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酸涩果子 你抱着我很安心,你是我娘吗……
阿丑没有逃得很远, 捂着小和尚的嘴巴就藏在不远处,幸灾乐祸地看着那些僧人急切寻找这小僧。
“优昙——优昙——”僧侣们呼喊着小和尚的名字,心想他年龄虽小却不是贪玩的, 走丢了肯定会应声。
僧人们越走越远, 有人嘀咕着说会不会是被那妖猴吃掉了, 他以前就神通广大, 如今只是被压着, 兴许法术还能用呢?
另一个僧人就反驳,有佛祖的真言佛贴在, 料他再神通广大也使不出来。
老僧则叹一声说:“优昙从小就心软,兴许是不想看见猴子被山压着的场面就先走了, 是催我们的意思。”又或者是折返了回去。
于是,僧侣们就分成两队, 一队继续往大汉的都城雒阳去。另一队则回头去打听消息,如果打听了几处都没有小和尚的消息, 就说明小和尚的确是往东走了,再往东走晚一批到雒阳。
确定附近没了僧人,阿丑却没有立刻松手, 她心里那种空荡荡的感觉减轻了不少。立刻就怀疑这小和尚, 难道就是老婆那一缕元神的转世?
阿丑盯着小和尚看,小和尚约莫八岁, 天生就带着一副慈眉善目,只是太瘦些, 面庞不够圆润,否则便是僧侣们眼里最具有“佛相”的好面孔。尽管还算不得佛相,其聪慧已经让僧人们很是看重。
阿丑心里不确定,问:“你怎么不怕我, 没有被我吓哭?”
小和尚看着有些清瘦,脸上没多少肉,一双眼睛却十分明亮,微微歪着脑袋仔细盯着阿丑看,竟是半点惧怕都没有。
倒是好奇、探求、疑惑、犹豫,他鼓起勇气发问,因年纪小还有些鼻音,说:“我觉得你很亲切,你是我娘吗?”
“为什么这么说,你娘和我长得一样?”阿丑有些不满,自己已经一无所有的,难道就连这最丑陋的样貌也并非自己独有?
小和尚仰头看着阿丑,说:“我没见过我娘,我是被抛弃在伽蓝门口的。我见其他孩子被母亲抱着时,总是笑得很高兴。师父和师兄都说进了伽蓝,伽蓝就是我的家,师父抱过我,师兄们也抱过我,我觉得与寻常无异。”
小和尚一脸认真地说:“刚才你抱着我,虽是为了不让我说话,可我感觉很安心,所以我觉得你可能是我娘。”
阿丑看着小和尚,越发觉得这是老婆一缕元神的转世。老婆的元神,无论如何也必定是虔诚向佛的,岂不是可以让他去山上,将佛贴揭下来?那么阿猴今天就能出山啦!
阿丑高兴地拉着小和尚来到五指山前,与孙悟空说:“阿猴,你快用你的火眼金睛看看,能不能看到些什么?”
孙悟空抬眼看了看,心想这小和尚长相就慈悲机灵,难道是哪位神仙变化下凡考验众生的?
他定睛一瞧,却没有看出什么异常来,既没有所谓的“原形”也没有半点神仙该有的金光。
“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和尚,我没看出什么特别的。”孙悟空如实道来。
“哦……”阿丑有些失落,普通的小和尚想必是揭不下佛贴的,小孩子想要的东西很多,是神佛们口中的贪求者,自然也算不得虔诚向佛。
孙悟空不知晓菩萨一缕元神转世的事情,他只知道以前留在阿丑心里的那一缕元神不见了,他见阿丑失落,以为是她还有闲心想观音。
“哼!都什么时候了,你竟看到个漂亮小和尚都要以为是观音变化!被镇压的滋味如此,五十五年他都不去救你,你出来了也没去找过你吧?倒是第一时间撇清关系呢!”孙悟空气愤不已,将曾经所见告知阿丑。
孙悟空为她打抱不平,说:“阿丑!若是知晓如此,我定早就告诉你!从我有火眼金睛开始,我就能看到你心里有一缕观音菩萨的元神在,不知是待了多久。如今我再看,你心里已经空着了,想必是出事之后就回去当他的大慈大悲菩萨了,呵!”
阿丑不确定一缕元神代她转世的事情能否让阿猴知道,便没有告知孙悟空。
但孙悟空误会她此时着急是为了再见到菩萨老婆,阿丑不禁恼火,道:“我是在想着你如何早些出山!”
“我……”孙悟空这才绕明白其中的逻辑,原来她是在考虑真言佛贴的事情,“我糊涂!阿丑,这事是我错,我向你赔罪。”
既然这小和尚只是个无关的孩子……孙悟空对天庭凶狠,对普通人则是抱有仁慈之心的,要无关的孩子冒着生命危险爬上陡峭的山崖去揭掉佛贴,他心里是过意不去的。不似菩萨转世,能心安理得,全当是佛门欠自己的。
阿丑发火归发火,并未因此记恨孙悟空,说:“你没错,都是疙瘩头的错,将你压在了这里,才会有我们这样的误会。”
小和尚不知道他们说的疙瘩头是谁,却也会第一反应就认为是在说佛祖,心里忙称罪过。
猴子又看一眼小和尚,说:“这么小的孩子什么都不懂,就要先懂他们的佛法,哼,哼哼。”
猴子嘀咕完,与阿丑说:“你西行自己多注意。”
“嗯。”阿丑转身走了两步又折返回来,她蹲下来在猴子额头亲了一下,说,“我去也。”
猴子比阿丑聪慧很多,他学人间的事情也快,很早就明白这仅仅只是一个亲密的动作,并没有什么“被亲后分别,只要想起,就像在身边”的神奇效果。
知道是知道假的,却仍旧愿意相信。
“嗯。”猴子摸了摸额头,说,“去吧。”
阿丑想将小和尚留在五行山边上,等那些僧侣折返回来找的时候就能找到他了,她只能耽搁那些僧侣的时间,阻拦不了他们传法的进程。
可小和尚却一脸认真地跟着阿丑,非说她是自己的娘,否则,为什么她抱着自己的时候会感到安心呢。
阿丑不想和一个僧侣结伴同行,皱眉说:“小孩,你不是还要和那些光头去都城吗?跟着我,如何传你们那破法。我不是你娘,你别跟着我。”
听她贬低佛法,小和尚没多解释,又说:“就算不是我娘,你肯定与我有缘,否则,为何偏你抱着我的时候,我心里踏实。”
“我抱着你的时候,也觉得心里好受多了。”阿丑喃喃自语,想不明白原因。
她放下狠话,说:“你非要跟着我,是死是活可都是你自己的事!别在路上受了伤,又说是我的罪孽了。”
小和尚很高兴,本就明亮的眼睛更熠熠生辉。
两人往西边走去,小和尚知她样貌容易被误会,而自己相反很有眼缘,且人们就是对小孩子天生多一分同情,少一分防备,所以小和尚去化缘的时候惦记着多化一份。
人们就问:“小法师,你看着清瘦,一个人吃得了这么多吗?”
小和尚就说:“还有一份是讨给我的有缘人的。她看着凶,其实心也善,还骗我说她不会饿呢。”
阿丑的确已不会饿,但还是有吃东西的习惯,口腹之欲,人之常情。
阿丑并非是铁石心肠之人,别人对她好,她就也对别人好。
阿丑去摘了些果子,也分给了小和尚一个。
而从小和尚被“歹徒”捂嘴偷走开始的一切,都被远在落伽山的观音菩萨所知晓。
这个名叫优昙的小和尚的确就是观音那一缕元神的转世化身,孙悟空火眼金睛看不穿“本相”是因为那的确不是本相所化,是切实入了轮回隧道投胎成人。
透过一双孩子的清澈眼睛,看见她那一对独特的双眸。一只浑浊丑陋的右眼,一只清澈明亮的左眼。
观音眉头微蹙,想起很久以前瓶中阎浮提的事情,她的眼睛唯有在被无数眼泪冲刷浸泡的时候,才会褪去那一层白色的壳,露出背后的清澈透亮与摧残。
阿丑被困在山里,一定哭了很久。她不是个喜欢哭的人,就算遇到了糟心事,受了委屈,也不会轻易掉眼泪,她只会在感受到痛的时候。
是经历了多少的痛苦呢,观音甚至不敢掐指一算。
优昙接过了阿丑递过来的果子,一口下去清爽甘甜。
观音从袖中也掏出一个果子,这是阿丑给的,同样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候无名新山刚落成,阿丑还诓骗了四大天王的法宝,菩萨便去调解,用琵琶弹奏了一曲滴水。
菩萨每天都很忙,阿丑每天都很闲,她就在山里摘果子,然后认真地放在石台上。就像是摆放供品那样,只等菩萨每天到山里时都能看见。观音不像阿丑一样会有口腹之欲,也不想辜负阿丑的好意,便都收入了袖中。
原来在那个时候,自己已经有着像阿丑一样的习惯……得到的东西就收藏起来。
观音咬了一口这个跨越近百年的灵果。
又酸又涩。
手中拿着灵果的时候,菩萨的慧眼也就看到这个果子的曾经。最开始的几天阿丑都有很认真地挑选,但她挑着挑着就自己尝了一口,于是熟透了的灵果都被阿丑吃了,她就摘了些半生不熟的果子。
那时候她想:菩萨老婆那么厉害,有的是让果子变熟的办法。但那些熟透了的果子,要是放久了就腐烂了,所以我先吃掉。
看到往事,菩萨不由无奈笑了笑。
低头看向手里尝了一口的半熟果子,观音垂眸又咬了第二口,还是又酸又涩。
菩萨没有用催熟果子的法术,又咬了第三口,还是又酸又涩。
果子是如何,就如何。
酸的涩的,也可以甘之如饴。
第122章 过流沙河 佛祖不让你化桥让我过河吗?……
在阿丑与小和尚离开五行山范围后, 孙悟空的耳朵里再次只剩下山林间的鸟啼鹿鸣,这些曾经他在花果山时最喜欢听的悠哉声响,都变得刺耳起来。
斗转星移, 夏雷冬雪, 猴子都孤独地被压在山下, 有时候眼前的草地长出一朵小花都足够让他高兴半天。
他最怕看见天上的飞鸟老鹰, 它们是那么地自由。
他牵挂着西行的阿丑, 不知道她一个凡人会遇到怎样的麻烦,西牛贺洲受佛法庇佑, 乃是佛祖的地盘,如来老儿神通广大知晓一切, 必定也知晓阿丑出山后就寻去雷音寺,会给她使绊子吗?那个叫英娘的女子皈依佛门, 岂不是成了老儿手里的人质?
孙悟空心中着急,愤恨道:若不是我犯下这样的事情被镇压, 还能让阿丑去斜月三星洞找师父帮忙……如今我哪有脸面提师父……不,不对,我若没有犯下这样的事, 我自己陪她去就是了。
他叹息一声, 随意将脑袋伏在地上,这样脖子也好受一些。
没有听到脚步声, 就听到了近处有人说话的声音。
“哎呀,这山下头怎有只猴子, 是学老鼠打洞被困住了吗。”一个有些苍老但洪亮的声音响起。
孙悟空抬头看去,见一名老樵夫背着柴火路过,远远看向自己这边。既然是打柴的老者,必定在附近居住多年, 岂会不知道五行山下的猴子是犯了大错被天庭问罪被佛祖镇压的呢?
猴子火眼金睛仔细一瞧,见这老樵夫身上有淡淡金光,白须白发几分熟悉,尤其那双明亮慈悲又充满着怜爱的眼睛。
“是……”猴子几乎脱口欲出,是菩提祖师呀!是师父,是师父来看我了!
又生生止住。
师父既然化形而来,便是不想与我相认,是来瞧瞧逆徒犯了过错的下场。
猴子一直都记着呢,师父当年叮嘱他,将来要是惹了什么祸事,可别把师父报出来。
想到这,猴子又泪眼汪汪。
老樵夫将柴火放下,试探着走近两步,说:“你还会说人话呢,怎如此委屈?”
孙悟空不敢抬头看老樵夫,呜咽着说:“是想我师父了,我犯了错被压在这,有愧于他的教导。”
“哦?”老樵夫并未对这话做出任何评价,说,“瞧你这小身板,这么大一座山岂不是要压死了?”一边说着,拉着孙悟空试图往外拽。
山顶上的真言佛贴闪烁着金光,老樵夫松开了手。
他叹息一声,说:“你犯了怎样的错?这么重的惩罚,若是让你师父知道了,岂不是心里难受?”
孙悟空抹眼泪,他心底并不认为自己错,可他知道只要自己向祖师认错,就能被原谅,刚才祖师是想拽自己出去的。
孙悟空便说:“我犯了大错,我把天宫里的神仙们都打了一顿。”
老樵夫则问:“哦……是这样的事,那你为什么要打他们呢?”
“因为他们骗我!屡次三番地骗我!他们定下诸多规矩,却是对不同的人用不同的标准,他们自私自利,为了维护自己的面子,还对一个凡人痛下杀手!不过是因为她自己摸索出与众不同的法门,不愿意皈依就说她是旁门。我,我是为自己出头,也是为我的朋友出头!那老龙王也可怜,我那时不帮他,今后兴许也和他一样,却不会有人帮我!”
孙悟空越说越生气,看老樵夫不说话,他才止了声。是显而易见的不服气,并不是如他刚才所言的知错。
老樵夫叹一声,声音更柔和些说:“既然是他们有错在先,你也算不得大错,我闻修仙修逍遥自在,他们如此执着于自己的规矩,倒是生了妄心。”
“我……我不算有大错?”孙悟空心里惊喜,立刻想要再确认一遍。
老樵夫伸手轻轻拍了拍猴子的脑袋,如同安抚一般,一下、两下、三下,又说:“家里还等着我的柴火呢,我该走了。”
猴子急促地吸气,泪眼道:“好,好……老人家,你多保重。”
他目送老樵夫离开,才敢小声对着那离开的方向喊几声师父。猴子心里喜悦,只凭师父今日说的话,哪怕他在山下再压个百年千年,他也能忍受,没错就是没错!
他不是因为犯了错被镇压,是因为被镇压,才敲定了他的错。
猴子心情大好,就连听着那些吵闹的鸟叫声都变得悦耳起来。
他仍旧担心阿丑的西行之路,只是多了一分乐观,会往好结果去想。他们得到了镇压的惩罚,那些神仙不也得到了陨落的惩罚?他们入世历劫辗转,体会人间疾苦,就算还有机会回到天上,那时候的他们,是否会认同曾经的“神仙”呢。
西行的阿丑带着一个甩不掉的小和尚,已经来到流沙河前。
河水湍急汹涌,鼻子里全是水汽和泥土的气味,翻涌的浪浑浊不堪,被风吹落到河面的树叶都沉了下去。
阿丑站在河边看着浪花在思考事情,小和尚脚力不及,气喘吁吁地才跟过来,因为赶路小跑累得小脸通红,却没有埋怨她不等自己。
因为他自己想跟着的,途中遇到任何磨难,哪怕遭遇不幸,都是自己的选择。
“……呼。”心里头是这么想的,可从上一个村子到流沙河这段路走了两天,中途都没有能化缘的地方,他只是个八岁的小孩,饿得有些发昏。
阿丑见他如此执着,心里浮现起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她想:当初菩萨老婆看我,是否也是如此。
阿丑走过去将小和尚扶起来,随意坐下抱着他,说:“流沙河的桥是青狮所化,它是大慈大悲观音菩萨的坐骑,一会就让它驮你去找你的师兄们。我去西天不是拜佛,你不要跟着我了,我真的不是你娘。”
小和尚年纪虽小,但读过很多佛经,听过很多故事。他认定是前世有缘,今生既然遇到,就一定要解决,否则就是修行的障碍。
师父和师兄们都是这样说的。
他看着阿丑,努力表达着,说:“也许……也许是你前世给我盖了衣服收了尸,也许前世你是我的女儿,可能是你救过我,也可能是我救过你。一定是前世有未了结的事。你这样抱着我,我心里就很舒坦。”
就好像两人本就是一体,在没遇到时察觉不到什么,等遇到了才明白,以前是缺失了一部分。
阿丑听这小光头越说越离谱,摇头道:“我没有前世,我老婆,还有天上的神仙们都说,这是我初来此间的第一世。”
“可是……”小和尚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转念一想,说,“那我也要一起去雷音寺,佛祖全知全能,正好我问问,是否我前世有未了结的恩情。”
过河的桥在更上游一些的位置,走过去还要再多花一两个月的时间。然而,河面一阵清风刮过,天上飞下来一头青狮,伏在了阿丑的手边,双眼却盯着小和尚端详。
阿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青狮了,问:“佛祖不让你化桥让我过河吗?”
青狮收回视线,反问:“阿丑,你要去西天做什么呢?既然侥幸出山,便过自己的日子,你往西去又不肯认错,岂不是再被镇压一次?”
阿丑没回答,只与青狮说:“这小孩是伽蓝挑选出来的聪明小僧,你们都是佛门的,一会儿自己和他说吧。你就是不化桥,我也能自己过河的。”
小和尚拉着她的衣摆,说:“流沙河是没办法游过去的。就算你不为拜佛去雷音,为什么佛祖会不让你去。”
“因为他怕。”阿丑冷哼一声,继续向着流沙河走去。
小和尚着急地更用力拽,惊慌道:“你怎无端寻死,一旦沉下去,便是尸骨无存呀。”
阿丑说:“他们不让我的魂下幽冥,也不让我上天宫,我死不掉。既然这河水会让我沉底,我就从河底下慢慢走过去。”
青狮大骇。小和尚也愣得说不出话来,心里却泛起一种奇怪的喜悦。
“阿丑,你死不了,可身躯还是凡人,没有什么闭气避水的法门。”青狮想要劝她知难而退,描绘道,“那些水还是会呛到你,从鼻子嘴巴里灌入,你不会死,却要经历漫长的溺死!你不是向来不愿意吃苦,你……你就回头吧!回头是岸呀!”
“熬不过去是吃苦,熬过去了就不是。”阿丑眼神坚定又往前走,咬牙切齿地说,“不是常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吗,是怕我吃了这个苦比疙瘩头还高?否则以前吃苦的时候不见劝我,今日却劝了?”
小和尚被青狮的形容吓得落泪,拽着阿丑不肯松手,他看向青狮说:“狮子,你是观音菩萨的坐骑,你肯定也慈悲。”
青狮看着小和尚的慈眉善目,觉得说不出的熟悉。它想起菩萨的慈眉,回想起化桥的那一年阿丑辩赢了佛祖得到两地联通的机缘,菩萨说此后踩着它过桥的每一个人都是它的功德。
“罢了,当是我欠你的。”这话说完,青狮想起很久以前因为什么缘故答应过阿丑,将来她提任何要求都会答应。
青狮叹息一声,重新化作一座桥,让阿丑踩着自己过河。
阿丑没犹豫,直接踩了上去。小和尚小跑跟上去,拉住阿丑的手,而他自己的手竟有些颤抖。
他不明白,她到底经历了怎样的事情,宁可要走流沙河底也要往西天雷音寺去,却不是有所求的拜佛。
西边的云霞发红混着金,雷音寺里诵经声沉沉。
金色大佛缓缓睁眼,看了眼正虔诚祈求的英娘,又合上了眼——
作者有话说:小剧场:
阿观由于长期出差,且出差地信号不好没办法视频通话,就邮寄了一个自己的Q版棉娃娃回家。
由于快递暴力运输,途中棉娃娃的假发掉了。
拆开快递的阿丑:[白眼]为什么送我一个小光头?
第123章 阿丑施主 不要把我当成替身啊喂!……
西牛贺洲受到佛法庇护, 生活在这里的百姓们知足常乐,虔诚供奉着佛陀,供养着伽蓝里佛的传音者。
西牛贺洲的风雨阴晴归天庭管, 所以人们对天庭的神仙也有些供奉, 却不似伽蓝遍地都是。
一百八十多年前, 西牛贺洲的人们偶然从南赡部洲前来求助通商的汉朝使臣那听闻了一个叫“丑娘娘”的信仰, 居然无需钱财, 只需三块石头就能功能祈求,且果真灵验, 将近一半的人能实现心愿呢。
只是与以往的佛祖菩萨显灵不同,西牛贺洲的人们从没见过丑娘娘显灵, 就连对丑娘娘的样貌认知,都是不知道哪传过来的画像。后来有人说, 丑娘娘就算长得丑也不至于到吓人的地步,兴许画像上的人是丑娘娘的护法, 所以贴在门上才能辟邪。
在那之后的一百多年里,西牛贺洲的人们不论平时供奉谁,家里都会摆放三块石头。至于心愿实现了, 也分不清到底是哪方的功劳。
一直到五十五年前, 各地流传出丑娘娘是大魔头的消息,而那魔头还勾结妖猴、莲花妖, 策反天庭的二郎显圣真君。为了解决三界的这一场浩劫,很多神仙佛菩萨落战败陨落, 可谓惨烈,最终丑魔头被天庭诸仙和西方的佛陀共同镇压。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人们将家中的三块石头扔掉,只有极少数还保留着。
而有一些原本信奉佛法, 后来钱财粮食不够转为供奉丑娘娘的人们,在扔掉石头后却没有再供奉任何神佛。渐渐地他们发现,一些心愿仍旧能够实现,那么也就没有供奉谁的必要。
五十五年时间,人间两代交替,至如今已很少有人提及丑娘娘。
阿丑行走在这片土地上,穿过一个个文化风俗不同的小国家,她总是被当做妖怪,人们惊慌失措地叫喊着逃跑,又或者拿起兵器试图驱逐她。同时又觉得她身边的小和尚是被她捉走的口粮,更觉得她是吃小孩的怪物。
这一路走来,小和尚也逐渐知晓有关阿丑的事情,原来她就是传说中的丑娘娘,她从被镇压的山里出来了。
夜色静谧,阿丑坐在土坡上向着一条小河扔石头,说起自己过往时完全一副不在意的语气,只是手里扔石头的力道是一次比一次重。
水中月亮的倒影被水纹荡漾得不断摇晃,破碎成浪,直到水面平静时才又恢复完整。
小和尚听得心惊,喃喃道:“山里那么黑,你会害怕吗?石头那么硬,你的手还疼吗?”他绕到阿丑面前,握住她的手仔细查看。
阿丑感觉一阵酸楚翻涌上来,她一直觉得在到达雷音寺找回英娘之前,再不会有人对她说这样关心的话。
阿丑看着小和尚,心里那种空空的感觉又泛起来。明明阿猴的火眼金睛只能看到一个普通小和尚,为什么自己总觉得小和尚与菩萨老婆有几分相似呢?是因为这眉眼,还是因为他的慈悲?
“是我太久没有见到我老婆……我竟会认错人了吗。”
小和尚听她说了很多次她的老婆们,因为出家人不问红尘事便没有追问过。可她说这话时看着自己,自己一个小孩子怎会是她老婆,难道……她的老婆才是自己的娘?孩子像娘多正常呀。
“你老婆是谁呀?”小和尚好奇地问,问完觉得此事涉及俗世红尘,又不好意思地低头念着阿弥陀佛。
阿丑想了想,看着这个佛门小僧,带着几分挑衅清规戒律的心态说:“是观音菩萨。”
“啊……你怎……”小和尚听她说得如此亵渎之语,下意识就要反驳。可很快,神灵被冒犯的愤怒就消退下去,他看着阿丑施主丑陋的面容和一身破烂肮脏的衣服……
小和尚心想:她如此丑陋,人人见了她都惊呼妖怪,避之不及,是可以预料的一辈子孤独。或许也只有观音菩萨才会愿意与她相伴,并且不拘一格嫁给她,必定是为救她于苦难。
唉,可是……阿丑施主都有了观音菩萨当老婆,仍旧遭遇了被镇压的劫难。那么在菩萨还没有嫁给她的时候,她的日子岂不是更艰难?
“嘶……”小和尚吸了吸鼻子,泪眼汪汪,觉得阿丑施主太可怜的。
阿丑错愕,问:“你哭什么?”
小和尚握着她的手,格外真诚地说:“阿丑施主,我虽只是个小僧,但我知晓佛门慈悲为怀,如果其中有误会的话,你到了雷音寺一定可以理论清楚,找回你的朋友的。你应当不是我娘,或许,未必是前世的缘……我是出家人,如今唯一能有的缘,就是友缘。你若是愿意,在你找回你的朋友前,我可以当你的朋友。”
阿丑心头触动,想起初见的阿猴,初见的阿莲。
“我讨厌光头,不过你这个小光头和那些大光头不一样,你人很好。”阿丑琢磨着说,“反正我也赶不走你,只要你不叫我阿丑施主,我们就是朋友了。我讨厌这个称呼,我可不会给讨厌的光头施舍任何东西。”
“嗯。”小和尚点头应下,又说,“那阿丑施主也不要叫我小光头,我有名字的,我叫优昙。”
阿丑听他还没改过来,说:“小光头,小光头,小光头,不要叫我施主。”
“阿丑施主我……阿丑,我叫优昙。”小和尚努力改称呼。
“嗯。”
阿丑和优昙结伴而行,继续往西边去。
西牛贺洲非常之大,有很多小国家组成,且每个国家之间相隔甚远,中间往往不是几百里的树林就是大山大河,而这些山林里又有妖精修炼,想要走捷径抄近路的话,是非常危险的。
只是说来也奇怪,一路上若遇到妖气瘴气,优昙往前念诵几句佛经便都散去了。有时候遇到些厉害的妖怪,不惧区区几句佛经,跳出来要吃人,见到阿丑后又被阿丑吓到。
“是……是那个杀死了诸天神佛的丑大圣呀!”这是流传在西牛贺洲妖怪们之间的说辞,他们既敬佩丑大圣、齐天大圣、焚天大圣和二郎神的本领,又惧怕丑大圣的脾气。毕竟,据传闻,丑大圣是因为想娶观音菩萨被佛祖反对,才闹了那么大一场浩劫。
妖怪们见到了总远远看着议论,生怕自己随便说了句什么就得罪了丑大圣被打死。她被太上老君和佛祖一起镇压,竟还能跑出来,可见实力的恐怖。
“那个小和尚是谁,为何跟着丑大圣,还完全不惧怕?手拉手一起走,难道……难道是丑大圣和观音菩萨的……”
“嘶……别乱说!”另一个妖怪捂住了同伴的嘴,“不管是不是,若传到雷音寺去,只会追究你我传出去的罪过。”
妖怪们都默不作声了,只是好奇丑大圣往西边去是作甚,总不可能是自投罗网吧?
西行的路那般漫长,优昙跟着阿丑走走停停,时光就在脚下悄然溜走,他一天天长大,在经过不同的国家时也学习到了更多俗世情感,不同的伽蓝则有相同的规矩,看到迷茫的外来僧人祈求斋饭时,都会好心点拨一句。
西行第二年,优昙总算是把施主的称呼彻底改正了,阿丑也愿意将自己以前的事情更详细的告诉这个朋友,比如她除了观音菩萨,还有另外三个老婆,分别是一只猴子、一朵莲花,和一个三眼天神。
十岁的优昙不能理解,但尊重南赡部洲的风俗,只道:“阿弥陀佛,阿丑,你一定会和他们团聚的。”
西行第六年,优昙已经十四岁,比阿丑高了不少,样貌看上去也更漂亮,却也更像观音几分。阿丑怀疑是不是阿猴的火眼金睛也因被压着失灵了。
阿丑已经能和优昙开玩笑,说:“桀桀桀——你可真像我和老婆的孩子,没准是他偷偷瞒着我生的。”
“……”十四岁的优昙已经不执着于拥有一个娘,明白自己从被抛弃开始就断了尘缘,只是有些介意阿丑试图通过自己颇有菩萨相的面容去看到菩萨。
第八年,优昙不知为何又用回了施主的称呼,阿丑很不高兴。
阿丑冷哼说:“我就说你少去伽蓝化缘,还去帮忙讲经作甚,这下好了,又开始施主施主的。”
十六岁的优昙抿着唇没接话,没有因此就不跟着阿丑西行,那是他答应的事。只是路过伽蓝还是会去,以求自己内心的安宁。
第十年,两人穿过了八百里荆棘岭,来到一个叫狮驼国的地方。
这里建造了不少伽蓝,人们都虔诚供奉着佛祖菩萨们,除此以外还供奉了文殊普贤两位菩萨的座下神兽,据说乃是此国的守护祥瑞。也因此,看着就很聪慧的漂亮和尚优昙,便立刻得到了人们的青睐与优待。
狮驼国的人们倒是不怎么惧怕阿丑,毕竟他们供奉的神兽有时候会化作人形显灵,没阿丑这么吓人但也算是提前习惯了。
阿丑因为是优昙的朋友,也得到了优待。这种优待却让阿丑警惕与心惊,她太熟了这种微妙的感觉了,无论如何,一定不能被这种从他人那间接得到优待的好事所迷惑。
她已经离灵山很近了,不能这个时候被迷惑了。
“我还要继续赶路,优昙,你陪我走了很多的路,再走下去,你自己的路就要毁了。”
十八岁的优昙拉着阿丑的手往伽蓝里走,说:“阿丑,你总是想通过我的样貌看观音菩萨,这个地方供奉了很多菩萨,你可以看得更真切。”
镀金的神像静静坐着,双眸不知是微睁还是微闭,看着闯入殿内的两人——
作者有话说:[可怜]加更明天上班摸鱼写,大幅度删了一些剧情来不及写了——
西牛贺洲的那些关卡就先不写,着急去雷音寺pk,放进来不知道要水到猴年马月,所以直接时间大法10年后了。[求你了]等大唐西行时,再回忆穿插[可怜]
第124章 优昙小僧 你是我一缕元神转世。
这一段西行十年的道路, 对阿丑来说只是一件小事,与她以前所经历的比起来,并没有太多值得挂在心头去烦忧的。人们见了她就跑, 妖怪见了她就躲, 她不会饿也不会渴, 只是一直走, 一直走。
陪伴在身边的小和尚, 也只是一个普通朋友,与他认识得太晚, 是在那场浩劫之后,她很难用认识阿猴、阿莲时的心态去结交新朋友。
不过阿丑还是很喜欢这个小和尚的, 不仅仅是他有些菩萨相的慈眉善目,更多是他与外人的不同, 从来没有觉得她是妖怪,在听到她是被太上老君与佛祖镇压的“魔头”时, 也没有一边倒偏信佛祖。
随着小和尚一点点长大,阿丑看着那七分相似的面貌,有时候会趁着他睡着试着唤一声老婆。她记着阿猴火眼金睛所见, 只是个普通人。
阿丑就心想:优昙是优昙, 那优昙可以给我当老婆吗?就像阿猴一样,从好朋友到好老婆。
她就问优昙:优昙, 你可以当我老婆吗?我好想念我的老婆。
那时优昙立刻拒绝,双手合十慌乱道:“阿丑施主!我们是好朋友, 何况我是出家人,你都已经有了观音菩萨当老婆,我……我还要修行向佛的。”
阿丑想了想也是,嘀咕道:“哦那算了……你和菩萨老婆那么像, 要是被他知道我又娶了一个差不多的,也许误会我有了你就不要他了。”
“……”
有时候,阿丑也会有怀疑,自己西行十年如此顺利就到了狮驼国,遥远望去,已经能看到西边漫天的祥云。疙瘩头怎会允许她去灵山呢,一路上竟没有一个菩萨罗汉前来使绊子,哪怕是放出一些风声给妖怪们,阻拦她就能立功修正果呢?
她甚至想过,优昙会不会就是疙瘩头给她下的绊子?
这种怀疑,让优昙感到伤心。
西行十年,对只有十八岁的优昙来说,是占据了大半生命的重要事情。在他八岁那年,尚在懵懂,抱着对佛法的向往,为解决“缘”带来的困扰决定跟着阿丑施主一起往西边去。
阿丑施主脾气虽差,却很少主动伤人,就算是被各国的人们议论辱骂妖怪,她也不过凶狠吓唬几句,偷走一些还算值钱的东西,又将东西随手扔给乞丐。她讨厌伽蓝,讨厌光头,若是正巧遇到供着佛祖的什么盛大节庆,必定要跳出去捣乱,把人们都吓跑,然后卷走诸多供品。
优昙跟着阿丑经过了一个个的国家,他去过一座座的伽蓝,也听闻过不少僧侣向往雷音寺的话语,可就像往南赡部洲去传度一样,他们都畏惧道路险阻,畏惧途中可能遇到的妖怪。
他看着高高的山,坎坷的路,看着始终往西边走的阿丑施主,她往灵山去,不为求佛,却比伽蓝里的僧众们更坚定。优昙很羡慕她要去寻找的那个朋友,因为同样是朋友,自己好像并没有那么重要。
——“我是否执着于拥抱的感觉,着了相。我既已放下拥有娘的执念,或许该与阿丑施主道别。”中途优昙想过回到自己该去的地方,重新往南赡部洲去,完成师父师兄们去传法的事情。
途中下了雪,僧衣单薄,优昙也会怀念伽蓝里遮风避雨,温暖的烛火与热腾腾的斋饭。
“优昙,等到了下一个落脚的地方,你就留在那吧。”阿丑顿了顿步子,见他冷得瑟缩,便半侧着身子搂着他。她身躯是温暖的,甚至是滚烫的,内心燃烧着愤怒与仇恨的火,不肯熄灭。
阿丑这样抱着优昙,想起自己刚离开小渔村的时候也是这样抱着菩萨老婆,只不过自己那时候是怕冷,是用老婆遮天上的寒风。
优昙想推开阿丑,被拥抱时除了那种熟悉的安心舒适的感觉外,还有一种烧心感,一种想要将她紧紧勒住恨不得嵌入胸膛的荒唐想法。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是离开伽蓝太久,被荒山野岭的妖气瘴气迷了眼?
在他年纪还小的时候,跟着走那么多路,脚上起了水泡,阿丑施主嘴上说他连累自己,影响了她往西去时间,却抱起他继续走。他能够近距离地看清楚阿丑施主的眼睛,一只浑浊不堪,一只清澈透亮。
他被那只清澈璀璨如同琉璃的眼睛吸引。
那时候优昙想:等我长大些,有力气能抱得动阿丑施主的时候,遇到难走的路,我也抱着她走过去。
真的长大后,却不愿意抱阿丑了,就连被她抱着,都心生惶恐。分明自己一开始跟着西行,就是因为她的拥抱。
当他们来到狮驼国,来到这个皇室和所有百姓全部信奉佛法的佛国,遍地的伽蓝焚烧着檀香,无数祈祷的声音混着僧侣们敲打木鱼的诵经声。
优昙拉着阿丑走进了供奉着观音菩萨的神殿内,说只要虔诚祈求,就可以被菩萨听到。
阿丑抬头看向那尊金色的菩萨,看向那双半睁半闭的眼眸。她的双眼也有几分拢,说:“我站到神像前,只能让他看到我,我看不到他。这是一块巨大的泥,外面刷了金漆。”
如果她只是想给菩萨老婆报平安,一路上那么多的伽蓝早就可以溜进去,哪怕各处伽蓝守卫森严,她也能自己用泥土捏一个。
她想要的是:相见。
面对面的见,见到菩萨的老婆的本身,是可以拥抱,可以感受到温度气味的真实的本身。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金色神像的眉眼似乎更垂落些许。
落伽山的山崖顶端,一袭白纱素衣的观音端立着,眼前的泥塑莲台上,摆放着三个泥土做成的元宝,一个镀金的小人展开长长的手臂抱着泥元宝。
这是阿丑捏的观音菩萨,同时也捏了她自己。
当西牛贺洲狮驼国的阿丑看着金色的菩萨神像时,南赡部洲落伽山的观音也看着金色的潦草小人。只不过,观音可以看到望着自己的阿丑,阿丑却因为被削去了功德,被玉帝亲口下了批语只能是凡人,而无法再感知到自己的泥像前有谁在看着。
但是她知道,当她踏入这个神殿的时候就知道,她那最慈悲的老婆,一定知晓有人来到神殿,也一定已经看到了她。
这一次单方面重逢是在阿丑预料之外的,在她的规划里,她和观音再见面的时候就该是一起回家的时候……这样只能遥远地单独一个人看到,只会加重离别的无奈。
阿丑静静看着金色神像的眼睛,身边的优昙看着她被头发遮挡了些许的侧脸,看到那只露在外面的清澈璀璨的眼眸。
菩萨的视线却落在优昙身上,自己这一缕元神入世,如今是第二世。第一世时,由于天庭写下了诸多劫难,转世的一缕元神受尽苦难,好在无论如何都心怀善意,不曾犯下什么罪,即便是自己要饿死了,也愿意将食物给别人。
那元神在第一世死后没有回归本相,缘因阿丑起,缘尚未灭,所以再次转世,便是优昙。
“……”优昙意识到自己在菩萨的神像面前盯着阿丑看实在是不合规矩,一不合佛门的清规,二不该看菩萨的丈夫。
优昙抽走手,他双手合十,俯首顶礼,道:“阿弥陀佛。”
金色的神像沉默没有温度,也没有任何话语。
阿丑不明白为什么优昙比自己更在意她能不能见到菩萨这事,到了殿内,他不看菩萨,却看她,又是为何?
“老婆你等我,我已经离灵山很近了。等我找回英娘,和疙瘩头狠狠辩上一辩,待他输了,我就去落伽山找你。”
神像仍旧是那样,身边的优昙却眉头紧皱,他多希望菩萨能够显灵,解答他的疑惑。
狮驼国将要举办盛大的佛会,当地最大的一座伽蓝里的老住持亲自出面挽留优昙,请求他协助今年佛会的举行。按照规矩,每年都会挑选四位修行有成的僧侣扮作四大菩萨,坐在奢华的象车上游街,供人们跪拜祈福。
优昙如此的样貌,自然是希望他能扮观音,这对一名僧侣来说是莫大的荣幸呀!在老住持的苦苦哀求和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说辞下,优昙答应了扮观音,他希望阿丑能再等他几天,他不愿意留在狮驼国,他也要去雷音寺,他要寻找一个答案。
“嗯。”阿丑应下,更多却是为了扰乱这场盛会。她心里总是隐隐担心过于顺畅的西行路,背后憋着什么事情,不如自己闹个大一点的动静,有任何麻烦,直接找上来就是。
若是又憋着坏主意想镇压她,早一天镇压就早一天出山。
按照狮驼国佛会的规矩,扮作菩萨的僧侣们要去对应的神殿守夜诵经,优昙便在当夜到了观音殿。
墙壁边上的两排烛火摇曳,供桌上的檀香焚烧有袅袅烟雾向上。
紧闭大门的殿内,有一阵和煦春风拂过,吹动神像两侧的帘帐,也吹动神像抬起手臂时垂落广袖的褶皱。
优昙抬起头不由一愣,金色的菩萨变成了一身洁白纯净,面容如玉的真身。而那双慈悲的眼眸正看着他,竟有些许忧愁无奈,室内无端的风也不是风,是菩萨的叹息。
“拜见观音菩萨。”优昙连忙伏地下拜。
“优昙,我知晓你有很多疑惑,特来解答。”
优昙站起来,双手合十,犹豫了一会儿问:“大士,小僧自幼在伽蓝长大,受师父师兄教诲修习佛法。后来又受师父的嘱托,与师叔师兄们往南赡部洲去传度佛法。我便遇到了阿丑施主,为何……”
后面的话他羞于开口问菩萨,他怎么能问菩萨,菩萨为何我抱着你的丈夫,会觉得格外安心?
观音知晓,则直接回答,说:“优昙,你不必苦恼,你在阿丑心里住了两百多年,你也是因为她才来了人世。”
“我……住在她心里……两百多年……”优昙重复着这句话,琢磨着话语代表的意思,是说前世的他在阿丑心里很重要吗?
观音垂眸,缓缓道:“优昙,你是我一缕元神转世。”
优昙当即愣住,菩萨转世,这个对所有僧侣的最高夸奖,如果是一件事实,却反而令人难以接受。一下子否定了他今生所得到的一切,会被师父师兄们喜爱是因为他的聪慧与悟性,而这些东西全都来自于观音菩萨。
遇到阿丑施主,会选择跟着一起西行,那种安心的感觉……都是因为他是观音一缕元神的转世。
优昙突然意识到,自己对阿丑施主这样特殊古怪的人,会有不一样的情愫,也是因为元神转世?那么,岂不是意味着菩萨本身就……
优昙错愕抬头,问菩萨:“大士,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件事?”
菩萨合眼,说:“因为我是菩萨,而你是凡人,你能办到神佛不能办到的事情。”
“什么样的事情,连大士都办不到,我却能办到呢?”
菩萨没有回答,摇摇头,又恢复成了金色的神像。
第125章 与她私奔 坐在象背,不见象腹……
守夜结束的第二天早上, 四位需要扮菩萨的僧侣就被带去换衣服,都是用名贵布料缝制的衣物,诸多宝石珍珠点缀, 可谓是璀璨夺目, 珠光宝气, 再平凡的人也被点缀出些许微光。
优昙换上了洁白素净的纱衣, 脚上手腕上都戴上了金镯, 串联起来的宝石项链压着脖子,头上金冠沉沉, 不得不以庄严端正的形象坐在那,脖子都不敢晃一晃。
阿丑在门口踱步, 心里不断琢磨着:优昙本来长得就像观音菩萨,若是换了扮相必定更像了。虽不知为何优昙好像很介意他的长相, 以僧人的角度来说明明是好事呀。我一会见到他,很难不想我老婆, 他必定心里介意难受,我就不看了吧。
阿丑扭头离开偏殿门口,打算去伽蓝后面的象园里瞧瞧, 她还从来没拥有过一头大象呢。
盛会忙碌, 伽蓝里的僧人们都去协助盛会的举行了,象园门口没有了看守。阿丑走象园, 可以看到栅栏圈起来了一片很广阔的草原,里面种了一些陌生的树木, 都是大象的食物,数了数,一共有六头大象。
此时那六头大象围在一起,时不时鼻子举起来, 看上去心情极好。
阿丑稍微走近一些,看到了一位熟悉的菩萨,是正惬意坐在地上喂大象的普贤。
普贤听到脚步声回头,对看见阿丑这事并不惊讶,狮驼国主要供奉文殊普贤,发生任何事情僧侣们都会与神像诉说,普贤几天前就知道狮驼国来了一个丑姑娘。
“阿丑,许久不见。”普贤站起来,和观音的纯白色衣物不同,普贤的衣物色彩是较为丰富的,青色的底衫斜挂一臂,袒露出一半的胸膛。裙摆是万寿菊的颜色,臂弯上挂着蓝色红色的披帛,白玉般的胸膛前面是三串金底宝石项链压着,随意站着都宝相庄严。
“哼。”阿丑瞪着普贤,说,“你怎在此,果真是要拦我的路。”
普贤摇摇头说:“狮驼国佛法盛会供奉四位菩萨,我前来也不过是显灵赐福,何谈拦你的路呢?”
阿丑说:“你们以前就总念叨,什么缘分,什么劫数定数,那么我在这遇到你,肯定会被你妨碍。”
普贤笑着说:“那么也许,就是上苍让你回头呢?”
“上苍不就是天庭,自然是和西天一样希望我回头的,你就是来拦我路的。”
看着她满脸不悦满眼的憎恨,普贤摇头无奈道:“阿丑,你回南赡部洲好好生活吧,即便是到了雷音寺也是白走一趟,徒费心思罢了。英娘已经皈依佛门,每天都在为你虔诚祈祷,你不该辜负她。”
阿丑咬牙,道:“我放着她被你们蒙骗,才是辜负她救我的情谊!山你们可以毁掉,东西你们可以收走,活的人你们抢不走,所以你们就骗她,你们让我失去。”
“阿丑,她不会跟你走的。能进雷音寺的凡人,都必然是一心向佛者,过凌云渡脱去凡胎,抛弃一切俗世贪求,她有一颗慈悲心,她是自愿想要修成正果的。”
“自愿?那我不悔改,不听你们的话,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所以我也是自愿被镇压的?”
普贤移开了视线,又给大象喂了个没见过的水果,说:“阿丑,我言尽于此,你要继续往雷音寺,我拦不住你,那时伤心难过岂不是又失去一次。知足常乐,你已经拥有过所有人一辈子都无法拥有的东西,你还有历朝历代皇帝都追求的长生。”
“知足不会让我快乐,得到才能快乐。”
两人的争执还没结束,伽蓝内浑厚的钟声响起,示意着盛会某个阶段到来,扮作四位菩萨的僧侣们该要启程游行了。
几名僧侣前来给大象穿戴上沉重奢华的宝座,一个莲花座台,背后华盖飘纱,非常之梦幻。
四头大象被带走,还有两头站在身边。
普贤看着她充满贪求的眼睛,便知道她对这从未拥有的动物也起了贪心。
普贤便说:“阿丑,如果这象愿意跟你走,我就将它送给你。如果象不愿意跟你走,你就回头往东去。”
阿丑竟毫不犹豫一口答应,反正她可以打诳语,可以欺骗,可以耍诈。他们有规矩尚且如此,何况自己没有规矩。
她拉扯起象的鼻子,被大象甩开了。
阿丑盯着大象看了一阵,看到它后方腹部的位置有奇怪的伤痕,像是长期挨打。
阿丑跑去不远处的栅栏边上,两根栅栏之间是特意削得很尖利的木刺横置着,如果大象想要逃跑,就会扎得遍体鳞伤。
她抓住一根栅栏使劲摇晃松土而后推倒,就这样推倒了一根又一根,直到出现一个足够大象经过的豁口。
阿丑还没说什么,两只大象的眼里已经有了精光,它们舒卷鼻子在犹豫。
“你们跟我走吧。”她没有询问而是要求。
普贤看了眼已经提起粗腿的大象,眉头皱皱。
两头大象就停下了步子,双眼仍旧盯着前面的豁口。
阿丑指着普贤桀桀桀放肆大笑起来,道:“刚还说自愿呢,怎又不让它们走!你也怕,怕它们不听话!”
普贤转身,说:“你们想走便走。”
象是有灵性的动物,且他的坐骑是白象,这些普通大象自然有些灵智听得懂人话。
它们也会权衡,所以选择屈膝趴坐在了地上。
阿丑走近普贤说:“它们是被打怕了才不跟我走,不是不想跟我走。”
普贤则说:“它们受佛法庇护,外界妖邪众多,即使软弱也情有可原。伽蓝僧人信仰尊敬我,所以也尊敬我的坐骑白象,它们是象,岂会打它们。”
“桀桀桀——桀桀桀——”阿丑低头捂着嘴笑,眼睛却往上抬盯着普贤,本就恐怖的样貌更多了几分阴冷,如同波旬一般让菩萨心惊。
她说:“你因为坐在象背上,所以看不见肚子上的伤。他们打大象,因为白象是尊贵的,象是低微的;龙王是尊贵的,龙是低微的;仙人是尊贵的,人是低微的。”
普贤惊觉,走到大象的后侧方看果真看到有很多伤。狮驼国对文殊普贤的供奉之高,相当于就在他的眼皮底下,竟不曾察觉这样的事,僧侣们没有耐心地用佛法感化大象自愿驮载,而是用痛苦来驯化。
“阿弥陀佛,阿丑,你自便吧。”
两头大象眼中湿润,缓缓向着豁口去。其中一头大象回头看向阿丑,伸长了鼻子向天叫一声,似乎询问阿丑要不要顺一程路。
阿丑很高兴地走过去,大象鼻子一卷就将她放到了背上。
“桀桀桀——我也有一头大象了,虽然只是暂时的,但是我想,它肯定会记着今天,今天有我,那我就是长久地拥有了。”
阿丑在高高的背上对现在地上的普贤说:“普贤菩萨,我要去盛会捣乱,你不阻止吗。”
普贤叹道:“阿丑,你与我对话已经赢了,我不会拦着你任何事。”
阿丑问:“如果我要让大象发疯,冲进盛会的街道,踩死你的僧侣和信众呢。”
对话,辩论,真是奇怪的规矩。就连和波旬对话时万一输了,也不能阻拦波旬祸害三界,那代表着劫难是定数,必须发生。
于是,那时候神佛们就会慈悲地闭上眼,不忍心看。
“铛——”伽蓝的钟声再次响起,盛会进行到下一个阶段,四位扮菩萨的僧人该启程了。
这一声也是警钟,在普贤脑海里久久回荡,他本想说你不会那么做,但他算不到阿丑的将来,潜意识以为她不会,是以自己多年认知中的阿丑,她本质不坏,她也有善心……
自己既然如此判断,又为何当年参与到镇压她的事情中呢。
普贤垂眸,不敢看她坚定且挑衅的眼神,说:“阿丑,我愧对于你,深感抱歉。”说着竟双手合十鞠了一躬。
阿丑从大象身上下来,拍了拍大象鼻子转身就走,没有接受普贤的道歉。
那边盛会已经开始。
“吱呀——”一声,偏殿的门打开。
走出来的人一袭白衣特意浸了莲香,还用檀香提前熏烤,头上金冠璀璨轻纱披肩,光着的脚踩在厚实的地毯上,脚上的金镯碰撞发出当啷的声响。
慈悲的眉眼微微闭着,只是比神像稍清瘦一些,脸上有淡淡笑意,看上去更亲切许多。
优昙步子一顿,愣在门口,脸上本就不明显的笑意也立刻消失了,竟没有看到阿丑施主。她难道不想要看到自己扮作观音吗……
哦是了……在她心里观音菩萨就是观音菩萨,哪怕是见到了佛国的神像,神像也只是神像。所以此刻扮作观音的自己,在她看来一定是亵渎了观音菩萨吧。
那么身为一缕元神转世的自己,自然也不是观音。观音菩萨说他可以办到的事,究竟是什么?像是要成全他,又像是要用他去成全自己。
优昙走过地毯,走到一个特制的台阶上,一步步走上象车顶端的莲台坐下。
“哎呀……这可真是观音菩萨下凡呀!”周围的僧人们都纷纷称赞,说自己这一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像的,一个个都双手合十。
优昙都不言语,在思考自己到底算不算单独的一个人。是僧人,要听从菩萨的教诲和旨意;是元神转世,应当顺从本身的意愿。
那么“我”呢?又是怎么想,该怎么做呢。
四位需要在盛会上扮演菩萨的僧人都已经陆陆续续坐到了象车的莲台上,随着钟声又一次响起,在象车两侧的僧侣们也都纷纷开始念诵经文,往盛会的必经之路去。
两侧的信众们都跪在地上,诉说着自己的请求与遭遇的不公。
四位扮菩萨的僧人做着弹指赐福的动作,人们争先恐后站起来挤到象的身边,仰头高举着手,尖叫着、哀求着,请菩萨保佑。
优昙觉得这样的场面有些……可怕,信众的脸因争抢而扭曲,嘶吼时张大嘴巴还能看到唾液拉成丝线,粗糙不齐的牙齿和黑黢黢的嗓子眼,一张张嘴巴仿佛要将神分食掉。
他看向远处高台上给神像的供品,而自己像是给信众的祭品,而莲台上的神佛……或许是佛法的祭品。
潮音洞莲台上的菩萨睁开眼,优昙所想菩萨都知道,那么优昙所想就成了菩萨所想。
“……”观音深深叹息,再次闭眼。
狮驼国的盛会还在举行,年仅十八岁的优昙对这个场面感到畏惧。
他开始在人山人海里寻找阿丑施主的身影。
阿丑已经打算离开,破坏盛会也没有任何意义,她想:他们像是一颗完好漂亮的烂果子。
至于优昙……阿丑犹豫了一会,他是自己的好朋友,不是烂果子。
阿丑还是折返回了盛会的街道,她爬上高高的桅杆,扯落彩色的经幡,说:“我乃六十五年前佛祖镇压的丑大圣!魔波旬都不是我对手!桀桀桀——我出山多年就是为了今天大吃特吃!!我要吃光佛子佛孙!”
信众们一哄而散,有人被推倒踩踏,普贤出手施展保护的法术救下信众的命。
人们跑远或跑进了街道两侧的屋子里,只剩下四个扮菩萨的僧侣骑象难下。
“桀桀桀——”阿丑故意走得招摇,抬头看向坐在象身上的优昙,用命令恐吓的语气说,“今天丑大圣我就要抢了你们的菩萨当老婆!不乐意也没用!”
优昙错愕不言,看阿丑伸出手说:“优昙,走啊,还要去灵山呢。”
优昙看着这张远比所有人都可怕的脸,笑了笑展开手往下倒去。
阿丑施主接住了他,埋怨道:“都十八岁了又不是八岁,差点把我腰折了。”
优昙赤足落地,拉着阿丑就往外跑,一直跑出狮驼国。
阿丑大喊着与四只装扮得奢侈璀璨的大象说:“想去哪就去哪吧,普贤菩萨都会允许的!”
城外传来大象的叫声,城内的大象也举起鼻子叫着回应。
四头大象撒开脚步奔跑起来,地面轰隆隆作响。
优昙穿着洁白的纱衣,赤足上沾满了尘埃,他拉着阿丑的手一路跑,一路跑。
原来是这样——
作者有话说:补9.23更新
[狗头叼玫瑰]什么婚纱私奔现场(?)
第126章 我想亲你 到底是你在想,还是我在想,……
离开了狮驼国, 优昙拉着阿丑一直往前跑,直到裙摆被灌木丛勾到,不得不停下脚步。
凡间普普通通的衣物自然会沾惹尘埃, 林间潮湿的地面每一步溅起的泥水都沾在裙摆上, 变成了棕色的、泥色的, 还有少许断掉的草叶。华贵的布料却不及粗麻衣结实, 这样奔跑一段路已经被划得破损不堪。
阿丑看着这个会被俗世污垢染色的“观音”, 心里却有两种感觉,一种觉得老婆这样更有亲近感, 另一种则是觉得不像了。她知道这是优昙,仍旧止不住地借这样貌装扮去看另一个人。
优昙将被勾住的裙摆整理好, 看见阿丑正端详着自己,他不禁抿唇。优昙抬手将整个头面装扮都摘了下来, 黑色马尾制作的头发与白色的头纱混在一起,他对待此物像对待菩萨一样尊敬, 虽摘下却没有乱扔,寻了个高处放着。
沉重的金冠掉下来将地面砸得略微凹陷。
头上空空如也,三千烦恼丝没有了, 他心里却更烦了。
“阿丑施主, 我……”话到嘴边,却分不清自己想说什么。
我不是观音菩萨, 我只是一缕元神转世。
我就是观音菩萨,但我只是一缕元神转世。
“这个收好呀。”阿丑没有察觉到优昙的犹豫和矛盾, 她对金灿灿的执着始终没有改变,第一时间将金冠从地面捡起来,随意用自己的衣服擦掉上面的泥土,“等我把英娘找回来了, 可以用这东西买很多东西,过上好日子。”
她蹲在地上时,看到优昙光着的脚上也站了诸多泥叶,泥地里还混着血丝。
“你的脚好像受伤了。”阿丑让他坐下来看看,这才发现脚下被石子和树枝划破,只是他顾着奔跑竟完全没有觉得痛,此时停下来经这么一提醒才隐隐作痛。
阿丑说:“哎呀,我忘记先给你偷一双鞋换着了,这跑了一路多痛,我背你去下一个城镇吧。”
优昙不愿意阿丑背着自己,他已经长得个头高高的,让她背着自己就像一座小山笼罩。优昙没见过阿丑被镇压时的情景,只听她说过是被困在山中间,黑漆漆什么也看不见。但每当要想象那个画面的时候,眼前却是那只被压在五行山下的猴子,猴子的脑袋变成了阿丑,那么孤零零地压在山下,风吹雨打。
“我还可以走的,刚才都跑过来了。”优昙坚持自己走,走仔细些便是了。
阿丑将放在高处的头纱扯下来,说:“你非要走,把脚底心裹着别继续沾了泥水。”
优昙不愿意,拿过头纱低头说:“这……这是扮菩萨的头面,岂能裹在我的脚上?对菩萨的大不敬,是亵渎呀……”就算自己是菩萨的一缕元神,也要分个轻重大小,岂能对本尊不敬。
念及此,优昙心里更加别扭。
阿丑一把将白纱夺回来,说:“亏你还出家人,难道我老婆是那种小心眼的菩萨吗?你受伤所需,莫说是头纱,就是他的衣服也是可以用!”
“阿丑施主,我……”
话未说完,一声象鸣在不远处响起。
刚才一起跑离狮驼国的一头大象也缓缓穿过树林,它身躯庞大,走得有些艰难。它竟没有和其他象一起走宽阔的平原,更像是特意来寻阿丑的,象是有灵性的动物,特意来驮他们一程。
大象鼻子一卷将阿丑先卷到背上,阿丑又拉着优昙的手将他拽上去。
阿丑坐在前面,优昙坐在她背后,这样视线就不会因为他高而被遮挡。一路前行,可以看到山林间惬意舒适的景色,让疲惫的身心得以小憩修整。
而这样坐着,就像是优昙抱着阿丑。与阿丑拥抱他时那种满足安心的感觉不同,反而是紧张的、无措的、甚至自觉往后挪一些位置保持距离。
他心里又在翻来覆去地思考:如果菩萨旨意是要我陪着阿丑走下去,我所做的究竟是不是我自己愿意的?我从盛会离开,无异于叛出佛门。又或者是我误会了菩萨的意思?
“优昙,你是脚痛得说不出话吗?”阿丑脑袋后仰看着他,又说,“我刚才看见你坐在象车上的时候并不高兴,为什么呢?所有僧人不都应该以能够扮菩萨为荣吗?”
她后仰看他的时候,脑袋就抵在他的胸膛,边上就是他因奔跑而跳动得很快的心。
“我……阿丑施主,前日在观音殿里,菩萨显灵了。”
阿丑立刻坐端正,自己的两个拳头互相碰撞,说:“怎显灵了都不来看我!哼,定是疙瘩头下过怎样的命令,不许他见我!我就知道他们从头到尾都不同意这门婚事!”阿丑气得骂骂咧咧,又问,“为何独独见你,他是不是吃醋了,误会我把你当成他了?唔,不过菩萨老婆比杨戬老婆好哄,不像杨戬,哪怕是叫他心肝宝贝都没用……”
说到杨戬,就想到那一场浩劫,天火陨落,杨戬战败浑身是血地被玉鼎真人带走。阿莲差点被元始天尊打回原形,耗尽力气焚天相搏,最终被太乙真人求情保下,却不知被打落去了何处。
平时说什么神佛不可以干预人间事,那场浩劫大战,又是掀起多少风雨雷震,干预了多少的人间事?
如今百年未过,他们就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呵!佛法盛会!
阿丑低头,右拳头打左拳头,左拳头打右拳头,满腔怒火没地方发泄,恨不得立刻就到雷音寺。
她后悔了,怎么就没在普贤说不再拦着她的时候直接提出要求,一阵风卷她去灵山呢!
“阿丑施主!”优昙前倾伸手,两只手分别抓住她的两个手腕,“你打我的腿吧,它已经在痛了,你不要伤害自己。”
阿丑看着自己被打得发红的手,咬牙道:“没事了你松手,我不打你,也不打我自己,我去打讨厌的人。”
大象载着两人出了树林后就分开去寻找自己的同伴了。
金冠和宝石项链实在沉重,如今又没有个收纳的法宝,犹豫许久,阿丑只好随便挖个坑将金冠和宝石都埋了,她拍了拍土,说:“就当是送给地母了。”
“地母地母,这是我好朋友优昙。”
“阿弥陀佛。”优昙不知所措,只好对着那个土丘行礼。
优昙的脚在就近的伽蓝借了些药涂抹,休息一天就能好了。
狮驼国发生的事情还没有传过来,优昙也并非是厚着脸皮在冒犯佛法破坏盛会后仍旧要沾伽蓝的好处,是来询问伽蓝的老僧,如果自己想要还俗,该如何?
老僧对此大为费解惋惜,说:“优昙小法师,我看你天生福缘深厚,又有菩萨相,若是好好修行必定功德圆满成正果的呀!”言辞恳切,语调可谓痛心疾首。
优昙有些迷茫,恍惚道:“我已圆满……因圆满而没有缺憾,因没有缺憾而有缺憾,因有缺憾而不圆满,所以我要弥补这缺憾。”
老僧听得云里雾里,试探道:“小法师,难道你……你有心上人?唉!糊涂呀,像你这样年纪的僧人我见多了,只是因血气方刚,经不起外界的诱惑,女子稍微漂亮些,身段妖娆些,就动摇了内心。那些都不是错误,是修行路上的考验,只要迈过去了,一切就都过去了。”
老僧实在不忍心如此好苗子被俗世所误,便递来一本心经,让优昙好好念诵。
优昙在伽蓝借住一天,回到禅房没有翻开心经,这本就是大多数僧人背诵烂熟于心的。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①
优昙止声,可自己的烦恼,却是来自于菩萨呀。
他抬眼,视线穿过窗户看向外面,看到阿丑施主从院墙外翻进来。她原本说不想进伽蓝来,那些神像都像是在监视她,此时夜半深更,怎又过来了?
优昙整理了一下老僧所赠的新的僧衣,以为阿丑是来找自己的,见她竟往观音殿去。
“……”优昙抿唇不语,心里说不出别扭。他与阿丑施主的一言一行,菩萨都知晓。而菩萨与阿丑的前尘如今,他一概不知。
他犹豫片刻,也往观音殿去。
此时夜深,值守的僧侣也都回了禅房休息。殿内的烛火早就燃尽,檀香也焚断,静悄悄看不清切,只有月光从窗户里照进来。
阿丑发现,自从优昙扮了观音,她就越发想念菩萨老婆。尤其听到优昙说菩萨显灵了,却不见她,这让她心里没了底。再加上普贤菩萨所言,她就算去了雷音寺也不会有任何收获,如果连英娘都不会跟自己回去,更何况是观音……
她心里憋得难受,来到观音殿内,她盯着神像看了许久,见神像没有任何动静更是生气。
阿丑爬上神像,横躺在端净瓶与掐诀的臂弯里,除了有些冷硬,倒也不会硌得慌。她抬起自己的双手轻轻拍打自己的脸一圈,说:“我总睡不好,每天夜里都有很多梦。优昙如果是你那一缕元神转世该多好……为何我与他抱着的时候,心里那种空荡荡的感觉就没有了呢,他真的不是从我心里离开的吗?”
神像没有回答。
静静站在门外的优昙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既有立刻告诉她自己就是菩萨一缕元神的真相的冲动,又不希望她因这个前提而对自己更亲近。
他转身离开,脚步声急促,被殿内的阿丑听到。
“难道是老光头瞧见我了?那必定要去抄家伙驱逐我了。”阿丑连忙跳下来,打开门见竟是优昙,“优昙?”
优昙止住脚步,内心挣扎片刻,比起因为“别人”而得到的,他还是更希望是纯粹的“自己”得到的,哪怕自己只是个有些菩萨相的普通人。
“我要还俗了。”优昙没有提自己是一缕元神的事,他看着阿丑说,“你……你连猴子、莲花、三只眼的老婆都有,我这样的普通人,你要吗?”
“啊?”阿丑一时半会反应不过来,她皱眉摇摇头说,“我的老婆们被我连累,他们当神仙都落得那般下场,你只是个普通人,我们只是结伴而行到西天的呀。我去找我的朋友,你去问你的修行。”
优昙也摇头。
菩萨说他是因为阿丑而来到人世,那么或许,世上就不该有其他比她更重要的事情。
月光洒落在他的脸上,他目光灼灼地说:“阿丑,我想跟你在一起,一起到灵山,无论结果如何,都一起去南赡部洲,我想去你的那座山看看。”
阿丑心里头自然是高兴的,她已经很久没有新老婆了,而且他在听过六十五年前的那场浩劫后,仍旧敢当她这个大魔头的老婆。
“桀桀——”阿丑笑了一声连忙捂嘴,高兴归高兴,边上就是观音殿呢。
金色的神像仍旧是半睁半闭的神态,月光从窗户照进来,窗户外面是抱着新老婆的阿丑。
还俗后的优昙失去了寻求伽蓝庇护的资格,只能和阿丑一起偷偷摸摸躲进别人家的柴房,又或者找个破旧无人居住的屋子,更多时候就简单眠在树上。
他的头发也无需定期剃掉,头发很快就长出了一茬,摸上去有些扎手。
他们一如既往地往西走,途中遇到了很多生活在西牛贺洲的老百姓,也会遇到胆子大或小的妖怪。
不知不觉又两年过去,已经快到天竺。
这两年,阿丑总觉得优昙变得越来越奇怪,唔,也算不得太奇怪,就是和自己的其他几个老婆都不太一样,他们都有各自的事情,只是恰好都当了她老婆。而优昙,他实在是太粘人了,只要不是在行走,他就总是抱着她。
他会走在前面负责探路,他会为了她与人争辩据理力争。他说,阿丑,我也有了贪求。
最奇怪的是,明明她没有要和他分离道别的意思,他也总是会亲一下额头,亲一下脸颊。
等穿过天竺,就要到灵山了。优昙心里有一种是说不出的不安,等到灵山见了观音菩萨,阿丑的眼里还会有自己吗?当她知晓自己只是一缕元神,或许只会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后与观音说:难怪我觉得优昙亲切!原来都是因为老婆你呀。
优昙止不住地伤心,他一直都没能找到他的自我,在对身份的庆幸与抗拒中反复纠缠痛苦。
优昙问她:“阿丑,我想亲你,可以吗?就像大多数凡俗夫妻那样。”
阿丑挠挠头,难道以前的亲脸亲额头不像凡俗夫妻吗?可小老婆都快哭了呀,自己再拒绝必定更让他伤心,她便应下了说:“随便亲!你是我老婆呀,亲我怎还需要问我呢。”说着就又把脸颊凑了上去。
嘴巴却是酥酥麻麻的。
阿丑的眼睛逐渐瞪大,咦,这种感觉和亲脸亲额头完全不一样,这是任何一个其他老婆都没有亲过的地方。
优昙很快就松手,有些紧张地低着头。
阿丑却满脸惊奇,说:“好奇怪的感觉,我也亲你试试!”
而远在南赡部洲某山的一位菩萨,紧抿双唇。
大知小不知。
因为知晓得太清楚,那些想法、那些言语,当出现在脑海里时,岂不是成了菩萨所想,菩萨所行。
不行,错了,不该放任优昙选择的——
作者有话说:①心经——
小剧场:
阿观:心如止水。[好运莲莲][好运莲莲][好运莲莲][好运莲莲][好运莲莲][好运莲莲][好运莲莲][好运莲莲][好运莲莲][好运莲莲][可怜]
第127章 想亲耳朵 优昙究竟该是我,还是别人?……
阿丑觉得新奇, 以前菩萨老婆亲她额头的时候,她只觉得有些凉凉的感觉,那时候天气本就冷, 像是被冻了一下, 脑袋都清明不少。
后来亲手的时候, 她反而感觉是自己热乎乎的手掌在亲嘴巴。
再后来, 有了其他老婆, 阿猴、阿莲、杨戬,他们不知为何总是很抗拒亲她, 唔,可能是抗拒和她道别吧!不过总算还是亲过一两回的, 是什么感觉呢,有点遥远, 阿莲身上很香,也算不得有温度。
杨戬会犹豫很久, 快速亲一下就离开,仿佛她额头有毒,不知道他在怕什么, 东张西望地。
阿猴和另外三个老婆都不一样, 他虽是石猴,可他和自己一样是有温度的, 所以被亲额头的时候会感觉烫烫的,他亲完就笑个不停, 还会揶揄两句:哎哟哟,菩萨必定要吃醋的。
明明最爱吃醋的是杨戬,可阿猴从来只说菩萨吃醋,真奇怪。
阿猴见她一脸茫然, 更是笑个没完。然后似乎是试图向她解释些什么,说阿丑呀阿丑,其实这个举止只表达关系好,比如你和英娘也可以亲额头的。
阿丑当时立刻眉头紧皱,唉声叹气说:英娘不愿意当我老婆呀!原本她要是愿意的话,就是我第二个老婆了。
猴子就笑得更夸张,仰在地上打滚。
此时阿丑看着面前的小老婆优昙,他只快速在嘴巴上碰了一下就立刻低头不说话了。阿丑好奇地摸摸自己的嘴巴,真是神奇,平日里吃东西嘴巴碰到果子,怎么不会有这酥酥麻麻的感觉,而且这感觉顺着血脉游走,整个人都暖和起来。
“我也亲你一下!真神奇!”阿丑抬起手捧着优昙的脸,看到他那双明亮又闪烁的眼睛,像是害怕像是期待。
优昙个子高高的,比起他俯首亲下来,她这样抬起头亲上去有些吃力,便干脆将他推倒在地上。
她的手总是温热的,好奇地戳了戳刚才亲自己的嘴唇,说:“哦!我知晓了,嘴巴比脸软多了,脸又比额头软,所以亲额头时候最寻常,亲脸的时候有些温度。”
“阿丑,还是赶路吧……”优昙扭过脑袋,再如何他也才还俗两年,心里背诵的那些清规戒律仍旧影响着他,亲完就后悔了,实在是一时的大胆行为。何况……自己身为菩萨元神转世,岂能做出此等败坏菩萨清誉的事情!
名义上的关系,再如何都只是名义,今日冲动想亲她,真是罪过,阿弥陀……唉,连阿弥陀佛都不能念,已经还俗了呀!
“你亲了我,却不许我亲你?哪有这样的道理。”阿丑睁眼盯着优昙,优昙紧紧闭上了眼睛。
菩萨老婆白玉般的面庞不一样,优昙的脸是会变颜色的,比如此时就有些红,脸颊两侧都淡淡的酡红,耳根更是红得像血一样。
阿丑看着优昙的耳朵,想起的却是某天与菩萨并肩站在无名山的时光,那时候晚霞夕阳照透那薄长的耳垂,让脸上从不会有红色的菩萨也红了耳朵。
阿丑摸了摸他的耳垂,也是软软的。
她说:“优昙,我想亲你的耳朵,可以吗?以前我想亲菩萨老婆的耳朵,他不答应。”
“……”优昙霎时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像是被遭到了极大的羞辱,原来她说要亲回来,并不是亲他,她心里一直惦记着菩萨。
那不是他呀,不,是他呀。他是因为她才会转世的,他在她心里住了两百多年,她怎么就没有和自己一样的依恋呢。
阿丑见他不说话,那就是答应了,她知道优昙就是脸皮薄不好意思直说。
“桀桀桀——”阿丑怪笑着准备亲耳朵,还没亲下去呢,就听到一阵惊呼声。
“你们光天化日做什么呢!”
阿丑扭头看去,优昙则羞得捂住了脸庞。
原是来山里打柴的樵夫,这么一嗓子后,他看到地上头发蓬乱之人的面貌!!啊!!竟是一个可怕的妖怪!!樵夫惊得跌坐在地,连滚带爬地往山下跑,还呼喊惨叫着。
“妖怪吃人啦——”
阿丑气得立刻蹦起来,追着那樵夫大喊吓唬道:“说我是妖怪,我马上就要抓到你了!我要把你全家都吃了!”
樵夫吓得一点声响也不敢发出来,憋足了劲往山下跑。
阿丑跑了一会就停下,从树林跑出来到下山的道路这边,恰好就能看到今日的夕阳。红霞晕染着天际,缓慢变化,美丽又梦幻。
看样子织女还好好地在天上纺织,浩劫之日跟随王母到无名山的七仙女就没那么幸运了,她们法力本就不及那些大神大仙,沾到了红莲业火,无可奈何,也就纷纷陨落保命入世去了。
而与夕阳混在一起的,还有诸多金色祥云。
灵山已经能够被眺望到,阿丑顿时精神十足,连忙招呼一声优昙赶紧出发。优昙脸上的羞涩的红晕未消,听到已能看到灵山,又紧张起来,想到刚才的失礼行为,他已不知该如何面对。
灵山雷音寺中,诸天佛菩萨们正听如来讲经,殿内诸僧虔诚俯首。四大菩萨皆不在,各有事情要处理,六十七年前那场浩劫,天庭和西方都陨落了很多成员,唯有神通广大者才躲过一劫。
就连元始天尊都被红莲业火灼伤断了一臂,能逃脱者寥寥。如来虽没被业火所伤,也为了镇压得到地母帮助的孙悟空而断了一臂。可见当年惨烈。
四位菩萨就接过了指引转世者修行的任务,再加上辩波旬时入世的十八罗汉都还没完成接引,也就很少来灵山了。
观音菩萨前段时间到蜀地去,降龙罗汉这一世投胎到了岷山脚下的一户人家,二十岁的时候爱上了一个姑娘,那姑娘是文曲星转世。两位神佛转世就这样相爱了,还生儿育女了,他们生的孩子也是转世的神佛,一个是水德星君,一个是长眉罗汉。
观音都只寻常看着,心中没有任何波澜。神佛入世历劫,投成男胎或女胎是随缘的,并不一定会与本身相同。而相爱生子的神佛们,这一世结束到了幽冥,就会想起原本的自己,如果劫数还没有尽就继续转世,如果劫数尽了就回归天位。
他们回归天位后,当人时的一切都是虚妄,是梦、是烟、是幻。
菩萨本以为自己是可以如此轻易看待优昙入世的,任由他遵从被俗世所染的本心,却发现这成了一个难题。
从告知优昙身份做出决定后,观音就想过不再倾听有关优昙的一切,任由他以俗世凡人的身份去生活。
指尖掐诀,只需说出那一段法咒,便成全自己小小的私心。
可手却慢慢收拢握成拳头,又舒展开恢复了最初端坐掐诀的模样。
菩萨需要一双可以看到阿丑的眼睛。
和曾经度人的无私想法相似的私心,是希望阿丑能够留在落伽山。在一个自己能够看到的范围,无论她是吃果子也好,和锦鲤戏耍也好,或者是在大地上滚泥巴,都好。
就是想看到她。
菩萨借着优昙的眼睛,悄悄看着阿丑。阿丑有时候试着透过相似的面孔,透过那双明亮的眼睛看菩萨。
此时想要改变优昙的选择,究竟是将优昙看作了一体在纠正错误,还是将优昙看作别人,无法忍受自己守正克制不可逾越的线就这样越过。
为何之前的孙悟空、灵珠子、杨戬,他们都有足够长的寿命可以陪伴阿丑更久,自己却能淡然叹一声胡闹。
优昙究竟是我,还是别人。
优昙究竟该是我,还是别人?
是我,我岂会逾越。非我,我又为何不成全。
是想让阿丑伴着我,还是想让优昙伴着阿丑。
观音犹豫,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斟酌、冥想、向自己寻求一个答案。
而不知不觉,阿丑和优昙已经穿过了铜台府,再过一片荒地就到凌云渡了。
天空中传来一声鸟啼,从来没有听过这么洪亮又尖利的声音,一个巨大的阴影掠过地面,有着一对非常大的翅膀。
阿丑抬头,看见一只巨大的金色鹏鸟,气势汹汹地向着她冲下来,伸出它锋利强壮的爪子,如同捕猎那般。
“若不是你们多管四海的闲事,我岂会沦落到只能吃化龙池里的龙!”
此言一出,便知晓是如来的舅舅金翅大鹏。
优昙拉开阿丑,拦在前面,说:“经过那样的事情,你还只想着口腹之欲,如何当得佛门的尊者?岂不是有愧于佛母孔雀?”
金翅大鹏看到优昙不由一愣,虽不知为何会有与菩萨如此相似的凡人,但是……
“哈哈哈!什么佛母,如来当初可是动了杀心要杀我姐姐的,我给他当舅舅,他是如何对我。”金翅大鹏一直都很想吃掉如来,孔雀当年没能消化掉如来,兴许自己能呢?
不过如来是没有机会能吃掉了,西天的那些菩萨罗汉他也都没有机会吃掉,这人长得如此像观音菩萨,就算只是凡人的肉,吃下去也解恨。
第128章 二心归一 阿丑你好狠的心啊我都哭了……
金翅大鹏双眼冒着绿光, 恶狠狠扑向优昙。
荒地上没有什么可以躲藏的地方,离得最近的山林或小镇也有几十里的路。阿丑只能与优昙拉着手各处闪躲,即便偶尔有一两块石头, 也因常年风化而变得脆弱不看, 金翅大鹏的爪子只轻轻一碰, 就破碎成为齑粉。
阿丑咬牙切齿骂起来, 却不是骂金翅大鹏, 道:“疙瘩头!怎在灵山脚下有妖怪吃人你都不管!就因为是你舅舅你就纵容!此时为何不将它镇压几百年了!”
“哈哈哈哈哈。”金翅大鹏故意没有一击抓住,如同戏耍逃窜的老鼠, 猖狂道,“是我给如来面子才应下这亲戚, 可不是我怕他!若不是我也顾及苍生,早就将他吞了!”
虽是放肆, 说话的时候却还是有悄悄看向西边的金色祥云,看到没有任何动静后, 金翅大鹏笑得更大声了。
阿丑站定不再跑了,就算跑进树林里躲藏,金翅大鹏也只需要一扇翅膀就能将那么多的树木连根拔起, 他此时慢慢悠悠不下杀手, 不过是慢慢折磨精神。
她反过来拦在优昙面前,怒视着金翅大鹏说:“说那么多, 三界皆知你只是个便宜舅舅!而我阿丑,是三界皆知的丑大圣!是我和我的老婆们令诸仙家神佛陨落, 那时候你怎不偷袭如来?你定是怕,那么好的机会你却躲起来了!你也怕我!”
金翅大鹏面色露出几分急切,像是被说中了,他当年听闻佛道两家联手镇压“魔头”, 本想凑个热闹对如来下手,才飞到一半就看见红莲业火焚烧着云端的神佛们,一个个陨落下去,一股无法反抗的力量席卷着天际,他不敢往前。
等到神佛们将几个魔头镇压后,金翅大鹏也错过了吃掉如来的唯一机会。
金翅大鹏自然不会承认,眼中绿光更幽深,说:“哈,我怕你?我金翅大鹏岂会怕你?我知晓,你被玉帝下了批语,只能是个凡人,你无法力,肉身凡胎,如何是我对手?”他微微煽动翅膀保持着悬浮在空中的姿态,巨大的阴影笼罩着阿丑和优昙,荒地上卷起一阵阵夹杂着沙粒的风,刮在脸上有些痛。
金翅大鹏通过这样力量的悬殊对比感到得意,当年如何,也是当年了,凡人?呵呵。
碾死一只跳蚤是多么简单?简单得甚至没意思。
彻底成为凡人的阿丑能是谁的对手,自己此时报复也好向佛祖投诚表忠心,当年他身为舅舅以及佛门护法神却退缩逃避,佛祖一直对他有戒心。
想到这,金翅大鹏却无端怒火中烧。
为何这凡人都敢违抗神佛的旨意,为何自己堂堂金翅大鹏却要给佛门当护法神卖命!还有那只妖猴,为被取龙肝的龙打抱不平……龙肝凤髓,龙肝凤髓……
怎不顺便帮被取凤髓的凤凰打抱不平呢!
凤凰是孔雀和他的母亲呀。
他自己办不到,他憎恨西天,臣服西天。所以他也恨那些反上西天、打了西天的。他们越是厉害,越是证明他的软弱和无能!
“你偷吃蟠桃,据说还是九千年结果的紫纹蟠桃。我吃了你的肉,也能与天同寿吧。”金翅大鹏张了张鸟喙,就像是人咂嘴那般。
优昙看向已经不远的灵山,过了这片荒原,过了凌云渡,就到灵山了!阿丑被镇压在山里五十五年,这一路又行了十二年,其中艰难他都是亲眼所见,如何能在灵山脚下止步。
优昙拦在阿丑面前,仍旧用佛门的礼节双手合十与金翅大鹏说:“大护法,你吃我吧,让阿丑过河上灵山。”
话才说完,阿丑极其愤怒地绕到前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说:“不许吃我老婆!你本事大,那你就吃我,我进了你的肚子不过就是进山里,我会一点点往外挖,挖穿你的肚子再出来!”
优昙愣了一下,她最重要的事情不是要往灵山去吗?怎会因为他而不顾自己的安危,倘若被金翅大鹏吃掉,不知何时能找回她重要的朋友呢?难道是相处久了,阿丑已经把他看得最重要吗?
优昙自己摇头否认了这个可能,回想这十二年听阿丑说的前尘过往,他大概是明白的。
阿丑只是不想再失去。
风沙吹拂着,阿丑本就蓬乱的头发此时夹杂了诸多沙粒灰尘,飞舞的一缕缕发丝像一条条狂乱的毒蛇,这般咬牙切齿当真是可怕得很。
金翅大鹏莫名心惊,愣了一下更怒道:“那我就把你撕成碎片吃,看你能翻出什么样的风浪!”说时改变了目标,利爪向着阿丑抓去。
优昙没有因为阿丑不顾危险拦在自己前面而高兴,相反,他的心里充满悲伤。他是因为阿丑才转世的,他希望她能得到想要的一切,西行十二年都还算顺利,到了灵山脚下却被金翅大鹏阻拦。
虽不是佛祖的命令,佛祖却也没有阻拦,是佛门所说的考验?劫数?她得跨过去,才能上灵山。
优昙不知晓观音菩萨如今在哪,他只能看向不远处悬在云里的灵山,金光蒸腾冲天际,如梦似幻。既然菩萨让一缕元神为她转世,又让他陪伴着阿丑,为何遇到这么危险的事情,却不出面救阿丑呢?
阿丑最喜欢的菩萨,为何能眼看着她如此劫难呢?
“……”优昙恍然顿悟,他也可以保护阿丑的,只要他恢复成为菩萨的那一缕元神。
优昙,是当时收养自己的老住持从《法华经》里给他取的,优昙本身是一种花,盛开得很是短暂。当时老主持的意思是,即便人生短暂,也要在有限的生命里绽放璀璨的光。
当时伽蓝上下都以为捡到了个宝贝,将来是必成圣僧的,岂料他会还俗。
因果因果。
因她生,因她死,因她缺憾,因她圆满。
但在结束这因果之前,优昙仍旧想要问个明白。
优昙拉着阿丑转身就跑,金翅大鹏的利爪落在刚才站立的位置,扬起好大一阵尘土,渺小的凡人反而借着这尘土隐蔽,得到片刻的喘息。
优昙问阿丑:“阿丑,如果我是观音菩萨的一缕元神,我们提前遇到了十二年,你会高兴吗?”
“什么?”阿丑有些惊讶,但她信任孙悟空的火眼金睛不会看错,阿猴也没有骗她的道理,只以为是优昙担心命丧于此,一直介意他与菩萨相似的面容,才有此问。
思索片刻,阿丑回答说:“如果你是,我当然高兴,但那也代表我少了一个老婆。所以,我希望你是优昙,是我的新老婆。”
此时此刻,相似的两双慈悲眉眼:
一双眉梢上扬几分喜悦,一双低眉垂眸几分忧愁。
阿丑接着说:“你对我很好,无论你是优昙还是观音菩萨的一缕元神,我都很喜欢你,都愿意你当我的老婆。”她看向飞扬尘土上方的金翅大鹏,又说,“可是当我的老婆,好像总是会遇到劫难,是我连累了你。”
金翅大鹏只需一张嘴,连一整条龙都能吞下,何况他们两个凡人,阿丑不知道优昙被吞了能不能活,也不知道自己被吞后又要多少年才能出来。
她牢牢抓住优昙的手说:“优昙,你知道为什么我不愿意皈依吗?因为我太贪心了,我什么都不愿意放下,我什么都想要,不仅是这样的我想要,那些未知的、三千世界不同阎浮提的我,都想要。”
而唯一能让无数可能的阿丑都“得到”的,是无私的慈悲。
优昙沉默缓缓垂眸。
那双低眉垂落的眼眸,则缓慢地抬起。
优昙轻声,像是认了命,说:“阿丑,我只是观音菩萨的一缕元神转世。你我都是凡人,想要击败金翅大鹏,只有我恢复成元神……今后,你再见不到我了。”
阿丑只愣了一下,却没有和优昙一样伤感,她立刻喜笑颜开说:“老婆你怎不早说呢!我就知道,只有你不会被我吓得跑开!”
优昙顿时落下眼泪来,伤心道:“阿丑……可是我,我优昙,再也见不到你了,你就没有半点伤心吗?我很喜欢你,不是你喜欢我的那种喜欢……”
“可是。”阿丑的确不伤心,她抬手擦掉优昙的眼泪,说,“既然你是那一缕元神,你在这,那么你不是完整的他,他也不完整。我希望他——”又止声,她看着优昙的双眼,是在看优昙,也是在看菩萨。
她说:“我希望你能够完整,圆满。只有圆满的你,才会遇到每一个我。”
灵台犹如一滴甘露击打,分外清明。
优昙顿悟。
只蓄了两年的头发快速生长,披落下来雪色的头纱,削瘦的身形健康了许多,身上的破旧衣物褪去了颜色,变成一件洁白无垢的法衣。
同时身形也在变得透明,就像……就像一缕元神那样。
观音承认了自己的私心。这一缕元神并非是因阿丑转世,是菩萨私心想要保全阿丑,才让元神转世。
因果了结,二心归一。
阿丑看着虚影,虚影也看着阿丑。虚影正快速地倒退着飘走,唯有眼睛还看着彼此。
风沙散去,金翅大鹏张大鸟嘴袭来。
虚影远远挥动广袖,化作两道凌厉的风,竟将金翅大鹏的翅膀上最长的三根羽毛削断,金翅大鹏再也保持不了悬空,竟盘旋摔下来,扑棱几次都飞不起来,如同一只巨大的走地鸡。
一直到虚影再看不见,阿丑才收回了视线。
看似是离别,但她心里有一种安全舒适满足的感觉,菩萨老婆原来有着优昙那样的一面,而优昙本来就是她最喜欢的菩萨老婆。
灵山就在前方,阿丑狠狠踹了走地鸡十几脚,向着凌云渡走去。
走了两步,想起刚才金翅大鹏的得意劲,阿丑又折返回来。
“丑八怪,你要做什么?”金翅大鹏连忙跑,但善于飞行的鹏,并不习惯在地上走,很快又摔倒了。
阿丑说:“让你没了这一身羽衣,看看你有多丑!”说着便跳到走地鸡身上,恶狠狠将鸡毛……哦是大鹏羽毛,乱七八糟拔了不少。
荒地上的风里都夹杂着大鹏的惨叫声——
作者有话说:[可怜]感情戏苦手一枚吖,太耗脑细胞了。
好明天开始走剧情[墨镜]
第129章 阿丑失踪 无数的欲望和执着,这里是—……
在阿丑西行的十二年里, 佛法传到南赡部洲后也并不顺利。
起初汉皇帝接受了金蝉子的传法后修建伽蓝供奉佛像僧侣,因南赡部洲并无伽蓝这个称呼,又从旧称里改了个寺庙的称呼。
但是没多久, 皇帝又改了主意, 在尊敬天竺高僧、供奉佛像的同时, 禁止了本土民众皈依。
出家人四大皆空, 要斩断亲缘, 违背孝道。要剃度头发,去除三千烦恼丝, 比蛮夷披头散发还要过分,有违文明。
金蝉子多次与皇帝劝说, 都没能改变皇帝的主意。后来新的皇帝继位,也延续了先帝的主张, 天竺来的高僧可以到寺庙居住得到供奉,可以在那里翻译经书, 为大汉祈福。
金蝉子在翻译经书时,并没有照着原文完整地传达意思,那些扎根已久的陈旧之法早就应该改动, 只是因佛祖不能再动摇佛法根源而搁置至今。当年的辩法大会引来波旬, 虽被阿丑辩退,也更证明了动摇佛法的风险。
佛祖端坐高高的金色莲台, 是普天之下所有僧侣信众的信仰,金蝉子心想:那么, 质疑佛法、动摇佛法,这样的事情只能由贫僧来了。
金蝉子知道佛法之中的陈旧部分,观音菩萨也一直在重新参悟修改。已经完成了很大一部分交给佛祖,但因佛祖不能动摇, 所以被封入藏经阁由迦叶看管。
在南赡部洲传法期间的十二年,金蝉子总会去看望孙悟空,孙悟空从一开始骂他秃驴到现在也能寻常称呼一声金蝉子了,只是他天生调皮,还是少不得占便宜。
“金蝉子老弟,你又花时间来看我,不如揭了那佛贴将我放出去,我必定不去灵山找麻烦。”孙悟空认真地说,等出去了他就先去花果山看看猴子们,再去斜月三星洞看望祖师和师兄们,那么多年过去,不知晓自己会不会有个小师弟。
等把心里想念的人都看望一遍,他就去闹雷音寺,争取把如来的另一条胳膊也断了。
金蝉子却摇头,说:“孙悟空,我如今已没有揭掉佛贴的能力。”
唯有虔诚向佛的僧侣才能揭掉真言佛贴。
“你还俗了?”孙悟空问。
“我还是僧侣,但我已经算不得虔诚。”金蝉子说他在翻译时擅自改动了经文的原意,南赡部洲由他翻译的经书全部都是“错误”的,“虚假”的,并非是真经。
他将自己对佛法所需的改变的内容全都添加了进去,包括后来西牛贺洲过来一起帮忙翻译的僧侣们,所修经书都要先经过他的查阅修订。
此举,何止是轻慢佛法,已经是在颠覆佛法。
“你……你是如来老儿的亲传弟子,怎会这么做?”
金蝉子说:“我如此是为佛法长久,是为佛祖与诸僧的长久。我的解读修改也只片面,我想,观音菩萨所修改的经书一定比我的更完善,我就在前头引路,倘若南赡部洲哪一天有人愿意前往灵山求经,那时将藏经阁中菩萨所写的经文交予,方是传了真法。”
孙悟空听得很是疑惑,问:“以前的经书是谁写的,如来吗?能写出那么多被质疑否定的内容,又如何算全知全能。”
“不是的。”金蝉子又说,“佛祖曾在菩提树下讲佛法,以佛法度人,皈依者为僧侣。佛法最初并没有经文经书,是由最早的一批僧人根据见闻书写,每个人转述的事情总归有些偏差,有经文传法方便不少。”
“哦,呵呵。”孙悟空冷笑,“我听明白了,你是要说,佛法本没错,是写下经文的人有私心,曲解了如来的本意?”
金蝉子没有立刻回答,犹豫了一会儿说:“我觉得更像是僧人信众的解读,将佛祖也改变了。”
孙悟空眼珠子转溜,在思考这句话的意思。
山高高,天青青,金蝉子叹息一声离开了此地。
他这些年也试着去找过灵珠子,找到那个荒漠,只有一个天坑残留。周围能够闻到淡淡的莲花清香,说明他才离开没多久,应该是听到有外人过来的动静特意躲起来了。
金蝉子又去找杨戬,杨戬被他的师父玉鼎真人留在了玉泉山面壁思过两百年,谁也不见。
“唉,老道我再护短,这事也不能轻飘飘过去。天庭倒是不记仇,又安排了些降妖除魔的事情来,只好老道我去了,我哪敢让杨戬知晓他们的脸皮。”玉鼎真人甩了甩拂尘,表示自己就要出门了,不便招待来客。
“阿弥陀佛。”金蝉子叹息一声,也离开了玉泉山。
金蝉子正要回雒阳去继续翻译经书,就收到了如来法旨,让他速去灵山。金蝉子叹息一声,心道必定是自己故意翻译错经书的事情被知晓了,要他回去问罪的。
金蝉子早已做好这样的准备,立刻便飞回灵山,途中遇到了也正往灵山去的观音菩萨。
两人在云端见礼,金蝉子说:“唉,不知我这样的罪孽,又该被镇压多少年?”
观音则说:“金蝉子,此次回灵山应当与你无关,是因为阿丑已经到灵山脚下了。”
此时的观音,是一缕元神已经归一的观音。元神最后看见阿丑的时候,她已经向着凌云渡去,过了河就是灵山。
观音的眉头有些许担忧,佛祖这一路任由阿丑翻山越岭走来,不曾主动设下过任何考验,那金翅大鹏也是自作主张才动手,究竟为何……完全不拦着阿丑呢,越是如此,越是感到不安。
“吱吱吱——”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观音和金蝉子低头,看到一只灰老鼠正咬着观音的裙摆。
观音指尖一动,灰老鼠就落到云端,老鼠拍拍自己心口说:“菩萨呀,你怎一声不吭突然就飞了。”
“……”观音不语。
离开落伽山前,灰老鼠跑跑进紫竹林求菩萨指点一些修行上的难题,菩萨指点完后,老鼠就在边上待着,菩萨则低头编织竹叶,编织的船扔到南海上,帮助精卫鸟一起救人。
同时也正是优昙选择赴死圆满的时候,等到一缕元神回归,菩萨思索了一会,便打算先到灵山等着,竟忘记了灰老鼠还在边上。
灰老鼠虽有修成正果的心,口口声声说脚踏实地,却还是打着捷径的想法,趁着在观音身边的时候,竟偷偷啃观音的法衣,于是就这样被一起带上了云端。
灰老鼠心虚,却发现菩萨怎好像也有些心虚。
“哦!菩萨,你是着急想要见阿丑吧!也对也对,都快七十年了呀。”灰老鼠正说着,感觉到菩萨的视线又收了声。
观音与金蝉子一路往灵山飞去,两人都看着地面,看到荒芜的平原上一只巨大的无毛走地鸡正哭得凶狠,看到凌云河的水浪汹涌,渡河的无底船已经到了对岸,说明有人过河了。
“……”观音竟深深吸气,无端有些紧张。
河对岸就是灵山,一路上珍奇花草之多眼花缭乱,诸多芬芳与香火的气味萦绕。天上的祥云金光蒸腾,云如山,山入云,分不清远处所见的金色是云还是山,层层叠叠。
灵山道路上也没有见到阿丑,她如今脚力不济,能走那么快吗?
当金蝉子与观音都来到大雄宝殿,与诸佛见礼,那场浩劫之后幸存的菩萨罗汉们都齐聚于此,也可知晓他们对阿丑上灵山一事的重视。
可是,阿丑呢?
看这仍在等候的架势,阿丑应该还没来大雄宝殿,然而一路飞来并未在地面见到阿丑。
观音心想:阿丑虽至今也未改小偷小摸的毛病,却不至于把偷东西占便宜的事情高于找回英娘,何况灵山僧众诸多,怎也不见人通报见到过阿丑的身影。若不是去偷窃东西,怎过了凌云渡却不来雷音寺呢。
大雄宝殿内严阵以待,寺庙外的罗汉僧侣也都不断眺望着,可谁也没看到阿丑。
阿丑从很久以前就无法被“掐指一算”,那是观音一缕元神在她心里才能事事知晓,倘若想要通过法术神通知道阿丑的事情,只能掐算与她有关的人,且也都是不真切的。
如今她被玉帝断言批语,不可上天宫,不可进幽冥,再加上观音元神代为转世,成就了她一个不死不灭的凡人,就更算不到了。
就连全知全能的如来,也只能算到她已离开天竺国许久。且算到金翅大鹏那孽畜,不知是与阿丑如何打斗,竟被她拔光了羽毛。
“会不会,她知晓自己不是对手,怕丢了面子,便回头了。”
“她那种冥顽不灵死不悔改的人,怎么可能已经到了灵山脚下却回头呢,兴许是故意躲藏。”
“灵山这么大,她以前能借着法宝坐骑飞过来,现在脚踏实地走兴许迷路了。”
坐在殿内靠门位置的,是一些有机缘能来听经的高僧,他们说着,纷纷回头看向诸僧之中唯一的一位女僧。佛门不接受女子皈依,所有在佛门担任职务的女子,都是得到了特许,是恩赐。
比如观音菩萨身边的善财龙女,因八岁时听《妙法莲华经》顿悟而破格入门,归根结底是因为本身就有强大的法力和悟性,而非一无所有的凡人。
他们看向最后排沉默的女僧,这人正是丑大圣曾经的挚友,是为了救丑大圣而接受了皈依的恩赐。
英娘被剃去了长发,换上了袈裟,名字也没有了,只有法号净永。
“净永大师,那丑大圣曾与你关系匪浅,你怎能坐得住,她要来坏佛法,你该去劝她才是。”
净永大师双手合十,垂眸道:“阿弥陀佛,阿丑施主是为我而来,而非自私自利为己,贫僧当为她祈福。”说着看向金色莲台上的大佛,目光平静,“求佛祖保佑,阿丑顺遂,心想事成。”
“你……”诸僧敢怒不敢言。
大雄宝殿内的诸位等了许久,还是不见阿丑来。
等了一天、两天、三天……还是没有任何阿丑的消息。
五天、十天、二十天……还是谁都没有见过阿丑。
期间菩萨们因还有自己的事情忙碌,不得不往返于自己道场和雷音寺,寺中僧人们也自发搜山,嘀咕着说她不是不死不灭吗,总不可能是被山里的瑞兽给吃了吧?
如来也命人去将金翅大鹏找来,询问他是否有见到阿丑折返,或者上灵山。
光秃秃的金翅大鹏简单披了一件僧衣,哭哭啼啼地说:“她就是往灵山来了,她还说:今天拔光你的毛,等我上了灵山还要敲平疙瘩头的疙瘩!”
灵山雷音寺,因知晓阿丑会来而感到紧张,因不知晓她何时来而无端恐惧。
恐惧什么?恐惧一个凡人?
观音也在灵山各处寻找阿丑,心想:阿丑如果有什么事情需要躲藏,若是见到我,也定是愿意与我说的。
不知不觉来到后山,水池边一个小沙弥在晒太阳,身上脸上的鱼鳞已经看不出,大概是修成了。小沙弥看到菩萨,变成鱼扑通一声跳进水池。
观音走到水池边,问那鱼是否有见到阿丑。
鱼探出半个脑袋,说:“阿丑?是很久之前和菩萨你一起在水面写字的那个吗?”
“……”观音愣了愣说,“是她,你有见到她吗?”
鱼说:“没有,我只见过那一次。菩萨,你们写的什么呀?那妖怪为什么会在灵山?”
“她不是妖怪。”观音解释完,看着微风吹皱的水面,又往其他地方去寻找。
被偶然带过来的灰老鼠偷偷溜走,它可不想回到大雄宝殿去,那氛围太可怕了。它在灵山到处窜,这里灵气充盈,佛法深厚,比在落伽山修行还要顺畅呢。
它乱窜着,看到一只黄貂鼠像是在寻找什么。灰老鼠有些不敢贸然上前询问,万一它是在找吃的,不知道灵山的貂鼠会不会吃老鼠。
灰老鼠远远跟着,见看到黄貂鼠竟是往大雄宝殿去,它连忙跑上去阻拦,说:“你也没个掩护,就敢闯去大雄宝殿,小心被一禅杖打死了!”
黄貂鼠看了眼灰老鼠,不屑道:“胆子真小,难得雷音寺那些菩萨罗汉僧人都出来搜山,大雄宝殿只剩佛祖在,他太高大,瞧不见我们这么小的东西,是个好机会。”
“什么好机会?”灰老鼠不明白。
黄貂鼠说:“那佛前供奉的灯油乃是珍宝,我去吃些,兴许对修行有利呢。”说着看到灰老鼠激动抖动的胡须又警告道,“灯油都是我的,你休想与我争。”
灰老鼠悻悻点头说:“这样的好事我不知晓,亏你说了才知道,我只待你吃剩了尝一口。”
见灰老鼠还算识相,黄貂鼠便没多说,两只鼠偷偷溜进了大雄宝殿。
黄貂鼠爬上灯油架,因灯火还在燃烧而有些烫嘴,它也不敢吹熄了火苗,只能慢悠悠的吃。
灰老鼠看得着急,实在是嘴馋得很,又怕去抢灯油争执被发现,便将目标换成了灯油边上的香花宝烛,它试着啃了一口,果然感觉极妙,远胜自己辛苦修行七十年的功德!
两只鼠吃得正欢,第一批出去搜山的僧人回来汇报情况了,两只鼠连忙逃窜,在台子上留下了两个脚印,不过如今雷音寺众人忙碌,谁也没发现。
灵山搜遍,死活没有阿丑的身影,就连佛祖都皱起了眉。
一位罗汉,说:“天地间已经许久没有诞生新灵,她出现得突兀,兴许有违天道,便又带走了。”
观音抿唇不语,心里却暗暗摇头。天地新灵的诞生一定不是错误,是为了给旧世界带来新的希望,革除陈旧之物,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有目共睹的,只是那些人不愿意承认。
人间一年一年过去,传到南赡部洲的佛法仍旧没有得到极大的弘扬,每一任皇帝都将佛法当做术法,与那些方士、术士划为一类。
而且,即便是有了佛法的南赡部洲,也并未见得少杀少争。
人间过去了八十一年,大西天的佛菩萨罗汉还有僧侣们都认为阿丑被天道不容,消失不见了。
唯有观音和净永大师没有放弃,净永大师每天都要巡山一圈,从日出到日落,观音则将阿丑曾经去过的那些山川都寻了一遍,也去过无名山很多次,都没有找到阿丑。
无名山的人因被天庭下了绝后的雨,又吃了长生的桃子,便主动与外隔绝,山里曾经被拔掉的蟠桃树只留下半座残破的山,当初英娘在将蟠桃与人们分了后,将桃核磨成了粉末,当做肥料洒在了山里。
山里的其他桃树都开得格外好,还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便将这里改了名字,叫作桃花源。
偶尔也会有人误打误撞穿过复杂的道路穿过虚假的屏障来到这里,人们也不说实话,只说远在秦朝的时候就躲进来了,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
观音仍旧在各处普度众生,南赡部洲自从佛法传入后,人们对观音菩萨就逐渐了解了。与曾经丑娘娘信仰时人们知道丑娘娘有个漂亮老婆不一样,人们如今只知晓观音菩萨,而不知道菩萨的丑丈夫。
观音会与人们讲起自己鱼篮普度的事情,也会问人们是否有见过一个丑陋的女子,那是自己失踪的丈夫。
人们说见过很多丑姑娘,但没有一个是丑到比妖怪还可怕的。
观音叹息,待驾云远去的时候又悄然落泪。地面的人们则欢呼着天降甘霖,来年有个好收成。
观音来到优昙最后与阿丑分别的那片荒地,不在云端飞,而是脚踏实地走。观音向着灵山走去,来到了凌云渡。
宽阔汹涌的河流冲刷出雪白的浪花,河面上只有一座独木桥,对岸有一艘停靠着的无底船。
独木桥凡人不可过,唯有修行圆满的神佛才能踏足,否则摇摇晃晃木体生滑必定落入河中。修行未足的凡人想要过凌云渡,只能是坐无底船。
无底船摇摇晃晃自己从对岸回来,等待着将要过河的人走上去。
观音自然不必无底船才能过河,但还是走了上去。船慢悠悠地驶向对岸,船的底部就是河水,菩萨的脚下只有流动的河水。凌云渡的水流与其他都不一样,它源头在灵山,不往东而是往西。
如果站在无底船上的是个凡人,那么站在船上的人就会看到脚底下飘走一具自己的尸体,那是凡胎。
过凌云渡,脱去凡胎重塑仙身方可成佛。
观音猛然看向西边,难道……
八十一年前的凌云渡。
阿丑手里捏着两把金翅大鹏的羽毛,得意洋洋地走到凌云渡前,她将羽毛扔进河里,指着高高的灵山说:“疙瘩头你等着,不把英娘还给我,这就是你的下场!”
她放完狠话就打算从独木桥上过去,细细一条无根木,踩在上面便晃悠不断,走了两步就打滑,阿丑连忙退回来。
此时河边飘来一艘无底船,阿丑看了眼,说:“疙瘩头想害我!这船岂不是坐上去就漏了,想淹死我!”
她没搭理无底船,干脆到独木桥前趴下,打算抱着独木一点点挪过去,可原本细细的一根木头,在她打定主意后却变得粗壮无比,根本无法双手合抱,等她踩上粗木头的时候,又变得很细。
“哼!装什么大方说不拦着我,原来是憋着坏主意在这呢!”阿丑在凌云渡边上徘徊,那艘船就静悄悄靠在边上,她开始扯边上树木的树枝,将一条条树枝打结在一起,变成一条长长的绳索。
她将绳索系在独木桥上,然后自己拉着绳索的这一头,小心翼翼地踩了无底船上,这样即使船沉了,自己还能靠着绳索荡回岸上。
船慢慢悠悠地向对岸去,河流如此汹涌,无底船却不会随波逐流。阿丑胆战心惊地看着空荡荡的船底,突然看到一张与自己一模一样恐怖的脸,此时悄无声息双眼紧闭,从船底被水流带走,向着西边去。
“啊?那是我?”阿丑一开始以为可能是疙瘩头设下的陷阱,想让她动了恻隐之心跳下去溺死。但是她很快就想起观音和其他菩萨都说过的。
——过了凌云渡,脱去凡胎方可成佛。
去凡胎就是去执念,去贪求,去掉俗世念想。修成正果的最后一程,就是与曾经的自己道别,目送自己。
那不是障眼法,是她的凡胎。
“那就是我!”阿丑惊呼一声松开了手上的绳子,毫不犹豫跳入凌云渡。
河水翻涌,阿丑抱住自己漂浮的凡胎,凡胎也给了阿丑浮力。
河水一直往西,一直往西,一直往西……
灵山看不见了,前面是黑漆漆的一堵墙,令人恐惧的,看不见任何东西的黑色。
这里是……天的尽头?
一股突然下坠的力量,阿丑和凡胎都往下坠,在下落过程中,她仍旧牢牢抱着凡胎,凡胎逐渐消失,二者归一。
不知下坠了多久,阿丑终于落到了地面,她迷茫地站起来,像是在一个巨大的山洞。她抬头黑漆漆一片,根本看不清是从哪掉下来的。
阿丑往前走,看到一些面色青灰的人正在忙碌,他们在凿山,想要将山洞内部变得更大。
这些人穿着不同的衣服,有穿僧衣的、道袍的,也有普通的农人装束。
阿丑在这些人里发现了一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人,她立刻跑了上去:“英娘!英娘,你怎么会在这,你也掉到河里了?”才说完她就想明白,这个应该是英娘的凡胎。
英娘手里的动作一顿,看向阿丑,惊道:“阿丑,你……你往灵山了?你也过了凌云渡?”有些发灰的手拉住阿丑有血色的手,英娘愣了一下,“你……你不是凡胎,你……”
英娘不禁落泪,说:“阿丑,阿丑……你定是一起跳进了凌云渡。”
周围的几个人也凑了过来,对会有“完整的人”来到此地非常惊讶。
“这里是哪?”
一位穿着百衲衣的高僧说:“我们都是充满执念的凡胎,无数的欲望和执着。这里是——”
“他化自在天。”
佛门第六天,他化自在天,也称欲界,是魔王波旬的地盘——
作者有话说:昨天+今天的更新[摸头]
[狗头]感觉神话里天尽头的概念一直很抽象,不就是游戏贴图边缘吗(?)——
现代小剧场:
阿观难得在家打游戏,遇到空气墙过不去,阿丑一把躲过手柄说:“笨,卡bug钻过去,我带你看地图下的世界!”
阿观顺手搂着阿丑,下颚抵在她蓬松的头发上,看她熟练地操作着人物到处逛,问:“你怎么知道这些空气墙能过的?”
“你不在家的时候我就一个人玩游戏,我还有好多地图都知道呢。”[奶茶]
“……”第二天阿观回家很早,“我申请居家办公了。”
第130章 贪求执着 (4W营养液)阿丑眉头紧皱……
魔王波旬, 相传在释迦摩尼成佛前就与之为敌,设下千万阻挠都没能成功。当释迦摩尼成佛之后,波旬仍旧不死心, 一直与他的门徒想要败坏佛法。
波旬很强大, 因过分执着于败坏佛法成为佛祖宿敌, 宿敌的身份反而成了一种约束, 被佛法封印在他化自在天, 难以离开。但,波旬的一切能力都来源于人们的贪求、欲望和执着, 只要人还有欲望和执着,波旬就永远不会毁灭。
传说中, 欲界他化自在天是在虚空之中,之前辩法大会上波旬也的确是划开虚空降临。
只是谁也没料想到, 欲界的入口却是在凌云渡的尽头,那一条冲刷消解执着的河, 本身就会成为执着,无数执念汇聚的地方自然就是欲界。
“幸好幸好,我还当是什么厉害的妖怪老巢呢。”阿丑听到是欲界后竟舒了口气。
以为有新的凡胎掉下来, 不少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走过来, 在听到此人疑似是“完整人”后更是快速跑来好奇地张望。然而在看到阿丑那可怕的样貌后,都又吓得后退。
这里是欲界, 他们都见过魔王波旬,但如果单论样貌, 波旬都不及她恐怖!
“难道这、这才是波旬……”凑近的凡胎们又纷纷后退。
阿丑见他们害怕自己,还念叨着波旬,不由得意,她怪笑起来:“桀桀桀——连波旬都不及我可怕, 那就赶快放了英娘,我要带她回去!”
“比波旬还可怕……不,不是,你只是皮相可怕,波旬是最可怕的魔王。”几位僧人的凡胎念叨着,眼中流露出惶恐,“波旬无处不在,也许你是波旬,我们都是波旬。”
看上去不太正常,不知是困在欲界多久,也不知晓曾受过怎样的惊吓。
也有一些人对阿丑样貌只有些惊异,还没有到把她当做波旬的地步。有几个僧人曾经听说过丑娘娘的名声,此时犹豫道:“是丑娘娘吗?曾经辩退了波旬的那一个?”
从他们对她的态度来推算,想必是在浩劫之前坠入欲界的僧人凡胎。
阿丑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他们说:“你们去把波旬叫来,我打败过他一次,就可以再打败一次,我要带着我的好朋友回家去!”
“回去……”凡胎们喃喃自语,“回哪去,我们回得去吗?”
英娘也低下头,说:“阿丑,你不该跳下来的,进了欲界就出不去,除非佛祖再次动摇了佛法的根基,波旬划开了虚空的裂隙。可即使那样,我们这里全是凡胎,谁能飞到高处离开呢?”
阿丑再次抬起头看向不知道顶端在哪的高处,黑漆漆的山壁陡峭内倾,根本没有任何攀爬上去的可能。
她问英娘:“为什么所有凡胎都在凿山,也是想凿穿山出去吗?”
“不是。”那位百衲衣高僧摇摇头,说,“这是在灵山之下,凿的是灵山的根基,波旬想要凿塌灵山,毁掉雷音寺。而佛法深厚,根深蒂固,这些石头自己也会慢慢地长大变多,要把欲界填实。”
“你个光头,自己是个出家人,我老婆说过,百衲衣乃是德高望重品行高尚的僧人才会拥有的,你既然这么厉害,怎么也帮波旬凿山。”阿丑很是好奇地问,她对这个高僧并无像对其他光头的反感。
她记得观音说过百衲衣的含义,由百余片碎布拼凑,每一片布都来自真心感激的信众,所以那些信众也一定是得到过切实的关键的帮助。
当时阿丑就不悦地嘀咕:我看疙瘩头金灿灿的,没穿百衲衣,应该也给他一百个考验才是,真切帮到了那么多人,再坐回他的金色莲台。
百衲衣高僧说:“我们是贪求与执着的凡胎,波旬是欲望的化身,凡胎就是会被欲望所控制的,所以波旬让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欲界没有太阳月亮的照明,周围是奇幻无法形容的光,红的、紫的、少许绿的、少许蓝的,在不断扭曲变化。看上去并不算大的一个空间,却又像是看不到尽头。
阿丑眉头紧拧,就连欲界的魔王想要离开欲界都困难,偶然坠入这里的自己该如何?难道指望外面的疙瘩头动摇自身的根基吗?
她急切地想要离开,她要带着英娘的凡胎去找修成正果的英娘,然后一起回家去。她还想要见到菩萨老婆,想要救出阿猴,想要和阿莲杨戬再见一面。
这些凡胎也不知道波旬什么时候会出现,每一次都是悄无声息,欲界发生的所有事情都逃不过波旬的眼睛,或许他此时就在边上盯着,又或许在遥远不知何处的王座上假寐,恶狠狠盯着凿山的凡胎们,怨恨灵山要何时才能倒塌。
阿丑背着手原地踱步,发现身边的凡胎们不和她说话后就又自觉地去帮波旬凿山了,如果没有外人主动提起话头,彼此之间也不会主动交流。
英娘沉默又麻木地抡起镐子,阿丑想起自己在无名山里的日日夜夜,听着外面叮叮当当的声响。
“我和你原本没有任何关系,我还总是偷你家东西,我偷了好几个鸡蛋,有一回还想把鸡都顺走,你从来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对着我扔石头。后来你还总是主动给我送吃的,你自己家粮食也不算多……我本是想对你好,才将仙丹给你,带你到我的山里,我想要和你在一块儿生活。可是,怎么反而让你这样受苦……”
阿丑站在英娘身边碎碎念着,却见英娘青灰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还在麻木地凿山。
“英娘!”阿丑吓得惊呼一声,伸手去摇她。
“阿丑,怎么了?突然这么大声?”英娘扭头,无奈笑了笑。周围的凡胎们也被她一声惊呼打断了凿山的动作,纷纷看过来,见阿丑不说话,他们又相同地转过身去继续干活。
“……”阿丑看着这些人,感到一股说不出的发寒,哦……这里都是被抛弃的凡胎,到底还是不是人呢?她看向肤色青灰的英娘,那是死人才会有的颜色。
阿丑紧紧握拳,反复告诉自己,是人!当然是人!哪怕现在不是完整的人,只要带英娘回去,去灵山合而为一,就是了!!
她紧紧抿着嘴唇,犹豫片刻没有问英娘,而是去拽了拽那位穿百衲衣的高僧。
问:“光头,你的执念贪求是什么。”
高僧停顿动作,扭头说:“我虔诚向佛,要说有执着贪求,就是执着于伽蓝里的诸僧弟子,愿他们也能修得正果,我会因他们轻慢佛法而愤怒,因他们犯戒而恼火,因他们不似我这般虔诚而可惜。”
“你到灵山修成正果留在雷音寺,执着贪求漂到了这,那他们岂不是没人教导没人指引了?”阿丑嘀咕着说,“对别人的执念都去掉了,上灵山的,不也是你成佛的执念吗?”
高僧错愕不语,无法回答,便低头抡起镐子凿山。
周围的凡胎们,大多数都是穿着僧衣的,是每一个认为自身已经圆满可以到灵山得正果的高僧,他们的贪求执念都被冲刷走,一个个都坐在那金碧辉煌的大雄宝殿里听经。
他们苦修,他们行善,为的是去听如来讲经。
阿丑下意识抱了抱自己的双臂,分明才和老婆的一缕元神分别没多久,她就又想念菩萨老婆了。
很久以前,在诸佛菩萨们见证各自的成佛之日,观音菩萨却迟迟未到,因途中遇到了苦厄之人,便伸出援手。
观音感慨苦海无边,自己的宏愿普度众生尚未达成,如何成佛呢?观音已大圆满,修为境界功德都已经是佛,佛也不过是个称呼,便仍作菩萨,以未成佛来督促自己,更该向人间洒慈悲。
阿丑又看向这位高僧,盯着他身上的百衲衣撇嘴不悦道:“光头,你怎就上灵山去了呢,太可惜了。”
高僧又停下手里的动作,问:“可惜什么?”
“你那么好一个人,干嘛要成佛呢。”
高僧低头沉默许久,又拿起镐子干活。敲打山石的声音叮叮咣咣,除了音色不同,倒也和伽蓝里敲击木鱼的声响差不多。
等问完了高僧,阿丑才又站到英娘边上。
她其实并不在意高僧的执念是什么,只是刚才想要问英娘但又问不出口,就先问了高僧试试。
此时喉头发涩,怕英娘所说的执念都是为了她,而凡胎被冲来欲界,也就代表灵山上的英娘必定不挂念她了。难怪普贤菩萨说去了也没用,那么信誓旦旦说英娘不会跟她走。
一想到这,阿丑哭了起来,拉着英娘的发灰的手问:“英娘,你的执着是什么?你割舍下了这个你,雷音寺里的你,还会愿意跟我走吗?”
英娘放下镐子给阿丑擦了擦眼泪,也有些伤心说:“傻阿丑,我哪有什么执念,我只想过寻常的日子就知足啦。你不该往灵山走,如今落到这里来,又该如何是好。”
“……”阿丑立刻止了眼泪,她盯着英娘反复看,看了又看,不断端详,捧起英娘的脸再看。
“桀桀桀。”阿丑笑了起来,点头说,“对!对!我是傻阿丑,你是聪明的英娘!你真是太聪明了!”
英娘好一阵错愕,疑惑道:“怎么了,难道是你想到了离开这的办法?”
阿丑笑着摇摇头,说:“还没,但是我知道你肯定会跟我回家了。”
那一年,英娘皈依,金蝉子在南赡部洲完成了传法,无名山也终于被凿穿。
阿丑踏上西行路的时候,灵山的英娘被削去头发,成了僧人净永。
但是,没有人知道,那天凌云渡上发生了什么。
那天,英娘无法从独木桥上过去,她站在凌云渡边思索着办法,看着那艘摇摇晃晃的小船靠过来。
英娘水性还不错,以前在小渔村的时候也曾与丈夫当过一段时间的渔民,她见那无底船不沉,想必是结构特殊,便站了上去,若是不小心落水,此地灵山脚下,想必那些佛呀菩萨罗汉的不会见死不救。
无底船摇摇晃晃往前走,英娘看着脚底下的水面,看见一个人影从脚底下飘走。她立刻就拽住了那人扰扰青丝,这个救人的动作是她的本能。英娘心善自从离开小渔村后,总是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好事,她不希望再有遗憾,至少,少一些遗憾。
因此她并未看见脚下的人影是谁,只知晓河里有人溺水。
她双脚踩在无底船的两边,分离想要将人拽上来,但河流的冲刷力量实在太大根本拽不上来。僵持了一小会儿,河水将水下人的头发往两边冲开,能够看到对方的面容,竟是与她一模一样。
英娘才发现从头发到穿着,显然就是另一个自己。
英娘听阿丑说过,这凌云渡是脱去凡胎修成正果的地方。而佛祖允许人们凿山的条件,竟是让她这个凡人前来灵山皈依,怎么想都觉得有些蹊跷。
如果这就是自己的凡胎,失去了凡胎会怎样呢?英娘这么想着,发现自己在想到阿丑时候竟没有那么坚持了,她明明知道出山后的阿丑一定会来灵山,可此时,她希望阿丑不要来,放弃争斗吧,太累了。
“……”英娘看着自己牢牢抓住的凡胎,将心一横,用力往后倒,借着整个身体的力量将凡胎拽到船上,自己则倒到了凌云渡中。
无底船上的凡胎睁开了眼,眉头紧拧看着拉住自己的英娘。
英娘说:“我可以松手吗?”
凡胎目光坚定,说:“我往灵山去,等阿丑来接我。”话音落面上气色更好。
凌云渡里的英娘闭上眼睛松开手,沉寂得犹如一具尸体,顺流往西,直到坠入欲界。
坠下去的是英娘,上灵山的也是英娘,没有割舍掉,只是自己的一个选择。
佛祖见到英娘,说脱去凡胎乃是莫大的造化,今后应当虔诚向佛,可为众生祈祷,为阿丑祈祷,每日诵经减轻阿丑的罪孽。
英娘顺从地跪在地上,看着青丝落了一地,她双手合十叹一声:“阿弥陀佛。”此后便为众生祈祷,为阿丑祈祷。她一直是个坐得住的娴静女子,丈夫出远门会在家中等候多年,住在长安时知晓阿丑应该还活着,就等候重逢的可能。
如今不过是再等阿丑来灵山罢了。
手里的念珠缓缓拨过,木鱼哒哒作响。
灵山脚下的凌云渡浪花翻涌,无底船摇摇晃晃。多少年过去,多少的“得道高僧”前来得正果,看到自己的尸体,有人惊恐,也有人欣喜。
灵山雷音寺大雄宝殿里的佛菩萨罗汉们也都在等待,等待着阿丑来到灵山的那天。
那一天到了,可阿丑不见了踪迹。
欲界之中,阿丑已经猜到了聪明的英娘做了什么,才会在欲界说出没有执念这样的话。
在确定了英娘一定会跟自己回家后,她心里舒坦极了,整个人都充满干劲。
阿丑还想找到魔王波旬询问离开这里的办法,就见边上不远处一个拿着镐子的白胡须老和尚就逐渐挺直了腰板,眼中是无数的端详与猜测。
波旬也会千变万化,就用这白胡须老和尚的形象与阿丑说:“天地新灵光临欲界,吾之荣幸?呵呵,汝之灾祸。”
他端着架子念了两句,又以寻常语气说:“一个完整的人,来到我的欲界,凌云渡看到自己的尸体,不害怕吗?”
阿丑瞪着他,心想这欲界果真是他的地盘,想必是从她掉下来时就已经被知晓了。
周围的凡胎们连忙跪在地上,说:“拜见魔王!”
波旬故意往高处飘了一些,视线往下斜视阿丑,说:“来到我欲界,为何不拜我波旬?”
“你都输给我了,应该是你拜我。”
波旬冷哼一声,又突然没有了外形,像一阵风,快速绕着阿丑转了一圈,说:“我上次会离开欲界,是因为如来打算变更旧法,他心里动摇,我就能离开欲界。归根结底起因也是你吧?你有这样的本事,我不忍心直接杀了……你的贪求很多,你的执念很深,阿丑,你适合当我的徒弟。”
阿丑眉头紧皱,那些要她当徒弟要她皈依的,都是有所求的。
“疙瘩头至少见得了光,要我皈依我都不肯,何况是你这见不得光的。”
波旬听到她对如来的大不敬称呼,更觉得她就该当魔王门徒毁坏佛法,尤其她娶了观音菩萨当老婆,早就败坏佛法到无法无天了。
波旬又说:“人间一切贪求欲望,是最永恒的东西,我凭借这些,永不消亡。佛法终究有传不动的一天,如来注定有涅槃的时候,而我,那时就将统治三界。”
“不皈依。”阿丑简单驳回,又说,“我要带走英娘,我要知道离开这里的办法。”
本以为波旬会拒绝且嘲笑一顿,却听到他笑得古怪说:“离开的办法当然有,那就是,打败我。哈哈哈哈哈,你只是个凡人,我也不想与你再辩论,你能打败我吗?”
“……”阿丑沉默,说,“你是魔王,必定比疙瘩头还坏,你既然告诉我,给我这样的希望,为的就是再掐灭希望。你不肯辩论,打架是毫无悬念的,你想要如何呢?”
波旬有些意外她的通透,竟这都知晓。他仔细盯着阿丑看,才发现被她蓬乱头发遮挡起来的浑浊眼睛,有一只竟是格外清澈透亮,当直视着他的时候,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心悸。
波旬冷笑,他虽不能离开欲界,但外面的波旬信徒会把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他,阿丑是被下了批语的凡人,彻彻底底的凡人,没有任何的神通和法术。
“打架?只有妖怪才会那样。这里是欲界,是贪求和执着的世界。”波旬笑着说,“但是,这里也是公平公正的世界,因为人人都有贪求,没有任何人得到,公平地失去了一切,哈哈哈哈哈。”
他若有所指地扫过每一个被困在这的凡胎。
说完,波旬看着阿丑又说:“你是凡人,人间什么最公平。”
阿丑摇头,可能不知道,可能没见过。
魔波旬说:“是交易,即便价格与东西的价值不等,但只要是两个人都认同的,那么就是公平。你身上有些法宝,可以当做你的赌注。至于我的赌注,就是这些凡胎。只要你赢了,欲界大门打开的时候,你想带走几个就带走几个。”
“不得不答应的事情,怎么能算公平。”阿丑咬牙切齿地说,“而且,你也不是说话算话的。”
波旬说:“那天辩法大会你已经见识过,无论是我,还是如来,说出口的话就是法则。”
阿丑眉头紧皱,她被神佛坑害得太惨,面对魔王自然不敢贸然应下,问:“如果输了呢?法宝归你?”她很是警惕地将手按在腰间的葫芦和腰牌上,她只剩下这些东西了。
魔波旬说:“我不缺法宝,你的执念、贪求、不甘、愤怒,全都是欲界最好的养料。我在种一株通天藤,需要人自愿不断地喂养鲜血,我的门徒算是半魔半人,他们的血不行。”
因此刚才说收徒其实也是同样的目的,以师徒的名义要求她“照顾”通天藤。
通天藤?阿丑不知道魔波旬种这个藤蔓做什么,但听这名字,她觉得自己肯定能用到,兴许能原路返回到凌云渡呢。
“好,我答应和你交易,要怎么交易。”
波旬放肆大笑起来,仿佛从她答应的这一刻就已经输了。
大笑声让边上的凡胎们也有了些反应,那个高僧试着制止阿丑说:“你怎么就答应了呢……你只有这几个破烂法宝,根本做不到公平交易。”
英娘到欲界的时间不算长,有些紧张地问边上几个待了很久的凡胎,波旬说的交易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是必输的?
一个穿着道袍的凡胎说:“你掏出身上所有的钱,说要买一篮鸡蛋,他应下了。但他在篮子里,又放了一枚金子,你的钱就不够了呀!既然钱不够,便是输了。”
英娘扶着山壁,这里是欲界,是波旬的地方,他能够添加的东西太多了,甚至他随便掏一个法宝,都不是阿丑浑身上下所有东西加起来能够交换的。
阿丑眉头紧皱,偏不信这个邪——
作者有话说:4W营养液加更[可怜]写得慢了点刚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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