朵边说山周围村镇的见闻。


    以前的回忆变成了现在的向往。


    阿丑想,都会回来的, 会回来的……只是阿猴的那座山, 要何时才能等到救他出来人,又或者, 是实在思念猴王的猴子们,渡海来到南赡部洲凿山呢?


    阿丑也想过去凿阿猴的山, 但她不能要求桃花源的人们帮忙,一个人的力量又那么渺小。


    愚公移山子子孙孙无穷匮感动了上天,自己的话,苍天是敌对, 唉,而且几个老婆都没有给她生过娃呀。阿猴那时候说他有娃了,她心里还悄悄期待过能有一只小猴子呢,竟是戏言捉弄。


    渐渐地,梦里的画面变动,变成了她新认识的那些太平道的人。与天庭的神仙们都飘着披帛不同,与佛门的僧人都光头也不同,太平道里很多人都只是一个普通的人,有无依无靠的孤儿、有忧愁的妇人、驼背的老者、正值青壮却瘦骨嶙峋的汉子,一个个都是面黄肌瘦。


    阿丑举起生锈的镰刀说:“我们一起上,去把皇帝打一顿吧!”


    如果有一天,自己和菩萨老婆、英娘、阿猴、阿莲、杨戬,以及更多更多在意过的人都仅仅只是人,没有神仙各种限制,想要在人间生活得不苦的话,打一顿皇帝是否有用呢?


    人们也举起手里的武器,有镰刀、钉耙、铲子、锤子、扁担、扫帚等。


    新认识的好朋友张角举着火把,在黑漆漆的夜里给队伍带路,一路蜿蜒曲折闯入皇宫。士兵们见了纷纷跪倒求饶,一路不敢阻拦,队伍直接闯入皇宫,来到大殿之上。


    百官吓得纷纷逃跑,只剩一个面貌模糊的皇帝,可以通过那一身冕服来判断身份。


    “桀桀桀——皇帝!我来打你了!你快快将手伸出来,让我们每人打一下!”阿丑得意叉腰站在大殿上,指着宝座上的人。


    面目模糊的皇帝连滚带爬摔下台阶,不断磕头说:“丑娘娘我错了,饶命呀,只要你饶了我,以后我给你单独建一个寺庙,里面供奉你和你的老婆朋友们!”


    阿丑一脚将他踢开,说:“谁稀罕那些,我早就得到过了!你,你把仓库的粮食和钱全都拿出来,分给所有没有的人!还要把你的大屋子也让出来,让冬天没地方避风的人住!”


    随着皇帝应下,眼前所见变成了东海边的一个小渔村,官兵们在一众费解的村民眼中走向了那个没人愿意靠近的小茅屋,敲响了门。


    打开门的是十岁的小阿丑,昨天夜里这家的大人刚丢下她搬家了。阿丑抱着陶罐子,揉了揉朦胧睡眼,门外的官员二话不说扔进来一袋米,一束肉。


    面目模糊的皇帝宣布圣旨说:“阿丑没有饭吃,所以这些都是给她吃的,其他人不许抢。”


    小阿丑高兴地接过一袋米,到了手里就变成了香喷喷的一大碗饭,她啊呜一大口嚼着饭,又指着漏水的屋顶,说:“天冷。”


    皇帝又是圣旨一扯,说:“桀桀桀,阿丑的屋子破了,给她修好!再拿来暖和的炭,谁也不许抢!”


    村民们纷纷探过来脑袋,连忙说陛下我们也没有炭,也冷呀。


    皇帝身边的官吏说:“桀桀桀,你们日子比阿丑稍微好些,没有炭火也不会太冷,若是需要,分量减半。”村民们纷纷感恩戴德。


    梦得正欢喜的阿丑在老婆怀里也笑出了声:“桀桀桀——”


    观音俯首,无数的掌心的眼睛看着阿丑,看到她满是笑意的脸上,却在眼角有淡淡的泪。


    阿丑已经从小渔村走出来很久,但她独自生活受苦的那六年,却仿佛将她的一部分留在了小渔村。她才会总是想,要是每一个阿丑都能过上好日子就好了,每一个,也包括十岁的她、十一岁的她、十二岁的她……


    她才会在长生不老之后,仍旧保持着吃东西的习惯,年少时的饥饿不是往后的几百年能够填饱的。


    掐诀的白玉手缓缓落到阿丑的面庞上,指腹轻轻擦去温热的眼泪。


    阿丑是梦到什么了呢?为什么又高兴,又哭泣?


    观音俯首,额头贴着额头,悄然入梦。


    这里是阿丑的梦境,里面的所有景象和人本质上都是阿丑的意识所化。观音一到梦境里就看见了阿丑,她就站在人群前面,身后是太平道的众人。


    太平道的人们几乎是和阿丑一样的动作,她抱臂的时候他们就抱臂,她高兴笑的时候他们也无声地笑着。


    在她视线里的人们就和她不一样了,也许是她印象里该有的、想有的行为举止。


    观音缓步来到了阿丑身边,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了最开始的那座小茅屋,里面住着十岁的小阿丑。小阿丑得到了饭,修好了屋子,还有暖呼呼的炭火,她非常高兴,但还在琢磨着自己有什么需要的。


    皇帝和官员们就站在门口等着她发话,宽慰道:“无妨,你慢慢想,有什么你没有的,我们有的,都分给你。”


    阿丑闻到了身边熟悉的气息,她扭头看向观音,仔细看了又看,只有波旬才会到自己梦里来捣乱。但眼前的观音,即使还没说一个字,阿丑就知道不是波旬,只是未知菩萨老婆入梦来的原因。


    如何辨认的呢?是因那双看向小阿丑的慈悲眼眸里有泪光。如果是魔波旬,一定是戏谑嘲弄的,像是说:丑东西,啧啧,你从小就这么丑啊。


    “老婆!”阿丑高兴唤了一声。


    她一声老婆,使得小阿丑也看向了这边。


    小阿丑指着阿丑,也指着观音,与皇帝说:“她和我一样丑,可她有那么漂亮的老婆,我也要漂亮老婆,不……这么漂亮的也许一辈子都见不到第二个,我就要这个!”


    阿丑听到自己要抢自己的老婆,一时间犹豫又生气。


    小阿丑的行动力很强,立刻就略过人群走到观音面前,扬起脑袋拽住广袖说:“我昨天才向月亮许愿要个漂亮神仙老婆,今天就有个这么漂亮的,虽然不知道你是不是神仙,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有神仙,还是现在的最重要。”


    “……”阿丑眉头紧皱没说话,在思考着把老婆让给自己算不算放弃老婆,以及自己抢自己老婆,算不算抢走了老婆。


    哎呀,管那么多呢!这是她自己!要是自己十岁的时候就有个神仙老婆,还能少吃六年的人间疾苦呢。


    阿丑看着小阿丑说:“好吧,这也是你的老婆,我们一人一半。”


    观音:“……”


    阿丑用力一拽,小阿丑用力一拽,观音分成了两个。


    观音:“……”


    阿丑在她自己世界里,愿力一如既往强。当初可以一念湮灭净瓶里的阎浮提,如今梦境里将一个菩萨分成两个,自然是轻而易举。


    只不过,分出来的却不是素纱飘渺的本相,而是穿着一身粗麻浅灰僧衣的光头优昙。也不完全是光头,此时已经是还俗后开始蓄发。


    阿丑看看观音又看看优昙,认真解释说:“这两个都是我老婆!”


    村民和太平道众人受到阿丑意识的影响,也都只是沉默点头认同。


    小阿丑气得叉腰,说:“你怎么有两个老婆!我们村里所有人都只有一个老婆!你,你有两个,更该分我一个了!”


    “分什么,这两个都是我的,也都是你的!”阿丑一脸认真,要是自己都不宠爱小时候的自己,谁还会爱小阿丑呢。


    观音:“……”


    优昙:“……”


    但是说完,阿丑又不断摇头,两个阿丑都是自己没错,可老婆要是分出去就不完整了,不是最无私最慈悲的老婆了。


    就在两个阿丑都纠结的时候,优昙蹲下来视线和小阿丑平齐,理了理她打结的头发,说:“阿丑。”


    小阿丑眨眨眼。


    优昙说:“你只需好好生活,照顾好自己,等将来缘分到了,我就……”说到这不由停顿一下,看向观音说,“就会有那么漂亮的神仙,嫁给你。”


    “真的吗?”


    “真的。”观音轻柔地说。


    “真的。”优昙认真回答。


    “真的。”阿丑重重点头。


    三个声音同时给了小阿丑确定的回答。


    “桀桀桀——”小阿丑高兴地跑回了小茅屋里,坐在炭火边上烘手。


    小渔村的场景又逐渐淡去,梦境的故事发展还在继续。面容模糊的皇帝会挨家挨户地去串门,包括那些达官贵人的家里,见到有谁作奸犯科,立刻就掏出圣旨处决。有谁家里缺粮食,官府就会送上门。


    家家户户都能吃饱,没有人会熬不过冬天。


    就是这样简单的幸福生活。


    阿丑左边挽着观音,右边挽着优昙。


    观音右手掐诀,优昙双手合十。


    “桀桀桀——”阿丑高兴笑着,双脚蜷起来离开地面打秋千,摇摇晃晃觉得颇是有趣。


    阿丑很是得意地说:“老婆你看,我就说把皇帝打一顿有用嘛。”


    路上却突然出现了一个拦路的魔王,一身赤红的波旬嘲笑说:“天下太平,岂会如此简单?”


    波旬说着,扑向阿丑身后的太平道众人。


    众人被撞散化成一团烟雾,烟雾里波旬化作张角缓缓站起来,波角看着阿丑说:“我虽初来南赡部洲,也知许多事情不过是重复发生,西牛贺洲各小国尚且如此,何况汉这么大一个王朝。”


    波角长出锋利的指尖划破眼前所见的国泰民安画卷,一眨眼又站定到了皇宫的大殿上。


    “我给你看看,这人间是如何绝望的模样。”


    第149章 波旬遁逃 桀桀桀——老婆,我们有娃啦……


    波旬所化张角一步步走上皇宫大殿的台阶, 缓缓坐到那一个代表着至高位置的宝座上,理所当然地说:“丑东西,付出这么多年的时光, 耗费这么多年的心血, 你以为人们所求只是一碗饭, 一盆炭吗?”


    阿丑看着眼睛绿油油的波角, 知晓这是波旬所化, 立刻反驳说:“当然了,吃饱, 穿暖,就是为了这些。”


    阿丑相当不悦, 她知晓这是梦,只是在梦里提前规划预见自己向往的日子。她还想拉着菩萨老婆的两个模样去找其他老婆和朋友呢, 讨厌的波旬,坏她的美梦!


    波角冷笑一声, 进一步伪装,眼中的绿色逐渐变成正常的颜色,坐在宝座上说:“我等辛辛苦苦打天下, 也该是到论功行赏的时候。”


    话音落, 凭空又出现一些太平道的人,随着波角的“论功行赏”, 他们穿上绯色或玄色的官服,他们弯腰行大礼, 向着波角说:“吾皇万岁。”


    “……”阿丑看着没接话,她此时虽知晓眼前的是波旬,可心里却是没底的。她对张角的了解自然是不及自对自己老婆的多,即便觉得他是知己, 可当设想打了一顿皇帝后该如何、会如何,她是没有半点头绪的。


    她无法确定,那时候作为太平道头领的张角是否会违背初衷,坐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相反,沉默的菩萨能够确定,张角不会坐上那个位置。并不是菩萨对张角了解,不是知晓未来会发生什么事,仅仅只是菩萨算过张角的寿命。凡起大事,一两年难以完成,是个长久难题,但张角的寿命已经没有几年了。


    因为阿丑心里的不确定,被波角蛊惑到了,波角继续论功行赏,且试图击垮阿丑的防线,说:“阿丑,你样貌吓人,冲锋陷阵吓退敌军有功,又屡屡偷窃粮食资助我等,乃是重中之重,我便封你为——”


    阿丑瞪着波角,摇头不想要封赏,这让她想到天庭封她的弼马温丑大圣、大西天封她的什么菩萨果位,都不过是想从她这得到好处。


    然而波角恶劣一笑,说:“阿丑,你虽丑陋恐怖又本事大,可惜是你个女子,我就封你当皇后吧。”


    “啊?”阿丑万分疑惑地挠挠头,又带着几分震惊,“我记得皇后是皇帝的老婆呀,居然想让我当你老婆!”


    观音与优昙皆皱眉,指尖掐诀,随时准备应对波旬。


    波角依旧冷笑,随着话语落下,梦境的场景也逐渐变化。这些年人间苦难之多,怨恨之大,让久在人间的波旬也恢复了一部分的力量。


    “呵呵,因你样貌丑陋,朝臣们都说你是妖孽,我便打算废后。”


    大殿变成了后宫,人来人往,一个穿着华丽的阿丑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这是波旬意识所主导的幻象,丑皇后此时抱着波角的腿,哭得稀里哗啦,祈求道:“陛下,我们共同起义才有今日,如今我腹中已有三个月身孕,你岂能忘恩负义?!”


    波角一脚将丑皇后踢开,说:“丑东西,也不看看你长什么样子!我波旬……我张角如今是皇帝了!你就算生也只能生下一个妖孽!哈哈哈哈,哈哈!”


    波角得意大笑。


    观音:“……”


    优昙:“……”


    阿丑觉得眼睛有点莫名刺痛难受,直觉告诉她波旬生病了,不太正常。她刚才都已经被他变化的张角给骗过去了,毕竟真不确定张角会不会当皇帝,但此时波旬的言行举止,自己就把阿丑从蛊惑里拽了出来,毕竟,张角是肯定不会对她有这般想法的。


    阿丑大步走上前。


    波角往后退了一步,又改变了态度,说:“阿丑,我们可是盟友呀。”


    “做梦也不可能给你当老婆!”阿丑一把将波角按照地上,对着就是邦邦两拳,“你还变成我的朋友模样,连带之前变成我的老婆样貌跟你一起算账!”


    又邦邦两拳下去,阿丑扭头看向观音和优昙,说:“老婆,他之前变成你好多回呢,还给我看两个人不穿衣服打架的图册,说要那么打我!”


    观音和优昙皆拧眉,虽不知说的是什么图册,但不穿衣服打架肯定是有点问题的。


    这个波旬向来是为了破坏佛法无所不为,如今又将阿丑视作宿敌……


    观音想着,指尖掐诀,宫室周围的墙壁上出现了无数的金色眼睛,视线全部投向波旬,将他牢牢锁定。


    在观音的佛光投射下,波旬一时间无法挣脱,只能被阿丑按在地上打。


    “为什么总要害我!挑拨我与老婆的关系,又来挑拨我和张角的关系,你定是想让我们就此罢休,你恨不得天下多饿死些人,能有更多的怨气供你生长!”


    “哎哟,哎哟……”波旬惨叫着,按理说他不会被凡人所伤,可谁叫他如今寄生在这凡人的手臂里,天然就赋予了她唯一能够克制他的能力。


    阿丑越想越气,居然还让幻象阿丑给他跪下磕头祈求他!可恨的波旬!


    阿丑气得发出呜呜的磨牙声,波旬心下大骇,想起被丑东西撕咬成碎块的时候。


    “!”波旬心里不甘,连忙蛊惑道,“你不能如此待我,我也有三个月身孕了!是你的孩子!”


    “……啊?”阿丑果然愣住,“你,你怎么会有我的……”


    波旬蛊惑道:“我住在你手臂里,相当于我们每天都睡在一起,你分了女娲神力给我……”说到这,颇为咬牙切齿,“所以,我会有你的孩子很正常。”


    “啊……真的吗?”阿丑有些嫌弃。


    观音:“……”


    优昙:“……”


    趁着阿丑恍惚的这么一瞬间,波旬从阿丑的人爪逃脱,周围场景变化,又回到了大殿上。他重拾信心,觉得还是避开阿丑有关的事情更稳妥。


    随着宝座上的波角重新言语,周围场景也不断变化。


    “呵呵,朕乃天子,既然新帝登基,大修宫室有何不可,我大赦天下便是了。”


    一幕幕工匠弯腰拽着石头搭建的宫室的画面,最终累倒在地,奄奄一息。


    “以前吃不饱,如今当了皇帝,还不能多吃点了吗?即便是龙肝凤髓,你们也得去找来。”


    士兵们闯入山林,对珍奇野兽进行屠戮,只为满足天子的口舌之欲。


    “呵呵,那些农人竟敢谋反,朕知晓他们的路数,趁早尽数剿灭。”


    又一批挥舞着武器的农人想要来皇宫打皇帝一顿,但都被无情屠戮。


    回过神来的阿丑知道波旬刚才所言不过是他为了逃开的谎言,此时看到这一幕幕,却又分辨不轻,会有些动摇。她是见过好皇帝变平庸甚至昏庸的,也见过被贵族所害的人,最终却向往贵族生活不再回山里……所以,她还是无法确定,张角会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阿弥陀佛。”眼见阿丑再次陷入迷茫,观音走到大殿上,也缓缓加入对这梦境的编写。


    观音说:“皇帝虽为天子,但百官群臣也有监察之能,南赡部洲此汉先朝,就有大臣废立皇帝之事。天子昏庸,何况是在朝中没有根基的天子,又不行仁德,自然难以长久。”


    话音落地,大殿凭空出现了几个官员,有持剑着履的武官,也有手持笔刀正记录的文官,用又严肃又无奈的表情看着波角,上前将他拽下来。


    波角甩开两个官吏,又回到了宝座上,说:“废立废立,废一个,立一个,即便换了人,皇帝终究还是皇帝。丑东西,你什么也改变不了的,人间就是如此。”


    这样的道理,观音也很明白,但是菩萨希望阿丑的付出能够得到回报,至少,也应该和如今有些不同。


    观音又说:“倘若换一个贤明仁德的君主,以宽仁为政,人间能好一些。”场景又变成了秋收时各家的笑脸。


    波旬则说:“宽仁有什么用,心软的人可办不成大事。”场景又回到朝堂,有人端来一碗毒药,波旬直接将毒药喝下倒在地上死状凄惨,“对百姓宽仁就必定损害朝堂利益,他们才是在身边的人,才是需要讨好的人。”


    惨死的皇帝又缓缓站起来,代表着已经又更替了一朝。


    观音与波旬以此展开辩论,更换皇帝对人间苦海到底有多大的作用,各有道理,一时间争论不出个所以然来。


    边上的阿丑看着变来变去的场景,说:“为何非要皇帝呢?”


    波旬说:“丑东西,就算没有皇帝也会有国王、首领、主宰者,这是必不可缺的一个人。天下不能没有主人,民众都是愚民,没有了领头人,他们只会自相残杀得更厉害,灭亡得更快,呵呵,当然,我是乐于见证的。”


    阿丑仍旧摇头,不明白,说:“南赡部洲以前没有魔王,也一直都多杀多争。既然没有你这样的魔王都一样,那为什么没有一个‘人王’,却不行呢,你的影响应该比人更大才是呀。”


    “……”波旬不接话,不是他在讨论皇帝这事上辩论不过,是她对话又扯到魔不如人,将他才恢复了些的力量又压下去不少。


    波旬心里不痛快,琢磨着寄生在阿丑身上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如今积攒多年才有些力量,不如还是提前脱离。反正南赡部洲那么多的负面情绪,大不了一直更换宿主,总好过时不时被丑东西打压失了力量。


    力量被压了一截,挑拨离间也失败,波旬不再和阿丑说话,冷哼一声消失不见。


    周围墙壁的金色眼睛仔细搜寻,确信波旬已经离开梦境,这才纷纷闭目。


    其他幻象也都逐渐消失,只剩下阿丑和观音、优昙。


    阿丑问老婆:“老婆,你觉得我能成功打那个皇帝一顿吗?将来会如何,你算得到吗?”


    此事阿丑参与,与她有关的事情是无法算到具体的,但从张角的寿命来看,想必并不算好。


    观音摇摇头,嘴巴紧抿无法说太多。


    优昙则低头看着阿丑,说:“阿丑,我虽不知晓将来如何,但我希望你想要的那样的时候,能够到来。”


    阿丑点头,有一种想要打哈欠的感觉,估摸着是自己快要醒了。


    她突然桀桀桀笑起来,摇头晃脑地说:“难得老婆的两个样子都在,让我有一种多了个老婆的错觉,既然要醒了,也算是要分别了,桀桀桀——”


    观音:“……”


    优昙疑惑了一下,随即有些脸红。


    阿丑双手拍拍自己的脸颊,见两人都没有动静,生气道:“难道因为是梦里,你们连亲我一下道别都不肯了!”


    “……”


    “……”


    二者还是沉默。


    阿丑闭上眼睛说:“我不看就是,我知道老婆脸皮薄。”


    过了许久,左脸颊感觉没什么温度的软软的触觉,右脸颊是淡淡温暖的软软触觉。


    “桀桀桀——”阿丑高兴地笑着在菩萨老婆的怀里醒来,她得意得抱住菩萨不断笑着,见菩萨老婆沉默垂眸的模样,是平静慈悲的观音,也是不会脸红的优昙。


    阿丑捧着观音的脸就想亲一口,但是手臂上好一阵刺挠。


    阿丑松开手挠挠手臂,那阵刺挠突然就消失了,随后听到波旬的声音。


    “丑东西,你给我等着,我离开你手臂不是怕你,等我变强大了——就是你的死期!”波旬恶狠狠地说。


    手臂一轻,阿丑心里高兴,臭魔王可算不会纠缠她了。


    不过阿丑也有疑惑,问:“波旬,我听过孔雀吞如来的故事,如来从孔雀肚子里出来后就认了孔雀做佛母。你在我手臂里住了那么久,如今离开,应该也算是我生了你,你是不是也该叫我一声……唔,魔母?”


    波旬:“……”


    阿丑惊喜笑起来,拉着老婆说:“桀桀桀——老婆,我们有娃啦!是波旬!”


    波旬:“……”


    观音:“……”——


    作者有话说:[爆哭]可恶!卡文了 4K


    第150章 魔母阿丑 他波旬还是魔王波旬


    他化自在天的魔王!欲界之主波旬!岂能受到如此的侮辱!


    “丑东西, 我波旬岂会认你为母!如来被孔雀吞下,由腹中剖出,才认了孔雀为母!你休要混淆视听, 又想害我!”波旬此时虽已脱离阿丑手臂, 但仍旧没有自己的身躯, 只有个淡淡的魂。


    这会儿倒是观音也能看见听见的, 菩萨的千手千眼都盯着那淡红色的魂, 掐诀以防万一。


    阿丑闻声则说:“孔雀只是吞下如来一小会儿,就成了佛母。你在我手臂里好多年了, 自从离开欲界至今……”她掰着指头数了数,“应该有十年了, 我大概知晓,普通人家的孩子要在母亲腹中十月, 唔,哪吒稍微久一点三年, 可是你在我手中却待了十年呢!如今生出来了,岂不是更该认我……”


    说着,阿丑却突然停顿。


    正气得不知所以的波旬也对她突然的沉默有些好奇, 以为她是辩不过自己了, 不由几分得意。


    “……”观音却是垂眸,微不可察地叹息。


    阿丑抿了抿嘴, 盯着那淡红色的魂,很是认真, 甚至有些小心翼翼地问:“波旬,那时在欲界,你是意识清晰地、自愿主动地选了我的手吗?”


    “?”波旬听得满头雾水,像是辩论又像是转移话题, 刚才不是在说是否认她当魔母的事情吗。


    波旬心里思量,和阿丑说话千万不能被绕进话题了,自己已经吃了太多次亏。这问题看似随意,恐怕藏有玄机。


    波旬仔细琢磨后认为,丑东西知道他要面子,极可能否认这个问题,而否认意识清晰就代表了魔王虚弱,是为了进一步打击他的力量。


    于是波旬说:“呵呵!我乃欲界之主,难道是你说几句话就能消灭的吗,不论何时都只有我蛊惑别人的份,不会存在意识不清的时刻,自然是我主动寄生在你手臂上。”


    阿丑听后松了口气,有些喜悦,眼中闪烁着期望,又问:“那……你现在想要离开我,想要到这个世界,也是认真的,自愿的吗?”


    “……莫名其妙。”波旬颇为不耐烦,他咬牙切齿地说,“你到底想说什么,当然是我自愿的,谁还能主导我波旬的意识!”


    “太好了。”阿丑又松了口气,格外高兴地看着波旬的魂,伸出手抱了抱,可惜抱不住魂,双手穿过去只抱在了自己的手臂上,阿丑桀桀桀笑起来,越笑越开心。


    波旬被笑得莫名瘆得慌。


    他看到阿丑那双一清一浊的眼眸里,竟能透露出温柔来,她说:“太好了,你不像我没得选,到了一户不愿意我托生的人家。既然是你主动选的我,你也是愿意被我生下来的,我也愿意当你的魔母。你情我愿,我是你母亲,你是我孩子,这就是天底下最高兴的事情了呀!”


    “不……不……!”波旬惊恐大叫起来,孔雀被封为佛母后得到了一些佛法力量,那是由看不见的天道法则分出去的力量,无论是如来还是他波旬,越是强大就越是容易被一句话影响。此时此刻,他由阿丑的问答坐实了真心实意要认她当母亲的事实,他便成为了阿丑的孩子。


    他的力量,他力量此后将有一部分永远受到丑东西的牵连!不!


    “不……”波旬哀嚎着,但发现,好像,没有什么变化。


    波旬不太确定地看向阿丑,看向她那双奇特的眼眸,竟一时哑言。


    这是他化自在天的魔王未曾有过的感触,也是他理解不了的感觉,让他愣了许久。


    波旬蛊惑过很多人,拥有过很多复杂的关系,他可以变成老弱病残利用同情、变成俊男美女欺骗爱情、变成权贵玩弄权利,也会变成小孩利用母爱、变成家主利用孝心……


    诸如此类,数不胜数,按理说他应该能清晰地分辨人间的每一种感情,每一种牵绊。


    但在他被引诱说出自愿托生的话语后,输在这场对话坐实身份后,却没有受到“母子”的牵绊?为何?他变成了一个一无所有的凡人的孩子,哪怕只是一个虚无的身份关系,为何半点没有受到影响?


    是因为此时的自己太虚弱,反而不受影响了吗?


    在波旬百思不解的时候,却又看到低头沉默的观音落下一滴泪。


    “?”为什么?观音又为何会哭呢?波旬知道观音向来慈悲为怀,也是佛门里为数不多能让他又厌恶又尊敬的菩萨,难道此时是为他波旬落泪?


    波旬气急败坏,难道观音因是丑东西的老婆,觉得魔王也成了佛门菩萨的孩子,委屈厌恶哭了吗?!


    观音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向阿丑,是为阿丑落泪。


    阿丑没有留意到身后的老婆在莫名垂泪,她高兴地看着波旬,说:“太好了,从今天开始我也有娃了,还是个很厉害的魔王呢。”


    “呵呵。”波旬咬牙切齿严阵以待,还以为丑东西会继续说些什么限制自己的话,岂料她说完这句没有再说别的,只是看着他,还有些疑惑。


    过了一会儿,阿丑问波旬:“你怎么还没走,你不是要离开我,去变得强大吗?”


    波旬更沉默了,反问阿丑:“你允许我走?”


    “你想走,我又拦不住,我只是一个人呀。”阿丑又扭头看了看观音,说,“如果佛门能拦住你,你也不会此时从我手中离开。”


    “不,我是说,你……”实在是不想承认,波旬咬牙道,“你辩赢了,你现在是魔母没错,你,你可以不允许我走,当然我还是会走。呵,我是说,就这样放我走,不怕人间遭遇浩劫吗?”


    阿丑实在不明白波旬的想法,反问:“你去人间,打算做些什么事情引发浩劫呢?”


    “我会让人们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让人们冲进寺庙破坏神像杀死僧人,让贪婪、盗窃、暴虐、饥荒、死亡充斥人间……”


    “你说的这些南赡部洲一直都有。”阿丑想了想问,“你会把皇帝打一顿吗,你在梦里那么维护皇帝,但太平道要去打皇帝一顿,人已经在做你不敢想的事情,就算你到人间去,人间也不会变得更可怕。”


    “……”波旬沉默,忽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反驳点,“呵呵呵,哈哈,丑东西,你要当魔母,好得很。那么此后我所犯下的罪孽都要由你承担,你要为我抗下一切因果!因为,你是我的魔母。”


    “嗯对呀!今后你就是我的孩子啦!”阿丑很高兴波旬愿意认下她,“但是,你今后犯的罪孽,和我有什么关系呢?你是魔王,没人能左右你的想法呀。”


    “因为,你是我的魔母!”


    “对呀,我是呀!我愿意的!”


    “所以我的罪孽,就是你的罪孽!”


    “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呢?”阿丑疑惑挠头,“难道,你当了我的孩子,就不是波旬了吗?唔,你的意思是,你打算不当魔王了,只当我的孩子吗?”


    “……”波旬想要反驳,却不知如何反驳,断然是不能顺着她的话说的,如果彻底失去了魔王波旬的身份,他就再也没有打败释迦摩尼的可能了。


    心里重复她的话语,波旬顿悟,对啊,他一个魔王,魔王啊!为什么会觉得成为他的母亲就比他天然高一等,就能左右他的想法,背负他的因果?他是魔王,是欲界之主,怎么会因为多了一个虚无的身份关联,就改变了自身的状态呢?


    波旬看向观音,就像观音嫁给了丑东西,成为了她的“老婆”,真是一件荒唐至极的事情。但是三百多年过去,丑东西竟没有想过要独占这样一个神通广大,能够改变她生活的菩萨,在大西天当菩萨、在人间普度,和当她的老婆,是不冲突的。


    身份是一回事,关系是另一回事。


    即使是成为了母子关系,在阿丑看来真的就只是多了这层关系,他波旬还是魔王波旬。


    也如观音,观音成为了阿丑的老婆,但观音仍旧是菩萨观音。


    在阿丑眼里,无论是什么关系,二者都是平等的。


    波旬有时候也真的是想不明白,他翻找过阿丑的执念海,她的贪求太多执念太深,从欲界的那些经历可以论证,她的执念简直比魔还深。


    可是她说着自私的话,也会因为自私而去做一些恶,最终形成的结果又是无私,这种境界甚至超越佛陀。


    不是魔也不是佛,也不是天庭的神仙,她只是一个人。


    “呵呵,哈哈哈哈。”波旬笑起来,说,“我终于是明白了,观音大士,难怪你愿意给她当三百多年的老婆,哈哈。”


    说完,波旬仍旧不改初心,还记得自己败坏佛法的理想,看着观音说:“哦,既然丑东西成了我的魔母,你是她的老婆……呵呵,我该如何称呼你?”


    “……”观音顿了顿,缓缓道,“波旬,邪不胜正,你终有一天会消亡,在那之前你犯下的每一个罪孽,都是你奔向毁灭的脚印。”


    “答非所问。”波旬冷笑,本就淡淡的魂此时更为透明,逐渐消失遁逃,只剩下声音能听到,“这南赡部洲有什么稀奇的,我倒要仔细看看。”


    屋内就只剩下阿丑和观音,屋外是伏在地上守着的青皮狗和老鼠。


    随着天光泛白,清晨到来,阿丑也又该要去忙活太平道的事情了。


    近几年各地豪强势力越来越大,百姓苦不堪言。


    太平道众人商议约定好了起事的日子,一切准备就绪。


    天上的阴云滚滚,不知多少视线盯着此地——


    作者有话说:古言小剧场(?):


    秀才波旬进京赶考,听闻最近流行攀附关系,以达到被人关注赏识的目的。


    波旬没有什么大才华,很难以才华取胜,就会写点话本,将心一横,干脆就写主考官的。


    《我娘亲与观主考二三事》一经出版,畅销全京城。


    母亲阿丑知晓后气急败坏,抡起破布鞋追着波旬打了好几条街。


    “连你亲娘的谣都要造!反了天了你!”阿丑气得狠狠将破布鞋往前扔想要砸死逆子。


    逆子一个低头,破布鞋继续往前,砸进了路过一顶轿子。


    人们纷纷惊呼,说那是主考官观大人的轿子。


    观大人温润如玉,拿着布鞋从轿子里走出来,看到了光着脚的阿丑,说:“地上凉,先把鞋穿上吧。”


    波旬:我写的话本成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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