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阙子真,我头疼
唐霖养好伤回到文道院的那一天, 离弟子们归家只余最后两日。
若按往年情形,此刻早已人心浮动,又怎会像今日这般,校场、丹房、藏书阁……处处都堆满了人。
自然, 也有自知修为不够水平欠缺的人, 索性不再挣扎,早早收拾行囊去了。
当初一起在沧澜城玩过骰子追过敌, 一同出入业境的这些人里, 只有余辛宸有家可回, 唐霖和裘山山皆是了无尘缘之人。
至于元霄, 自然是他爹在哪里,他就在哪里。
两院大比的事与元霄无甚关系,但架不住另外三人格外上心,正好仙君也叫他多看些修炼道心打基础的书, 便跟着他们一起来了藏书阁。
对于他们的紧迫感, 元霄这个局外人实在无法感同身受,心思不免散漫了些, 手里对拿着书, 耳朵却一下捕捉到了车轮在地板上碾过的声音。
他转头看见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身材单薄, 脸上带着轻浅笑意, 冲每个向他行礼的弟子点头致意。
“那是谁?”元霄悄悄扯了扯唐霖的袖子。
唐霖抬眸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 盛一鸣恰巧这这时走到他们面前, 几人纷纷拱手拜道:“盛长老。”
这下不用唐霖回答, 元霄也知道这是个和聂长东地位一样的长老,只是环视四周,唯他一人还直挺挺站着, 瞧着不免突兀。
盛一鸣却只是笑笑:“你就是子真带回来,在文道院旁听的那个孩子?”
不知为何,元霄总觉得他笑得太假,抱拳叫了声“盛长老”后便不再说话,还贴心地将过道让了出来。
盛一鸣却没有顺他的意继续往前,而是盯着元霄那张平平无奇的脸打量起来。
他打量的目光令元霄感到很不舒服,但这里总归是别人的地盘,于是也回以微笑,一派天真地问:“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盛一鸣回过神来:“没什么,只是觉得小友长得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长老说笑了,我只是个普通人,怎么会和您的故人长得相像呢。”
“是眼睛像。”
元霄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是吗?那还真是凑巧啊。”
他平日用换颜符改换过的假面示人,但不论怎么改变,眼睛是动不了的。
而他和元栖尘最为相像的,正是那双眼。
盛一鸣没有过多停留,闲话似的同他说了几句,很快就推着轮椅离开了。
等人彻底走远,唐霖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你……以前见过盛长老?”
元霄低头将翻了没两下的书放回去,语气自然:“没有啊。”
“那为何……”唐霖说不上来那是种什么感觉,只是元霄看起来好像不太喜欢盛长老。
甚至可以说得上是讨厌。
没错,唐霖第一次发现,原来看起来对谁都笑眯眯的元霄也会有讨厌的人。
“我只是好奇。”元霄道,“但是当着盛长老的面又不好意思直接问。”
裘山山立刻心领神会,抻长了脖子环顾一圈,压低声音道:“你是不是想问,盛长老的腿是怎么回事。”
只有这种揭人伤疤的事,才不好当着本人的面问。
此事本不是什么秘密,偏巧元霄是那位的儿子,裘山山眼神躲闪,一时竟不知该不该说。
最后回答他的人,竟然是唐霖。
“盛长老的腿,是当年单枪匹马追杀魔尊元栖尘时,被魔尊打废的。”
说起来,此事与唐家的旧案还有些牵扯,不能说盛一鸣是为了他唐家,至少在唐霖看来,盛一鸣的嫉恶如仇,绝不堕天枢宫之名。
元霄听罢,发出“原来是这样”的感叹,心里却十分冷淡地想——
怪不得看那老匹夫不顺眼。
被他爹打断腿的人,能是什么好东西。
气氛眨眼间冷了下来。
“那个什么,上回西木前辈不是说有机会请我们去清净峰做客吗?余大小姐眼看就要走了,小元霄,要不然……你去问问?”裘山山及时岔开话题,也不忘为自己争取好处。
他对清净峰神往已久,借着余辛宸即将离开为其践行的名义将此事提出来,时机再恰当不过了。
元霄自然不会推辞:“好啊,我一会儿就回去问。”-
元栖尘早忘了自己还许诺过这么一回事,扭头将问题抛给阙子真:“清净峰是仙君居所,你该去问仙君才是。”
阙子真没什么不能同意的。
他这清净峰少有人来,只是旁人都不敢来而已,都怕扰了他的清静。
实际上,元栖尘还有元霄,整日吵吵闹闹的,他也并不觉有何不适。
“让他们来便是。”
元霄高兴地蹦起来,忘乎所以地冲过去抱了他一下,迫不及待地冲下山去告诉裘山山他们这个好消息,却没想到自己这一抱,竟能令阙子真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
一直到元霄飞远,阙子真都还保持着方才的僵硬姿势。
元栖尘上前戳了戳他,好笑道:“仙君,儿子已经走了。”
阙子真如梦初醒,看向他的眼神颇为古怪,随后做出了一个令人诧异的举动。
他抓住元栖尘用来戳他的那根手指,另一只手捧起元栖尘的脸:“你是阿尘吗?”
元栖尘:“……瞎了就去治治眼睛。”
阙子真莫名其妙的举动被元栖尘归结于初次当爹的不适应。
元霄会做出这样的亲密举动,说明他很信任阙子真。
而这对阙子真来说,也是全然陌生的体验。
翌日下学,元霄便带着文道院那几个小崽子来了,顺带将柯雪淞也拉了过来。
元栖尘和阙子真并肩在院门前等着他们,几人顿感惶恐,柯雪淞更是一站定便规规矩矩行了一礼:“玉山仙君,前……前辈。”
阙子真略一颔首:“不必拘礼,进去吧。”
进了院子,几个小的才有功夫打量这处才崭新的院子。
这里才修完不久,但已然有了生活的气息,看起来就像寻常山野间,某户人家的隐居之所。
虽说说元栖尘邀他们来做客的,但也不能指望他和阙子真主动招待,裘山山十分有自知之明地自带了吃食,甚至还有一坛佳酿。
阙子真眉头一皱:“天枢宫内严令弟子饮……”
酒。
未能说出口的那个字,被元栖尘无情捂了回去。
倒不是怕扫了大家的兴,主要是他自己想尝尝。
前两日给阙子真的那杯,已是他为数不多的存货。
“什么酒?”
裘山山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被强行闭嘴的仙君,迅速认清形势,替元栖尘满上一杯:“此酒名唤满天香,乃是我老家东洲的佳酿,前辈尝尝。”
说着给每人都倒了一杯,连阙子真也不例外。
元栖尘浅抿一口,只觉清香扑鼻,酒味倒在其次,入口之后,属于酒的浓郁芳香才渐渐涌上心头。
他眼前一亮,品评道:“的确是佳酿。”
因余辛宸翌日就要启程归家的缘故,小姑娘起身挨个将所有人敬了一遍。
裘山山不甘落后,举杯感谢了一番玉山仙君和元栖尘在沧澜城和业境之中的照顾。
一场践行宴,最后不知怎的成了感谢宴,没两下就喝得东倒西歪。
唐霖压根没喝多少,被赶鸭子上架喝了两杯,早早便醉得不省人事了。
余辛宸有点意识,但不多。
裘山山酒后吐真言,透露出那则沸沸扬扬的流言源头。
元霄一拍桌子,揪住他头发:“原来是你小子!”
场面一片混乱。
到最后,只剩下阙子真和柯雪淞两个清醒之人。
阙子真没醉是因为没人敢灌他酒,柯雪淞没醉,大抵是因为酒量太好的缘故。
也幸好还有人没醉,不然这烂摊子叫谁来收拾。
阙子真无奈长叹:“辛苦你送他们回去了。”
“是。”
柯雪淞不愧是做师兄的人,带着人说走就走。余下阙子真,不知要拿这对父子如何是好。
元霄喝醉的状态与他如出一辙,趴在桌上睡得很是安稳。
元栖尘手里还拿着半杯酒,撑着额头迷蒙着眼,嘴角带笑,颇具风情,也不知是醉了还是没醉。
“子真,我头怎么晕晕的?”
阙子真竟有些不敢看他,却又在他脑袋突然下垂时迅速出手,将其轻轻扶住,继而夺过剩下的半杯酒:“在这里等我,我先送元霄回房。”
“嗯,我在这里等你。”元栖尘枕在自己手臂上,抬眸望着他补充道,“乖乖的。”
阙子真呼吸一滞,转身将元霄提起,单手夹在腋下,送回他自己的房间里。
拢共不过二三十几步的距离,等他回头来寻元栖尘时,那个宣称会乖乖等他的人就已经不见了。
“阿尘……”
阙子真脑海中空白了一瞬,紧接着就被人从后面拍了拍肩。
转身回头,元栖尘带着醉意整个人扑倒在他怀里,双臂顺势搂紧他的脖子,因埋首在他胸前,声音有些闷闷的,像在撒娇。
他说:“阙子真,我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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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喝酒误事
喝醉后的元栖尘像只粘人小猫似的, 挂在他身上哼哼唧唧,不时还蹭几下。
阙子真如何招架的住,一双手半抬不抬,不知该如何动作。
“先回房间, 我……”
“走不动了, 抱我回去。”
……去讨些解酒药来。
元栖尘根本不给他拒绝的机会,轻轻往上一蹦, 两只细长有力的腿不由分说将阙子真的腰紧紧盘住。
他这一举动太过突然, 为了不让他掉下去, 阙子真不得不动手将其托住。
“阿尘, 别闹。”
元栖尘要是肯听话就不是他了,闻言立时变得不安分起来,不高兴地说:“你不乐意?”
阙子真不答,他便当他默认了, 狠狠拍了阙子真一下, 抱怨道:“雾泉山那回怎么没见你不乐意。”
不仅十分主动,且任他使尽浑身解数都无法撼动分毫。
那是元栖尘头一回如此深刻地认识到阙子真身上有多大蛮劲。
元栖尘说着抱怨的话, 不免又想起当年的委屈事, 借着酒劲全都痛快骂了出来:“都怪你,那么轻易就被勾出了心魔, 用强也就算了, 事后还忘得一干二净, 你知道拾一告诉我, 说我一个大男人身怀有孕的时候, 我是什么心情吗?”
那时他真是恨不得跑到天枢宫把阙子真撕了。
最后没有付诸行动,是因为发现怀了元霄的时候,元栖尘已经有了剧烈的孕期反应。
加上伤势未愈, 别说跑到天枢宫撕了阙子真,就是骂上两句都嫌累。
阙子真何曾见过元栖尘这般模样,心顿时就被攫住了,恨自己为何会忘,为何没能护住他。
“是我不好。”他眸光微动,一脸愧色。
元栖尘立刻扬起下巴,双腿一夹:“还不快抱我进去。”
元栖尘如愿以偿。
一番折腾,八分的醉意散了大半,元栖尘眼神逐渐清明,一心一意带他回来的阙子真却丝毫不知。
那双明媚的眼眸滴溜转了一圈,计上心头,在阙子真小心翼翼将他放到榻上时,手脚并用,猝不及防将他也拉了下来。
四目相对,近在咫尺,元栖尘说话时呼出的气息就轻拂在他的脸上。
“阙子真,你方才是不是……在心疼我?”
“你没醉。”阙子真瞳孔微微放大,说不清是惊讶更多些还是又被骗了的想法更多些。
元栖尘歪了歪脑袋:“这很重要吗?”
诚然,这已经不是阙子真第一次被骗了。
但总归会失落。
元栖尘捧着他的脸,迅速在唇边啄了一口,安慰道:“方才真醉了,没骗你。”
他眼看着阙子真从脖子一路红到耳朵尖,纯情得不可思议,可回回将他折腾到无力动弹的人也是他。
元栖尘愈发确信阙子真喜欢他这件事。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说啊,是不是在心疼我?”
阙子真闷了半晌,终于从那金贵的口中吐出一个“嗯”的音节。
元栖尘满意勾起嘴角,乘胜追击:“那……你是不是喜欢我?”
“……”
阙子真变得更沉默了,甚至学会了转移话题:“魔族似乎并无男人生子的先例,你的身体……”
“我身体长什么样你不清楚吗?”元栖尘套话不成,正憋着一口气,当即呛了回去。
阙子真本意是担心他身体有什么不对,但元栖尘既然这么说了,他也不好多问。
毕竟他不是魔族,不能完全了解他们的身体构造。
何况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说不定,元栖尘就是那个天赋异禀的天选之人。
“既然你没事,我就先走了。”
元栖尘强势道:“不许走!今日你必须给我一个答案!”
阙子真拿他没办法:“为何想知道?”
哪有这么多为什么。
喜欢他的人可是阙子真,说出去旁人都会觉得他在造谣的程度,他想确认一下真假又有何奇怪。
而且……
他想听阙子真承认,承认自己爱上了一个大魔头,从此跌落神坛,不再是天枢宫高高在上矜贵无比的玉山仙君。
想想都令人畅快。
可阙子真那张嘴,任他怎么撬,就是绝口不提“喜欢”二字。
“阙子真,这张嘴若是不用,不如做好事送给有需要的人!”元栖尘气急败坏,“或者干脆让心魔出来,他可比你诚实多了。”
元栖尘不过随口说了句气话,却好似被心魔听到了似的。
只见阙子真露出痛苦的神色,眼中情绪变换,最后定格在充满侵略性的神情之上。
真可谓是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元栖尘:“……”
倒也不用这么听话。
心魔头一次出现得如此毫无缘由,没有强烈的愿望驱引,一时间竟不知该做些什么。
但他一眼就看到了元栖尘,还有他们之间暧昧的姿势,得出结论——
他们在做亲密的事。
当年雾泉山的一幕幕再度重演,只是这次元栖尘理智尚存,半推半就,挣扎得并不用心。
一边被吃干抹尽,一边忍不住想,让玉山仙君说句话难如登天,该做的不该做的事,倒是一件不落。
心魔做这事可没阙子真那么温柔,这一点,他早在十四年前就领教过了。
途中元栖尘受不住狠狠咬了他一口,在阙子真肩上留下一个惨不忍睹的牙印,只怕很难消下去。
清醒后的阙子真保准会发现。
或者说,正是因为知道他能看见,元栖尘才特意用了十足的力道。
……
事后发现真相的阙子真表情果然十分精彩,明明不是第一次做了,却像被元栖尘欺负了似的,仓惶逃窜离开。
走出去时还做贼似的朝元霄的的房门瞥了一眼,颇为心虚。
不一会儿,元栖尘慢悠悠踱着步来寻他,隔着门同他说道:“发带昨夜被扯坏了,仙君总要赔我件东西作束发之用吧。”
阙子真不知做了什么样的心理斗争,最终还是替他开了门,可入眼的这一幕,仍是让他不由自主滚了滚喉咙。
只见元栖尘长发四散,身上只松松披了件外衣,隐约可见点点红痕,踩在地板上的那双脚却白得刺眼。
一夜餍足后,眉眼间风情十足,着实勾人。
阙子真不着痕迹地移开目光。
“子真。”
不论是子真还是仙君,只要从元栖尘口中说出来,似乎总带着些与众不同的意味。
“你要怎么赔我?”
清晨的风夹着潮湿夜露,点缀了他的风情。
隔壁房间里却传来一阵破坏氛围的嘈杂声音。
阙子真不做他想,将人拉进房间,又迅速阖上,接着听元霄吱哇乱叫,喊着要去给余辛宸送行,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喝酒误事啊!”元霄临走时如是感叹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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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离经叛道
天枢宫山门外。
今日是文道院弟子归家的日子, 不少出身大家族的人,家中一早便安排了仆从飞舟来接。
余辛宸也不例外。
来接她的是余家管事,另带了十来个护卫,此刻都在天枢宫所辖范围外的飞舟上。
按理说, 他们家小姐此刻应该已经下山了, 但却迟迟不见踪影。
余管事有主动找寻的心,却没有擅闯天枢宫的胆, 再着急也只能在原地等候。
又等了一炷香的时间, 他们家小姐终于姗姗来迟, 身边还跟着三名少年。
“都怪山山, 非要喝什么酒,这下好了,所有人都迟了。”这是元霄在抱怨。
头一次睡过头被元霄摇醒的唐霖对此深表赞同:“喝酒误事。”
这样的体验,他不想再有下一次。
裘山山认为是他们的酒量太差了。
对此, 余大小姐表示:“我都要走了, 就不能让我清静会儿吗?”
“好的大小姐,遵命大小姐。”裘山山突然收敛笑意, 比余管事看起来还像她的家仆。
只有余辛宸从中听出了故意捉弄的意味, 面无表情踹了他一脚:“滚。”
裘山山摇头叹息:“接下来一个月都见不到了,就不能温柔点吗?”
元霄无情戳破真相:“宸姐姐什么时候温柔过?”
裘山山无法反驳。
余辛宸抬头望天, 思考自己为什么会认识这样一群人。
好在这群人里总算有个靠谱的。
唐霖:“一路保重。”
几人一路说说笑笑, 关系一看就十分要好, 余管事见到这一幕, 识趣地没有上前打扰, 直到余辛宸在他面前停下。
“小姐。”
余辛宸应了一声,见只有他一个人,有些失落地问:“二哥没来吗?”
余管事面露难色, 斟酌一番后才开口道:“家主近来身体略有不适,将一应事务都交给了二少爷管理,所以这次实在脱不开身。”
“爹怎么了?”余辛宸急道。
“小姐放心,家主并无大碍,只是一直记挂着小姐,临出发前特意叮嘱,让属下尽早带小姐会去。”
听到父亲久病未愈的消息,余辛宸自然也没了同他们插科打诨的心思,秀眉轻蹙:“多谢你们送我,有机会到北境来,我一定好好做东招待。”
“余大小姐相邀,等得了空,无论如何也要去一趟北境见见世面。”裘山山还是那副欠揍的模样,但至少说出的话没有那么欠揍。
元霄和唐霖也表示,有机会一定去。
余辛宸走得比想象中更快,离开的背影渐渐远去时,连元霄都有了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这种感觉,名为离别。
心不在焉的元霄又在文道院门前迎来了与唐霖裘山山的分别。
终有一日,他也会离开文道院,离开天枢宫,与他们从此陌路。
说不定还会拔剑相向。
届时也不知道谁下手最狠,谁又会顾及旧情。
他苦中作乐地想。
元霄晃了晃脑袋,将杂念甩开。
现在想这些未免太过遥远,还是先回清静峰吧,也不知道他爹醒了没有。
说起这事倒也有趣,从前在万魔窟,一直都是他爹亲自将睡眼朦胧的他从榻上拖下来的,如今自己为了听学修炼灵力夙兴夜寐,他爹反倒过起了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糜烂生活。
当真世事无常。
和裘山山二人分别后,元霄原本是往清净峰方向去的,不料路上却瞧见了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盛一鸣。
他是藏书阁的守阁长老,平常若无大事,几乎不出阁,更不用说他双腿不良于行。
最重要的是,盛一鸣左顾右盼,一副怕被人瞧见的模样,最后钻进一条隐秘的狭长小道里。
元霄生生停住了脚步。
那日在藏书阁,盛一鸣看他的眼神就像是知道什么一样,加上后来得知对方和他爹颇有恩怨,由不得他不多想。
一个在众多弟子眼中十分好相处,颇受尊敬的长老,做什么需要像做贼一样鬼鬼祟祟?
除非是什么见不得的人事。
元霄将自己身上的法宝挨个翻了一遍,找出两件最方便藏身和逃跑的,确认不会再出现那时在沧澜城的意外状况,这才放缓脚步,悄悄跟了过去。
可眼前哪里有盛一鸣的身影。
元霄瞬间拿出十二分的警惕,一旦有任何不对,随时准备离开。
可比他更快的是脚下早已布好的阵法。
阵法发动的瞬间,狂风大作,吹得元霄连站都站不稳,眼睛更是难以睁开,只好抬手遮挡。
好在这个阵法并没有什么实质性伤害,吹了一会儿便停了下来。
随后,耳边传来轮椅滚动的声音。
“你是……”盛一鸣不只是何时出现的,“你是哪个院的弟子,为何会在此处?”
元霄愣了愣。
他不认得自己?
不,不可能,那日他还特意问了自己是不是仙君带回来的,难道是……
元霄低头检查一番,身上的换颜符果然不见了。
普通的换颜符,用过一次就会失效,拾一叔叔给他爹的这两张则不然,只需随身携带就能产生效果,可一旦丢失,所有施加在脸上的障眼法就会全部失效。
上回那张是因灵力灌顶才失了效用,就算找回来也没办法,这次只是掉了,找找还能用。
他还不知道要在天枢宫待多久,这样方便的物什,总归比他爹日日费心伪装来得省心。
而且,盛一鸣似乎并不认识他。
也是,自己不知轻重闯山门时,盛一鸣并不在场,自然也没见过他的本相。
“弟子是文道院学生,见这里有异动才过来一探究竟,没想到是盛长老在此布阵,多有冒犯,还请长老恕罪。”元霄一面低头告罪,一面在地上找寻丢失的符纸,可惜无果。
同时这话也是在试探盛一鸣,疑惑他一个藏书阁守阁长老,怎么会大老远跑到文道院外的林子里施法布阵。
而盛一鸣居然真的给出了解释:“一个失去双腿的剑修,舞不了剑,就只好在阵法上下功夫了,藏书阁对天枢宫来说太过重要,只好寻了这么一块无人之地练习,没想到还是惊扰了小友,该说抱歉的应该是我才对。”
若不是第一次见面时盛一鸣给他的古怪感觉过于强烈,元霄此刻只怕会对这番话深信不疑。
然而眼下他只是低头说着:“不敢。”
说罢转身快步离开。
盛一鸣虽不曾见过他,却知道元栖尘是何模样,所以他方才一直低着头,就是怕对方想起些什么。
从林子里走出来后,元霄长舒一口气,但考验并未就此结束。
天枢宫里见过他这张脸的人太多了,若是不小心遇见了谁,只怕要以为魔域少主又来闯山门了。
幸而,壑谷在上,叫他发现了符纸的踪迹。
元霄这时也顾不上找盛一鸣的把柄了,满目欣喜地追了过去。
找到了!
元霄一颗心还未来得及放下,就有一只手先他一步将其捡起。
“这是……”
触碰到符纸的那一瞬间,裴天和便知晓了其妙用,即便以他的见识,也得由衷感叹制作者的厉害。
“好东西。”
元霄心差点从嗓子眼里冒出来,可见到裴天和后,又莫名放松下来,仗着裴天和没见过这张脸,理直气壮伸出手去:“这符纸是我的。”
堂堂天枢宫掌教,难道还能昧了小辈的东西不成?
孰料裴天和瞧见他这张脸后,反应格外不平静:“这是易容用的符,你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
元霄硬着头皮道:“我一没偷二没抢,拿着玩玩也不行吗?”
“改头换面混入弟子之中,这是奸细才会做的事。”裴天和眯着眼睛打量他,“你说这是你的,难不成,你是魔尊派来的魔族奸细?”
魔族是真的,奸细之说,纯属无稽之谈。
他爹才没有这么无聊,往天枢宫里派什么奸细呢。
那些和他爹不对付的魔君派人来浑水摸鱼还差不多。
裴天和对他露出邪恶的笑容:“是不是奸细,去惩戒院审一审就知道了。”
元霄没想到这老家伙一点不讲道理,说着就要对他这个小辈伸出魔爪。
救命啊!
元霄在心底大喊,用了个能瞬移的法宝,凭空消失又出现在百步之外,用起愈发熟练的御剑术,朝清净峰方向飞去。
此刻他已经顾不得仙君的名声了,先找他爹救命要紧。
殊不知身后的裴天和见了他逃跑的方向,脸上顿时露出果然如此的嘲讽神情。
裴天和若有意抓他,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可他却不远不近地跟着,时不时突然加快速度,将元霄吓得一身冷汗。
就跟胜券在握的猫抓老鼠似的,十分恶劣,令人发指。
“爹!救命啊!”
元霄哭着跑回来,一脸委屈,他爹则悠哉悠哉靠在院子里的躺椅上,轻轻撩起眼皮:“怎么了?”
自从将元霄丢到文道院,元栖尘已经很久没有这种孩子哭着跑回家告状的经历了,偶尔想起来,都会不禁感叹阙子真的明智之举。
不过,偶尔这样同他撒撒娇,他心中也一样欢喜。
元霄一阵风似的扑进他怀里,也叫一旁正在用渊鱼削木头的阙子真动作一滞。
他手里是用来赔给元栖尘的发簪,费了小半日功夫,已经初具雏形。
如今只差最后一步了。
正准备继续,清净峰结界再次被触动,阙子真刚拿起的渊鱼不得不重新放下。
也不知今日究竟能不能完工。
他颇为惆怅地想。
裴天和就在此时走进了小院里。
眼前三人,一个搂着儿子轻笑安抚,一个在旁边做着可有可无的闲事,岁月静好,温馨美满。
裴天和甚至从这座充满生活气息的小院,见到了人间烟火气。
这是阙子真身上从未出现过的。
“师尊何故来此?”阙子真出于师徒礼节,起身站定后才发问。
元霄有人撑腰,气势霎时就不一样了,蹭的一下从元栖尘怀里跳起来指控道:“他要把我抓到惩戒院去!”
元栖尘眼神不善:“惩戒院?”
说话间,三人面对裴天和站成了一条直线,元霄那张脸放在二人中间,简直就是另外两张脸的结合体。
旁人或许第一时间想不到,可裴天和是从小看着阙子真长大的人,对他再熟悉不过了。
元霄虽然像另一位更多些,可鼻子下巴还有一些不经意的细微之处,哪一样不是照着他家那傻徒弟长的。
三人之间是何关系,不言自明。
可猜到了是一回事,亲眼看到又是另一回事。
如今看来,他这傻徒弟可一点也不傻,悄无声息的干了件大事,还将人放在天枢宫,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玩了一出瞒天过海。
真是出息了。
裴天和一时不知该心痛还是该欣慰。
阙子真浑然不觉,还在为儿子鸣冤:“元霄做错了什么,何至于要劳动师尊亲自抓他入惩戒院?”
裴天和:“……你自己看看!”
说罢,将那一纸换颜符拍在他的手心里。
第一次见元霄时,他还觉得这孩子和元栖尘长得不大像,却原来是这东西的缘故。
元霄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看他,直将裴天和看得心虚起来,握拳假咳几声,对元霄说道:“那什么……只是开个玩笑。”
玩笑?
元霄被这只不要脸的老狐狸气死了,气呼呼道:“一点都不好笑。”
他差点被吓死了!
裴天和在小的那里碰了壁,只能行使行使作为师尊的权利,将阙子真单独叫到了书房。
元栖尘看了眼他们离去的背影,转头也走了。
“爹你去哪?”元霄愣了会儿,一赶紧跟上。
元栖尘:“睡觉。”
元霄下意识道:“又睡?”他爹应该才醒才对吧。
元栖尘打着哈欠抽空睨了儿子一眼,没说他昨夜忙活了一晚上的事。
小孩子听不得这些。
书房内。
裴天和想了半天也不知该如何开口,阙子真是个不知道着急的,也不催促,只是默默等着。
终于,裴天和思忖一番,还是选择了直说:“元霄……是……是你跟他的孩子?”
阙子真:“是。”
“你——”竟然想也不想就直接承认了。
裴天和试图挣扎:“你就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阙子真:“弟子……无话可说。”
“什么叫无话可说?你就没想过万一哪一天事情暴露,要如何同仙门百家解释?”裴天和气倒。
阙子真:“这是我的私事。”
他这个徒弟的脾气,看着不声不响,实则认定的事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当年求他给元栖尘一个容身之地时是这样,如今不容置喙将父子二人纳入羽翼之下也是这样。
可他是玉山仙君,是天枢宫首座,三洲四境所有修行者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
事情一旦传扬出去,名声尽毁,千夫所指。
裴天和卸力坐到凳子上,摆了摆手:“你如今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和成算,为师管不了你了。”
“弟子不敢。”
他这个一板一眼瞧着最是听话的徒弟,嘴上说着不敢,实则做的每件事,都堪称离经叛道。
可谁叫这是他徒弟。
从咿呀学语,看着长到如今已经为人父的徒弟。
裴天和沉吟半晌,道:“你们的事,我只当不知道,只是瞧着你和他这般光景,心魔的情况想必已经有所好转。”
在此之前,阙子真虽从未说过喜欢,可裴天和看得出来,自家傻徒弟对那魔头感情颇深,以致爱而不得,徒生心魔。
如今郎情蜜意,想必心魔尽可消了。
若果真如此,总算还有件值得欣慰之事。
但阙子真对他摇了摇头。
“心魔与他有关,却与此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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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师尊他……让我们节制些……
裴天和还欲再问, 阙子真却再不肯多言。
“修行之人最忌心魔侵扰,再这样下去,你的神智迟早会被心魔蚕食,届时……”
裴天和忧心忡忡。
阙子真:“弟子心中有数。”
裴天和根本不信:“你最好是有数。”
世人皆知天枢宫掌教的亲传弟子是个不善言语侠肝义胆之人, 试问仙门百家哪个没有受过阙子真的恩惠?
君子比德于玉, 阙子真也因此得了玉山仙君的名号。
然,侠肝义胆不假, 可那些年仙门百家受过的恩惠, 有半数是阙子真替某位大魔头收拾烂摊子的结果。
元栖尘生性率直, 随心所欲, 早年间得罪的人不少,阙子真追着他跑不停善后的行为曾一度为人津津乐道。
后来元栖尘隐瞒身份欺骗阙子真的事传扬开来,二人便成了众人眼中势不两立的宿敌。
唯一知道内情的裴天和为了徒弟,从不敢与人言, 连阙子真闭关消解心魔, 也说成是为了冲破境界。
阙子真早已是大乘期修为,接着突破境界, 就只剩下渡劫飞升一条路。
三洲四境万年不曾有过飞升成功的案例, 据说众神陨落之时,通天之路也一并断开, 即便失败了, 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
十四年过去, 阙子真心魔未消, 元栖尘明目张胆住进清静峰, 两人还有了一个孩子。
对了,孩子。
裴天和曾用此事揶揄过徒弟,可想过不代表亲眼看见时能淡然处之。
“那孩子是元栖尘……”
裴天和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
他居然肯将孩子生下来, 生下来也就罢了,还好好养到了这么大。
而且……
“他是怎么生的?”
裴天和的表情相当精彩,可惜阙子真垂眸低头,什么也没看见。
妖族于繁衍之事上,有着层出不穷的奇特方法,但大多数情况下,是本体带给他们的天赋。
魔族不论男女,都少有繁衍,能万年不曾灭族,全凭壑谷之中源源不断凝聚的煞气。
元栖尘横空出世,大约也是壑谷所生。
可这并不能解释元栖尘为何有孕育的能力。
阙子真作为孩子父亲,同样解释不了这个问题。
他只知道,元霄是他和阿尘的孩子。
仅此而已。
“是我对不起他。”
裴天和闻言不满蹙眉:“你有何对不起他的?能做的不能做的你都做了,全天下还有谁能比你更对得起他。即便这些年来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可他告诉过你孩子的存在吗?”
阙子真有心替元栖尘辩解几句,可话到嘴边,又不知该如何提起。
雾泉山那回他本就没有记忆,彼时元栖尘身受重伤,他又被心魔控制失了神智,事情是如何发生的,过程有多惨烈,根本不敢想象。
即便记得,这样的事也不便对师长提及。
贞操于元栖尘而言,是人族为自己套上的枷锁,从来无关紧要。
元栖尘若要恨他,只会恨自己让他以男子之身怀孕生子,承受了不该受的屈辱和痛苦。
如今照旧与他谈笑风生,没羞没躁地厮混,除了接受了元霄的缘故,归根结底是他不在意罢了。
追着他想要一个关于“喜欢”的回答,更像是胜负欲作祟,只要证明了这份在意,就能压过他一头。
却不知对阙子真来说,他已然立于不败之地。
怀孕生产之痛,十四年的销声匿迹。
如若没有雾泉山发生的一切……
“他本该是这世上最自在的人。”
裴天和气冲冲上前抓住他的手腕,灵力入体,立刻便发现了不对,阙子真反应过来想要制止,但为时已晚。
“这就是你不肯让我查探心魔的原因是吗?”
如此重的内伤,三洲四境内有几人能做到?无非是他自己作的。
裴天和目光沉痛:“因为那个仙魔同体的孩子?”
“……他是阿尘的孩子。”所以不能不救。
“仙魔同体历来是活不长久的,你这样损耗自己的修为,能救他到几时?”
就像他和元栖尘注定要站在对立面一样,强行在一起,只有两败俱伤。
可阙子真只是固执地说:“我会让他活下去的。”
这是他和元栖尘共同的愿望。
裴天和早知自己劝不动他,可不见棺材不落泪,非要问上一问。
元霄之于子真,子真之于他,其实是一样的。
裴天和要笑不笑:“如此看来,心魔是否好转根本不重要,这样下去,你会死得更快。”
“……弟子不孝。”
走出书房时,裴天和倏地想起什么,回头看向阙子真,犹豫道:“你们……你们还是节制些为好。”
一个孩子已经够麻烦了。
阙子真结结实实愣了一下,似乎没反应过来裴天和说了什么。
不及他深思,裴天和支支吾吾提出想再看看元霄。
阙子真:“我去问问阿尘。”
裴天和:“……”
家门不幸啊。
元栖尘不早不晚,一脚踢开房门,双手抱臂靠在门框上,朝裴天和冷笑一声:“见我儿子做什么?带他去惩戒院吗?”
裴天和一阵心虚,加上得知真相,看元栖尘的眼神里又多了几分复杂,大度道:“看在子真的面子上,这次不与你计较。”
至于元霄,只要他还留在天枢宫,不愁没有见到的机会。
想到此处,裴天和心平气和地走了。
元栖尘心中疑惑,转头看阙子真也是一脸的古怪。
“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阙子真:“元霄的事,师尊知道了。”
难怪从头到脚透着一股别扭。
元栖尘幸灾乐祸笑了笑,又问:“那你这副神情,是为了什么?”
阙子真已经渐渐回过味来,硬着头皮道:“师尊他……让我们节制些。”
元栖尘这时才看到阙子真领口那枚红印,乐不可支:“他管的也忒宽了。”
他们一个笑,一个慢慢红了脸。
少顷,元栖尘的笑声戛然而止,对上阙子真的视线,不约而同想到了一个被他们忽视的重要问题——
元栖尘能受孕生子,那昨夜还有在登仙阁那次,会不会有再次怀孕的可能。
阙子真脸色骤变,拉着他就往外走,又在小院门口被元栖尘强行按住。
“你要去哪儿?”
“去找冥主,他历经沧海桑田,见多识广,或许知道些什么。”
元栖尘鲜少见他用这样急切的说话,面色一点点阴沉下来:“仙君现在开始担心我会不会再次受孕,未免有些晚了。”
前两次回回都弄进去了,若果真如此,此刻说不定已经有了。
他的确不想再要第二个,可阙子真迫不及待想要消除隐患的态度着实令人生气。
阙子真对他的变化不明所以,急道:“你的身体不能再孕育一个仙魔同体的孩子了!”
第35章 你是在闹脾气吗
阙子真急切的样子令元栖尘久久不能回神, 尽管他的情绪看起来十分稳定,但于阙子真而言,足以称得上是失态了。
等反应过来时,阙子真已经带着他赶上了刚走不久的裴天和。
“子真?你们这是……”
裴天和尚未从极具冲击力的消息里缓过劲来。
阙子真也不道明缘由, 开口便道他们有急事要去一趟归墟境:“劳烦师尊照顾元霄几日。”
裴天和满腹疑惑, 一句都没来得及问出口,他家宝贝徒弟早已带着大魔头消失在天际。
活像在私奔-
归墟境, 奈川河畔。
奈川的荒凉与鬼市街的热火朝天截然不同。
阴霾笼罩大地, 水面平静压抑, 连风都不屑光顾, 阴沉沉直叫人喘不过气来。
正是因为此地生魂不敢轻易入内,元栖尘当年才会跌跌撞撞跑进来,最后被拾一捡了回去。
阙子真本不欲让他进去,元栖尘自己摆了摆手:“哪有这么娇气。”
而后轻车熟路地找到了拾一所在之处。
尽职尽责引渡亡魂的拾一脸上多了几分庄严肃穆, 看起来与冥主这一身份更为匹配了些。
如今掌管归墟境的拾一应当是三洲四境最接近神的存在, 可仍旧逃不过千年一轮回,无法踏出归墟境半步的宿命。
手握无上权柄的同时, 拾一也永远失去了自由。
而元栖尘就像一只受伤误入此间的鸟, 虽承了他的恩情,心怀感激, 可天空才是他最终的归宿。
“冥主, 叨扰了。”阙子真在离他三丈远的地方就停下了脚步。
再往前, 只怕深不见底的奈川会有卷起水流将其拖入水底的征兆。
奈川不欢迎生魂。
拾一抽空瞥了他们一眼, 眸中又流露出元栖尘熟悉的那副贱兮兮的欠揍模样。
“哟, 二位稀客怎的有闲暇来此?”
他的第一反应是元霄身体又出现了问题,却听阙子真道:“我们想问问冥主,是否知晓阿尘的来历?”
拾一嘴角弯了弯:“他是魔族, 无父无母的,自然是壑谷所生。”
若仅仅是这样的答案,他们大可不必寻到归墟境来。
阙子真:“自壑谷而来的魔族千千万,没有哪一个能以男子之身拥有孕育的能力。”
拾一笑容不减,显然是知道些什么。
这下连原本兴致不高的元栖尘也有了一探究竟的想法。
他纵横三洲四境活了这么些年,真没在意过自己是个什么,即便得知身怀有孕,想到的第一件事也不是自己为何能怀孕,而是怎么将阙子真这个王八蛋揍一顿。
如今看来,拾一当初会将素未谋面的自己捡回去,除了大发善心,更多的恐怕是猎奇还有找乐子。
“你早知道,却不告诉我。”元栖尘拔剑指向拾一的咽喉,说是怪罪,实则语调根本无甚起伏。
拾一摊开手,无辜道:“你又没问我。”
“我现在问了,说。”
拾一从容拨开惊鸿剑尖,仰着脖子后退一步:“别这么粗鲁嘛,你问了,我自是要说的。”
他对元栖尘的亲昵自然而然,逗猫儿似的。
“不论人族还是魔族,女子受孕,乃天道自然,与生俱来。你为男子之身,却有孕育之能,必不可能是天生的本事,有此能力并将其赋予你的,想来想去,唯有壑谷而已。”
元栖尘:“壑谷?”
身为魔族,没有人不知道壑谷的意义。
它虽是一处地名,可正是这个地方,滋养了魔族不知多少万年。
正如修行者起誓时必得说一句天道在上一样,壑谷便是魔族的信仰。
拾一接着说道:“创造生命是壑谷的本源力量,这股力量在你身上的体现,就是孕育生命的能力。虽然不知道为何祂要将一部分本源力量赋予你,但足以说明,你是被壑谷偏爱的孩子,是命定的魔尊。”
元栖尘听罢,只觉得浑身别扭:“它不觉得把孕育的本源力量放在一个男人身上很……很……”
他甚至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壑谷的睿智想法。
拾一狂笑出声:“谁让你运气好呢!”
元栖尘面无表情。
要不砍死他算了,反正奈川河里走一趟还能活。
最重要的是,拾二必然是个好看极了的软萌团子,虽说芯还是那个芯,至少瞧着顺眼了。
这样想着,惊鸿即刻脱手而出,擦着拾一的脸颊飞出去,掉头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元栖尘手上。
“算你运气好。”元栖尘微笑。
二人都有些孩子心性,只有阙子真还记着最初的目的:“这股来自壑谷的本源力量如今还在吗?”
“自然是……”拾一刻意拉长了声音,“还在。”
还在?
那不就意味着……
元栖尘一个激灵,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肚子,甚至忘了找拾一不痛快。
拾一顷刻便明白了一切,笑道:“这会儿才想起来防着,未免为时太晚了吧。”
“什么意思?”
“放心,没那么容易中招。寻常女修怀胎尚且不易,你们一个魔尊,一个仙门最强,即便想,天道也不会容许的。”
元栖尘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
元霄如今是他捧在手里的宝贝不假,但若是叫他再生一个,那却是万万不能的。
拾一近来离不了奈川,他们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不便久留,很快离开了。
途经鬼市街,元栖尘不由得放慢脚步,侧目瞧了瞧阙子真沉稳可靠的脸。
他面上兴致缺缺,瞧不出喜欢还是讨厌,但元栖尘带他停留的每一个地方,他都看得十分认真。
长街从头至尾,脚步愈走愈慢。
元栖尘突发奇想:“阙子真,倘若真的有了,你准备怎么办? ”
阙子真:“顺其自然。”
意料之中的答案。
“元霄那里要怎么说?”
“照实说。”
的确是阙子真会做的事。
只是这样一来……
“你岂不是真成后爹了。”元栖尘掩面笑起来。
元霄只怕到如今还以为他娘是哪位不惧俗世目光清新脱俗的女修呢。
阙子真抿唇不语。
不高兴了?
元栖尘万分稀奇地凑上前去:“阙子真,你是在闹脾气吗?”
除裴天和外,换了任何一个人,见此情景,恐怕都要问上一句——
从哪看出来他在闹脾气?
要说从哪看出来的,元栖尘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有的只是纯粹的直觉,且他的直觉似乎只在阙子真身上才有效果。
“我们该回去了。”阙子真一本正经地转移话题。
元栖尘拉住他:“我也许永远不会告诉元霄真相,你这个父亲,在元霄那里永远只是个对他特别好的仙君。就算这样,你也不介意吗?”
元栖尘清楚感觉到他的手臂在一点点绷紧,有什么话几欲脱口而出。
“如果这是你的决定……我尊重你的想法。”
阙子真话音刚落,元栖尘的脸也跟着拉了下来。
他道:“我问的是你的想法,你的心意,是你想如何,而不是你能否接受这样的结果。”
从前他是天枢宫掌教首徒,后来是名满天下的首座,阙子真好像习惯了迁就妥协,以大局为重,如今牵扯到自己的事情,竟也跟块木头似的。
元栖尘越想越生气,甩开他大步流星朝前走,留下不知自己又哪里做错的阙子真低头看着空落落的手,颀长的身影流露出些许落寞来。
“不是说要回去吗?怎么还不走?”元栖尘走了一会儿,没好气地回头唤他。
阙子真没想到他会回头,隔着如潮的人流,抬脚走向眼中的唯一一抹亮色。
脚步匆匆,越来越急,生怕那人又一次转过头去,不再停留。
三步。
两步。
走到元栖尘面前的那一刻,鬼市忽然躁动起来,有鬼高声大叫着:“奈川出事了!”——
作者有话说:咽炎还没好全,本来应该昨天就更的,实在撑不住,拖到了现在,先跟宝贝们说声抱歉。这篇做了很详细的大纲,肯定不会坑的,这点请宝贝们放心。不管是阿尘子真,还是小汤圆,我都很爱他们,希望可以尽自己所能讲好这个故事,也谢谢一直陪他们到现在的大家。手动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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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灵堂里躺着的人是她爹……
奈川是连鬼都不想去的地方。
一只普通的鬼, 平生最多出入奈川两次。
洗尽前尘入归墟,返璞归真赴新生。
若非如此,误入其中只会被黑沉的河水吞没,永堕无边黑暗。
鬼市的妖魔鬼怪一哄而散, 争先恐后赶着逃命, 唯有他们二人,交换一个眼神后, 又转身回到了奈川。
新生的亡魂浑浑噩噩不知方向, 被一声尖锐的鬼啸惊得四处逃窜, 运气不好的, 失足落入奈川黑水之中,消失得无声无息,从此再无来世。
惊鸿出鞘,化作长鞭, 将渡桥上挤成一团的魂魄全都捆在一起。
阙子真则足下轻点, 将落单跑远的几只亡魂抓了回来。
局面总算变得可控起来。
双目灰暗的拾一似瞎非盲,身上隐隐可见神性, 启唇说了个“定”字, 所有魂魄尽数安分下来,唯有那只引起骚乱的新生亡魂仍在拾一的控制下奋力挣扎, 狂躁得不同寻常。
“什么情况?”元栖尘收回惊鸿, 上前打量着这只好似发了狂的亡魂, 奇道, “他的魂魄怎么缺了一部分?”
拾一好似习以为常:“三魂七魄都在, 可是都像被狗啃了似的,残缺不全。这已经不是第一例了。”
不是第一例?
“之前也有过这种情况?”元栖尘道。
拾一心神倦怠,长叹道:“你以为我待在奈川的时间为何会越来越长。”
往日这样不受控制的残缺魂魄也有, 但今日这个大约是生前修为太高,导致魂魄也无比强韧,虽然残破不堪,到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比先前几次给他造成的麻烦都要大。
就在这时,一直沉声不言的阙子真瞧着对方说了一句话:“此人似乎是北境余家的家主余观。”
北境余家,岂不就是天枢宫那小丫头的……
余家在北境乃数一数二的大家族,作为家主的余观却死得悄无声息,连魂魄都不全,可以想见其中有多少阴私。
“先前出现这种情况,都是什么时候的事?”元栖尘深觉此事大有蹊跷。
拾一回想了一会儿:“断断续续也有十多年了,只是近两年变得格外频繁。”
说到这里,三人都觉得有些不对。
拾一忽然意识到什么,拧眉道:“奈川第一次大批出现魂魄不全的亡魂,是在十四年前。”
那时恰好是他千年轮回新生之际,出现动乱不足为奇。
也正是那一年,他遇到了被仙门百家追杀的元栖尘。
元栖尘不知怎的,想到了靠魔族禁术吸取他人性命修为增长自身的苍翎,说了个大致的时间点,果然能够对上。
“看来是要往北境走一趟了。”
唐家一案,很可能也与这件事有关。
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元栖尘虽不是什么君子,但深觉有理。
清不清白的元栖尘不在乎,但幕后布局之人,不将其揪出来痛打一顿,难消他心头之恨。
莫说十年,即便过了百年千年,他也绝不会忘记。
元栖尘即刻就要出发,阙子真亦步亦趋,竟也想跟着一起走。
但他私心里并不想阙子真掺和这件事。
“区区北境余家,我一个人就够了。”元栖尘自得道,“元霄还在天枢宫,让裴老头照看我不放心,你去替我看着元霄吧。”
元霄自出生起,还未离开过元栖尘的视线,他愿将儿子托付给对方照顾,无疑是莫大的信任。
阙子真无法拒绝这个要求。
二人在归墟境入口分道扬镳,一个向北,一个往南-
余辛宸怎么也想不到,回家后听到的第一个消息,竟是父亲仙逝的噩耗。
明明余管事来接她时,说的是身体抱恙,如何一夕之间……
余辛宸站在父亲床前,魂像被抽走似的,整个人僵在原地,渐渐红了眼眶。
即便如此,她还是倔强地没让眼泪掉下来。
余辛宸母亲走得早,是父亲一手将她带大的。
为了亡妻,也为了这个宝贝女儿,余观一生未曾续弦,作为家主,没少因此被族人诟病。
好在他修为足够强,愣是为余家在北境争出了一席之地,旁人即便意见再大,也不敢在人前说出口。
除此之外,余家人肯闭嘴的另一个原因,是余观名下还养了一个孩子。
“宸妹妹,想哭就哭出来吧。”说话之人是个温文尔雅的俊秀青年,名义上是余观的养子,实际上却是叔侄关系。
余辛宸艰难唤了声“二哥”,始终无法相信:“我爹他……他向来只是身子不大痛快,并无大的灾病,怎么会……怎么会……”
余辛泽眼睛也是红的,忍痛安慰道:“生死有命,叔父他定然也不希望你太过伤心。”
狗屁的生死有命!
她爹再怎么说也有大乘初期的修为,就算缠绵病榻,也不该走得如此突然。
“二哥,你实话告诉我,父亲的死,是不是另有隐情?”余辛宸几乎要将下唇咬出血来,目光坚定,誓要得到一个答案。
余辛泽想说的话在口中滚了一遭,随后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总算开了口:“宸妹妹,这话我本不该说,说了只怕有蓄意报复之嫌,只因第一个发现叔父仙逝的……是西苑那个女人。”
“夏夫人?”
说起来,兄妹二人颇有些同病相怜,皆是从小没了母亲。不同的是,余辛泽的父亲,也就是余观的兄长,很快便娶了续弦。
正是这位夏夫人。
继子和一位生了儿子的继母,想也知道关系好不了。
所以余辛泽才说,他不该说这话。
“她今日一早便来找叔父,说是有事相商,谁知一进一出的,便传来了噩耗。”
余辛宸并未因此盲目下判断,咬牙道:“父亲的……尸身,可有检查过?”
“查了。”余辛泽道,“她自知嫌疑最大,第一个要求验尸,族中几位修为高的长辈都验过了,说是……”
“是什么?”
“有魔族的气息。”
余辛泽顿了顿:“几位叔祖都猜测,是魔尊所为。”
当年讨伐魔尊,也有他们余家的一份,虽未派出精锐参与围剿,但追杀令上,余观也是代表余家属了名的。
恰巧近日魔尊出世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几位长辈都怕是魔尊的报复,至今未敢声张。
——失了余观这根定海神针,青黄不接的余家早已没了应对魔尊的底气。
魔尊所为?
余辛宸听到这个猜想,思绪凝滞了一瞬,想起元栖尘那张压迫感十足,却总是一副懒洋洋模样的妖冶脸庞。
如果她不是在做梦的话,魔尊这些时日一直都在天枢宫,他们还一起饮了酒。
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元栖尘做的。
只是这些听起来大逆不道的话,实在不宜说出口。
入夜后,余辛宸留下为她爹守灵。
她心里始终绷着一根弦,原本是毫无困意的,可不知怎的,忽然间昏昏欲睡,眼皮子也跟着打起架来。
眼看着就要昏睡过去,余辛宸猛地掐了一把大腿,硬生生把自己疼清醒了。
不对,有古怪。
余辛宸目露防备,心知情况不对,却始终找不到源头,心情不由得焦躁起来。
“是谁?”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防备心不错。”
这个声音……
余辛宸猛地转过身去,果然见一慵懒闲适的身影坐在那儿,手里拿着一个供果,不住向上抛接。
“前辈为何会在这里?”
余辛宸下意识想起二哥说的那些话,背后止不住地发凉,难道……
元栖尘扯了扯嘴角,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破天荒地解释了一句:“本座没事不远千里过来杀你爹作甚。”
余辛宸松了口气,心中竟涌出一丝庆幸:“仙君也来了吗?”
他顿时笑弯了眼角:“怎么,本座非得跟在那闷葫芦身边才行?”
若是往常听到这话,余辛宸早就该在心里偷笑了,可父亲新丧,她实在笑不出来。
“小丫头。”看在元霄叫她一声宸姐姐的份上,元栖尘不吝点拨道,“你若想查清你爹被害的真相,恐怕没有伤心的功夫。”
余辛宸浑身一震,仍有些茫然:“前辈此话怎讲?”
元栖尘将奈川遇见余观亡魂之事和盘托出,合理分析道:“被魔族秘法吞噬过修为的人,三魂七魄受损,你爹身体再不好,也是大乘期修为,若非亲近信赖之人,绝无可能接近他从而施行秘术。”
所以,凶手极有可能就是余家的某个人。
一想到害死她爹的是自己的族人,余辛宸只觉浑身发凉,不寒而栗:“他们怎么敢?”
元栖尘说了这许多,忽然话锋一转,问:“你就不怕本座是在骗你?”
余辛宸清醒道:“如今的余家,合全族之力都不是前辈的对手,若想报复,直接动手岂不更好,何必费心思跟我一介黄毛丫头周旋。”
元栖尘挑眉道:“本座现在有些欣赏你了,比那些迂腐的老头子讨人喜欢。”
说着,脸上笑意又深了一些。
他最后一次接住供果,修长的手指夹着果子在指间转了两圈:“小丫头,有没有胆量去争一争家主之位?”-
翌日,余大小姐身边多了一位戴面具神秘护卫,但凡有人相问,便说是余观留给她的人。
余观对这个宝贝女儿的爱护人人都看在眼里,此举倒不算太意外。
意外的是,从未仗着大小姐身份对族中事务指手画脚的余辛宸,忽然开始对这场丧事提出了诸多要求。
底下人第一反应是去询问余辛泽或半只脚快要入土的叔祖们的意见。
“那毕竟是她爹,有所要求也是理所应当的,依着她便是。”
余辛泽愿意纵着她,叔祖们却不大乐意,只怕余辛宸有了那份心思。
要知道,余观在世时便有将家主之位传给独女的心思,只是族老门竭力反对,最终未能成行。
可论及天赋,余辛宸是年轻一辈中最好的,超越她爹的成就只是时间问题。
她若真有此心,或是余观留下了什么他们不知道的遗命,事情就变得麻烦起来了。
这一日,仙门百家接到消息后陆续派人前来奔丧。
余辛宸做足了余家大小姐的姿态,披麻戴孝,于正门外迎客,说话礼数全然挑不出错处。
不知情的人,只怕要以为余家已然是大小姐当家做主。
着急的人很多,可他们都没有理由阻止这一切。
只因灵堂里躺着的人是她爹。
仅仅如此,还不足以令这些人着急跳脚,直到某位贵客的出现。
门房通传的是:天枢宫掌教裴天和携徒前来吊唁。
裴天和的徒弟还能是谁。
人人都知道余大小姐是天枢宫弟子,掌教和首座双双出现,怎么看都像是来撑腰的。
余辛宸红着眼眶,于门前盈盈一拜:“院长和仙君肯拨冗前来看望父亲,弟子不胜感激。”
一句“院长”,亲疏立刻有了分别。
裴天和在外是天枢宫的掌教,但于天枢宫的弟子而言,从来没有掌教,只有院长。
裴天和阙子真都在,元霄自然也跟着来了,他给了余辛宸一个充满安慰的拥抱:“宸姐姐,节哀顺变。”
余辛宸摸了摸元霄的脑袋,接受了他的安慰。
他们并未寒暄太久,格外不同的是,余大小姐身边连头都懒得对人低一下的护卫,竟然主动提出为几人领路。
元霄早就感觉到了他爹的气息,碍于人多眼杂,什么亲近动作都不能做,别提多难过了。
元栖尘略过儿子幽怨的眼神,面具下那双清亮眼眸朝阙子真投去一瞥,噙着笑意,抬手道:“仙君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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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给你的赔罪礼
余观的尸身连同棺材就放置在灵堂之上, 依北境的规矩,停灵三日后方可下葬。
今日是他死后的第二日。
裴天和假装看不见他们的眉来眼去,目不斜视行至灵堂前,为老友上了柱香。
“一路顺风。”
阙子真尚未告诉他余观三魂七魄不全之事, 裴天和也就无从知晓, 他这位老朋友死后的路其实走得并不顺利。
上过香后,余家人领着他们往住处去。
起灵下葬的日子是明日, 能在今日赶过来吊唁的, 除了路程本就不远的几个门派, 都是余观的故交。
裴天和与他是老相识, 但交情有限,今日显然是一收到消息就第一时间赶了过来,方才又在门前同余大小姐上演了一出感天动地的师生情。
容不得旁人不多想。
这不,才一转身, 就被人拦住了去路。
“天枢宫距此少说也要大半日脚程, 裴掌教居然今日便到了,好快的消息。”
裴天和淡淡道:“凑巧罢了。”
有了出头鸟, 其他人也都按捺不住陆续凑了过来, 或是巴结攀关系,或是探听他此行的目的, 更有人注意到裴天和身边破天荒地带着一个半大孩子, 直言道:“这是谁家孩子, 竟劳动裴掌教亲自照看?”
那当然是自己家的孩子。
裴天和是应酬惯了的人, 可怜元霄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 霎时间成了人人关注的对象,看似关切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实则是在打探他的出身背景, 还有同裴天和抑或是玉山仙君的关系。
元霄自诩是个胆大的,见此情景都不免心中打怵,不动声色挪到裴天和身后,一副寻求保护的姿态。
而在这番门庭若市,和余家丧事格格不入的场面下,人们口中念叨着的玉山仙君竟不知何时没了踪影。
“诸位,余兄新丧,我等在灵前谈论这些,似乎不太合适。有什么话,不妨改日再叙。”裴天和微笑。
众人恍然惊醒,仿佛此刻才觉出不妥,讪讪拜别,说着改日再叙,生怕裴天和忘了似的。
至于他们心心念念惦记着的玉山仙君,早在人群围上来之前就被某位见势不对的护卫带走了。
阙子真全然不知反抗是何意,亦步亦趋跟他来到无人经过的花园假山后。
面具摘下,露出那张他在梦境之中描摹过无数次的熟悉面庞。
只见元栖尘扬起嘴角,如风流浪子一般,伸出双臂将阙子真环在自己于与假山之间。
若眼前是个身材纤细的小姑娘,必能衬得他风流倜傥,好不潇洒。
偏阙子真是个高大的男人,看起来不像浪子耍风流,倒像是他在投怀送抱。
“余观身死的消息昨日才发往各境,来得这般快,可是想见我的缘故?”
因为想见他,所以长夜奔徙,日夜兼程。
阙子真不提他猜的是对是错,而是从情怀中拿出一样东西:“给你的赔罪礼。”
元栖尘蓦然一怔,没想到他还记着。
那不过是他随口一句调戏的话,称不上有多生气。
即便当时有气,如今也尽消了。
他一瞬不瞬看着阙子真手里的木簪,眉梢眼角噙着笑,抬手解下束发的带子。
三千青丝自然垂落,令元栖尘整个人看上去柔和了不少。
他自然转过身去,道:“替我簪上。”
阙子真迟迟没有动手,直到元栖尘等得不耐烦了,回头问:“怎么还不动手?莫不是连束发也不会?”
不会束发的人是元栖尘才是。
因为怎么也束不好,所以头发看上去总是松松垮垮。
好在他有足够任性的资本,松散的样子也别有一番风味,便一直这么凑合过来了。
阙子真以指为梳,拢起一把柔软青丝,按部就班替他簪起了头发。
正经束发,是要将头发全部拢起来的,可阙子真私心觉得这样一板一眼端正风格元栖尘不会喜欢,便只挽了一半。
“好了。”阙子真做完这一切,默不作声往后退了一步。
此处没有镜子,元栖尘便只上手摸了摸,觉得比自己动手牢靠,欢欢喜喜道:“如何?”
阙子真如实道:“好看。”
不是他头发挽得好看,而是元栖尘这个人好看。
元栖尘十分满意,重新戴上面具就要出去。
他现在是余大小姐的贴身护卫,消失太久可不好。
刚要走,就被阙子真抓住手腕拉了回来。
这一下实在有些用力过猛,元栖尘并未设防,顺势就被扯进了阙子真怀里。
紧接着,脚步声响起,不远不近,正好停在假山外,与他们只在咫尺之间。
“不知三叔寻妾身来此有何贵干?”
这是个妇人的声音。
“你我孤男寡女,若是被人瞧见,只怕有十张嘴都说不清。”
“大嫂慌什么,莫不是做了亏心的事,怕被人发现吧?”对面的男人像是知道些什么。
“三叔说笑了。”
又是大嫂又是三叔,想来是夏夫人和余观的弟弟余叡。
据余辛宸所言,她这位大伯娘素来低调,若无大事,便带着儿子缩在自己那处小院里,可谓足不出户。
偏偏余观死的那日,她走了出来,说是要和家主商量事情。
至于余叡,他和他修为出众,殚精竭虑的二哥不同,是出了名的骄奢淫逸,游手好闲。
他若安心做个不学无术的花花公子也就罢了,可余叡心高骛远,将一切过错怪罪到老天身上,怪老天没给他像兄长一样的天赋和机遇。
他指的机遇,是大哥意外身亡,余观才能捡漏坐上家主之位。
余叡不怀好意地笑起来:“我是不是在说笑,大嫂心里清楚。”
夏夫人:“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余叡哂道:“二哥死的时候,大嫂在二哥房间里待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这么长时间,应该足够做很多事了。”
杀人,亦或是掩盖真相。
夏夫人修为平平,向来以什么都不懂的妇人形象示人。
可在余叡步步紧逼之下,她始终保持着平静淡然的模样:“妾身一早就说过了,去找家主,是想商量澜儿开蒙修炼的事。杀人,莫说妾身有没有这个本事,即便有,尸身之上残留的魔气却骗不了人。”
“试问这世上能悄无声息杀死一个大乘期高手的人有几个?”
叔祖们验过尸后,怀疑是魔尊所为,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你没这个本事,不代表别人没有。”
余叡一副早已洞穿一切真相的模样。
“一炷香的功夫,毁尸灭迹掩盖真相绰绰有余。你煞费苦心,冒着被灭口的风险也要捏住对方的把柄,无非是想给儿子求个安身立命之所。明日二哥下葬后,余家要选出新的家主,大嫂何不站在我这边。他能给你的,我一样能给你。”
话音落下,周遭安静得只剩下风吹树叶的声音。
元栖尘窝在阙子真怀里,丝毫没有在听墙角的觉悟,甚至动了动身子,将自己调整到一个更为舒适的位置。
他倒是舒服了,却累得阙子真辛苦忍耐,最终只能通过神识传音,压抑地说了声:“别动。”
另一边,余叡为了家主之位循循善诱,夏夫人却不为所动,始终坚持她那套说法。
“我家澜儿还小,参与不到家主之位的争夺中,只求三叔给我们母子二人一个清静。”
夏夫人说着,福了福身,转头告辞,丝毫没有留恋之意,留下余叡一个人在原地跳脚,无能狂怒。
“不识好歹!”
余叡冷笑。
“等着吧,很快就会有好戏看了。”
这两个人过来,说了一堆云里雾里的话,什么也没有谈成。
元栖尘倒是眼尖瞧见了夏夫人不慎遗落的一张帕子,上前捡了起来。
帕子没什么稀奇的,青色素面,带着女子贴身的清浅香气,边角所绣的兰花倒是很有几分巧思。
元栖尘左右看了一会儿,又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什么也没发现。
转头瞧见阙子真面无表情的俊脸,再次福至心灵,品出了不同寻常的意味。
他扬了扬手里的帕子,故意笑道:“仙君要不要也来闻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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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有什么声若擂鼓般响了起……
“轻浮。”
阙子真板着脸评价。
若是从前的元栖尘, 大约哽着一口气就认了。
反正这些罪名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与其花时间内耗为自己辩解清白,不如干脆承认,谁又能奈他何?
可今时不同往日。
元栖尘伸出一根手指, 点在阙子真胸口上, 撩起眼皮缓缓道:“那位夏夫人是第一个发现余观死的人,这般可疑人物, 我检查检查她掉落的物品有何不妥?至于轻浮……”
他倏地一笑:“仙君在床上的时候怎么不说?还是……只能对你轻浮?”
元栖尘的质问令阙子真心神一震, 如松如柏清风明月般的玉山仙君, 似乎恍然间成了虚伪的代名词。
至于究竟是元栖尘举止不当, 还是他心中有私,只有阙子真自己心里清楚。
“那毕竟是女子贴身之物。”阙子真隐隐有松口的迹象,但始终迈不过心里的那道坎。
元栖尘故意曲解他的意思:“如此说来,男子的贴身之物就不用避讳了?”
“元栖尘!”
“在呢。”
不论过去多久, 阙子真被他歪理邪说气到只能喊他名字的场景都令人十分愉悦。
就算是玉山仙君, 也是个有情绪的人啊。
元栖尘放肆大笑,收起那方香帕, 正色道:“本座可是答应余家那个小丫头, 要帮她拿下家主之位的,方才私会的那两个, 可都不是省油的灯, 我自然得替她小心着点。”
阙子真紧盯着他的动作:“……余辛宸真正想要的, 应该不是家主之位。”
“有什么区别?”元栖尘道, “她若不争这个家主之位, 如何逼那些虚伪的人露出真面目,又从何得知凶手是谁?”
活了这么些年,元栖尘早已不是当初的懵懂少年。
都说心怀鬼胎, 鬼话连篇,可照元栖尘看来,最善使这些鬼蜮伎俩的,恰恰就是人族。
阙子真没办法反驳,只好问:“你打算怎么做?”
元栖尘狡黠一笑:“秘密。”
不过……
“明日大概会有一场好戏,仙君可千万别错过。”
更多的,元栖尘就不打算再透露了。
他临走时还非要占点便宜才肯罢休,在阙子真脸上调戏似的摸了一把,低声耳语:“你的赔罪礼我收下了,晚上见。”
不轻不重的三个字,往阙子真心里种下了一颗名为期待的种子,可入夜后,元栖尘先找的人却不是他,而是今日兢兢业业做门神守了小半天的余辛宸。
余辛宸到底只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端了一天大小姐架子,对前路的忐忑和迷茫始终未曾削减。
“这法子真的能行吗?”
元栖尘在她面前摘了面具,但笑不语。
她怕的不是这法子能不能行,是怕真的揭出幕后凶手,自己无法接受和面对。
元栖尘也不说劝她的话,只道:“即便你不想查下去,本座也会按自己的方法行事。这不是你想不想的问题,而是你愿不愿配合本座。”
“前辈你这不是赶鸭子上架吗?”事实上,余辛宸别无选择。
“今日,几位叔祖、堂兄都来关心过我。”她苦笑道,“他们个个都怕我累着,请我去里面歇息,说来说去,就是不想我以余家大小姐的身份代表余家说话。
“他们都在盯着父亲留下的这个家主之位。”
安慰人的事元栖尘可做不来,他只能指出事实:“你知道就好。”
“可是为什么?余家如今青黄不接,全靠父亲这个大乘期坐镇,才能在北境坐拥一席之地,他们之中即便有人成功上位,焉能保证余家辉煌还能如今日一般?”
余辛宸到底还小,不明白什么叫人心不足蛇吞象,元栖尘倒是很明白什么叫自不量力。
他道:“这有什么,魔域的人都打不过我,但并不妨碍他们成天惦记本座的魔尊之位。”
余辛宸咋舌:“当魔尊听起来也没什么好处。”
元栖尘认真想了想:“好像是这样。”
说是能号令万千魔军,可他没事叫这么多魔族替他打架作甚?
打架还是得自己打才痛快。
余辛宸:“那您……又为何要做魔尊呢?”
“因为只有魔尊才能住万魔窟啊。”元栖尘理所当然道。
强大的魔族为自己寻找领地是一种本能,要找自然就要找最好的。
真是朴素的理由呢。
“对了,今日本座不小心听到了你家三叔和夏夫人的谈话。”
花园假山大约是什么私会的好去处,居然人人都往那里跑,可论先来后到,那也是他和阙子真先来的,故而的确是“不小心”听到的消息。
他与阙子真的那些细枝末节不便向余辛宸提及,元栖尘只简单复述了夏夫人和余叡的对话,点评道:“你那位修为不济却野心勃勃的蠢蛋三叔或许是知道些什么,但要杀人,恐怕没那个本事。夏夫人……你觉得,她当真没有夺权之意吗?”
余辛宸平静摇头:“我不知道。”
昨日之前,若有人同她说这样的话,余辛宸必然笑出声来,说一声“怎么可能”。
可这两日经历的种种,让她觉得余家人脸上仿佛都蒙上了一层看不清的迷雾。
不过不要紧,明日扶棺下葬,一切自会有分晓。
……
出了余大小姐的闺房,元栖尘直奔阙子真的住处而去。
他如今是已故家主大人亲自为大小姐安排的护卫,打听客人住所这样微不足道的事情,简直轻而易举。
正如他趁夜色潜进阙子真房间一般。
房门在里头落了锁,窗户却未关紧,元栖尘纵身一跃,凭着魔族优越的夜视能力,直奔床榻而去。
阙子真平躺在榻上,睡姿规矩,全无防备。
可就在元栖尘近前俯身,自上而下打算捏住他鼻子的时候,一只沉稳有力的手牢牢扣住了他的腕子,同时“唰”地睁开眼,无奈道:“阿尘。”
元栖尘双膝分别跪于他腰身两侧,见他醒来,索性卸力坐下,再次点破真相:“你在等我?”
“……你先起来。”
阙子真觉得这个姿势有些别扭,好在元栖尘看得再清楚,也看不见他从脖子一路红到耳朵的滚烫热度。
“我不。”元栖尘惯会同他唱反调,“除非你先告诉我,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阙子真:“……”
元栖尘从来不是个有耐心的人,立刻气急败坏,揪住他的领子,眯着眼睛威胁道:“说不说?”
因他坐的位置着实有些巧妙,堪称粗暴的动作之下,元栖尘清晰地察觉到了对方的某些微妙反应。
“你……”
二人齐齐愣住。
饶是脸皮厚如元栖尘,也有些无措。
前两回的事,说起来都是半推半就。
一次是为了救元霄,一次半醉半醒,总有这样或那样的理由。
这回却是实实在在,两人都清醒得很。
不消看元栖尘也能感觉到阙子真身上滚烫的温度。
怕是早已红得跟只煮熟的虾似的了。
又过了一会儿,元栖尘惊讶地发现,这股热度,不仅仅来自于阙子真,自己脸上也是热气滚滚。
这算什么?
他可是来调戏阙子真的,怎么自己也……
“阿尘。”
就在这时,阙子真忽然唤了他一声。
“你总想听我说喜欢,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元栖尘懵懵懂懂,仿佛又回到了那年小道士教他学字的时光。
他嫌自己过分亲近黏糊,说要教他识字读书,明礼知耻,好知道人与人之间的亲疏远近。
可惜道理还没教会,就被阙子真亲手一剑斩断了尘缘。
无需元栖尘明白所谓礼义廉耻,便没了动辄缠在他身边的机会。
当年阙子真问他知不知道什么叫羞耻,他笑呵呵地说不知道。
如今问他知不知道什么是喜欢。
元栖尘却回答不出来。
他喉咙上下滚了滚,艰涩开口:“仙君博览群书,定然知道得比我多,不如……教教我。”
说完这句话,元栖尘等了或许有一个轮回那么长,阙子真终于动了。
元栖尘像个木偶似的,被牵引着将手递了过去,他们的每根手指都如榫卯一般,一一对应,钻入指缝之中,十指相扣。
阙子真依旧没有说话,另一只手抚摸着他的后颈,几乎没用什么力气,便将人带到了自己面前。
他们彼此呼吸可闻,仿佛下一瞬就要亲到一起。
元栖尘下意识闭上了眼。
紧接着,一个珍而重之的轻吻小心翼翼落在了他的眉心。
元栖尘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接下来是鼻尖,然后是……
元栖尘忍不住睁开了眼,直直撞进阙子真深邃的墨瞳之中。
与此同时,有什么声若擂鼓般响了起来。
是心跳。
最后一个吻迟迟不曾落下,可元栖尘却没由来地慌乱起来。
他在一瞬间明白了那双眼睛里无声诉说的爱意,也破天荒地生出了想要逃跑的心思。
“嘭!”
元栖尘一直是个行动派,产生这个想法的下一刻,人就已经在阙子真的房间外面了。
他靠在门上,心中的躁动仍未停歇,“扑通扑通”好像要从嗓子眼里冒出来一样。
“爹?”元霄睡眼惺忪,揉着眼睛从隔壁走了出来,“你怎么在这?”
这不怪他,实在方才那声动静有些大。
元栖尘花了上百年没能学会的廉耻心,忽然在此刻无师自通,倏地生出一种被儿子抓包的心虚与窘迫。
他们明明什么也没做,何况另一个也是元霄的爹,这种莫名其妙的被捉奸感是怎么回事?
元栖尘恼羞成怒,强硬将儿子拉回房间,而后按在榻上,盖上被褥,一气呵成。
“睡觉!”——
作者有话说:和咽炎抗争良久,没想到前两天感冒也来雪上加霜,发烧了都不知道,以为都是咽炎的并发症(捂脸)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以后更新时间还是0-6点之间,每周四固定不更,有意外会挂请假条或者作话说明,以上(双手合十)感谢在2024-05-15 23:56:45~2024-05-21 00:50: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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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不好意思,此路不通……
翌日, 南北二境前来吊唁的客人陆续到达。
余辛宸在仙门百家面前刷足了存在感,余家其他人阻止不了,却也不甘落后,铆足了劲招呼起远道而来的客人。
今日来客的数量远超余家的预期, 一些人同余家并没有太多交情, 无非是中途听到裴掌教也在这里的消息,于是“顺道”过来上柱香。
上完香, 便直奔裴天和阙子真所在。
连埋头苦吃的元霄都察觉到了他们的分外殷勤:“仙君, 他们究竟是来祭拜宸姐姐父亲的, 还是来祭拜……”
说着, 转头看了看一旁的裴天和。
哦,还没死呢。
阙子真不赞同地睨了他一眼,反倒是裴天和满脸慈爱地替他解释:“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遥想前两日刚被裴天和接走的时候, 元霄差点以为这个不要脸的老头要将他正法, 张牙舞爪吱哇乱叫,放了一路的狠话。
等到了裴天和的地盘, 发现对方并不打算将他如何。
没有限制自由, 更没有严刑拷打,还好吃好喝地供着。
元霄怀疑他别有用心, 起先还不敢吃, 老头子目光一斜, 冷哼道:“爱吃不吃, 要不是看在子真的份上, 我才懒得管你这小魔头。”
听到“小魔头”这个字眼,元霄忽地想起什么:“我爹和仙君呢?”
裴天和没好气道:“他们不要你了。”
德高望重的裴掌教很快就因自己的口不择言感到了后悔。
元霄不负小魔头之名,和打小省心不哭不闹的阙子真完全不同, 吵得他额上青筋突突直跳。
没办法,裴天和不得不放下面子焦头烂额地哄孩子,小魔头也就此成了小祖宗。
此时此刻,听到元霄童言无忌话语的某派人物面露尴尬,裴天和正好借此机会表明立场:“诸位道友,死者为大。”
这些名门正派到底要脸,一时间纷纷歇了心思。
阙子真这才有闲隙远远瞧上元栖尘一眼。
元栖尘很满意这个大小姐护卫的身份,面具一戴,就能顺理成章忽略阙子真的存在。
可昨晚清晰的记忆却如走马灯一般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好在他扮演的是个冷面角色,即便当着所有人的面走神,旁人也只会以为他不屑一顾。
不多时,元栖尘随余辛宸一同进来,不经意间撞上阙子真远远投过来的视线。
四目相接,又很快移开。
只是这次率先避开的是元栖尘。
“宸妹妹这两日辛苦,脸色瞧着都憔悴了许多,不妨先坐下喝口茶歇歇。”余辛泽百忙之中抽身过来关怀道。
余辛宸深深看着他,到底没驳了他的面子:“多谢二哥。”
余辛泽闻言略微松了口气,亲自给她倒茶递至眼前。
如果说整个余家余辛宸最不愿意怀疑的人是谁,那必然是余辛泽无疑。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虽是堂兄妹,关系却胜似亲兄妹。
这点从称呼上就可见一斑。
旁的兄弟姊妹,余辛宸一向该表的表,该堂的堂,只有余辛泽,她唤的是“二哥”。
余辛宸在大门外站了半天,确实有些渴了,但本能的敬畏还是让她下意识地看了元栖尘一眼。
元栖尘目不斜视,装护卫装得兢兢业业,余辛宸明白他的意思,转头不再看他,将茶水一饮而尽,因动作有些着急,有一道水痕顺着下颌的弧度往下淌进脖子里。
“慢些喝,小心呛。”余辛泽眼中带上了一丝笑意,“已经是大姑娘了,怎么还是如此不稳重。”
他会这样说,是因为余辛宸从前经常因喝水太急而呛到。
余辛宸闻言轻扯嘴角,抬手拭去水渍,可这笑却不比哭好看多少:“从前爹也这样取笑我,如今……也只有二哥还记得了。”
余辛泽安慰道:“叔父一直以来都是最关心你的,即便仙逝,也不忘为你留下护卫,宸妹妹更该保重自身才是。”
他说着,瞥了元栖尘一眼。
在他打量元栖尘的同时,元栖尘也在打量着他。
这位余家二公子无父无母,却能在余观还活着的时候便代其行家主之责,能力手段定然不简单。
而且……
元栖尘觉得他笑起来很难看。
“二哥。”余辛宸生怕他看出什么端倪来,连忙叫了一声,将余辛泽的注意力拉了回来,“叔祖们都到了吗?”
余辛泽收回视线,想起正事:“瞧我这记性,叔祖们正等着呢,一块过去吧。”
灵堂之上,长辈们正为了一会儿送葬谁来捧牌位的事争论不休。
若按常理,亡者下葬,当由最亲近之人来捧牌位,这个人选,只能是余观的独女余辛宸。
可余家还有个不成文的惯例,为上一任家主捧牌位的人,必然是下一任的家主。
如此一来,余辛宸是否有这个资格便值得商榷了。
离黄昏扶棺下葬还有一个时辰,可家主的人选,又岂是短短一个时辰便能商议出来的。
若事急从权,让余辛宸就这样去了,凭她这两日在人前主人翁的做派,定会让仙门百家觉得余辛宸就是板上钉钉的继任者。
届时她再顺水推舟,便没了回旋的余地。
“我身为人女,难道还不能为父亲尽孝吗?”余辛宸尖锐开口。
最年长的一位叔祖板着脸斥道:“事关家主之位的继承,岂能儿戏。”
余辛宸毫不相让:“叔祖是觉得我做不得这个家主吗?”
此话一出口,在场所有余家人纷纷看向这个尚未及笄的小丫头。
“这……你才多大,就说要做家主。”老人家觉得难以置信,“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余辛宸眼神坚定:“有何不可?”
“别说你现在只是个黄毛丫头,即便再大上几岁,这家主之位也轮不到你头上。”余叡不屑道,“日后若是嫁了人,余家这份家底到底还姓不姓余可就不好说了。”
余辛泽皱起眉头:“三叔慎言。”
余叡白眼一翻,无差别攻击道:“你小子装什么装,别告诉我你不想要这个家主之位。”
谁会不想呢。
“捧个牌位而已,代表不了什么,眼下最要紧的是叔父下葬之事,家主人选容后再议也不迟。三叔何必咄咄逼人,让外人看笑话。”
余辛泽代行家主之责已久,说话的分量可比余叡这个不着四六的长辈大多了,可余叡所言亦是许多人心中所想。
几位叔祖捋着发白的胡须,叹他太过心软,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了。
焦灼之际,元栖尘直接走到灵堂之上,取下牌位,回来塞进余辛宸怀里。
“大小姐,时辰不早了,不如招呼宾客尽早启程的好。”
一切嘈杂纷乱的声音都在顷刻间消失殆尽。
最为年长的余家叔祖颤巍巍指着元栖尘,用尽全身力气怒斥道:“哪里来的宵小,竟敢擅动家主牌位!”
此番变故,所有人都不曾料到。
毕竟公然抢牌位这种事,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可居然真的有人做了。
“等你们吵出结果来,只怕天都黑了,我这是在替余老家主着急。”元栖尘分明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他气死人不偿命的功力经年未减,余家这些半只脚埋进黄土里的老家伙们浑身颤抖,指着他鼻子骂道:“岂有此理!”
元栖尘不痛不痒,只觉攻击力还不如天枢宫那帮家伙。
余辛宸拿到牌位,也不耽搁,转身就往外走,招呼人抬棺出门。
侯在外头的人不明情况,见大小姐捧着牌位出来,还以为里面已经商量好了,二话不说便走进去准备干活,结果被气急败坏的余叡一顿骂:“没长眼睛的东西,谁让你们进来的!还不快拦住她!”
一旦余辛宸走出这个门,事情便没了转圜的余地,届时他们若反口不认,只会让人觉得他们余家在合伙欺负孤女。
在家主人选上意见不一的余家人在此刻达成了前所未有的团结。
可就在这个时候,余辛宸身边突然出现,帮她抢牌位的不知名护卫又一次阴魂不散地拦在了所有人面前。
“不好意思,此路不通。”
灵堂里的动静将客人都引了过来,余辛宸手里只有牌位,自然不可能只带着牌位下葬,故而并未走远。
元栖尘孤身站在那,看起来势单力薄,却以一人之力,在余辛宸身后筑起一道高墙,一边是咄咄逼人的余家,一边是闻讯赶来的仙门百家。
“余大小姐?发生什么事了?”
余辛宸高举父亲牌位,一字一句扬声道:“我父为人所害,死不瞑目,怎奈小女人微言轻,不得已行此下策,还请诸位仙长相助,查清真相!”
全场哗然。
余观身有旧疾,闭门养病已有多年,闻听死讯时,众人并未多想。
如今听余家姑娘所言,余观的死似乎另有隐情。
结合眼前余家人气势汹汹的姿态,很难不让人多想。
“余老,究竟怎么回事?”宾客之中有余观熟识之人问。
老爷子到底顾及余家脸面,抹了把汗,遮遮掩掩道:“误会,都是误会。这孩子没了父亲,情绪激动是在所难免的事。”
一家人关起门来怎么争都行,可到了外人面前,该有的体面不能少。
偏有个不清醒的来拆台。
“什么误会,二哥怎么死的,几位叔伯验过尸,心里应该最清楚。”余叡不怀好意道。
为免节外生枝,惹来魔尊报复,余家传出死讯时,只说是病故,如今改口,倒真显得他们余家做贼心虚似的。
余老气急,一脚踹在他腿上:“余三!”
余叡踉跄了一下,连连冷笑:“我说错了吗?谁是凶手,端看谁得到的好处最大就是了。”
他的恶意,明晃晃是冲着余辛泽去的了。
诚然,若今日没有余辛宸这一出,早已代行家主之责的余辛泽将是新任家主的不二人选。
余辛宸是余观独女,年纪虽小,继承家主之位名正言顺,一样说得过去。
可他余三则不然。
只有掀翻棋局,才能挣得一线机会。
“这里好生热闹。”
裴天和带着极其惹眼的一大一小姗姗来迟,仙门百家的诸位自觉为他们让开一条道路。
“余兄的死似乎有些蹊跷,裴掌教怎么看?”余观的某位故交说道。
“我?”裴天和笑了笑,“子真以为呢?”
阙子真目光黏在前方那道万中无一的背影之上,闻言道:“既然有蹊跷,查清楚便是。”
这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
裴天和接上徒弟的话:“余兄之死若真有隐情,找出凶手,也能还余家一个清白。若果真没有蹊跷,误会一场,皆大欢喜,再好不过了。
“你们以为呢?”
最后这话,问的是余家几位叔祖。
裴天和开口,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岂容他们拒绝。
在重新验尸的人选上,裴天和以余辛宸是天枢宫弟子为由,避嫌推拒了。
众人一番商讨,挑了两个同余家没有丝毫利益牵扯之人,最后又在余辛宸的极力要求下,请阙子真一起做个见证。
玉山仙君的人品,众人自然信得过,连率先撕破脸的余叡都没有意见。
三人相继走进灵堂,经过元栖尘身边时,阙子真脚步顿了顿,跟在他身后的赵掌门也跟着停下来,立刻注意到眼前这个头戴面具的孤勇之士。
“这位是?”
余辛宸一个激灵,冲上前来:“他是父亲留给晚辈的护卫!”
单纯的赵掌门回想起元栖尘方才孤身做高墙,一人抵千军的身姿,露出赞赏的目光:“一腔孤勇,胆识过人,实为英才。”
元栖尘退至余辛宸身后,低头憋笑,深藏身与名。
只希望这位赵掌门一会儿知道他是谁的时候,别后悔自己说过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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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元栖尘与我在一起
赵掌门带着万众期待走进了灵堂, 元霄则趁此机会,拨开人群,游鱼似的钻到元栖尘身边。
一声“爹”还未出口,便被余辛宸强行捂住嘴:“多谢小师弟关心, 有玉山仙君坐镇, 定不会出什么差错,咱们安心等结果便是。”
话虽如此, 她心里仍有些忐忑。
元霄“唔唔”指着自己的嘴, 又摆了摆手, 表示不会乱说话, 总算得到了喘息之机,而后拍拍胸口安慰道:“宸姐姐,别紧张,不管凶手是谁, 有怨报怨, 有仇报仇便是。”
“这位小友说的在理,倘若叔父的死果真有蹊跷, 余家定会追查到底。”余辛泽表明态度, 向余辛宸投去坚定的目光,“宸妹妹, 无论如何, 我都是站在你这边的。”
他这番理所当然的话对余叡来说实在不中听, 不由讥讽道:“事情还未明了, 现在就迫不及待代表整个余家说话, 未免太早了吧?”
余老原就属意余辛泽接替家主的位置,加上余叡不管不顾撕破脸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对他的脸色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闻言立时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余叡不痛不痒,继续挑衅:“希望一会儿查出结果来,某些人还能这般淡然。”
“娘,我饿了。”
夏夫人身边一垂髫小童可怜巴巴拽着他娘的衣摆,连喊饿也是怯生生的只敢小声嗫嚅。
元栖尘注意力被吸引过去,朝那孩子扯起嘴角,面具下魔瞳一闪而过:“夏夫人,孩子饿了,不带他去吃点吗?”
夏夫人背后倏地一凉,生出一种被人盯上的错觉,勉强笑了笑:“孩子贪嘴而已,不妨事的。”
“就算有天大的事,也不至于要让孩子饿着等。”元栖尘蹲下来,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块糕点,冲余辛澜招招手,“来,叔叔这有好吃的。”
这孩子素来不是个胆大的,没有娘亲允许,断不会自作主张跑去吃一个陌生人的东西。
今日却不知怎的,一见那护卫拿出吃食,便松了手往前跑,夏夫人反应过来时,已经抓不住了。
元栖尘将糕点递出去,摸了摸这孩子的头,向夏夫人投去一道玩味的视线,随后娴熟地将孩子抱起。
“慢点吃,叔叔这里还有。”
一股无形的压力施加在她身上,夏夫人硬生生止住了脚步。
这个男人在警告自己。
若再上前一步,代价很可能就是她儿子的性命。
他到底是谁……
夏夫人如坠冰窖,浑身发寒,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嘴角挂着僵硬的笑。
“澜儿,莫要失了礼数,还是到娘这里来吧。”
拢在袖中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不要不要,澜儿饿了,要吃好吃的点心。”
孩童稚气的声音里一派天真无邪,无人察觉异常。
只有作为母亲的夏夫人知道,那根本不是她儿子会说的话。
她心急如焚,却无计可施,回头将求救的目光放在了余辛泽身上。
夏夫人本不该向他求救,可丈夫早亡,能够主事的家主也死得不明不白,整个余家能靠得住的,似乎只有这个关系微妙的继子。
就在这时,赵掌门等人从灵堂中走了出来。
无数视线聚集在他们身上,更不会有人注意到夏夫人的异常。
赵掌门许久没体会过这样万众瞩目的感觉了,可验尸的结果却让他无暇多想。
“结果如何?”
所有人都在关心余观真正的死因,尤其见到玉山仙君也是一副眉头紧锁的样子,心中愈发起疑。
莫非余观的死果真另有隐情?
赵掌门满面肃容:“各位,赵某向天道起誓,接下来所说的话,绝无半句虚言,周郑两位道友和玉山仙君皆可为证。”
他略一停顿,开口说的却不是余观之死,而是一桩陈年旧事。
“想必诸位都知道,赵某曾不幸见证了十四年前唐家的惨案,死者皆七窍流血而亡,身上灵力尽消,且有魔气残留。”
“赵兄此时提起旧事是为何意,莫非……”
人群之中,不少人都隐约有了猜想。
赵掌门沉痛颔首:“不错,余兄死因,与十四年前的唐家人一般无二。”
那凶手岂不就是……
“是元栖尘,对吗?”
众人循声望去,在人群之后瞧见一名眼神阴郁的少年,他身上穿着天枢宫文道院弟子的校服,稍微有心之人,都能联想到他的身份。
元霄尚未来得及痛斥对方无凭无据就给人扣帽子的不耻行为,便发现来人竟是他无比熟悉的唐霖。
满腔不忿顷刻平息。
原来所谓与魔族的不共戴天之仇,是这个意思。
裘山山也来了,且很可能是他提议要来的,只是他们脚程慢,足足晚了阙子真一日才赶到。
眼下情形,根本没有他说话的余地。
能够说得上话的人,各有各的心思,唯有一件事他们的立场是一致的,那便是对元栖尘的忌惮。
前后相隔十四年,两桩死因一致的命案苦主齐聚于此,若再放任不管,谁知道下一个又会是谁?
“此等邪魔竟还留存于世,当真是我辈耻辱!”
说出此番义愤填膺之言的人,正是上回业境里见过的纪剑屏,他的话得到了不少人的赞同迎合。
元霄听不得这些人给他爹乱扣帽子:“仅凭一丝残留的魔气就能断定凶手,难道魔域只有魔尊一个魔族不成?”
“除了元栖尘,还有谁能悄无声息诛杀大乘期高手!”唐霖红了眼,厉声驳斥。
灭门之仇,叫人如何冷静得下来。
元霄有心替他爹解释,可他并不清楚当年内情,垂于身侧的手松了又捏紧,极不甘心地闭上了嘴。
没想到余叡倒站在元栖尘那头说了句难得的公道话:“大乘期又如何,再高的修为,防得住君子,也防不住小人。若是亲近信任之人背后下手……”
说着朝某人看了一眼,就差没指名道姓说是余辛泽干的了。
余辛泽面色不改:“三叔说话可有凭证?”
被指认为凶手的元栖尘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专心在一旁逗孩子。
受他魔气影响,余辛澜毫无惧意,十分配合地冲他咯咯笑。
元栖尘因此联想到他家元霄小时候的模样,竟破天荒生出“时间过得真快”这样的感慨。
好像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元霄便从襁褓里那么点大的小豆丁长成了少年。
不是元栖尘自吹自擂,臭小子的皮相可以说集他和阙子真之大成,等过两年长开了,哄起人来必定易如反掌。
眼见兄长和三叔剑拔弩张,余辛宸赶紧向阙子真求助意图打破僵局:“仙君,您怎么看?”
阙子真神色并不算轻松,他沉吟片刻,照实说道:“你父亲的死因,确如赵掌门所言。”
余辛宸心顿时沉了下去。
难道元栖尘真有缩地成寸之法,星夜往返余家与天枢宫之间,了无痕迹地杀人,然后又若无其事地回到现场,甚至找到她这个死者的女儿,出谋划策。
这未免太荒唐了。
阙子真此话,令许多人认为真相便如唐霖所言那样。
一时间,“我就知道”、“果然如此”之类的话层出不穷,仿佛各个都有先见之明。
岂料阙子真再度开口,十分笃定地说:“但他的死,和元栖尘无关。”
唐霖“唰”地抬起头,难以置信:“仙君何出此言?”
此时此刻,不仅是在场的仙门百家,就连元栖尘也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阙子真神色未变,自然而然像是说出了一件极为寻常的事:“只因余家主遇害之时,元栖尘与我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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