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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1章 01


    Chapter01. 诱饵


    鸟居, 三楼。


    巨大的齿轮缓慢地转动着,各色晶石在窗外阳光的折射下闪着瑰丽的光。


    白薇坐在实验台前,托腮看着台子上的三个魔方。先知书最后的指示就是斯芬克斯迷宫和这三个魔方, 偏巧女巫又将散落的火种藏在了斯芬克斯迷宫中, 这令白薇不得不思考,其中是否存在着什么不得而知的联系。


    她想找来先知书看一看, 或许它能给出新的提示, 但她怎么也找不着先知书了。书桌上原本放置先知书的地方摆上了一摞手札,连书桌的抽屉里也不见了先知书的踪影。


    白薇问了黑莓、鸟居,还找来了车夫,然而无人知道先知书被放在了何处。


    诺兰醒来时, 白薇问起了先知书。


    “先知书?”诺兰说,“我也不知放到哪儿了。”


    白薇闻言,抬眸看他。先知书之于诺兰的意义, 白薇再清楚不过, 就算他如今不再执着于寻找过去, 也不至于将那样重要的东西随手落在某处。


    “先知书是不是有了新的指示?”白薇下意识揪紧了诺兰的睡袍。


    诺兰倚着床头,无辜地摇了摇头:“没有啊。”


    白薇凑过去, 严肃地盯着他的眼睛, 试图从中看出些端倪来:“你骗我。”这样的鬼话她是不信了, 想起先前她问过相同的问题, 也被他搪塞了过去。


    诺兰轻咳一声:“我骗你做什么?”


    白薇越发肯定:“先知书说了什么?”


    诺兰扶住额头, 低低地哀叫了一声:“我好像又有些困了。”


    白薇不吃这套, 当即搂住他的脖子, 戳穿他的伪装:“我往多伦钟里送了几蓬涅槃火, 你这会儿不该困的。”


    她琢磨了许多办法,终于发现若有其他能量反哺火种, 那么火种吞噬诺兰的速度就会减缓,相应地,诺兰醒来的时间就会长一些。于是白薇每日都要去多伦钟走一走,往火种里添一些涅槃火。


    每次她去时都会碰见路易,路易倒也不阻止她这样做,只不动声色地盯着她,好似唯恐她一个想不开又要以身饲火。


    诺兰只好睁开眼睛,无奈地看着挂在他脖子上的小猫:“说了许多次了,别给火种送涅槃火,你要是把火种的胃口养刁了,它非要你我二人的能量混着吃才满足,这可怎么收场?”


    “那能怎么办?”白薇挑眉,“你老是睡着,我孤单得很,难免就要找别人解闷,你说我要不要再去蛛巷的那间夜店坐一坐呢?”


    诺兰蹙起眉头。


    白薇继续说:“不去蛛巷也行,前几日我登台表演驯兽,收了好几束玫瑰,不如我应了那些绅士的邀请,同他们一起喝个下午茶?”


    诺兰侧眸看了她一眼:“玫瑰在哪里?”语气有些不善,好似当场就要将那些玫瑰撕碎。


    “噢,”白薇皱起眉头,一副努力回想的样子,“我不知道把玫瑰放哪儿了。”


    接着,她一本正经地说:“你想起了先知书在哪儿,我大概也就能想起玫瑰在哪儿了。”


    诺兰郁郁地瞅着她,半晌后,终是叹了口气,抬手指了指书架的底端:“在那儿。”


    白薇眉开眼笑,凑近他的脸颊飞快亲了一口,爬下床往书架奔去。书架底端竟藏着个暗格,一推一拉,弹出个小抽屉,先知书正静静地躺在抽屉里。


    她抱着先知书回到了床上。


    “玫瑰在哪儿?”诺兰问。


    白薇打开先知书的搭扣,头也不抬地说:“没带回来,分给莉莉安她们了。”


    “当真?”诺兰的语气松快了起来。


    “那是自然,你看这屋子里,哪里有玫瑰?”


    无论是塔楼还是鸟居,确实没有哪一处摆着玫瑰。这么简单的事情,只要一眼就能辨明,怎奈他怒急攻心,着了道。


    “那下午茶呢?”诺兰又问。


    白薇将先知书放入诺兰手中:“你按着我说的翻,翻好了就没有下午茶。”先知书只有在诺兰手中才能显现文字,她再怎么翻也是无用的。


    诺兰皱眉看着膝盖上摊开的先知书,一时没能想明白,自己到底是如何被这小猫拿捏得死死的。


    他听话地翻了几页,停留在了斯芬克斯迷宫那一页。


    “继续翻。”白薇说。


    诺兰微一顿,接着又往后翻了一页。


    这一页,恰是那道莫名的杀令。


    火种燃烧之日,找到诺兰。


    杀了他。


    白薇一愣:“这是什么时候的指示?”


    诺兰语塞。


    “早就有了?”白薇一看诺兰的表情,便知自己猜对了。


    白薇胸口堵得难受:“这是什么意思?”先知书让诺兰找到自己,并杀了自己?这说不通。除非先知书想要对话的,并不是诺兰,或者说,先知书最先要找的人,不是诺兰。


    诺兰暗自叹了一口气,他知道白薇很快就会想明白。


    果不其然,白薇的脸色冷了下来,她定定地望着诺兰:“就是因为这个,你当初才对我说那样的话?”


    他问,倘若我不是千面,你是否还会爱我。


    “就是因为这个,你把自己喂给了火种?”


    “你是不是动过念头,打算放弃我?”


    诺兰知道她要生气,想要回答,可一连串的问题他不知该先回答哪一个,正犹豫着,突如其来的最后一问令他汗毛倒竖,当即脱口而出:“不是。”


    “我从未想过放弃你,无论先知书当初挑中的人是不是我,既然我已认定了你,那就没有放手的道理。”


    堵在白薇胸口的怒气总算消了一些。


    诺兰又道:“火种的事,当真是个意外。你对我说过的话,我都记着,我没有想过放弃永生,只是当时情势太过紧急。”他如果不这样做,那么他会失去她,那一刻,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本能已替他做了决定。


    “是的,你说得没错。”诺兰望着她的眼,坦坦荡荡地说,“当初我曾因为先知书的指示患得患失,现在我依然害怕,我害怕失去你。”


    “所以,你要好好的,行不行?”


    白薇搂着他的脖子,将脑袋埋在他的颈窝里,片刻后,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动了动,是在点头。


    诺兰松了口气,摩挲着她的后颈,趁机提议道:“那些无用的下午茶,就不用去了。”


    闷闷的笑声传来,白薇抬起脑袋,笑看着他:“如果我就要喝下午茶怎么办?”


    “我陪你。”


    白薇笑了:“好啊,所以你也要好好的。”


    诺兰笑了:“那是自然。”


    半晌后,他打了个呵欠:“我困了。”


    白薇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这次是真的。”他啄了啄她的唇,“讨个晚安吻。”


    他也不想睡去,他想同她在一起,分分秒秒在一起,哪怕两人说上一整天无聊的废话,他也乐此不疲。


    可是,他撑不下去了。


    白薇的晚安吻落下去时,诺兰已陷入了沉睡。


    先知书上的文字再次消失。


    没有新的指示,甚至还刻着一条杀令。白薇忽而来了气,将那书本一把砸落在地。厚厚的先知书摔在地毯上,发出一阵闷响,书内的齿轮被震得嗡嗡作响。


    半晌后,白薇平复了情绪,爬下床将先知书捡了起来。她拍去封皮上沾到的灰,将它摆在了书桌上。


    未来如何,尚不可知。


    你自作你的预言,我们自过我们的人生。


    白薇心里有了决断,无论如何,先找到斯芬克斯迷宫中的火种。


    要想找到斯芬克斯迷宫,必须找到斯芬克斯。可是斯芬克斯是传说中的古兽,行踪成谜,就连诺兰也没有亲眼见过它。


    据蛛巷女巫说,斯芬克斯生性顽劣,最爱凑热闹,尤其喜欢在谜语上做文章。


    既然不知那古兽身在何处,那么只能投其所好,将它引出来了。


    它未必身在多伦,甚至可能不在这片大陆,但无论多远,它都会觅着谜语的味道找来,当年那位制作火种的女巫就是用谜语引来了斯芬克斯。


    查令街58号的庭院中,安格鲁翘着二郎腿坐在喷泉池边晒太阳,听了白薇的提议,愣了愣:“你想在马戏节目里加个谜语的环节?”


    “可以吗?”白薇问。多伦城中,最有利于造势的非黄金谷马戏团莫属,无论贵族贫民,都爱马戏,若是将谜语加入节目,确实是个将谜语广为流传的好法子。


    “可以倒是可以。”安格鲁摸了摸下巴,“但是谜面该怎么设置?”


    白薇说:“这个你不用操心,我来想谜面。”


    希德来了兴致:“这个好,肯定能再赚一笔。”


    坐在一旁的莉莉安忽而道:“最近很流行谜语吗?前段时间松胡广场出现了一桩怪事,有个专门给人答疑解惑的神棍突然凭空消失了,据说他没能答出一位客人的谜语。”


    这类神棍他们见得多了,通常找几个托儿,营造万事皆通晓的假象,接着便开始圈钱,拿金币银元换答案。不过大家问的多是些利益相关之事,很少有人会花钱专门给人出谜语。


    “那个谜语可怪了。”莉莉安接着说,“在松胡广场流传好几天了,没有一个人能猜出来。”


    安格鲁和希德都凑过来,好奇地问:“什么谜语?”


    白薇也转过头来。


    莉莉安双手捧着脸,苦思冥想:“谜语好长的。”


    “有一样东西,有入有出,一掌可握,能幻化心中欲望,能穿梭时间更迭。他问,这个东西是什么?”


    “什么玩意儿?”安格鲁和希德面面相觑。


    白薇的脑子轰地一声响。


    有入口,有出口,能幻化心中欲望,这不就是国王十字街咖啡馆阁楼上的魔方,以及圣玛丽恩教堂里的那个魔方么?能穿梭时间更迭的,分明就是彩虹巷中的魔方。


    小小的魔方,确实一个手掌就可握住。


    谜底是魔方。


    只是出谜语的人为何会知道魔方?


    白薇尚未想出头绪,便听莉莉安继续道:“那出谜语的人也怪,留了个谜面在篷子里,人却不见了。”


    “现在那个篷子还支在那儿呢,篷子的主人不见了,也没人敢上前拆,实在太邪门了。”


    白薇问:“你知道那个篷子在哪儿吗?”


    莉莉安点头:“知道啊。”


    “带我去。”


    第142章 02


    Chapter02. 解谜


    夜幕降临时, 白薇跟着马戏团的车子来到了松胡广场。


    “喏,就是那个篷子。”莉莉安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指着马戏团帐篷不远处的一个小篷子。


    白薇望向那个不起眼的篷子。篷布破旧得很, 没有半点装饰, 只不过篷子前围了好些人,不知他们在做些什么。


    安格鲁探过脑袋, 皱着眉头嘱咐:“那该不会是什么新花样的骗人把戏吧?薇, 你可别入了套。”


    “放心,我有分寸。”


    说罢,白薇向那个篷子走去。她挤开人群,来到了最前端。


    帐篷前摆着一张长桌, 桌上零零散散地倒扣着一排卡牌,其中一张卡牌翻开了,牌面上画着一头狮身人面兽和一座望不到头的迷宫。


    白薇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快了起来。看来, 她的运气还算不错。


    她抬头, 便见帐篷的顶端悬挂着个木牌, 上头刻着莉莉安曾向她描述过的谜语。


    白薇低声问身旁的一位姑娘:“出谜题的人呢?”


    姑娘摇了摇头:“没人知道他在哪儿。他只说,谁能猜出这个谜语, 桌上的金币就归谁。”


    桌子上有一袋金币, 是那位神棍先前从客人们身上收取的酬劳。现如今神棍不知所踪, 那袋金币倒被人自作主张地支配了。


    白薇好奇:“就没人直接把那袋金币拿走么?”一大袋金币放在桌上, 无人看管, 在这人来人往的松胡广场, 只怕根本过不了夜。


    侧前方的矮个子中年男人转过头来, 压低嗓子道:“偷不走的, 之前想偷走这袋金币的人都不见了。”男人生动地比划了个烟花爆炸的姿势,“嘭地一声, 人就凭空消失了。”


    “还剩两天。”男人说,“那位出谜题的先生给了十天,再有两天,如果还是没人猜出谜题,那么谁也拿不到金币了。”


    白薇又问:“大家都没猜对么?”


    男人皱眉摇了摇头:“没有一个人能答对。答不对的人,你猜怎么着,也嘭地一声,消失了。”


    消失了?白薇眼皮一跳:“人失踪了,警署的人没有过来查看么?”


    “目前也就消失了那个篷子的老板和两个流浪汉,警署的人来看过,看不出门道,也无法确定他们的身份,大家说又说不明白,警官老爷们只当他们在胡闹。后面也没人敢轻易去答那谜语了,不过一袋金币而已,犯不着。”


    于是围观的这些人,看热闹的成分居多,但谁也不敢去揭那木牌。


    白薇挤出人群,走向了那块木牌。身旁的姑娘傻了眼,着急地伸手拉她:“别去呀,真的会被吃掉的!”


    “谢谢。”白薇冲她笑了笑,心里却没底,倘若谜底不是魔方,就看她跑不跑得过斯芬克斯了。她想进迷宫不假,但她得在保证能走出迷宫的前提下进入迷宫,那么在进入迷宫之前,她必须见一见那头狮身人面兽。


    人群内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先前敢答谜语的都是些走投无路的流浪汉,这位小姐看上去家世不错,实在没必要为了一袋金币以身涉险。


    但此刻白薇已揭下了木牌。


    她不知该怎样答,是写上去,还是说出口就好?可说出口了,又有谁在听?


    思忖片刻,她对着木牌小声说道:“谜底,魔方。”


    话音刚落,木牌突然龟裂开,转瞬间碎成了齑粉。


    白薇手一抖,迅速将粉末甩开。与此同时,帐篷里凭空跌落了三个人,其中一个披着黑色的斗篷,另两个衣衫褴褛,胡子拉渣。这三人分明就是答不出谜语而消失的神棍和两个流浪汉。


    三人重重地摔在地上,不约而同哀叫了几声,却在看见四周的景象后欣喜若狂起来。


    “出来了?”


    “上帝啊,我从迷宫里出来了!”


    白薇想,她应当是答对了,只是斯芬克斯又在何处?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纷纷询问白薇答的是什么。


    白薇凝眸四处张望,可是围观的人太多了,竟一时分辨不出哪一个才是斯芬克斯。她可以肯定,出谜题的人就在人群中,他听见了她的答案,于是隔空捏碎了那块木牌。


    白薇就要追出帐篷,奈何被热情的围观者拉住:“金币!小姐你的金币!”


    答出谜语的人可以获得桌上的那袋金币。


    白薇脚步一顿,人流已变幻了几番,她知道自己追不上斯芬克斯了,于是索性回头,看向桌上的金币。


    那本是神棍的酬劳,此刻那神棍也在篷子里,白薇便不好自取金币了。


    谁知,披着斗篷的神棍忙不迭地拿起那袋金币塞进白薇手里:“请务必收下,多谢小姐救命。”


    白薇掂了掂金币,放回神棍手中:“你骗了哪些人的金币,挨个还回去。”


    神棍一愣。


    白薇又道:“若是不还,再把你丢进迷宫。”


    神棍一哆嗦:“是是是,我这就去办。”


    众人不由鼓掌叫好,先前找神棍算命的,纷纷围上去讨要金币。白薇避开人群,快步走出了帐篷。


    夜色下的松胡广场热闹非凡、人来人往,要想在人流中找到斯芬克斯,无异于大海捞针,况且她尚不知那头古兽伪装成什么模样,找起来自然难上加难。


    她以为,答出谜题或许能引那古兽出来,未料从头至尾它便没有现身的打算,看来只能另想办法。


    白薇回到黄金谷马戏团的帐篷。此时正值杂技组表演的高潮,蓓姬悬挂在圆环上,柔软的身躯弯折成了曼妙的弧度,台下的惊叹和欢呼不绝于耳。


    安格鲁见白薇走过来,于是说:“你不是想在节目里加个谜语吗,你看怎么加?”


    白薇还在思考,便听舞台边有人道:“这还不简单,交给我。”


    蓓姬一曲结束,正站在舞台的阴影处休息。她转头对白薇道:“你把谜面写出来。”


    白薇连忙从道具箱里翻出一支羽毛笔,扯下一块巴掌大的亚麻布,略一思索,飞速地落笔写了起来。


    “好了。”她将亚麻布交给蓓姬。


    蓓姬看也不看,扭着腰肢回到了舞台中央。聚光灯伴随着热浪一般的欢呼声,直直地打在了蓓姬身上,与此同时,无数的海藻小球从舞台中央向观众席飘去。


    闪着蓝色荧光的小球飘到了观众手中,有人拿起来一看,小球内竟然漂浮着几行小字。


    “什么样的人,既是男人,又是女人,可是成为不了男人,也变不成女人。”


    众人哗然,这得是什么样的人?


    这时,蓓姬的声音适时地响起:“请大家猜个小谜语,若是猜中了,我们免费送上一张马戏团上等座的门票。”


    竟有这等好事,黄金谷马戏团的门票难抢得很,上等座就更难了,于是大家兴致勃勃地猜了起来。


    “你们可以对着海藻球说出谜底。猜错了,海藻球会破掉;猜对了,所有的海藻球会回到舞台上。”


    海藻球不止停留在观众席,还飘出了帐篷,飘向了整个松胡广场。蓓姬的声音经由扩音器传了出去,广场上的人们也听到了这个规则,于是众人纷纷去捉飘在空中的蓝色小球。


    舞台幕布后,安格鲁心痛得脸都青了:“我的海藻球!蓓姬你给我下来,谁准你动我的海藻球?!你知不知道这玩意儿多难搞,你……”


    话还没说完,一旁的布莱恩平静地开口:“下次我去极地海再帮你捎几捆浮生藻。”


    安格鲁瞬间哑了火:“你认真的?”


    冰原狼点了点头。


    安格鲁顿时开心起来。他傻乐了一会儿,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诶?你怎么总帮蓓姬说话?”细细想来,这段日子以来,布莱恩似乎总爱跟在蓓姬后头,像个沉默的影子。反观蓓姬,已许久不往蛛巷跑了,这可不是她的风格。


    布莱恩木着一张脸:“不可以吗?”


    安格鲁愣了愣:“可以的,当然可以。”


    白薇似笑非笑地扳过安格鲁的脑袋:“不要再问了,你不懂。”


    安格鲁瞬间不满起来:“你这个话什么意思,我?*? 不懂,你懂?你懂什么了?”


    缝衣针较劲起来,比喇叭还聒噪。


    莉莉安打断了安格鲁的碎碎念:“所以谜底到底是什么啊?到底什么样的人,才会既是男人,又是女人,不是男人,又不是女人?”


    几人都静了下来,转头看向白薇。


    白薇轻咳一声:“现在不能说。”顿了顿,她压低嗓子道,“万一隔墙有耳呢?”


    “你别这样讲。”安格鲁下意识抖了抖,“不然我会以为谁躲在暗处偷看我们。”


    白薇笑了起来:“说不定现在就有人看着我们呢。”


    话音刚落,幕布一角突然动了动,似乎有个影子一闪而过。


    安格鲁条件反射往布莱恩身后挪了几步。


    “是风。”布莱恩皱着眉头看向恨不得缩成一团的安格鲁。


    莉莉安掀开幕布瞅了瞅:“没有人,刚刚那是穿堂风。”


    她也不急着将幕布合上,索性从缝里望向观众席,只见观众席间的蓝光越来越少,显然许多人答错了,海藻球一个接着一个破裂了。


    “好像没人知道谜底……”


    莉莉安还未说完,场外的蓝光突然聚集起来,所有的海藻球汇成一股,如海流般涌向舞台。


    白薇眸光一凝。


    有人猜中了答案。


    第143章 03


    Chapter03. 上钩


    海藻球聚集在了舞台上, 像蓝色的星火,点亮了整个舞台。其中一个蓝色小球穿过幕布的缝隙,飞到了后台。


    那小球准确无误地找到了白薇, 悬浮在她的面前。


    片刻后, 海藻球内传出了一道声音:“谜底,错过了换形期的茛苕。”


    这是个年轻男声, 清清朗朗, 干干净净,不带一丝情绪。说完了谜底,海藻球突然爆裂开,一股透明的液体喷溅了白薇一头一脸。


    安格鲁目瞪口呆地望着湿漉漉的白薇, 猛然反应过来:“这可不是我干的!我发誓,我没往海藻球里灌水。”


    白薇抹去脸上的液体,她知道这与安格鲁无关, 这样的恶作剧分明是那头狮身人面兽的手笔。传闻果然不假, 那是一头惯会作弄人的顽劣古兽。


    液体并不难闻, 也不是什么具有腐蚀性的危险溶液。白薇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沾到的水渍,甜的, 还带点微微的酸。


    这是柠檬汽水。


    白薇立刻掀开帘子, 从后台跑出了帐篷。


    “你去哪儿?”安格鲁傻眼。


    白薇冲出了帐篷,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奔距离帐篷不远处的流动甜品供应车。松胡广场只有这辆餐车售卖柠檬汽水。


    餐车前有两个孩子, 一人手里拿着一瓶柠檬汽水。


    没有疑似斯芬克斯的年轻男人。


    白薇凝神观察四周, 冷不丁有人拽了拽她的裙子。她低头一看, 只见其中一个拿着柠檬汽水的孩子正仰头瞅着她, 见她低头, 于是从衣兜里掏出了一袋金币。


    白薇一愣,这袋金币正是她还给神棍的那袋, 怎么会在这个孩子手中?


    那孩子仰头说:“刚刚一位先生给我们买了汽水,他告诉我们,一会儿有个黑头发黑眼睛的姐姐会来这里,让我们把金币交给她。”


    “那位先生人呢?”白薇问。


    孩子说:“他走啦。”


    “往哪个方向走的?”


    两个孩子摇了摇头。


    白薇摸了摸他们的脑袋,温和地说:“金币我收下了。”


    她蹲下身,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门票,塞进孩子手中,嘱咐道:“你们要是看见了那位先生,请把这张门票交给他。”


    她猜对了谜语,斯芬克斯执意要她收下奖励,那么斯芬克斯也猜对了她的谜语,没道理不要这张马戏团的门票。


    孩子懵懂地收下了门票。


    白薇直起身子,走到餐车前,买了一块裹着巧克力坚果碎的蛋糕。


    再回到马戏团的帐篷,后台只剩了安格鲁一人。


    “蓓姬说找不着答对谜语的人,所以我们的票还没送出去。”安格鲁抽了抽嘴角,黄金谷马戏团的票竟有送不出去的时候。


    白薇说:“不用麻烦,票刚刚送出去了。”


    安格鲁惊讶极了:“你刚刚就是去追那个人了?”


    白薇没有否认。


    “他是谁?”安格鲁越发好奇。能知道茛苕的习性,那人一定不是普通人类。


    白薇想了想,答道:“一个喜欢谜语的人。”


    马戏表演持续到了后半夜。收工后,白薇离开马戏团的车队,孤身前往了苔姆仕河畔。


    午夜的苔姆仕河静静地流淌,显得河畔的多伦钟越发沉默。


    白薇熟门熟路地踩着石阶,来到了多伦钟的最顶层。


    多伦钟的齿轮依旧缓慢地转动着,彩色玻璃映着城市的末夜灯火。


    厅堂内,路易没有如往常那样披着黑色的斗篷,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亚麻衬衫,盘腿坐在石地上,专注地摆弄着各色瓶瓶罐罐。


    他的身旁蜷着一头骷髅猎犬。猎犬敏锐地抬头朝向大门,见来人是白薇,复又懒洋洋地趴回了主人身边。


    自白薇踏入多伦钟起,路易便察觉了,但他并未抬头,好似没听见白薇的脚步声。


    白薇来到时钟前,熟练地催动涅槃火。钟面后的火种像一头嗅到了血腥味的野兽,从齿轮的每一个缝隙溢出,蠢蠢欲动地靠近白薇。


    每次来,白薇会喂给火种三簇涅槃火,这一次她一下子喂了十簇。


    火种喜出望外,迅速将涅槃火吞噬殆尽,生怕白薇反悔。


    路易的眉头微不可查地一蹙,但他什么也没说。


    白薇喂饱了火种,却并未如往常那样一声不吭地离开。她走到了路易身后,打量着他手边高矮不一的容器。


    她看着那个穿着白衬衫的瘦削少年,不由一阵恍惚,仿佛回到了少时,她的小弟弟躲在瓦多佛庄园的秘密基地里,向她炫耀自己鼓捣出来的稀奇古怪的药水。


    他变了许多,但仍是她记忆里的那个少年。


    白薇的目光不自觉地柔软了下来。


    路易知道白薇就站在他身后,但他依旧有条不紊地往玻璃瓶里加入艾草的碎屑。动作不敢停,甚至连节奏也不敢乱,他唯恐任何一个停顿惊扰了身后人。


    钟楼顶层的厅堂安安静静,只有齿轮转动的轻响,以及液体流淌下玻璃壁的粘稠之声。如果可以,路易希望这份静默能一直延续。


    但很遗憾,虚空之中传来了格兰的声音。


    “她已经走了。”


    路易的肩膀松弛了下来,他垂下双手,终于抬头望向厅堂的大门。那里空空荡荡,白薇早已离去多时。


    格兰悬浮在半空,见这少年露出了羔羊般受伤的表情,于是忍不住道:“她给你留了东西。”


    路易一顿,往身后的地上看去,那里放着一块包装好的巧克力蛋糕。蛋糕顶端撒着细细的坚果碎,正是他小时候最喜欢吃的。


    他的眼里瞬间焕发了生机。


    格兰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你为什么不留住她?”真不敢相信这是伊莱教出来的孩子。


    “她会不开心。”路易淡道。


    格兰瞠目结舌:“那这样,你开心么?”


    “她开心,我就开心。”


    格兰无言地望着路易,恨不得打开他的脑壳,看看里头装的到底是什么。但路易显然不在意他的眼光,他小心翼翼地撕开蛋糕的包装,认真地吃了起来。


    ***


    白薇风尘仆仆地回到鸟居,意外地看见诺兰站在卧室的窗前。


    “怎么不在床上躺着?”白薇紧张地小跑过来,仿佛眼前是个易碎的陶瓷娃娃。


    诺兰侧过身,配合地任她上下其手:“我只是容易犯困,不至于这么弱不禁风。”


    白薇却不信:“你要是睡着了,倒在地上,岂不是任人宰割?”


    “这里是鸟居。”他好脾气地说。言下之意,只要身在鸟居,一切就是安全的。


    白薇环住他的腰,将整个人埋进他的怀抱里,她舒服地喟叹一声,一整日的奔波劳碌就这么消散开来。


    诺兰垂头看她:“你今日喂了多少涅槃火?”他觉察到自己比以往更有精神,想来火种此刻正乐滋滋地啃着她的涅槃火,无暇向他索要能量。


    “跟以前一样。”她说。


    诺兰并不拆穿她的谎言,只沉默地看着她日益消瘦的脸颊,她本就瘦,如今那张小脸看上去更多了几分弱柳扶风的疲态。他摩挲着她眼下的青灰,半晌后,平静地问:“你在找斯芬克斯迷宫?”


    白薇本就不打算瞒他,于是点头道:“当年女巫把多余的火种藏进了斯芬克斯迷宫,我想把它找出来。”


    诺兰蹙眉:“进入了斯芬克斯迷宫的人,十之八九一辈子也没能从里面走出来。”


    “我就是剩下的那十之一二。”


    软糯的嗓音说着狂妄的话,惹得诺兰忍俊不禁:“这样的话在鸟居里说说就好,别在外头说,要是被那狮身人面兽听到了,它肯定要为难你。”


    白薇听罢,想起一事,当即冷了眉目:“那古兽坏得很,呲了我一脸水!”


    诺兰笑了。


    他怀抱着白薇,坐在窗边的月色里,听她绘声绘色地说起今日与斯芬克斯的博弈。她说到兴起处,恨恨地控诉起来:“我猜对了它的谜题,都没有对它怎么样,它答对了我的谜题,凭什么拿柠檬汽水喷我!我还送了它一张马戏团的上等票!”


    “是吗,”诺兰眉头微蹙,一本正经地附和道,“真是太过分了。”


    白薇消了气,紧接着叹了口气:“还是和先知书预言的一模一样。”


    斯芬克斯迷宫,三个魔方。先知书上的指示都出现了。


    白薇忽然握住了诺兰的手腕:“有没有可能,你遗失的记忆就在斯芬克斯迷宫里?”


    先知书出现的意义就是帮助诺兰找回记忆,而此刻,先知书已将他们引到了斯芬克斯面前。


    诺兰反握住她的手,凑到唇边吻了吻:“我未必是先知书想要对话的人,那么先知书所说的记忆,可能也不属于我。”


    白薇愣了愣,这才想起先知书的那道荒诞的杀令。


    诺兰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心里又酸又软。他笑了起来,将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你刚刚说,你在那张门票上又给那狮身人面兽下了个饵?”


    白薇来了精神,眉飞色舞道:“那当然,这次我给它设了两个谜。”


    “两个谜?”


    “对,就算他猜得出第一个,肯定也猜不出第二个。”


    ***


    午夜已过,松胡广场冷冷清清,只有广场边缘的蛛巷仍在继续夜的狂欢。


    原本停着流动餐车的位置躺着几个被压扁的汽水罐头,以及一些糕点的包装纸。在这些零散的垃圾中,夹着一张马戏团的门票,大概是哪个客人落下的。


    寂静的夜色里,一道脚步声由远而近。


    脚步声停在了餐车的位置边,声音的主人俯下身,捡起了地上的门票。他拍了拍门票上的落灰,正要将票放入胸前的口袋里,冷不丁发现门票的背面还写着几行小字。


    “什么样的人,既是男人,又是女人;既是老人,也是孩子;上午是贵族,下午是流民;今日是至交好友,明日便陌路不识。”


    那人思考片刻,接着嗤笑一声,懒洋洋地答道:“谜底,千面。”


    话音刚落,门票上的墨水浮动起来,重新排列组合,形成了一行新的小字。


    “千人千面,相逢不识。恭喜你,答对了。”


    紧接着,墨水再度变幻,又一行小字浮现了出来。


    “何人能识千面真面目?”


    那人一愣,万万年来,就没听说过有人能看穿千面的真实面貌。


    就连千面自己也记不清自己的本来面目。


    一刻钟过去了,他依旧站在原地,死死地捏着门票。


    谜底是什么,到底是什么?


    又过去了一刻钟,那行谜语下方新添了一行小字,显然出谜题的人是个好心的,还给出了提示。


    堂堂斯芬克斯,竟沦落到要靠提示才能解谜,实在丢人,他的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他本不屑去看那提示,但好奇心挠得他浑身难受,只得掀开一条眼缝瞄向那行提示。


    “九生九命,再见陌路。”


    斯芬克斯的脸色越发难看,这是什么东西?怎么看了提示,他更糊涂了?!


    千人千面,相逢不识。


    九生九命,再见陌路。


    第144章 04


    Chapter04. 小偷


    这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清晨。太阳尚未升起, 东边的云层隐隐透出日光的影子。


    查令街58号被一阵尖叫声惊醒。


    鞭尾树上的拇指精灵被这突如其来的叫声吓得掉落下来,像一串滚圆的露珠,在中庭的草地上蹦来跳去。


    一只拖鞋从窗口丢了出来, 紧接着是安格鲁不耐烦的声音:“鬼叫什么!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希德捂着被拖鞋砸疼的脑袋, 忿忿道:“我的帽子不见了!谁偷走了我的帽子?”


    虽然那是一顶会偷金币的帽子,但他依旧宝贝得不行, 无论醒着还是睡觉, 都要戴在头上。然而此刻他的脑袋光秃秃的,帽子不知所踪。


    安格鲁还来不及奚落几句,又一声惊呼从楼上的窗口里传来。


    “我的舞裙不见了!”


    “咦,我的项链也不见了!”


    “我的道具哪儿去了?”


    安格鲁愣在窗边, 睡意跑了个干净:“遭小偷了?”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扭头往床头看去。片刻后,一阵不亚于希德的尖叫声响彻了整个院子:“哪个挨千刀的偷走了我的海藻球!”


    院子里登时乱糟糟成一片。


    查令街58号头一次有小偷光顾, 更稀奇的是, 几乎每个人都丢了东西。被偷走的东西不值钱, 但无一例外都是今夜马戏表演的道具。


    老霍普让科恩挨个登记被偷走了哪些东西,唯独到了白薇这儿, 什么也没少。


    “薇, 你再仔细找找。”科恩捧着个本子问, “也许丢了个不起眼的东西呢?”


    白薇往小房间里走了一圈, 再度摇了摇头:“我这里能有什么好偷的?”


    希德的大嗓门从塔楼下传来:“谁都偷, 怎么就不偷你的东西?”


    “该不会这小偷和你有什么关系吧?”


    白薇从指尖搓出一簇小火苗, 熟练地往希德的脑袋上弹去。在雕塑的嗷嗷叫声中, 她笑眯眯地说:“如果我认识那个小偷, 一定拜托他把你的裤衩给扒下来。”


    如今她的涅槃火已控制得十分稳当,只堪堪烧掉了希德头上的两个小卷卷, 但这也足以让希德花容失色:“太过分了!还有没有人能治一治这只会喷火的小猫儿?!”


    布莱恩认真地摇了摇头:“那恐怕没有了,我们几个现在都打不过她。”


    希德满怀希望地看向一旁翘着二郎腿的莱昂。


    莱昂耸了耸肩:“能打得过她的那个人,一天里有一半以上的时间在睡觉,况且就算他醒着,也未必舍得打她。”


    那个人自然是诺兰。


    希德瞬间收起了一脸玩笑。


    如果没有诺兰,如今陷入沉睡的就是他们。


    白薇却好似习惯了,若无其事道:“没什么事我继续睡觉了。”说罢关上了塔楼的房门。


    经过这一遭,天已大亮,实在不是睡觉的好时候,但无人提醒白薇,连最贫嘴的希德和安格鲁也不约而同地噤了声。


    塔楼的房门关上了,屋子里的光线瞬间暗了下去。


    白薇抱着胳膊转身,意外地看见诺兰正站在她身后不远处。他穿着松松垮垮的睡袍,摸着下巴,看向她的小书架。


    “你什么时候醒的?”白薇走过去,搂住他的胳膊。


    诺兰答:“在你往希德头上丢火球的时候。”


    白薇笑起来。


    “怎么,你要为希德打抱不平吗?”


    诺兰无辜地“啊”了一声:“我是要夸你的,准头不错。”


    白薇笑得越发欢快。


    笑够了,她不免好奇:“这里居然也会遭小偷。”一整个院子的觉醒族裔,竟无人察觉有人闯了进来,还叫那人摸走了这么多东西。


    “不过我运气不错,什么东西都没少。”


    诺兰却摇了摇头:“少了。”


    白薇愣了愣:“少了什么?”她检查了三遍,塔楼里确实什么也没少呀。


    诺兰低下头,擒住了她的一缕黑发。


    “他取走了你的三根头发。”


    白薇大骇:“什么时候的事?”那小偷竟在她睡梦中动了她的头发,而她居然毫无所觉。


    诺兰看穿了她的心思,说:“放心,他不是在你睡觉时动的手。无论什么人,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进不了鸟居。况且如果他真的靠近,就算我睡过去了,我留在你身边的四分之一神魂也不可能毫无所觉。”


    “那个小偷是在你开门的时候进来的。”


    白薇更加惊讶:“他在我开门的瞬间潜入了塔楼,并且当着我的面取走了我的头发?”


    诺兰点了点头。


    所以这才是诺兰醒来的真正原因,他于沉睡中感知到了她周遭可能存在危险,于是强迫自己醒来。


    “我怎么一点都没有察觉?”白薇拧起了眉头,不免后怕,“他偷我的头发做什么?”


    “那小偷倒也没有恶意。”诺兰想了想,说,“他大概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答案。”


    “什么答案?”白薇茫然。


    诺兰耐心地提醒:“你下的饵,上钩了。”


    白薇愣了片刻,接着眼睛一亮:“斯芬克斯?”


    “还能有谁?”


    诺兰把玩着她的长发:“他想从你的头发上提取出你的想法,好弄明白谜底到底是什么。”


    白薇慢慢回过味来:“所以他偷走马戏团的道具也是因为那个谜语?”


    斯芬克斯拿了她的门票,若猜不出谜语,便不好意思出席,可是那狮身人面兽哪里肯认输?于是使坏让马戏团的表演不能如期举行。


    果真是头顽劣的古兽。


    “他还想作弊!”白薇瞪圆了眼,“猜不出来就偷走我的头发,这怎么可以!”


    诺兰见她气鼓鼓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想作弊也作不成,因为他没法从你的头发里窥见谜底。”


    “当真?”白薇将信将疑。


    诺兰淡道:“你且看今晚。”


    “如果不出意外,今夜你就能如愿见到那头狮身人面兽。”


    ***


    虽然黄金谷马戏团的道具被偷走了大半,但在安格鲁的指挥下,众人愣是齐心协力做出了临时道具,今夜的马戏表演如期进行。


    在制作道具的过程中,白薇分外卖力,这令希德不得不怀疑,那小偷是否真与她有什么瓜葛,以致于她要极力补救这场意外。


    “你不需要陪四号先生睡觉吗?”雕塑弯着腰,看着屈腿坐在喷泉池边埋头苦干的白薇。


    白薇头也不抬,只晃了晃颈间的吊坠。碧色的吊坠中,墨绿的魂体缓缓游动。似乎感应到了她的注意,魂体泛起了忽明忽暗的光,仿佛正在无声地回应。


    希德瞪大了眼睛:“四号先生在这里面?”


    白薇不答,自顾收起吊坠,埋头继续打磨道具。


    黑夜很快降临,黄金谷马戏团的马车整装待发。安格鲁坐在马车头,雄赳赳气昂昂道:“这肯定是竞争对手给我们使的绊子,今晚就让他们好好看看,黄金谷马戏团绝不低头!”


    马戏团的帐篷里很快坐满了人。


    白薇躲在幕后,悄悄关注着中央的某个座位,然而直到幕布落下,那个位子依旧空空如也。


    诺兰说,今夜斯芬克斯一定会来。


    脾气古怪的狮身人面兽显然没能从白薇的三根头发中找到谜底,故而他不坐门票对应的上等座,但他又不肯服输,极有可能躲在某个角落,给马戏表演添些乱子。


    那么,他藏在哪儿呢?


    帐篷里的灯暗了下来,黑暗中,闪烁着冰原狼绿荧荧的眸子。布莱恩和坎昆几个早已潜伏在各处,警惕地环伺四周,只待揪出那个狡猾的小偷。


    第一个表演依旧是开场热舞,但由于临时赶制不出那么多件舞衣,只让蓓姬和莉莉安上了台。热舞很快结束,幕布再度拉开,关着黄金狮的笼子出现在了聚光灯下。


    观众席传来了惊喜的轻呼。黄金狮表演往往作为压轴节目出场,通常要等上许久才能等来这个节目,今日委实走运,竟能在开场不久就观赏到这个表演。


    之所以做了这样的调整,全是因为被偷走的驯兽鞭造起来比较容易,前台表演黄金狮的当口,后台正在紧赶慢赶地制作木偶戏的道具。


    莱昂率先上台,白薇作为助手跟在他的身后。


    走到一半,白薇突然握住了莱昂的手腕。


    “怎么?”莱昂半侧过身,询问地看向白薇。


    舞台上,盖住狮笼的红布正缓缓向两边移开,隐藏在红布后的黄金狮慢慢出现在灯光下。


    “驯兽鞭给我。”白薇低声说。


    莱昂眯起了眼睛:“你想要做什么?”


    两人已站上了舞台,耳边是沉重的金属摩擦声,关着黄金狮的铁笼开了一道口子。


    白薇劈手夺过莱昂手中的驯兽鞭,就在观众以为她会如往常一样将鞭子甩在黄金狮面前时,她却将鞭子抽向了身后。


    她的身后,正站着莱昂。


    这一鞭太过突然,然而莱昂却仿佛早有预料,灵活地纵身一跃,鬼魅般出现了白薇与狮笼之间。


    台上变故突生,众人只道这是什么新奇的马戏,黑暗中的布莱恩却皱起眉头。


    “台上那个人,不是莱昂!”


    第145章 05


    Chapter05. 入口


    白薇这一鞭用上了七成力气, 在舞台上留下了一条深深的鞭痕,如果打在人的身上,只怕得脱一层皮。


    莱昂站在铁笼前, 手捂着胸口:“干嘛这么凶……”


    白薇神色不动, 又一鞭向莱昂甩去。他惊得跳了起来,还未站稳, 新的一鞭接踵而至。一鞭又一鞭, 既快且狠,精准地抽向他的双足,他不得不双脚-交替地蹦跶起来,活像个滑稽的踢踏舞者。


    台下的观众不明所以, 一时掌声雷动。


    莱昂再一次有惊无险地躲过鞭子,忍不住问:“我哪里露出了破绽?”


    白薇手下鞭子不停,温和道:“你猜呀。”


    “还有斯芬克斯猜不出来的谜题么?”


    顶着莱昂面孔的狮身人面兽险些背过气去, 门票上的谜题还未理出头绪, 如今又抛来一个谜题。两个谜题堵在他心里, 猫爪挠似的难受,偏偏对方不打算就此放过他。


    只听白薇不疾不徐道:“那你知不知道, 为什么你没法从我的头发里窥见谜底呀?”


    得, 又来一个新的谜题。


    斯芬克斯恨得咬牙切齿:“这有什么难, 我迟早能弄明白。”话虽这么说, 可心里的好奇已经泛滥得不成样子。


    白薇笑了起来, 手下的鞭子更快了:“怎么弄明白呢, 作弊么?这次又打算偷些什么?”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作弊本来就是件很不齿的事情, 若不是他心痒难耐又一筹莫展,哪里肯出此下策。


    斯芬克斯的脸色青红交错, 或许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的容貌已渐渐发生了变化,银色的发冒了出来,面部的轮廓也柔和起来,“莱昂”的假脸正在悄悄脱落。


    这当口,一个巨大的黑影从身后的铁笼扑了过来。


    原来关着黄金狮的铁笼已彻底打开,香波儿从笼子里窜了出来,想也不想便恶狠狠地扑向那个伪装成自己主人的家伙。


    斯芬克斯连忙回神,但躲已经来不及了。前有驯兽鞭,后有黄金狮,一个不察就要皮开肉绽,但他怎么可能就这么束手就擒呢?


    瞬息后,观众席里爆出了空前热烈的欢呼声。


    只见“莱昂”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头体格足有黄金狮两倍大的庞然大物。那猛兽形若雄狮,如水流般顺滑的银色毛发披散了全身。


    最稀奇的是,它顶着一张人类的脸。


    狮身人面兽轻而易举地拍开了香波儿,接着一脚踩住驯兽鞭,低下头龇牙看向白薇。


    隐在黑暗中的布莱恩就要暴起,却被一双大掌死死按住。


    他不耐地转头,正要将对方掀翻在地,却意外地发现制住自己的竟是莱昂。黄金谷马戏团的主人不知何时来到了这里,也不知在黑暗中看了多久台上的闹剧。


    “再等等。”莱昂沉声道,“她应付得来。”


    话音未落,台上的狮身人面兽张开血盆大口向白薇咬去。白薇也不抵抗,瞬间落入狮口。


    台下观众大骇。


    就在这时,舞台上砰地炸出一朵烟花。浓烟散去后,狮身人面兽不见了,白薇也不见了,一身燕尾服的莱昂陡然出现在了烟雾中央。他冲着台下的观众们欠了欠身,行了一个优雅的闭幕礼。


    帐篷里的空气凝滞了片刻,紧接着又是一阵如雷的欢呼与掌声。


    马戏仍在继续,无人再留意白薇的去向。


    浓重的夜色里,一头巨兽踩着屋顶的烟囱,灵活地穿梭在多伦城上空。不知过了多久,狮身人面兽停在了一座废弃的塔楼顶端。他猛地一甩头,将衔在嘴里的白薇丢到了石地上。


    白薇跌落在地,滚了几滚,捂着脑袋坐了起来。一路冷风刮面,吹得她脸颊生疼,斯芬克斯上蹿下跳,颠得她脑袋发昏,如今这塔楼不知坐落在多伦城的哪个角落,委实令人头疼。


    不过,这也在她的预料之中。


    白薇晃了晃脑袋,向塔楼外望去。塔楼四面十分开阔,入目之处竟是一片蜿蜒的石头海岸,以及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海浪。


    斯芬克斯慵懒地趴在塔楼的石栏边,半眯着眼,好似忘了白薇的存在。


    白薇收回目光,盘着腿看向不远处的斯芬克斯:“这里就是你的下榻处?”


    “错。”斯芬克斯抬起眼皮觑了她一眼,慢条斯理道,“这是你的下榻处。”


    “你要把我关在这里?”


    “又错,我才没兴趣把你关起来。”


    白薇无奈地看着那头巨兽,一时无言。


    斯芬克斯见她不说话,于是道:“难道不是你在找我?”


    白薇眼皮一跳。


    “你出那些谜语,不就是引我现身?”


    斯芬克斯翻了个身正对着白薇,竖瞳在黑暗中泛着金色的光:“我完全可以不理会你,但不得不承认,你的那几个谜语倒还有些意思。”令他明知是诱饵,还是忍不住上了钩。


    “说吧,你想要什么?”斯芬克斯没好气地说,“只要不太过分,我都能满足你,但你得告诉我谜底。”


    白薇挑了挑眉:“说话算话?”


    斯芬克斯冷哼一声:“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我还会诓你?赶紧的,趁我还没反悔。”


    白薇说:“我想去你的迷宫。”


    “行……嗯?”斯芬克斯忽然意识到她在说什么,瞬间瞪圆了眼,“你再说一遍?”


    “我想去斯芬克斯迷宫。”


    这下,斯芬克斯笑了起来:“你知不知道,去我的迷宫意味着什么?”


    斯芬克斯迷宫,有去无回。至今也无人从迷宫里生还。


    白薇却道:“也未必没有人从迷宫里出来,当年有一位女巫进入了你的迷宫,将火种藏在了你的迷宫里。她能从迷宫里走出来,想必出迷宫的方法还是有的。”


    她说完了,不见斯芬克斯反应,于是抬眸看向被月光笼罩的狮身人面兽。他也正望着她,眼里划过一丝古怪的神色。


    “谁跟你说,那女巫从迷宫里走出来了?”斯芬克斯淡道,“那个带着火种闯入迷宫的女人,至今还在迷宫的某个角落。”


    白薇一惊。细细想来,赛因似乎确实没有提及那位先祖是否走出了迷宫。


    斯芬克斯站了起来,缓缓踱到白薇面前,低头俯视这个纤细的黑发女孩。


    “你要去我的迷宫做什么?”他眯起了眼。


    白薇仰着头,不打算隐瞒:“我需要找到迷宫里的火种,并把它们带出来。”


    斯芬克斯再次沉默了。


    半晌后,他问:“为了那个以身饲火的千面神?”


    “对。”


    斯芬克斯静静地看着白薇,就在白薇以为他要反悔时,他点了点头:“我可以将你送入迷宫,也可以为你撑开迷宫的入口,但我撑不了多久,你需要在一个月内从入口返回。”


    “切记,迷宫没有出口,要想走出来,必须原路折返。”


    白薇敛容,频频点头:“好,我记下了。”


    “但我有个条件。”斯芬克斯突然道。


    “你说。”白薇颔首。她知道,斯芬克斯不可能无缘无故如此大方。


    “我要你找到那个藏了火种的女巫。”斯芬克斯说,“找到她,并把一个谜底带给我。”


    白薇有些惊讶。


    “当年她也同你一样无赖,用谜语作饵,诱我现身。更过分的是,她在进入迷宫前忘了告诉我谜底。”


    直至今日,他还在苦苦思索那个答案。


    “好。”白薇没有犹豫,“我答应你。”


    斯芬克斯满意地点了点头。与此同时,塔楼的石地上毫无预兆地裂开了一个口子。那个口子里似有旋涡,如飓风翻滚,令白薇看不清对面的?*? 情状。


    斯芬克斯道:“虽说世人都叫它斯芬克斯迷宫,但其实我并不是它的主人,我只不过是个守门人。迷宫里自有它的世界,迷宫的时间与现实的时间也不尽相同,你拿着这个沙漏,别被里头的时间迷了眼。”


    白薇接过沙漏:“多谢。”


    斯芬克斯又道:“记得找到那个女巫,把谜底带给我。”


    “知道了。”说罢,白薇纵身一跃,跳进了那个光怪陆离的旋涡中。


    迷宫的入口在吞噬了一个大活人后,逐渐归于平静。旋涡越变越小,直至消失在了塔楼的夜色中。


    斯芬克斯懒懒地舔了舔银色的毛发,复又趴在了石地上。一个月而已,很快就会过去,届时他就能得到苦等多年的答案。


    突然,他意识到了什么。


    白薇进入迷宫前,好像还没告诉他门票上的谜底。


    谁能看穿千面的真面目?


    如今这个谜语的答案随着白薇那纵身一跃,消失在了迷宫的旋涡中。


    历史惊人地相似。


    一阵愤怒的狮吼从废弃的塔楼内传来,敲碎了海岸的寂静,惊起了一窝寄居蟹。


    ***


    同一片夜色里,诺兰突然惊醒。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捂住胸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就在刚刚,他感应不到游离在外的四分之一神魂了。


    白薇此刻去到了何处?


    鸟居内,万籁寂静。


    车夫坐在院子前的檐廊下,抬头望着天空中的月亮。


    这月色依旧如水般温柔,哪怕经历了漫长的年岁,也不曾改变。


    第146章 06


    Chapter06. 少年


    旋涡中心气流激荡, 像巨大的风刃,将白薇紧紧地裹在中央。她只得护住头部,闭上了双眼。


    不知过了多久, 当她再度睁开眼睛, 发现自己躺倒在一片草地上。头顶是浩瀚的星空,以及一弯孤零零的月亮。


    这与她想象中的迷宫不太一样。


    夜风拂过草地, 草尖挠着她的面颊, 将她的神智唤了回来。她坐起身,四面是空旷的草地,远处有一片黑魆魆的森林,森林的一侧隐隐泛着火光。


    有火, 意味着很可能有人。


    白薇思忖片刻,站起身来,打算去火光处探一探究竟。


    离开前, 她用涅槃火在原地做了个记号。斯芬克斯说过, 要想离开迷宫, 必须回到入口,那么这里就是一个月后她得回来的地方。


    涅槃火迅速蔓延, 将草地烧出了一个菱形。经过涅槃火烧灼的草地不会再生长, 也就不用担心一个月后新长的野草覆盖住这个标记。


    做完了这一切, 白薇才往那片火光走去。


    随着火光越来越近, 逐渐有人声传来。白薇还来不及庆幸找到了行人, 便被眼前的景象震住。


    这并不是她所预想的夜间旅人取暖的篝火, 而是一场直冲夜幕的熊熊大火。


    火舌从燃烧的木柴上往上蹿, 在夜风的鼓动下放肆而张扬。热浪扑面而来, 烧红了白薇的脸颊。然而令她惊愕的不止于此,只见一群人围绕在火焰四周, 张牙舞爪地不知在说些什么,时不时爆发出阵阵叫好声。


    白薇悄悄靠近了一些,企图捕捉那些人的话语。


    “烧死女巫!烧死女巫!”


    “女巫”二字瞬间踩住了白薇的神经。她定睛一看,火焰中央立着个十字木桩,桩子上似乎绑着个人。


    那人不哭不叫,任凭火舌将自己淹没。


    白薇来不及多想,当即从指尖搓出一小簇涅槃火,向燃烧的大火弹去。


    涅槃火如有生命般操控着火焰向四周扩散,火舌很快灼伤了围观的人群。人们哇哇乱叫着,四散奔逃开,没人顾得上十字桩上的女巫。


    人跑干净了,只剩下被涅槃火控制住的火焰,以及烈火中不知生死的女巫。


    白薇一头扎入火焰,来到了十字桩旁。涅槃火裹着她,令她不被火舌燎伤。


    十字桩上绑着的人已被烧得面目全非,浑身黢黑。那人垂着头,不知是否还活着。


    “醒醒!”白薇低下头,想要解开束缚着那人的绳子。绳结是个死结,被火烤得又紧又硬,她鼓捣了半天,满头大汗,一咬牙祭出涅槃火,将绳子烧了个干净,但哪怕她已足够小心,涅槃火的火星还是灼伤了那人的手腕。


    她抬头,冷不丁撞上了一对眸子。


    那人不知何时已清醒,正低头望着她,眼里平静无波,似乎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毫不在意。


    那是一对美丽的眸子,像一汪碧色的浅溪,干干净净,纵然整张脸被烧得惨不忍睹,也无损眸中的澄澈。


    白薇有一瞬愣怔。


    但她很快回神,背起人趁着夜色向荒野逃去。


    那人个子不矮,骨架很宽,白薇却感觉不出背上的重量,好似背着一片即将随风而去的羽毛。


    白薇对附近一无所知,只一味地往远离大火的方向跑,这时背后传来一道嘶哑的声音:“不能再往西了,往北。”


    那人的嗓子被大火烧坏了,但不难辨认出,这是个少年。


    这样看来,这个被冠以“女巫”之名烧死的人不是白薇要找的女巫先祖。


    但白薇并没有因此抛下少年。她听话地止住了步伐,辨了辨方向,接着往北而去,终于在天将吐露鱼肚白时看到了一座村落。


    她没有急于将烧焦的少年带入村落,而是在树林一角寻了一处平地,轻手轻脚地把少年放了下来,让他倚着树干,自己则胡乱坐在了一堆落叶中。一夜奔波令她疲惫万分,但她只坐了一会儿,便又起身钻入了树林。


    不多时,她带回了水。


    清澈的溪水盛在大片的叶子里,送到了少年嘴边。


    少年也不客气,就着她的手将水一饮而尽。


    白薇看着浑身遍布烧伤的少年:“需要我帮你找个医生吗?”山坡下就是村落,虽然不知这是个什么地方,但村里总该有医者。


    “不用。”少年说。


    “你的伤……”白薇不忍道。


    “它会好起来,你不用管。”


    白薇一噎,不禁重新审视起这个少年,莫非他不是人类?但看了半天,她也没能从他身上看出什么古怪来。这分明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类。不仅如此,她从旋涡中跌落草地时便隐有所觉,这片大地上没有一丝一毫魔法元素的气息。


    这里仿佛未经开发的蛮荒之地,万物尚未觉醒,只人类懵懂地活着。


    只听少年又道:“你最好也别贸然进村。”


    白薇不解。


    少年看了她一眼:“你这样的样貌,要是被人看见,只怕也要丢进火里烧死。”


    黑发黑眸,异域的五官,在这里就是异端。


    白薇抹了把脸,问:“你知道这是哪里么?”


    “这里是厄尔蒂斯,这些村子隶属于中央的那座王城。”少年抬手指向远处的一座高城。


    厄尔蒂斯?白薇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


    莫非迷宫里藏着个平行世界?


    白薇还想再问,却被少年打断:“等天黑,你去村子里偷几件衣服。”


    “记得弄两个头巾,还有一块面具。”


    这哪里需要等到天黑?白薇应了一声,转身步入树林,在无人处化为猫形,直奔村落而去。


    村子比白薇想象的要大得多,一排排简陋的石头矮房错落地插在地上,女人们三五成群地坐在院子里干活,男人们骑着马,正要外出打猎。这些人无一例外披着简陋的麻布衣服,为数不多的点缀大约是几块拼凑起来的兽皮。


    白薇踏着矮房的屋顶,慢条斯理地观察这个地方。这里的风貌令她想到了中古时期,在那个落后的冷兵器时代,人类就是靠着这样的群居方式生存下来的。


    村落环绕着一座高高的城池,石头搭建的城墙在晨曦中泛着冷冷的光。一座城堡矗立在中央,画着狮头的旗帜摇曳在城堡的最顶端。


    那就是少年所说的,中央王城了。


    突然,一阵低沉的号角声从中央王城的方向传来。原本平静的村子仿佛瞬间惊醒,无论男女老少纷纷涌上街道,往王城的方向而去。


    这正给了白薇时机。她敏捷地蹿入一间屋子,没多大功夫便找来了几件衣物并头巾。只是少年要的面具有些难办。她想了想,离开屋子,往一旁的打铁铺奔去。


    铁匠不在,石台上躺着一块护甲的半成品。白薇化作人形,将那护胸的甲片拿在手里端详了片刻,接着搓出两团涅槃火,在甲片上一左一右烧出了两个洞。


    “不错。”她满意地点点头。


    此刻村子空荡荡的,白薇索性拎着衣服和面具,直接往外走。


    一路畅通无阻,然而就在她即将走到村子边缘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此时再变为猫形已来不及了,她立刻往山坡上狂奔,只要跑入树林,她就能化作白猫逃之夭夭。


    但马的速度显然更快,不一会儿的功夫,一个硬物顶上白薇的背心,冲力让她直直往地上栽去。


    待她爬起来,面前已立着一匹赤褐色的马。


    一把长刀抵住了白薇的喉咙。


    白薇垂下眼看了看已刺到皮肉的刀尖,心下奇异地恢复了平静。她抬眸望向长刀的主人,他端坐在马背上,身形极为高大,一身银灰色的盔甲将他裹得严严实实,软甲覆面,看不清容貌,只余一对棕色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她。


    “外乡人。”他开口,声音也是冰冷的。


    他低头看了看散落在白薇身侧的衣物,轻蔑一笑:“小贼。”


    他的笑容还未收回,白薇已握上了刀尖。


    骑士眉头一皱。


    下一瞬,锐利的刀尖在白薇手中溶解、变形,一寸寸崩裂开来。白薇反手握住刀身,一记抽在马的臀部:“滚!”


    马受了惊,扬起蹄子往村落方向跑去。骑士毫无防备,险些被甩落在地,只得狼狈地握住缰绳,任由马将他越带越远。


    白薇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沾染的泥土,捡起衣物和面具,往森林方向走去。


    少年依然安静地坐卧在原地。


    白薇将手中的衣物丢在他面前:“喏,看看合不合适。”


    少年抬眸看了她一眼,似乎意外她如何在大白天弄到这些东西。他拿起带着两个窟窿的铁质护胸,手一顿:“这什么?”


    “面具。”白薇说。


    她抽走少年手中的面具,在他脸前比划:“需要再改改么?”铁皮护胸上的两个窟窿似乎和他的眼睛不太贴合。


    少年沉默片刻:“不用。”说着接过面具,就这么直接扣上了烧伤未愈的脸。


    “你……”白薇忍不住抽了口冷气。


    “给我一根带子。”少年平静道。


    白薇从衣物上撕下一条递过去,看着少年熟练地将面具固定好。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少年的状态比昨夜好多了。


    少年固定好了面具,把衣服和头巾朝她丢来。


    “换上衣服,遮住你的脸。”


    白薇笑了笑,俯身在他旁边坐了下来:“折腾了一宿,现在能告诉我了吧,为什么他们要那么对你?”


    “因为你是女巫?”


    少年冷笑一声:“女巫?他们以为什么是女巫?”


    “你见过?”白薇笑眯眯地看着他。


    少年的双眼透过劣质的铁皮面具望了过来。


    “怎么,”他的尾音微微上挑,“你想见女巫啊?”


    “想啊。”白薇说。


    少年探究的目光再次落在她的脸上。


    白薇托着腮,好脾气地任他打量。


    “你知道哪里可以见到女巫么?”她问。


    等了半天,没有等来少年的回复。


    “你不知道啊。”白薇露出了失望的神色,“那我得先走了,我的时间不多,你自己保重。”


    说罢她站了起来。


    “等等。”


    白薇回头,墨色的瞳仁里有笑意一闪而过。


    少年恨恨地看着眼前这个狡黠的女人,咬牙道:“我知道女巫的线索,你帮我脱困,我帮你找到女巫。”


    “这个交易听起来不错。”白薇蹲了下来,目光与少年齐平,“成交。”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少年的动作停顿了片刻。


    “阿方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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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7章 07


    Chapter07. 追捕


    接下来许多天, 白薇与阿方索躲在树林中休养生息。林中有取不尽的野果和清泉,果腹自不是问题,白薇偶尔也化作白猫蹿入村落中, 带回纱布与药水。只不过阿方索从不用她带回来的伤药, 每天只拿一层又一层毯子将自己裹住。


    白薇从未见过这样原始的“疗伤”方式。


    “你还好吗?”白薇不免担忧,于是走过去扯了扯毯子。


    未料阿方索猛地一颤, 几乎声嘶力竭道:“别碰我!”


    白薇连忙举起双手, 但指尖残留的温度令人心惊。


    “你在发烧。”白薇脱口而出,但很快她便意识到阿方索身上的温度已不止是发烧那样简单。少年仿佛一团烈火,若不是白薇体内有涅槃火,她已被这高温烫伤。


    “你……”阿方索意识到自己失态, 于是努力平复情绪,“你不用管我。”


    白薇一言不发地看着毯子中的少年。显然,他正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此刻这句话或许已耗费了他为数不多的气力。


    “这样不行。”她微微一顿, “你会死。”


    阿方索透过面具望着她, 眼眸冰冷得可怕。


    “那就死吧。”他说。


    白薇默然,她救不了萌生死志的人, 况且眼下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找到女巫藏在迷宫中的火种。


    斯芬克斯只给了她一个月的时间, 但好在这里的时间比外界慢了许多, 这么多天过去, 沙漏也只落下了一半, 说明迷宫外的世界才过去了半天而已。然而白薇的心情并未因此而轻松, 如她这般大海捞针地寻找, 就算有再充裕的时间, 恐怕也是无用的。


    这些天她化为白猫,流窜在各个村落。这些村落的规模比她预想的要大得多, 一个小聚落挨着一个小聚落,由河流或小丘隔开,一直绵延到视野的尽头。她趴在烟囱边听村民们闲聊夜话,得知厄尔蒂斯的尽头是一片大海,只不过没有人徒步去过那么远的地方。


    但没有人提及与火种相关的任何线索。


    直到某一个傍晚,一阵熟悉的号角声从中央王城传来。原本围坐在篝火边的人们跳了起来,来不及踩灭火苗,就这么一窝蜂跑了出去。


    “地火怎么又烧起来了?”人群中有人抱怨。


    紧接着便有人回道:“都怪那个女巫之子的预言。”


    “动作快些,进了王城就安全了。”


    屋檐上偷听壁角的白猫瞬间眯起了眼,一个纵身,沿着人流的方向飞奔而去。


    今夜城门大开,大批村民涌入城中。城墙上火把摇曳,火光映着守门士兵面无表情的脸,显出几分意味不明的紧迫感。


    白薇隐在人群中,悄无声息地进入了中央王城。


    人们被驱赶到了城中的广场,沿途的酒吧、旅店在号角声吹响之后纷纷闭门谢客,村民们无处可去,只得在广场四周找一个角落,度过这个漫长的夜晚。但显然他们已经习惯了,人们自发散开,在涵洞与巷口找到位置,与城内的流浪汉一同过夜。


    白薇化为人形,披上斗篷,尾随着人流来到了涵洞下。


    涵洞下的流浪汉早已与这些村民相熟:“嘿,又见面了,这次又要待多久?”


    “谁知道呢?”男人坐下来,冷哼道,“我看外头安静得很,之前也没见地火烧起来过,那什么预言肯定是瞎诌的。”


    “等地火烧起来,你跑都来不及,你该感谢国王的仁慈。”


    “地火是什么?”白薇低声问身旁坐着的年轻女人。


    还不待女人回答,先前开启话题的流浪汉便偏过头来:“外乡人?”


    白薇下意识裹紧了斗篷,将脸隐藏在阴影中。流浪汉却并不在意,自顾自地说了起来:“谁知道那是什么玩意儿?我们都没见过。”


    旁边便有人附和:“可不是,女巫之子胡乱作的预言,王城里的几位大人竟然当真了。”


    “什么预言?”白薇好奇。


    流浪汉道:“厄尔蒂斯有一个怪胎,他说过的话无一例外得到了应验。就在一年前,他预言这里的整片村落都会被地火吞噬,没人能从火里活下来。不过不用担心,他已经被处以火刑,再也说不出这样的丧气话了。”


    白薇眼皮一跳:“你们为什么说那个预言者是女巫之子?他和女巫有什么关系?”


    众人忽而噤了声。半晌后,流浪汉打破沉默:“他自出生便被遗弃,村里的一位巫医把他抱回家养大,然而那个白眼狼的第一个预言就是关于巫医的死期。”


    “稀奇的是,巫医确实如他预言的那样丧命了。”


    白薇问:“巫医是怎么死的?”


    “跌落山崖死的。”一个年迈的女人压低嗓子道,“她被发现的时候,浑身的骨头都碎了。”


    “巫医死的时候,那孩子才八岁。”


    另一个女人接茬道:“他看上去一点儿也不难过,把养母的尸体背了回来,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后来他独自居住在巫医留下来的木屋,靠着贩卖草药和占卜为生。”


    “太可怕了。”女人抱紧了胳膊,“他的那双眼睛仿佛会洞穿你的一切,你往那一站,什么秘密也没有了。他就像……就像魔鬼!”


    白薇又问:“他叫什么名字?”


    “没有名字,巫医没有给他起名。”


    众人聊得起了劲,白薇坐在人群中,听他们添油加醋地讲述女巫之子的秘辛。她不禁想,阿方索是不是他们口中已被烧死的女巫之子?但那少年确实只是一个人类,充其量是一个稍显古怪的人类,倒不至于被这样魔化。


    “所以地火到底是不是真的?”


    “等它烧起来的那一天就知道了。”


    “那我们不就都死了么?”


    “怕什么,听说国王请来了千面神。”


    “管用么?”


    “谁知道呢……”


    白薇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他们闲聊,此时猛地直起身:“你们说什么,国王请了谁?”


    “千面,无所不能的千面神。”


    斯芬克斯的迷宫里怎么也有千面?


    会是诺兰么?


    白薇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夜已深,广场上的火把渐次灭了,这时四周环绕的小巷的微光便显露了出来。窄而弯曲的小巷环绕着广场,巷子里的娼寮与黑市非但没有因涌入大批佃农而紧闭房门,反倒点上了烛灯,欢迎入城的客人们。只要有金子,便可以在那里获得一席之地。


    像极了多伦城中的蛛巷。


    但巷子里的商人不敢过于放肆,毕竟王城的夜间守备军时不时经过此处,以防动乱的发生。


    午夜时分,王城守备军再一次从白薇面前走过。这一次,白薇悄悄退出人群,在无人的角落变作一只白猫,跟上了守备军。


    这一支守备军行至王宫前,停队修整。为首的长官叫开了宫门,孤身步入王宫,白薇趁机从宫门开合的缝隙蹿了进去。


    她以为自己的行动十分隐蔽,未料头顶传来一阵低喝:“什么人?”


    这个声音太过耳熟,白薇一惊,抬头便对上了守备军长官棕色的眼睛。


    他竟是数日前以长刀压制白薇却反被她狠抽了一记的蒙面骑士。


    “猫?”长官皱起眉头。


    就在长官准备捉起白猫时,侧上方的栏杆后传来了一道温和的声音:“贝里恩爵士,陛下等你很久了。”


    长官动作一顿,白猫瞬间逃开,柔顺的绒毛不经意间蹭过他的掌心,令他片刻失神。待他回过神来,白猫已消失在了宫殿深处。


    贝里恩站起身,对栏杆后的人行了一礼,这才匆匆离去。


    白薇并未走远,她躲在柱子后,仰头打量着栏杆后的人。那是个雍容华贵的女人,年纪尚轻,可眉眼却沉稳得叫人看不出深浅。女人扶着栏杆站了一会儿,提起裙踞转身离开。她的脊背挺得笔直,白皙的脖颈如天鹅般优雅,哪怕在无人得见的角落,仪态也不见半点松懈。


    当大殿恢复宁静,白薇飞快地往贝里恩消失的方向跑去。没费多大功夫,她便顺着贝里恩的足迹找到了国王的寝宫。


    高大的王城守备军长官垂头立在寝宫前。寝宫大门紧闭,从雕花大门的缝隙中隐约能看到摇曳的烛光。


    白薇在原地趴伏了一会儿,借着巧劲攀上了寝宫的石窗。


    幔帐起伏中,传来女子细软的哀叫和哭咽。


    又过了一会儿,两个年轻女子裹着毯子从床上跌跌撞撞地下来,经由侍者引导,从寝宫的暗门离开。幔帐被掀了起来,正值壮年的帝王敞着胸膛站在床边。


    “请贝里恩爵士。”他侧头吩咐侍者,接着随手抓过一件长袍披在了身上。


    寝宫的大门开了,一身盔甲的贝里恩走了进来,毕恭毕敬道:“陛下,女巫之子已被施以火刑。”


    “尸体呢?”帝王问。


    贝里恩迟疑片刻:“没有找到,或许被烧成了灰。”


    “哦,是吗?”帝王接过侍者递过来的红酒,浅浅抿了一口,“可是我听说,那天晚上有人救走了女巫之子。”


    贝里恩的呼吸顿时凝滞。


    “去,找到那个捣乱的家伙,”帝王笑意盈盈道,“把他们的尸体带回来。”


    “是。”


    “动作快一些。”帝王又道,“千面今夜就到,天亮前务必处理好。”


    “是。”


    白薇僵在了石窗上,如果她守在这里,很快就能见到千面,但阿方索将再次陷入危机。


    眼见贝里恩领命离去,白薇一咬牙,跃下石窗,趁着夜色往王城外飞奔而去。


    王城四周的守备军隐隐有骚动,火把如星点在城池边缘汇聚,马蹄声低沉而有序。至少有三支守备军被调离,前往林中搜寻女巫之子。


    白薇不敢懈怠,一口气跑到了先前他们的落脚点。


    地上散落着野果和毯子,就是不见阿方索。


    白薇迅速变回人形,拾起毯子,三两下踢开野果,踩乱地上的痕迹。她借着月光,找到了树丛中隐约的足迹,她一边觅着足迹向前,一边捣毁身后残存的足迹,就这么一路来到了一片水潭边。


    水潭恰在山崖下,十分隐蔽。月光下,清瘦的少年正背对着白薇,半身没入水中。他的背部已不见大火烧灼的痕迹,粉嫩的肌肤宛若初生的婴儿。他听见响动,半侧过身来。


    此刻他未着寸缕,却依旧戴着那块劣质的铁皮面具,浅碧色的眸子透过面具的窟窿望了过来,有一瞬冷透骨髓的锋利。


    但也只是一瞬。在看到水潭边是白薇后,那眸光又柔和了起来。


    “怎么回来了?”阿方索完全转过了身子,微微仰着头看向白薇。


    白薇这才猛然惊醒,耳边似乎再度捕捉到了马蹄和人声。她握着毯子,大步走入水潭中,在阿方索惊讶的目光中用毯子将他裹住。


    “他们知道你没死。”白薇说,“国王下令要把我们的尸体带回去。”


    阿方索看着她:“噢,原来这些天你去了王宫。”


    白薇皱起眉头,这是重点么?


    少年又道:“要带回‘我们’的尸体?”


    “‘我们’。”他细细地品味这个词,接着笑了起来,“薇,你彻底被我拉下了水。”


    白薇冷笑:“那可不一定,我现在就可以一走了之。”


    “你不会。”阿方索说,“否则你就不会回来了。”


    白薇一时语塞。


    山崖上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


    “现在能躲去哪里呢?”阿方索叹了口气。


    他握住白薇的肩膀,猛地一用力,两人齐齐没入水中。


    白薇没想到阿方索的力气竟这样大,一时没有防备,就这么被拉下了水潭。


    水潭比表面看上去的要深得多,阿方索带着她一路向下潜游,最终落在了潭底的巨石上。水流包裹着白薇,令她的五感变得迟钝,马蹄声已彻底听不见了,视野范围内仅余头顶微弱的月光,以及身畔少年带笑的眼眸。


    “原来你不会游泳啊。”少年凑近她的耳朵,吐出了一串泡泡。


    白薇悔不当初,她就不该回来。


    少年仿佛听到了她的心声,笑得越发欢快。


    “晚了。”他搂住白薇的脖子,好心地渡了一口气给她。


    “现在反悔,已经晚了。”


    第148章 08


    Chapter08. 花鸟


    水潭之外, 人声、马蹄声响了一夜。直到晨曦透过层层水波洒落在白薇的鼻尖上,外头的动静才渐渐退去。


    紧绷了一夜的神经松弛下来,白薇动了动胳膊, 却被身边的人按住。


    “别着急。”阿方索凑了过来, 吐出一串泡泡。


    白薇皱眉看着他的嘴一张一合。就是这张嘴,昨夜给她渡了无数口气, 她忿忿却不敢言, 毕竟那可是救命的氧气。


    阿方索似乎误会了她眼中的恼怒:“他们还没下山。”


    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道:“我的耳朵很灵敏,听得到。”


    白薇将信将疑,但还是决定再蛰伏一会儿。


    又过了许久, 白薇终于没了耐性,一把拨开阿方索的手,用力向水面蹬去。这次, 少年没有阻止。


    重新得见天光的白薇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四周已不见守备军的影子, 看来他们早已离开。


    阿方索也浮出了水面,他灵活地游到岸边, 转头看白薇笨拙地扑腾四肢, 忍不住笑出了声, 却一点也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


    当白薇终于凭借自己的努力爬上岸时, 她的脸色已很不好看。她在心中暗暗发誓, 今天务必要从这个家伙嘴里掏出点东西来, 此后两人一别两宽, 再也别见面了。


    她把湿漉漉的毯子兜头扔向阿方索, 冷冷道:“我救了你这么多次,你不打算给我点补偿么?”


    阿方索生生受了那一毯子的怒气, 无比温顺地答道:“是要给补偿的,如果没有你,我早就死了。”


    白薇心道,算他还有些良心。谁知少年话锋一转:“但眼下不是谈补偿的好时候。”


    “他们随时还会折返。等王城的人再来,我们就走不了了。”


    阿方索仰头看着白薇,浅碧色的眸子透过面具望了过来,眸光里蕴了几分忐忑的期待:“等我们安全了,再谈补偿的事,你看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白薇心下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握住少年的胳膊,一把将他扛到了背上:“现在去哪儿?”


    阿方索毫无防备地离开了地面,先是一愣,接着从善如流地环住了白薇的脖子。


    “去中央王城。”他说。


    白薇偏过头,问:“你确定?”中央王城里到处都是守备军,这无异于羊入虎口。


    “我确定。”


    “好。”白薇不再多问,背起阿方索往中央王城的方向掠去。


    ***


    地火燃烧的号角引得大批佃农涌入王城内,大街小巷比往日拥挤得多,连娼寮与黑市都肉眼可见地热闹起来。天已大亮,王城却仿佛陷入了宿醉的慵懒,广场上、桥洞里横七竖八地躺倒着昨夜涌来的城外人,空气中弥漫着酸腐的汗臭和劣质酒精的腥臊。


    城内的卫兵见状,无不捂着鼻子,骂骂咧咧地走开,不肯在这里多待一刻钟。


    虽如此,白薇却半点也不敢松懈。两人经由桥洞下的一条地下河潜入了城内,白薇从沿途的平房里顺了两件粗布外套,先给阿方索裹上,又往自己身上罩了件袍子。这样一来,他们混在城外人中,倒也不显得突兀。


    “去王城中心。”阿方索低声说。


    白薇皱眉:“你不要命了?”


    “要的。”阿方索认真地说,“还欠你个补偿,我可不敢死。”


    白薇抿唇看他,不说话。


    他笑了起来:“没有诓你,城中心是最安全的地方。”


    “成。”白薇气笑了,“你带路。”


    她有什么可担心的?如果撞上守备军,大不了丢下这少年,自己跑了就是。


    阿方索思忖片刻,说:“我们分头走。”


    白薇眼皮一跳,有那么一瞬被戳破的心虚。


    “守备军要捉的是两个人,我们一起走,目标太大。”阿方索似乎没看出她的心思,继续道,“分开走,反而安全。”


    “王城中心有一个花鸟市集,朝市集东面走,能看到一个卖鹦鹉的铺子,铺子后有一条小巷,往巷子里走,走到尽头,我们在那里碰面。”


    白薇不禁问:“你自己能走吗?”


    少年淡道:“死不了。”?*?


    天已大亮,哪怕是宿醉的王城也在慢慢苏醒,街边的行人逐渐多了起来。


    “好,”白薇当机立断,“巷子尽头见。”


    ***


    一队守备军穿过王城的街道,扬起一阵飞尘。


    守备军的领头停在了王宫前,翻身下马,大步迈入宫殿。


    “贝里恩阁下。”内侍将领头拦下,“陛下正在待客。”


    贝里恩脱下头盔,昂首侧立在门外,安静地等候。透过镂空的雕花大门,他遥遥望见帝王站在王宫的露天花台上,正同一位身材高大的男人谈笑风生。


    那男人一头亚麻色的长发,窄面高鼻,肤色冷白,仿佛多年未曾见过阳光。他似乎总也站不直,微微勾着背,侧耳听帝王说话。


    两人看起来聊得很愉快,时不时有爽朗的笑声从花台那一侧传来。


    直到天光大亮,帝王才送走那位客人,姿态很是不舍,仿佛一见如故。


    侍者早已候在花台边,引着客人往外走:“千面大人,这边请。”


    等客人的身影消失在了回廊尽头,帝王才收起了笑容,转头看向门外的贝里恩。


    “看样子,我的守备军头领没能给我带回好消息呢。”帝王说。


    贝里恩垂头:“我没能找到他们。”


    帝王又道:“我记得,我让你把他们的尸体带回来。”


    “请陛下宽恕。”贝里恩的脊背已沁出岑岑冷汗。


    帝王叹了口气:“带尸体回来是要示众,让子民们知道,那个妖言惑众的女巫之子已经死了。”


    “但也不是每一个人都见过女巫之子的真面貌。”


    贝里恩愣了愣。


    帝王淡道:“我要全城的人都知道,女巫之子已经死了。现在,立刻,马上。”


    “是。”


    “去吧。”


    贝里恩如蒙大赦,几乎落荒而逃。


    他急匆匆地穿过中庭,途经花园时又见到了本该离去的贵客。那人不知为何落了单,引路的侍者不见了踪影。听见身后的响动,客人侧过身,冲贝里恩微微一笑。


    “千面阁下。”贝里恩不得不停下行了一个礼。


    对方却道:“不用这么客气。”


    “听说,你在找女巫之子。”男人继续道,“横竖我也无事,如果有什么需要,大可以开口。”


    贝里恩的冷汗又起来了:“不敢劳烦大人。”


    男人耸了耸肩,没有再说话。


    贝里恩又行了一礼,转身走出了宫殿。


    ***


    白薇裹着件老气横秋的袍子,头上围着不知从哪里顺来的头巾,手提着路边捡的破篮子,毫无违和感地融入到了赶早集的人群中。


    通往花鸟市集的路上,时不时能看到守备军的身影,她已不止一次与这些士兵擦肩而过,好在没人把她与女巫之子联系在在一起,这一路倒还顺利。


    恰在这时,街道上突然起了一阵喧哗。


    白薇眉心一蹙,迅速退到了人群的边缘。隐隐约约地,人群中传来惊呼。


    “女巫之子没被烧死,他逃了!”


    “逃了有什么用,这不又被抓起来了?”


    白薇心跳漏了半拍,她与阿方索分开不算久,他这么快就被逮住了?


    “天呐,你们看城楼!”


    人们纷纷往城楼的方向看去,白薇也不例外。只见王城中央的塔楼顶端悬着两个人,那两人被烧得黢黑,直挺挺地垂着,身上无一块好皮。


    人群中的孩子被吓得哭出了声。


    白薇却松了一口气,不是阿方索。她心下大定,借着人群的掩护,悄悄往花鸟市集深处走去。


    越往市集深处走,人越少。一些卖绿植的铺子看上去有些年岁了,铺子里的藤蔓探出了花架,沿着顶棚的杆子相互缠绕,在露天的过道上织出了一个天然的华盖。


    藤蔓挡住了一部分阳光,让市集显得越发幽静。


    白薇不自觉地放松了下来。


    她按着阿方索的指示,往东面走,直到头顶的藤蔓几乎遮蔽住了日光,终于看到前方有一个老旧的鹦鹉铺子。


    她走过去,停在铺子前。


    这铺子竟连个门都没有,大喇喇地敞着迎接它的客人。店里也不见有人,只一把折叠木椅和一方树墩改造的小桌昭示着主人的存在。无数鸟笼悬挂在铺里铺外,笼子里各式各样的鹦鹉好奇地打量着这位不速之客。


    然而,白薇没有在铺子附近找到阿方索提到的小巷。


    莫非这个铺子还有后门?这样想着,白薇往铺子里走去。踏入铺子的瞬间,一股陈年木头的味道扑面而来,白薇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铺子就这么大,两眼就看完了,根本没有后门。


    白薇不甘心,她想了想,径直走到铺子最里边,伸手去够墙上挂着的鸟笼。就在她的手碰到鸟笼顶端的钩子时,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尖叫:“小偷!小偷!抓小偷!”


    这叫声如平地惊雷,吓得白薇缩回了手。


    她猛一回头,身后一个人也没有。


    铺子里安安静静,街道上空的藤叶轻轻摇曳。


    那连声的“小偷”仿佛幻听。


    她再转头,准备继续去拿墙上的鸟笼。就在即将碰到鸟笼的刹那,“小偷!小偷!这里有小偷!”再次炸响。


    这回,白薇没有回头。她倒着身,如鬼魅般瞬移到了铺子一侧,同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单手捏住了一个活物。


    “杀人啦!杀人啦!咳咳咳……”


    白薇低头看着手中毛绒绒的黑毛怪鸟。她说不出这是什么鸟儿,浑身黑漆漆的,看着像鹦鹉,却又好似猫头鹰。


    她不太确定手中这只到底是学舌的鸟儿,还是别的什么。思忖片刻,她好整以暇道:“乱叫什么?谁说我杀人,你又不是人。”


    那鸟儿当即炸开了羽毛,很是愤怒地吼道:“你才不是人!你全家都不是人!”


    白薇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想你也不是鹦鹉。”她慢悠悠道,“就没见过这么丑的鹦鹉。”


    第149章 09


    Chapter09. 小楼


    就像踩到了一颗地雷, 黑鸟瞬间失去了理智:“你说谁丑?!”


    白薇把它举到眼前,认真地打量了半晌,说:“我恰好也认识只鹦鹉, 不过它比你美得多, 它的毛发五彩斑斓、油光顺滑,可不像你。”黑得像煤炭。


    “女人就是肤浅!”怪鸟已气得发昏, 对着白薇就啄。


    白薇自然不可能让它得逞。她毫不费力地把它拎远了一些, 看它在那儿奋力地伸脖子蹬腿。黑莓化作鹦鹉的时候,确实比眼前这只好看一些,但嘴巴和这怪鸟一样臭,张口闭口的“女人”, 白薇总担心自己一个控制不住捏死它。


    她舍不得捏死黑莓,但眼前这只不知好歹的,就不在她怜惜的范围内了, 于是她加大了手中的力道。


    “嗷!疼疼疼!”


    白薇:“女人肤浅?”


    “哪儿能呢!谁敢说女人肤浅, 我第一个不同意!”鸟儿嚎得撕心裂肺, “大人您饶了我吧!”


    不错,它至少比黑莓识趣。


    白薇松了几分力, 趁热打铁地说:“带我去这家铺子后的小巷。”


    黑鸟不嚎了, 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大人您从哪儿来的?这里没有巷子呀。”


    “啊啊啊轻点!我说!我说!”


    黑鸟示意白薇走到一侧鸟笼前, 让她拨开缠绕在鸟笼四周的藤蔓。


    白薇笑了起来:“早这样不就好了。”说罢伸手去拨那藤蔓。


    手刚碰到藤蔓, 白薇就觉察出不妥。原本死气沉沉的绿藤仿佛被什么唤醒, 毫无预兆地缠向白薇的手臂。藤蔓游动的速度极快, 不过须臾便覆盖了白薇的一整条手臂。


    “哈!哈!哈!”怪鸟一改先前的懦弱, 趾高气扬道, “恶毒的女人,现在看你怎么办!”


    白薇也不着急, 很是耐心地同那鸟儿分析:“你在我手里,如果藤条把我裹成一个茧子,那么你不也得陪我在这茧子里待着?”


    黑鸟愣住。


    “只有我能救你。”白薇循循善诱,“说,巷子在哪里?”


    那小鸟儿万万没有预料到会是这个局面,它险些哭出了声:“我真的不知道!这里背后就是护城河了,根本没地方开辟一条巷子……”


    眼见藤条缠住了黑鸟的爪子,它嚎得快要背过气去,这令白薇不得不相信,这家伙确实不知道巷子在哪儿。


    莫非阿方索在撒谎?


    白薇仅思索了片刻,藤蔓就疯长一样将她的半个身躯裹了进去。黑鸟已经哭撅过去了,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就在这时,铺子外冲进一人。那人手里握着一根手腕粗的点燃的蜡烛,不管不顾地将火苗按向藤蔓。


    是阿方索。


    白薇有些惊讶,阿方索带给她的印象一直是虚弱、苍白、无欲无求,她第一次见他这样奋力地同什么东西抗争。


    藤蔓触到火苗的刹那,微微一缩,止住了进攻的势头,接着慢慢地打开了一个口子。


    白薇兀自发愣,却见阿方索猛地转过头来,恶狠狠地对她吼道:“还不跑?想死吗?”


    她一个激灵,迅速抓着黑鸟跳出了藤蔓的包围圈。


    其实白薇一点儿也不惧怕这些藤蔓,因为植物惧火,而她身负涅槃火。只消她轻轻催动一簇涅槃火,就能把这些藤蔓烧得一干二净,但她没有,她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看着这个瘦弱少年,看着他用一根蜡烛同那些藤条搏斗。


    一根蜡烛,只要风大些,烛火就会熄灭。


    他让她快跑。


    白薇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个少年明明比她弱小,却试图保护她。这种感觉,令她新奇。


    不知过了多久,当阿方索逼退所有的藤蔓,他已累得气喘吁吁。他像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地,前胸后背湿漉漉的,早已被汗水浸湿。


    黑鸟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阿方索,时不时抽噎两下。它已脱离了白薇的控制,但显然忘了逃跑这回事。


    白薇俯身凑近少年:“你的伤好了?”


    阿方索不自在地向后仰了仰,试图离白薇远一些。


    “你……”他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却被一阵尖叫打断。


    “抓小——”


    “偷”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白薇已头也不回地握住了黑鸟的喙。


    “唔唔唔!”


    白薇看着阿方索:“你说的安全的地方在哪里?”


    阿方索一愣,这才想起了什么。


    “没有巷子。”他平静地说。


    “什么?”白薇皱眉。


    “我以为你早就离开了。”


    这下,白薇听明白了。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巷子,阿方索只是找了个由头支开她。


    一股邪火蹿了上来,白薇冷冷地问:“既然没有巷子,那你为什么来这里?”


    阿方索紧抿着唇。


    “唔唔唔!”黑鸟挣扎得更卖力了。


    白薇烦不胜烦,扭头训斥:“为什么你们鹦鹉一个两个都这么多话?”


    黑鸟梗着脖子铆足了劲,一边瞪着眼,一边手舞足蹈地指着铺子门口。


    白薇顺着它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铺子外的小道上有人正引着守备军往这里走来,想来这里的动静太大,终究引起了旁人的注意。


    但这里已经是花鸟市集的尽头,背后就是护城河,她若带着阿方索,显然没法全身而退。


    “你走吧。”阿方索轻声说。


    黑鸟泪眼汪汪地看着白薇,拼命摇头。


    守备军的声音越来越近,白薇有了决断。她一手拽着阿方索,一手提着黑鸟,纵身一跃,毫不犹豫地向藤蔓扑去。


    原本偃旗息鼓的藤蔓仿佛重新注入了活力,张开血盆大头,瞬间将白薇等人一口吞下。


    当守备军走到跟前时,见到的就是这么一间空荡荡的铺子。


    “人呢?”为首的大兵没好气地问。


    引路的小贩支支吾吾:“不可能啊,他们刚才还在呢。”


    “你在拿我们寻开心?”


    “不敢不敢,大人我错了……”


    守备军没有逗留太久,很快铺子又恢复了宁静。


    正午的风从护城河的方向吹来,吹得藤蔓轻轻摇曳。四面挂着的鸟笼微微晃动,笼子里的鸟儿们静静地栖着,无声地注视着铺里铺外的一切。


    ***


    同样安宁的还有王宫中的露天花台。


    贝里恩已在门廊外等了许久,但帝王显然有更为重要的事情要做。


    妙龄女子们的娇笑从花台传来,袅娜的身姿在阳光下影影绰绰,比鲜花还要令人醉眼。她们紧紧缠绕着王城的统治者,恨不得将花露捧在手心喂到他的嘴边。


    这样的景色,在王宫中不算稀奇。


    贝里恩已习以为常。


    忽然,平时常见的景色里多了一道丽影。优雅高挑的女人提着裙踞,分花拂柳般向帝王走去。她的五官艳色逼人,周身雍容的气质浑然天成,瞬间将帝王身边的莺莺燕燕比了下去。


    她们见了她,自发地向四周散开,不敢造次。


    帝王失去了簇拥,正一霎失落,抬眸便看见了女人。


    “我的王后,”他瞬间笑容舒展,“是什么风把你吹到了我这儿。”


    王后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帝王眯起了眼,似有不悦。半晌,他笑了:“你也看到了,我正忙。有什么事回头再说。”


    他仰靠在金丝楠木雕琢的躺椅上,袍子敞开,毫不掩饰地露出遍布吻痕的胸膛。


    “我的王后,就是这么端庄。”帝王的眼里划过一丝讥诮。


    门廊外,贝里恩的喉头仿佛堵住了。


    却见王后轻轻一笑,雪塑的容颜倏然如春水融化。


    帝王的目光微微一凝。


    “不就是寻欢作乐么?”她笑着说道。


    说罢,她慢条斯理地解开了衣裙的带子。外袍滑落下来,露出了薄薄的细肩带衬裙。


    帝王变了脸色,一手拂退身边的莺莺燕燕:“出去!”


    贝里恩猛地背过身去,再也不敢多看一眼。


    王后挑开了衬裙的肩带,跨坐上来,双手攀住了帝王的脖子。


    一股冷香扑面而来。


    帝王不受控制地将女人拥入怀中。


    “说罢,”他咬牙切齿道,“什么事求我?”


    女人的红唇印上了男人的右耳,不疾不徐地吐出了几个字。


    ***


    面对即将追击而来的守备军,白薇的计划很明确:先躲进藤蔓,等守备军走了,再靠涅槃火摆脱藤蔓的桎梏。


    但她显然把事情想简单了。


    当藤蔓将她整个吞噬的刹那,轻微的吞噬和撕裂感令她心中警铃大作——这恐怕是空间变换。


    果然,不过片刻功夫,她的眼前便展现了新的场景。


    一条石头小道蜿蜒在她的脚下,小道尽头是一幢石头搭建的三层小房子。


    那房子歪歪扭扭,就像孩童随手用泥巴糊出来的作品,似乎只要轻轻一推,房子就要东倒西歪、四分五裂。


    “这是哪里?”阿方索惊讶极了。


    黑鸟也呆住了:“我的天呐,这是怎么回事?你施了什么巫术?”


    白薇已万分肯定,他们通过那间鹦鹉小铺到达了另一个隐秘的空间,只是眼下不知该怎么从空间出去。她已身在斯芬克斯的迷宫,眼下又进入了迷宫中的空间,层层空间一个套上一个,若是处理不当,恐难找到回去的路。


    “这难道不是你铺子里藏的古怪么?”白薇睇了黑鸟一眼,“就算是巫术,那也是你捣的鬼。”


    “胡说!骗子!倒打一耙……唔……”


    “吵死了。”阿方索一脸平静地捏住了黑鸟的喙,接着转头看向白薇,“现在怎么办?”


    白薇抬了抬下巴,示意前方的小楼。


    “去会会这里的主人。”


    第150章 10


    Chapter10. 具象


    四面幽静, 只眼前这幢小楼有那么些烟火气息,如果这个空间有出口,那么小楼的主人一定知道些什么。


    于是两人一鸟沿着小道往小楼走去。


    稀奇的是, 石头小径看着不长, 可他们走了许久也未到头。


    “得有一个钟头了吧?”黑鸟飞不动了,栖在了白薇肩头, “怎么前面还有这么长的路……”


    白薇也意识到了不对, 她转头看肩上的小鸟儿:“你的铺子里藏着个空间,你当真不知道?”


    黑鸟梗着脖子道:“我如果知道有这么个地方,我早就躲进来了,哪里轮得到被你捏着嘴巴欺负!”


    白薇静静地看着它, 不说话。


    “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我说的都是真话。我是偶然被那个铺子的主人捡回去的,对这个铺子知道得不多。”


    “你不是铺子的主人?”白薇有些惊讶。


    “当然不是, ”黑鸟翻了个白眼, “主人临走前让我看家, 怪就怪你自己鬼鬼祟祟,否则哪儿来这么多糟心事。”


    “你家主人什么时候回来?”白薇问。


    黑鸟歪了歪头:“不知道。”


    白薇提醒道:“你不想主人回来救你出去?”


    “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他走的时候我还在蛋里呢!”


    白薇一噎:“你还是颗蛋, 就知道这么多外面发生的事情?”


    “那当然, 我可是不一般的蛋呀。”


    看来是问不出什么了, 白薇在心内叹了一口气。她看了看阿方索, 见他也正看着她。


    “你……”白薇想了想, 作罢。阿方索又能知道些什么呢?他也是受害者, 都怪她莽撞, 害得他稀里糊涂地到了这个地方,不过这样一来倒不用担心被王城守备军捉住了。


    她不禁回忆起自己与空间打交道的经历, 那些稀奇古怪的空间似乎总偏爱人类的情绪。魔方就偏爱人类的欲望,欲望越强烈,越容易引起空间的动荡。空间起了波澜,或许就能找到出口。


    那么姑且试一试吧。


    白薇沉吟片刻,闭上了眼睛。她的欲望啊,是什么呢?她曾经迫切地想要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东西,想弄明白莲夫人对她隐瞒了什么,想去东国夏茵看一看,想见一见她未曾谋面的故乡,想更多地了解她的父亲和母亲,想……


    她想要的东西太多了,一个又一个念头不间断地涌来。不行,她对自己说,眼下只能挑一个,挑一个最急迫、最想要的。


    现在,她最想要诺兰醒来——全须全尾地醒来。


    诺兰。


    她最想要的,是诺兰。


    这个念头一起,瞬间一发不可收拾。回忆如潮水涌来,瓦多佛小姐葬礼上的惊鸿一瞥,皇家大剧院里的意外重逢,彩虹巷里的白头偕老,熊熊火种中他义无反顾的拥抱……他们一起度过了无数个晨曦与深夜,他们一同经历了那么多生死时刻,他们好不容易结发,可是如今他要睡过去了。


    白薇心痛得仿佛要碎裂开。


    诺兰的眉眼在她的脑海里越发清晰,恼人的浅碧色的眸子,浅金色的微卷的发,凉薄的吐不出什么好话的唇,以及那个令她又爱又恨的下巴上的谷地。


    情感太过汹涌澎湃,她已不自觉地陷了进去。而她不知道的是,就在此时此刻,足下的土地微微震颤起来,四面的空气也有了波动。


    不知过了多久,当白薇再度睁开眼睛,她正对上了阿方索的脸。少年扶住了她的肩,关切的目光毫不遮掩地透过劣质的铁面具望了过来。


    他也有一双浅碧色的眼睛。


    白薇一瞬恍惚,但她很快清醒,这个世界上拥有相似瞳仁的人不知凡几,他不是诺兰。


    “你还好吗?”阿方索皱着眉头问。


    白薇淡道:“我很好。”


    “那你为什么哭?”他问。


    白薇一愣,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意外地触到了一片濡湿。


    少年又问:“他是谁?”


    “什么?”她没反应过来。


    “那个让你哭得这么伤心的人。”


    白薇没有回答,她拨开阿方索的手,转头看向别处。


    阿方索的手落了空,他也不争辩,只默默地收回了手,仿佛刚刚什么也没有发生。


    “你们看!”黑鸟咋咋呼呼的声音突然响起,“快看那个房子!”


    两人皆一愣,接着抬头望向那幢小楼。


    那依旧是一幢三层小楼,只不过它的外观发生了变化。小楼变得更高了一些,周身不再扭曲,门窗也焕然一新,二楼的小阳台上放着一张躺椅,绿色的藤蔓垂了下来,上头带着几个小小的花骨朵。


    不止小楼,原本的蜿蜒小道也变了,大小不一的石子细细地码成了一条笔直的通路,路的尽头就是那幢小房子。


    白薇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她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景象。


    “怎么了?”阿方索敏锐地察觉到了白薇的情绪波动。


    白薇摇了摇头,大步往小楼走去,走了几步,她小跑起来。


    这一次,小道不再漫长,她很快就来到了小楼前。小楼的院子里种满了绿色的植株,一片绿色中点缀着好些红色的果子,她不用走近就知道,那些大的果子是番茄,那些簇拥着的小的果子是草莓。


    白薇抬头看向小楼的门牌,果不其然地看到了一行熟悉的字:


    鸟居42号。


    这个空间不仅窥见了她心底的欲望,还具象了她的欲望。它既然能变出一模一样的小楼,那么能否也变出一个诺兰呢?她微微一哂,毫不犹豫地推开了鸟居42号的大门。


    “天呐……”小鸟儿被门内的景象惊呆了,“这房子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面镜子?”


    这反应,与白薇第一次步入鸟居时如出一辙。


    “因为……”她正要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


    “哇!”黑鸟自顾兴奋着,并不指望得到回答,此时它仰着头,对着头顶上透明的玻璃穹顶赞不绝口,“好漂亮的屋顶,晚上能躺在屋子里看星星!”


    “咦?”它飞扑到大厅的中央,“这里怎么有一个巢?这是给我准备的吗!?”


    那原本是黑莓的小卧室。


    白薇还来不及阻止,那小鸟儿就已整个地将自己埋进了柔软的巢里。


    “好舒服!”


    白薇无奈:“我们得找到出去的路。”


    一直默不作声的阿方索忽然道:“如果这里这么好,那么一直待在这里不好么?”


    白薇摇了摇头:“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


    “有什么分别呢?”阿方索说,“看得到、摸得着,这还不够么?”


    白薇讶然:“你喜欢这里?”


    阿方索目光平静:“你喜欢这里。”


    白薇一愣。


    “不,”她笑了,“我喜欢的是那个空间之外的真实的地方。”那个真实的地方,有诺兰,有黑莓,有莱昂,有她在乎的所有人。


    阿方索抿了抿唇。


    白薇不欲与他争辩,但转念一想,她改了主意:“暂时留在这里也不错,至少现在看来这里比外面安全。”


    话音刚落,黑鸟蹦了起来:“那这个巢归我咯!”


    “先休息吧。”白薇看向阿方索。他们在冰凉的湖底躲了一夜,又奔波了这许久,早已筋疲力尽,更别提阿方索身上的烧伤还未痊愈。


    阿方索闻言点了点头,就要往一旁的沙发上躺。


    “等等。”白薇喊住了他,“你跟我来。”


    阿方索顺从地起身。


    白薇熟门熟路地领着他走上了楼梯,往二楼走去。经过原本属于诺兰的房间时,她微不可查地一顿,下意识避开了这个房间,带着阿方索去往前方的客房。


    “怎么,”少年忽然停住了脚步,“这个房间不可以吗?”


    他正停在诺兰的房间前。


    白薇转过身,张了张嘴,却说不出拒绝的理由,于是道:“没有什么不可以,就这间吧。”


    阿方索盯着白薇的眼睛,半晌后,他笑了起来:“跟你开玩笑呢,我的房间在前面,对吗?”


    白薇说:“随意,你喜欢哪间就在哪间休息吧。”


    阿方索越过诺兰的房间,自顾往前走了几步,恰好停在了客房前。


    “就这间吧。”他拧开了门把手,“我喜欢这间。”


    门开了又合上,小楼里再度安静了下来。隐隐地,楼下传来了黑鸟的鼾声。


    白薇也累了,但她不能马上沉入梦乡,她还有一件事情要做。


    于是她折回去,停在诺兰的房间前,轻轻打开门走了进去。


    门内的陈设与她记忆中一般无二,只不过门内并没有她熟悉的那个人。这早已在她的预料之内,于是她径直走到了房间的交界处。


    诺兰为了与她私会,曾将鸟居的入口与查令街58号的塔楼连结在一起。


    如果这个空间复制了她的记忆,那么是否连入口也一样呢?


    白薇看着房间与塔楼的交界处,毫不犹豫地跨了过去。


    当脚落到实处,眼前的景象天旋地转。片刻后,一抹夕阳洒在了白薇的肩头。傍晚的微风有些凉,吹拂着摇曳的藤条,笼子里的鹦鹉安静地栖着,仿佛并不在意凭空出现了一个大活人。


    她又回到了花鸟市集。


    天色渐晚,整个市集落寞了起来。白薇再度化为一只小白猫,向着王宫的方向飞奔而去。


    上一次她离开王宫前,帝王对贝里恩说,他请来了千面。


    如果帝王说得不错,那么千面已于昨夜下榻王宫。眼下经过了一天一夜,只求千面还未离开王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