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11
Chapter11. 血疫
夜幕降临, 王宫灯火摇曳。
白薇小心地避开各处守卫,悄无声息地潜入了王宫。她尾随侍从,一路来到了安置贵客的宫殿。
千面会在这里么?
白薇并不确定, 但直觉告诉她, 千面尚未离开。
宫殿幽深,曲折的走道连结着无数间客房。白薇跑空了好几个房间, 终于在偏僻的西南角找到了一个亮着灯的客房。这间屋子里的熏香很特别, 她曾在帝王的房间里闻过这个味道。
不是什么客人都有资格点这样的熏香。
白薇不做他想,从一旁的石窗一跃而入。房间内只点着一盏树形烛灯,烛光投映在墙壁上,摇曳出光怪陆离的影子。一帘轻纱垂了下来, 将房间分隔成两边。
轻纱的另一边,有细微的水声。
房间的主人正在沐浴。
白薇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哪怕化为猫身, 足音几不可闻, 她也不敢放松警惕, 因为诺兰有着极为敏锐的听觉,若轻纱对面确是千面, 那么她怎样小心都不为过。
水声的节奏并不因白薇入室而发生变化, 这让她的胆子大了一些, 她缓缓地朝着轻纱靠近。突然, 一声细细的喟叹从轻纱背后传来, 接着一个人影从水中站了起来。
那是一抹凹凸有致的剪影, 曲线从丰盈的胸脯蜿蜒而下, 在腰处狠狠一掐, 纤细不足一握。
轻纱深处传来一道模糊的男声。
白薇心里一咯噔,这间屋子里竟不止一个人, 除了千面外,还有一个女人。她想一探究竟,奈何轻纱阻隔了她的视线,于是她颇有些急切地向前走了几步。
这一次,她听清了。
“……有只小猫呢。”男人似乎轻笑了一声。
白薇身形一僵。她下意识地回头看去,只见摇晃无状的烛火不仅勾勒出了轻纱内的影子,也将她的影子毫无保留地映在了轻纱外的墙壁上。
从进门起,她就已经被发现了。
此刻,若她马上转身跃上窗台,那么饶是千面也无法捉住她。但她没有这么做,仿佛被一股力量钉在了原处,她不仅没有转身逃跑,反而又往前走了两步。
轻纱微微拂动,纱面擦过了她的鼻尖。
只要再跨出一步,她想要的答案就会摆在她的面前。
“千面大人。”门外突然响起人声。
白薇缩回了爪子。
那声音急促了起来:“又发现了染上血疫的人。”
血疫?白薇蹙眉,这是什么?
屋子里一阵沉默。半晌后,那道熟悉的男声从轻纱背后传来:“这次又是在荒野的什么地方?”
“不,不在荒野。”门外的声音有一丝颤抖,“这一次在王城内。”
又是一阵沉默。
“这么看来,血疫已经蔓延到了王城。”
话音刚落,轻纱被人一把拉开,白薇终于看清了千面的容貌。
他身材高大,整个人冒着沐浴后的氤氲水汽,亚麻色的长发湿漉漉地垂了下来,沾湿了随意披挂上的浴袍。
白薇一颗高悬的心就这么沉了下来。她说不出此刻心里是什么感觉,骤然有些空落落的,但也算不上失望,因为早在她听到千面开口的刹那,她就知道轻纱背后不是诺兰,或许更早,在她听见千面的名号时,心里便隐隐有了答案,那个人不会是她的诺兰。
她是那么的想他,哪怕在这个虚幻的斯芬克斯迷宫内,有他的痕迹也好。
是她贪心了。白薇不免自嘲,今夜的王宫之行实在有些冲动,她不该来的。眼下最要紧的是找到藏在迷宫中的火种,其他的,一概不重要。
白薇萌生了退意。
也就在这时,千面打开了客房的门。
门外的月光一泄而入。
月光照亮了昏暗的客房,也照亮了门边的几个麻袋。那些麻袋足有一人高,横卧在地上,其中一个没有扎紧口子,冷不丁露出了一个人头。
那是个十八九岁的青年,双目瞪圆,形销骨立,显然已咽气多时。他的皮肤苍白得可怕,脸颊上却带着两坨不正常的红晕,仿佛临死前在痛苦与极乐间挣扎。
白薇脑袋一轰。
这样的死状,她再熟悉不过,那些被她一把火烧尽的回忆翻涌而来。
这根本不是什么血疫,这是被吸血鬼享用过后的“食物”。
斯芬克斯迷宫里,?*? 竟有血族。
千面摸着下巴:“血疫的胃口越来越大了呢。”
白薇不禁蹙眉,乍听之下,仿佛血疫不是一场瘟疫,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大人,陛下请您过去一趟。”门外那人道,“看看能不能治好那些人。”
千面有些惊讶:“那些人?”
“还有人活着么?”
“有三个人活着,大人。”
千面点了点头:“稍等,容我换一身衣服。”
门再度合上。白薇这才惊觉,自己错失了最好的逃跑时机。
千面却仿佛没有看到地上的白毛小猫,自顾走进了房间。
白薇呆愣愣地站在原地。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房间里的另一个女人哪儿去了?客房不大,轻纱另一端也不过是一方浴桶、一张床、一把椅子,以及打开的衣柜,根本没有地方可以藏得下一个大活人。烛火映出的窈窕女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我要换衣服了。”千面忽然道。
白薇一愣,这是在和谁说话,和她么?此地除了她,再无第二个活物。
千面又道:“你要看我换衣服么?”
谁会介意被一只猫占了便宜呢?除非他知道这不止是一只猫。
白薇心中警铃大作,但依旧不敢轻举妄动,若她动了,岂不是承认自己听得懂人话?
“啧。”千面不再二话,当着白薇的面脱下了浴袍。
这太过突然,白薇条件反射地蹦了起来,捂住眼睛背过身去。
低低的笑声从背后传来。
恶劣!太恶劣了!白薇几乎恼羞成怒,当即转回身,就要给那人狠狠一爪子。然而,当她转过身的刹那,千面已穿戴齐整,好整以暇地望着她。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瞬息之中。
“怎么生气了?”他又笑了起来,“我提醒过你了呀。”
一副无辜的模样。
说话间,他打开了客房的门,对门外的侍者说:“烦请带路。”
“大人,这边请。”
千面跨出了房间,也不管房间里的白薇,就这么跟上了侍者的步伐。
一股气堵在了白薇的胸口,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侍者边走边问:“大人能救他们么?”
“呵”千面耸了耸肩,“我可没那么大本事,倒不如让地火烧个干净。”
侍者瑟瑟地垂下了头。
白薇一口气还未捋顺,又听“地火”二字,当即咬了咬牙,也跟了上去。
一行人穿过昏暗的长廊,从一条幽静的石阶小道往上走,终于停在了石阶尽头的一间暗房外。
“大人,到了。”侍者与暗房门口的守卫耳语了几句,侧着身打开了铁门。
铁门开启的刹那,门内一人迎面走来,正是守备军的头领贝里恩。白薇正要借着昏暗的光线溜进暗房,见是贝里恩,心内暗叫一声不好。
果然,贝里恩一眼便瞥见了阴影中的小猫,皱着眉头就要伸手去捉。
然而贝里恩的铁掌未至,千面却晃到了贝里恩跟前,挡住了他的动作。
“这是在做什么?”千面问。
贝里恩答:“这里不得有外物入侵。”
“噢,”千面突然左脚一伸,勾住小猫的肚子,将猫儿往上一挑,“你指的是这个吗?”
白薇还来不及反应,已整个地腾空,掉落到了千面怀中。
“喵呜——”她一口咬住千面的手腕。
千面按住白薇的脑袋,面不改色地对贝里恩道:“这是我的猫,不是外物。”
贝里恩的眉头皱得更深。
“我可以进去么?”千面又问。
许久,守备军的头领终于松了口:“请。”
暗房内没有窗,四面的石壁燃着火把,照亮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房间中央有一个巨大的铁笼子,笼子里关着三个衣衫褴褛的男人。笼子正对面放置着一把铺了软垫的靠背铁椅,帝王就坐在那张椅子上。
“你来了。”原本皱着眉头的帝王在看到千面的刹那,顿时眉目舒展,“你来看看这三个人。”
千面走到了笼子前。白薇缩在他的臂弯里,探出了半个脑袋。
笼子里的三个人皆神志不清,并伴随着不同程度的狂躁。其中一个甚至拿头撞击铁笼,企图冲破笼子,但他的努力显然是徒劳的,血从他的脑袋上汩汩地往下淌,将干涸的血痂再次浸湿。
“原本感染血疫的人不这样。”帝王的眼中露出些许困惑,“为什么这次的会是这样?”
千面道:“先前感染的人都死了,没有人知道他们如果活着该是什么样子。”
“这次发现的一共有七人,都是城外涌入的佃农。另外四个在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断气了,其中一个尤为严重,身上一滴血也不剩,成了一具新鲜的干尸。”贝里恩说,“这三个人就在死去的那四个旁边,抽搐、狂躁,都丧失了自我意志。”
笼子一旁还站着一位老人,似乎是个医者。他颤巍巍地拿棍子去拨笼内一人的脑袋,得出结论:“这三个人大概也是要死了。”
白薇心道,这三个人或许不会死,因为袭击了他们的吸血鬼似乎并不打算将他们吃干抹净,而希望把他们转化为“同伴”。
但这在血族内是较为罕见的。白薇曾听费舍尔说过,他们一族绝不轻易将人类转化为自己的同伴,因为转化需要血族自己的部分血液作为媒介,而血族最宝贝的就是他们的一身血。因此,血族在对人类进行转换之前势必精挑细选。笼子里这三个平平无奇的佃农,实在不像是血族能够看得上的同伴,况且也极少有血族会一次性转换三个人。
道理是如此,然而现实又是另一副模样。
莫非罪魁祸首不是血族?
白薇百思不得其解。
但眼下最棘手的问题不是怎样才能让这三人活下去,而是如果他们活下来了,该怎么办。这三人若顺利度过转换期,他们将成为货真价实的血族,以吸食人血为生。
“能救下他们么?”贝里恩问。
医者摇了摇头:“那得看千面大人有什么法子了。”
一时间,房间内的人都望向了千面。
白薇也仰头望他。
“救不了。”千面淡道,“最好的法子就是趁他们现在还没恶化,将他们烧死。”
此话一出,众人无不打了个冷颤。
“可……可是他们还有一口气。”医者有些不忍。
千面说:“但也正如你所言,他们大概也活不成了。早死晚死,终归是要死的。”
白薇心念一动,千面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非要如此不可么?”贝里恩皱眉道。
千面不答,只侧过身去看铁椅上的帝王:“陛下,您来定夺。”
帝王沉吟片刻,摆了摆手:“烧了吧。”
贝里恩登时面色煞白。
“但也不能总是一烧了事,”帝王话锋一转,“得弄明白血疫的根源,这样才能彻底清除这场瘟疫。”
千面摸了摸下巴:“根源么?是得好好找一找,否则大概只能像女巫之子预言的那样,让地火烧掉整个王城和村落才能彻底平息血疫。”
帝王听罢,瞬间沉下了脸:“那纯粹是一派胡言,根本就没有地火。”
“既然没有地火,为什么每隔一段时间就要让城外的佃农进城避难?”
暗房内落针可闻。
这是许多人的疑问,但也只有千面才敢当着帝王的面提出来。
帝王的脸色果然更加难看,就在白薇以为狂风骤雨即将到来,帝王却笑了:“不管地火是真是假,也不能拿子民的性命冒险。”
“陛下仁慈。”千面微微躬身。
“还得劳烦阁下找到血疫的源头。”
“那是自然。”
白薇算是听明白了,帝王请来千面并不是为了地火,而是为了血疫。而地火到底是什么,似乎没有人知道。
那么她要找的火种又在何处?
白薇已无心听千面与帝王商议如何处理血疫,可暗房内没有窗子,她想走也走不脱。
不知过了多久,暗房的门再度打开。门外进来一列士兵,将笼子连同笼内的三个可怜人一并抬走。这时,帝王终于肯放千面离开,又命贝里恩送上一程。
白薇如获大赦,一离开暗室便急不可耐地从千面的怀中挣脱,三两下消失在了夜色中。
“大人,看样子您的猫与您不太熟。”贝里恩不无讽刺地说。
“是么,”千面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臂弯,“或许她只是少了点良心。”
***
趁着浓浓的夜色,白薇再度回到了花鸟市集。
夜间的花鸟市集寂静无人声,她熟门熟路地找到了那间鹦鹉小铺。
铺子里的鹦鹉们竟也未入眠,一个个瞪着圆溜溜的小眼睛,安静地注视着白薇。
白猫蹿入铺子内,毫不犹豫地跃向墙壁的藤条。原本一动不动的藤条瞬间裂开了一条缝,将小猫一口吞了进去。
当白薇的视野再度清晰,眼前已是诺兰的房间。她恢复了人形,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接着走向门边,拧开了门把手。
忽然,白薇一顿。
只见阿方索一个人抱膝坐在房门外的走道上。房间里的光从白薇身后漏了出来,洒在少年的身上,显得他越发孤独。
“怎么坐在地上?”白薇问。
“薇,”好半天,少年开了口,“我的房间外有一只眼睛。”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XXXXXX
第152章 12
Chapter12. 落空
白薇愣怔片刻, 接着大步向客房走去。
她来到窗边,颇有些急切地攀住窗沿往外看。然而窗外依旧是无边的夜色,半空中并没有悬浮着那个呆头呆脑的大眼睛。
怎么可能会有呢?这个空间无法复制诺兰, 自然也无法复制鸟居。
“你说的眼睛在哪里?”白薇平复了心情, 转头问道。
阿方索不声不响地跟在她身后,闻言露出了困惑的神色:“刚刚还在这里, 怎么就不见了?”
“你当真看见了?”白薇挑眉。
阿方索答:“确实看见了。”
他站在月光中, 粗制滥造的铁皮面具扣在伤痕累累的脸上,只一对浅碧色的眸子是干净的,身上的伤口也未好全,新长出来的肌理透着淡淡的粉色。
莫名令人生怜。
白薇下意识软了语气;“很晚了, 去睡吧。”说罢,一股浓浓的倦意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她累了。
阿方索却道:“我睡不着。”
白薇侧眸看他。
“我……我一个人,害怕。”少年磕磕绊绊地说, “如果那只眼睛又回来了呢?”
连死都不怕的人, 竟怕莫须有的东西, 白薇自然不信,但她也不戳穿。
“带上你的被子和枕头。”白薇说, “跟上。”
阿方索一个激灵, 快速抱起毯子和枕头, 小跑着跟上了白薇。
白薇没有回到诺兰的卧室, 她径直下楼来到了大厅。大厅内, 黑鸟正趴在巢里呼呼大睡。白薇躺倒在沙发上, 说:“你找个地方休息吧, 我们三个都在这里, 这下不害怕了吧?”
阿方索小心地挪到沙发边,将毯子铺在了沙发脚的地上, 挨着沙发躺了下来。
小楼的穹顶是透明的,仰躺着可以看到穹顶之上的星星。深蓝的夜幕和一望无际的星云,有着令人屏息的深邃的美。
阿方索下意识握紧了毯子。
“阿方索。”
少年一愣:“我在。”
“还记得我们之间的交易吗?”白薇合着眼睛,懒懒地问,“我帮你脱困,你帮我找到女巫。”
毯子悉悉索索地响了一会儿。
“记得的。”阿方索轻轻地说。
“那么现在可以告诉我,女巫在哪里了吧?”
阿方索却问:“你找女巫做什么呢?”
白薇答:“我要找一位女巫先祖,向她讨一样东西,顺带问一个谜底。”
阿方索沉默片刻,说:“东西或许可以拿到,但谜底大概是问不出来了。”
“为什么?”白薇有些意外。
“因为她已经死了。”
白薇惊愕得坐起了身,不可置信地低头望向他:“你确定?”能带着火种遁入斯芬克斯迷宫的女巫先祖,就这么死了?
“我确定。”阿方索平静地说,“她就是我的养母。”
白薇彻底地愣住,阿方索的养母,那位坠崖身亡的巫医?这听起来更荒诞了。
“我要找的……可能不是你的养母,”白薇不死心,“或许你还知道其他女巫吗?”
阿方索摇了摇头:“厄尔蒂斯没有女巫,就连她也不属于厄尔蒂斯,她来自域外。”
白薇心里一咯噔。
“域外是哪里?”她问。
“我不知道,”阿方索再次摇头,“她提起过一次,但我没听明白。”
白薇忽然想起一事:“你所作的那个预言,是她告诉你的?”
“哪个?”阿方索茫然。
“你预言,地火会吞噬这里的村落,无一人能幸免。”
“错了,”阿方索耐心地纠正,“是地火将焚毁整个厄尔蒂斯。”
他仰躺着,面容平静而冷漠,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这个预言的分量。
“不,她没有告诉我这些。那个预言是我说的。”
白薇一时有些犹豫:“你当真能预见这些?”
少年却笑了:“你觉得什么是预言?”
白薇想了想,答:“当下说出的话,未来某一天能应验,这就叫预言。”
“那么反过来,未来某一天发生的事,需要当下的一个契机,如果我创造了这个契机,那么我说的话叫不叫预言?”
白薇一愣。
不等白薇从震诧中回过神,阿方索继续道:“你想向女巫讨要的东西,是不是地火?”
一时间,大厅内落针可闻。
白薇蓦地想起那些人对阿方索的评价:他的眼睛仿佛能够洞穿你的一切,你往他面前一站,所有的秘密将无所遁形。
可是那汪碧色的浅溪明明那么的温和无害。
阿方索等了许久也没等来白薇的反应,忽然有些忐忑。
“薇?”
他抬起手,轻轻地勾了勾白薇垂下的手指。
便听她问:“地火是什么,它是真实存在的吗?”
阿方索犹豫片刻,答:“是真的。它也来自域外,她管它叫……”
“火种?”
“对。”
白薇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了起来。
“它在哪儿?”她问。
这一次,阿方索沉默了。
许久,他再度开口:“我不能告诉你。”
不是不知道,而是不能告诉她。他知道火种在何处,只是不愿告诉她。
“为什么?”白薇追问。
阿方索又没了声音。半晌后,他问:“你会留在这里吗?”
白薇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问这个,于是斟酌道:“如果能告诉我地火在哪儿,其他一切好说。”
“可是我们的交易里没有包括地火。”阿方索显然不吃她那一套,“我已经告诉了你女巫的线索,已不算食言。”
白薇傻眼,他说的没错,但她怎么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放弃:“有什么不能说的呢?我又不会把火种都拿走,我只取一小蓬。”
阿方索却不愿多谈,背过身去,拉上了毯子。
白薇气结,忍不住伸手戳他的背:“说一下怎么了!”
“你的线索没用,女巫已经死了,这个交易要重新谈!”
阿方索不为所动。
“你说句话呀!”
“你该不会睡着了吧?”
“苍天,你真的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的闹腾声平息了,大厅里只能听见黑鸟断断续续的鼾声,阿方索这才睁开了眼睛。他缓缓地转回身,坐了起来。
沙发上,白薇已经睡着了。她看上去疲惫极了,保持着与他说话时的姿势就这么睡了过去。
“骗子。”阿方索垂眸瞅着她,低声控诉,“如果拿到了火种,你就会立刻离开。”
夜已深,月光洒落在白薇的面庞上。
她有一张异域的面孔,与厄尔蒂斯格格不入,但这张不同寻常的脸,却意外地有着摄人心魄的魔力。只要这样看着她,他便觉得安心。
可她总归是要走的,她的心里也住着另外一个人。
“怎样才能让你留下来呢?”少年喃喃。
白薇动了动,阿方索屏住了呼吸。
“诺兰……”
阿方索一愣。
“那个人,叫诺兰么?”他凑近了几分,捕捉到了她的梦中呓语。
与此同时,原本万里无云的星空黯淡了下来,穹顶之外瞬间乌云密布,下起了倾盆大雨。
阿方索叹了口气:“他让你这么难过吗?”
“那不如,忘掉他吧。”
他拾起地上的毯子,轻轻地盖在了白薇身上。
***
深夜,查令街58号。
莱昂的房门咚咚地响了起来。黄金狮不耐烦地从床上爬起来,慢吞吞地走到门边:“大晚上的,做什么?”
他打开房门的瞬间,睡意跑了大半。
门外是诺兰。
“你怎么来了?”莱昂莫名有些心虚。
诺兰淡道:“我怕再不来,就来不了了。”
莱昂瞬间敛容:“怎么回事,身体又有别的不适吗?”
“她在哪里。”诺兰单刀直入。
莱昂咽了咽口水:“估计这会儿,她应该在斯芬克斯的迷宫里。”
“我知道。”诺兰说,“那头古兽现在在何处?”
“我不知道啊。”莱昂抹了把汗。他是真不知道,那小猫消失得太过突然,他没能跟上狮身人面兽的脚程。
空气一时冷了几分。
莱昂讪讪:“你应当相信她,相信她能顺利从迷宫里出来。”
“你能保证不出意外?”诺兰冷冷地看着黄金狮。
不能,莱昂心道。但他怎么也不敢把这话说出来。
诺兰越发烦躁,是他的错,他不该纵容白薇去寻找斯芬克斯,连他也没有想到斯芬克斯迷宫竟能隔绝他的神魂感应。更糟糕的是,他的时间不多了。白薇喂给本钟的涅槃火很快就要烧尽,涅槃火被吞噬的那一刻,他将陷入沉睡。
“我需要你的帮助。”诺兰说。他需要尽可能的节省能量,以拖延进入休眠的时间。
“好,”莱昂没有丝毫犹豫,“你尽管开口。”
“你先放出消息,就说黄金谷马戏团设下的那两个谜语,有人破解了。”
***
白薇睡了一个漫长的整觉,这是她进入迷宫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次。
如果不是黑鸟的吵闹声太大,她估计会一直睡下去。
“……这里好是好,可是我该吃什么?!不吃东西会饿死的呀……唔唔唔……”
阿方索一把捏住黑鸟的喙,转头看向睡眼惺忪的白薇:“要不要再睡一会?”
白薇呆愣愣地看了阿方索半晌,后知后觉地想起昨夜他的种种不配合,火气当即就上来了。
“不了。”她没好气地说。
白薇站了起来,在大厅里走了两圈。这个空间保持着她所想象的模样,既没有异动,也不阻止他们离开,仿佛就是为他们贴身准备的避难所。
纵然如此,她心中的警惕依旧未减半分。
“唔唔唔……呜呜呜……”
黑鸟的叫声实在太过凄惨,白薇走到窗边,伸手摘了几个草莓丢过去:“早餐。”
正在挣扎的黑鸟不叫了,把喙从阿方索手中拔了出来,好奇地敲了敲滚落在它脚边的草莓。
“这是可以吃的吗?”
白薇笑起来:“当然可以,小鸟儿就喜欢吃草莓。”
“咦?”黑鸟小心翼翼地尝了两口,惊喜地叫起来,“好吃!”
阿方索垂下眼,拿起一颗草莓送到嘴边。
白薇一愣,想要阻止但已来不及了。
他将草莓咽了下去:“很甜。”
白薇盯着他看了半晌,见他无恙,这才松了一口气。她一时忘了还同他生气,忍不住提醒道:“这个空间到底什么来路,谁也不知道,这里的食物安不安全,我也拿不准。”
阿方索温和地反问:“外面的食物就安全了么?”
白薇不免气结:“那你吃。”
阿方索却摇了摇头:“你说不吃,我就不吃。你给我的,我就吃。”
这回,白薇气笑了:“我给你毒药,你也吃?”
“也没什么不可以。”阿方索答。
白薇彻底没了声音。
一旁的黑鸟琢磨出味儿来:“什么意思?这里的食物不安全,不可以给他吃,却可以给我吃?”
“我的命就这么不值钱的吗!”
白薇无奈,顺手又摘下一颗草莓丢进嘴里:“安全的,看,我也吃了。”
黑鸟这才把眼里蓄着的一泡泪给憋了回去。
“草莓旁边的那个红果子是什么,也可以……”
黑鸟话音未落,整个空间突然轰地一震。
小楼连同地面剧烈地颤动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摧毁这个空间。
白薇目光一凝,当即捉起阿方索:“走!”
第153章 13
Chapter13. 墙内
白薇带着阿方索直奔二楼, 她要赶在空间崩塌之前离开这里,而空间与外界的连结点就在诺兰的房间。
黑鸟呆愣愣地看着二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消失在了大厅中,一时有些无措:“你们是不是忘掉了什么……”
“你们是不是把我给忘了啊?!等等我啊啊啊!”
小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瓦解, 窗子外的草地、森林和山峦如融掉的油画委顿在地, 天空由远及近地暗沉下来,变为黑黢黢的残影。
白薇在二楼瓦解之前冲进了诺兰的房间, 然而太晚了, 房间内的一切已经失去了原本的样貌,空间的连结点也完全看不到了。她心一沉,想要凭借记忆冲向出口,但只堪堪迈出一步, 便被巨大的能量冲力打了回来。
“薇!”阿方索忍不住出声。
白薇反手将他护在了身后:“我没事。”那股力量虽看着唬人,但并没有什么杀伤力,似乎只是为了让她退回原地。
黑鸟气喘吁吁地飞了过来, 扑棱着翅膀栖在了白薇肩头:“这个空间是要完蛋了吗?”
白薇眉头微蹙, 摇了摇头;“未必。”
说话间, 卧室内一切与她回忆有关的东西都碎了个干净。黑暗像游走的墨汁,迅速爬满了整个空间。
黑鸟嗷嗷地抱紧了白薇的脖子。
不多时, 漆黑中出现了一扇窗, 或者更准确的说是一个圆形的口子。光从口子另一头漏了进来, 随之而来的还有隐约的人声。
“那是什么?”黑鸟被突如其来的光亮吸引住, 一时忘记了害怕。
圆形的口子越来越大, 直到足足能容纳一个成年人大小后才停止膨胀。直到这时, 白薇才看清了裂口对面到底是什么。
裂口的光源来自一条小巷, 阳光洒满了石板地。风轻轻地吹过, 将密密的藤条荡出了涟漪,有鸟儿的啾啾声传来, 夹杂着低低的笑语。视野正中央,一间巴掌大的铺子敞着门,门内挂满了鸟笼。
“这……这不就是……”黑鸟惊愕极了。
这正是花鸟市集尽头的鹦鹉小铺。
此刻,铺子面前站着一个窈窕的女人。她穿着一袭白色镶金丝的修身窄裙,金色的长发一丝不苟地挽成了一个髻,一朵婴儿拳头大小的白山茶恰到好处地缀在了发髻一侧。
白薇一愣,她见过这个女人。她第一次只身奔赴王宫时,女人曾为她解了围。
“殿下,您看您喜欢哪一只鹦鹉?”一旁的侍女轻声问。
女人专注地望着铺子里的鸟笼,似乎正犹豫不决。
“这间铺子的主人呢?”侍女有些不满,“王后来此,也不愿出来招待么?”
白薇恍然,原来她是中央王城的女主人,难怪贝里恩在她面前不敢造次,但鹦鹉小铺的主人似乎并不打算卖王后的面子,依旧迟迟不肯现身。
白薇忍不住对黑鸟低语:“你要不要喊你家主人回来?得罪了王后,往后你们的生意还怎么做?”
“你怎么就不信呢?”黑鸟有些气急败坏,“主人真的不在,他当真出远门了。”
“那怎么办呢?”白薇故意叹了口气,“王后要是生气了,叫人封了你们的铺子,也不是不可能。”
黑鸟缩了缩脖子:“不……不会吧?”
“你说呢?”白薇意味不明地看了它一眼。
“那……那……”黑鸟动摇起来。
这时,王后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你看一看,铺子里有没有黑色的鹦鹉,要毛发乌黑的,不带杂色。”
铺子内,各色鹦鹉争奇斗艳,还真找不出一只纯黑的。
但也并非全然没有,只不过唯一的黑鹦鹉此刻正栖在白薇的肩膀上。
白薇愕然:“王后想要买你呢。”
黑鸟也愣住了。
阿方索沉思片刻:“大概能卖个好价钱。”
“你什么意思?”黑鸟怒目而视。
侍女找了一圈,自然找不到第二只纯黑的鹦鹉。
“怎么会没有呢?”王后淡淡道,“再找找。”
侍女涨红了脸,又走进了铺子。这一次,王后也跟了进来,皇宫的侍卫则留在了铺子外。
两人走进铺子后,侍女几次从藤条前经过,吓得黑鸟大气也不敢出,生怕自己被捉了去。
王后转了一圈,也没能找到黑色的鹦鹉,但她似乎并不打算离开,反倒对铺子里的装饰起了兴趣。她一路摸摸看看,不知有心还是无意,恰停在了铺子内墙的藤条面前。
“这里的三叶藤比其他地方都要厚呢。”王后仰头打量满墙的藤条,语气充满了好奇,“后面会不会还藏着别的鸟儿呢?”
说罢,她伸出手捏住了藤叶,把藤条往一边拨了拨。
“啊啊啊她要进来了!”黑鸟抱紧了白薇的脖子,“怎么办?!”
然而藤条没有任何动作,既没有一口吞下王后,也没有将空间内的两人一鸟吐出来。它好似失去了生命,软软地耷拉在墙面上。
藤条被掀开,露出了背后一堵厚实的墙,再没有别的了。
然而王后这一掀却令白薇所在的空间再度颤动起来,颤动的幅度不大,瑟瑟的,如果这个空间有生命,那么它一定是在害怕。
白薇心念一动,或许这个空间当真是个生命体,而那扇黑暗中的圆形小窗正是这个生命体的眼睛。这个生命体躲在藤条覆盖的墙面背后,而他们正在它体内,透过它的眼睛观察着鹦鹉小铺内发生的一切。
如果当真如她所猜,那么它在害怕什么?
“三叶藤后面什么也没有呢。”王后看上去有些失落,整个人贴在了墙壁上,试图找到些什么,“莫非在这面墙后?”
侍女犹豫起来,墙壁后怎么可能还藏着别的鸟儿呢,但王后的指示却不能不听。她试探着问:“那我们去后面看看?”
她本意是想绕到铺子后面看看,谁知却听王后轻轻柔柔地说:“把这面墙凿开。”
凿了墙,鹦鹉小铺就毁了。
空间内的黑鸟当即炸毛:“凭什么凿墙!”
白薇尚有心情逗它:“所以你当真不打算给你的主人送个信?”
“不过这时候送信估计也来不及了,”阿方索还不忘补了一刀,“等他回来,这里大约也只剩废墟了。”
就在这时,铺子外起了一阵喧哗。
“怎么回事?”王后皱眉往门口看去。
不多时,铺子内又进来了一人。那人身材极为高大,他一入内,铺子瞬间拥挤了起来。
来人是贝里恩。
白薇眉心一蹙,怎么又是这个阴魂不散的。
王后神色不虞:“你来这里做什么?”
贝里恩答:“接到线报,有人看到这里藏了两个可疑的人,很有可能是陛下命我抓捕的那两人。”
“那你也看好了,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王后提着裙踞走了几步,不知有心还是无意,正挡在藤条覆盖的那堵墙前面。
贝里恩沉吟片刻,欠了欠身:“殿下方才不是说要凿墙吗,不如把这几面墙都凿开看一看吧?”
还不待王后开口,贝里恩便对铺子外的守备军道:“凿。”
随着这一声令下,守备军当即整队入内。
“殿下不如先出去等一等,以免误伤。”贝里恩恭谨道。
王后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身后的一列守备军,于是抿着唇走了出去。
临出铺子前,她脚步一顿,侧头道:“别忘了把那些鸟笼取下来,鸟儿无辜。”
贝里恩皱了皱眉头,招手让身旁的士兵去取鸟笼。
待所有的鹦鹉都撤出铺子,铁锤抡出了第一下。
砸墙的声音一声重过一声,听得白薇心惊肉跳,但奇异的是空间竟不颤抖了,似乎惹它害怕的东西消失了。
墙碎裂开,掉落的碎石和粉尘铺满了地面。墙上覆盖的藤条也被粗鲁地扯开,残肢断臂散落在地,被守备军踩在了脚下。铺子内的桌子、椅子早已被撞倒,杯子和托盘也被踢到了一边。
这里的动静不小,但花鸟市集的商贩和客人无一人敢前来看个究竟。
最先凿开的是被藤条覆盖的那面墙,墙的另一面直通隔壁的另一家铺子,那家铺子的商贩吓得面如土色,瑟缩在柜子后不敢多言。
白薇的心落到了实处。
下一刻,对面的那堵墙也被凿出了一个洞。
“快看!”
白薇浑身一震,原本松弛下来的心脏再度紧绷,那堵墙中竟然真的藏了东西。
墙面被凿开的地方露出了一截枯骨。
贝里恩神色?*? 冷峻:“再凿。”
墙面轰然倒地,墙中的东西终于露出了全貌。
那竟是一个骷髅女人。
女人已死去多时,浑身只剩下了枯骨。依稀能辨认出她生前穿着一条样式考究的宫廷礼裙,金色的长发披散下来,鬓边缀着几朵鲜花,只是此刻裙子已磨损得厉害,金发也乱糟糟得如同枯草,鲜花早已枯萎,只剩下了皱巴巴的花萼。
她生前应是一位极具风情的美人。白薇想。
“咦,”黑鸟忽然道,“骨头的颜色好奇怪呀,怎么是黑色的?”
白薇也注意到了女人尸骨的颜色,黑如焦炭的枯骨昭示着女人是被活活烧死的。
不仅如此,白薇觉得这女人似曾相识。
尸骨的身量体格,着装风格,以及头骨轮廓,皆像极了等候在铺子外的王后。
显然不止她发现了这一点,贝里恩以及在场的士兵都觉察出了其中的关联,士兵们不敢多言,视线却忍不住飘向了门外的王后。
王后也看到了那具女尸。
她抿着唇,依旧保持着优雅的仪态。
“贝里恩阁下,”王后红唇轻启,“这就是你要抓捕的人么?”
贝里恩一愣,当即大手一挥,低声吼道:“砸,全部都砸开!”
“不可以不可以!”空间这一头,黑鸟已气愤得快要晕厥,却无法阻止守备军一锤又一锤,将整个铺子拆了个干净。
当第三面墙倒地时,天花板不堪重负,断成两截砸了下来。与此同时,第三面墙后的景象也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了众人面前。
尸骨,堆积如山的尸骨藏在了那面薄薄的墙后。
最前端的焦黑尸骨属于一位成年男性,他身上的盔甲已破烂得看不清原貌,头骨不正常地前倾,似乎死前正竭力呐喊。
他双膝下跪,面朝大门,黑洞洞的眼窝正对上了门外的王后。
王后似乎受了惊,捂住胸口倒退了一步。
就在这时,移到铺子外的鸟笼突然有了动静。笼子里的鹦鹉不约而同地一边拍打着翅膀,一边重复:“地火烧起来啦,地火烧起来啦……”
白薇一惊,她第一次见这些鹦鹉吐出人声,在她的印象中,它们一直沉默且安分,却不想竟在这个节骨眼上集体爆发。
鹦鹉的声音尖锐且刺耳,很快传遍了整个花鸟市集。市集内的人们再也忍不住,尖叫着往外跑。
“让它们闭嘴!”贝里恩青筋暴起,“拦住那些人!”
士兵如梦初醒,冲出铺子,抽出腰间的佩刀,不由分说就往笼子里捅。
不知过了多久,鹦鹉的声音没了,血渗进了石板路的每一个缝隙。
轰的一声,晴天里炸响了一道雷。
紧接着,暴雨瓢泼而至。
第154章 14
Chapter14. 雨火
突如其来的暴雨并没有阻断守备军的节奏。
贝里恩很快调整好情绪, 冷静地指挥士兵们将墙内的尸骨一一抬了出来。有些尸骨许是年岁久了,在移动的过程中断裂开,甚至直接碎成了齑粉, 但大部分尸骨还是被完整地清理了出来。
士兵们心照不宣地将那具穿着盔甲的男性尸骨和另一堵墙里的白裙女尸留在了最后。
当墙壁中的其他尸骨都被清了个干净, 他们不约而同地停下了动作,静待长官的下一步指令。在中央王城, 这样的盔甲不是谁都有资格穿的。同样地, 也不是随便哪个女人都能拥有这样富丽的宫廷礼裙。被埋尸于墙内的这个男人和女人,其身份定然不简单,绝不是他们这些小兵能置喙的。
白薇也觉察到了其中的微妙,但她不明白那位死去军官的等级。
“起码得是位爵士。”阿方索说, “只有统领有资格穿这样的软甲,他头盔上的花纹也可以佐证。”
“爵士?”
“对。”阿方索耐心地解释,“比如贝里恩, 他就可以穿这样等级的甲胄。”
这下白薇有了概念, 死去的这个男人至少与贝里恩同级。她的目光飘向了另一堵墙中的女人:“那位呢?”
阿方索想了想, 答:“女人的裙子我不大懂,但这样的料子和款式, 应是帝王身边的家眷。不过陛下没有姊妹, 所以应当是王宫里的某位夫人。”
某位夫人?白薇恍然, 这位死去的夫人似乎钟爱于模仿王后的打扮。
“王宫里有几位夫人?”白薇好奇。
阿方索无奈:“我不知道。”
瓢泼大雨中, 没有士兵敢碰墙壁中最后留下的两具尸骨, 贝里恩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这时, 王后开了口。
“贝里恩爵士。”王后说, “这两具尸骨是你要抓捕的那两个人么?”
贝里恩如梦初醒, 沉着脸对士兵喝道:“还愣着做什么?!”
士兵一个激灵,立刻回到铺子内, 几人合力去抬尸骨。然而就在他们发力的瞬间,男性尸骨突然碎裂开,从头骨顺着脊柱往下,统统碎成了齑粉。咣啷一声,失去了骨架支撑的头盔掉在了地上,滚了几滚,停在了贝里恩脚边。
女尸也开始龟裂,不过片刻功夫,已什么都不剩。
黑鸟抱着白薇的脖子,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好难闻的味道……”
“什么味道?”阿方索问。大雨冲刷掉了大部分污秽,这时候分明什么味道也没有。
黑鸟依然皱眉:“讨厌的味道。”
抬尸骨的士兵吓得浑身发软,然而贝里恩似乎没有要责备的意思,他弯下腰捡起了脚边的头盔,擦去上面的焦灰。
王后忽而笑了起来:“我听闻前守备军统领叛逃后失踪,至今下落不明。”
贝里恩抿了抿唇,转头不知说了什么。
雨声掩盖了他们的交谈,寻常人听不清,但阿方索有着异于常人的耳力。
“他们已经确认墙内男尸的身份了。”阿方索凑到白薇耳边,将王后与贝里恩的话说给她听,“厄尔蒂斯各统领有自己的标识,就在他们的头盔上。”
“前守备军统领获罪后,贝里恩取代了他的位置。”
白薇好奇:“因什么获罪,叛变?”
阿方索答:“坊间流传,前统领与后宫中的妃嫔私通,不久后被人告发,帝王大怒,要将他处以绞刑。行刑前一天,他逃出了地牢。”
黑鸟听得津津有味:“哪个妃嫔?”
“这就不知道了。”阿方索想了想,“不过传闻最多的,是王后。”
“前统领与王后私通?!”黑鸟激动起来,“展开说说。”
阿方索本不想理它,但转头见白薇也眼巴巴地望了过来,于是只得在脑海中搜刮曾经听到的信息:“那位前统领与王后来自同一片村落,当年就是他护送王后来到了中央王城。不久后他升任守备军统领,可以自由出入王宫,与王后的交集便多了。”
黑鸟意犹未尽:“是不是王后放走了前统领?”
阿方索面无表情:“我怎么知道。”
白薇琢磨了片刻:“如果私通的对象是王后,那么王后怎么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黑鸟愣住:“对哦。”
阿方索摊了摊手:“所以这也只是坊间流言。还有人传,告密者其实就是现任统领贝里恩爵士。”
“不过,”阿方索忽然想起一事,“也就在那件宫廷丑闻之后不久,中央王城周边的几个村落爆发了一场瘟疫。”
白薇敏锐地揪住了其中的一点:“什么样的瘟疫?是不是得了病的人会异常亢奋、躁动,随后迅速枯萎,死时仿佛一具被吸干了血的干尸?”
阿方索有些惊讶:“你见过?”
白薇又问:“这场瘟疫后来怎么样了?”
阿方索思索了一会儿:“大概延续一年后就被控制了,没听说还有人感染。不过那会儿人们的注意力已经不在瘟疫上了。”
少年笑了笑:“因为那个时候,比瘟疫还可怕的东西出现了。”
“地火。”
女巫之子预言,地火将焚毁整个厄尔蒂斯。
“这个我知道!”黑鸟有些兴奋,“那会儿我已经从蛋里孵出来了,那场莫名其妙烧起来的大火把王城外的一个小村落夷为平地。怪火仿佛有灵性,烧成了一个圈,不多不少,就只框住了那片荒野和村落,烧干净了,火就熄了。”
“那个村落在哪里?”白薇的语气不自觉地急促了起来。
谁知阿方索淡道:“地火早已不在那里。”
白薇一滞,正要反击,却见阿方索神色一凝。
“嘘。”他竖起一根手指,作了个噤声的手势。
片刻后,他的脸色难看了起来:“贝里恩想假借地火之名,烧掉整个花鸟市集。”
“包括市集里所有的人。”
有可能见到这场闹剧的,无论士兵还是平民,一个活口不留。
“这么嚣张啊,”白薇冷冷道,“看来是很心虚了。”
这么大的雨,怎么才能连人带市集烧干净?人是活的,一察觉到不对,必然要四处逃窜,那么只能先处理人,等雨停了再用大火掩盖一切。就像对待那些无辜的鹦鹉一样。
贝里恩已转头对亲信下了命令。
“怎么办啊?”黑鸟着急得扑棱着翅膀。
阿方索漠然道:“那是他们的命数。”
“这可不行。”白薇说,“得让今天在场的人好好活着,活着才能把看到的一切传出去。”
话音未落,一簇火苗从白薇的指间蹿了出去。空间似是吓了一跳,猛地把白薇吐了出去。白薇早有准备,离开空间的刹那已化作了一只小猫,隐在了藤条中。
阿方索想要握住白薇,却抓了个空,只震惊地看着她跃出了空间,变换了模样。
“这……这……”黑鸟已完全愣住,“我的眼睛是不是花了?”
贝里恩的亲信还未来得及抽出长刀,涅槃火已将他们团团围住。火焰仿佛有生命,将花鸟市集分割成了两边,一边是鹦鹉小铺,另一边是被留滞的平民。
市集中的平民呆呆地望着在大雨中凭空而起的火圈,不约而同地大喊起来:“地火!是地火啊!地火真的烧起来了!”
火圈外的士兵再也无法控制住激动的人们。人群冲散开,瞬间将士兵淹没。
涅槃火感受到了主人对于贝里恩的厌恶,于是化作巨人像,冲向了完全失去思考能力的守备军统领。
贝里恩怪叫一声,跌坐在地,手里的头盔丢了出去,不知滚去了哪里。
火焰巨人凝出了一把长刀,直直抵住了贝里恩的喉咙。此情此景,似曾相识,只不过这一次,被抵住喉咙的是贝里恩。
不知是否错觉,贝里恩竟从巨人像中隐约看到了一双冷冽的黑眸。左眸下,血红的朱砂痣仿佛要把他吞噬。
“救我!”
无人敢上前。
就在贝里恩以为自己即将丧命时,巨人却抽回了长刀。只片刻的功夫,围绕在四周的火焰熄灭了。
雨依旧哗哗地下着,仿佛刚刚出现的大火只是一场幻觉。
花鸟市集里的平民和士兵早已跑干净了,只余鹦鹉小铺前的贝里恩和他的亲信,以及在一旁躲雨的王后和侍女。
贝里恩抹了一把脸,试图从地上站起来,奈何腿肚子打颤,竟不听使唤。亲信上前要扶,却被他一把推开。
终于,他以长刀抵地,站了起来。
贝里恩环顾四周,哪怕这火来得邪门,从墙里抬出来的尸骨也一点没被烧到。
“抬走。”贝里恩下达了命令。
动静闹得这样大,肯定瞒不过帝王的耳目,这些尸骨藏不住了。
守备军统领脸色铁青地往外走,在经过王后身边时,他顿了顿脚步,侧头说了一句话。
这一次,白薇听清了。
“我迟早要把你的真面目扒下来。”男人咬牙切齿道。
女人露出了优雅的笑容:“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贝里恩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雨声哗哗,花鸟市集彻底安静了下来。
白薇从藤条后钻了出来。令她意外的是,阿方索竟不知何时也从空间里出来了。
她不明白他是怎么挣脱空间的,正准备变回人身问一问,却见阿方索蹲下身,将她抱入了怀中。
少年搂住了白猫,将脸贴近白猫柔软的毛发,接着吻了吻猫儿的耳朵。
“你的身上,怎么会有地火?”他一边吻着她,一边自顾呓语,“怎么会呢……”
“……怎么会这样呢?”
第155章 15
Chapter15. 落脚
白薇身上自然不可能有地火, 只是阿方索分不清涅槃火与火种罢了。但她不打算费口舌解释,只伸出爪子将阿方索的脸推开。
阿方索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冷不丁被毛绒绒的肉垫抵住了脸颊。他一时愣了愣, 低头便见小猫的黑色瞳仁中满是警告, 似乎他胆敢再亲一口,她的爪子就要捏碎他的铁皮面具。
少年从善如流地挪开了脸。
黑鸟扑棱着翅膀飞了过来, 一脸不可置信:“薇?你是薇?这是巫术吗你怎么变成了这么小一只……”
“一只……小奶猫。”
它凑过来, 瞪大眼睛想要分辨这到底是不是白薇,接着便被猫爪子一掌拍到了地上。
“噢……这绝对是薇,一样凶。”黑鸟哼哼唧唧地爬起来,还没站稳, 又被一爪子拍回了地面。
阿方索的心情莫名地好了起来。
“我们得找个地方落脚。”阿方索说。
雨依旧没有停歇的迹象,鹦鹉小铺被守备军拆毁了大半,又经过涅槃火的洗礼, 早已千疮百孔, 无法避雨了。
“那怎么办?”黑鸟可怜兮兮地趴在地上, 满地破碎的石墙瓦砾和鸟笼残骸无不昭示着它的家已毁于一旦。
“嘘……”阿方索压低嗓子,“有人来了。”
一道高个的身影撑着伞沿着石板路向这里走来。
厚厚的雨幕朦胧了来人的轮廓, 一时无法分辨来的到底是敌是友。
黑鸟也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 乖觉地闭上了嘴。
不一会儿, 那人走到了近前。
暴雨一点也没淋湿来人的亚麻色长发, 素色的长袍也半点未被沾湿。他微微勾着背, 垂头望着蜷缩在墙边的一人一猫一鸟。
“好可怜。”他悠悠地吐出一口气。
白薇万万没想到, 来的竟是千面。这个行踪诡谲的家伙仿佛嗅到了什么, 居然冒着大雨赶来此处。
无论千面想要什么, 眼下都不是好时机。
她下意识绷紧了神经,只要千面对阿方索出手, 她便再次放出涅槃火。
千面似乎察觉到了白薇的敌意,单手撑伞,摆出了投降的姿势:“放松,我没有恶意。”
“听闻花鸟市集的地火烧起来了,我便想来看一看。”千面说,“本想着这么大的雨,地火不应该烧起来,奈何看到地火的人不止一个两个,总不至于一群人都眼花了。”
阿方索靠着仅剩的半面墙,问:“是王宫里的那位派你来的么?”
“当然不是,”千面笑了起来,“他这会儿可没空管这个事,毕竟他的守备军统领很快就要向他呈上两具碎骨,够他头疼一阵子了。”
白薇蹙眉。贝里恩凿墙,挖出尸骨,还未来得及返回王宫,千面已知晓了一切,那么眼下,千面是不是也看穿了阿方索的身份?
千面绕着鹦鹉小铺转了转,轻轻地“咦”了一声。
“竟不是地火。”他似是很惊讶,“这里没有地火烧过的痕迹。”
白薇不明白什么是地火烧过的痕迹,但她敏锐地感觉到身边的阿方索在听到这句话后明显松了一口气。
“那是什么呢?”千面目露困惑,“那么多双眼睛看到了大火,应该不作假。那么还有什么火是雨浇不灭的?”
千面似是想到了什么,径直走向阿方索,伸手就要捉他怀中的白猫:“是不是你?”
阿方索皱眉,一把挡开了千面,条件反射地搂紧了怀中的白猫。
“干什么?”少年的眼里多了些戾气。
千面看着阿方索和白猫,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半晌后,千面弯下腰看向阿方索:“地火不能随便乱烧,每烧一次,外溢的力量会对这里的人和物产生影响,逐渐改造他们,让他们变得不再像自己。”
这番话说得没头没尾,阿方索抿着唇,显然没听懂。
白薇心下大震。千面对地火的描述,更加确认了厄尔蒂斯出现的地火就是她苦苦找寻的火种——火种的能量促成了数次魔法大爆发和无数动植物与静物的觉醒。
千面继续道:“必须控制好地火,如果厄尔蒂斯真的被地火焚毁,那么这个世界就要失控了。”
“他们会拥有和常人不一样的能力和特性,逐渐形成新的群体,而这个群体和现存的群体必然产生矛盾。在达成平衡之前,你们的处境会很糟糕。”
阿方索淡道:“你和我说这些有什么用,我又不知道地火在哪里。”
千面笑了起来:“只是提个醒,没别的意思。毕竟有人预言地火将焚毁整个厄尔蒂斯,做出这个预言的人,未免草率了些。”顿了顿,他又道,“就算自己不想活,舍得这只小猫受苦么?”
阿方索漠然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裂纹。
白薇瞪向千面,狠狠龇了龇牙。
“哎呀,好凶。”千面捂住胸口。
说话间,雨渐渐小了,约莫再过一会儿,乌云便要散了。
千面直起了身,拍了拍外套上并不存在的水珠,状似无意地问道:“这里不安全,要不要跟我走?”
阿方索沉默片刻,问:“去哪里?”
千面勾了勾唇:“王宫。”
王宫,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但也是一个新的牢笼。
白薇侧头看向阿方索,他正在思考这个提议,浅碧色的眸子里微微起了波澜。
不知是不是风在作祟,墙面上的藤条似乎再度回笼了生机,蠢蠢欲动地想要将阿方索拉回来,然而只不过片刻功夫,那些藤条便安静了。
“好。”阿方索说,“我跟你去王宫。”
千面听罢,从袍子里掏出一张巴掌大的纸片,往空中一丢。那纸片竟不怕水,迎风便长,很快膨胀成了一辆马车。
“我的表亲来王城拜访,自然不能怠慢。”千面微微躬身,拉开了马车的车门,“表亲先生,请。”
阿方索抱着白薇,登上了马车。
黑鸟愣了愣,连忙扑棱着翅膀,也跟了上去。
千面熟练地坐上驾驶座,扬鞭驱使着马儿向前,往王宫的方向疾驰而去。
***
迷宫之外,石头海岸边,原本趴在塔楼上晒太阳的狮身人面兽突然睁开了眼睛。
“什么?”斯芬克斯皱了皱鼻子,“有人猜中了这个谜底?怎么可能!?”
他都猜不着,其他人怎么可能猜出来?
但如果……万一呢?
万一真有人猜出来了呢?
他的心又痒痒起来,但理智强行将他按了下去:“不行,我得先看看到到底是谁猜出来了。”
神识飞快地向四面探去,过了好一会儿,他整个地从地上蹦了起来。
猜中这个谜题的,是千面。
“何人能识千面真面目?”
有谁能比千面更清楚这个谜题的答案呢?
虽然这么做不太磊落,但只要问一问千面,很快就能解决这个令他抓耳挠腮了好些天的谜题。这么一想,斯芬克斯再也按捺不住,一个纵身,腾空向千面所在的位置飞奔而去。
查令街58号,斗兽场大厅。
莱昂焦灼地踱来踱去:“这样真的能把那头狮身人面兽引过来?”那头古兽不至于这么傻吧?
诺兰倚在躺椅中,神色倦倦:“再等等,他会来。”
“你还好吗?”莱昂不免担忧,诺兰醒醒睡睡,精神与体力越来越差,就算斯芬克斯来了,以他当下的状态,能制得住那头狡猾的古兽吗?
诺兰闭目养神,没有回答。
莱昂抹了把脸,自顾自地说起来:“没事儿,你睡你的,斯芬克斯如果来了,我不信整个黄金谷马戏团还困不住他,我早就安……”
话音刚落,大厅里微微起了一阵风。
诺兰陡然睁眼。
莱昂还在喋喋不休,然而下一秒,躺椅上的诺兰不见了。
“诺兰?”莱昂呆愣愣地看着尚在晃动的躺椅,“人呢?”
与此同时,鸟居上空砸下了一个庞然大物。
狮身人面兽就地打了个滚,稳住身形。他呸掉嘴里的杂草,恶狠狠地瞪着身后缓步走来的诺兰:“你以为这样就能困住我么?”
诺兰停在斯芬克斯面前,客客气气地说:“你误会了,我没有要困住你的意思,只不过请你在这里坐一坐,等她从迷宫里出来了,你爱去哪里便去哪里。”
斯芬克斯愣了片刻,很快反应过来,不禁破口大骂:“原来如此,你们一个两个串通起来耍我呢!太过分了,简直太过分了!我……我要拆了你这地方!”说罢一跃而起,一掌拍向三层小楼。
巨大的力道将小楼拍出了个窟窿,但很快,那个窟窿便自动复原了。
鸟居里的幻境,心随意动,不是外物能摧毁的。
斯芬克斯气急,万万年来,他已很久没有这么憋屈了,转头再看诺兰,他不知何时搬了一张温莎椅,正悠闲地坐着,仿佛在看个不听话的孩子胡闹。
“别生气。”诺兰好心地让车夫端来茶点,“喝口茶,消消气。除了暂时不能离开这里,其他条件我会尽量满足你。”
斯芬克斯从鼻孔里喷出一口气:“那你告诉我,谜底是什么?到底是谁能识千面的真面目?”
诺兰十指交握,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很抱歉,这个暂时不能告诉你。”
斯芬克斯一噎:“为什么?”
“还是等她从迷宫里出来以后,亲自告诉你吧。”诺兰温和地建议道。
谜底自然是不能说的,这是白薇得以从斯芬克斯迷宫全身而退的砝码。虽然白薇已考虑得很周全,但诺兰非要将斯芬克斯拘在眼皮子底下才放心。
“你先暂且在鸟居休息。”诺兰微笑着说,“只是这里没有谜语也没有乐子,无聊了些。”
若你耍花样将白薇困在迷宫里,那么余生便只得在这鸟居里与我作伴了。
第156章 16
Chapter16. 源头
千面的马车抵达王宫时, 天已彻底暗了下来。
马车畅通无阻地驶入了王宫内,王宫的侍卫与仆从无一人对阿方索的身份起疑,只道是千面大人的表亲恰巧经过, 顺道拜访厄尔蒂斯的中央王城。
阿方索与白薇的下榻处正安排在千面的房间隔壁。
“辛苦了一天, 好好休息。”临分别前,千面状似无意地嘱咐道, “王宫里容易迷路, 明日我再带你走一走。”
言下之意,今夜你们可安分些,别又整出新的动静来。
千面这番嘱咐委实多余,白薇累极, 一进门便化作人形,瘫倒在了房间内唯一的大床上。
阿方索识趣地走到床边的小榻,和衣躺了下来。
黑鸟扑棱棱落在椅背上, 犹豫道:“以后我们去哪儿呢?”总不能在王宫待一辈子吧?可是鹦鹉小铺已毁了, 又能回哪儿去?
白薇陷在被子里, 望着雕花的吊顶,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回答。她从未打算在斯芬克斯迷宫里久待, 自然不会操心往后该去哪儿, 眼下她只等女巫之子的风波平息, 再从阿方索口中套出火种的下落。一拿到火种, 她就离开这个世界。
阿方索却难得地思索起了黑鸟的问题:“王城待不下去, 便去旁的村落, 所有的村落都不愿待, 那么就离开厄尔蒂斯, 去海的另一边。天大地大,总有安身的地方。”
白薇心念一动:“我倒知道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黑鸟好奇地瞪大了眼。
这时, 敲门声打断了黑鸟的追问。
白薇起身开门,见是侍女送来了烧好的热水。
两位侍女小步走入房间,熟练地将热水倒入浴桶。室内很快起了水雾,浴桶与卧床间拉上了轻纱,看不清另一头的阿方索与黑鸟。
热水安置妥当,侍女退出房间。临退出房门前,其中一位侍女悄悄抬眸看了一眼白薇,在接触到白薇的目光后,又如受惊的小鹿般垂下了头。
白薇并不在意。
侍女离开后,白薇率先脱去外衣,浸入了浴桶中。
轻纱另一头,阿方索默不作声地保持着躺倒的姿势。黑鸟却按捺不住,小声嚷嚷起来:“我也想洗洗,我……”话还没说完,便被阿方索捏住了喙,“……唔唔唔!”
房间内一时静了下来,只剩下轻微的水波撩动声。
“阿方索。”又过了一会儿,白薇的声音在轻纱另一头响起。
少年闷闷地应了一句:“我在。”
“那个被大火夷为平地的村落在哪里?”白薇问。
阿方索答非所问:“地火早就不在那里了。”
白薇笑了:“所以那个村子当真是被地火烧毁的啊。”
阿方索懊恼地捂住了嘴。
“我知道那里已没有地火,”白薇说,“我只想知道,那个村落在什么地方。”
阿方索想了想,答:“在王城以北,一片常年被雨雾笼罩的地方,那里盛产三叶藤,又被称作三叶藤村。传言那里是王后与前守备军统领的故乡。”
竟是王后的故乡。
白薇有些意外,她趴在浴桶边,又问:“你去过么,那个村落?”
阿方索知道她想要问什么,但也不打算隐瞒:“我没去过,那个时候我的养母还活着,应该是她带着地火去的三叶藤村。”
“那个时候距离爆发血疫过去了多久?”
阿方索回忆了半晌:“大概是王城也发现有血疫的时候。”
当血疫蔓延到中央王城,女巫先祖前往王城以北的小村落,用地火烧掉了一整个村子。
白薇沉默了一瞬,“你的养母是从三叶藤村回来之后跌落山崖的?”
这一次,轻纱那头没了声音。
“阿方索?”白薇从浴桶中站了起来,拿起一旁的浴巾将自己擦干,又快速套上一件长袍。她拉开纱帘走过去,只见阿方索不知何时蜷缩成一团。
白薇大步走过去:“你怎么了?”
她正要伸手,却被阿方索躲开:“别碰我……”
白薇一愣。
黑鸟终于挣脱了阿方索的束缚,捂着喙嗷嗷叫了起来:“烫死了烫死了,天呐我快被烤熟了!”
白薇不由分说地握住了阿方索的手腕,险些被掌心传来的温度灼伤:“你……”此刻的阿方索仿佛一个移动的火球,高热已将小榻烤得滚烫。这已不是阿方索第一次出现这样的症状,当初他们躲在山林里时,他也爆发过高热。
那个时候是怎么解决的?
白薇不由分说将少年拎了起来,一把丢进了浴桶中。
温凉的水似乎缓解了阿方索的痛苦,但未愈合的伤口在触到水后又滋生了新的疼痛。他死死咬着牙关,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哪怕在这时候,他也没忘记这里是王宫。
“阿方索!”白薇低声喊道,她看到伤口崩裂处,一行又一行血水从少年的面具缝隙流了下来。
白薇握住劣质的铁皮的面具,就要将它摘下来。
“不……”阿方索哀求地看着她,“不要……”
白薇不为所动,一把揭开了面具。
沟壑纵横的伤口毫无保留地展露在了空气中。新生的肉芽与撕裂的旧伤□□织在一起,混杂着脓血,这仿佛不是一张脸,而是一个七拼八凑的肉球。
黑鸟吓得噤了声。
阿方索条件反射地要遮住自己的脸。
“别动。”白薇轻叱。
阿方索一愣,接着冰凉的草药覆上了他的脸,接着是他的肩膀、前胸和浮在水面上的后背。
他一时忘了言语。原来,她一直带着这些药。
阿方索的体温很快将浴桶中的凉水蒸得滚烫,白薇不得已又将他架出了浴桶。他还没来得及阻止,白薇便扯开了他身上湿漉漉的外套。
“嗷!”黑鸟羞得捂住了眼睛。
这一次,阿方索不挣扎了,任凭白薇将他剥得赤条条,往他身上糊那些草药。
就在这时,原本静静配合的少年突然反手握住了白薇的手腕,一把抱住了白薇的脖子。
“我早就想说了,”阿方索疼得声音发颤,竟还有心情笑了笑,“你身上很凉……很舒服……”
白薇毫无预兆地被滚烫的火球抱了个满怀,被灼烧得一懵,体内的涅槃火下意识也烧了起来。她生怕涅槃火加重阿方索的伤势,正要压□□内的火焰,却意外地发现,涅槃火烧得越旺,阿方索体内的高热似乎反而得到了平息。
阿方索抱着白薇,吐出一口气,“对,她从三叶藤村回来后就活不长了。”
“什么?”白薇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阿方索在回答她先前的问题。
“她说她太疼了,撑不下去了。”
“她拜托我,让我把她推下山崖。又嘱咐我,待她死后,烧掉她的尸骨。”
所以从头到尾根本不存在预言:女巫判定了自己的死期,唤来女巫之子执行罢了。
“太疼了啊……”
片刻后,阿方索没了?*? 声音。他疼得昏了过去,脑袋垂在了白薇的肩膀上。
白薇搂着他,躺在了大床上。
“睡吧。”她对怀中的少年轻声道,想来他已很久没睡过安稳觉了。
夜已深,黑鸟也下意识放轻了步子,蜷在白薇枕畔,不动了。
白薇此刻却了无睡意,脑海中转过许多个念头,终是化作一声轻叹。
天色蒙蒙亮时,阿方索身上的热度已退得差不多了,白薇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然而似乎没睡多久,又被屋外的嘈杂人声吵醒。
白薇再睁眼时,阿方索已不在身侧。少年衣着齐整,重新躺回了床边的小榻,此刻正在睡梦中。
白薇披上外套,走到房门边,从雕花的缝隙中往外看去,只见王宫里乱作一团,一队守备军疾步走过,手里扛着数个大约一人高的麻袋。
白薇心里一咯噔,正见门外迎面走来两位神色凝重的侍女,她不假思索地拉开门,挡在侍女面前,状似茫然地问:“这是发生了什么?”
侍女冷不丁被挡住去路,先是愣了愣,看到白薇的模样后吓了一跳。
其中一位年长的侍女回过神来,“回夫人,昨夜王宫爆发了血疫,死了好几个人。”
白薇一惊,怎么恰恰就在昨夜?
“现在守备军正在清点可能被感染的人。”侍女欲言又止,“那些染了血疫还活着的,也被带走了。”
竟还有活着的人?
白薇觉得这才是最糟糕的消息。只是她依然没弄明白,明明这片大陆没有魔法大爆发的痕迹,为什么会出现血族?
侍女回完了话,急匆匆地往长廊另一头小跑而去。
白薇略一思忖,敲响了隔壁的房门。
她等了等,不见动静,正要离开,门从里边被拉开。千面站在门内,对上了她的目光。
这是白薇第一次以人形出现在千面面前。
千面凝眸看了她片刻,继而弯了弯唇角:“昨夜睡得可好?”
白薇却道:“昨夜血族袭击了不止一人。”
千面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白薇不打算兜圈子:“血族就在王宫内。”如今她与阿方索都身在王宫,她一人逃生容易,可她无法拿阿方索冒险。
千面若有所思,“这个形容倒也贴切,他们确实像‘血族’,以人为食,以血为生。”
“难道不是血族?”白薇傻眼。
千面摇头:“没有人给他们起名,你是头一个。他们自己估计也不知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他们本来也只是普通人,不知从何时开始,变得与其他人不一样了。”
白薇哑然,一个念头呼之欲出:“从三叶藤村开始的么?”
“你竟知道三叶藤村。”千面看起来更惊讶了。
“对,”千面点了点头,“第一个变异的人就来自三叶藤村。”
“他就是王宫的前守备军统领,费舍尔。”
第157章 17
Chapter17. 袭击
白薇怀疑自己听错了。
“费舍尔?”白薇忍不住又重复了一遍。在这个迷宫的世界里, 这是她第二次听到熟悉的名字,一次是千面,一次是费舍尔。巧合的是, 这两个费舍尔都是血族。
“对。”千面继续道, “不过这位前守备军统领早已死了。”
白薇想起了鹦鹉小铺墙内的那两具尸骨。
千面看出了她在想什么,“当时我已锁定费舍尔, 本要将他诛杀, 但被贝里恩抢先了一步,他放火烧死了费舍尔和他的亲卫。”
“那么墙内的那具女尸?”白薇目露疑惑。她心里已有猜测,可她猜测的那个人还好端端地活着。
千面笑了:“那具女尸的身份得晚一些才能告诉你。”
斯芬克斯迷宫的世界与现实的世界似有相同,却又不同, 这里虽有千面,却不是诺兰,虽有费舍尔, 但早已丧了命。她摇了摇头, 企图将心中的疑虑甩开, 可越想摆脱,越觉得其中的某个环节出了差错。
“如果费舍尔死了, 那么为何血疫仍在继续?”
千面摊了摊手, 无奈道:“这就是我重返厄尔蒂斯的原因。”
“他……他们因何变异?”白薇终于将心底的疑惑问了出来, 没有魔法大爆发, 血族因何觉醒?
千面听罢露出了复杂的神色:“这个问题, 或许你应该问一问你的同伴。”
同伴?白薇一愣, 阿方索么?
“这次的血疫比我想的要棘手。”千面说, “隐藏在暗处的那位‘血族’明显比当初更为狡猾, TA在适应身体的变化、学习新的生存方式。”
不断通过学习、试验,来摸索进食与制造同类的方法。
“你的意思是, TA已经知道怎么制造同类?”白薇愕然。
千面摇头:“目前所知,感染了血疫的人都死了,TA大概尚未成功。”那些感染了血疫却尚未当场毙命的人,也在他的授意下被秘密处死。
“虽然我还没摸清楚血族的来历,但根据以往血疫爆发的情况来看,人类异变为血族与地火脱不开关系。地火可以烧死他们,也可以塑造他们。”
白薇回到房间时,阿方索仍在熟睡。他蜷缩在小榻上,眉目舒展,呼吸匀长。
她跪坐在小榻前,想起了千面离开前的叮嘱。
“必须保护好他,他掌握着地火。若地火失控,整个厄尔蒂斯乃至整片大陆都将面临不可挽回的境地。”
千面口中不可挽回的境地,白薇已在迷宫外的世界里亲历了。动物、植物、静物在火种的催化下逐渐觉醒,有了自己的意识,巫师、黑魔法师以及一些不知名的族裔慢慢崛起,人类却并未因此灭绝,各个种族之间达成了微妙的平衡。
她该怎么做?她只想取走一蓬火种,仅此而已。
“薇?”阿方索睁开了惺忪的睡眼。
“好些了吗?”白薇轻声问。
阿方索愣了愣,意识逐渐清明,他下意识坐起来就要找他的面具。
白薇按住了他的手,“只我们在的时候就不用戴面具了。”劣质的金属面具只会阻碍他的伤口愈合。
阿方索自嘲:“很吓人吧?”
白薇挑眉:“你忘了,是谁把你从火堆里背出来的?”那个时候的他比现在狰狞百倍。
阿方索笑了起来:“你胆子很大。”
白薇也笑了。
“会好起来。”她看着他的眼睛,“会越来越好。”
“好。”少年说。
千面离开前,嘱咐他们不要踏出房门。白薇明白千面的用意,只要她与阿方索在他近前,他就能保障他们的安全,所以他才千方百计地将他们带回了王宫。
只千面这一去,却仿佛失去了音讯。白薇从日出等到日落,也没见他回来。
王宫里依旧乱糟糟的,但骚乱一次也未波及到他们门前。
白薇想化作白猫出去探一探,然而她又不放心将阿方索一个人留在这里。
黑鸟焦灼地在房间里蹦来蹦去:“我们该不会反而被困在这里了吧?外面到底怎么样了?”
白薇盯着黑鸟,忽而灵光一闪:“不如你出去看看?”
黑鸟呆了呆:“我可以出去吗?”
白薇心内有了主意:“你趁着夜色,飞出去看看,作我的眼睛。”
黑鸟挠头:“怎样才能成为你的眼睛?”
白薇回忆起诺兰曾经同她解释过的,“眼睛”的制作方法。这个方法被诺兰称为黑魔法,但眼下似乎只有这个办法了。
但很快,她又犹豫了起来。如果失败了呢?路易在成功地造出“眼睛”之前,曾经历了无数次失败,她可不能失败,失败意味着黑鸟将丧命。
“算了。”白薇当即放弃。
“要怎么做?”黑鸟却蹦到了白薇跟前,仰着头看她,“我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
白薇简要地说了方法。
黑鸟沉吟片刻,蹦上了白薇的肩头:“那这样呢?”
黑鸟靠近的刹那,白薇只觉得眼前一花,似乎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剥离了出来,晃晃悠悠地进入了黑鸟的眼睛。
“不如这样,我带走你的一瓣魂魄,你同我一道出去看看,你看行不行?”
白薇惊愕极了:“你……”
黑鸟舔舔爪子,不无得意道:“不要小瞧我嘛,等我再大一点,就能吞噬魂魄了。”
“我走啦!”黑鸟拍拍翅膀,飞上了窗台。
白薇回过神,掩去眼中的复杂之色,笑道:“那我的魂魄就拜托你了,可别弄丢了啊。”
“啰嗦!”夜空中传来小鸟儿不耐烦的声音。
这是白薇第一次将自己的魂魄剥离出来,她凝神感应,只觉得自己身体的某一部分随着黑鸟的轨迹来到了夜空之中,甚至隐隐地,她感受到了夜风拂面的凉意。
如此新奇的体验。
白薇下意识地抚上了颈间的吊坠,那里安放着诺兰四分之一神魂,不知以往诺兰感应神魂时,是否与她此时的体验一样。
从夜空俯瞰,整个王宫尽收眼底。
白薇闭上了眼睛,专心地感应附在黑鸟眼睛上的那瓣神魂。
王宫错综复杂的长廊中,守备军扛着一个又一个人形麻袋急匆匆地前往同一个方向。侍女捧着一盆盆热水,又往另一个方向奔去。
“怎会有这么多被血族袭击的人?”白薇觉得不太对劲,王宫中得蛰伏着多少个血族,才能制造出这样大的动静?
黑鸟咂舌:“王宫的大门已经关死了。”
王宫被封锁,王城内又是怎样一番景象?
黑鸟飞出了楼宇,落在宫墙的石墩上。王城内,夜市正热闹,人来人往,一片祥和,与宫墙内的兵荒马乱仿佛两个世界。
看来这次的血疫确实是从王宫内部蔓延的。
“现在我们去哪儿?”黑鸟问。
“先跟着侍女。”白薇说。
黑鸟超侍女涌去的方向飞去。
飞得越近,越叫白薇心惊。侍女们端进去的是水,端出来的却是血。
那一盆盆血水的源头,是帝王的寝宫。
黑鸟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寝宫的窗台一角。
帝王躺在房间中央的大床中,双目紧闭。王后坐在床边,用白色的麻布捂住帝王的脖子,麻布透着血色。四个巫医围绕在床边,正吵得不可开交。贝里恩面无表情地站在床的左侧,手里还握着前守备军统领的头盔。
躲在暗处的血族竟然袭击了帝王。
但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大胆却有效的尝试。血族无法在千面的眼皮子底下将人类转化为血族同类,感染血疫的幸存者无一例外都被秘密处死,但如果感染血疫的是帝王,一切又不一样了——没有人敢处死王城的最高统治者。
不仅不能处死帝王,还要千方百计地让他活下来。
然而,倘若他活了下来,他便成了血族的一员,那么整个厄尔蒂斯将遭受比以往都要可怕的“血疫”。
但血族是怎么偷袭成功的?将普通人类转换为血族所耗费的时间远比将人类作为食物耗费的时间要长得多,而帝王身侧如铁桶般环绕着重重守卫,那位吸血鬼是如何冲破守备军并在一段较长的时间内尝试将帝王转化为血族的呢?
白薇不得不将目光投向了帝王身侧的王后,以及默默守在外围的现任守备军统领贝里恩。
还有一事令白薇觉得蹊跷。
千面去了何处?
帝王被血族偷袭,厄尔蒂斯危在旦夕,深受帝王倚重的千面大人此刻却不在这里。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王后眉头紧蹙,“贝里恩大人,为什么你进到陛下的寝宫后,陛下就变成了这副模样?当时寝宫里发生了什么?!”
巫医的争吵声低了下去。
贝里恩不疾不徐道:“殿下,您问一万次,事实也不会改变。昨日花鸟市集中出现了数十具枯骨,我赶着回王宫向陛下禀告这一变故。谁也没想到陛下随侍的亲卫感染了血疫,失控咬伤了陛下。此人现在已与其他感染者一起被送往了地牢。”
“当时也是陛下屏退了左右,我一人对抗那位感染者,也险些遭遇不测。制住血疫感染者后,我立刻通知了您和巫医大人。”
贝里恩的说辞合情合理,显然说服了其他人。
只除了王后。
“你什么时候进的寝宫,那个亲卫什么什么时候袭击的陛下,你又是什么时候制住的那位感染者?”王后目光凌厉。
“当时场面混乱,我实在记不清了。”
王后却不打算这么放过贝里恩:“你到底是记不清,还是不敢说?”
“殿下,”贝里恩露出了关切的神色,“您为陛下清理伤口,与创口接触,极易感染血疫。您现在的状态与血疫的初期症状很像,焦灼、狂躁,不如也一同服用陛下的药,观察几日吧。”
此番话一出,王后当即色变:“若说感染,贝里恩大人直接与那位感染者搏斗,打斗间难免受伤,这才更容易感染血疫吧!”
一旁的巫医大气也不敢出。
就在这时,帝王突然睁开了眼睛,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陛下!”王后再也顾不得与贝里恩争锋,连忙俯身查看帝王的情况。
巫医也振奋起来:“药起效了,我们的药起效了!”
几人手忙脚乱地将帝王扶了起来,靠在床头。帝王却挥开众人,趴在床沿,呕起了血。
“这又是怎么回事?!”王后花容失色,“怎么会吐血呢?”
为首的巫医直冒冷汗:“这个……这个……”
两刻钟后,帝王不再呕血。他脱力般瘫倒在床,虚弱地招了招手,无意识地吐出几个字。
“陛下有什么吩咐?”王后将耳朵凑近帝王的嘴。
“什么?陛下……您说什么?”
白薇听到了帝王的呓语,心沉到了谷底。
“饿……”
“好饿……”
“我饿了……”
与此同时,一阵沉闷的敲门声传入了白薇耳中。
然而寝宫的大门敞着,无人敲门。
白薇愣了片刻,很快反应过来,敲门声来自阿方索所在的房间。
第158章 18
Chapter18. 食物
“陛下说什么?”贝里恩问。
其余诸人也看向了王后。
王后脸色煞白, 一言不发。
贝里恩皱着眉头又问了一遍。这时,床上的帝王似是饥饿难耐,不知哪儿来的力气, 竟大声吼了起来:“饿!我饿了!”
众人皆吓了一跳, 其中一人如梦初醒:“陛下饿了,快给他弄些吃的!”
侍女忙不迭地退下, 往厨房的方向奔去。
白薇的心揪成一团, 她不想错过这性命攸关的节骨眼,但阿方索房间的敲门声越来越急促,催命似的要她回魂,她头一次体会到了灵魂撕扯的焦灼感, 只得默默祈祷阿方索不要开门。
好在侍女很快便端着食物小跑了进来。
王后将切成小块的面包喂给帝王,帝王却不耐烦地挥开她的手,直接将整条面包塞进了嘴里, 仿佛饿疯了的野兽, 没有半分帝王仪态。
“慢些, 慢些。”王后小声安抚,“还有很多……”
话音未落, 帝王突然停止了咀嚼, 趴在床沿身剧烈呕吐起来。胃里的、口腔里的面包统统吐了出来, 胃里吐干净了, 又开始呕血。他看上去痛苦极了, 用力抓挠着脖子, 将餐盘上的盛着浓汤和瓜果银器统统打翻。
“陛下!陛下!”
众人乱作一团。
一片混乱中, 白薇捕捉到了一声小小的惊呼。她定睛望去, 只见端着餐盘的侍女不知怎的,手臂被划开了一条细长的口子, 鲜血从口子里淌了下来。
糟糕。白薇心内暗叫不好。
果然下一刻,帝王停止了呕吐,他定定地坐立在床上,无意识地向前探去,终于在朝向侍女的时候停了下来。他抬头定定地望着侍女。
侍女吓得瑟瑟发抖,不自觉地低下了头,不敢与帝王对视。
王后当即色变,冲侍女厉声道:“滚出去!”
侍女再也绷不住,泪水涟涟地就要退下。谁知帝王的动作更快,他一把捉住侍女受伤的手臂,急不可耐地咬了上去。
侍女尖叫着想要挣脱,奈何这一举动似乎激怒了帝王,他一手钳住侍女的手臂,一手扣住侍女的脖子,像拎一只羔羊,将侍女捉到近前。
不等众人反应,帝王已咬开了侍女颈侧的动脉。
“啊——救救我!求你!”凄厉的尖叫回荡在寝宫。
然而无人上前施救。
不多时,侍女没了声音。
隐藏在窗台上的黑鸟不由咂舌:“这……这血疫也太瘆人了。”
白薇心道,这才刚刚开始。
床上的野兽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手上参与的鲜血,一脸餍足。
稍年轻的那位巫医双腿发软,瘫倒在地,忍不住出声:“怪……怪物!”
话音未落,一柄长刀劈过,人头滚落在地,头骨的眼珠惊恐地瞪圆,尚保留着前一刻的不可置信。
贝里恩慢条斯理地擦拭刀上的血迹,抬眼看了一圈:“劳烦诸位大人不要将今晚的所见所闻带出这个寝宫。”
无人敢应。
贝里恩捡起地上的人头,抛向床上的帝王。帝王仿佛得了新的玩具,满心欢喜地抱着头颅,吮吸起来。
一位侍卫控制不住地呕吐,却又惊惶地看着不远处的贝里恩。眼看长刀再度举起,他涕泗横流,跪伏在地,抖得像个筛子。
“脏。”贝里恩一脸嫌恶,收起了长刀。
白薇对黑鸟说:“你看那侍女的伤口。”
“怎么了?”黑鸟茫然。
“那是人为划出来的刀口。”
黑鸟一愣,半天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划开了她的手臂?”
白薇冷笑:“那人应该就是混在王城中的血族。”
那位血族就在这间寝宫内。
“哪一个?”黑鸟瞪大眼,“那么多人,怎么知道是谁动的刀?”
这时,王后站了起来:“陛下感染了血疫,需要静养,不如诸位先退下……”
年迈的巫医却道:“千面大人在何处,务必请千面大人过来一趟看看陛下的症状。”
“他又不是医生,”贝里恩淡道,“哪里懂怎么治病?西里斯大人,您是医者,不如留下来陪一陪陛下。”
普通人类留下来,只会成为下一个侍女。
其余几人连忙躬了躬身:“说得是,陛下需要静养,我们就不打扰了。”说罢不动声色地拽了拽西里斯。
年迈的巫医一甩袖子,指着贝里恩与王后,怒道:“谁不知道你们两个早就……”
一旁的同伴吓得魂飞魄散,立刻捂住西里斯的嘴,在贝里恩的脸色变难看之前,果断将老巫医往外拖。侍卫见状,哪里敢留,也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寝宫内只剩下了贝里恩、王后以及尚未恢复神智的帝王。
“薇!好烫!”黑鸟突然哀嚎,“你的魂魄好烫!快要烫伤我了!”
白薇早就感觉出了那瓣魂魄的不对劲,心知大约是阿方索出了什么变故,但她眼下还不能走,她要确认一件事。
“薇!”黑鸟疼得左蹦右跳。
“再等等。”白薇咬牙。
此刻,贝里恩向王后走去。
王后挺直脊背,神色凛然地盯着向她走来的贝里恩。
“感觉到了么?”贝里恩神情愉悦,“今夜是个不同寻常的夜晚。”
“充满活力和生机的,不同寻常的夜晚。”
王后冷冷道:“是你。”
“我说过,要扒下你的真面目。”贝里恩欠了欠身,兴味盎然道,“所以,你到底是什么……”
“薇!回去吧!”黑鸟被烫得嘶嘶直叫,“我快不行了!”
白薇急道:“再坚持一……”
突然,床上的帝王一个暴起,毫无预兆地捉住王后的脖颈,狠狠咬了下去。
与此同时,黑鸟再也坚持不住,将白薇的魂魄丢了回去。
白薇头一次经历这样粗暴的魂体融合,回归的那瓣魂魄带着她的意识极速融入身体,眩晕的感觉令她头晕目眩,忍不住干呕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过劲来。目之所及已不再是血腥的寝宫,眼前的卧室正是阿方索的那一间。此刻,房间内被一簇又一簇连绵的火焰环绕,空气里弥漫着灼人的温度。
却不见阿方索的身影。
怎么会起火?白薇心下一沉,转头便见房间大门洞开。
“阿方索!”白薇喊道。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自床底响起。
“薇……”少年从床底爬了出来。
白薇悬着的心落了地。她正要向阿方索走去,谁知少年下意识后退了几步。
“别过来……”少年低声说。
白薇目光一凝,终于发现了不对劲——火焰是以阿方索为中心蔓延开的。
“你……”白薇愕然。
阿方索蜷缩着身子:“别过来……别过来……”
“好,不过去。”白薇放缓了语调,“刚刚是谁在敲门,你怎么开门了呢?”
阿方索摇了摇头:“不是我开的门。”
不是他,那又是谁?
门外的风灌了进来,稍稍压住了房间内的热度。
“薇……”阿方索抱着头,“好吵……好吵啊……”
“哪里吵?”白薇什么也没听到。
“地底下……吵……”
地底下?白薇没听明白。她正要返身关门,却见门边有个人影,不知站了多久。
“谁!?”白薇厉声道。
人影依旧倚着门框,并不作声。
夜风鼓起了他的衣袍,如烟般轻柔。
白薇挡在了阿方索面前,警惕地看着门外的不速之客。
房间内的火焰摇曳起来,竟有越烧越旺的趋势。火舌燎到了白薇的靴子,又很快退开,仿佛惧怕她身上的某样东西。
门外之人突然张开双臂,夜风疯了般钻入他的袖子,瞬间袖子鼓胀得比门还要宽。
下一瞬,人影一抖袖子,冰冷刺骨的夜风扑面袭来。白薇再顾不得其他,一把将阿方索抱在怀里,替他挡去这无名妖风。
不知过了多久,风停了。
房间内的怪火熄灭了。
白薇抬头,门外的人影不见了。
怀中,阿方索浑身汗湿,但已不再颤抖。
他搂着白薇的脖子,也望向大门。
“母亲。”他喃喃。
“什么?”白薇没听清。
“就在刚刚,她回来了。”阿方索轻声说,“可能见我太无能,我的养母回来了。”
阿方索的养母,正是遁入斯芬克斯迷宫的女巫先祖。
可他的养母早已坠崖死了。
“你没认错?”白薇不免怀疑。
阿方索却无法再回答,脱力般昏了过去。
白薇只得将他抱回床榻,随后又起身关上了房门。
这一夜发生了太多变故,白薇早已疲惫不堪。她趴在床沿,忍不住眼皮打架,意识彻底涣散之前她还不忘祈祷,希望黑鸟一切顺利。
合眼还没多久,朦胧中白薇又听见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阿方索依旧昏睡。
是黑鸟回来了么?
白薇轻手轻脚地起身,往门边走去。
敲门声又停了,这可不像黑鸟的做派。
她贴着门背凝神听了片刻,门外静悄悄的。踌躇片刻,她还是打开了房门。
门边倚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他奄奄一息地垂着头,另一只手还保持着敲门的姿势。
正是消失了一天一夜的千面。
第159章 19
Chapter19. 王后
“怎么回事?!”白薇一把架住摇摇欲坠的千面。
千面的脸色苍白得可怕, 他却不太在意,甚至冲白薇笑了笑:“有些糟糕,我被咬了。”
轻飘飘几个字, 却令白薇警铃大作——血族袭击了千面。
千面若被注入血族的血液, 会发生什么?
血族之血不至于让千面丧命,但会不会改变他的体质?
千面会被转化为血族吗?
白薇惊疑不定:“你还好吗?”
“死不了。”千面仿佛看穿她所想, “现在还能抑制住体内的毒素, 但不确定能控制多久。”
“看清袭击你的是谁吗?”白薇架起千面,将他扶进房间。
千面沉默片刻,说:“贝里恩。”
贝里恩?白薇一愣,她立刻想到了帝王寝宫中发生的一切。直到她的魂魄被迫从黑鸟身上剥离的那一刻, 贝里恩仍在帝王身边。
手已快过了脑子思考的速度,白薇迅速以手肘抵住千面的脖子,将人狠狠压向墙面。
饶是千面也忍不住吃痛地闷哼一声。
“你干什么?”千面瞪眼。
白薇并未减轻肘部的力道, 只盯住他的眼睛, 冷冷道:“你是谁?”
贝里恩一整夜都待在帝王的寝宫, 又怎么可能把千面咬伤?她的一瓣魂魄栖在黑鸟身上,也未见千面出现在帝王寝宫附近。
显然, 眼前这个人在撒谎。
千面控制不住地咳嗽起来:“万万没想到, 我没有因为血疫而亡, 却要被你勒死了。”
“我就是我, 又能是谁?”
白薇不依不饶:“那你说, 贝里恩什么时候袭击了你?”
千面茫然了片刻, 似乎捉住了一丝头绪:“你也在?”
白薇双唇紧抿, 并不回答。
“你松手, ”千面举手投降,“我可以解释。”
白薇换了个姿势, 让千面得以喘息。
“贝里恩就是隐藏在中央王城的血族,他袭击了帝王。眼下,帝王恐怕已被他转换为了同类。”
这与白薇在帝王寝宫中的所见所闻对上了。
千面继续道:“帝王在转换的过程中失控了,他咬伤了王后。”
白薇皱了皱眉头。
“王后……”千面舔了舔嘴唇,终是败下阵来,“王后其实早已死去多年。”
“现如今王城内的王后,是我。”
为了证实自己没有说谎,千面的五官和身躯瞬间发生了肉眼可见的变化。深色的卷发逐渐变成金色,五官柔和起来,微微佝偻的脊背慢慢挺直,身量和体格逐渐缩小。不过片刻功夫,瘦高的男人已变成了那位优雅纤细的王后。
他的装束、发型,与白薇今夜寝宫中所见一模一样。
连脖子被咬伤的位置,也与帝王袭击的地方一般无二。
白薇的内心动摇了。
此刻,金发女人泪眼汪汪地望着她。
白薇下意识松开了手:“你……竟然是王后?”她的大脑尚未转过弯来,这么说来,她在王城内与王后的几次邂逅,其实都是千面?
她第一次在千面房中所见的女人其实就是千面本人幻化成的王后,所以从始至终,房中只千面一人,并无其他。
那日王后前脚离开花鸟市集,千面后脚便至,原来并非偶然。
许多巧合,都有了解释。
千面道明了原委,却未因白薇松手而逃离,反而搂住了她的脖子,伏在她肩上嘤嘤哭了起来。
“不好意思啊。”白薇一时无措,“刚刚下手重了……”
话音未落,旁边一人一把将贴在白薇身上的千面摔了出去。
“变回来。”阿方索恶狠狠地冲地上的女人说道。
跌落在地的千面嘤嘤了几声,终是止住哭泣,无奈地瞥了一眼愤怒的少年:“你这小子,小气得很。”说罢,很是不情愿地变回了原本的模样。
这一番折腾似乎用掉了千面最后几分力气,他索性坐在地上,不动了。可身上的血却没止住,依旧汩汩地往外冒。
白薇连忙拿来绷带,正要给千面包扎,阿方索却一声不吭地把绷带抢了过来,往千面身上裹去。
“别别别。”千面躲开,嫌弃地扯掉身上的绷带,“我自己能痊愈,不需要这些东西。”
白薇狐疑,以往诺兰受伤,也是她给上的药,裹的绷带,原来竟不需要么?
千面与千面之间,也是有差别的吗?
“怎么伤这么重?”白薇问。帝王咬那么一下,怎么会出这么多血?
千面抹了把脸:“我怎么肯白白被咬那么一口。既然确定了谁是罪魁祸首,自然要给他些教训。”
“我和贝里恩打了一架,可惜没能把他打死,让他跑了。”
“那帝王……”白薇不免又问。
“死了。”顿了顿,千面又补充,“我捏碎了他的喉咙,他已感染血疫,留不得。”
白薇一哽,中央王城的统治者,说杀便杀了,不会惹出什么麻烦?
“还能比现在更糟糕么?”千面说,“要不是我体力不济,地牢那群半成品,也该清理掉。不过好在已经确定源头是谁,剩下的就好办多了。”
只要杀死贝里恩,血疫就算控制住了。
“为什么伪装成王后?”白薇也盘腿坐了下来,“这么多年都没被发现么?”
还有些话,她没好意思问出口,譬如,王后与帝王之间的香艳二三事,饶是她这么个外乡人也有所耳闻。既然王后的真身是千面,那么……
斟酌半天,她不免唏嘘:“你受累了。”
千面面无表情地转过头来:“虽然不确定你在想什么,但肯定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至于为什么要变成王后,那确实是个意外。”
“大约十年前,我偶然发现了一种能量波动,并跟随着能量的痕迹来到了厄尔蒂斯。唔,大概是我来到厄尔蒂斯第三年,中央王城的帝王迎娶三叶藤村一位领主的女儿,就是现今的王后。一同送亲的还有王后的侍卫,也就是后来的前守备军统领费舍尔。”
白薇默默掐算了时间,千面口中的能量波动大概就是女巫先祖?*? 带入迷宫的火种。
千面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道:“三叶藤村的人进入王城后不久,周边的村落开始有人感染血疫。死于血疫的人越来越多,两年后,王城里也出现了干尸。血疫终于引起了帝王的注意,巫医束手无策,我被紧急召往中央王城。
“恰在那一年,王后的故乡三叶藤村一夕之间被大火夷为平地,坊间开始流传一个预言:地火将焚毁整个厄尔蒂斯。一时人心惶惶,帝王下令封城。紧接着,宫廷内出了一桩丑闻,费舍尔挟持王后逃离了中央王城,帝王派遣贝里恩为首的守备军前往秘密追缉。”
千面顿了顿,白薇不由竖起了耳朵。
“那次前往追缉的守备军队伍,一个人都没回来。”千面说。
白薇一愣:“可是贝里恩回来了。”
“在昨夜之前,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千面摇了摇头,“我以为费舍尔已被就地诛杀,但事实上,被杀死的应该是贝里恩,贝里恩和他的守备军都被悄无声息地封进了花鸟市集尽头的石墙中。”
“回来的,是费舍尔。”
那个把血疫从三叶藤村带来厄尔蒂斯的不祥之人。
“我赶到的时候,围剿已经结束了。”千面说,“卫队全部丧命,王后不知所踪,只有贝里恩一人尚有意识。想来那个时候,费舍尔就已伪装成了贝里恩。”
“那你怎么判断,王后死了?”白薇不解。
千面沉默了一瞬,缓缓道:“其实,费舍尔劫持王后出城之前,王后就已死了。”
白薇吃了一惊。
年轻貌美的王后,深得帝王宠爱,谁知某夜纵情过后,美人在帝王榻上咽了气。
帝王急召巫医,可没等来巫医,却等来了费舍尔。
“他想救她?”白薇犹疑不定。费舍尔已察觉到自己身上发生的异变,试图通过自己的方式复活王后。
千面点头:“可是中间或许出了一些差错,费舍尔的转化应当失败了。”花鸟市集石墙中的尸骨证实了这一点。
“帝王始终认为王后还活着,一直派人寻找王后的下落,于是我索性变成王后的模样回到王宫,这样便于观察血疫是否真的结束了。”
事实证明,千面的担忧并非多余,血疫并未因为那次围剿而彻底根绝。
千面又道:“费舍尔的力量比起当年强大了不少,或许这与我先前一直追踪的能量波动有关系,这些年,这股能量不太稳定。”说罢他转头看向了一旁的阿方索。
阿方索避开了千面的目光。
白薇道:“那么接下来,我们需要怎么做?如果只要杀死费舍尔就能结束血疫,我可以去。”千面重伤,恐怕短时间难以将费舍尔诛杀,眼下又是费舍尔最虚弱的时候,只有她有可能将费舍尔一击杀死。
千面捂住胸口,咳嗽了起来。好半天后,他才平静下来:“如果要想诛杀费舍尔,现在确实是不错的时机。”
突然,一个拳头大的黑色物体从房间的石窗猛地砸了进来,白薇条件反射起身,将阿方索和千面护在了身后。
那东西因惯性在地板上拖行了一会儿,在地上留下了长长的血痕。
“黑鸟?!”白薇惊呼。
她连忙上前,将黑鸟捧入手心:“怎么伤成这样?”黑鸟的腹部有一条长长的伤口,隐隐可见内脏。
黑鸟奄奄一息:“我……我被发现了,他……他……快跑!”
“他是谁?”白薇追问。
大门轰地一声响,仿佛被什么重物狠狠拍打。
千面叹了口气:“竟恢复得这么快?”
阿方索动了动耳朵,神色凝重:“来的不止一个人。一……二……三……”他数了数,脸色愈发难看起来,“有六十七人,数量还在增加。”
白薇把手中的黑鸟交给阿方索:“给它上药。”
“你要出去?”千面看向白薇,“不知是谁往门上加了一道禁制,他们一时半会儿进不来,或许我们能撑到天亮。”
“阳光能杀死他么?”白薇问。
“不能。”千面答。
那么等待的意义便不大了,越晚杀死费舍尔,他的能量便越强,无辜死去的人便越多。
想到这里,白薇心中有了决断。她从指尖催生一蓬涅槃火,火苗如有灵性般以阿方索为轴心,就地画了一个圆,将少年框在了圆内。
千面好奇地凑近火苗探了探,冷不丁被烧焦了一绺卷发。
“不是地火。”他更惊讶了,“这是什么?”
白薇说:“离它远些,再近它可就要把你烧成灰了。”
千面笑了:“噢,防我的。”
白薇不语,如果千面被血族转化,那么阿方索就危险了。无论这个可能性有多大,她都不敢赌。
拍门声越来越大,门上已有了一条裂缝,哪怕有禁制,估计也撑不了太久。
白薇猛地打开大门跃了出去,失去理智的血疫傀儡蜂拥而上,在触碰到白薇的刹那发出了痛苦的尖叫。
只一瞬间,门关上了。
第160章 20
Chapter20.真假
夜已接近尾声, 一群又一群无意识的血疫傀儡从王城各个角落涌来。
白薇也没见过这样的阵仗,在她的印象里,血族虽然少有人性, 但他们一贯优雅、倨傲, 做不出这样大范围以血控人的事,更别提咬食的还是些平民。哪怕进食, 他们也要精挑细选, 这些人根本入不了他们的眼。
王城内的这位血族始祖仿佛尚未开蒙,血腥、野蛮,毫不顾忌形象。
白薇并不惧怕这些傀儡,若真有不长眼的咬上了她, 地藏血也不会让他们得逞。
只是她得找到那位前守备军统领,找到了他,这一切才能终结。
费舍尔狡猾得很, 只派些傀儡打前阵, 自己却不知躲在何处。
白薇索性跃上城楼顶, 俯瞰整座王城,凝眸搜寻费舍尔的身影。
他会躲在哪儿?
他所在的地方应该可以最大限度地观察中央王城的每个角落, 尤其是千面与阿方索所在的客房。白薇的目光从客房扫过, 再往外延伸, 最终落在了王城中心的钟楼上。那是王城最高处, 恰正对着客房走廊。
思忖片刻, 白薇当即几个纵跃, 往钟楼直奔而去。很快, 她轻巧地落在了钟楼旁。
钟楼四周一片死寂, 敲钟人不知所踪,白薇毫不犹豫地矮身踏入钟楼。
钟楼内昏暗极了, 巨大的铜钟悬挂在楼顶。白薇在角落里找到了浑身是血的费舍尔。
看来千面确实下了狠手,费舍尔蜷缩在石墙边,双腿弯折成了不正常的角度,前胸的伤口狰狞可怖,深可见骨。
白薇蹙眉,他的双腿显然无法行走,身上的伤也未痊愈,为何这么急迫地操控傀儡发起攻击?
她径直走过去,蹲下身,一把捏住费舍尔的下巴,将他的脸掰了过来。男人毫无招架之力,竟未挣脱她的桎梏。
待看清白薇的脸,他缓缓笑了起来:“原来是你。”
“小贼。”他吐出一口血沫,竟精准地回忆起了他们不太愉快的第一次碰面。
白薇一点也未被激怒,只皱眉看着眼前这张脸。他依然顶着贝里恩的脸,与记忆中的那位吸血贵族毫不相干。于是白薇用力扯住男人的脸颊,扯了半天,竟纹丝不动,这家伙脸上没有人皮面具?
“你原本就长这样?”白薇皱眉。
费舍尔愣了愣,继而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起来:“你该不会听信了千面的鬼话,认为我是血疫的始作俑者吧?”
白薇心下一惊。
“或者说,你确定你见到的千面,是真正的千面?”
白薇捏开男人的嘴,他的口腔里没有血族的獠牙。他身上的伤口也未见自动愈合的迹象,眼前这具躯体分明只属于普通人类。不仅如此,哪怕人皮面具能作假,眼瞳的颜色也难以作伪。她印象中的费舍尔有着妖冶的红棕色瞳仁,而这人的瞳色却是寻常可见的深棕色。
无论迷宫中的世界与现实世界是否同一,眼前此人都不太可能是费舍尔。
男人偏了偏头,露出了一侧脖颈:“我也是受害者。”脖颈上,赫然两个血洞,正是血族啃噬留下的痕迹。
“我就是贝里恩。”男人冷笑,“当年王后与费舍尔私通诞下一子,帝王大怒,失控弄死了王后。费舍尔挟持王后的尸体叛逃出城,帝王命我前往捉拿。当年围剿之时,整支守备军几乎全军覆没,若不是那场大火将费舍尔烧死,我也难逃一劫。只是混乱中,王后的尸体不知所踪。未免帝王怪罪,我带回了一具与王后相仿的焦尸,可没想到还没等我上报帝王,便传来王后回到王宫的消息。”
“明明已经咽气的人,怎么可能又活生生地回来?!帝王被美色冲昏了头脑,视而不见罢了。”
白薇越听越心惊,若眼前此人所言非虚,那么意味着,当年围剿时费舍尔已成功转化了王后。
到底是千面扮成了王后,还是王后伪装成了千面?
“我被咬了,反正活不成了,就算活下来也是人不人鬼不鬼。”男人冷笑,“不管你信或不信,王后才是血疫的源头!”
白薇心道不好,想要离开,却发现双脚动弹不得。
粘稠的暗红色液体从石板地四面淌来,那液体如有生命,仿佛一双双血手,把地面上的一切狠狠拽入猩红地狱。
男人的断腿已被液体淹没半截,他癫狂地笑了起来:“来啊,一起死啊,没想到竟还有人作伴。”
***
客房内,阿方索捧着奄奄一息的黑鸟,一时手足无措。
“你能救它么?”他求助地看向被涅槃火隔开的千面,黑鸟伤得太重,寻常草药可能起不了太大作用。
原本阖上眼的小鸟儿在听到阿方索的话后,竟猛地痉挛起来,嘴角开开合合,不知说些什么。
黑鸟的声音几不可闻,但阿方索敏锐地捕捉到了。
“跑,快跑……”它气若游丝道。
现在他们已身处客房内,暂时安全了,为什么黑鸟还要提醒他“跑”?
阿方索正狐疑,便听千面道:“你把它给我看看。”
话音刚落,阿方索掌心的黑鸟痉挛得更厉害了。
阿方索动作一顿,不动声色道:“它伤得太重,不好移动。”
千面也不勉强,只建议道:“不如你试试你体内的东西?它如果能帮助你痊愈,或许也能救这小鸟的性命。”
千面口中的“东西”,必然是指地火了。
然而放出地火,可能面临更加失控的场面。
阿方索垂下了眼:“我没听明白。”
千面耐心地说:“你也不必担心控制不住,我在这里,不会让你失控。”
半晌后,他又补充:“况且,地火可能还能帮助你的伙伴。她这会儿应该正与那些感染血疫的怪物厮打在一起,费舍尔也不是好对付的,她需要你的帮助。”
“这样吗?”阿方索望向千面,浅碧色的眼瞳中满是疑惑,“可是你以前不是这么说的,先前你劝我不要轻易放出地火。”
千面好整以暇道:“我先前怎么说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我们需要度过这个难关。”
阿方索将止血的草药抹在黑鸟伤口处,又用绷带将伤口仔细地裹住,就像白薇给他包扎那样。
“你若不帮她,莫非还要指望她杀光外头的傀儡,再回来救你?”千面的语气温和极了,“你应该也想帮一帮她,对吗?”
阿方索垂着头给黑鸟止血包扎,闻言忽而道:“你很着急么?”
千面闻言一愣。
“她为什么要回来救我,”阿方索又道,“我在这里不安全么?”
房内沉默了一瞬。
不等千面回答,阿方索笑了:“开玩笑的,这里自然是安全的。”仿佛回应他的话,四周的涅槃火燃烧得更加熊旺。
阿方索闭上了眼睛,更为专注地捕捉门外的声音。
大门外的血疫感染者越来越多,不知受到什么指引,疯了般往这里涌来。嘶吼、摩擦、拍打、拉扯、啃噬……无数声音钻入少年的耳膜。他努力从这些嘈杂声中剥离,试图去捕捉更远一些的声音。
她现在在哪里呢?
越是专注,他体内的温度越是不自觉地攀升。
他从未尝试过将听觉放得这样远,远到几乎要碰触他的极限。
终于,他找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她似乎遇到了困难,正急于脱身,但此刻她嘴里记挂的,依然是他。
“阿方索……”那个熟悉的声音一边喘气一边喃喃自语,“一定要记得我和你说过的,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
涅槃火内的少年嘴角一弯。
“嗯,”他轻声道,“记得的。”
“你说的,我都记得。”
阿方索睁开了眼,冷不丁与千面探究的视线对个正着。
“我有些好奇。”阿方索问,“你会变换多少种面孔呢?除了眼前这副,以及王后那副,你还可以变成什么样子?”
千面笑了:“你想看哪一副面孔?”
“那不如,变成帝王的样子?”少年的目光无辜极了。
千面平静地望着阿方索,片刻后,他长叹了一口气,扶着墙壁站了起来:“你这样,让我很为难呐。”
阿方索说:“千面天生能变换千般面孔,为什么会为难呢?”
“还是说,其实千面只会变成王后的模样?”
说话间,千面的身形逐渐变小,身体的曲线逐渐玲珑。不多时,千面已不复存在,只剩下了厄尔蒂斯的王后。
“你是怎么发现的?”王后摸了摸下巴,“我以为我演的很像了呢。”
阿方索垂着眼,并不说话。
王后见状也不生气,反倒商量似的问道:“真不能放出地火?”
阿方索抬眼:“你不怕被烧死?”
“当然怕啊。”王后说,“但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是死还是更进一步,总得试试才甘心。如果你不想这一切发生,那么当初就不该带来域外的东西。我已经回不去了,只能往前走。”
“你不配合也没关系。”她走到门边,一把打开了紧闭的房门。门上的禁制随着房门打开,瞬间化作青烟,门外的血疫傀儡失去了阻挡,疯了般往房间内涌。
它们仿佛嗅到了什么诱人的气味,直勾勾地朝阿方索扑去。然而涅槃火阻住了它们的去路,火焰燎上这群无意识的活死人,瞬间将它们吞没。
王后抱着手臂,笑眯眯地看着火圈中央的阿方索:“火总有烧尽的时候,但这些傀儡却无穷无尽。你大概不知道吧,这火燃烧的是她的能量,能量消耗得越多,她自己就越难脱困。”
阿方索平静无波的神色终于有了裂纹。
王后笑得更开心了:“你这么喜欢她呀,她知道吗?”
“没关系,活着的时候不说,等死了,地底下还可以诉……”
涅槃火突然疯涨,似乎有什么东西即将喷薄而出。
***
钟楼内的暗红色液体越来越多,淹没了白薇的下半身。贝里恩早已被液体吞没,失去了生命迹象。
若再这么任凭液体溢出,只怕她要溺毙在这里。可是这液体无处受力,武力在这里毫无用处,涅槃火也无法阻止它的涨势,她一时竟不知如何脱困。
白薇此刻心急如焚,她在这里多耽搁一刻钟,阿方索的危险便多一刻钟。
她不甘心地仰头望向天幕。
突然,视野上空出现了一抹淡淡的青烟。
那抹青烟虚虚实实,在黎明前的钟楼顶飘摇。
又过了一瞬,青烟凝成了一道人影,宽袖纤腰,竟是先前出现在阿方索房门前的人影。
阿方索喊她,母亲。
人影低头望来,似在打量白薇。
白薇不闪不避,仰头迎上她的目光。
女巫先祖一头黑色长直发,身形纤细,宽大的袖子垂在开襟长袍两侧。她的五官特征像极了东国人,可眼瞳却是极浅的雾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