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第 311 章
蒋小二四个都挨打了, 但也就被打了几棍子,只老六,因为这人是罪魁祸首, 蒋小一连揍了他八棍子,白子慕还盯着他,不许他乱用灵力, 屁股没钢化, 实打实吃了几棍子,老六疼得要命, 一路嗷。
小六也不好受,他屁股也肿了大半边。
张舒越无奈道:“这小子又打孩子了, 去,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后面这话是对一旁的小厮说的。
小厮出去没片刻功夫脸色怪异的回来了。
楼宇杰懂白子慕和蒋小一, 也懂蒋小二几个, 乖的时候乖得没边, 皮得时候也是相当让人头疼的,当下便道:“小二那几个王八犊子又干什么了?”
小厮低着头说:“小二几个少爷去……去逛青楼了。”
张舒越:“……”
楼倡廉:“……”
张舒越简直不敢置信:“你说什么?他们去哪了?”
这怎么可能啊!
蒋小二几个才多大。
张舒越不敢置信, 楼倡廉却是信的。
蒋小二四个都正常, 小六看着也像正经人,可老六这个破娃子……
楼倡廉前年来府城,去了趟赵府,就发现赵府大门台阶有点不对劲,那台阶正中央有点凹,圆圆的, 巴掌大的一个小弧度, 像是被斧头重重砸过,他还纳闷, 问管家这台阶怎么回事?
管家脸有点红,说说小小少坐出来的。
楼倡廉说是老六坐出来的?他经常坐这儿吗?
嗯。
坐这儿干啥啊?
管家没好意思说,可楼倡廉很快就知道了,他在正厅和蒋小一几人闲聊了片刻,后头茶喝多了想去茅房,路上不经意往大门一瞥,就见老六坐在门口,背影小小的一团,瞧着还有点孤零零。
是不是被小二几个孤立了?他这么想,顿时心疼,想去抱抱老六,结果刚他身后,就听见他在嘎嘎笑。
“嗨,这位婶婶,买菜回来啊?”
楼倡廉当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后头楼夫人带小一几个去小妹家,楼夫人那妹府上有两孙子,可楼倡廉细细观察,发现老六不爱跟那两同龄玩,却非常喜欢跟楼宇杰那几个外侄女混一起。
楼倡廉盯了他一阵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就是小色哥儿,会去逛青楼,意料之中。
小厮又道:“是老六小小少怂恿小二少爷他们去的。”
楼倡廉:“……”
张舒越:“……”
一个牙都没张齐的小哥儿这么生猛的吗?怎么小六那么乖,老六却是这个样?
简直不可思议。
张舒越:“他们哪里来的银子?”
这花想楼进去一趟可不便宜。
小厮说蒋小二给了玉佩。
楼倡廉一听就懂了。
蒋小二和蒋小三,莫小水是村里来的,这三从小生在深山里,压根不识什么玉佩,也看不出什么好坏,那从小富贵,戴过,买过的才有眼力劲,才能识货。
上次他看见蒋小二腰间挂着,还纳闷蒋小一和白子慕这两平日那么省,买啥都是买实用的,怎么突然给孩子买这个,一问蒋小二,才知道是人送的。
当时蒋小二还来了一句:“我问哥夫了,哥夫说这玩意儿有点小贵,我觉得应该能值三四两银子。”
不怪他会这般说。
蒋小二几个不喜欢这些东西,吃又不能吃,让他们花银子去买这玩意儿,那还不如拿去买肉实在,可人送了,不带又不好。
他们平日不去逛这种玉器铺子,也不会特意去打听,每天不是上课就是随蒋小一出摊,哪里懂这玩意贵。
白子慕又是口气大,说小贵,在蒋小二眼里,三四两银子,便是贵的了。
赵鸟鸟更不用说了,富贵出身,一玉佩,他小时候拿着玩儿的,真没觉得怎么样,还以为也不值钱。
莫小水是唯他们马首是瞻,助纣为虐。
蒋小二几个又是最疼侄子,老六想去,他们定是要满足,反正在里头玩一下,应该也不会咋的。
张舒越沉默了半响说:“那他们挨这一顿打真是不怨,我看小一拿的那木棍好像不怎么结实,你回衙门去,拿几根棍子给他送过去。”
衙门用的棍子那可不得了,硬得跟铁一样。
楼倡廉嘴巴动了动,最后到底啥也没有说。这几个孩子,确实该收拾一下了。
小厮回了一句,刚出门,没一片刻功夫又跑回来。
“老爷,出事了……”
续洪涝后,雪灾又来了。
因为衙门放了年假,张舒越晓得这事儿的时候难民已经到了城门外,他急速下了令,可还是让部分难民涌进了城里。
另外一部分难民则被拦在了城门外。
通往府城的各大路口全部设置了关卡。
难民涌进城,四下散开,大概是晓得呆在城里才有活路,要是被赶出去,怕是就没活路了,因此衙役如何驱赶,如何劝说,难民们就是不肯从城里出去。
强制驱赶,不行,这般容易引起公愤和反抗,可放任不管,城里怕是会乱。
最后衙门关了城门,外头人要进城,需严格盘查,城里则加派了巡街的人手,街上衙役随处可见,来来往往,蒋小一不给几个小的出门了。
白子慕原是想带蒋小二几个出去逛逛,这几个来府城住好些年了,还是土包子一个,平日他们懂事,不上课就总是帮忙干活,特别是莫小水,大概是觉欠着蒋家,总把自己摆在下人的位置上,叫干什么干什么,从不会对蒋小二几个说不字,干活干到大半夜,早上也是早早起来,扫完几个院子,又跟着李菜花洗肠子,等蒋小一起来,才跟着蒋小二他们去上课。
蒋小二晓得自己给出去的玉佩值几百两,脑袋里面一片空白,眼泪当场就掉了,后悔自责得要命。
他们辛辛苦苦出摊,一天才能赚多少?
可他却把几百两的东西给了出去。
蒋小三和赵鸟鸟也呆了,几百两?
咋的那么贵?不就一破石头?
他们闷闷不乐,满心的自责和难受全写在脸上,说大哥你打我们吧!
老六和小六也一脸懵。
莫小水更是脑袋垂到了胸口,心里闷痛不已。
这都是吃了没见识的亏。
白子慕也不知道该怎么怪他们,当初他混社会,还天天在外头蹿,接触了那么多人和事,可手表这些货,说实话,他不喜欢,没关注,还真不晓得都有什么牌,又有多贵,后头还是他玄孙送了他一块,他戴着去搬砖,那工头对他恭恭敬敬,然后一工友打趣他,说他是不是来体验生活。
体验什么生活?
别装了兄弟,你戴几百万的表,来工地搬砖,不是体验生活是什么。
在信息爆炸的时代,他自己尚且都不识过货,小二几个更不喜这东西,又大多搁家里,怕是压根就不懂,再说花楼,之前看他们年纪小,他也从没跟他们说里头是干什么的,孩子难免会好奇,不知严重,只当里头是玩乐的地方,他还能说什么。
他想带他们多出去看看走走,以前是觉得没必要,现在他觉得太有必要了。
可怕外头乱,他到底不敢带着他们出门,他让小厮把大门关好,时刻守着。
饿极了的人,是没有人性可言的,家里人少,防范一下还是很有必要的。
蒋小三不懂事,还问蒋小一出了什么事儿了?
“难民涌进城里来了。”蒋小一说:“这几天你们乖乖呆家里,不要再出去了。”
“好,小三听话,不给大哥闯祸了。”
赵主君说上次洪灾,衙门处理安顿的很快,这次灾难应该很快就能过去了,城里应该也不会乱起来。
赵富民点点头,赵云澜却是看着白子慕:“你脸色不对,是觉得这次灾难没那么容易过吗?”
蒋小一立马朝白子慕看去。
白子慕嗯了声。
这次怕是没那么容易安抚了。
不是他乱想。
而是大周这儿讲皇权制。
历朝历代什么情况白子慕不懂,大周这儿历代先皇为稳固皇位,下头各地方,官兵、衙役都有严格的人数限制,而且,地方府衙是不允许囤太多粮的。
屯那么多粮,想干什么?
想造反吗?
俗话讲,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只要粮草多了,下头地方若是想造反,那就容易了。
因此,大周下头各洲,能屯的粮,能招的兵都是有数的。
虽怕造反,可不给地方官屯粮也不行。
这年头走哪不是靠两条腿,就是靠牛马。
路遥车马慢,牛马要是拉了重物,又能走多快?一洲之大,单靠两条腿走半个月都走不出去,要是不屯粮,一旦发生了什么事儿,单靠朝廷派粮,那人烂了粮都没能到。
一洲屯粮有限,七月那会儿刚出了事,虽是不晓得官府拿了多少粮出来,但定是不会少。
因为难民房屋被淹,田地被毁,排水整田,种下一茬庄稼,怎么都得等几个月才能有所收货,这期间,百姓能挖点野菜啥的吃,但几个镇,光靠野菜怎么填饱那么多人的肚子?
肯定还要派粮。
衙门粮仓,怕是早已伤筋动骨了。
难民得不到救济,饿着了,肯定会闹会抢。
白子慕猜的确实是没错,粮仓里头的粮不够了,张舒越派人算了一通,下头好几个镇子遭了难,预计有几万人,如今粮仓里头的粮食,最多能顶半个月。
他派人前往京城禀报,等朝廷派粮来,怎么都不可能只半个月就送来。
张舒越焦头烂额,到城墙上看了眼,沉默着没说话。
城外乌泱泱的,全是逃难而来的难民。
楼倡廉心里也不好受:“师兄……”
“我这个知府,不称职啊!”张舒越沉着嗓子说。
楼倡廉盯着城下看,眼眸半垂:“师兄,你别这么想,天灾人祸,逃不掉的。”
张舒越没再说话。
他是知府,老百姓们出了事,就是他的责任,推辞不掉的。
平阳镇没事儿,但楼倡廉怕官兵守不住,让难民涌到镇上去,打算回去坐镇,临走前,听张舒越说了一嘴,要拿银买粮。
这确实是个法子。
衙门没有粮,可商户手里定是有的。
只要粮食足够,其他事儿便都好说了。
楼县令放心回了平阳镇,可没两天,张舒越的信来了。
说衙门没有银子了。
也不是没有,而是少,堂堂一洲,银子比预料的少,他怀疑是底下人贪了,首要怀疑的就是严信章。
现在银子少,那意味着粮食就买不了多少,因为雪灾常常伴随着暴雨、洪水等自然灾害,因此肯定还得修建水利和道路,这些也得用银子,还有御寒的衣物被褥用不用买?
这些都是需要买的,本来能拿来买粮的银子就不多,现在还被贪了,银子和数目对不上,如今可如何是好。
这事儿算正常。
就像一公司,会计贪了,老板有懂的,也有不懂的。
毕竟老板也不闲,各有各的活,没谁一直盯着财务、会计瞧。
张舒越平日忙,屯粮、和府银这些事儿,他平日也就过问几嘴,然后隔一年半载的抽查一次,上次查时,账本上的银子明明还在,现在要拿银子,下头人直接拿不出来了。
那不是做假账糊弄他了吗?关键是他还没看出来。
张舒越是气得脸红脖子粗。
大发了一通脾气,将两个官员押了下去后立马召集人,该怎么办?
底下人唯唯诺诺,噤若寒蝉,怎么办?问他们他们哪里能晓得,晓得了他们早当上知府了,哪还有你什么事?
有人说等先安抚住灾民,等朝廷救援。
张舒越骂了一声。
这谁不知道,可一旦没了粮食,难民们饿肚子了,还安抚?安抚得住吗?
等朝廷?
说的轻巧,光等朝廷,那难民们不得饿死。
大家商议来商议去,商议不出一个对症之策,毕竟各地方出了什么事儿,都是这么一套流程,封路、安抚、震粮、上报、震银。
张舒越又给楼倡廉去信,问他有何主意。
楼倡廉看完信,心说他也没什么好主意,但向来是柴米油盐。
柴为什么排在第一位?
因为它最重要。
大雪天,能要人命的,不止饥饿,还有严寒。
不过张舒越早安排人跑山里砍柴了,衣裳衙门没银子买,柴火总能捡的。
可光烤火,不吃不喝也不得行。
楼倡廉也没旁的主意了。
楼宇杰在一旁,见着他愁眉苦脸,伸头过去扫了一眼信件,说:“这下可难搞了,今年我们平洲怎么回事儿啊?这么多灾多难。”
楼倡廉捏着眉心,眼底泛着淡淡的青黑,楼宇杰晓得他从平洲回来忧心百姓,这几天并未怎么歇息,如今又听闻这种事儿,怕是更要心焦的吃不下睡不着了。
“爹,要不问问我兄弟?”楼宇杰突然说。
楼县令眼睛一亮。是啊!这小子馊主意贼拉多,问问他,没准他能有法子。
城里有些心善的人家,会自个搁门前施些粥,赵赵云和蒋小一也在城门口搭了个灶台,熬了一些粥。
他们是帮不上旁的忙了,可啥都不做,见着难民天寒地冻佝偻着身子到处讨吃食,心里又难受。
以前蒋小一听村里老人说,要是哪年运气不好,碰上天灾人祸,那路边啊!都是讨吃食的,饿死的……可听的哪有亲眼所见来的震撼。
街边三五成堆全是难民,城里的难民还好些,起码有个屋檐遮遮雪,前儿蒋小一和白子慕去城外看了眼,衙门人手不够,帐篷搭的并不多,分不到的难民只能活活站雪地里受冻,个个衣衫褴褛,瑟瑟发抖,见着人,又怯又怕。
那孩子被大人紧紧的搂在怀里,似乎妄想以此让孩子缓和些。
有些上了年纪的,卷着身子躺在雪地里,一头干枯的白发似乎要和身下的学地融为一体,大概是受了寒,正不停的咳。
客栈马厩里的马儿还能有稻草取个暖,他们却是连一根稻草都没有,大雪天的衣衫破烂单薄,饥寒交迫得双眼麻木无神。
到处都是咳声,哭声,哀求声。
蒋小一听得脸发青手发寒。
赵云澜和蒋父脸色也不好看。
还未到时间发粮,大抵是饿得厉害,蒋小一还见着有些难民在山腰刨雪,应该是想挖树根。
有些孩子,拿着树叶在啃,树叶好吃吗?
蒋小一吃过,是苦的,涩的,难以下咽的,可就这,那孩子吃了一半,见着娘在一旁巴巴看,还递过去。
就一片树叶啊!
衙门发了粥,大概粮食紧,那是水多米少,难民们一窝蜂跑过去,衙役又骂又打,大家也不肯离开,使劲抢着,后头衙役拔了刀,难民们才按下性子排起队。
到不是他们不识字,就连着队也不会排,而是个个都饿,粮少人多,个个都怕没有吃,眼神都期待的盯着锅里的粥,馋得直舔着干裂的嘴唇。
那粥明显是少,白子慕问官差:“每日就煮这么些吗?”
他腰间挂着牌子,那衙役本就累,难民们还吵吵囔囔,心里烦躁得很,可不敢冲秀才郎发脾气,勉强笑着回。
一天就是煮八锅。
“那帐篷呢?也就这么些?”白子慕又问。
“目前就这么些,上头的大人已经从外头购置了一批回来,不日就能到了,到时还会扎。”
蒋小一听得心里难受。
这难民们坐在路边,那是见都见不到头,一天八锅,不知道多少人得饿肚子。
可逃难哪有能吃得饱的,像来都是吊着一口气,饿不死就成。
赵云澜几个更是话都说不出。
心情沉重的回了城,路过雅阁楼,这是平洲城里最大的客栈,里头满堂宾客,小二的正在收拾桌子,那盘里的剩菜剩肉,全被他倒一盘里,接着毛巾在桌上擦了一圈,把掉桌上的饭菜全‘扫’到了那盘剩菜里。
当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回家赵云澜和赵富民商量了一番,打算从粮铺调些粮,去城门口施粥。
可这些粮食原是打算卖了给两个小子换吃的,要是拿去……
老六和小六拧着眉头,说拿去,他们饿肚子不要紧,反正都习惯了,给百姓们吃,他们饿了好几年了,都没饿死,可老百姓饿几天就得死了,先紧着他们来吧!
赵富民抱起两个孩子,挨个亲了又亲,十分欣慰:“我们家老六和小六长大了,懂事儿了。”
“那肯定。”小六也亲了赵富民一下,说:“我和哥哥都五岁了。”
“对呀,我们长大了呢!太外公,你看我们都这么大了,我可以去外面看美人吗?老六想去了。”
赵富民:“……”
赵主君无奈的笑了声,拍老六小屁股:“你这孩子,这话可别在你爹爹和父亲跟前说,不然肯定得吃两棍子,你忘了,上次你和小六屁股肿得像盘大。”
老六缩着脖子不敢说话了。
孩子既然愿意,隔天蒋小一和赵云澜带着蒋小二四个就在城门口煮起粥。
白子慕在一旁帮忙,粥都还没煮好,两个衙役过来了。
蒋小一原本以为是要出城,谁知竟是直直朝他们而来。
“白秀才。”走近了,那两衙役朝众人打了声招呼,才看着白子慕:“白秀才,我家大人有请。”
白子慕寻思着可能是快过年了,张舒越想叫他过去吃个饭。
可不对啊!
每次叫,张舒越都是叫他们全家,这次只叫他,那看来不是吃饭,而且这节骨眼,张舒越怕是吃饭的心思都没有。
可能是有旁的事。
白子慕跟着衙役去了,张舒越着急,白子慕刚进书房,他都没让人上茶,直接说了事儿,然后问白子慕有法子不?
白子慕原只以为粮不够,现在没想到衙门连银子都没有。
百姓们还等着衙门吃饭过活呢!现在没想到……
第312章 第 312 章
“张伯, 我也没法子啊!”白子慕说。他能有什么法子,要银子没银子,要粮没粮。
张舒越定定看他, 沉默不语,气质威严,要是换旁人, 怕是大气都不敢喘, 白子慕却是没在怕的:“真的,我……”他想说他也就能帮忙筹个粮, 张舒越却突然开口。
“我府里还有四支人参。”张舒越双眸微眯:“我知道你们家爱吃这个,这些年赚的银子全拿去买这玩意儿了, 外头虽是也有,可想来比不得我这手上四支。”
“什么意思?”白子慕咽了一下口水, 问。
张舒越说:“我手上这几支, 都是二百八十年份的。”
白子慕:“……”
“你要是有法子, 我就全给你。”
白子慕:“……”
这很难不让人心动。
可他真的没法子:“你让我解决这事儿,可这事真不好解决, 我没钱没权, 怎么整?我最多就能帮忙筹点粮,别的我还能干啥啊?我……”
张舒越猛的从椅子上站起来,激动道:“你能筹粮?”
白子慕:“应该能。”
张舒越呼吸都急了:“只要能有粮,这事儿就好办了,你要是能筹得,我人参拱手让你。”
“只管筹粮?”
“嗯。”
白子慕急吼吼的回去了。
他没回家, 直接拿着张舒越的令牌去了石匠铺, 而后又去了城门口,把蒋小一几个叫回去。
隔天中午, 连日的大雪终于停了。
这会儿离年节已经没几天,趁着日头好,城里人是四处的奔波买年货,街上又熙熙囔囔起来,孩子穿得缓呼呼,头上还带着喜庆的小虎帽,牵着阿娘阿爹,说要买麦芽糖,,他过年想吃麦芽糖,还想吃吃鸡吗的炸鸡和辣条,阿娘,你给我买。
好好好,都给你买。
各大铺子挂了红灯笼,贴了对联,做了大减价,城内有了年味,同死气沉沉的城外是完全不同的景象。
街上人来人往,大家说说笑笑,忽而街头哐的一声响。
有人踮起脚尖看,前头十来个衙役赶着两辆牛车过来了。后头还跟着一帮人,有挑着水的,有扛着锄头和铲子的。
一辆牛车上放着砖头,另一辆上头则是放着一块巨石,应该是打磨过,看着挺光滑,还有形状。
到了广圆街的十字路口,衙役才停了,而后把巨石搬了下来。
两个工匠带着人哼哧哼哧的把街道捶了。
哎呦,这是干啥啊!
这路好端端的捶了做甚,有人脑子活络,看看工匠,又看看整个搁地上的快两米高的大巨石,明白了。
这是要做石碑。
什么石碑要立在这?这不挨路么?
工匠速度快,青砖凿开,挖土,立石,修补,石碑立好也不过下午。
百姓好奇啊,年货都顾不上买了,围在一旁,想看看石碑上弄的啥,竟然还让官府的人都出动了。
石碑立好一看,上头就两行字。
有的看不懂,问那看得懂的:“兄弟,上头写的啥啊?”
那看得懂的其实也不太懂,瞎猜的:“说是什么良善世商,捐了什么粮。”
一旁的年轻汉子笑了:“这都看不懂?这上头写的是大雪无情人有情,这次雪灾,有人给灾民们捐粮了。”
“谁捐了,真的假的?捐了两斤还是三斤啊?”
“还能有假,上面不是写名了吗?福来客栈赵富民,两千斤粮。”
“两千斤?大手笔啊!”
“还有呢?”
“没了。”
“啊!就没了?”
这,这……
大雪无情人有情,可他们偌大的平洲,有情的就这么一个?
说出去怕是都要让人笑话死。
街尾那边又忽然闹哄哄的,这又是咋的了?一天天的,怎么都是事?
人都是爱凑热闹的,再加上这年头没啥打发时间的玩意儿,大多数人都是闲的。
百姓呼啦啦又往街尾那边跑。到了地方一看,一老夫郎正直挺挺的躺在街上,旁边一年轻夫郎正带着两个瘦巴巴的娃儿跪地上,他们跟前站着一年轻汉子。
那年轻后生应该是富贵人家出身,一身狐裘披风,大冷天的还摇着扇子,神情桀骜不驯,居高临下看狗似的看着跪在他跟前的几个人。
那四人应该是难民,一身衣裳破破烂烂,而且大冬天的,竟还穿着草鞋,四人是冻得面部发紫,嘴唇干裂,浑身发颤。
这都不是最要紧,要紧的是这几个也饿了多久,那两个娃儿都长四颗牙了,竟才萝卜大。
那年轻夫郎大概是饿,又或者已经走投无路,见人穿着富贵,想让人施舍施舍一番,膝行至那年轻汉子跟前,举着一双满是冻疮且干枯的手,说:
“这位爷,求你行行好,给我阿爹和两个孩子一口吃的吧!我们已经六……”
“咳咳……”那年轻汉子突然咳了一声。
饿六天已经半死了。
蒋小一也晓得了,立马改口:“……我们已经四天都没吃过一口东西了,爷,求你可怜可怜我们。”
那年轻夫郎正在哀求,那原本躺在路边的老夫郎突然吃力爬到了一旁,大概是饿得厉害,捧着没被人踩过的雪就要往嘴里塞。
一个小娃儿抱住那老夫郎的脖子,痛哭流涕说:“阿爷,别吃,这雪吃了凉肚子,父亲就是因为肚子饿,雪吃多多,才拉不出嗯嗯,在路上死翘翘了,阿爷,你别吃,吃了会死人,你不要吃,六六已经没有父亲了,六六不想阿爷再死了,呜呜呜……”
赵云澜几个混在人群里,听见小六这么说,眉头都跳了起来。
这混账小子,等下肯定又要挨白小子打了。
不过,赵云澜看向赵主君,深深敬佩起来,觉得他爹爹不得了。
白子慕原是叫他们全家上,不过蒋父几个脸皮薄,不敢上,怕臊死,只赵主君,先前和蒋小一搭档过,还兴致勃勃的,说他来,演戏可好玩了。
这会儿演得十分起劲,他有卧病在床十来年的经验,演瘦弱,简直是手到擒来,这会儿颤着手,双眼枯槁无神,活像真的饿了好几天,快要死了一样,让周边百姓看得都眉头直蹙,害怕他真凉了。
“呜呜呜……”另一个娃儿在哭:“阿爷不吃,阿爷不要吃,我不要阿爷死。”
那老夫郎似乎很为难,声音虚弱极了,说:“可……可是,阿,阿爷好饿。”
年轻夫郎闻言,又对着那年轻汉子求起来:“爷,求求你,给我阿爹一口吃的吧!”
百姓们就见那汉子扇子刷的一打开,摇了摇,混不吝的道:“行啊。”
年轻夫郎和周边人正要松口气笑起来,却又听到那汉子说:“不过,我凭什么给你啊?要不……”
那汉子弯下腰,用扇柄抬起那哥儿的下巴,玩味儿道:“你这人夫,倒是有两分姿色,要不,你让我高兴高兴,没准我一高兴了,就给你们一口吃的。”
实在是过分。
周边有人看不下去,出言声讨,那汉子啧了一声,关你们什么事啊?闲得蛋疼是不是?耽误本少寻开心,小心本少连你们都不放过。
这人穿着富贵,怕是不好惹,百姓们立马闭了嘴。
虽是看不过去,可无亲无故的,没必要得罪人,有人看不下去,想走,可脚步硬是挪不开。
年轻夫郎没有犹豫,似乎是把年轻汉子当成了救命稻草,还喜出望外:“爷您想让我做啥?我都做我都做。”
“行啊!给我磕个头吧!”
“好。”那夫郎砰砰磕起来。
周边百姓看得火气大。
年轻夫郎磕了一个头:“爷,您看这样行吗?”
“不行,再来几个。”
那年轻夫郎猛的直磕。
他衣裳单薄,没有尊严,无助的跪在刺骨的雪地里,朝着人磕了一个又一个,那蜷缩着的身体,在一众身着厚衣裳的人群中,闲得尤为瘦小和可怜。
“够了吧!都磕这么多个了。”有老妇还是没忍住,出声说:“这小哥儿,你别磕了森*晚*整*理,我给你买包子去。”不就一口吃的吗?
她又不是给不起。
“我看谁敢。”那汉子目光凌冽,淡淡扫了众人一眼,周边看热闹的,一被他那视线扫到,忍不住颤了一下,垂下头不敢对视。
“爷?还……还要磕吗?”年轻夫郎问。
那年轻汉子一指:“不用,那两小子是你儿子吗?”
两个小家伙看见他过来,满脸惶恐。
“是的。”
“会说话了是吧?”
“会了会了。”
“那让他们给我学狗叫,不,学熊叫,你叫他们两个给我学熊叫,学得好了我就给你们一口吃的。”
那两个小孩似乎很高兴,还跟阿爷说,阿爷你不要睡,马上就有吃的了,你不要睡。
年轻夫郎不让:“爷,我给你学熊叫,孩子不会……哎呦……”
“滚一边去,本少让你说话了?”那汉子将人踹了一脚,那夫郎滚了两米远,那汉子才又笑起来,说:“你们两个,快点,给我学熊叫。”
“好的好的。”两个小家伙开始仰着脖子,撅着小嘴儿学熊叫。
“嗷呜,嗷呜……”
白子慕:“……”
蒋小一:“……”
赵主君抿着嘴强忍着。
这哪里是熊叫,这明明是狼叫。
白子慕忍不住拍了他们一下,周围百姓哪里懂啊!只以为孩子叫错了那年轻汉子气得打人。
这人咋的坏成这样?那两个娃儿还那么小。
老六和小六看见蒋小一在朝他们使眼神,知道自己大概是喊错了,又立马改口。
“哟吼,哟吼……”
白子慕:“……”
蒋小一:“……”
这是什么鬼叫?
蒋小一想给他们两棍子,什么熊这么叫啊!
赵主君捂着肚子卷起了身子,一副很痛苦的模样。
老百姓一看,完了,这怕是饿得要受不住了。
“这位少爷,行了没有啊!赶紧给他们吃的吧!”蒋父从人群里站出来,脸热乎乎的,硬着头皮说:“人家逃难来,已经没了家,家里的顶梁柱还死半道上了,人不容易,咱见了,应该有钱出钱,有力出来力,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可你不给人一口吃的也就算,还这般,委实是不像话了。”
“关你什么事?活腻了你管本少爷头上来?滚不滚?不滚小心本少踹死你,你们两小畜生赶紧叫,本少乐子还没看够呢!”白子慕没有停手,满是讽刺:
“我让你们站着叫吗?跪下,像狗那样趴着,对,叫,给我叫。”
老六和小六本就是熊猫,经常趴着,他们不觉得趴下来有什么,可外头人只觉得白子慕侮辱人极了。
两个小家伙叫了几声,那年轻汉子似乎觉得很好玩,哈哈直笑。
周边人却是看得心里直酸。
学了熊叫,那汉子笑够了,乐子玩够了,摇着折扇转身就要走。
那年轻夫郎赶忙从地上爬起来:“爷,您还没给我们吃的。”
那汉子没有停。
“爷,爷……”年轻夫郎急急匆匆爬过去抱住他的腿,说没给吃的,两个孩子也跑过去,抱住那汉子的另一边腿。
那汉子似乎像是踩到了脏东西,脸色立马阴沉起来,一脚就将他们踹飞了。
“吃?你们这帮贱民,也配跟本少要吃的?”
“可是你说只要我们磕头学狗叫了,你就给我们吃的。”
“骗你的你也信?怎么蠢成那样?能博得本少一笑,是你们的荣幸,滚。”
又是磕头,又是学熊叫,失了尊严,却没能换回一口吃的。
看着那四人老的老,小的小抱头痛哭,周边百姓没一个笑得出来,恼怒,愤恨,心疼,不甘齐齐涌上心头。
可怜,实在是可怜,不行,顶不住了,惹祸就惹祸,管他什么少爷,先揍那不做人的一顿。
一转头,人呢?
怎么走那么快?
白子慕早躲起来了,方才他就注意到人群里有好些个想冲上来,还好杀青杀的快。
他娘的。
有人骂骂咧咧。
有些人一边默默去买了好些包子来,给了吃的,一边谴责那年轻汉子的行为,可怒气依旧未消,回去心里还是不得劲。
大概是愤怒到了极致,那汉子可恶得太过深入人心,以至于大家念念不忘,脑海里反反复复都是那个不停磕头的瘦弱身影,还有趴在地上学熊叫的孩子,和那躺着,饿得想吃雪的老人家。
心里不是滋味也极为不得劲儿,晚上吃饭,看着碗里饭更是发起了呆。
他有饭吃,满满一大碗,还热腾腾。
可今儿那一家子人为了口吃的,却被人当乐子耍,当狗看……
就为了一口吃的啊!
明明家都没了,汉子也没了,遭了难了,却还要受人这般羞辱。
怎么这世界上还有人能可怜悲惨到那种地步呢?
外头又落了雪,那帮难民该咋的过呢!他们就一身破衣裳,穿也穿不暖,吃……
不说了。
这件事,还有白子慕那深恶痛绝的行为,不出意外,很快引起全城人的关注。
“哎,你听说了吗?”
“听说啥?”
“昨儿广圆街街尾那边,有个汉子,听说长得像个人,有个夫郎,听说是逃难来的难民,带着阿爹和两个才长了四颗牙的孩子,大冷天的,就两件破衣裳穿身上,我是瞧了都觉冷,他们大概是饿得很,走投无路跟个富贵汉子求吃的,可那人趾高气昂又口出狂言,说只要那夫郎跪下给他磕头,让那两个孩子像狗一样趴在地上学熊叫,他就给他们一口吃的。”
“还有这种事?那后头给了没?”
“给啥啊!那夫郎磕得额头都红了,那两娃也趴地上学熊叫了,可后头那人却反悔了,可怜的哟,哎,你是不知道,那夫郎当家的死半道了,他阿爹跟我差不多个年纪,大概是饿得久,昨儿我见他一直躺地上,还想抓雪吃,那两个娃儿也是瘦巴巴,我是看得不得劲,心里难受。”
“还有这等事,这有人钱真是没把我们这等穷人当人看,那家子老的老小的小,家没了,汉子也没了,以后咋的过活?怕是……哎!可怜,实在可怜。”
全城人都在讨论这事儿。
越传还越离谱。
传到后头那夫郎已经磕得头破血流,那老阿奶也已经硬了,那两个娃儿学熊叫学不好,被那年轻汉子踹了两脚,给踹死了。
一时间舆论纷纷,引起民愤,百姓们不停的辱骂那年轻汉子,还报了官,想将他绳之以法。
但到底是可怜那几个难民,特别是在场亲眼所见的,心里那股难受和迫不及待想做点什么的想法像发酵般,愈演愈烈。
这天起来,有汉子抓了个包子就往门外去,家里的婆娘问去哪?
“去城门口看看。”
到了城门口见了不少人,都是想去城外看一眼的。
出到城外一看,冰天雪地里,全是抱着取暖的难民,个个衣着单薄骨瘦如柴,衙门发了粥,队伍排得老长,前头的排到了,压根不管烫,急急忙忙就把脸埋到碗里,烫得厉害也舍不得吐出来。
这是饿得太厉害了。
锅里空了。
后头的没排上,捧着破碗,抹着眼泪缩着双肩往回走。
这粥发完了?有人问。
发完了。
可有人还没吃呢!咋的就煮这么点。
衙门没粮了啊!所以只能煮这么点。
那岂不是要死人了?
百姓们大为震惊。
这些日子雪大,衙门也说了,让他们少出门,城门关了,城里的百姓哪里晓得城外什么个情况,而且先头哪里有心管这个,最多就是听见一耳朵……有雪灾了,好多难民在城门。
在就在呗,关他们什么事。
反正衙门会管,但现在……难民们竟然连个遮风挡雪的棚子都没有。
大家在城外逛了一圈,看见难民拖家带口,只是隔着一座大门,就把苦难和繁华体现得淋漓尽致,大家心里沉甸甸的,怎么都想不到城外竟是这么一副场景。
简直是炼狱。
梁老板和韦老板心情沉重,到了广圆街,路过雅阁楼,梁老板提议进去吃一餐再回去,反正也快晌午了。
“好。”
两人说着正要往里头去,蒋小二几个过来了。
第313章 第 313 章
“二哥,”到了雅阁楼外,蒋小三大着嗓门道:“今天我们要在雅阁楼这里吃饭吗?”
“嗯,”蒋小二说:“家里厨娘做的菜我都吃腻了, 我们在这里吃吧!”
赵鸟鸟拧着眉头:“二哥,既然要在外面吃,那我们去福来客栈吃吧!”
莫小水打配合:“为啥呀?”
“听说福来客栈的赵东家给难民们捐粮了, 他是个有良心的人, 有良心的人,开的客栈想来也不会差。”赵鸟鸟说。
蒋小三:“对, 我们去那里吃饭,给他们银子, 那也相当是我们也给难民捐银子了,做好事, 有好报。”
蒋小二:“对头。”
莫小水:“那我们快走吧!”
梁老板和韦老板就看见原本正准备点菜的几个客人沉思了片刻, 而后站了起来, 往门外走去。
去哪不言而喻。
两人想了想,也往福来客栈走, 一路过去, 听见大家尽是在说赵富民。
“这人是不是真捐了两千斤粮啊?”
“应该是真的,官府亲自弄的,还能有假,这人真是有魄力,一下就捐了两千斤粮。”
“听说他是福来客栈的东家,昨天我还特意过去了, 哎, 别说,以前我都不咋的去广扬街那边逛, 都不晓得还有这么一家客栈,昨儿我慕名前去,福来客栈里头菜可好吃了,特别是那烤鱼,香的咧,也不贵,才几百文。”
“那福来客栈也不算得大,听说那赵富民名下还有几个小粮铺和医馆,就这么几个小铺子,一年能赚多少,可人却一下捐了这么多,唐某倒是有点钦佩此人了。”
“哎,官府的人怎么又来了,这是又要干啥?”
“不知道,我们过去看看。”
“哎,那个好像就是赵富民。”
“赵老爷,是不是你?”
赵富民强撑着,笑说:“是我。”
“赵老爷,你咋来了?”
我来演戏给你们看的,但话不能这么说,赵富民强扯着笑:“刚在给家里两曾孙买点零嘴,看见衙役前来,我就过来瞧一眼。”
“这样啊!那你站我这里来,你站那离得远,怕是看不清。”
“多谢多谢。”
“害,客气啥。”
衙役也没干啥,就是又往石碑上雕了名。
傅正宪,广棉庄,捐棉六百斤。
这是什么意思啊!
是不是只要捐了就能雕上头了?
衙役雕完名就走了,韦老板和梁老板却没走,看着赵富民被人拥着走了,又听周边人议论纷纷。
说什么有良心,还说去他店里看看。
这下真是名有了,声望有了。
利也有了。
其实像韦老板和梁老板这样的,虽不算什么大富大贵,但也能说一句这辈子不缺银子了。
商人富贵,可没地位。
银有了,就想权,想名,想得人尊敬和看重,这石碑立在这里,来往行人、后世后辈皆能见。
此乃流芳百世。
白子慕这一招,无疑是直指他们软肋。
而且,企业家热衷于做慈善,是为了啥?在现代,一是大规模企业为了减少政府的行政干预,主动增加捐赠支出,履行社会责任。
二是公益活动可以增强企业的品牌认知度和竞争力,吸引更多的潜在客户的关注,同时也能提高企业的信誉和声望,提升企业的形象,树立良好的企业形象,赢得公众的认可与支持。
这搁哪都是一样的。
行商的哪能不懂这个。
韦老板和梁老板对视一眼,饭都不吃,先回家捐点粮先。
衙门早做好准备了,梁老板和韦老板粮一运来,衙门就大张旗鼓,似乎是在昭告天下。
这两人捐的不多,就五千斤。
张舒越看了眼,同白子慕道:“你这法子可行,不过五千斤粮,到底是杯水车薪。”
“别急,总得给大家准备准备。”白子慕说。
蒋小二几个天天跑人客栈门口演戏,庙里的乞儿得了吩咐,也走街串巷的。
“哎,你听说了吗,我们平洲好些商人都捐粮了。”
“真的吗?都有谁?”
“街头的韦老板,柳街的李老板,广福街的梁老板……多了去了,我数都数不完。”
“真的?”
“骗你做甚,我都亲眼见了。”
“那石碑上怎么没有写?能写石碑上的可都是大善人,是得官府看重的,我以后要是有了儿子,我得告诉他们,那些人可是咱们平洲大善人,雪灾他们捐粮了,救了好多人。”
“石碑上还没有写,不过我那天听官爷说了,现在忙,过后就会雕上去了。”
“哦,这样啊,那你看见陆老板捐了吗?他上次给了我一个馒头,他是好人。”
“我没见他。”
“啊!那我得去跟陆老板说一声,不然个个老板都捐了,就他不捐,以后肯定要遭人笑话。”
一商户刚从马车下来,正准备回府,凑巧的听见了这番话,赶忙叫住那两个乞儿,问是不是真的?
那两个乞儿没停,跑开了。
小厮看老爷下意识想去追,还劝说不必当真,两要饭的懂得啥。
那商户却是瞪了他一眼。
懂得啥?人小乞丐懂得最是多,别小看人要饭的,这帮要饭的消息最是灵通了。
他们这么说,那定是假不了。
大多商户都捐了,他咋的没听人说过?
可怎么可能会说,那石碑就那么大,能雕的名有限,怕是都瞒着他想自个流芳百世,想独得知府看重呢!
而且城里百姓总是闲,天天瞎逛,石碑立在最热闹的广圆街上,来往的总要看上一眼,要是能把名和铺子雕在上头,这意味着啥?
免费的宣传,还是官府宣的,错不了假。
这样一来,生意和声望可以说是打出去了。
简直是一举三得。
不行。
他也得捐。
一些商人闻风而动。
第四天晌午,张舒越还躺床上,迷迷糊糊间,听见外头传来声儿。
“大人可是起了?”是他跟旁的师爷。
“还没起。”管家说要是没啥大事,你先回衙门去吧!大人昨儿下半夜才歇,前儿几天眼更是没合过,现在好不容易歇会了,就让他再躺躺。
“躺不得啊!衙门都要乱起来了。”师爷说。
又出啥事了?
张舒越眼皮一跳,被子一翻就冲门口跑去:“咋的了?”
师爷:“衙门被百姓们围起来了。”
这是要造反?
那不能啊!要造也是难民们造,城里的百姓造什么反?吃饱了撑的?
张舒越顾不得旁的,衣裳一披就和师爷往衙门去,刚到地方,就发现衙门被百姓围得水泄不通,马车、牛车排的老大长。
车上一麻袋一麻袋,一看就是粮食。
有些百姓挑着柴火,有些挎着篮子,里头搁着白花花的包子,有的举着被子。
“这位兄弟,我捐粮了,能在石碑上写我的名字吗?”
“我不用写名字,这是俺家捐的粮。”
“我家米少,这些被子都是没咋的盖过,官爷帮我送去给难民们吧!”
有钱给钱,没钱给粮,没粮就给蛋,不说富贵人家给了,就是平头百姓也来了。
不给不行,不给心里总是不得劲儿,又想起那天那汉子说的,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他们没啥银子,但旁的还是有的。
而且一条巷子下去,人人给了,就自个家不给,不得行啊。
你家捐东西了吗?
捐了,那家没捐。
没捐?不得了,这家怕是没良心哦!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一家十来斤,可若是家家户户,那便也多了。
不过大头还是商户们捐的,这帮富贵人,出手是丝毫不含糊,粮食一车车,银子一箱箱。
张舒越看着粮仓快满了,几大箱的银子还搁地上,懵了半响都回不过神,脑子晕沉沉的,穆然想起那天白子慕说的话。
“我可以帮忙凑点粮,旁的可做不了。”
“你能凑粮?咋的凑?你家有?”
“我家没有,可那些商户手里铁定有。”
“人有,可你没有银子人会白给你?”
“商人重名重利,利咱给不了,但名能给啊!只要给足好处,多的是人自愿把银子拿出来,至于老百姓,怜悯是人的天性,它源于人的同理心和道德意识,是人的天性之一。”
“怜悯能够使人感受到他人的痛苦并产生一种渴望帮助的冲动,只要让他们看到灾民的苦,他们绝不可能再袖手旁观,除非铁石心肠。”
商人想要名,他们想要粮,互利互惠合作共赢。
白子慕旁的事儿就帮不上忙了,不过:“你上次说你怀疑严信章贪了银子,这话是真的吗?”
上次张舒越说衙门里没有银子了,白子慕就瞪着眼看他,一副‘我看错你了,没想到你竟是这种人’的样。
张舒越气不过,也不怕他说出去,便把事儿说了:“目前只是怀疑,还没有确凿的证据,不过倒是调查到了一些线索。”
大周官吏其实月例并不算得高,像张舒越这个品级,一年也不过百两,但这些达官显贵还能挥金如土,不过是因为暗地里做了些生意,还有收了一些‘贿赂’。
说贿赂其实也不全对,就像张舒越过生,城里的商贾借着由头给他送礼,那这是礼,能算贿赂吗?
自是不算的。
当官月例虽是不高,可地位摆在哪儿,多的是人自个捧着银子送上去。
如此,当官的少有穷的。
可严信章不一样,严家名下就六间铺子,每年多少收益张舒越虽是没派人查过,但找熟通生意的,估摸都估摸出一个大概来。
严家那几家铺子,一年也不过几千两,可严家上下百来人,每天要花费多少?更不用说严家几个孩子还是花想楼的常客,光严温一人,每月在花想楼的花费就达千两,而且每年严信章还总往京城送礼,送的什么礼不懂,但要是贵重,那真真便是贪污了。
因为即使下头有人孝顺,也支撑不住他这么花。
七七八八加起来,赚的没有花的多,严信章不贪污,哪里来的银子花,除非他还有旁的营生。
其他官员,虽也有嫌疑,可要是真贪了,家里不可能还‘紧’,几人比起来,只严家行事作风,最为阔绰富贵。
不过这只是怀疑,要是能找到严家账簿和严家下头铺子进出的账簿,还有那些孝礼名单,那便证据确凿。
可人要是真贪污了,那账簿便是‘死穴’,人不可能留外头。
这种东西,一般多是藏在暗格里。
那这就有点难办了。
可难办也得想法子把严信章拉下来,白子慕不晓得他和傅君然关系怎么样,但不管何种样子,打断骨头都连着筋,傅君然一看就是自尊心极强的人,还颇有些眦睚必报,这两人不把他们踩淤泥里,那便后患无穷。
张舒越道:“你可是有什么办法?”
白子慕道:“这个后面再说吧!”
那就是有法子了。
张舒越目光骤然幽深。
白子慕确实是个脑子活络的,张舒越此刻有点明白楼倡廉咋的想了。
后头的事白子慕没再管,整天‘躲’家里,蒋小一几个笑得不行。
为了激起民愤,白子慕那天演得有些过了头,他虽是改了面貌,可个头摆在那里,平洲城内少有像他那般高的,城里人精明的也多,看他不顺眼,不敢明着来,暗地里却‘诡计多端’。
前些日子他出门,蒋小一带赵鸟鸟和莫小水在小摊子前挑花绳,他在旁边站的好好的,不知被谁砸了个臭鸡蛋。
那臭味熏得白子慕当场就要晕了,他不知道谁砸的,东张西望,那砸的发现自个砸错人了,出来点头哈腰的同他道歉,说他个头高,他在后面看,还以为是前几天街尾那个黑心肝的呢!
白子慕本来都准备骂两句了,一听这话乖乖的闭了嘴。
被砸了臭鸡蛋,之后又被人从二楼泼了一次脏水,白子慕没敢再出门,想着等风波过了再出去。
不过蒋小一几个却是要笑死了。
白子慕心里堵得慌,觉得他们没有爱心。
谋士以身入局,蒋小一不晓得心疼他,还嘎嘎笑,委实是让人火大。
今年出了这种事儿,过年的氛围都没以前热闹了,初四,忙了正事,张舒越派人前来,说让白子慕带家人过去一起吃个饭。
两家这些年经常走动,白子慕没客气,带着蒋小一众人去了。
到了张府,张夫人迎着蒋小一几个往后院去。
“张夫人,新年安康。”
蒋小一说了两句吉祥话。
张夫人一直笑:“哎,好好好。”
蒋小一也不知道她笑个啥,他和张夫人没啥话聊,但和张夫人的嫡出哥儿却是很聊得来,两人往院子那边去,自个聊些悄悄话,张夫人没拦,和赵云澜、赵主君聊旁的。
蒋小二几个自个跑院子里玩去了。
白子慕和蒋父则去了前厅,张舒越现在看白子慕,是越看越顺眼,闲聊两句才问他,如今学习咋的样了?
白子慕说都还好。
“明年就要下场了,可是有把握?”张舒越问。
这个不好说。
说有把握,考不上就要丢脸丢到家了,说没把握,白子慕偷偷瞥了张舒越一眼。
这人是狗嘴吐不出象牙,骂人骂得贼难听,去年过年,他大儿子张韩,一个堂堂七尺男儿,硬是被他骂得泪洒当场,夺门而出。
白子慕被他训过两次,知道威力,这会儿要是谦虚说没把握,张舒越铁定凉嗖嗖的来一句:“那你这几年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还不赶紧滚回去看书,还吃饭,吃屁吧你。”
白子慕不想大过年的被训一顿,说:“有没有把握,这个你问我,我问谁呢?”
张舒越:“……”
这人一说话就让人很来气。
第314章 第 314 章
张舒越想骂他两句, 可看他一副仪表堂堂,再别过头一看自个守在一旁作陪的大儿子和小孙子,这小孙子七岁了, 还淘气舔手指,歪瓜裂枣更不争气,对比一看, 他气消了大半, 一时间不知道怎么骂了,又思极对方帮了他大忙, 张舒越尽量压着气,徐徐劝导:
“你啊, 平日少睡些,多看些书, 天天课堂上睡大觉成何体统。”
白子慕吃了一惊:“你咋知道我在课堂上睡觉了?我兄弟跟你说的?”
“你们两穿同一条裤子, 狼狈为奸, 那王八犊子怎么可能会告诉我。”张舒越无奈道:
“贾夫子告状都告到我这里来了,全班二十几人, 就你一个课上睡大觉, 而且又不是老六小六那个岁数,你多大人了你自己说?你被训了那么多次,不知道你臊不臊,反正贾夫子跟我说时我是臊得慌,赵叔,蒋老弟。”
他看向赵富民和蒋父:“你们两脸面怕是丢光了吧?这些年, 你们跑了那么多趟书院, 也是不容易啊!”
蒋父和赵富民猛点头。
这两第一次来张府时紧张得几乎要厥过去,特别是赵富民, 他以前做梦都想不到还有被知府大人叫叔,然后同桌吃饭的一天。
那次他从张府出去时都是晕乎乎的,顾老爷见他从张府出来都瞪大了眼,以为看错人了,后头聚一起喝酒,顾老爷笑说年纪上来了,眼花了,前儿我从知府大人府邸外头路过,竟然看见你从张府里头出来,而且我还听见知府大人喊那人叫叔。
“你没眼花,我昨儿去张府了。”
赵富民话一落,顾老爷就定住了:“赵老哥,你别寻老弟开心啊!”
那哪能。
后头顾老爷是抹了把脸,说澜哥儿嫁对人了,这蒋家比沈家强。
可不是比沈家强。
当初赵云澜嫁沈家,赵富民能和知府大人同桌吃饭吗?
沈正阳靠的是谁?他靠的是傅君然,而傅君然又靠的谁?
是知州大人。
可那关系已经隔得远了。
之前他还听人嘀咕,说沈家怎么的都和知州大人有些关系,赵沈两家合离,便是连这么点关系都没了。
他们商人想和上头拿权的人扯关系不容易。
赵老板糊涂啊!
可现在,人没了知州大人这关系,却和知府大人搭上关系了。
知府大人不比知州大人厉害?
而且,现在整个平洲,谁不晓得赵富民和福来客栈?
现在赵家那生意说句如日冲天都不为过。
知府大人喊一声叔,看的谁面子?
是白子慕的面子。
“你这孙婿有心了,澜哥儿没嫁错人。”
赵富民听得高兴,比赚了大银子都高兴,后头又去张府做客了几次,他倒是没咋的怕了。
这会笑笑说:“其实习惯了也还好。”
蒋父也道:“是啊,读书人不是常说那啥习以为常么,我第一次去,头都不敢抬,后头去多了,我感觉就像吃饭喝水一样,没啥。”
张舒越:“……”
难怪这几个能当一家人。
张舒越喝了口茶,平复一下心绪,才看着白子慕又道:“不管如何,你还是多努力些,毕竟你乡试要是能过了,就得马不停蹄参加会试了,可没时间再给你看书。”
乡试是每年八月举行。
乡试的合格者被称为“举人”,而中了举人,才能够有机会参加次年在京师举行的会试,以期进一步通过会试成为“贡士”,最终参加殿试,争夺更高的荣誉和功名?。
会试是二月举行。
八月考秀才,放榜已是八月中下旬,要是中了,一般都会直接进京,毕竟路途遥远,寻常要两个来月,如此,抵达京城,安顿完啥的,已经年底了。
时间紧迫,确实是没什么时间看书了。
白子慕挠挠头,说:“我就打算参加乡试。”
“什么?”张舒越立马蹙眉看向他:“你不打算往上考了?”
“嗯。”
“你不想做状元做官吗?”
“你看我这样子,觉得我是做状元的料吗?”
不是。
但不是做状元的料,却是当官的料啊!
白子慕也不想当官,要是搁现代,当官他还是挺乐意的,因为当官旱涝保收,福利多多。
可搁大周当官,职场很简单,干得好就升职,干不好脑袋就得落地上,这里皇上想砍人,就像砍瓜切菜一样简单,有些大臣是早上还一起上朝,可晌午人就能没了。
要是砍一个,那还没事,就怕一砍砍一窝。
皇上最爱干这种事了。
而且他是个实在人,不喜欢拍人马屁,实在人混社会是不太吃香的,因为实话往往最伤人,他要是真混官场,那他们一家人的脑袋怕是都不够砍的。
当官?不干不干。
可如此,那不是糟蹋一身才华?
张舒越开始劝了,劝了一天,白子慕还是不愿。
张舒越气得把他赶了出去,饭都不给他吃,又扭头和蒋父、赵富民说,这孩子大概是一时想不通,你们回去多劝劝他,他那脑子,不当官,实在是可惜了。
蒋父和赵富民嗯嗯嗯的应,可心里都门清,白子慕不会听他们的,而且他懒,真当了官,那还得了。
张舒越看他们脸色,大概也晓得白子慕不会听他们的话,实在是觉得可惜。
又给楼倡廉去了信,说他咋的收了这么个学生,不想当官的学生,都不是好学生。
现在该怎么办?这小子不当官,着实是可惜。
楼倡廉先头便这么觉得,这次白子慕愁到了粮,他更是这般认为了。
这人脑子不刻板,心思纯正却又不傻,混官场肯定能吃得开,如此,不当官当什么?
可人没志向,就想考个举人就回家。
楼倡廉思虑半响,给张舒越回信,说师兄,这人劝是没用了,但是师兄,我们可以从老六那儿下手,老六可以帮我们。
“从老六下手?你什么意思?你没搞错吗?老六才几岁啊?这破娃子昨天在我府上玩,笑得太厉害,还尿裤子了,就这,他咋的帮?他懂个啥啊!”张舒越又回信了。
“师兄不是知道了吗,老六其实是个好色之徒……”
张舒越看完信,直拍手叫好。
是了。
老六他好色啊!
只要他好色,那就好办了。
不过张舒越还没能去寻老六,黎院长先找了过来,问雪灾一事儿。
张舒越说粮都筹到了,剩下的便没多大的事儿了。
咋的筹到的?
黎院长是一听完,都不可思议,竟然是白子慕出的森*晚*整*理招?
高兴!
他们书院培养的是什么人?是国家的中坚力量,是国家官员的候补。
既然是官。
那何为官?为民为国者,既为官。
白子慕尚未为官,但他已经超越了众多为官者了。
当初他府试倒数,却被清文书院招取,说实话,先头清河书院是笑了个够——清文书院,真真是饥不择食了。
堂堂一大书院,竟和小书院抢人,真是掉份。
后头晓得是知府大人塞进来的,对方虽是再没说啥,可黎院长心里还是气。
这会儿……
前儿刚出事那会儿,张舒越可是广筹意见,清河书院那帮说了啥?
安抚人心,等待救援。
这个谁不懂?
哪个能像白子慕?
这小子要是考上了,怕是不得了啊
激动。
张舒越却是给他泼了盆冷水,说:“你先别激动。”
“咋的了?”
“这小子不想为宫。”张舒越说。
“那怎么行!!”
“你怎么更激动了,放心,我已有招,但可能需你帮助一二。”
……
隔天老六趁着蒋小一在院子里忙没注意,蒋小二几个在上课,他借口说想尿尿,又溜到了门口,想看一下美人,补充点精力。
他已经跟季夫子读书认字好几年了,如今怎么的都已经算是个有内涵的小哥儿了,应该能吸引更多美人的注意了。
老六美滋滋,坐在台阶上,双眼贼一样,盯着来往的姑娘哥儿看。
张舒越一下马车,就见他正朝着一夫郎笑嘻嘻,笑容很是灿烂,瞧着有点可爱。
“梁阿叔,你又去买菜啊?”
“是咧,老六今天怎么又坐这里?冷不冷啊?”
“不冷不冷,看见梁阿叔,老六的小心肝就热乎乎的。”
“你这孩子可真是会说话。”那夫郎捂着嘴直笑。
张舒越顿时都不知道该咋的说了。
他怎么都想不明白,蒋小一那么乖的一个哥儿,白子慕虽也不算啥好东西,可也不好色,怎么偏的生出这么哥儿来,简直是匪夷所思。
“老六。”他喊了一声。
“啊!是张爷爷啊!”老六哒哒朝他跑过去,待张舒越一把抱起他,他才道:“张爷爷,你叫老六干啥子?”
张舒越摸摸他的小脸蛋,和蔼道:“老六喜欢看美人吗?”
老六点点头:“喜欢啊!”
张舒越又问:“听说你去过花想楼。”
“嗯,就去过一次,里头可好玩了,美人多多的,可惜父亲和爹爹不给老六再去了。”老六一脸愁容,而且也太费银子了,那次二叔几个回来难受了好些天,他也不太高兴,看美人在哪里都能看,跑花想楼不值当,毕竟爹爹赚银子非常的不容易。
张舒越心想,不给你去就对了,小小年纪不学好逛什么青楼。
可他面上笑意盈盈:“你觉得花想楼里的姑娘哥儿漂亮吗?”
那肯定漂亮。
里头的姑娘、哥儿身姿妖娆,面容姣美,又会打扮又会穿衣,十分惹眼。
老六点头。
“你觉得漂亮啊!”张舒越道:“可是你知道吗,京城的姑娘比花想楼的姑娘哥儿还要漂亮,那模样,简直是美得不可方物,你来,爷爷给你看几张画像。”
都是黎院长连夜瞎画的,画上的姑娘啥都有,掩面轻笑,顾盼琉璃,天仙般,可把老六都看得心噗通噗通跳,哈喇子都要出来了:“我的娘耶”
他不可思议极了:“这些美人,咋的这么漂亮哦。”
“漂亮吧!”黎院长画技是出了名的,张舒越笑了笑:“京城美人多,随便在街上拉一个,都比这些好看。”
老六差点呼吸不上来,整个小脑袋都要呆了:“真……真的吗?”
“张爷爷骗你干啥?”
“大哥,张爷爷,你们在干啥呀?”小六不知道什么时候找了过来,正站在马车边。
老六是个疼弟弟的,当下就喊小六上来,然后告诉他京城遍地都是大美人。
小六信了。
以前村里美人少,到了府城美人就多了,爹爹说是因为村里人要干活,面朝黄土背朝天,吃不好穿不好,憔悴黑溜溜,就不咋的好看了。
府城人穿的好,胭脂水粉抹脸上,白得跟死了三天一样,可不得好看了。
京城更加富贵,美人肯定也更加多。
张舒越见他气喘如牛,拍了拍他的背:“小六,你好像很激动,怎么,你也想看美人啊!?
“那肯定啊!”小六说。
张舒越这下真的诧异了:“你也喜欢美人?”不是只老六喜欢吗?
“张爷爷,你问这话,显得你很没脑子,小六是个男子汉,男子汉就是男人,男人不好色,那还能叫男人吗?男人都好色,只是色多色少而已,哥哥色多多,小六色少少,小六要是不喜欢美人,小六不得有毛病啊?”
小六说完,又低下头跟着老六一起看美人。
张舒越被他这话说得目瞪口呆:“……”
无言以对。
这话很强大,也相当的有理。
白子慕和蒋小一真是不知道造了什么孽,生了这么两个破瓜子。
老六和小六趴在他腿上看画卷,察觉到他的视线,仰起小脑袋,朝他笑嘻嘻,四颗小白牙,弯弯的小眼睛,老六口水黏糊糊,还拉着丝,一副垂涎三尺的样。
张舒越叹了口气,又摸了摸他们的黑溜溜的脑瓜子。
这两个,真是让人又疼又恨。
京城是富贵云集之地,为了看个美人跑京城,不说路途遥远不方便,就是跑那儿住几天,银子都得哗啦啦流出去。
而且达官显贵最讲规矩,谈婚论嫁讲门当户对。
“我以前一同窗,考上京,然后留京当了官,如今过得是相当的滋润,他后院十几个美人,每天都是左拥右抱,我另一个同窗就不行了,没考进京,回了村,后头连个媳妇都没讨着,要是你们父亲和爹爹没本事,你们两个,以后怕是够呛,这美人啊!估摸着是只能看个眼瘾了,你们两……没事,爷爷疼你们。”张舒越说。
老六和小六犹如五雷轰顶,小脸蛋儿一片惨白。
爹爹做生意,小爷爷也做生意,可做生意赚的银子,都给他们买口粮了,其实家里没啥子银子。
上次竹叔叔嫁人,爹爹说了,姑娘哥儿嫁人图啥呢?
不是图这个人,就是图银和权,反正总是图一样。
他们是有内涵的小熊猫,可内涵这个东西,眼睛不亮亮的她也看不出来啊!
家里没有银子,又没有权,那可咋办啊?
娶不着媳妇,那不得要熊命啊?爹爹和父亲,就指望他们两个抱孙子了。
他们白家如今就他们两个小辈,要是娶不着媳妇,白家就得绝后了。
爷爷曾外公他们一定也会跟着担忧伤心。
不行。
得让父亲考大官。
张舒越:“你们两干嘛?”
小六卷了画卷抱怀里,站起来拉着老六就要下车:“我们要回家了。”
一刻都不能呆了,回家求父亲考大官先。
张舒越强忍着笑:“那你们快去吧!”他撩开车帘,见着两个小的往府里跑这才放心放下帘子,捏了捏眉心。
蒋小一平日总说他家老六和小六脑子不好使,可说脑子不好使,说得又头头是道,说好使,可又能被他驴得团团转。
哎,这两小子。
也不知道蒋小一和那混账东西是怎么养的孩子,这么的好骗。
这两,听说得了什么慢牙症,个头还不长,又这么好糊弄,以后怕是悬了啊!
……
如今年节已过,白子慕早上课的,不过今儿休沐,正巧歇在家,蒋小一也没出摊。
竹哥儿之前生了个小哥儿,傅夫人没闺女,也没哥儿,这孙子她是疼得跟什么似的,竹哥儿是刚生完,产婆一说是个哥儿,她眼泪就掉了,天天抱着不撒手,傅老爷也疼得厉害。
孩子有人管,还未出月子,竹哥儿躺了几天,就觉得身子利索了,想去铺子里干活,蒋小一没让。
竹哥儿这几年虽是吃得好,身子骨好,可是再咋的好,也不能不坐月子。
叔奶奶都说了,月子不坐好,以后就难熬。
二伯和二伯娘不在,这会儿春耕,地里活儿忙,二伯和二伯娘在竹哥儿刚生那会儿来了一趟,在傅家住了两天,见竹哥儿和孩子都好,就又回去了,说得了闲再来。
第315章 第 315 章
在府城, 除了蒋小一几人,竹哥儿没旁的亲人,傅家人口单薄, 傅夫人要看孙子,傅君豪要上学,怕他坐月子没人陪, 赵主君和赵云澜时常的去看他, 有时燕娘几个也会去,铺子人手不够, 蒋小一天天都得忙得够呛,可再忙, 白子慕休沐那天他总会歇家里陪白子慕。
这会儿两人在屋里算账,凉粉卖了好几年, 名声已经打出去了, 这凉粉黑乎乎的, 其他商贩见着凉粉好卖,倒是起过心思, 可是压根琢磨不出来。
泡爪倒是有人卖了, 不过没蒋小一做的好吃,加上卤味,因为卖的多,每天进账都有好几两。
虽然说凉粉一份赚不了多少,但架不住客人多。
吃鸡吗那边进账也不错,一只鸡快八十文, 十三只就能赚一两, 铺子里每天都得炸几十只,但都不够卖, 有些姑娘、哥儿也好这一口,经常让下人来打包带走,一买就是一整只,再加上双皮奶和辣条,一个月能赚两百多两,孩子的钱,果然最是好赚。
“爹爹说上个月一共赚了六千多两,加上我这里的三百两,可以给孩子们吃一顿饱的了。”蒋小一两眼亮晶晶。
“辛苦我家宝贝这么辛苦赚钱了。”白子慕有些心疼。
他自进了书院,除了回来给家里人煮个晚饭,真是啥都没能干了,全靠蒋小一养着。
看他每天忙忙碌碌,他心疼,却又无能为力,要是考秀才,他还能搁家里自学,但乡试……
他自觉本事还没那么大。
蒋小一摇摇头:“夫君晚上给我做好吃的,我吃了,就一点也不觉得辛苦。”
“是嘛,这么坚强?”白子慕捏他脸,心里暖洋洋的。
也许过日子就是这样,即使每天非常辛苦,但也能苦中作乐,他们都在为了这个家而拼搏,而努力。
他现在每天早早就得起来,违背本能,虽然很煎熬,可如果没有蒋小一的陪伴,家人的支撑,他自己一定坚持不下来。
坚持虽苦,可日子很甜,爱情也许就是平淡日子里的同甘共苦。
蒋小一臭屁道:“必须的,我可是个能养家的小哥儿。”
白子慕轻笑一声:“你都二十多了,还小哥儿啊?”
“……夫君,你真讨厌。”蒋小一红了脸,捶了他一拳。
算了一半又打闹起来,白子慕心痒痒的,正想摁住蒋小一打个啵,老六和小六来了。
这两一进门就喊丫丫。
“爹爹,父亲,你们在干啥呀?”
“哦,算账啊!要不要小六帮忙?小六算账厉害了。”
白子慕不敢给他帮忙,这小子的算术确实是有点厉害,六六三十八,不是三十六吗?三十六不好听,三十八好听多了。
就这,白子慕是万万不敢让他帮忙的。
小六又趴到蒋小一旁边:“爹爹,那你累不累?要不要小六给你按一下摩啊?小六按摩厉害了。”
蒋小一搁了笔定定看他:“你是不是想要什么了?今儿这么反常,小嘴叭叭叭的。”再看老六,正在白子慕旁边上蹿下跳,父亲父亲的喊他。
这两小子一反常准没好事。
小六一拍小短腿,说:“哎呦,爹爹,瞧你这话说的,把小六当啥子人了?”
“就是就是,是老六小六长大了,会孝顺了。”
白子慕笑出了声:“长大了?”
“可不是。”
“那父亲真是欣慰,父亲高兴,晚上陪你们玩泥巴好不好。”
“好,老六要撮一个大汤圆。”
蒋小一乐起来:“刚还说长大了,那个大了还玩泥巴。”
老六反应过来了,不太高兴,踢了白子慕身下的凳子一下,说:“父亲坏蛋。”
他还记得正事,打了白子慕一拳又钻他坏里,黏黏糊糊的问:“父亲,你爱老六吗?”
活了三百多年就这么两个种,虽然这两个种不怎么像话,也笨笨的,还不太像他,可到底是他的种,怎么能不爱。
而且就这么一个哥儿,白子慕亲他一口:“爱呀!”
老六笑得眼都差点见不着了,说:“爱我你就考大官。”
白子慕:“啊?”
蒋小一闹不明白他们搞哪出,戳着小六的屁股:“怎么了?干什么突然让你们父亲考大官啊!”
老六目光躲闪,小六又哑了。
蒋小一蹭的站起来:“想吃木棍了才说是不是?”
老六和小六赶忙说了。
白子慕立马就想把他们两个扔出去,老六和小六扒拉着他们的裤子。
“考大官,父亲考大官。”
“爹爹,你让父亲考大官。”
蒋小一难道不想吗?他也想,可他更怕他们一家子被一锅端。
他不是啥都不懂,官场弯弯绕绕,没点背景实在太难混了。
老六和小六不懂这个,脑子简单,父亲是大妖,那么厉害,他们也厉害,可以一拳一个,真惹祸了溜就行了,怕啥呀?
而且,能出什么事啊?当官要是危险,张爷爷和楼爷爷咋的那脑袋还能搁脖子上?
父亲就是懒。
懒多不得行啊!
两个孩子闹腾得厉害,白子慕不答应,他们一得空就往白子慕跟前念叨:“父亲,考大官。”
白子慕上个茅房,他们也要蹲外头敲门:“父亲,考大官。”
半夜白子慕睡得香,他们又趴白子慕耳朵边,悄咪咪说:“父亲,考大官。”
幽灵一样,无所不在。
白子慕都被他们缠得精神衰弱了,蒋小一也不好受,白子慕不在,他们就蹿他跟前:“爹爹,你爱老六小六吗?爱老六小六,你就劝父亲考大官好不好?爹爹,求求你了好不好。”
好个屁股。
蒋小一都被缠得没办法,可和孩子讲道理,讲不通。
怕惹祸砍头?
爹爹,这么胆小不好啊!有老六和小六在,不用怕,老六小六保护你们。
他们缠着蒋小一还不够,又去缠蒋小二和赵主君几个。
家里他们两最小,泪汪汪卖乖卖惨的求人,谁遭得住。
赵富民几个轮番上阵去劝白子慕。
“白小子,要不你就答应孩子吧!老六和小六活了这么久了,旁的都不喜欢,就好这一口,我这个小太外公,实在不忍心他们饿了肚子还要饿眼睛。”
“对,哥夫,你考大官吧!哥夫,你最好了。”
白子慕真真觉心累。
赵云澜说这样下去不行,不考两个孩子怕是不罢休了,他没见他们这么执着过,已经念叨整整十九天了。
白子慕是心力交瘁,不得已开口应承了。
老六和小六高兴得不得了,笑得牙都要掉了,在院子里转了大半天圈圈才停下来。
……
受灾的百姓全被迁回原地安置,等彻底忙完这事儿,已是三月底,张舒越寻了白子慕一趟,两人在书房嘀嘀咕咕半天。
“老爷。”张夫人端了差进来,没见白子慕:“白小子走了。”
张舒越靠在椅背上:“嗯。”他神色依旧严沉寒肃,但张夫人笑了:“老爷,你很高兴,可是碰上什么喜事了?”
“你瞧出来了?”张舒越看着门外:“这小子……咱们老大老二要是有他一半脑子,我就满足了。”
他鲜少这般夸赞人。
就是以前看好的几个书生,也只是叹一句:“此子学识不错,且勤奋上进,还行。”
张夫人笑了:“白小子当真那般聪慧?”
“这小子脑子是好使的,记性也好,贾夫子同我说过,除了诗,教啥他是一教就会,不过唯独可惜的是,这人实在是懒,脑子再好使,可要是懒,那也就可惜了。”张舒越道:“上次要是没他帮忙,这事怕是没那么容易过,恐怖也要死不少人,当官的,其实大多都被束在条条框框里。”
像着出了事儿,都是按照规矩来,拦截、安抚、上报、震粮……
都是有流程在的。
可要是都按照流程来,面对突发状况就容易束手无策陷入被动。
张舒越在这位置上坐的久了,脑子都是混沌的,出了事儿,率先想到的就是按流程走,没粮没银,他愁,知道城里的商户有银子,可却知道商人重利,没银子人能把粮食拿出来?
压根就没往旁的地想。
白子慕却能能在分文不出的情况下让商户们争先恐后的把粮食送来,不得不说,这是个脑子活的。
“行了,我还有事要办,今儿不搁家里吃了。”
张舒越起身去了衙门。
严信章得到消息,说张舒越召集了好些人在商讨事儿。
可为什么没叫他?
一查,暗探说张知府似乎是得了证据,想重查五年前倦鸟林死尸案。
五年前,有老汉在倦鸟林发现了六具死尸,经过勘察,倦鸟林是抛尸现场,却并非案发现场,仔细查探一番和经人指认,受害者六人其实是一家子。
一夫妻,底下三个孩子,外加一老娘。
这对夫妻刚至中年,大闺女年芳十六,二哥儿十四,最小的儿子八岁。
不知招惹到了啥子人,一家六口被灭了个干净。
当年这案情差到一半就再也查不出什么来了。
背后似乎有谁把牵涉此案的所有关键证据全抹了个干净。
而遗留下的证据,全指向——入室盗窃。
查到最后,盗贼被捕,于堂上承认,他是见着被害一家小有富贵,这才入室偷盗,可不慎被郑家人发现,郑家人惊慌下,大喊大叫,那盗贼怕引来邻里,又见着对方已看过他面目,就把郑家六人全杀了,而后抛尸于倦鸟林。
听着似乎合情合理。
可既已杀了人,为何还要抛尸?他一个偷窃的,没有团伙,一个人抛尸到底是困难,而且,抛尸干啥?逃了不就成了?
抛尸过程还更容易被人发现。
张舒越问他,在郑家偷了什么?那盗贼说的吞吞吐吐,说偷了几十两碎银子,还有呢?
没了。
这不对,郑家有女眷,而且郑家不算太过贫穷,调查时邻里也都说了,郑氏貌美爱打扮,经常带着手镯和钗子。
可郑氏尸体被发现时,这些东西都在。
虽说这些首饰不算得太过贵重,但怎么的都值十来两,要是真正的盗贼,还不撸下来?
这不对劲。
而且郑家所在的弄马巷,要说富贵,也该是郑家旁边的孙家。
孙家在广圆街开有铺子,平日儿子儿媳还有孙子全在铺子里头歇息,老宅这边就两老守着家里。
既是只求财,孙家更为富贵,家里就两老,盗贼为啥不进孙家?
郑家还有一年轻壮汉在呢!
这不对。
盗贼又吞吞吐吐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张舒越就晓得这人怕是被人推出来当替罪羊的了。
可有人有心不想让他查出来,那这事儿就难办。
当年张舒越查了大半年,没查出什么来,这案子就被草草了结了。
现在得了线索想重查,把旁人都叫去了,偏的不叫自己,什么意思?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严信章心中惴惴不安。
拐弯抹角调查一番,发现张舒越这几天一直往花想楼去,又派人乔装打扮去了他夫人名下的铺子,他心里直接是一咯噔。
张舒越肯定是发现什么了。
他忐忑不安,却又不晓得能做什么了,当初趁着张舒越还没查出什么来时,他是能做的都做了,现在张舒越若是怀疑上他,那他要是做点什么,很容易被发现。
这会儿严信章只能按耐不动。
可头上就像悬着一把随时都会掉落的利刃,严信章坐立难安,心思不属。
四月已入春,蒙蒙小雨如约而至,天色阴沉沉,夜里黑得厉害,严信章晚上被张舒越叫了出去。
实属难得。
饭桌上,张舒越似是而非,提了两句,说府衙里的人,都把他当傻子,贪了银子,还当他不知道,堂堂一洲之府,库房里却只这么点银子,这正常吗?说得过去吗?
严信章指尖一抖,眼眸一抬,发现张舒越正目光沉沉的盯着他,他心顿时跳到了喉咙口,脊背冒了一层冷汗,他喉咙干哑:“大人说得极是。”
张舒越笑了起来,絮絮叨叨说了半响,又饮了一杯:“这雅阁楼的桃花酿真真是合我胃口,不过你嫂子不爱我多喝,今儿难得出来,咱不谈公事,来来来,喝酒喝酒,哎,我想起来了,你家儿媳应该快生了吧!”
他在唠家常,可严信章却是蹙起眉头。
张舒越总不爱聊这些,这人刚正不阿,平日不喜聊这个,说的多是公事正事,同他也不太对付,怎么拉着他聊家常?
张舒越说到后头,聊到了府上,说:“我府上开销大,每年你嫂子总要拿了账本给我过目,我是一见那砖头厚的账本头就疼……”
账本?
严信章猛然站了起来,看了张舒越一眼,见他说头疼,可脸上却笑吟吟,眼神又如看戏一般,心里有了不好的念头。
“大人,下管还有要是在身,失陪了。”
严信章匆匆忙忙回了家。
一进府门就直奔书房而去,两护卫提着灯笼跟在他左右,刚到书房外头,就见书房里头微微亮光,不甚明显。
这是——有人在里头。
严信章脑子一个激灵。
张舒越这是调查到他头上来了,今儿邀他喝酒唠家常,只不过是在给书房里的人拖延时间。
严信章立马带人冲过去踢开房门,果不其然看见书房内站着个人。
“什么人?”
那人一身黑衣,面上也蒙得严严实实,手上拿着一火折子,并没有回话,而是捂紧胸口就要往门口冲。
严信章第一反应便是账本已经被对方找到了,匆忙去推书架上一本牛皮包边的古籍,书架缓缓朝两边移,中间墙上出现了一个暗格,严信章刚按下砖头,还没来得及去看账本还在不在里头,陡然听见一声轻笑。
严信章这才惊觉自己上当了。
他匆匆忙忙就想把账本收起来,就被那黑衣人猛地一脚踹到了墙边。
白子慕从暗格里拿出一铁盒子,发现很沉,外头上着锁,打不开,但但看严信章一副要完了的样子,他眉头微挑。
这里头应该就是账本。
严信章捂着腹部从地上爬起来:“来人,来人,有刺客……”
严府的护卫呼啦啦涌了进来,可肉/体凡胎,自是拦不住白子慕。
白子慕很快就翻墙溜了。
严信章赶忙让人去追,可哪里追得着啊!严信章跑到门口,就见对面搁着一只……猫,挺可爱的,他扫了一眼,吩咐护卫分派三路,前去追赶,他急,待不住,也跑着追去了。
白子慕都要笑出声来。
这个蠢货,他就搁跟前坐着,这人都没发现,还追,追个毛线。
白子慕把账本拿给张舒越的时候,张舒越又说不出话了。
第316章 第 316 章
张舒越噎了半天, 怎么都想不到,这账本竟然就这么到手了。
这种关乎前途和性命的账本,说实话, 要是换了他,他定是藏得稳稳当当,谁都不告诉。
他不是没想过派人潜入严府寻找一番, 可派了好几次都没找着。
严信章藏得实在是太稳了。
白子慕也觉得严信章藏东西比老鼠厉害, 他看了这么多宫廷大剧,把严信章书桌上的笔洗、花瓶、笔架是移了又移, 也没见着啥暗格,差点都没找着, 这会儿找着了,却是又打不开了。
铁盒子外头那铁锁超级大, 压根砍不了, 这年头也没什么切割机, 这东西重要,一个弄不好就是铁证, 白子慕倒是能使点招, 强力破开,但张舒越看得紧,他也不敢乱来。
张舒越连夜寻了城里几个铁匠铺的师傅过来,这事儿耽搁不得,这里头要是真是罪证,严家立马就得扣押起来, 不然严信章定是要逃。
时间紧迫。
可工匠打锁一流, 开锁便是磨磨蹭蹭,试了好些个法子都打不开, 白子慕都看不下去了,也着急,问严信章,牢里有偷盗的罪犯没有?
张舒越知道他什么意思,眼睛一亮,立马派人去,没一会一衙役压着个身着囚服的小汉子进来。
都说像由心声,着小汉子一副鼠相,豆大的眼睛,看得白子慕有点想笑。
张舒越问他会不会开锁?
那小汉子感觉受到了侮辱,不会开锁他做什么贼?
翘锁是他们盗贼的必备技能之一。
“会。”小汉子说。
张舒越让他把大铁锁打开。
那小汉子说好好好,可蹲书桌旁边,却是弄了好一会儿都没能把锁打开。
白子慕都看不下去了,问他怎么回事,是不是不会开。
那小汉子说咋的可能,锁头都打不开,他咋的进牢里头?
你不能这么侮辱我。
白子慕仔细看他片刻,懂了,让几个铁匠回家,然后招来一衙役,在他耳边嘀咕半天,那衙役点点头,说懂了,然后把小汉子带了下去,临走前还把屋里的油灯给吹了,门也关了。
张舒越都不知道白子慕搞的哪一出,正要开口问呢,窗户悄然被人从外头打开了,借着月光,一个脑袋在窗口旁边左顾右盼,悄咪咪的,像是确定了什么,然后一个翻身从窗户外爬了进来。
白子慕和张舒越就站书桌旁,可他似乎没瞧见,进了屋惦着脚尖,又左看右看,似乎确认安全了,他才来到桌子前,在头上摸了一下,取了根绣花针似的小铁丝朝大铁锁锁孔里头扣了两下。
咔哒一声。
大铁锁应声二落。
白子慕拍拍手,衙役从外头进来,把那小汉子给带了下去。
张舒越:“……”
张舒越又哑了,没搞明白:“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人小偷也是要讲究一个氛围感的,氛围到了,实力就上来了。
白子慕打开铁盒子,发现里头搁着两本账本,打开扫一眼,这严信章要是真不贪污,那真是见鬼了。
一年往京里送的礼,就近万两。
要是不贪污,这些银子哪里来?严信章每年都往京城送礼,大家都知道,可送了啥,大家却是不晓得的。
毕竟严夫人来自京里,过年过节的,严信章给老丈人送点礼,或者给认识的上峰送点,都是正常的。
可……
近万两啊!
这严家又不是铺子遍地。
张舒越是越看越气,气完了,还是不太懂:“当初我跟你说,倦鸟林那案子,应该和严韩有关,后头你为何让我去查青楼做样子给严信章看?”
当初调查,有人曾说看见严府大公子严韩曾在街上拦过郑家姑娘郑佩儿,还多次前去郑家求娶。
不过郑家就郑佩儿一个闺女,严韩早已妻妾成群,且平日又游手好闲,给大户人家当妾,郑家不舍得。
张舒越是查到了,严韩曾对郑家放过狠话,说不把郑佩儿嫁过来就弄死他们全家,不过气极了,说两话,是做不得铁证的。
严韩外家是京城都虞侯,大周都虞侯属于武官,严韩曾被寄养在外家近十年,有几分身手不奇怪,要是他真一怒之下把郑家灭了,也不是不可能。
而且严韩这人,最是好色风流,是花想楼的常客。
如此,他们派人前去花想楼,严信章要是身正不怕影子斜,自是不会多想,可要是心虚,那么一定就会害怕。
去严家铺子查探,也是同一个道理。
严信章神经紧绷虚弱,知道账簿是他唯一能保命的东西,定是时刻紧张着账簿的‘安全’,如此,当发现有人闯入书房,还捂着胸口,自然而然的会先想去确定账簿到底还在不在。
白子慕一通分析,张舒越呐呐半响,懂了。
白子慕让他旧案重审,就是为了让严信章提心吊胆,要是不虚晃一招,只派人跑严家铺子暗查,严信章定是不会怕。
怕啥呢!
账本他藏好了,那就能万无一失,不怕人查。
可倦鸟林那案子,要是真和严韩有关系,严信章定是要提着心,胆战心惊久了,可不就得方寸大乱了。
张舒越拍着白子慕的肩膀,由衷道:“你小子,损招真是一招又一招啊!”
白子慕:“……”
严信章贪污数额已达数几十万两,数额巨大。
按照大周律例,这已经是全家都得下大牢的重罪了。
严信章连夜想逃,可刚领着一家老小到城门,张舒越已经带兵候在那里了。
“严大人,半夜三更,这是要去哪儿呢?”
严信章撩开车帘,看见前头几十个带刀衙役,脸彻底白了。
严夫人都还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老爷,咋的不走了?”
走?
还走哪儿去?
早知道当初就弃了老大,不该保他。
严信章悔得肠子都青了。
要是没保老大,张舒越咋的会查到自己头上来,以至于这么多年一直盯着自己。
可当初不保严韩不行。
严韩是他长子,他若是背上了杀人的罪名,他这老子定是也要被牵扯,严家也定会名声扫地。
现在严家,算是完了,完了……
严家老少,上下几十人全被拘押入狱。
全城哗然。
咋好端端的,知州大人就森*晚*整*理被抓了?
还好端端?你们没看啊!衙门外头都贴告示了,严大人贪污了。
至于如何定罪,这个张舒越做不了主,知府官阶也不算太低,如何定罪,这得皇上做主。
不过张舒越同白子慕道:“我继任平洲知府已快二十年,先皇在时我就来了,新皇如何,我不曾亲眼所见,但老师曾来信,说新皇……”似乎是觉身为臣子,背后论是非不成体统,他顿了一下,才继续道:“按照老师所说,严信章,活不了,严家人,也绝讨不了好。”
他语气笃定,白子慕就知道什么意思了。
严夫人乃京城都虞侯嫡女,只要都虞侯走点关系,严信章保不了,但严家女眷和底下众人还是能保的。
但新皇惩罚严明,手段狠辣,严家人哪里能讨得了好。
白子慕又不想当官了,可想到老六和小六那两个王八,这官,还真是不考不行。
张舒越晓得他又想退缩,难得有良心的宽慰道:“你也不用怕,只要你不存那不轨之心,皇上不会把你咋样的,而且你若是真考上了,那便得入翰林,翰林的小官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见不着皇上你还怕啥?你现在纯属就是庸人自扰。”
白子慕:“……”
这话没毛病,但有点伤人。
张舒越又道:“而且你师公在京城,他会护着你的,放心去考。”
白子慕松了口气:“那我放心了。”
从张府离开,白子慕打算直接回家去,今儿休沐,蒋小一在家,他想回去逗逗夫郎,不过半道却碰上了蒋小一。
蒋小一领着蒋小二几个,兴高采烈的,见了他立马喊。
“夫君。”
“哥夫。”
白子慕看他们脸红彤彤,应该是晒了许久:“你们去哪儿回来?”
蒋小一眉飞色舞,说:“去沈府看热闹了。”
严信章被抓入狱,傅君然身为他女婿,自是受到了牵连。
傅君然在书院独得夫子宠爱和看重,平日又目空无人,在清河书院就读的,哪个不是天之骄子,对傅君然自是看不爽。
以前他背后有个知州,看不爽大家也不敢做啥说啥,但现在知州入狱了,没了靠山,自是人人喊打。
“哎,傅兄,听说你岳父一家都被知府大人抓了,这是不是真的?你去看你岳父没有?”
“听说严信章贪了这么多银子。”有书生举起手来,啧啧摇头:“真是看不出来啊!年节那会儿雪灾,衙门号召商户们捐款捐粮,我还纳闷,衙门咋的不直接买,是不是想讹商户们的银钱,现在我才懂,感情衙门的银子是被贪了。”
“不过傅兄,你岳父贪的那些银子,给你用了没啊!”
“肯定给了,不然就傅家那一小棉铺,一个月能赚多少银?你们再看傅兄,哎呦,这身衣裳怕是没百两都置办不下来吧!”
“如此当真是食民之血肉,我等清白之人,不屑于尔等为同门。”
傅君然先前就丢了大脸,如今残存的一点脸面算是彻底丢尽,在书院被指指点点,他呆不下去,一怒之下回了家,原还想若是夫子前来规劝他回去,那他还能挣点面子,再收拾东西回去,可夫子没来。
傅君然寒了心,又拉不下脸自个跑回去,在家书也看不下,傅家爹娘看不下去,又觉得这都怨沈家。
当初要不是为了帮沈正阳,他们家老大怎么可能会在蹴鞠大赛上丢那么大一个人。
他家老大最重面子,后头心思都不在学业上,导致乡试发挥失常,要不然他家老大如今定是举人老爷了。
这都怨沈家。
今儿傅家爹娘就跑沈家闹去了,要沈家给个说法,给点银子当补偿。
沈家如今是自顾不暇,哪里还有银子,沈家铺子接连关门,沈正阳不死心到处的求医,花了不少银子,把家都给卖了,一家人重新买了个破落的小院子居住,生活过得紧巴巴,丫鬟小厮被遣了,除了李柳柳和几个生了娃儿的,其他几个妾室全跑个干净。
家里没了下人,又挤,李菜柳几个是天天吵,沈老爷子都要过不下,整天的唉声叹气,临到老了,却穷困潦倒……
院子小,今儿两家人谈不拢,便闹了起来,蒋小一在外头听的清清楚楚。
“沈家傅家真是该,让他们欺负人。”蒋小一说着,掏了十来个铜板出来给蒋小二:“你带弟弟和侄子去买糖葫芦吃去。”
等蒋小二几个离开,他才道:“夫君,你都不知道,前几天沈正阳来咱家了。”
白子慕脚步一顿:“他来干什么?”
“想求爹爹带鸟鸟跟他回去。”蒋小一气得不行:“他问爹爹是不是还喜欢他,他知道错了,求爹爹跟他回去,我那天都要打死他了,父亲拿了斧头想砍他,不过沈正阳跑得太快了,父亲都没砍着。”
白子慕:“那爹爹怎么说?”
“爹爹让他回去撒泡尿照照镜子,要是脸大尿不够,可以让小二几个尿一盆送他。”
白子慕顿时乐了。
沈正阳这是想把他们蒋家当跳脚板。
赵云澜如今算是和张府搭上了关系,沈正阳要是把他哄回去,那便意味着沈家也和张府有了联系,赵家如今生意红火,他眼红得厉害,那天从医馆出来,他看见张夫人领着蒋小二几个在糕点铺里买东西,赵鸟鸟拿着两块糕点左右开工,吃得脸蛋圆鼓鼓。
他还是很胖,块头有点大,白嫩嫩的脸蛋,两个眼睛圆溜溜,半点都没被脸上的肥肉挤着,好看得很,张夫人觉得他这模样漂亮又有福相,还摸他的头,说让他慢点吃。
沈正阳心里不好受。
他以前最看重的沈耀宗废了,最不看好的嫡子却得了张夫人的青睐,要是赵鸟鸟能回来……
听说张夫人三儿子如今才十八。
要是能和张府连亲……
他心里都热了。
回去越想越觉这法子可行,腆着一张脸去求赵云澜回来。
可白子慕为什么针对他?
赵云峰当初又是怎么死,他似乎是没想起来。
要不是过去十来年,实在无法重翻,沈正阳这会儿怕是直接在牢里了。
不过就算证据确凿,赵云峰不是沈正阳下的手,真要判,他最多也就在里头待个几年。
如今,对于一个想不顾一切往上爬的人来说——生意破产,家族落败无疑是最沉重的打击,沈正阳这个样,也没比坐牢好哪里去。
“算了,不管他。”白子慕道:“走,我带你逛街去。”
蒋小一被他牵着手,白子慕微微揽着他的肩膀,护着没让路人挤着他,他心里暖乎乎的,当初来府城,回去大伯娘和说让他看紧夫君,府城的姑娘哥儿可漂亮了。
可这么些年来,夫君还是最宠他。
真好。
……
在府城的第六个年头,白子慕准备六年,在八月时,终于下场了。
乡试和府试一样,照旧是考三场,考题也没多大的变化,策论、时政、诗赋照旧的要考,这就像考数学,来回都有应用题,可虽然都叫应用题,内容难度却是不一样的。
还是原来的考场,只是考舍不同,这次白子慕坐在第六排,第二个考舍,当真是运气好,离茅房远远的,不然这会儿八月,要是坐茅房旁边,那真是要命一条。
今年王俨然,傅君豪,楼宇杰三人也下场了,在排队进入考场时,不出意外,白子慕见到了傅君然。
这人以前看人,是趾高气昂,如今没昂得起来了,不过看人却是阴森森的,像埋伏在草丛里的毒蛇般,楼宇杰搓着手臂,说被他盯着,总觉得浑身都不舒坦。
白子慕没感觉。
傅君然如今是没了牙的野狗,除了吠几声,还能做什么。
书生进入考场,大门又缓缓关了起来。
蒋小一几个是紧张得要命。
在考前前几天,蒋大石来了信,说三哥放心,阿奶在家上香了,让哥夫放心去考。
可蒋小一几个还是不放心,总怕白子慕又搁里头睡着了。
张舒越照旧监考,同蒋小一几个说让他们放心,有他在,他会仔细盯着的。
可盯了有什么用。
白子慕照旧是一写完卷子就睡。
有其他考官在,两人平日又时常走动,张舒越也不敢多做什么,不过见着他搁桌上的卷子都写完了,暗暗松了口气。
三场考试一晃而过。
蒋小一仔细观察了一番,白子慕几次从考场里头出来,都是神采奕奕,牛逼哄哄,于是他立马转头对着蒋父和赵云澜道:“父亲,爹爹,夫君这次稳了。”
蒋父:“你咋懂?”
蒋小一信誓旦旦:“夫君这几次从考场出来,那胸膛差点要顶到天上去,他写的好了他才顶,写不好夫君最要面子,肯定得捂着脸出来,他没捂,说明啥父亲你应该懂了吧!”
那不得了了。
他要做举人他爹了。
蒋父乐得找不着北,急吼吼的想去收拾包袱。
要是真的考上,那势必得回一趟村。
因为得祭祖。
赵云澜看他们父子俩急吼吼的收拾东西,仿佛白子慕已经考上了一样,无奈的笑了笑。
蒋小二几个也高兴,但最高兴的是老六和小六,去年白子慕从张舒越哪儿拿了人参回来,老六小六吃了,前些日子终于又长了一颗牙。
但先前是上头两颗,下头两颗,对称得很,现在下面三颗,上面两颗,他们觉得不好看了,有损形象,囔囔着要蒋小一帮他们拔了。
蒋小一已经晓得了,孩子这牙不好长,就跟人身上的肉似的,人吃得好了才能长肉,孩子吃得好,才能长牙,现在好不容易长了一颗,咋的能拔呢!都一把年纪了,才五颗牙,说出去他都要臊死。
蒋小一揍了他们一顿,两小子不敢喊了,却不怎么高兴,闷闷不乐好几天。
现在两人化了原型上窜下跳,开心得找不着北,小小的一团,像老鼠四处转悠一样,赵主君和赵富民看得直乐呵。
为了这次乡试,白子慕准备了五年,往年乡试卷子他托张舒越寻来,仔细研究过,其难度系数他心里有过大概,又得楼倡廉教导,这次乡试,他觉得稳了。
后头确实是稳了。
又是考了个倒数,白子慕是气得要命,找了张舒越,说都是自己人,就不能给他排前头一点?
又给他排倒数。
排名虽还糊着名,可他的字,他不信张舒越看不出来。
第317章 第 317 章
张舒越冤啊!
就冲他们这关系, 他定然是想把白子慕排第一的,可他那诗赋?做得狗都不愿看,来的几个考官, 复改时都把他那卷子排最后,他咋的好意思把白子慕的卷子排前头来?
排了,那不是赤裸裸的昭告众人, 他徇私舞弊了吗?
不过今年第一不是出自清河书院, 第一是王俨然,这可把清河书院气得够呛。
他们书院的唐顾涛只考了个第二, 这人算术差了点。
要是傅君然当初能调整好心态,那么考个第一不说手到擒来, 但怎么都比清文书院的王俨然厉害。
可惜这人,不知韬光养晦, 心性拧巴不通变故, 本该有大好前程, 却……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楼宇杰和傅君豪也上榜了。
楼宇杰这次考得好一些, 倒数第六, 只傅君豪和白子慕难兄难弟。
一个倒一。
一个倒二。
之后自是回了一趟村。
村长和大房一家是早算日子等着了。
八月初开考,十三考完,二十放榜,要是中了,那么二十二应该会回来。
日子都算得门清,但大家着急, 呆家里坐不住, 二十那天大房一家就开始来村口晃悠。
村里人先前压根不关注科考这事儿,毕竟科考跟他们八竿子打不着, 关注干啥呢!可自村里出了个秀才后,村里人关注起来了,县试,府试,乡试啥时候考的皆是一清二楚。
大家也晓得白小子要考举人老爷了,要是考上了,定是要回来,村里人都激动着急,时不时的也来看一眼。
可到了二十二晚上了,依旧没见着人,大家心里忐忑不安起来。
“这是不是没考上?”
“听说举人老爷可难考了,有些人是考到头发花白才考上。”
衙门放榜那天大伯二伯和村长,几个族长都去看了,不过这几人斗大的字不识一个,后头还是问了人,说是考上了。
大伯几个懵了大半响,蹲街边缓了许久,才手舞足蹈的说考上了考上了。
大伯同村里人说,村里人:那咋的还不回来?今天都二十五了。
“估摸着有事给耽搁了。”大伯说。
确实是耽搁了几天,放榜那天王俨然太过激动,昏了过去。
不过这都是克制的。
白子慕见到有些书生是哭哭笑笑,行若癫痫。当年范进中举疯了半个小时,可以说是相当的冷静了,毕竟人考到了五十多岁,一招中举,岂能冷静。要是换他,他估摸着比范进还要疯。
王俨然家人都来了,放榜后还有鹿鸣宴,这个推辞不掉,鹿鸣宴过后王家带着王俨然回了巡洲祭祖,傅家要办宴席,傅君豪亲自上门请,想让白子慕几人多留一天,吃了他的席再走。
如此便耽搁了好几天。
等回到村里时已经八月底,蒋小一提前给大房来了信,说了准确日子,不过早上出发晚,回到村里时,已经伸手不见五指,怎料大房一家子竟然还等在村口。
家里没晚饭,去大房家吃。
堂奶奶看见蒋小一几个是高兴得手舞足蹈,到了家,大伯娘把留好的饭菜拿出来。
堂奶奶又陪着吃了点,不停的给老六和小六夹菜,蒋小一说阿奶吃,孩子大了不用管他们。
可在堂奶奶摇了下头,老六和小六在堂奶奶眼里永远都是孩子,模样可可爱爱的,小嘴巴又甜甜的,贼招她喜欢。
她拿了蛋羹,坚持要亲自喂他们两。
猪、鸡,鱼啥的,大伯和二伯早帮着买好了,回来隔天就办了席。
楼倡廉一家照旧来了,不过今年多了两。
楼宇杰他媳妇之前生了个闺女,今年年初又生了个汉子。
孩子一生下来白子慕就去看了,大概是运气好,这两个孩子模样都正常,智商也都在线。
白子慕为县争光,楼倡廉赏了他五十两。
这可把蒋小一美得直笑。
村里人是见了白子慕就喊:“举人老爷。”
“喊啥老爷,喊我白小子就行了,年纪轻轻的,叫老爷不好听。”白子慕说。
村里人立马晓得了,这人是不跟他们摆架子,还是当初那个白小子。
他们没看错人。
大家不怂他,立马把家里儿子孙子都抱来了,说让白子慕摸一下。
白子慕:“摸干啥?”
“开光。”有人说。
村里人是觉他出息了,孩子给他摸摸能沾个福气,以前家里穷不敢想,吃都吃不抱,读啥子书。
可这几年,年年多收了粮,光是卖黄豆一年就多赚了好几两,旁的事儿也能想想了。
以前大家没见过读书人,只晓得读书了能当官,可当官对老百姓来讲天方夜谭,那好处也没真真切切体现出来,现在村里有了个读书人,那好处大家亲眼见着了,有了深刻的印象。
——不用缴田税了。
而且,先头每个月大房还去衙门帮领银子,猪肉,布匹——白子慕刚去府成那会儿不懂,还以为这些东西只能在户籍所在地的县衙里领,便让蒋小一写信让大房帮忙去领。
每次月初大房去领回来,村里人那个羡慕就甭提了。
啥都不做一个月就能领一两银子,这秀才,咋的这么好呢?
而且方才大人还给银子了,五十两呢!
以后家里有银子了,也送孩子们去读书,就算考不上秀才——大家朝门口看去。
蒋小二正拿着簿子在登记。
考不上秀才,能寻个账房先生做也是好的,比在地里刨食强。
白子慕摸汉子,村里的小哥儿小姑娘则排着队让蒋小一摸,说沾沾福气。
现在村里谁不羡慕蒋小一?
举人夫郎呢!
蒋小一也不愿扫大家的兴,挨个摸了,陆招娣站一旁看,见着自家哥儿被摸了,心里高兴:“当初小一刚去府城那会儿,林家的还说白小子到了外头,定是要娶小的,现在都几年过去了,还不是只小一一个。”
“那可不是,镇上的秀才那个不是二三个媳妇,白小子到底是疼小一。”
“要我说还是小一是个有福气的。”
“哎,澜哥儿,这是我娘家前儿送来的鹅蛋,你拿着。”
有人递了一篮子鹅蛋过来,里头的鹅蛋个个拳头大,赵云澜推辞道:“谢谢大姐的心意,不过这鹅蛋你拿回去,我们后天就得进京了,鹅蛋容易碎,路上颠簸拿不了。”
“……你刚才说啥呢?”本来还唠得起劲的众人安静了下来,过了好片刻才道:“进京?是……是去京城啊?”
“嗯。”赵云澜说。
大家是倒抽了一口气。
“进京干什么去啊?”
“白小子明年二月得参加会试。”赵云澜眉目带笑:“京城离咱们这边远,一南一北,路上要是不耽搁,也得两个来月才到,那边和咱这边不一样,我想着早些过去,让白小子适应适应。”
其实就是怕水土不服,提前过去适应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楼倡廉给太傅去了信,托他给白子慕‘补个习’。
会试主要考察的内容寻常是四书文、五言八韵诗、五经文以及策文。
五言八韵诗?需要考生创作符合格律的五言八韵,这寻常是考察考生的文学素养和创作能力。
白子慕那诗做的是狗屁不通,楼倡廉和张舒越轮番上阵教了他几年,白子慕还是那个鬼样子,楼倡廉想着让他提前过去,让太傅教教他,让他能临时抱一下佛脚。
会试不一定能过,蒋小一原是想先让白子慕自个去一趟,毕竟在京城他们没有住的地,拖家带口的去到底是麻烦。
要是会试不过,又得回来,跑来跑去的,耽误生意不说,也累人。
但张舒越看了白子慕的卷子,又问了太傅今年会试谁出的题。
太傅回信说是翰林的侯大人。
那白子慕这次应该是能过的。
这侯大人不是爱诗的,这人喜务实,白子慕策论写得一流,应该是能考上。
要是考不上,楼倡廉是想着,让他直接呆京城,让太傅亲自教导,以待三年乡试,重新下场。
那这一去,少则三年,要是走狗屎运考上了,那定是要留京,不可能再回平洲了。
蒋小一和蒋父几人商量,和他一起去。
殿试过了的考生,寻常都会进入翰林,在里头呆个几年后,优秀者留京,不咋优秀的,寻常是下到地方为官。
可寻常是不得回户籍所在地任职。
这意味着白子慕不是呆京城,也得去旁的地,平洲是‘回不来了’。
蒋小一几个自是要跟着去了。
赵富民和赵主君没了儿子,如今在外头人眼里,他们得靠赵云澜给他们养老送终,赵云澜去哪他们自是得跟着。
周老板又来了,酸溜溜的看着赵富民,说老兄,还是你能。
能啥?
举人他外公了,而且赵家如今生意蒸蒸日上,别说整个府城了,现在整个镇上,谁不知道福来客栈的赵富民?
当初头个捐粮的老板。
周老板可是都问过赵富民,知道当初筹粮这事儿是白子慕出的招,然后第一好处,就让赵富民占了。
为啥?
自家人啊!
他要是有这么个孙婿,他现在估计也名扬平洲了。
酸,真他娘的酸。
赵富民啥也没说,被几个老友围着,那鼻孔是差点朝天开。
赵主君摇头失笑,同赵云澜道:“看你父亲那嘚瑟劲,我是差点没眼看。”
赵云澜也笑,指着一旁:“父亲还算好,蒋哥和小一才是没眼看。”
要是赵富民是鼻孔差点朝天开,那么蒋父和蒋小一已经朝天开了。
白天吃席大房一家是高高兴兴,晚上蒋小一同他们说了进京的事儿,大房也高兴,可就是笑不出来。
“这是好事儿。”堂奶奶说着却掉起眼泪:“就是离家太远了。”
府城离家也就一天半的路程,可京城……两个多来月的路。
“在府城寻常扫墓过年你们回来,阿奶还能见着你们,去了京城,太远了,过年你们想回来也是回不来,这一去,阿奶怕是走了都见不到你们了。”
蒋小一心里不好受:“阿奶,您别这么说,您长命百岁,以后我们有空,肯定会经常回来。”
说是这么说,可大家都知道,难。
要是真搁京城里当了官,哪里还有空跑回来?寻常最久的年假也就八/九天,即使想回来都回不来。
可总不能不去。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得去。”大伯说:“白小子有能力走京城去,那就去,旁人想去都去不了,当官好,能护着家里。”
二伯也点点头。
这些年,镇上乡绅、老板到了年总给家里送礼,在镇上见了他们,还客客气气,半点不敢轻瞧了他娘,为啥?
还不是白小子出息了。
这次人乡绅老板来,对着白子慕是点头哈腰一个劲儿的奉承,村里人看得羡慕,说蒋家是真真正正的起来了。
村里人看得明白,大伯几人更是懂。
蒋小二搂着堂奶奶,默默的给她抹眼泪,蒋小三和赵鸟鸟也在一旁哄着她,看她一头刺眼的白头发,几人心里不好受。
堂奶奶年纪老了,不知道下次回来时,阿奶是否还健在,或者这一走,再见可能就是天人永隔了,但不走……
他们就见不着大哥和哥夫了。
堂奶奶一直拉着他们的手,又看了眼正和蒋国强蒋晓晓玩的老六和小六,不舍极了,真真是像割她心头肉一样。
特别是蒋小二,这孩子从小可以说是搁她身边长大的,几个孙子,蒋小二呆她身边最是久。
赵主君道:“大姐,别哭,这人常说,天下就没有不散的一桌饭,可这没啥,只要各自过的好好的,那总有再聚的一天。”
蒋小一凑过去:“就是啊阿奶,您别哭,我夫君不是当官的料,没准过几年我们就得扛着包袱回来了……哎呦,父亲你打我干啥?”
蒋父没好气瞪他:“你就不能说句好?”
蒋小一后背被打得生疼:“我也想啊!可这是大实话,我不说,现在阿奶哭得厉害,以为我们一去不回,以后都见不到我们了,结果没几年我们又回来,那阿奶岂不是白哭了?”
白子慕一本正经:“小一这话没毛病,父亲,现在说一声,堂奶奶他们有心理准备,到时候我要是真的得卷铺盖回来,也不至于那么尴尬。”
蒋父:“……”
赵云澜:“……”
大房一家子:“……”
本来心里难受得不行,现在却又感觉难受不起来了。
蒋小一拿了十两银子出来给堂奶奶,他们这一去,清明过年是回不来了,家的坟,还有阿爷阿奶的墓,只能让大房帮忙扫了。
每次清明买肉和纸钱还有香啥的,其实也用不了一两,但还有赵家的,而且这一去不晓得啥时候回来,蒋小一干脆多给些。
赵富民和赵主君跟着一起去,家里爹娘和儿子的牌位他们是要带着的,可墓带不了,也只能托大房清明时帮忙去打扫一下。
其实赵家的墓都用砖头围了起来,也不长啥草,但清明怎么的都得去上炷香,不然大过节的,别人都有的吃,就他们赵家的没香火,那怎么行?
而且这墓,也得时常看看,要是塌了啥的,也得及时修整。
大伯慎重道:“赵叔,你们放心,都是一家人,这事儿我记下了。”
“劳累你们了。”赵富民说。他没啥不放心的,也不怕大房拿了银子不干事,大房什么人,他都清楚,也晓得即使他不说,大房都会自个帮他们扫。
大房一家子不是爱占便宜的,都是实诚的。
二伯娘摆摆手:“都是一家人,咋的还说这种话,你们进了京,就安安心心,家里有我们看着。”
赵家的铺子,赵云澜也安顿好了,他让赵管家和蒋大石定期查看账本,有啥事就给他去信,每月赢利让蒋大石给他们寄过去就行了。
吃鸡吗这铺子,蒋小一让竹哥儿几个‘入股’了,每人占股二十,剩下的四十是他的。
竹哥儿几个先头不晓得啥是入股,占股二十又是啥个意思,蒋小一解释一番:“占股二十就是店里若是赚了一百两,那你们每人拿二十两,我占四十,那我就拿四十两。”
这个听懂了。
竹哥儿几个都坐不住,急忙说不行。
他们怎么能占三哥这个便宜?
后头还是蒋小一劝了一番,竹哥儿几个才应承了。
“雨哥儿,燕娘,你们年纪也到了,到时候留在府城也好,回去嫁人也好,你们眼睛要亮些,晓得不?”蒋小一和他们呆了几年,感情深着呢:
“有啥拿不定注意的,就跟竹哥儿和大姐二姐说,或者给我写信,被人欺负了,你们就去找张伯,上次你们哥夫带你们去见人了,还记得吗?”
燕娘几个声音哽咽:“记得。”
“咱上头有人,即使三哥不在了,你们也不用怕。”蒋小一牛逼哄哄。
鸡去哪里拿,奶去哪里要,他都跟竹哥儿几个说过。
见他事儿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竹哥儿几个不怕,就是不舍。
他们三人只身来府城,竹哥儿在府城有了家,可雨哥儿和燕娘还小,他们把三哥当成唯一的依靠,如今人要走了,心里堵得慌。
“三哥,你去了京城,要记得给我们写信。”
“好。”
至于凉粉和泡鸡爪,蒋小一给大姐二姐去了话,问他们来不来府城做生意。
凉粉和泡爪的名声他已经打出去了,他们来,直接就能做,不愁没客人。
蒋小一也说的清楚,凉粉和泡爪这两样他以往卖,刨去成本,一天能赚差不多三两银子。
那一个月就是差不多九十两。
大黄和大头已经八岁了,要是来了府城,那便可以直接送去私塾了。
住的地方也有,赵云澜说可以直接住家里,不然空着也是空着。
外头人在城里做生意不容易,做的好定是要遭人眼红,但没事,该打点的他都打点好了,不怕遭人打压欺负。什么都安排妥当了,去了压根就没啥后顾之忧。
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
在哪个年头,做生意才能赚着钱,不然光种地能赚得什么?
村里人天天的起早贪黑,面朝黄土背朝天,可种一辈子的地,却看不起病,吃不饱肚子,他们是干最累的活儿,却是挣最少的钱,一斤粮食换不回一斤肉。
种田,也就勉强图个温饱。
文娘和桂娘还犹豫,邵老夫郎就跳起来。
犹豫啥?
这种天上掉馅下来的好事还犹豫?
邵老夫郎先发了话跟儿子儿媳说:“这是好事儿啊!你们带两个娃儿去,我和你爹在家守着,桂娘啊!跟着你三弟干有肉吃,不过亏得你三弟有良心,事事都能念着你。”
第318章 第 318 章
桂娘哪能不知道这个三弟有良心。
就是晓得, 因此那几年三叔家还穷得叮当响,每次她回娘家时,和文娘都会给二房送吃送肉, 即使二房没啥回礼给她们,她们照旧的年年送。
不过当家的和小爹有心,从没说过啥。
那时候她三弟见她送肉眼睛就亮晶晶, 笑得合不拢嘴, 可没啥东西回礼,他就羞答答, 脑袋低垂着,像犯了错的孩子, 在家里搜刮一遍,也只两个刚编的背篓和几把干菜拿得出手。
庄稼人不稀罕这个, 可给啥都是弟弟和三叔的心意。
那时候她还可怜这个三弟, 想着能帮衬就多帮衬些, 虽然她嫁的也不富贵,可好歹的还能吃饱肚子, 一年到头也能吃上几回肉, 三叔家却是吃了上顿不见下顿。
可现在没成想,倒是反过来了,她这个当大姐的,如今能指望弟弟了。
真好。
一月九十两,文娘和桂娘心动也不敢想,毕竟这么多银子, 但更心动的是蒋小一说了, 带孩子去了府城,让他们进私塾。
来传话的机灵, 蒋小一交代的他是一字不落全说了。
蒋小一也不是没有私心。
只要亲族起来了,那以后他们就能多个仰仗和依靠,也能多条后路。
独木不成林。
又何为世家大族?
只要家族起来,强了,大了,那才能称一句世家。一人成不了家。
赵云澜也是这般想,森*晚*整*理只有家族真正强大了,那才是真的强。
文娘和桂娘不再犹豫,带着娃儿和汉子去了府城,村里人又羡慕了。
去府城做生意啊!这又能赚银子,活儿又比地里轻松,可真真是好。
有个富贵亲戚,到底是惹人羡慕,这黄邵两家,这几年就靠着亲家赚了不少银子,没成想,现在亲家还要把他们带城里去。
这两家是走了什么运啊?
“黄家邵家的,你们去山里看过祖坟了没?别是祖坟冒烟了。”有人打趣说。
邵老夫郎和黄老汉黄老太笑哈哈,也没理,这么好的事儿,大家肯定要嘴酸两句。
那传话的汉子当初刚说完,文娘大嫂就迫不及待闹着让文娘把他们一家子也带去。
文娘不答应,她立马坐地上撒泼打滚。
外人还在呢自家大儿儿媳就这般,丢脸,实在是丢脸,黄家两老臊得说不出话。
杜大妮也知道这般丢脸,可这是去府城啊!要是能跟着去做生意,那以后自家两儿子没准也能进私塾读书去。
杜大妮想到此,哪里还顾得上面子。
黄老汉和黄老太是臊,一时没说出话来,那传话的小汉子便以为他们也是这般想,这种事儿他没少见,立马道:
“小一哥儿和白举人说了,家里没地方,小生意,也用不着那么多人,就大姐二姐去,要是二姐还想带人,住不下,就大姐自己去。”
这话什么意思大家听出来了。
小本生意,只一家做也是行的。
大姐二姐都叫,这是不想偏袒。
可要是二姐想‘拖家带口’,那就算了。
文娘知道这是蒋小一给她找的由头,想来是早料到杜大妮会闹,因此才这般说。
她不能拖三弟后腿,立马道:“既然三弟这么说,那我和大力就不去了。”
黄大力也知道蒋小一啥个意思,配合道:“对,爹娘,我们不去了。”
不去咋的成啊!不去以后就得在家,一辈子都没出息了,而且去了还能送大黄去读书。
去,必须得去。
黄老太严着脸骂起来。
杜大妮你别闹,你再闹你就滚回你娘家去。
黄大有不高兴:“娘……”
“你这管不住媳妇没出息的,你把你媳妇拖屋里去,再让她闹,今儿咱就分家。”
黄老太和黄老汉一凶起来,杜大妮也不敢再闹了。
文娘和桂娘带着娃儿和汉子去了府城。
凉粉和泡爪咋的做,蒋小一都教了。
卤味这个没有教。
倒不是不信大姐二姐,而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客栈里头的烤鱼、香油至今是一直被模仿,从未被超越的原因就是在香料上——没人能想得到这些是用药材做的。
要是教大姐二姐做卤味,,大姐二姐还有两个姐夫要是不注意,被人学了去,那那脑子聪慧的,马上就能推断出香油咋的做了。
蒋小一思来想去,还是没教他们。
凉粉和泡爪也够他们赚的了。
教完了大姐二姐,他们才回村里祭祖。
在村里呆了三天,岁月不饶人,堂奶奶年纪上来了,大伯二伯几个,也都上了岁数,到底是亲戚,白子慕拿了一颗添寿丹出来给了堂奶奶,让她得了空,就撮点粉泡水喝,这东西延年益寿。
堂奶奶一听,宝贝似的收了起来。
白子慕又另外给了大伯二伯每人一颗丹药,叮嘱他们家里人身体要是出了啥,就泡水喝。
“寻常风寒就别喝了,这丹药可贵可贵了,寻常时候别乱吃,只能用来救命救急。”白子慕说。
大伯扫了赵主君和赵富民一眼,说:“我晓得了。”
赵主君和赵富民这些年吃了不少,几年过去,两人不见半分老态,似乎还越活越年轻了,大伯就晓得这丹药怕是养身的,也没多放心上,庄稼人天天早睡早起的干活,能吃饱吃好,身体就能好,不用特意去养啥生。
但他还是小心翼翼收了起来,直到后头张大丫生了老三,血崩了,差点没从鬼门关回来,连着大夫和稳婆都说不行了,让他们准备后世吧!
大房一家子急得团团转,后来还是大伯想起白子慕那话:‘这丹药可贵可贵了,只能用来救命救急。”
大伯蹿房里把落了灰的丹药盒子寻了出来,撮了点粉末让柳哥儿给张大丫喂下去。
产婆和太夫都说没用,他们干这行干了大半辈子,血崩得这么厉害,止也止不住,寻常都是得直接准备后事了,可柳哥儿没一会儿就出来了,手舞足蹈高兴说血止住了,大嫂睁开眼了。
后头大伯和二伯是捧着丹药看了一晚上。
蕨菜、泡笋这些咋的做,蒋小一也和大石说了,让他以后在村里收了,搁下头几个客栈里头卖。
都交代好,蒋小一又抽空和白子慕去裴家看了眼。
裴阿叔怎么说也是他小时候的玩伴,当年裴婶子生了娃儿,蒋小一回来还和白子慕去看望过,送了个小金锁头。
如今裴家娃儿已经六岁多了,蒋小一去时他正蹲在院子里洗衣裳,小小的个头,蹲地上就跟个球一样,见了蒋小一,他一副成熟的小大人样,却又掩不住的高兴,跑过去说:“小一哥,哥夫,你们来了,快家里坐。”
他显然还记得这个每次过年回来,都会给家里送糕点,捏他脸,然后亲自上手教阿爹撮汤圆的哥哥。
他有点高兴,进了屋又是搬凳子又是倒水,最后还把吊房梁上的篮子拿下来,里头搁着几个柿子饼,不晓得放了多久,颜色都有点变了,可孩子却像献宝一样,跑厨房拿了个碗,仔细把里头的水渍擦了擦,这才把柿子饼放碗里,招呼白子慕和蒋小一吃。
蒋小一喊裴家汉子一声叔,孩子喊他一声哥倒也没错,就是年纪差得太大,蒋小一感觉怪不好意思的。
小娃儿乖得很,蒋小一问啥说啥,坐凳子上他两只小手乖乖搭在腿上,是规规矩矩,跟老六小六那皮样子没得比。
蒋小一视线在屋里飘了一圈。
裴家泥墙草屋,虽是破烂,但里头干净,座椅啥的摆得整整齐齐,擦得干干净净,上头一点灰都没见着,之前来裴家,裴家是又脏又乱,裴汉子和裴婶子脑子不清醒,屋里的活儿虽然简单,但也指望不上他们两。
裴老太要上工,裴老汉要忙地里,家里没人打理,自是脏些乱些。
现在家里,倒是被孩子打理得挺好。
没见裴汉子和裴婶子,蒋小一问娃儿,你爹娘呢?
小娃儿乖巧道:“小一哥是要找阿爹和阿娘吗?我刚把他们哄睡了。”
蒋小一:“……”
白子慕:“……”
蒋小一:“那你阿爷呢?怎么你在洗衣裳。”
小娃儿:“阿爷去地里干活了,天气热,阿爹阿娘汗多,我见晌午天气好,就给他们擦了身子,那衣裳湿了,我就想顺手洗一下。”
白子慕:“……”
蒋小一:“……”
蒋小一抿了下嘴:“你吃过饭了没有?”
小娃儿声音清脆,站起来说:“吃过了,小一哥白哥夫,你们吃了没?我今天炒了小白菜,可好吃了,你们要不要吃?”
白子慕:“……”
蒋小一:“……”
蒋小一噌的站起来,白子慕仰头看他:“干什么?”
蒋小一:“不能聊了,回家打孩子去。”
白子慕也觉心里酸溜溜。
这娃儿比老六小六就大一些,可看看,啥叫差距?
这就是差距。
他和裴家汉子先后生的娃,可裴家汉子如今已经过上了退休老干部般的生活。
再看看自己。
他娘的。
不能再想了,再想他也想打孩子了。
穷人家的小孩早当家,本该被父母呵护淘气的年纪,却不得已早早的熟了。
小娃儿懂事,很乖,但也聪明,白子慕跟他聊不过几句,就晓得了。
这孩子命苦,小小年纪就得照顾痴傻的双亲,听村里人说,家里的活儿他啥都会干,做饭、喂猪、洗衣裳他样样都会,大家说是裴家汉子和裴婶子傻人有傻福。
可他们有福了,到头来苦的却是孩子。
蒋小一晓得他知事儿,给他塞了五两银子。
小娃儿都慌了,说小一哥你给我银子干啥?他说啥都不要,两手紧紧揪着,不给蒋小一往他小手心里放银子。
蒋小一摸摸他瘦小的脸蛋儿:“我跟你阿爹从小玩到大,哥哥要去京城了,以后过年肯定不能回来了,这是压岁钱,就当哥哥提前给你,你仔细收着,别同别人说。”
小娃儿抿着嘴:“不要,哥哥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没事,哥哥给你你就收着。”裴老汉和裴老太年岁已高,整日在外头忙忙碌碌,裴家汉子和裴婶子又靠不住,裴家那两个外嫁的姑娘有自个家,操心不到这边来,蒋小一道:
“你以后要是有什么事,就去找村长爷爷,或者去找我大伯二伯,还有大树哥哥他们,知道吗?”
“你阿奶和阿爷不容易,以后你要好好孝敬他们。”
他年年都要悄悄叮嘱一遍。
小娃儿眼眶红红,抱着蒋小一的脖子,埋在他脖颈边半天没说话。
白子慕也抱了他一下。
隔天又去了趟楼府,回来时已是晚上。
楼宇杰要十月才动身,楼倡廉在京城有宅子,楼宇杰打小便住京城里,对京城熟,不用提前去找房和适应,他便也不急着走。
王俨然和傅君豪是九月下旬才动身。
水路快,不出两个月就能抵达京城,但京城在北,十月下旬左右那边河道就要冻起来了,赵主君和赵云澜坐不了船,白子慕只能马车过去,因此也只能早早出发。
该安顿的都安顿好,原是打算直接出发,不过村里黄家的老人去世了,这节骨眼倒是不好直接走。
之前几年,村里红白喜事儿,蒋家虽是不在,但礼钱总会到,他们离得远,不能回来帮忙,村里人都通情达理,没说啥。
这会儿要是说赶路,也是行的,村里人不会说什么,但好几年了,村里的红白喜事儿都没能帮过忙,而且黄阿叔和家里关系还不错,蒋小一和白子慕最后还是留下来,打算跟着帮忙几天。
反正急也不急这两天。
蒋小一和白子慕都去黄家帮忙了,蒋小二几个搁家里收拾行礼和收野菜,赵富民和赵云澜趁着空挡,去了一趟作坊看账,赵主君则是带着老六和小六找堂奶奶唠嗑去了。
这几年没咋的回来,村里发生的新鲜事可不少,赵主君听堂奶奶说得津津有味,老六和小六听不懂,什么隔壁林家和村里的陆家吵架了,陆家汉子差点被打了,这些人他们也不认识,听得云里雾里,最后两个小家伙待不住,溜了出去。
小六问老六去哪里玩啊!
今天黄家出殡,来的客人一定很多,也不知道有没有美人。
老六说:“我们去黄家找父亲和爹爹去。”
到的时候老六就搁后院不愿出来了。
后院一大帮妇人、夫郎在洗菜洗碗,老六就像老鼠掉进米缸里头了,哪里还愿意走,蒋小一想喊他回去,见他不愿,大家还笑,说来就来了,裴阳阳也经常来,没事儿的,孩子愿意看她们干活就让看,看多了以后孩子才会干活,是不是啊老六。
老六笑眯了眼,声音奶呼呼说:“这位婶婶,你不仅漂亮得要命,说话还这么好听,都说到老六的心坎上去了,婶婶叔叔们这么善解人意,难怪婶婶们个个眉清目秀水汪汪。”
大家哄笑起来,活都不干了想去捏他脸。
也没觉得他咋的,老六好色是好色,但他不会像旁人那般说猥琐话,或者朝人下手,他只是嘴巴甜,喜欢看姑娘哥儿和对他们打招呼。
蒋小一无奈,便随他,跟着张大丫蹲在大盆旁边一起洗韭菜。
小六不想看,自己到外头逛,裴阳阳正在收拾饭桌。
黄家亲戚多,来的人不少,黄家院子不大,外头又是坡道,饭桌不能摆村道上,隔壁唐家外头的路倒是平坦,要是办的喜事,还可能把桌子搬唐家外头摆,但这是白事儿,饭桌摆人院子外,不吉利。
饭桌不够,大家要吃席只能轮着来。
大多妇人夫郎在后院忙,只有一些搁前院收拾碗筷,裴阳阳个头小,又是个小汉子,搁夫妇人夫郎推里,特别显眼,小六一眼就注意到他了。
村里人有讲究,认为孩子和老人身上身子虚,阳气弱,参加白事容易被死去的人给勾魂带走,因此来帮忙的,多是十三四往上。
可裴家……
裴老太要上工,裴老汉背驼得厉害,那头颅几乎要垂到地上,重活干不了,轻活也干不好——干起来又慢又磨蹭,只能裴阳阳来。
不来咋的办?
村里讲的就是人情往来,家里两个老人,肯定有走的一天,到时没人帮忙那怎么行?
裴阳阳年纪小,倒是有人怜惜他,说不用他来,以后他们家有啥事儿,他们肯定也会帮,这裴家什么情况,大家哪能不懂,又不是说家里有大人可不愿来。
这一家是老的老,小的小,傻的傻,比当初的蒋家二房还要惨。
可裴阳阳说他能干,每次都会来,大家知道他有心,就不再劝了。
这几年日子好一些了,红白喜事饭桌上不再像过去那般片甲不留,如今还能剩些汤汤水水。
不知道是谁家娃儿跟着大人来,一碗糙米饭刚吃了两口就没吃了,剩了大半,裴阳阳收下去,后头见着没那么忙了,才往那碗饭里倒了点菜汤,拌了拌坐角落里非常珍惜的吃了起来。
知到晌午,黄阿叔喊他去后院吃饭。
来帮忙干活的,主人家都会管一餐,大家干了一早上的活儿了,早饿得很,蒋小负责给他们打饭,大家是拿了碗就开始上桌。
裴阳阳‘不争不抢’,排在队伍最后头,蒋小一疼他,给他打了满满一大碗,说:“饿不饿?去桌上夹点菜吃。”
裴阳阳点点头说谢谢小一哥,到桌上,几个妇人给他夹了肉和几筷子菜,他小声说谢谢,却是没搁桌上吃,又端着碗出去了。
裴家汉子和裴婶子正在坡道拐弯处那儿坐着,一个在玩泥巴,一个囔着要孩子。
裴婶子似乎生了儿子后脑子清醒了一点,以前是一不留神她就往外头跑,不是说找汉子就是说找儿子,反正是四处晃,从不会乖乖坐着,村里人要是给了点啥吃的,她也从不会想着留回家,当场一股脑就往嘴里塞。
可现在大概知道裴阳阳是她的儿子,又或者是天生的,她即使脑子不清醒,却疼裴阳阳疼得要命,她的疼和其他当娘的不一样,她是特别的听裴阳阳的话,现在一有吃的,她也不会直接塞嘴里,而是藏起来,之前还有人纳闷问她咋的不吃,她笑得傻傻的,说好吃的,想给阳阳。
这会儿她不见裴阳阳,心里就焦躁,但想起裴阳阳的叮嘱,她也没乱走,只是不停的嘀咕,说要儿子。
裴家汉子捏着泥巴,烦说:“你不要吵多了,阳阳等下就回来,你再吵,等会我捏好汤圆了,看我还给不给你,哼……”
裴家婶子不听他,还在嘀咕:“阳阳呢!我要阳阳。”
第319章 第 319 章
“你不听话, 阳阳回来我告诉他。”裴家汉子非常生气,说完这话,想转过身去继续捏泥巴不理她多了, 却看见裴阳阳端着一个大瓷碗过来,立马高兴得大喊:
“阳阳,阳阳, 你回来了。”
“爹, 娘。”裴阳阳说:“我带饭来了,你们饿不饿?阳阳喂你们吃饭。”
只有一个碗和一双筷子, 裴阳阳不晓得给他们哪个拿,干脆自己动手喂, 而且没桌子这两人自个捧着碗吃饭就很容易掉,浪费了不好。
裴家汉子和裴婶子乖乖吃起来。
老六在后头跟着蒋小一吃饭, 小六在外头逛, 最后跟白子慕凑了一桌, 白子慕给他打了两碗饭,见他吃完了才把他赶后院去。
小六找老六想叫他回家, 老六脸蛋上全是吻痕, 正乐不思蜀呢!哪里愿意走,说他要等爹爹,帮爹爹干活,让他先回去。
小六哪里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从后院出来,就看见了裴阳阳, 下意识跟了上去。
自己去吃别人吃剩下的, 却知道给爹娘送干净的饭菜,还站在一旁一口一口的喂他们。
这人和爹爹说的一样, 很是孝顺啊!
等爹娘吃完饭,裴阳阳说:“爹娘,你们乖乖在这里等我,我去帮忙,等忙完了就带你们回家。”
裴家汉子是无所谓,反正去哪里都行,只要有泥巴给他玩,他就心满意足,再说了,外头的泥巴比家里的还多呢!搁家里玩两下泥巴就没了,还得儿子去外头挑泥巴给他,外头泥巴多,他更乐意呆在外头。
只有裴家婶子要哭不哭的拉着裴阳阳,说:“阳阳还要忙啊?娘要阳阳,阳阳不忙,干活累,娘去。”
“娘不会。”裴阳阳说,他之前有尝试教裴婶子洗碗洗菜,可裴婶子就是怎么都干不会,洗个碗,能全给打碎了,这是给人家帮忙的,打碎了可不好:“娘听话,我忙完了就回来找娘。”
安顿好爹娘,裴阳阳拿起碗,一转身就看见小六正站在他身后,也不知道对方来了多久。
对上小六有些复杂的神情,他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裴阳阳是认识小六的,这是蒋哥的儿子,一年到头只回来那么几天,以前他们坐牛车,裴阳阳远远见过几次。
可老六和小六回来,不怎么出村里来玩,即使出来,也不会跑他家那边去,他们更多的是在晒谷场那一带玩闹,裴阳阳以为他不认识自己,刚想说话,就听见小六说:“你是不是阳叔叔?”
裴阳阳一怔:“你认识我?”
“认识啊!”小六不当哑巴了,看着他说:“父亲和爹爹经常说起你,夸说你厉害。”裴阳阳这名,也还是白子慕取的呢!
那会裴老太拿了三个鸡蛋上家里来,让他帮忙取一个,裴婶子虽是脑子傻,但模样不错,裴阳阳清秀得很,还在襁褓里的时候就贼拉爱笑,蒋小一第一次抱他的时候他才两个月,可刚被蒋小一抱怀里,他就朝蒋小一笑。
白子慕在一旁见了,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太阳。
——同样的灿烂,明媚,让人心里暖和。
蒋小一年年回村总要去看看裴阳阳,回来就忍不住总要夸两句。
小六自是懂他是谁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没什么表情,又因像着白子慕,面容显得十分冷峻,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
裴阳阳脸色一变,心中油然而生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害怕,整个人仿佛即将熄灭的小火苗,迅速灰败了下去。
村里的孩子都不喜他,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会干活。
‘你看看你,都多大了,还整天只想着出去玩,看看人家阳阳,才六岁,比你小那么多,人家都会帮家里干活了。’
‘你怎么这点都干不好,给你洗个衣裳你都洗不干净,看阳阳,他爹每次把衣裳弄那么脏,他都能使劲认真给搓干净,你咋的不能学学人,亏得你还是个姑娘。’
这般说的多了,村里的孩子见了裴阳阳总没个好脸色。
但蒋小一从不会这般说。
他知道对比不好,就像他和丘翠翠,以前村里的总爱拿他们两个比,他比不上丘翠翠,他虽是没说啥,可心里其实并不好受,他和白子慕只是感叹,说裴阳阳懂事了,那么小就会干那么多活,和小二他们一个样,乖得很。
蒋小一从不会对着老六和小六说你看看人,你们和人同个年纪,怎么比人差那么多这种话来。
因此小六对裴阳阳印象极好,裴阳阳见他没再说话,脑袋垂得更低了,空了的大瓷碗被他紧紧抱着,不安的摩擦,却听小六崇拜道:“爹爹说你会干很多活,厉害厉害的。”
裴阳阳猛然抬起头。
小六看着他说:“我们一样大呢!可是小六很多活儿都干不了,你无敌厉害,刚刚你吃饱饭了没有?”
裴阳阳点点头。
其实裴老太如今跟着大房干活,一天三十文,家里已经不缺吃的了,但老人家是穷是饿过来的,那些饿肚子的经历刻在骨子里太久,平日总省得厉害,总不敢大手大脚花,有了银子也总想存着留给孙子。
裴阳阳跟着他们长大,又干过活,更知道一口吃的来之不易,方才收拾桌子时那饭还干净,没怎么吃,他不舍得倒,就吃了。
小六说:“你骗人,你这么高,半碗饭哪里饱,我都要吃两碗才感觉饱呢!你过来,我这里有糕点。”
小六知道他应该不会吃独食,从兜里掏了个白色塑料袋出来,里头放了几块点心,他给了裴阿叔和裴家婶子每人一块,才拉着裴阳阳坐到一旁,拿糕点给他:“你吃,这个可甜了。”
府城带回来的糕点,裴阳阳吃过,是蒋小一和白子慕送的,可其实桂花香的糕点那味儿他不太喜欢,闻不惯,刚吃了一口,正要吃第二口,小六突然把他手上的糕点抢回来塞嘴里叼着,然后又从袋子里挑了一块出来递给裴阳阳,说:
“你不喜欢桂花糕,那就吃这个,看看这个口味喜不喜欢,这个是糯米做的。”
裴阳阳身子一僵,看见他笑吟吟的,眼眶突然酸涩得厉害。
“谢谢。”
“客气什么,不喜欢吃那就不吃,人没必要勉强自己,做人嘛,就得及时行乐,我们一起玩吧!”
裴阳阳小声说:“可是我,我还要回去干活。”
“刚才父亲说,干活的吃了饭能歇半个时辰,你那么急回去干什么?”小六拉着他:“人生聚散长如此,相见且欢娱。”
裴阳阳一个字都没听懂,但却觉得很深奥。
小六无聊得很,这下终于找到玩伴了,和裴阳阳玩了半个时辰,裴阳阳用草给他扎了蚂蚱和蝴蝶,小六很喜欢,可一想,裴阳阳扎好的蚂蚱和蝴蝶都送给他了,这礼物,做人该是礼尚往来。
小六想了想,把腰间的拇指大的玉佩解了下来,这是王俨然送的,虽然小,可这玉佩上头雕着一只戏着蝴蝶的小猫猫,他最喜欢了。
这玉佩不是拿去青楼,是给阳阳,不是随便给不认识的人,爹爹和父亲也喜欢阳阳,那爹爹和父亲应该不会骂他。
而且这玉成色并不好,也不贵,才二两银子,是王俨然送的最便宜的货了。
“这个送给你。”他说。
裴阳阳村里长大的,平日也没怎么去过镇上,哪里知道这玩意儿值钱啊!只以为是寻常小玩具,但想来也是买的,要花银子,他说:“我不能要。”
“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裴阳阳听不懂,就没回答,小六觉得他很高冷。
高冷!
哎呦我去。
小六一拍脑袋,想起自己的高冷男神形象,立马不再说话,只强硬的塞给他。
裴阳阳只得接下了,看见上头的小猫,他眼睛一亮,说:“谢谢你。”
小六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客气。
这玉佩,在此后二十年,哪怕知道它值点银子,裴阳阳都一直小心翼翼的随身携带着,即使穷得睡大街上,他也没想着当掉。
黄家白事一办完,
隔天一大早蒋小一跟着白子慕便出发了。
村里人又来送了。
大概是晓得他们这一去就难再见了,大家心头都不好受。
虽说不是自家人,可其实一个村的,到底是有感情。
蒋小一也有点不舍,最后眼眶红红的。
裴家汉子也来了,不知道从哪儿听说蒋小一要去京城再不回来了,这会儿眼睛泪汪汪,村里人总说他是傻子,可裴家汉子的记忆只是停留在小时候,他只是‘长不大’,他把蒋小一当玩伴,每次都在等他回来。
蒋小一没看见裴老太和阳阳,问他一个人来啊?
裴家汉子点点头:“娘说你要进京,以后怕是都不回来了,我知道你最爱玩泥巴,给你,拿去玩。”
他从衣裳里掏了一大团泥巴出来。
蒋小一:“……”
白子慕:“……”
蒋小一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接过说道:“谢谢叔,你以后可要听阳阳的话,知道吗。”
裴家汉子乖乖点头:“知道,不过老子听儿子的,虽然不像话,可阳阳有脑子,我没有,我听他的。”
白子慕有点想笑。
蒋小一都不知道裴家汉子是傻呢还是不傻,说傻吧,他又知道老子听儿子的不像话,说不傻,他又说自己没脑子。
周边人也是想笑。
大伯二伯几人都来送了,堂奶奶没来,大伯说堂奶奶在家抹眼泪呢!不敢亲眼看你们走。
马车驶出村子时,白子慕回头看了一眼,心里酸涩难言。
毕竟这儿也是他的家,是他来大周后第一处安顿下来的地方,心里也隐隐的有些后悔。
当初要是知道要走,那宅子就不做那么大了,白白糟蹋一笔钱,都没能住几个月,想到这儿,他也是眼含热泪。
蒋小一费尽口舌,才勉强的把人安抚好。
他们一路向北,却都不知道,就在昨儿,裴阳阳回家后,夜里翻了一宿,一大早的起来,趁着吃早食的空挡,隔着粗布,攥着口袋里的玉佩,同裴老太说:“阿奶,我想上学识字。”
裴老太都坐不住了:“阳阳,你说啥子呢?”
“阿奶,我想上学。”裴阳阳重复说。
裴老汉子诧异看向看他:“怎么突然想识字了。”
裴阳阳低下头没说话。
昨儿小六同他说了好些话,他一句都没听得懂,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回来后他觉得可惜极了,要是他听得懂,他和小六应该能聊许久,小六后头也不会突然闭上嘴巴,不跟他说话了。
他也想读书。
大家都说,蒋哥这一走,怕是不会回来了,以后估计要定居京城,京城太过遥远,要是想去,那只能像哥夫那样。
裴老汗和裴老太沉默半响,认真看他:“阳阳,你是真的想读吗?”
裴阳阳重重点头:“嗯,想读。”
裴老汉和裴老太又沉默了起来,家里的事,几乎都是裴老太做主,裴老汉朝她看去。
裴老太摸摸裴阳阳的头,沉默许久,才说:“咱阳阳想读,那就读,阿奶供你。”
这孩子生出来就是苦的。
有时候裴老太看他干活,见他满头汗,旁的孩子都在玩,他却得搁家里干活,心里也会自责起来,也会觉得当初也许就不该让这孩子生下来。
生下来,生她家,是受苦来了。
当初整个小山村,最穷的是住山上的李菜花和蒋家二房。
可蒋小二和蒋小三再穷,上头都还有疼他们的大哥和父亲,莫小水也是这般。
蒋小一和蒋父、李菜花都还年轻,能陪孩子许久,这几个娃儿有人爱。
可她家阳阳不一样。
她和当家在,孩子还能同他们相依为命,可他们要是走了,这孩子……真真就是没个疼的了。
他虽是有爹娘,但裴老太清楚,他其实没爹娘疼,没谁爹娘是这般当的——爹娘没能照顾娃,还得让娃儿来照顾。
儿子和儿媳,与其说是孩子爹娘,倒不如说是累赘。
她把孩子当成家里的未来和希望,可孩子——不应该一出手就背负着这样的担子。
旁的孩子下雨尚且有个躲雨的地方,可她的孙子没有,因为他自己就是屋檐。
要是没有白子慕,裴老太也不会这般轻快的松口,她存银子,是给孙子以后娶媳妇用的,拿去读书,要是砸不出个声儿来,那咋的办?岂不是糟蹋银子。
还是踏实过日子好,不敢妄想。
可白子慕考上举人了,要上京了。森*晚*整*理
她就这么一个孙子,孩子出生到现在,也从没问过她要啥子东西,如今就想读个书,那她就供,能供到几时是几时,如果孩子真出息,没准还能走出去,像白小子那般,不用一辈子都搁这山里,日子见不到头。
裴阳阳确实是争气,后头一路高歌猛进,裴老太和裴老汉走后不过三年,他便带着爹娘考去了京城,后因小六,又自主离了京,远赴边境任职。
……
条条大路通罗马,这话在大周也适用。
从平阳镇到京城,往哪儿走都能抵达。
不过就是绕不绕路、安不安全的问题。
有些地方路近,土匪猖獗,这个白子慕不怕,土匪真遇见他们,谁抢谁都不一定。
他仔细选了条路,要是一路顺利,便能在十一月中旬左右抵达京城。
还得去府城接李菜花和莫小水。
蒋小二几个不知道搞什么鬼,硬是撺掇着莫小水跟他们进京。
莫小水是去哪里都无所谓,反正娘和叔叔们在就行。
蒋小一搞不懂孩子们想干啥,只当舍不得,毕竟一起混了好几年了,感情深,李菜花和莫小水愿意走,那就带着吧!
楼倡廉还不放心,一路过去山高水远,这帮子人,老的老小的小,真正能顶事的就蒋父和白子慕两个。
他想给白子慕雇几个镖局的护送他们过去,不过白子慕说不用。
土匪?
怕啥。
他家老六和小六虽然个头小,但可不是吃素的,一个打八都不在话下。
到平洲接了人,和竹哥儿,雨哥儿几人一起吃了顿饭,便出发了。
顾家老爷来相送,他和赵富民关系好,这会儿羡慕呢!
顾老夫人也眼红。
顾家老爷不是羡慕赵富民进京,进京谁有银子谁都能去,他是羡慕白子慕都考上举人了,还没忘了他这个半路杀出来的外公,如今是举人,要是真考上了,那可是官老爷。
和他们再也不同了。
谁能想到赵家还能有这般造化,之前赵云澜刚和沈正阳合离,赵家遭到打压,他们听了这事儿虽是气,可也忍不住觉得赵家可怜,遭遇沈家打压,以后怕是要苦了。
如今……
可怜个啥呢!!
他们见人都得弯腰了,不弯腰不行,这是举人他爹爹和外公啊!
没准过不了多久,又成官爷他爹爹和外公了。
沈正阳也来,站在墙角没敢露面,只目光阴沉沉的看着他们。
蒋小一戳了戳白子慕,示意他看。
白子慕抬眸一瞧,差点没认出来。
时隔几月不见,沈正阳像是老了十来岁,一副颓丧样,蒋小一听人说过,因为身子不好,生意又没了,大概是无法接受,他如今是醉生梦死,时常因为交不起酒钱,被人小二从客栈里头轰出来踢打。
赵云澜也看了眼,沈正阳似乎是被他那平平淡淡的目光所刺到,踉跄的跑开了。
赵云澜说:“沈正阳那三个儿子都废了,我听说沈老太爷想从沈家老二那里过继个孩子过来给沈正阳抚养。”
这事儿蒋小一也听过。
可沈老夫人不同意,沈老三又不是她生的,那孩子不是亲孙子,咋的能养得熟,再说了,家里连买菜的银子都差点没了,可不养怎么办?沈正阳这一脉岂不是要断了。
一家人是天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
“该。”蒋小一骂了一声。
三辆马车一路晃晃悠悠,因为东西放空间袋里,没有多少行李,三马车也够坐了,白子慕便没再买多余的马车。
一开始蒋小一和几个小的还觉新鲜,经常探着脑袋往外头看,可不过半个月,个个屁股疼,脖子酸,外头风景再漂亮众人也没心思看了。
九月、十月,天气还热,坐车厢里头真的是跟蒸桑拿一样,又闷又热,可北方天气干旱些,撩了车帘子,风一刮,能吃满嘴尘。
这边似乎没有秋天,十月下旬,没有一个过渡,立马又冷了起来,在马车里穿得再多,可光坐着啥都不干还是冷。
路途遥远得,实在让人无法言说。
八十岁的老太太,可能进京都得一百了。
坐久了白子慕整个人都不舒坦,想直接往京城飞,可一家老小总不能丢着不管。
直到脱了一层皮,差点去见太奶奶,一行人才到了京城。
第320章 第 320 章
十一中旬, 京城已是大雪纷飞。
蒋小二这些年身子好了些,平日都没怎么咳了,可大概是路上太过劳累, 这病秧子又咳了起来。
蒋小一搓了点丹药给他吃,咳的倒是没那么厉害了。
赵富民和赵主君倒是没啥不适,坐久了腰疼, 老六和小六就站他们背上蹦蹦跳跳, 一路过来舒坦得要命。
不过这边年年落雪,百姓大概习以为常, 大雪天的,街上依旧是热闹, 还没进城,远远的就能听见其喧哗。
城墙高耸入云, 墙上官兵手持长矛, 个个面容严寒。
在平洲, 进出时盘查没那么严苛,露一下秀才令, 不是特殊时期, 衙役睁只眼闭只眼,盘问两句就给进去了。
在京城,七品的官不如狗,秀才满地走,更何况一个举人。
官兵是又问又查。
不过白子慕模样好,又持有路引和文书, 车厢里的东西也简单, 都没啥好检查的。
这行人是老弱病残占了个全。
从平洲那么远的地儿来,一路马车, 官兵瞧他们个个蓬头垢面,灰土满身活似野人,想来一路都是风餐露宿,心有不忍,多了两句嘴。
“你们进了城,直直往前走,到第一个路口左转,然后一直走,那边有间客栈,位置有些偏,但要价便宜,最近下面各洲书生皆已抵达京城,城里客栈紧张,那边想来还有空房。”
“多谢兄弟。”白子慕道了句谢,和蒋小一就想往客栈去。今儿已晌午,房子不是那么好找的,目前只能暂时住客栈。
蒋小二几个不愿再上马车了,屁股痛,想走走,其实就是好奇,想看看。
赵富民也没忍住,扶着赵主君下来。
“到底是京城啊!同咱平洲比,到底是富贵多了,也热闹。”赵富民不由感叹。
赵主君跟着点头:“没成想我都一把老骨头了,还有来京城的一天,等后头天气暖和些了,可得出来走走,以后回村里才有话吹。”
平洲不比京城,京城到底是皇上和重要官员住的地儿,其阔绰繁华自不是一洲可比的。
街上行人摩肩擦踵。
商铺林立。
一路过去,白子慕倒是见了几家客栈,不过显然已经住满了,路过外头总能看见书生背着包袱垂头丧气从里头出来。
“张爷爷果然没有骗人,京城真是遍地的美人。”
老六和小六长得最矮,可走路却最是霸气,两人看得目不转睛,蒋小一拍了他们一下,让他们别这么走。
小六还不懂,挠着头问蒋小一为啥呀?
蒋小一说这样走容易被打,他们现在上面已经没有人了,得低调,而且他们现在这个跟乞丐没差的模样,实在有损形象,快含胸缩脖。
白子慕也是这么想:“老六,特别是你,你那猥琐的模样得收敛一点。”
老六听了这话又不高兴了,小嘴巴高高撅起来说父亲真坏,竟然说他猥琐,他这么帅的一个小哥儿,哪里猥琐,刚才还有姐姐对他笑呢!
官兵给他们说的客栈位置确实是有点偏,但赶考的最喜欢这种地了,足够安静,温习起来不受打扰,但也因为足够偏僻,没人指引都寻不到这儿来。
小二看他们一大帮人,说只剩四间空房了,要不要住。
蒋小一想了想:“四间房不够住,可外头客栈怕是也没这么多空房了。”
赵云澜:“先挤挤吧!”
赵富民和赵主君一间。
蒋父和赵云澜带着两个孩子一间。
蒋小二四个已经十四了,过了年就十五,再一起住一间房不像话,蒋小一带着赵鸟鸟和莫小水、李菜花和一小厮哥儿住一间,客栈床小,但可以拿被褥铺地上,铺厚些再烧点碳倒也没事。
白子慕带着蒋小二和蒋小三睡一屋。
这两还挺高兴。
他们都许久没和哥夫睡了,怪想的。
白子慕却是一点都不想,可现在条件有限,他总不能让两个小舅子睡大街去,外头寒风凛凛大雪纷飞,睡外头一宿明天怕是得直接硬邦邦,到底是他含辛茹苦亲手养大的小舅子啊!哪里舍得。
另外一个小厮只能睡通铺。
先头热,一路过来要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那还能寻条河在里头洗洗涮涮,可入冬后冷,他们走的那路并非官道,临近京城那几天是连个镇都没见着。
好几天都没洗澡了。
蒋小一让小二送些热水来,都洗漱干净,打扮得人模狗样了白子慕才让小二备吃的。
吃饭时蒋小一说了打算。
明儿他想和夫君,还有爹爹父亲一起出去找房子,两个外公和李姐留客栈看孩子。
行李不用看,贵重的东西白子慕都放在空间袋里头了,搁外面的就几床被子,还盖过,没人会偷。
蒋父:“嗯,那明儿咱早些起来,这房子得尽快些找。”
这客栈普通房一晚就得六百文,真真是跟抢的没什么两样。
赶紧找房子搬进去安顿下来才是正事。
京城白子慕没来过,赵云澜也是第一次来,蒋小一更不用说了,纯纯的土包子一个。
京城街道是四通八达,找房子还是得去牙行,自个找哪里能找得着。
这年头人主家要是想卖宅院,那都是托给牙行,没谁会自己贴告示说有房屋租出。
皇宫离城门最是远,皇宫外头,寻常住的都是皇亲国戚或者是一品、二品的大官。
再往外,则是三品、四品。
层层辐射开来。
平头百姓是没那个资格住皇城附近的。
牙行带他们看的宅子,离皇宫远,离城门近,俗称贫困区。
京城是划分区域的,住城门口附近的,大多数都是京城最底层人,要是敌军攻城,第一被砍的就是这帮人,战场上冲最前头的,也大多数都是炮灰。
炮灰居住地,京城百姓称之为贫民区。
虽是贫民区,却也没脏乱差。
京城的宅子,其实除了大小,位置,价钱,旁的几乎不用操心,都是青砖房,晓得他们人多,牙行带他们看的宅子都是宽敞的,漂亮得很。
但价格也很漂亮。
上万两。
要命了。
牙行说这价格算是便宜了,要是买京华街平民区那边,那一进就四间房的,没有两万都拿不下来,他人在京城出了名的实诚,看你们穿的这么寒酸,我也知道你们没什么银子,喊的都是实诚价。
蒋小一几个默默不说话。
看得出来了。
这人确实是实诚。
穿的富贵虽然有脸面,但出门在外容易被宰。
白子慕出门时叫大家换了衣裳,这会儿是寒碜了点,但这人实在是他娘的缺心眼,竟当着他们的面就这么说。
看了好几处,跑了好几天。
最后蒋小一和赵云澜对远行街那处的宅子最是满意。
虽在贫民区,名儿不好听,可那环境还是不错的。
那儿一进门就是个大院子,格局和村里的新房差不多。
左边厨房,正对大门是正厅,右边有一房间。
牙行说这是寻常下人住的,这儿离门进,方便开关门。
厨房那边旁边是水井,再过去远一些则是马厩。
正厅前后都留着门,从正厅就能走到后头去。
后头比前头宽敞,分了三处院子,各个院子都有三间房。
还有一排耳房。
够住了。
后院里小道都铺着鹅卵石,旁边则是花坛,这宅子空置许久,没人打理,花坛里头的花早死了,野草被大雪盖在下头。
这边离街道近,厨房也大,平日采买,做吃食啥的都方便。
价格两万三千二百两。
蒋小一觉得都好:“爹爹,你觉得这儿咋的样?”他知道蒋父不挑,对这个也不在行,有的住就行,因此还不如直接问赵云澜。
赵云澜方也仔细看了,说:“比前头几处要好,主要是屋子多。前几天看那几个,宽敞是宽敞了些,但房间少。”
“我也觉得这里挺好,不过就是离皇城太远了,以后夫君要是进了翰林,来回怕是不方便呢!”
白子慕点点头:“是啊!我也烦这个,不过越靠近皇城,价格又更高,哎,真是啥都不能两全其美。”
赵云澜:“……”
蒋父:“……”
两人看了牙行人一眼,牙行满是困惑的朝着白子慕看过去,蒋父两人脸上都有点热。
这都还没考上呢!却担忧起这个来了。
再住客栈到底是不方便,也烧银子,后头考生来的越多,房子怕是就更紧俏了。
早买早安心。
不过两万三千二百两……
贵了。
蒋小一和白子慕同牙行互喷了半个时辰的口水,赵云澜先头到底是少爷,不知穷滋味,但这几年懂了。
和蒋父也围了上去。
又喷了半个时辰。
那牙行没见过砍价砍得这么厉害的,都想不卖了算了,可这种不算大,又不算小,不上不下的院子很难脱手——富贵老爷后宅人多,家仆多,这种宅子买了不够住,平头百姓又住不完,嫌贵嫌宽,毕竟要是住不完,旁的屋子一直留空,没人去,耗子啥的就多,每年都得请人来维护修缮,这些都去不少银子。
先前难卖,现在好不容易碰上看得上的。
那牙行咬咬牙:“行,给你们少四十两。”
蒋小一喜笑颜开:“夫君,给银子。”
白子慕:“……”
给不了。
空间袋里就八千多两。
蒋小一显然也想起来了,热着脸问牙行的,能不能后头一点再给,他们现在就七千两,只能先交这么多。
虽有八千,但不能全给了。
这屋子空空荡荡的,啥都得添置,这些都得去银子。
白子慕是举人老爷,买了宅院便是打算常居的,不怕人跑了。
若不然,租不是更方便?
牙行的说:“行,那咱先去官府过户。”
等搬新家,要买的东西还很多,锅碗瓢盆啥的都得买。
蒋小一和赵云澜揽了事,没让白子慕跟着忙,让他赶紧去拜访一下太傅。
空手去不像话。
楼倡廉说太傅是个爱吃的,赵富民买了点酒,蒋小一想了想,卤了点大肠和几斤排骨,这些下酒都不错,让白子慕带去。
反正现在荷包紧得要命,能拿得出手的都买不起。
太傅如今教导的是太子,皇上没继任时,也是太傅教导。
尚家得皇上看重,住的尚府离皇城就很近。
楼倡廉早给太傅来信了,太子聪慧,皇上又无其他皇子,就一个,平日教导起来也不费什么力,而且太子有些嗜睡,皇上又极为疼爱,念其还年幼,只让太傅早上教导,下午无课便可出宫了。
倒也不算累,还闲得很。
尚老便也没拒绝。
毕竟楼倡廉很少求他,而且张舒越也给他来信,只一事相求,让他教导教导白子慕。
倒是难得。
两人均为一事相求,倒是让尚老对白子慕起了点兴趣。
早早等着人来京。
结果倒好,这一等等了将近三个月,平阳镇那地儿他是没去过,可地图他是看过的,这人竟走了三个月。
白子慕一进京他就得了消息。
这会儿管家说人上门拜访了,那赶紧带人进来吧!
一见着面,尚老就笑了:“不用多礼,你这孩子,模样倒是生得俊俏。”
他七十的样,头发花白,胡子花白,眉毛很长,很像以前宗门里的长老,瘦瘦的个,但笑起来很慈祥,说话也接地气,不像书院里的夫子,说话跟念文言文似的,听着老费劲。
白子慕客气道:“哪里哪里,也就一般般俊。”
尚老:“……你倒是不谦虚,如今可是都安顿好了?”
“安顿好了。”
“那便好,要是有啥需要帮忙的,你便开口,倡廉既是你老师,那我便也算你师爷,不用客气,你进京路上可是遇了什么事?”
“没遇见什么事啊!”白子慕摇头说。
“没遇见什么事?那你作何这般久?老夫我三个月,就算是从平阳镇爬,我也早能爬到京城了。”
白子慕:“……”
这牛吹的厉害了点吧,虽然这一路过来,他和蒋小一是玩了点,但也耽搁不了什么时间,就这都得两个多来月才到的京城,要是爬?他扫了尚老一眼,这老人家口气真不是一般的大。
“作何那般看着老夫?你既已安顿好,那今儿便留我府里学习吧!会试在即,没时间给你浪费了,你的策略,时政,楼小子都寄来我看了,写的倒是不错,但你那诗赋……”尚老说:“屁都不如。”
这老头一点也不可爱,这么评价人家的‘劳动成果’,合适吗?
白子慕觉得是不合适的。
不过:“现在就开始吗?”会不会太快了点?
寻常这种时候,不是先唠一下么?直接进入主题,太快了。
看他一脸为难,尚老道:“怎么?你还有事?”
白子慕说:“也没什么事,就是今早来得急,我饭还没吃呢!毕竟帅不能当饭吃,我有点饿了。”
尚老:“……”
他叫了管家,让小厨房那边做点吃的,让白子慕看下书后过去吃。
尚老喜静,他的院子有单独的小厨房,平日早饭他都是搁院子里吃,只晚饭才会去前厅。
说实话,诗是不好做的。
要是好做,古代那么多读书人,流芳百世的怕是要一大堆了。
白子慕压根就抓不住诀窍。
尚老拿了书让他先看,让他琢磨这些诗有什么共通点。
除了文文绉绉,读起来很押韵,他没看出啥来。但尚老很严肃,一直坐在他旁边盯着他,白子慕也不敢搞旁的小动作。
另一边,蒋小一带着几个小的在街上逛。
两个小厮和李菜花在家打扫卫生,顺道看看屋顶,房屋久不住人,屋顶太久没有修缮,久了定是要漏水漏雨,这个得检查好了。
要买的东西多,蒋小二几个可以帮忙拎。
厨房里要买的东西多,屋里的床、柜子、被褥这些,也要买,不过这事儿赵云澜和蒋父负责,蒋小一只用买厨房里的东西就行。
这会儿几人是大包小包,手上拿满了,东西就挂脖子上。
蒋小一是东西买着买着,就又蹿到布庄里头看衣裳,蒋小二几个跟在他后头累得要命。
赵鸟鸟和莫小水拿的东西也多,但同为哥儿,一进布庄,他们就感觉不到半点累了。
“大哥,你看这件衣裳,好不好看?”
“好看。”蒋小一拿起来在赵鸟鸟身上比了比:“这件不错啊!这个颜色你穿了显瘦。”
赵鸟鸟虽胖,但他是有姿色在身上的,胖得十分漂亮,又白,穿啥都好看。
蒋小一又逛了一圈,拿了一件在莫小水身上比,然后眼睛一亮:“我去,小水,这件非常适合你啊!你穿这件,显酷。”
莫小水肩宽窄腰大长腿,满满的都是性张力。蒋小一看着他们总有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感觉。
这铺子衣裳多,于是三人兴致勃勃的在铺子里逛起来。
这布庄大,里头好些款式、花样,蒋小一几个都没见过。
布庄小二在一旁殷勤说,那要不要买几件啊?两个小哥儿方才比的那两件衣裳好,穿上一定不得了。
蒋小一也是这么觉得,但买?
家里穷得都要当亵裤了,哪里还买得起。
可买不起,看看还是行的。
蒋小二和蒋小三不觉这衣裳有啥好逛的,反正衣裳来来回回都一个样,能遮屁股就行,没什么好看,外头街边有人卖包子。
蒋小二拉了蒋小一一下:“大哥,你们饿不饿?我去给你们买点包子吧!吃完了再逛,饿肚子不好。”
孩子长大了啊!都懂得担心大哥饿肚子了。
蒋小一十分欣慰:“那你去吧!我要两个肉馅。”
赵鸟鸟:“二哥,我要三个,也都要肉馅。”
莫小水声音很轻:“我要两个就够了,要……”
“我知道,要素的。”蒋小二说。
外头的肉包子莫小水是不太爱吃的,总觉里头的肉软趴趴口感很怪,但白子慕做的他就爱,能连吃三个不喘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