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说什么胡话,你爹怎么会……
一炷香前, 元霄尚在文道院。
天枢宫近日事务繁多,聂长老难以分出太多心思管这些小崽子们,因此文道院下学时辰也愈发地早。
元霄同众人作别,在或同情或艳羡的目光中朝裴天和道场的方向走去。
他的御剑术突飞猛进, 早已无需指点, 可惜术法基础太弱,靠裴天和耳提面命惨无人道的恶补才勉强赶上金丹期弟子的进度。
其他弟子同情艳羡的缘由皆是由此而来。
刚走出文道院, 元霄就被叫住了。
“元霄。”
“唐霖?我记得你这几日告假了, 你的脸色不太好, 是身体抱恙吗?怎么也不同我们说?”
元霄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 唐霖一句也没答,踌躇半晌,只说了一句“有事找你”,接着把人带到一处少有人往的偏僻之处。
一路上元霄的嘴也没歇着。有时说些他不在时文道院里发生的趣事, 像是前日聂长老有事, 请他的亲传弟子代为授课,结果这位师兄记错时辰, 等来到文道院看着师弟师妹们干的荒唐事, 天都塌了。大多数时候是在抱怨裴天和,怎么比聂长老还严厉, 他都好几个晚上没睡过整觉了。
元霄毫不怀疑, 为何路越走越偏僻, 直到唐霖停下转身, 说要给他一样东西, 却犹犹豫豫不肯拿出来。
“神神秘秘的,到底是什么?”元霄觉得奇怪。
“是……”唐霖看着他脚下站定的位置,催动灵力。
早已布好的阵法将二人包裹其中。
下一瞬, 元霄脸色大变。
“你做了什么?!”
元霄惨叫一声,痛苦倒下,勉力撑起上身,不可置信地看向前方。
那是他前不久才重归于好的朋友,是一起在业境共历生死的人。
唐霖根本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只望着从元霄身上不断四溢的魔气红了眼眶。
“魔族……你果然是魔族……”他一点点向后拖动脚步,“你竟然是魔族!”
元霄体内仙魔两股力量互相交缠冲撞,苦不堪言,可他居然还能笑得出来:“呵呵……我是魔族,所以呢?你要杀了我吗?”
这话将想要逃离的唐霖瞬间拉回了他亲手戳破,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元霄那双总是天真含笑的眼眸正直直凝视着他,质问与被质问的立场仿佛颠倒过来。偏偏唐霖不敢直视这双眼睛,不断向后向后,转身逃离了现场。
随着唐霖的背影消失,元霄也再也支撑不住,倒下后昏昏沉沉地想——
他爹和玉山仙君怎么还没回来。
……
唐霖不顾一切地冲了出来,根本不敢去想元霄会如何。
也不知跑了多远,唐霖脚步渐渐停下,呼吸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元霄是魔族。
他怎么会是魔族?
缓过神来之后,他终于开始回想细节。
那人说阵法只对魔族生效,他二人同时身处阵中,只有元霄魔气四溢,的确印证了这个说法。
但元霄身上好似不止有魔气。
而且,那人也不曾说过,阵法会让其如此痛苦。
他不会……死在那里吧?
或许是唐霖心事重重的样子太过惹眼,刚随柯师兄办完事回来的裘山山一眼便看到了他。
“唐霖?你不是告假了吗,怎么会在这里?脸色也不太好。”
和元霄如出一辙的关心问话,令唐霖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我……我没事。”
裘山山不疑有他,抻了个懒腰:“没事就好,我得先回去了,今天一天可把我累够呛,等过几日大比开始,我给你留个好位置。”
说着冲他眨了下右眼,眼中满是狡黠的笑意。
裘山山拍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去,眼看就要走远——
“等等!”
唐霖咬咬牙,终于还是喝住了他。
裘山山刚回头,还没问清什么事,便被他拉着狂奔。
“我去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啊?!”
……
元霄痛昏过去,接着又被痛醒,迷迷糊糊竟然看见了唐霖的身影。
他回来做什么?
刚才没一剑杀了我后悔了?
元霄觉得好笑,更好笑的是,他居然还看见了裘山山。
这是痛出幻觉来了?
“我靠!小元霄这是怎么了?谁在害你?”裘山山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将人扶起来,再一探脉,整个人都不好了,“我靠我靠!”
这脉象,怎一个乱字了得。
元霄没力气说话,靠在裘山山身上笑了一下。
太好的,是活的。
“……是我。”
“什么?”裘山山还处在元霄突然受伤的震惊中。
唐霖未敢上前,站在不远处攥紧双拳,太阳西斜,身侧的树影将他笼罩其中,看不清脸上神情。
裘山山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扯了扯嘴角:“别开玩笑了,你无缘无故伤害小元霄作甚。”
他不愿相信,唐霖却从他的反应中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地方,同样不可置信道:“你早就知道他是魔族?”
裘山山低下头,事实不言自明。
“好好好……这么说来,西木前辈就是元栖尘了。”唐霖一瞬间想明白许多事,“这件事你也知道?”
裘山山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苦笑一声:“是,我们瞒着你就是怕这一天的到来,没想到还是……”
“我们?还有谁知道?余师姐?柯师兄?”
唐霖浑身颤抖,仰天长笑。
“所以,只有我不知道,你们都怕我不顾情分杀了他!”
“唐霖你冷静一点!”裘山山眉头紧锁,“元霄的情况越来越差了,必须要找到能为他压制魔气的人,一旦被发现就什么都晚了!”
更不用说灵道院大比在即,齐聚天枢宫的各方大能不知何几。
他们随时都有被发现的风险。
唐霖一个激灵,徘徊片刻终是走上前来,夕阳洒在他的脸上,给冰冷紧绷的神色增添了几分温度。
“带他去找院长。”
裴院长日日将人带在身边,必定知道些什么。
裘山山捂住脸,崩溃道:“院长这会儿还在飘渺峰。”
唐霖看了看元霄眉毛鼻子快要皱成一团的脸,又不经意地撇开:“你带他去清净峰,就算有人发现什么,也不敢轻易去玉山仙君的住所查探。”
“你呢?”
“我去请院长。”-
幸而裘山山对天枢宫大小山脉了然于胸,去往清净峰的路上有惊无险地避开了几处人多眼杂之处。
眼看清净峰就在眼前,天心剑宗的宗主纪剑屏被几位附属于宗门的小家主簇拥着走来。
“还以为裴掌教信口打发我等,没想到玉山仙君竟当真不在天枢宫。”
纪剑屏在这些人面前架子端的倒大,乜了此人一眼:“大惊小怪。玉山仙君虽然一贯独来独往,但最是刚正不阿,此番定不会置之不理,既然裴掌教说要等几日,那便等几日也无妨……魔气?谁在那里?”
裘山山见避无可避,扯了顶风帽出来盖住元霄的脸,以一个扛麻袋的姿势将其夹在腋下,大咧咧走了出来,好像才看见他们似的,惊呼道:“这不是纪宗主吗?没想到竟能在这里碰见您!”
“你是……”纪剑屏见他有些眼熟。
裘山山赶紧提醒道:“您看看,要不说贵人多忘事呢,上回业境之内,弟子就跟在玉山仙君身边。”
这么一说,纪剑屏倒有些印象了。
只是当时注意力全在元栖尘身上,还真不记得有这么个会说话的小子。
裘山山又是“宗主”,又是“贵人”,将纪剑屏哄得笑眯眯的,二人其乐融融,不是一家人胜似一家人。
可元霄目标太大,且浑身魔气,想不被注意都难。
裘山山一边谈笑风生东拉西扯,一边祈求着唐霖能快点将裴院长带回来。
但凭他如何舌灿莲花,纪剑屏还是问到了元霄身上:“这是何人?”
裘山山一早想好了说辞,面不改色道:“这是弟子在山下抓到的魔族,鬼鬼祟祟徘徊于山门前,定是不怀好意,所以一举擒获,想交由玉山仙君定罪。”
“仙君不是不在吗?”纪剑屏蹙起眉头。
“是啊,弟子急于邀功没想那么多,也是刚想起来哈哈哈……”
纪剑屏接受了他的说法,却对这个胆大包天的魔族起了好奇心,提出要看看他长什么样。
“这就不必了吧。”裘山山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纪剑屏不以为然:“有何不可?”
说着就要伸手去掀元霄头上的风帽。
院长救我!
裘山山无声呐喊,已经做好了逃跑的准备。
恰在此时,天籁传来:“我天枢宫之事,就不必纪宗主越俎代庖了。”
裘山山喜极而泣:“院长!”
纪剑屏收回手,连声说“不敢”。
别说他们现在有求于天枢宫,即便无事发生,也犯不着为了一个小小魔族得罪裴天和。
打发走纪剑屏等人,裴天和立刻收了脸上笑意,接过自家半死不活的小崽子:“先去清净峰。”
甫一落地,清净峰里便有人迎了出来。
正是数日不见的元栖尘和阙子真。
二人赶到时正撞见纪剑屏在为难裘山山,见裴天和现身,这才按捺住急切的心情先行一步到清净峰等人。
亲爹赶到,裴天和自然痛快放手,何况这次是他理亏,没将人看住。
“元霄,醒醒元霄!是爹回来了。”元栖尘摘下他的风帽,瞧见儿子强忍痛苦的神色,心如刀绞。
听见元栖尘的声音,元霄似有所觉,费力掀开眼皮,那声“爹”却怎么也叫不出来。
元栖尘心疼坏了,跪在地上像幼时一样将元霄抱在怀里:“没事没事,不用叫,爹知道,是我不该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他熟练探向丹田,随即大惊,慌忙叫人:“子真!阙子真!他的脉象怎会如此之乱?”
阙子真上前一探,同样神情凝重,随即送入灵力,暂且缓解几分元霄的痛苦。
“四颗金丹皆有冲击元婴之力,禁制一解,力量冲撞只会比以往每一次都凶狠。”
这也意味着封丹的难度成倍增加。
“爹……”
阙子真持续送入的灵力让丹田内的暴动暂时平息下来,元霄得以清醒。
他抬不动手,只好冲他爹笑了笑,说:“你别哭。”
元栖尘这才发现自己落了泪,一时间竟也止不住,只好欲盖弥彰地撇过脸去。
“说什么胡话,你爹怎么会哭。”
在场之人都清楚看见了,只是无一人戳穿他。
心情最为复杂的当属唐霖。
他以为魔族皆是无心无情,好杀肆虐之人,可眼前的元栖尘,分明是一位父亲最为普通的模样。
甚至称得上一句好父亲的评价。
可每个亲历那一夜的人都告诉他,是元栖尘杀了他父亲,灭了他全族。
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趁元栖尘转过脸去,阙子真将元霄打横抱起,迅速做出决断:“我带元霄进去,阿尘,守好清净峰。”
同时压制两颗大圆满的金丹,这简直是疯了!
元栖尘抓住他的衣角,想说些什么,嘴唇翕张,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阙子真淡然一笑:“不遗余力让元霄活下去,这是我们共同的愿望。”
元栖尘松开了手。
第52章 不否认就是喜欢呀
阙子真带元霄进去了。
房门一关, 元栖尘起身拭去眼角湿润,整张脸顷刻冷若冰霜,审视的目光从裴天和及裘山山身上扫过,聚焦在一路上格外沉默的唐霖脸上。
“元霄体内禁制为何会破?”
唐霖紧握的拳头一刻也未曾放松过, 但面对裘山山时心虚忐忑的目光, 到了元栖尘面前,却变得格外有攻击性。
“是我做的。”他承认得十分干脆。
元栖尘嗤笑一声, 满是轻蔑:“你没这个本事。”
阙子真的禁制若是能被一个金丹期小辈轻易解开, 这个天枢宫首座也趁早别当了。
“前辈的意思是, 有人刻意引导?”裘山山迅速反应过来。
不光是解禁的方法, 还有元霄的身份。
唐霖对魔族的痛恨人尽皆知,这个人不仅知道元霄的真实身份,很可能也对魔族……不,是对元栖尘恨之入骨。
“老东西, 你有什么头绪吗?”元栖尘皮笑肉不笑地转过头。
裴天和神色未改, 客气道:“魔尊这是何意?”
这个人是谁,二人心知肚明。
诚然天枢宫里看不惯元栖尘的人很多, 但要说恨, 那便只有盛一鸣一人。
阙子真出世前曾经的天枢宫第一人,无拘无束常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为弟子们行方便的小师叔。自十四年前被元栖尘废了双腿以后, 眼中再没了当年恃才傲物心比天高的光彩。
没有看住元霄裴天和同样懊悔, 可若是元栖尘要动盛一鸣, 他也决计不能答应。
“你心里知道就好。”元栖尘说着只有他二人才懂的哑谜, “本座一向有仇必报, 这笔账你且让他记着。”
裴天和神色前所未有地凝重,却也说不出旁的话来。
就像他不能阻止盛一鸣暗中教唆唐霖对元霄下手一样,他也改变不了元栖尘的想法。
“至于你——”
元栖尘眉头一挑, 嘲讽道:“没长脑子的东西,亏元霄还将你当作朋友,你又对他做了什么?”
唐霖被戳中痛处,面目扭曲反驳道:“他隐瞒魔族身份,难道就对我很坦荡吗?”
“那又如何,你问过他吗?焉知他不会告诉你真相。”元栖尘没办法不偏心自己的孩子,“元霄从未对你们起过坏心思,你却害得他命在旦夕,就因为他是魔族。还是因为他是魔尊的儿子,你杀不了我,就想让本座也尝尝失去至亲的滋味。魔族?我看人族也未必干净。”
他字字诛心,唐霖目眦欲裂,几乎崩溃:“我没想杀他,盛长老说过那个阵法只是用来戳穿魔族伪装的,我根本没想杀他!”
元栖尘差点被他逗笑:“说你蠢还真是没说错,你见过哪个魔族能将自己伪装成满身灵力的修士?既然如此,又怎么会有人专门设计戳破伪装的阵法。因为那根本就是用来破解禁制的!”
旁听的裘山山瞪大了双眼,脑子差点不转了。
什么意思什么意思?
元霄平日里完全就是普通金丹期弟子的样子,除了术法基础差,一开始连御剑都不会,身上没有丝毫破绽。
如果那个阵法的作用果真是作破解禁制之用,说明元霄本身就同时拥有灵气和魔气,只是魔气被封住了。
也就是说——
“仙魔同体?!这怎么可能?”裘山山惊呼。
元栖尘的神情全然不似开玩笑。
他看着早已心乱如麻的唐霖,毫不犹豫地又加了一把火:“唐家家主的确是我杀的,你若想找本座报仇,随时欢迎,但是元霄,是你对不起他。”
唐霖浑身一震。
恰在此时,阙子真重新修整过的屋子里传来一阵巨大的灵力震荡。
元栖尘猛地回头,冲进了房间里。
屋内竹塌之上,元霄安稳躺着,脸色渐渐红润。
阙子真在一旁调息,地上溅了一滩猩红的血。
元栖尘还未走近便停住了,连带着后面的裴天和也是脚步一顿。
“子真你……”裴天和忽然脸色大变。
阙子真一手捂着胸口,缓缓睁开眼,其中一只竟然呈现出妖异的赤色。
是心魔。
事实上连元栖尘都不敢肯定,这个状态下的阙子真到底是心魔还是自我,亦或是两者皆存。
更重要的是,他竟一连跌落两个境界,如今只剩炼虚期的实力。
与之相比,为封丹所受的伤都显得微不足道起来。
裴天和欲言又止,喟然长叹:“这一天到底还是来了。”
元栖尘深吸一口气,平静送客:“我有话要问他,恕不远送。”
裴天和愣了愣。
这里好像是天枢宫吧?
你是掌教我是掌教?
好在他有自知之明,清楚自己在这里插不上嘴,负手摇头退了出去,还顺便带走了外面两只小的。
清静峰这下是真的清静了。
元栖尘对阙子真现下的状况有所猜测,只是还不敢肯定。
“你都想起来了?”
“……嗯。”
难怪。
无论是雾泉山阴差阳错的那一晚,还是他借心魔幻境窥视到的一切。
心魔以最恶劣的想法,将阙子真所不知道的,通通还给了他。
他所期盼的,从来都是唾手可得。
可他不敢。
元栖尘没有多问,而是终于找到机会算起账来:“阙子真,你是不是特别喜欢我?怎么回回心魔出现,都想着同我做那档子事。”
阙子真整个人从脖子红到了耳朵尖,语无伦次:“阿尘,我……我不是……”
“你不喜欢我?”元栖尘拔高了声音,怒目而视。
“……喜欢。”
怎么会不喜欢。
或许那年春波湖上惊鸿一瞥,就已经被迷了心窍。
元栖尘玩笑似的问,阙子真郑重地答。
他终于等到了想要的答案,心情却不如想象中那般雀跃。
因为他早已确认了这个事实,而这个事实却无法改变任何结果。
元栖尘低下头去:“阙子真,你还记得黄庭护心镜吗?”
“记得。”
这东西当年是他教元栖尘认字时,元栖尘无聊在一本杂书里翻到的。
当时他顺口说了句“就在藏书阁里”,元栖尘便闹着要瞧一瞧。
元栖尘那时只为逗小道士,并非真心要看,最后自然是没瞧成,但整个三洲四境都难得一见的先天法器,想不印象深刻都难。
寻常法器后天炼制而成,如他二人的本命剑,惩戒院的散魂鞭,甚至是简简单单的留影书,皆属后天法器。先天法器则不然,它未经炼化,由天地自然孕育而成,将其放入心海与之融合,无需任何代价。
黄庭护心镜就是这样一件先天法器。
最重要的是,它力主防御,与元霄的需求不谋而合。
“如果我要用它救元霄,你会阻拦我吗?”
元栖尘一早就存了这个心思,只是不曾告诉过阙子真。
他从一开始就目的不纯。
如今也不奢求阙子真能欺师灭祖帮他拿到黄庭护心镜,只要……只要他不是阻拦自己的那个人就好。
阙子真左眼的赤色早已褪去,心中不知经过了怎样的反复斟酌,郑重道:“我去找师尊谈。”
元栖尘结结实实愣了一下。
这个答案出乎意料,可若是裴天和不肯呢?
先天法器整个天枢宫也仅有这么一件,就算裴天和答应,其他人也不会允许。
元栖尘对此并不乐观,但仍扬起一抹笑容,应道:“好。”
……
一夜平安无事。
元霄醒来时天已大亮,屋内无人,院中倒隐约有说话声传来,于是起身推开小半扇门。
清净峰的小院在阙子真重新修整过后焕然一新,爬满紫藤花的秋千架也终于迎来了使用它的人。
他爹正坐在秋千上,抓着绳子翘着脚,全身上下只有嘴皮子在动弹。
“再高点再高点……不行慢点慢点……”
元霄:“……”
也就是玉山仙君脾气好,要是他爹这么使唤他……
光是想想拳头就硬了。
“元霄?”
元栖尘发现他醒了,从秋千上一跃而下,过来将儿子从头到脚看了一遍,脑袋和脸蛋更是惨遭蹂躏。
“醒了就好。”
元霄气呼呼抱着脑袋向后躲:“哎呀爹都弄乱了!”
元栖尘失望收手。
不想他刚收了逗儿子的心思,元霄却神色严肃拉他进了房间,表示要和他谈谈。
父子二人关起门来,一方语出惊人。
元霄问:“爹,你和玉山仙君在一起了?”
听得元栖尘头皮发麻:“没有,谁跟你说的。”
元霄“哦”的一声,表示知道了:“没有谁跟我说,我自己看出来的。”
“人小鬼大。”元栖尘又尴尬又好笑,“我们之间横亘了太多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少操心你爹我了。”
元霄撇撇嘴,一点不给面子地说:“这个时候,你应该说‘我不喜欢他’才对。”
不否认就是喜欢呀。
元霄已经花了很长时间来接受这件事,心中固然还有些微妙的感受,却已然做好了准备。
“玉山仙君对我挺好的,我不介意他给我当后爹,不过,不管爹你怎么选,我都站在你这边。”
元栖尘老怀甚慰,欣慰到甚至想将真相告诉他。
告诉他阙子真就是你父亲,告诉他阙子真对你的好都是你应得的。
你们本就是这个世上最亲近的人。
还不等元栖尘感动完,元霄忽然扭捏起来,这副作态,在他有事相求或闯祸告饶时最为常见。
果不其然,这臭小子扭捏完便开始关心旁人。
“爹,那个……你没把唐霖怎么样……吧?”
呵。
元栖尘板着脸道:“死了。”
元霄放下心来:“没死就行。”
元栖尘气不打一处来。
这小兔崽子,真是生来克他的!
第53章 其心可诛!其心可诛啊!……
这一日, 数十位宗主门主家主齐聚飘渺峰,而此时距离阙子真收到传讯已过去许久。
裴天和再也找不出推脱的理由,承诺阙子真定会到场,这才有了眼下的场面。
阙子真姗姗来迟。
倒不是玉山仙君架子大, 全因魔尊大人太过难缠, 非要看看他的识海,看心魔在不在里面。
阙子真垂眸失落地问了句:“你想见他?”
元栖尘差点以为他又被心魔控制了。
元栖尘是和阙子真一起进来的。
数十位在三洲四境有头有脸的人物纷纷起身, 并非迎接, 而是震惊。
魔尊何时能在天枢宫这样招摇过市了?
元栖尘先一步坐到为阙子真准备的位置上, 向后自然一靠, 左腿搭着右腿,泰然自若道:“如此客气作甚,都坐都坐。”
他一副东道主的架势,让人坐也不是, 不坐也不是。
众人脸色精彩纷呈, 阙子真却早已挨着元栖尘坐下了。
裴天和适时出来打圆场:“诸位稍安勿躁,此前向大家提过一位能够解决问题的关键人物, 便是魔尊元栖尘。”
“开什么玩笑!”纪剑屏拍案而起。
对此感到不解的不仅是他们, 还有参与议事的几位长老。
盛一鸣今日也在场,按在轮椅上的手因过分用力而泛白, 他勉力维持着平静道:“掌教师兄怎么也不同我们透个口风?”
其余宗主家主们也陆续表达了自己的担忧。
“此事由魔族而起, 焉知和他有没有关系。”
“即便与他无关, 在座诸位谁同元栖尘没有几分过节, 他能有这么好心帮我们?”
“此话不无道理。”
……
元栖尘屈指敲了敲桌子。
“你们南境北境的人都喜欢当着别人的面说坏话吗?”
他就说让熙玥别学吧。
脸皮薄的已经羞愧地坐下不敢抬头了。
脸皮厚些的, 想反驳却梗着脖子说不出话来。
裴天和始终微微笑着:“冤家宜解不宜结,诸位对合作有微词,无非是当年唐家旧案之故, 觉得魔尊太过嗜杀,有悖天理。可若此事另有隐情呢?”
众人面面相觑。
魔尊嗜杀是他们的共识,后来元栖尘在追杀令数位大乘期高手围攻下安然逃脱,更令他们意识到魔尊实力深不可测,生怕他哪天一个不高兴,便领着万千魔军一举攻入南北二境。
但倘若唐家一事并非元栖尘所为……
“喂喂喂,本座何时同意要合作了?”元栖尘不满。
好嘛,果然还是那个不可一世的元栖尘!
对此裴天和有不同看法:“既然目标一致,为何不能合作?曾经人族也视妖族为洪水猛兽,如今不也是井水不犯河水?”
“目标一致?你们也要杀卞休?”
元栖尘看了眼安坐一旁做吉祥物,完全瞧不出连跌两个境界模样的阙子真。
这家伙什么时候跟裴老头通的气?
“卞休是何人?”
底下有位家主悄声问。
元栖尘乐出声来:“合着唱了半天戏,你们连自己被谁算计了都不知道?”
纪剑屏这个暴脾气又是第一个跳出来,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元栖尘,你别欺人太甚!”
就在这时,从进门开始就一直保持沉默的阙子真终于开了金口:“诸位今日聚在天枢宫,想必都已经在门内族内彻查过一番,余家之事尚历历在目,为免悲剧重演,诸位还是平心静气坐下说话为好。”
元栖尘顿时了然,幸灾乐祸道:“原来名门正派也有这么想走捷径不惜修炼魔族秘术的人啊。”
无人应答。
此事不管是彻查还是如今在天枢宫商议对策,全都打着别的幌子进行,就是怕传扬出去丢了仙门百家的脸面。
好死不死,偏偏叫元栖尘知道了。
这下更是丢脸丢到了九幽境。
众人目光闪烁,都恨不得面前能有个洞好钻进去。
也有想兴师问罪的,可毕竟传播秘术的另有其人,又怕这位一个不高兴当场掀桌,什么都没得谈。
沉默过后,终于有一位放下脸面虚心请教:“敢问这魔族秘术究竟从何而来?”
问得好,但元栖尘才不说呢。
最后还是不善言辞的阙子真解的围,言简意赅:“卞休。”
这位宗主:“……”
他们要是知道卞休是谁,至于被元栖尘嘲讽吗?
合着又绕回来了。
众人将期冀的目光放在阙子真身上,阙子真眼巴巴望着元栖尘。
好吧好吧。
元栖尘敌不过败下阵来。
“行,今日就大发慈悲和你们说一说,免得来日又把这口锅扣在本座头上。”
“魔尊是想说唐家灭门不是你干的?”盛一鸣忽然开口。
瞧他模样,分明是认定了元栖尘在巧舌如簧。
元栖尘淡淡一瞥,眼神骤冷,原本对翻案兴致不高的他忽然就有了揭开真相的冲动。
而今日时机,再好不过。
元栖尘没有急于自证,按部就班先说起了秘术的由来:“提升修为的功法古来有之,你们南北二境也不乏能瞬间跨境的丹药,只不过效果都只能持续一段时间。魔族秘术繁多,但都与之相差不大,无非就是借力或透支生命。卞休的噬心诀应当是从一位上古大魔的业境中拿到的,短时间内不会被人看出任何问题,甚至你们人族修炼了也看不出来。”
这也是仙门百家齐聚天枢宫的原因。
他们找不出所有修炼过秘术之人。
若不能一次清理干净,噬心诀迟早会如同瘟疫一般再度传播,或沦为某些人谋利的工具。
否则,一个大家族大宗门的凋零只在一夕之间。
余家就是最好的例子。
裴天和及时问道:“短时间内看不出来,但若长此以往呢?”
“长此以往……”元栖尘笑了一下,笑意未达眼底,还特意瞥了盛一鸣一眼,“这些人会饿得失去理智,不管眼前是谁,都能当作食物养分吸得干干净净,直到将丹田撑破。”
“嘭!”
元栖尘做了个炸烟花的手势。
“人间炼狱不过如此,就像当年的唐家一样。”
盛一鸣冷笑一声,若不是坐着轮椅,恐怕要抑制不住站起身来:“魔尊是在借机为自己开脱吗?不论你如何狡辩,一剑洞穿唐家家主胸口的人是谁,十几双眼睛看得清清楚楚,子真当年也在。”
提到阙子真,各种新仇旧恨全都涌上元栖尘心头,魔气不自觉泄出几分。他旧伤已愈,仅这几分的魔气,便让在场不少人不约而同想起了追杀此人的痛苦。
太难杀了。
还得防着不被他反杀。
阙子真及时按住他的手,元栖尘不情不愿地将魔气收了回去。
落在旁人眼中,那便是阙子真将魔气压了回去。
“当年不止是我,在场也有不少人亲历过,几位不妨细细回想,唐家家主是否满身魔气,已有魔化的征兆。”
这一晚发生的所有事,阙子真早已在梦中经历过无数次了,每个画面都历历在目,根本无需回忆。但他还是贴心地等那些人慢慢回忆,并证实他所言非虚。
“的确和余辛泽的情况很像。”
“我记得唐家家主右臂似乎就是魔化后的样子,只是当时以为是……做的手脚。”
“这样说来,那个孩子就在他身后……”
元栖尘当年分明是站在那孩子身前,想要杀他轻而易举。如果要灭门,为何单单留下一个孩子。
等着他长大来寻仇不成?
一个个疑点从回忆里被翻出来。
他们所坚信不疑的证据似乎开始站不住脚。
元栖尘似乎看不见他们的脸色变换,笑眯眯道:“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真相如何,你们爱信不信,不过既然知道是谁搞的鬼,下次见到那个姓卞的千万别客气。”
魔域找了这么久都没影,跑这边来了也说不定。
“打死了算你们厉害,打不死可以来求本座帮忙哦。”
如果他们诚心求的话,杀卞休这个忙他还是很乐意帮的。
盛一鸣一个字也不信,眼神阴鸷还想发难,被裴天和轻飘飘按住了肩膀。
“如今各门各派多少都查出了一些修炼噬心诀之人,唐家被灭门,恐怕是他在试秘术在人族身上的效果和作用。此人所图甚广。”
被裴天和这么一说,所有人背后都惊出一身冷汗。
倘若余辛泽未曾败露,令玉山仙君生疑,暗中让裴掌教提醒他们去查,下一个唐家只怕很快就会出现。
“其心可诛!其心可诛啊!”
众人轮番痛骂。
与之相比,不可一世的元栖尘都变得面善起来,不管怎样,还有个玉山仙君在牵制……
等等,元栖尘这厮是在作甚?!
就在他们强烈谴责卞休之时,方才阙子真为了安抚元栖尘而搭在他腕上的手已经被翻了过来,手心朝上,元栖尘正跟神棍似的在研究阙子真的掌纹。
“郎君这是长寿之相啊,只可惜……”
“可惜什么?”阙子真居然还煞有介事地应他。
“可惜命中无女,只能生个不省心的混小子。”
阙子真莞尔:“算的准吗?”
“准!”
裴天和无言以对。
孩子都这么大了,能不准吗?
眼见仙门百家的诸位神色越来越古怪,裴天和赶紧咳了两声:“修炼噬心诀的人未到极限之时难以查验,不知魔尊有何良策?”
“问我?”元栖尘意兴阑珊,“很简单,放点魔气激一下就好了。”
至于去哪里找魔气,那就不关他的事了。
得到想知道的答案后,仙门百家的人纷纷起身告辞,虽然还有灵道院大比,他们“应邀”来此不会就此离开,但传讯宗门或家族即刻排查刻不容缓。
元栖尘还想回清净峰探一探阙子真心魔的情况,阙子真却说有事要问一问师尊,让他先走。
黄庭护心镜。
他竟真的要问。
元栖尘其实根本不抱期望,但仍是不可避免地生出一丝希冀。
万一呢。
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希望走到那一步。
走出飘渺峰后,元栖尘没有回清净峰,因为有个人在路上等他。
他也恰好想找这个人——
作者有话说:去拔智齿了,没有二更,明天一定(捂嘴轻轻跪下.jpg)
以及,应该快回收文案了
第54章 太上忘情
“胆子够大的, 就不怕我杀了你?”
“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我怕什么?”
元栖尘垂眸打量一番,笑道:“的确是半截身子不假。”
眼前之人坐着轮椅,正是方才在仙门百家面前一直致力于将他定罪的盛一鸣, 听他提到这双腿, 眼中顿时如淬了毒一般,烧出烈火, 仿佛要将元栖尘烧穿。
“元栖尘, 别以为哄得子真对你言听计从就能让所有人相信你的鬼话, 那些没骨气的东西不过是想利用你解决噬心诀, 魔族就是魔族,不会因为说了几句人话就变成人。”
他坚信一切都是元栖尘的阴谋。
什么卞休,不过是元栖尘推出来的替罪羊而已。
元栖尘当然没那么天真。
说得好听点叫合作,实则各取所需罢了。
何况仙门百家那些人本就与他不相干, 他们如何想并不重要, 盛一鸣气急败坏快要绷不住那张温和君子的面目倒是真的。
“人是什么很高贵的东西吗?”他反问道,“你怂恿唐家那傻小子布下阵法害我儿子, 难道就光明磊落了?十四年前假扮成阙子真的模样偷袭本座, 甚至一百多年前,向宣衡说破本座身份的, 应当也是你吧, 小师叔?”
当年他在天枢宫同阙子真厮混时, 最常待的地方就是藏书阁, 驻守藏书阁的盛一鸣知晓一些二人间连自己都没明白的朦胧情愫, 那一点儿也不奇怪。
正因如此,所有人看到元霄的第一眼都不会将其和阙子真扯上关系,但盛一鸣会。
从元栖尘嘴里听到这个熟悉的称呼, 盛一鸣的表情无比精彩,眼中的嫌恶几乎要满溢出来,再不是彼时默许他跟着阙子真喊小师叔的纵容模样。
“闭嘴!”盛一鸣咬牙切齿,“我若早知你是魔族,又怎会让你活到今天!你骗得子真团团转,如今还想骗他为你那个仙魔同体的孽障续命。当年我识人不清,这次绝不会再让子真跳进同一个火坑里!”
“哈哈哈……”元栖尘笑弯了腰,“阙子真知道你是为了他好吗?他若知道你做的一切,会怎么看待你这个小师叔,怎么看天枢宫,怎么看人族芸芸众生?”
师门情谊何在?
道心何在?
盛一鸣却道:“他见众生难,众生看他易。只要他还是玉山仙君,天枢宫首座,就不该同你这等魔族扯上关系。”
“那是你想要的阙子真,天枢宫想要的阙子真。”元栖尘一语道破,“他做到了你们想要的样子,你们问过他想要什么吗?”
这些话阙子真永远也不会问,但他们如何能心安理得地假装不知道。
元栖尘向前一步步靠近,直到拉长的身影将盛一鸣笼罩。
“十四年前那一剑之后,本座查过你,三百年前也曾是惊才艳艳万中无一的天才,若非误入一位魔族大能留下的幻境,道心受损,天枢宫的首座本该是你。”
他轻蔑一笑,“你的师尊,天枢宫前任掌教令你驻守藏经阁,修补道心,可直到如今,你也没能突破,遗憾止步合体期。”
直到有一天,裴天和带回一个寡言的孩子,天生道体,比当年的盛一鸣天赋更甚。
盛一鸣看到他,恐怕就像看到当年的自己一样,所以不遗余力要替他扫平修行路上的一切障碍。
元栖尘就是这条路上最大的阻碍。
“你说的对。”盛一鸣蓦地平静下来,“我是将自己的期望寄托在子真身上,可渡劫登仙是所有修士共同的愿望,这有什么不对!”
“我要让他破魔障,除杂念,成就高不可攀的玉山仙君之名!甚至太上忘情,去踏那条我未能触碰,万年来也无人够到的通天之路!”
盛一鸣越说越癫狂,眼底烧着炽热的火,简直就是一个……
“疯子。”元栖尘做出结论。
不过——
“你的梦,就做到这里吧。”
元栖尘竖起魔瞳,俨然起了杀心,那厮却从嘶哑的喉咙里泄出一段无所顾忌的笑声。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那日偷偷潜进藏书阁禁地,就是为了探底对吧?”盛一鸣兴奋起来。
他让唐霖设阵本是为了在仙门百家面前揭穿那孽种的魔族身份,可那群废物竟然连元栖尘都可以不在乎?实在可恶至极!
“黄庭护心镜已被我融入护山大阵,你大可以取来试试。”
话音刚落就是一声巨响,盛一鸣被一股魔气不留余力打得飞出十几丈远,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痕迹,不用看也知道后背必是惨不忍睹。
元栖尘双目猩红,一个闪现来到他面前,隔空一抓,扼住对方喉咙:“你找死!”
盛一鸣双手捂着脖颈,生咳出一大滩血来,随后和血笑道:“你现在……杀了我也没用,一个时辰……咳咳后,黄庭护心镜就会……和护山大阵融为一体,你要……怎么选?”
元栖尘根本没得选,在撕毁刚刚达成的默契平静和救元霄性命之间,他不会有第二个答案。
顾不得盛一鸣的死活,元栖尘当即转身,直奔藏书阁底下。
他如入无人之境般来到第二层,也不管是否会被发现,以最快的速度强力破开数道禁制,来到最深处的第三层。
正中位置果然有一物飘浮其中,只是外围足有十道不输卞休用来截杀他的大阵禁制,这些禁制层层加码,越往中心,恐怕就越难破开。
“渡劫期可破。”
想起在枉然城问起天枢宫护山大阵时阙子真的回答,元栖尘扯出一个笑来。
“就当是渡天劫了。”
……
“轰隆——”
晴空万里,雷声阵阵。
天枢宫各峰各院,所有人齐齐抬头,意图找寻声音的来源。
“玉山仙君要渡劫飞升了?”
“飞升你个头,那明明是从藏书阁方向传来的声音。”
“快看!护山大阵怎么开了?”
……
刚听完亲徒弟请求愁眉苦脸不知作何回答的裴天和自然也听到了,快步走出大殿查看,只一眼便发现了不同寻常之处。
阙子真跟着走出来,心口跳动的频率不由自主加快,不安地预示着什么,随后听裴天和正色道:“大阵是从里面被开启的。”
不安的感觉愈发强烈,阙子真留下一句“弟子去看看”,眨眼消失得无影无踪。
裴天和来不及阻拦,只得一面追赶,一面迅速传音:“所有弟子退回文道院灵道院,宣衡看着他们,长东速来藏书阁!”
整个天枢宫人头攒动。
弟子们肯听话,仙门百家的人却不会。
还未至春波湖,裴天和便已神情凝重,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第55章 谁敢伤我父君!
春波湖外围站满了人。
见裴天和到场主持大局, 有人连忙拱手相问:“裴掌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湖心灵力波动巨大,我等难以靠近,有心相帮却不知从何处下手。”
裴天和目光逡巡一圈, 问:“子真可有来过?”
“玉山仙君方才已经冲进去了。”
预感成真, 裴天和暗道不妙,只是没见到人之前总还抱着一丝期望。
灵力震荡一次比一次强劲, 仙门百家这些人嘴上说着襄助, 只怕更多是来一探究竟的。
眼下除了等, 再没有更好的办法。
……
禁地之内, 十道禁制只余最后一道。
元栖尘手持惊鸿,长发披散,浑身浴血。
魔纹从脖颈处一路攀至眼尾,配上鲜血染就的花, 妖冶至极, 不似人间物。
上一回狼狈至此,还是因为追杀令的缘故。
但元栖尘无暇回想这些, 紧紧盯着面前的禁制, 每一次挥鞭都不遗余力,像是完全感觉不到累。
他对禁制了解不深, 唯有一剑破万法, 凭着蛮力硬生生做到这一步。
第十道禁制隐隐松动。
“给我破!”
元栖尘最后一鞭挥出, 禁制破开的强烈波动也将其震飞, 与此同时, 头顶传来巨响,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坍塌了。
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
他被一个轻柔的怀抱稳稳接住了。
元栖尘知道是谁,一言不发推开他, 在剧烈摇晃的地底踉踉跄跄坚持向前。
十几丈的路,他摔了七八次,摔倒了又爬起来继续走,如同刚刚开始学步的婴儿。直至将黄庭护心镜拿到手,元栖尘才卸力倒在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的阙子真怀里。
他说:“抱歉,没想到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阙子真两只手都在颤抖,想说什么却没能说出来。
那个骄傲的,张扬肆意的九幽境魔尊,此刻眼睛里流出来的是血,嘴里吐出来的是血,脸上身上没一处好地方,整个人像是刚从血水里捞出来一样,就连抱着也不敢过分用力。
大阵的灵力罡风似乎也割在了阙子真的心口上,一刀又一刀,痛楚蔓延四肢百骸。
他以最快的速度往元栖尘嘴里塞了一把灵药,使了个清理污秽的术,将人打横抱起,离开了地底。
就在他们离开的那一刻,失去阵眼的禁地连同倒塌的藏书阁一块沉进了湖底。
春波湖水浪翻涌,良久才恢复往日的平静。
湖边围观的人心里却注定无法平静。
阙子真一落地便将元栖尘放了下来。灵药效果不错,却也有限,元栖尘恢复些许力气,看见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的这些人,一瞬间从头到脚充满了戒备。
“这这这……到底发生了什么?藏书阁呢?!”总算赶到此处的聂长东目瞪口呆。
跟着赶来的还有一位少年,他凭借娇小的身形穿过重重包围,顺利来到元栖尘面前。
“爹!”元霄向他奔来。
一茬接一茬的意外看得人目不暇接。
未免夜长梦多,元栖尘趁所有人还未醒神,一把拉过元霄,将黄庭护心镜打入他心口。
裴天和绝望地闭上眼睛。
认出那是什么东西的聂长东则瞪大了双眼:“黄庭护心镜!”
“黄庭护心镜?那不是先天法器吗?”纪剑屏惊道。
天枢宫的镇宫之宝,众人虽未见过,但都有所耳闻。也就是说,元栖尘闯入天枢宫禁地,毁坏护山大阵,弄塌了藏书阁,还抢走了里面的镇宫之宝?!
他这是公然毁约。
虽说并无白纸黑字,也无天道誓言见证,但放下成见恩怨一致解决噬心诀是飘渺峰所有人默认之事。
可转头不到一个时辰,元栖尘翻脸不认人,陷为他出面担保的裴掌教于不义。
该说不愧是魔族吗?
裴天和深吸一口气,缓缓睁开眼:“元栖尘,我需要一个解释。”
“我说了你们就会信?”元栖尘目露嘲讽,“既然不信,又何须浪费口舌。”
裴天和眉头紧锁:“只要你能说出非这样不可理由。”
元栖尘:“理由就是,我必须拿到黄庭护心镜。”
这算什么理由?
其实他们都明白,这时候不管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众目睽睽之下,裴天和作为掌教,就算再怎么偏爱徒弟,也不可能偏私到这种地步。
那可是先天法器啊!
还有对天枢宫来说可谓立身之本的藏书阁,里面浩如烟海的典籍秘诀,不管少了什么都是巨大的损失。
与此同时,迫使局面不得不到达这一步的盛一鸣又为他添了一把火。
晚于众人良久才赶到此处的聂长东震惊过后面露沉痛,从储物袋里取出一具尚有余温的尸身,跪地恸哭:“掌教师兄,我在来的路上,发现了……发现了盛师弟的……尸首。”
裴天和不可置信走上前去,确是盛一鸣无疑,不由悲从中来。
“他是怎么死的?”
聂长东早已验明死因:“一掌重伤,随后扼喉窒息而亡。”
而这一掌,至今仍有魔气残留。
盛一鸣就算双腿不良于行,也是合体期的长老,整个天枢宫能将其一击毙命的魔族,除了元栖尘还会有谁。
更巧的是,前两日元栖尘刚在裴天和面前表露过对盛一鸣的不满。
死讯传来得如此恰到好处,不光是裴天和,连他自己都要信了。
当真是好算计。
竟然把自己的死也算计进去了。
如果被算计的这个人不是他,元栖尘都要忍不住为其鼓掌。
“若非一鸣当年道心受损,如今的掌教应该是他才对。”裴天和为他阖上双目,起身望向元栖尘,竭力忽视他身后阙子真的存在,“魔尊今日所为,实在太过,一鸣纵使有错,也罪不至死,何至于如此迫不及待,今日就要取他性命?于公于私,魔尊都该给我天枢宫一个交代。”
“师尊,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阙子真心中一紧。
元栖尘不满道:“藏书阁的事我做便做了,你想兴师问罪只管来,至于杀人?”
他噗嗤笑了下:“我倒是想杀,可哪有他自己动手来得快。”
聂长东怒目圆睁,匪夷所思:“你是说盛师弟自己把自己掐死了?谁会做这种事?诸位听听这像话吗?”
元栖尘这次连个嘲讽的笑都欠奉:“谁知道呢。”
他嚣张的态度激起了群愤,一时征讨不休。
“简直是颠倒黑白!”
“盛长老那双腿就是被元栖尘废的,今又命丧他手,当真是命途多舛,造化弄人。”
“他未免也太过狂傲了,杀人夺宝,拒不认罪,莫非还有余力一战?”
提出这个问题的人愣了一下,自我怀疑起来。
倒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元栖尘还真不知道这些人竟如此高看自己,亦或是小瞧了先天法器加持下的护山大阵。
他现在还能站着说话,全赖阙子真来得及时,喂下了那一把灵药,否则早已是强弩之末,任人宰割。以他现在这副样子,能否安然带着元霄逃出天枢宫都是个问题。
元栖尘到底还存有多少实力无人知晓,但深受重伤是毋庸置疑的事实,即便还有一战之力,又如何逃出这重重包围。
似乎是为了印证这一点,元栖尘头上未愈的伤口又重新淌出血来,与魔纹交织在一起,美得就像一幅画。
纪剑屏意识到机会到了:“今日若放虎归山,往后再想请元栖尘给个交代恐怕就难了。机不可失,纪某愿助裴掌教一臂之力,拿下元栖尘。”
此言一出,立刻得到一片应和之声。
“你们可以试试。”元栖尘目光微敛,一手按在惊鸿剑柄之上。
群情激愤,不等裴天和有所表示,相继飞身向前。
“诸位且慢!”
比惊鸿更快出鞘的是阙子真的渊鱼,剑气如虹,在元栖尘和仙门百家之间划开一道浅浅的沟壑。
“小师叔绝不是元栖尘所杀。”
元栖尘蓦地抬头。
“玉山仙君这是何意?”纪剑屏狠狠皱眉。
阙子真解释道:“我与元栖尘相识多年,以他性格,做过的事自会坦然承认,他既不认,那便不是。”
裴天和面有不忍,却不得不告诉他残忍的事实。
“无论一鸣是否死于他手,黄庭护心镜被夺,藏书阁及护山大阵被毁都是不争的事实,为师身为掌教,必须为天枢宫上下讨个说法。子真,我不求你对他拔剑相向,你若还认我这个师尊,还当天枢宫是家,就不要阻拦。”
阙子真被钉在原地,难以向前,亦无法向后。
又是这样。
又是这样的两难境地。
元栖尘心疼他的处境,又恨他总是为难。
为什么不能坚定不移地选择一次?
哪怕选的不是他。
他牵着元霄的手不自觉握紧,少年吃痛,从融合先天法器的迷蒙中撑开双目,随之吐出一口淤血。
元栖尘急了,一时顾不得别的,抓着元霄肩膀上下检查一番,被其混乱的内息吓了一跳。
不久前才被封住的两颗金丹竟又有了复苏的迹象。
“阙子真!”
他还是下意识叫了这个名字。
阙子真被这声急切的呼喊拽了回来。
“怎么回事?”
“法器已经融合,它在引外面两颗金丹向上。”
碍眼的家伙要走了,被封住的自然蠢蠢欲动,要出来独占一隅,可它们一动,该走的却不愿走了。
元栖尘拔出惊鸿,幻化成鞭,另一手将阙子真按下:“你替元霄牵引金丹,我最多撑一刻,要快!”
需要被牵引去往靠近识海上丹田的两颗金丹皆是灵气,此事只能阙子真来做。
目睹一切的人们隐约想起,方才元栖尘似乎是被玉山仙君抱着出来的,只是彼时藏书阁坍塌的动静太大,众人未过多在意。
如今想来,二人的相处是否有些不同寻常。
太过熟稔。
又那么的理所当然。
猜测很多,可当着裴掌教的面自然不方便多说。
当务之急是拿下元栖尘。
没了玉山仙君阻拦,他们终于同元栖尘短兵相接了。
大乘期的几位宗主自持身份,没有参与这场正义的群殴,但人多势众,元栖尘重伤之下招架得很是艰难。
但艰难的不仅是元栖尘,他的对手并没有因此而轻松很多。
这人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
元栖尘说是一刻,那便是一刻。
一刻之后,他倒飞摔至阙子真身前。
联手将他击退的几人脸上大喜,正欲上前取他性命,元霄倏地睁开双眼。
他此前意识混沌,却能听清发生了什么,见他爹狼狈至此,不由红了眼眶。
沾染了瘀血的双手就近抓起阙子真身侧的渊鱼,轻轻一拔,长剑脱鞘而出。
稚气未脱的少年起身拦在元栖尘身前,恶狠狠道:“谁敢伤我父君!”——
作者有话说:回收文案[哈哈大笑]
第56章 欺师灭祖还是救儿子,你……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冲杀过来的几人生生停住, 睁大了眼死死盯着他手里的渊鱼。
元霄也纳罕,他撑死一个金丹修为,威慑力这么强吗?
殊不知他们怕的不是他,而是他手里的剑。
谁不知渊鱼是玉山仙君的本命剑。
此剑有灵, 除了玉山仙君, 无人能够使用,即便是与之修为相当的元栖尘也不能拔出这把剑。可眼前这个少年却轻而易举将它拿在了手中。
本命法器唯有血脉相连之人方可继承, 也就是说, 这名喊着元栖尘“父君”的少年其实是……
玉山仙君之子。
更准确地说, 是魔尊元栖尘和玉山仙君之子。
嘶——
意识到这一点的人倒吸一口凉气, 顿觉如在梦中,更有甚者,怀疑自己是不是进入了什么不知名的离奇幻境。
这二人是怎么扯到一起去的?
不是宿怨颇深的对手吗?不是你追我赶一百多年的死对头吗?
结果他们居然有一个儿子?还这么大了!
这对吗?
这合理吗?!
没有人怀疑少年同元栖尘之间的父子关系,他们实在太像了。
元霄自踏入盛一鸣为他精心准备的阵法中后, 换颜符便失去了效果, 除了对他身份心知肚明的三个人以外,便只有聂长东这些长老们曾经见过他。
难怪……难怪这位魔域少主那次找上门来被擒时, 元栖尘救人不成, 会说出他是阙子真的儿子这种话。
他们都以为是故意恶心人的玩笑,没想到竟是如假包换的真相!
聂长东也险些像当时的宣衡师兄一样被气倒。
一百多年前, 他们正当年少, 阙子真性子孤僻不善与人交往, 被元栖尘这种狡猾的魔族拐骗尚在情理之中。
可拔出渊鱼的少年左不过十三四岁, 正是元栖尘同仙门百家关系最紧张的一段时日。任他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二人究竟是如何暗度陈仓的?
“元栖尘素来狡诈,子真定是被这厮媚术蛊惑了才酿下大祸。”聂长东气得满脸通红,声音颤抖, “子真,还不快将渊鱼唤回!”
莫说从小看着阙子真长大的天枢宫长老,就连仙门百家这些人也同样恍惚。
聂长东说他被元栖尘蛊惑,可元栖尘早已是强弩之末,哪里像是能维持媚术的样子。
而阙子真从不顾安危冲进禁地,替那孩子牵引金丹,再到方才第一时间揽住虚弱的元栖尘,怎么也不像被胁迫的样子。
与裴天和一向关系不错的逍遥天宗宗主望向老友,目露同情,只差没说一句节哀顺变了。
裴天和却比预料中更加平静,他穿过众人自觉让开的一条路,缓步来到父子三人面前。
“子真,收剑。”
阙子真低首抿唇不语。
元霄是他亲子,元栖尘与他虽无夫妻之名,却有夫妻之实。裴天和不仅仅是要让他收剑,而是要他退后一步,将妻子曝露在身前。
“一鸣不义在先,咎由自取,我可以不计较。藏书阁固然沉入湖底,留影书却尚可打捞。为师不要他性命,只要他去惩戒院认罪,归还黄庭护心镜。”
天枢宫利益在前,裴天和已然做了最大的让步,见他无动于衷,不由压低声音喝道:“阙子真,收剑!”
阙子真浑身一僵。
“老东西,你想都别想!”
元栖尘骂完,便因力气不支咳了好几声。
拿走黄庭护心镜无异于取走元霄性命。
他蔓延至颈侧的魔纹同鲜血和在一起,妖冶异常,冷笑一声,死死揪住阙子真衣领:“欺师灭祖还是救儿子,你选哪一个?”
元栖尘想来想去,怎么都觉得不爽。
他教自己长出了人心,生出了爱意,事到如今又凭什么不选他!
元霄猛地回头。
什么救儿子?什么意思?
他刚刚清醒的脑袋一片空白,一时间忘了如何思考。
大人们却无暇顾他。
元栖尘简简单单一句话,承认了儿子与阙子真之间的关系,目光灼灼,要他给出一个答案来。
裴天和做了自己所能做到的所有让步,也在等阙子真的答案。
阙子真在缄默。
师门养育之恩,血脉亲情与一生所爱,换作任何一个人都会觉得难以抉择。
要么无情,要么不孝。
不知过了多久,阙子真将元栖尘轻轻放下,将发蒙的元霄拉至身后,但自始至终都未曾收剑。
“师尊。”阙子真上前跪下,“弟子不孝,愿替阿尘受罚。”
裴天和一口气堵在喉咙里:“你——”
元栖尘眼中的惊喜转瞬变成惊恐,怒目而视:“阙子真!”
阙子真还当他师尊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弟子不孝,愿替阿尘受罚。”
好好好。
裴天和彻底气倒,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二十散魂鞭,你当真要受?”
惩戒院散魂鞭名声赫赫,与玉山仙君的名号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十记散魂鞭足以要了一般人的性命,二十散魂鞭,即便他是大乘期也未必能熬过去。”逍遥天宗的百里宗主惊讶于裴天和竟舍得对宝贝徒弟下如此狠手。
纪剑屏听得心头一颤,不赞同道:“裴掌教铁面无私,玉山仙君也是当真糊涂,他若能收剑手刃元栖尘以证清白,岂不是皆大欢喜。”
以裴天和的威望,阙子真的实力,明面上绝不会有人置喙。
百里宗主斜睨一眼,奇道:“纪宗主难道愿意手刃妻儿?”
纪剑屏一愣,随即涨红了脸:“这如何能混为一谈!”
在阙子真看来,这就是一回事。
他拱手一拜:“弟子领罚。但黄庭护心镜乃元霄性命所系,请恕弟子不能归还。”
裴天和怒而甩袖,拔高声音:“长东,去惩戒院取散魂鞭来!”
“掌教师兄,真的要……”
“去取!”
聂长东只好转身离开。
元栖尘也在生气,气他到了这步田地还想着全了师门情谊。
散魂鞭的滋味一百多年前他还没受够吗?!
“另外,弟子还有个不情之请。”阙子真如同那河道闸口,一旦开了闸,便无所顾忌地向前奔涌,在裴天和生气的边缘不断试探。
他提出了一条令在场所有人都惊掉下巴的请求。
“弟子愿再领十鞭,请师尊为小师叔搜魂。”
元栖尘在元霄的搀扶下站起身来,眼中怒气渐渐消散,更多是无可奈何的复杂情绪。
在阙子真眼里,真相比什么都重要。
而事关元栖尘,将真相大白便成了一种执念。
裴天和终于肯回望他的视线。
他们同一时间听到动静赶来,同时知晓盛一鸣身亡的消息,阙子真却毅然提出搜魂,仿佛坚信其中有内情。
既然如此,好。
“百里宗主,劳烦出手做个见证。”
有不久前余家大小姐的铺垫在,此时阙子真提出搜魂竟也没那么难以接受。
何况盛一鸣新死,魂魄仍在附近徘徊,却感受不到搜魂的痛苦,正是搜魂的最佳时机。
百里欣然答应。
搜魂的结果令人瞠目,黄庭护心镜是盛一鸣自作主张融入护山大阵中的,元栖尘对他虽有杀心,到底不曾置他于死地。
盛一鸣在元栖尘走后,自己把自己活生生掐死了。
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
这招实在太狠了,如果不是阙子真大逆不道提出搜魂,谁能想到竟然真的有人会把自己掐死。
聂长东也没想到。
他拿着散魂鞭呆若木鸡,也不知该不该把它递出去。
直挺挺跪着的阙子真倒是没忘,提醒道:“请师尊行刑。”
散魂鞭又一次被递到裴天和手上。
三洲四境谁见了他都得给几分薄面,他却没办法说一句“算了,不打了”。
裴天和摸索着鞭柄,声音滞涩道:“说了二十,那就是二十鞭。”
第一鞭打下去,阙子真一声不吭,身上玄衣掩盖了血色,瞧不出伤势,这熟悉的一幕叫元栖尘不由自主想起幻境里见到的白衣少年。
也是这般倔强。
可彼时的阙子真已踏入大乘期境界,而今的阙子真只是炼虚,如何受得住这二十散魂鞭?
“爹……”
元霄手腕被他捏得通红。
元栖尘一瞬不瞬盯着裴天和行刑,记忆逐渐重合,不禁眼眶发酸。
十鞭过后,阙子真人虽还未倒,却也不成人样,脸色更是白得吓人,立在风中摇摇欲坠。
“够了!”元栖尘忍不住出声喝止,“老东西,你真要把他打死不成!”
他刚往前走了两步,就见阙子真对他摇了摇头。
艹!
裴天和执鞭的手紧了紧,再度扬起。
十一、十二。
元栖尘终是抑制不住流下泪来。
十三、十四。
“阙子真,你让他停下!再打下去真的会死的!”他哭喊。
十五、十六。
阙子真整个人都在发颤。
十七、十八。
阙子真痛倒在地,又艰难起身。
十九。
元栖尘破口大骂。
“阙子真你这个混蛋!老子被追杀的时候你不在,怀孕生产差点死了你不在,如今又在逞什么英雄?你死了我向谁去讨债!”
最后一鞭落下,元栖尘松开元霄向他奔去,总算没让这蠢货倒在地上。
两人互相倚靠,血色粘连。
阙子真看见他脸上泪痕,想抬手拭去,却没了抬手的力气,只能艰难扯起笑容,说:“别哭。”
元栖尘咬牙:“你才哭了。”
阙子真只是笑。
他说:“总算,义无反顾地选了你一次。”
言罢,下巴搁在元栖尘肩上,彻底晕死过去。
元栖尘怔怔出神。
选择的代价,未免太大了。
“老东西。”他抬眸,目光锐利,“阙子真我要带走,从今以后,他与天枢宫再无瓜葛。”
裴天和拧眉,目光同样不善:“你没有权利替子真做决定。”
“二十鞭还不够让他划清界限吗?本座说可以,那便可以!”元栖尘不容置喙道。
就像为了印证他这番话一样,熙玥带着四方十六将翩然而至,在他们身后呈半包围之势。
熙玥照旧不听劝,坚持她那套东西,带着众位魔将屈身参拜:“四方十六将前来相迎,请尊上少主返回魔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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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元霄知道了
元栖尘也不是毫无准备去闯禁地的。
他再不可一世, 也没忘了阙子真说过,天枢宫护山大阵渡劫期方可破。所以动手之前,他给远在魔域的熙玥传讯,让她来天枢宫接人。
只是没想到, 她将四方十六将全带来了。
熙玥理所当然:“输人不输阵, 排场不能丢。”
元栖尘回忆片刻,点点头:“排场确实够大, 但你们倾巢而出, 就不怕有人趁虚而入, 万魔窟失守?”
“借他们几个胆子也不敢。”熙玥桀骜道。
离开天枢宫所能辐射的地域后, 他们通过熙玥早年布下的传送阵眨眼间回到魔域。
这也是熙玥等人能及时赶到的原因。
阙子真是元栖尘亲自背回来的,将人放到榻上时,他气息微弱,俨然只剩下半条命。
元栖尘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 但好歹有口气喘。
全赖阙子真在禁地一股脑喂给他的灵药, 否则二人双双倒下,魔将中那几位心思活泛的只怕已经倒戈相向, 自立为魔尊了。
这些人如今也还侯在外头的大殿中。
熙玥被遣去找医修了, 元栖尘最后望了阙子真一眼,将元霄唤到跟前:“元霄, 过来。”
这孩子短短几日, 经历了太多事情, 又骤然发现了了不得的真相, 脑袋里还没转过弯来, 提线木偶似的走过去:“爹。”
“这里面是一些灵药丹方,你挑好的给他喂进去。”元栖尘丢给他一个储物袋,“替爹好好看着他。”
元霄愣愣的:“哦。”
元栖尘在儿子脑袋上揉了一把, 只笑了笑,什么也没说,换了身干净衣裳便走了。
他受伤的样子大殿里那些人都看在眼里,不及时敲打一番,难免生出歪心思来。哪知走近后听见的却是——
“你先前说的小白脸当真是阙子真?”
这兴奋异常充满求知欲的声音一听就是风部的风玄。
乌霆和风玄关系还不错,连连点头表示肯定:“千真万确!你若信不过我的眼睛,难道向涟也看错了吗?”
风玄“嘶——”的一声,啧啧称奇:“不能怪我,天枢宫的玉山仙君给咱们尊上当男宠,你敢说我不敢信啊。”
不敢相信的何止风玄一人,在座诸位都是同样的想法。
而且什么男宠不男宠的,天枢宫那副场面他们也都看到了,两个人为对方要死要活的,比凡人的话本子都精彩。
“说不定是魔后才对。”向涟一脸平静地说出了令人牙疼的话。
风玄想象了一下,抖落一身鸡皮疙瘩:“够了,住口。”
乌霆却捏着下巴思索片刻,说道:“玉山仙君给尊上当魔后,怎么看丢脸的也不是我们,倒不如说尊上威武,连天枢宫首座都能拿下。”
乌霆的发言为众人提供了新的思路,眼见他们一个个默认了阙子真魔后的地位,朝着一个不可预估的方向脱缰而去,元栖尘终于现身打断了他们的臆想。
“有功夫在这里说闲话,想必你们已经有卞休的消息了。”他沉着脸踱步出来,没走多远便顿了顿,握拳掩住嘴角,咳嗽两声后方坐上大殿中唯一一把椅子。
十六人整齐划一地单膝跪下,一看就是熙玥那儿练出来的:“尊上安。”
一点儿也安不了。
元栖尘摆摆手:“可有卞休的消息?”
风玄骂骂咧咧:“我们就没差把魔域整个翻过来了,这龟孙子愣是跟蒸发了似的一丝踪迹也无,只怕早已离开魔域。”
“不在魔域也好。”元栖尘现在顾不上这厮,最好上南北二境让仙门百家那群人头疼去。
他出来走这一遭就是为了证明自己离死还远着呢,别惦记不该惦记的,顺便提醒了一句:“正好,你们可以回去查查各自领地内有没有老鼠,若发现有谁修炼了噬心诀,不必手软,就地宰了便是。”-
元霄听话地把丹药都喂进了阙子真嘴里。
或许是药见效了,又或许是阙子真意志力强大,总之他醒过来了。
元霄不经意对上他的视线,蓦地紧张起来:“你……你怎么醒了?不是……你感觉怎么样?”
他手足无措,一时间连手该往哪里放都忘了。
幸而元栖尘及时回来解救了他,还带来一个熙玥不知从哪儿抓回来的医修。
这家伙一开始还抵死不从,说自己这辈子没见到过对医修态度这么差的人,等见了元栖尘的伤势,又听说还有个被散魂鞭抽了二十下还没死的,顿时头也不痛了,脚也利索了。
“哟!居然还醒着?够厉害的。”再一探脉,眉头紧锁,“这都吃的什么?”
元霄心中一紧,将方才喂的东西报了一遍,担心道:“我是不是喂错药了……”
“别听他胡扯。”元栖尘翻了个白眼,“药是我让你喂的,吃坏了也不干你的事。”
医修眯着眼捋了捋胡须,道:“错倒不错,否则他也醒不过来。但血芝草、赤炎果……这可都是极品灵药,一股脑全塞进嘴里,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
说白了就是可惜这些药他还没摸过就不见了。
元栖尘不欲废话:“你就说能不能治?治好了,每样给你来一份都可以。”
这厮当即双眼放光:“不出三天,保准他活蹦乱跳!”
元栖尘干脆道:“元霄,带他去药房。”
医修屁颠屁颠地走了。
房间一空,元栖尘盛气凌人的气势霎时卸了七分。
视线交缠,一字未说,难言的情愫便一发不可收拾地蔓延开来。
他上前坐于榻上,俯身拥住阙子真,告罪道:“天枢宫,你以后恐怕回不去了。”
阙子真抬手停在距元栖尘脑袋一指的地方,堪堪停住,又下定决心般轻轻落在发上。
他说:“我知道。”
二十鞭,是替元栖尘领罚,更是还师恩。
裴天和何尝不知道。
可最后还是留手了。
元栖尘想起四方十六将谈论的内容,话锋一转:“不过……你可以留在万魔窟,当本座的魔后。”
说完这话,元栖尘自己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怎么样?这位置不比天枢宫首座差吧?”
阙子真呆愣片刻,失笑道:“甚好。”
何止不差,简直连做梦都没想过。
元栖尘怕压着他的伤口,很快便起身了。
阙子真却忽然说了一个件有关于元霄的事:“元霄知道了。”
知道什么,不言自明。
元栖尘也有些发愁,所以一回来就安排孩子做事情,即便是可有可无的事,也好过一个人胡思乱想。
“我去找他聊聊。”
元霄的确因骤然得知自己不同寻常的身世而恍惚,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玉山仙君。
自己竟然还曾大言不惭说不介意对方当后爹,谁能想到……
那他以后要怎么叫?
继续叫仙君?好像显得自己在排斥这层关系。
叫……那他爹怎么办?
元霄越想越出神,连他爹来了都没发现,结果被迎面弹了个脑瓜蹦子。
“啊!爹!”他抱着脑袋眼神控诉。
元栖尘毫不愧疚地大笑,笑完难得温柔地轻声道:“他叫我来看看你。”
“看我做什么,我又没受伤。”元霄低头嘟囔。
臭小子真会说话。
“给你看个东西。”
元栖尘拉着元霄去了他房间,不由分说开始宽衣解带,元霄害羞捂住脸,又好奇地露出一点指缝:“爹你这是干嘛?”
“给你看证据。”
“什么证据?”
元栖尘不由分说抓过他一只手,按在小腹的伤疤上:“是你爹我怀胎十月辛苦把你带到这个世上的证据。”
元霄手指蜷缩了一下,又没忍住好奇在疤痕上摸了摸。
“所以……他真的是……”
元栖尘三下五除二把衣服穿回去:“是,他也是你爹。但……我们分开多年不是任何人的错,只是造化弄人罢了。所以你别怪他,也别怪爹现在才告诉你。还有,他说如果你不习惯,可以跟从前一样唤他仙君。”
元霄默默消化,上前一步将他爹抱住,小心翼翼地问:“爹,疼不疼呀?”
疼啊,差点没疼死。
元栖尘轻笑一声:“想不起来了。不过你说已经丢了的那些留影书我倒是找回来了。”
元霄欻地瞪大了眼:“啊啊啊啊你还给我!”
第58章 你真喜欢他?
回万魔窟没两日, 元霄便原形毕露撒开了欢。
黄庭护心镜融入心脉,可随时从上下两处丹田调取力量。他一手灵力一手魔气,玩得不亦乐乎,只是苦了万魔窟的一众魔族, 又回到了被这小祖宗撵着跑的日子, 敢怒不敢言。
与此同时,元栖尘在天枢宫的丰功伟绩也迅速传扬开来。
但杀长老、破护山大阵、抢先天法器也就罢了, 怎么连玉山仙君也带回来了?
什么?!尊上和他有过一段, 少主就是他俩生的?
开什么玩笑!
不信者居多, 并将此消息认定为以讹传讹的谣言。
而元霄的无所顾忌, 又让他们心里犯起了嘀咕。
仙魔同修,闻所未闻。
阙子真有幸亲眼见过这幅场面,转头静默了好半天。
“他一直这般……活泼?”
元栖尘抱臂微笑:“他独闯天枢宫找你的时候,你不是见识过吗。”
“……”
元霄在他面前一贯乖巧, 初次见面时虽有几分桀骜不驯, 更多是在为元栖尘打抱不平。
而今身在万魔窟,完完全全就是个混世小魔王。
往常起码要折腾个七八日, 万魔窟那些无聊的牛鬼蛇神们玩够了自会去找熙玥告状, 元栖尘再将儿子抓回来,然后迎来一段时间的消停。
这次却不知怎的, 不过三日便告上门来。
熙玥那边刚送走心满意足的医修, 手底下这厢便闹了起来, 只好回来寻元栖尘, 求他让元霄收了神通。
“这么快?不应该呀。”元栖尘还纳闷。
熙玥脸上写满了无奈:“今儿早上, 刚打趴一个元婴期,昨日,撵着我身边化神期的得力帮手到处跑。万魔窟虽大, 也找不出那么多合适的高手给他祸害,这小子还鬼机灵,合体期以上根本不碰,掉头就跑。尊上再不出手,要不了两日,万魔窟就得翻天了。”
元栖尘闻言非但不恼,瞧着还挺满意。
“看来这法子果真有效,就是不知道你家小牛放开了打,他这四颗金丹能不能顶得住。”
小牛就是熙玥身边那位化神期的得力帮手,因习惯将形似牛头的脑袋展示出来得了这么个戏称。
熙玥:“……”
跟这个溺爱孩子的家伙说不清楚。
“尊上到底是管还是不管,给个准话我也好回去叫小牛躲着点。”熙玥笑得很是端庄。
元栖尘吃糖豆似的往嘴里丢了颗疗伤的药丸,坦然做起了甩手掌柜:“这事如今不归我管,你找阙子真去。”
自从昨日看见元霄撵着小牛从门前经过,这个打小就循规蹈矩不叫长辈操心的人百思不得其解,辗转难眠一晚后,元栖尘两片嘴唇一开一合,将元霄丢给了对方。
“实在看不过眼,明日起便叫他跟着你学术法,省得成天瞎窜连个人影都见不着。”
熙玥牙被酸了一下。
“你……你真喜欢他?”她也没想到有一天居然会对元栖尘问出这句话。
被元栖尘捡回来的那天,熙玥还以为碰上了一个怜香惜玉的,不好好利用说不过去。
谁叫他长了那样一双深情眼。
哪知这人第一句话就是问她会不会当魔尊。
元栖尘不乐意处理琐事,她这个狐假虎威的万魔窟大管家一当就是一百多年。
却没想到,被她认为脑子里缺根情弦的元栖尘,有一天会带个孩子回来。
如今又带了个男人回来。
熙玥心情复杂,感觉好像自家地里的白菜拼命开花把蜂招来了。
元栖尘停下来想了一会儿,继而绽放出明媚的笑容:“喜欢啊。”
“也罢,你喜欢就好。”
都当魔尊了,自然喜欢什么就要得到什么。
“话我已经带到,你们谁管小元霄都行,最近别让他再出门了!”
元栖尘乐不可支地应了。
熙玥拿他没办法,见他在吃医修走之前炼制好的药,不由多嘴问了一句:“尊上伤势如何了?”
“怎么,你想趁机夺位?”元栖尘用手托着脑袋同她开玩笑。
“是啊。”熙玥没好气道,“玉山仙君境界跌落,重伤未愈,尊上瞧着也不大好,正是趁你病要你命的好时候啊。”
阙子真境界跌落不算什么秘密,在天枢宫时,那几个大乘期的老东西肯定看出来了。
医修是熙玥寻来的,一搭脉,什么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元栖尘没刻意瞒着她,她知晓此事也不足为奇。
熙玥不是乱说话的人,元栖尘不甚在意,抽空关心起属下来:“风玄他们几个在做什么?怎么还留在万魔窟没回去?”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一声异动,元栖尘眼里寒光一凛,扬手挥开大门,沉声道:“滚进来。”
八尺有余的身形连滚带爬进来,跪在他脚边,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说:“属下什么也没听见!”
“紧张什么?”元栖尘弯起眉眼,笑意盈盈,“怕本座灭口?”
“不不……不敢。”
“放心,本座不杀你,只要你管好自己的嘴。”
风玄哪敢说不,连连点头,又连滚带爬地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元栖尘一拍脑袋,懊恼道:“光顾着吓唬他,忘了问他来做什么的了。”
这事熙玥倒是清楚:“他拉着乌霆留下,说是要瞧一瞧仙魔同修是个什么修法,小元霄才不肯在风玄手底下吃亏,一见面就跑,一连几日无果,今日应当是来拜别的。”
仙魔一体,天上地下仅此一例,无怪乎他们好奇。
“小兔崽子倒成稀罕货了。”-
在外又作了半天的元霄一回来就打听他爹在哪,一听在和他玥姨谈事,立刻悄摸摸去找阙子真。
那位医修给元栖尘的全是药丸,给阙子真开的方子却是药浴。
散魂鞭打出来的伤口极为狰狞,阙子真怕吓着他,硬是不让他看,否则元栖尘也不会跟熙玥走了。
元霄回来的时机刚刚好,阙子真才泡完药浴披上衣服出来,发梢还淌着水,见他做贼似的溜进来,嘴角不禁有了一丝弧度。
他知道元霄是来做什么的。
自从元栖尘告诉元霄那些陈年积灰的留影书在他这,这孩子时不时就要来他面前转上一圈,却又扭扭捏捏不敢靠近,好几次欲言又止,烦躁地抓乱了头发,撒腿又跑开了。
而阙子真在这个过程中嘴里没来得及说出过一个字。
今日再见元霄,阙子真怕他又像前几次那样,主动叫了他的名字。
“元霄。”
元霄一个激灵,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在文道院发呆被长老点到名字都不曾如此紧张过。
阙子真只想着别让孩子又跑了,真叫住了人,笨嘴拙舌的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你……”
“我……”
二人同时开口,又不约而同止住话锋。
阙子真这回是真的笑了,站在魔宫百年如一日黑漆漆的屋檐下,如同谪仙一般。
他问:“你可愿习剑?”
“啊?”
元霄不明所以。
话题是怎么跳到这一步的?
阙子真认真地同他分析习剑的好处:“三洲四境之中,剑修是最多的,我和你爹皆属其列。你若习剑,我们指点起来也更方便。”
元霄反应一会儿,挠了挠头:“行……行啊,剑修挺好的。”
不对吧,我不是来要东西的吗?
阙子真欣慰点头,将渊鱼召出,递到他面前。
“你已拔出过一次,不必再用血破开禁制,试试。”
再见到渊鱼,元霄不免又想起在天枢宫那日,想起拔剑时围观那些人的眼神。
还有眼前这个事实上应当是他父亲的男人。
他定了定心神,接剑拔剑,渊鱼发出一声嗡鸣,似乎是对小主人的认同。
阙子真:“从今日起,渊鱼便跟着你了,待你有和大乘期一战之力时,再来换回那些留影书。”
元霄蓦然抬头,心情复杂,继而目光坚定,展颜一笑:“好,多谢……仙君。”
第59章 阙子真……回房里去!……
阙子真的药浴泡了数日, 渐渐有了成效,但每每都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勾得元栖尘心痒难耐。
今日是最后一次,阙子真在偏殿泡完药浴后还会去后山汤泉之中冲刷一番过重的药味, 元栖尘到底没能按捺住好奇心, 在那之前同阙子真说熙玥找他有事相商,走出门后一转头, 便悄悄埋伏进了汤泉里。
壑谷在上, 他只是想看看阙子真的伤势, 绝对没有其他意思。
谁让这个锯嘴葫芦总是一声不吭, 吃亏也不知道说,吃苦也不知道喊,真真是能把人气死。
元栖尘被盯着连吃了好几天的糖豆,早已恢复如初, 要瞒过境界跌落的阙子真再简单不过, 远远听见脚步声后,便闭气钻入水底一动不动。
不多时, 阙子真从偏殿过来, 以元栖尘的耳力,能清楚听到他宽衣解带的窸窣声音。
他不会全脱完了吧?
元栖尘回想了一番此人绫罗之下的结实身材, 脸上升起一股燥意, 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后, 心底又生出一丝迟来的羞赧。
这和偷偷潜入别人家里调戏良家子的淫贼有什么区别!
但来都来了, 不看清楚再走岂不是白来一趟。
元栖尘很快劝慰好自己, 而此时的阙子真也跨进了汤泉之中。
后山的汤泉是活水,为魔尊私人所有,元霄晓得阙子真近日要用, 也自觉绕道而走,因此周遭静悄悄的,除了水波流淌,一丝声音也无。
与元栖尘所想的不同,阙子真身上尚有一身亵衣,只是浸透了水后贴在身上,线条若隐若现,似乎更具遐想。
元栖尘差点就呼吸了。
“谁?”阙子真瞬间察觉到异样。
元栖尘本也没打算一直藏着,既然漏了馅,索性游到他面前,接着破水而出,贴身上前,化被动为主动:“给我看看伤口。”
阙子真呼吸一滞。
为了入水不显累赘,元栖尘穿的也不算多,松松垮垮的衣衫被水流冲开,香肩半露,上面附着崎岖蜿蜒的魔纹,风光更甚。
可惜他自己毫无所觉。
见阙子真呆愣在原地,元栖尘还道他不禁吓,直接上手去脱他衣衫,才拉开系带,反应过来的阙子真便出手制止了他。
元栖尘立刻眯起眼睛,声音也冷下三分:“有何不能看的?”
阙子真反问:“你在此作甚?”
他理所当然:“自然是关心你。”
阙子真移开视线,默默松了手,转过身去将衣衫褪下。
散魂鞭造成的伤痕并非不能消除,只是需要时间。
若是仔细看,还能找到一百多年的淡淡痕迹。而不久前的二十道鞭痕,在阙子真背上重重叠叠,纵横交错,虽已愈合,却依然狰狞触目。
元栖尘不敢想数日之前阙子真背上是怎样的光景。
“不是喜欢我吗?一个字也不说,怎么让我心疼你?真是蠢货。”元栖尘又忍不住骂他。
阙子真回首抚过他落寞的眉眼:“正因喜欢,所以不愿让你心疼。”
世上怎会有阙子真这般蠢笨之人。
元栖尘心中震颤,一面嫌弃,一面目光却不自觉变得柔软。
“阙子真,我是不是还没说过,我喜欢你。”
虽然孩子已经这么大了,百年来聚少离多,但现在说,应该还不晚吧?
元栖尘很少在意元霄以外的其他人,唯有阙子真总能挑动他的情绪。
因阙子真的不信任而怨,因阙子真的不作为而恨,因他受到的委屈而感到心疼。
情之所系,苦乐皆是你。
阙子真的一只手还轻抚着他的侧脸,闻言顿时像被烈火灼烧似的,唰地退开些许。
紧接着,左眼一点点烧成赤色,如飞蛾追寻光亮一样追寻着元栖尘。
既渴望,又逃避。
元栖尘不由分说将他的手又抓了回来,目光如炬:“阙子真,你在躲什么?若是喜欢,为何不敢看我?”
“喜欢……喜欢……”
阙子真双目异色,神色各异,以至于半张脸痛苦,半张脸痴狂。
诡异至极。
元栖尘无视这般异象,将额头贴着他的额头,鼻尖碰着鼻尖。
“听元霄说你把渊鱼给他了。没了本命剑,修为跌落至归墟境的玉山仙君,要如何杀我?”
阙子真倏地平静下来。
“你已经选择了我,不是吗?”
元栖尘说出了毋庸置疑的事实。
阙子真眸中赤色渐渐褪去,瞧着二人紧贴在一起的身躯,几乎快要亲吻上的距离,身上热度不断攀升。
水面之下的那只手紧握成拳,似乎在告诫自己不要冲动。
可元栖尘说:“为何抗拒?你不想亲我吗?”
阙子真不发一言,呼吸却明显加重。
“你越是抗拒,心魔越是变本加厉,阙子真,低头。”元栖尘谆谆善诱。
他难得没有主动,只等阙子真整理好心情,义无反顾吻下来,然后顺从地接受,又鼓励般舔舐了一下。
阙子真略一停顿,顺势撬开唇齿攻城略地。
男人有些不同寻常的急切,元栖尘起先并未在意,可不消片刻,他便有些难以呼吸了。
这狗东西……
元栖尘有种自己要被揉进他身体里的错觉,好不容易有了喘息的间隙,又被托着向上缠住了男人的腰。
“阙子真……回房里去!”他终于能说出自己的请求。
汤泉离他们住的院子不远,使个短距离的瞬移术对阙子真来说不成问题,可他却像没听见似的。
……
“会将床铺弄湿。”阙子真如是解释。
元栖尘死死抓着他的肩背,气红了眼:“现在说还有什么用!”
……
阙子真到底还是如他的愿回房里去了,也的确如他所言弄湿了床铺。
但元栖尘已然睡去,自然也不能开口骂人。
翌日一早,元霄来敲门,见开门的是阙子真不甚习惯地愣了一会儿,随后红着脸不自在地转告对方:“玥姨说有位归墟境来的客人,让爹一定要去见一见。”
阙子真眉头轻蹙:“可有急事?”
元霄目光四处飘移:“那人戴着兜帽,只说要见爹,没说所为何事。”
阙子真略一思忖:“知道了,我去叫他,请客人稍待。”
元霄头一回来找他爹,连面都没见着就被关在了门外,在原地抓耳挠腮好一会儿才跑回去给他玥姨传话。
小半个时辰后,元栖尘才一脸怨气地现了身,身后跟着低眉顺眼的阙子真。
坐下时阙子真伸手扶了一下,被元栖尘没好气地拍开,连带着将怨念撒到了“客人”身上。
“有事快说,无事滚蛋!”
那人默了半晌,吐出一句石破惊天的话:“你又怀了?”
元栖尘二话不说,将惊鸿抽出当暗器似的甩出去,挑飞对方兜帽的同时,也削掉了他的半边肩膀。
熙玥惊诧地张开了嘴。
那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个和人一般无二的木制傀儡。
若非元栖尘削去那半边肩膀,露出木头的纹路,熙玥打死也想不到自己方才客气半天的“客人”,竟然是一堆木头。
“不会说话可以不要说,你出不了归墟境,不代表我进不去。”元栖尘的声音萃着寒意。
“开个玩笑,我应该说恭喜才对。”那傀儡的面貌声音,不是冥主拾一又是谁。
元栖尘懒得去想他在恭喜什么,翻了个白眼问:“你来作甚?”
“看看老朋友不行?”
拾一这傀儡身子金贵得很,用的都是传说中的通天神树上的树枝,总共也做不了几具,耐不住寂寞想离开归墟境全靠这傀儡。
他甚少出门,上一回还是送他和元霄回魔域,此次恐怕也不单单是看望旧友这么简单。
元栖尘冷笑一声:“熙玥,送客!”
拾一连忙叫停:“等等等等!其实……是有事要请你帮忙。”
数日前,也就是元栖尘将阙子真从天枢宫带走的那一天之后,归墟境新晋有缺的魂魄又多了许多,比十四年前更甚,连日来源源不断,一直未曾停歇。
奈川频繁生乱,长此以往,人间三洲必受影响。
“我就想知道到底是谁在作乱!能不能赶紧宰了他!”
傀儡的神念与本尊相通,或许是受本尊影响,傀儡拾一的声音愈发暴躁。
“卞休现身了。”阙子真道。
元栖尘倒是乐了:“他还真跑南北二境去了。”
接着转头去问熙玥:“近来可有什么特别的状况?”
“有。”
而且还不少。
熙玥说话时还瞧了阙子真这个前天枢宫首座一眼:“南北二境数十个宗门家族陆续出现了有人魔化肆意吸取身边人灵力的事,其中以北境最为严重,就连天枢宫也发现了一二例。这些人暴露后半数被仙门百家所擒,但也有半数逃走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太不是人了!”拾一拍案而起。
元栖尘神色没什么波动,好整以暇道:“他当然不是人,他是魔。看来这噬心诀传得还挺广,姓卞的还真是大方。”
“噬心诀?”拾一忽然觉得这个名字在哪里听过,捏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一拍掌,“这不是几千年前那个修邪术引来天雷把自己劈死的那个蠢货的功法吗?”
第60章 这下是真成“炉鼎”了……
七月初九, 天降异象。
除了不见天日的归墟境,人妖魔抬头皆可见劫云汇聚,聚而不降。
裴天和仰头望向天际,眉宇间隐隐藏着担忧。
“有人突破大乘期, 迈入半步渡劫了。”他喃喃道。
聂长东不解:“瀚海三洲四境已有三百年未曾出现过半步渡劫的大能, 这难道不是件好事?掌教师兄为何忧心?”
裴天和收回视线:“我所知道的有能力冲击半步渡劫的大乘期,不足一掌之数, 谁敢确定此人一定是出身仙门?”
这些日子, 南北二境人心惶惶, 大批主动或被动修炼过噬心诀的人被一个个揪了出来。接触得越多, 越能了解此秘术的可怕之处。
怕就怕……
“倘若迈入半步渡劫之人是暗中扩散噬心诀的幕后者呢?”裴天和的担心绝不是无的放矢。
长达十几年的隐忍布局,南北二境叫的上名号的宗门家族几乎都被渗透过,甚至东洲西洲和中洲这样的人间之地,背地里也有流传。
“这……”聂长东也不禁担忧起来。
宣衡却尚且乐观, 宽慰道:“也许这个人是子真也说不定。以他的天资, 早本该早早突破了才对。”
的确,若不是因为这该死的心魔, 阙子真多年前就该如此。
可……
裴天和苦笑一声:“子真被心魔所扰多年, 早在上飘渺峰之前,就已经跌至炼虚期。”
所以这个破境之人, 是阙子真的概率微乎其微。
倘若真是那幕后之人卞休, 三洲四境恐怕将会迎来一场浩劫。
能够蛰伏多年布局之人, 其野心又怎会止步于一个小小的魔域。
这个时候, 他们居然不约而同地想, 哪怕是元栖尘也好。
无论如何,子真总不会由着他乱来。
劫云持续了半个时辰便消散殆尽。
裴天和发出轻不可闻的叹息,整理心情将两位师弟的心思又拉了回来:“时局瞬息万变, 该来的总是会来,我等无法改变时局,只需做好自身即可。护山大阵可曾修复?”
二人点头称是。
说起这事裴天和就想呕血。
天枢宫屹立万年,护山大阵从未被破。倒不是说万年间无人可与元栖尘匹敌,而是没有人会拼着性命干这样吃力不讨好的蠢事。
他将阙子真从刚到大腿那么大的小不点养到如今,仙门百家不知多少人在背后艳羡,怎的就摊上了元栖尘这么一个毫无常理之人?
“唐霖呢?这孩子最近状况如何?”
这孩子毕竟是唐家遗孤,也是他们看着长大的,他从清静峰回来后便有些寡言,前些时日听闻唐家旧案的内情,便一直有些恍惚,恐怕对自己一念之差险些害死朋友的事仍十分在意。
裴天和不管出于什么角度,都该关心一二。
聂长东统管文道院,知道得还算清楚:“他昨日刚来告过假,说想回唐家旧宅看看。”
“回去散散心也好。”裴天和又是一声长叹-
天劫异象的震撼还未从人们心中消散,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又是劫云汇聚。
怎么破境还带赶趟的?
不少人羡慕嫉妒得骂出声来。
而此刻的万魔窟里,刚破境的元栖尘一脚将某个“炉鼎”踹下床榻,两眼一闭睡死过去。
即便不睡他也不愿睁开眼睛。
就问谁破境是在床上破的!简直闻所未闻!
阙子真难得狼狈,起身拍了拍灰尘,心平气和提起被褥将元栖尘裸露在外遍布红痕的半截身子盖住。
回想起前半夜的种种,热意不由浮上脸庞。
然而元栖尘身上被掩盖住的罪证,无一不在宣告,其实他并不无辜。
昨日卞休疑似破境,他们谁也没在意。
方才元栖尘忽然迈入半步渡劫的境界,他们谁也没想到。
细究起来,事情的起因是元栖尘忽然灵光一现,想起来双修的妙用,记吃不记打地主动请缨,说要帮他恢复修为。
谁知努力了一段时间,阙子真的修为不见上涨,元栖尘自己倒是不知不觉跨过了那道坎。
这下是真成“炉鼎”了。
阙子真摇头失笑,跟着在他身边躺下。
过了一会儿,确认元栖尘睡着无疑,侧过身子,将其连人带被褥一起困在臂弯之中。
二人都没将破境之事放在心上,可另一个破境之人却悄悄咬碎了后槽牙。
"元、栖、尘。"
卞休一字一顿,满含恨意。
一时上云端,一时下归墟,不过如此。
前一日他还志得意满,深觉有了拿回本该属于他的魔尊之位的绝对把握,谁知一夕之间,风云变幻。
即便不想承认,但曾经的失败令卞休耿耿于怀的同时,也让他对元栖尘有了下意识的恐惧。
同样的境界,元栖尘应对起来总是轻轻松松,不费吹灰之力。
吞噬了南北二境大半“羊”的修为,他才堪堪破境。半步渡劫时,他满心以为自己胜券在握,可为什么?
为什么元栖尘也紧跟着破境!
卞休神情扭曲,几乎要压抑不住吞噬的本能。
他也根本没想压抑,扬手做了个捏的动作,替他打探消息前来禀报的某郑姓家主就这样化为卞休提升修为的一点养分。
如今夺取魔域迫在眉睫,提供藏身之所的郑家主自然也没了存在的必要。
单单一个元栖尘也就罢了,如今阙子真也站在他那边,他重回魔域的路将更为艰难。
“兄长,不是说阙子真境界跌落了吗?何足为惧?”卞晰近些日子吞噬的人也不少,离大乘期仅一步之遥。
卞休瞥了弟弟一眼,谨慎道:“消息以讹传讹,等到我们手里未必是真,何况阙子真又岂是一般人,离成功越近,越是要小心谨慎。”
“兄长所言极是。”
卞晰对他兄长总是言听计从,这次却意外提出一个办法。
“我在唐家当年的旧宅子里,抓到了一个半大孩子,或许可以用他将元栖尘引出来,引到一个即便是他一时半会儿出不来的地方,然后顺理成章,逐个击破。”卞晰得意地勾起唇角,“兄长以为如何?”
卞休目光沉沉看着他,忽而笑了下:“你真是长大了。”
卞晰喜不自胜:“我即刻去办。”
就在他转身离开的那一刻,卞休低头收敛所有笑意,一点点握紧了拳头-
辰时,元霄抱着渊鱼往魔宫附近一处林子走去。
这是他和阙子真约定好的时辰和地点。
阙子真要教他学剑。
至于为何选在此处,阙子真的说法是免得损坏魔宫里的东西,引熙玥姑娘不快。
熙玥不高兴,便会去找元栖尘哭诉,再三劝诫,耳提面命。
在花钱这件事上,熙玥的较真程度,与拾一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
那就是这个时辰,元栖尘根本起不来。
这么一想,元霄很难高兴起来。
他在天枢宫文道院才上了几日学,竟已经能毫无阻碍地在辰时之前爬起来了。
反倒是不管从哪方面来说都应该以身作则的阙子真,居然至今还不曾见到身影。
比阙子真更快到来的,是一个有些面生的魔族,他似乎有些害怕,口称“少主”,将一封信递到元霄面前后,一溜烟跑没了影。
“跑这么快,我很吓人吗?”元霄疑惑。
他展开信件,瞧见落款的名字时,不禁五味杂陈。
虽然那时醒来拦在元栖尘不让杀他,但并不代表自己心中没有怨念。
唐霖或许没想过要置他于死地,可他确实因此命悬一线。
信中言说,他回了一趟旧宅,也知晓了当年的真相,可还未曾同他说一声抱歉。魔宫他进不去,只能选择以这种方式联系,如果元霄能有幸看到,又愿意见他一面,就往魔宫以西的方向走十里,他会在一棵歪脖子大树下一直等。
“现在知道错了,早干什么去了!”元霄将信甩到地上,想想又觉得不够解气,遂狠狠补了几脚。
“我才不去,你就一个人慢慢等着好了。”他抱臂扭过头去,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往地上瞥。
数次之后,一跺脚将信又捡回来,将脑袋揉得一团糟:“哎呀烦死了!”
元霄想了想,给阙子真留了个信,转身向东走。
走了约莫二三里,元霄倏地停下脚步。
信上说自己是唐霖,就真的是唐霖吗?
可那分明就是唐霖的字迹。
如果有人像上次一样利用唐霖来害他呢?
元霄越想越不对劲。
唐霖怎么知道他在外头,还那么凑巧送来一封信?真要送信,难道不该往魔宫里面递吗?
不祥的预感逐渐涌上心头,元霄警惕看向四周,一步步往后退,直到撞在某个人身上。
他一跳一丈远,看清面前是谁后更是握紧了渊鱼,随时准备拔剑。
卞晰却与初见之时的冲动易怒全然不同,气定神闲拿出另一封信:“你的朋友的确想来找你来着,可惜被我截住了,需不需要带你去见见?”
“不必了。”元霄可不相信他有如此好心。
唐霖如果真的在他手上,凭他一个人难以相救,不如伺机离开,请他爹和仙君帮忙。
元霄的想法虽好,现实却不容许。
这厮似乎也练了那劳什子秘术,修为突飞猛进,抓他就跟抓小鸡仔似的。
被揪住后领的那一刻,元霄感到一阵绝望。
但他的眼睛很快亮了起来。
阙子真赶过来了。
瞧见来人,卞晰显而易见地蹙起了眉头,却不是元霄想象中的害怕或感到麻烦,甚至可以说有些失望。
很快,他调整好心情,带着元霄拉开了与阙子真之间的距离。
“仙君来得真快,不过在下要先行一步了!”
阙子真一言不发,眼底却蓄满了惊涛骇浪。
这是在他身上鲜少出现的生气的情绪。
……
一个时辰后,元栖尘骤然惊醒,下意识往身边一摸,空无一人。
不安的感觉遍布心头。
下一刻,熙玥顾不得是不是非礼忽听,在外狠狠拍响了房门。
“尊上,卞休打上门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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