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橘小说 > 其他小说 > 迢迢仙途 > 250. 250 愿长生久视
    招凝躲在院外林中的树后,偷偷打量着那小院,天已经很暗了,但屋里却没有点灯。


    她想该不会是那爷爷离开了吧。


    但不一会儿,她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转过头,便见一个老爷爷拎着包袱看着她。


    招凝瑟缩了一下,就听老迈的声音含笑着。


    “跑去哪儿了,脸都花了。”


    老爷爷走近,招凝发现他身量很高,即使微微佝偻着,也要微微仰头看着他。


    招凝看他伸手贴近她脸颊,下意识地偏了偏头,就见他从自己额间摘下一根枯草,又隔空点了点她脸颊。


    “泥水可要结块了。”


    招凝下意识伸手去抹,只触到些许泥沙,也就不过些许。


    她不解地看,见对方笑着往院子中走。


    进了院子,他把包袱递给招凝,招凝抱着,眼神疑问。


    “去换身衣衫。”他卷着衣袖,“换好了,来给爷爷看火。”


    招凝等他往厨房走了几步,见他顿下转头,又朝她白日逃出的房间抬了抬颌。


    她转身往房间去,低着头从包袱未扎紧地口子里揪出一小揪衣料,是云绿渐染的衣裙。


    房间里,白日匆忙地离开,不曾细看的房间,她一眼不辍寸寸打量着。


    直至她看到床边墙角画上的标记,是用硬物刻出的痕迹,有数道,从密集到分散,记录着她不过几个月的身高变化,她头顶着到墙角,又比了比,发现身高好像又缩了寸余。


    她好像真的再往回长。


    十二岁的小招凝没有办法解答自己,她只能模仿着之前,又在上狠狠刻了一道,在旁划出一个“廿”。


    做完这一切,她退了半步,然后反身去房间那头的书房小隔间,她将被泥水糊了大半的记录重新誊抄,看不清的就略去,最后又加上今日。


    “……今日醒来的记忆定格在非常血腥片段后,我看见阿酒和小勾儿被管事活生生打死了,醒来后却在一个陌生的房间,我害怕极了,选择了逃跑。


    可是当我走投无路之时,我看到不知是过去还是未来的自己,写给自己的提示。


    我想看看那名叫桑明的红树落叶缤纷的样子,还想看看那很好很好的爷爷是不是我心中那个影子。


    ……爷爷给我买了好看的衣服……”


    落下这一笔,招凝迟疑了片刻,小跑着去到桌前,将云绿渐染的衣裙抽出,她才发现包袱里不止一件,还有很多种好看的颜色。


    她将那件云绿渐染的衣裙穿在身上,刚刚好正合身,十二岁的小招凝第一次穿,有些局促,抻了抻衣袖,又回到书桌前继续写道。


    “……所以,如果你明天醒来,记忆停留在从燕云山下山的那一刻,那就一定一定不要再跑了,留下来吧。”


    “小丫头。”就在这时响起喊声,她应了一声,将新的纸张吹干叠起,再放入袖袋时犹豫了片刻又转而塞到了枕头下。


    招凝打开门,小跑着到了厨房门口,炉灶的火光中映照着老人沧桑的模样,但他抬眸看她的时候,招凝脑海中意外的划过一道遥远的背影。


    她眨了眨眼,好一会儿才问,“爷爷,你找我。”


    老者还在看她,招凝看了看身上的衣裙,恍然,在他面前转了一圈,云绿渐染的衣袂飘动,就像清风拂过竹林深处。


    招凝立定,牵起嘴角,勾出一丝不太熟练的笑容,很是腼腆。


    “谢谢爷爷。”


    “……嗯。”老者从矮凳上站起来,伸手摸了摸她发顶,“做饭了。”


    火舌的声音在耳边劈啪作响,招凝挑了挑燃着的柴火,让火更旺一些。


    坐在矮凳上,她抬眼的目光被烟囱挡住了,她小动作地向旁移了移,看着对面不疾不徐地动作。


    她似乎尝试从只有十二年的记忆里挖掘出关于面前人的点滴记忆,甚至在想那颗歪脖子树下的屋舍里,会不会也有一个这样的爷爷。


    但显然没有。


    她又问,“爷爷,你之前认识我吗?”


    老人的动作停下,他看向招凝,忽而一笑,“当然,昨天,前天,大前天。”


    但招凝却摇头,“我不是说这些日子。我是说,在招凝还没有逆生的时候,爷爷认识我吗?”


    \认识。\他说道。


    招凝眼眸一亮,“那时候的招凝是什么样子的?”


    老人从锅里夹起一块肉,缓慢走过来,递到她嘴边,招凝下意识地后避脑袋。


    “尝尝味道。”


    招凝疑问,但看老人似有她不尝就不开口的耐心,她试探地凑近,小心地试了试温度,再咬住,才咀嚼两口,她便捂住了嘴。


    “咸了?”


    招凝快速嚼了两口,囫囵吞下,摇摇头,“好甜。”


    老人转眸,看着灶台上一模一样的两个小罐子,走到灶前,将另一个小罐子换了另一个位置。


    “你弄混了吗?”招凝问。


    他说,“老了。”


    十二岁的招凝对老人口中的“老”字无甚概念,可能面前老人从一开始便是耄耋之貌。


    只是提议道,“那我们待会拿纸和浆糊给它贴上标记。”


    “嗯。”


    招凝依旧看着老人,老人干脆转做成糖醋,这才说道,“那时候的招凝……”


    他忽而顿住,一时间竟没找到形容词,就在这时,他手掌突然按在了锅沿上,滋啦一声声响,他的手竟没有径直弹开,而人已然半撑着灶面要扑下去。


    “爷爷!”


    招凝扔了烧火棍,几步冲上去,瘦弱的身体撑起他佝偻的身姿,欲抬起他按在锅沿的手,这时老人另一只手却突兀按在她后脑,银光晕开,招凝无声无息地软倒在他怀里。


    老人就这般将她拥在怀里,身形完全遮掩着,他的眉目俱是凌冽和冰冷。


    高空之上忽而狂风大作,雷云聚集,万丈雷光如游龙游蹿在云中。


    在雷光游龙即将劈下之时,却见一座宫殿出现在雷云中,吞噬了所有雷光,瑰丽光华如极光般从天宫洒下,方圆万里,一切动静均被定格。


    天宫中传出声音。


    “阁下何苦如此逼我九州。”


    “坏吾之计划,乱吾之大事,你之九州难道是忘了代价吗?”


    “西极魔荒,毕生难忘。但,阁下,今日之九州可远非当日之九州,您想隔着时墟杀我九州之人,也太无法无天了!”


    “呵。”


    却见整片九州的天空都开始动荡,天空变得层层叠叠,紫色的幽光像是浓烟滚滚从天裂中渗出来。


    可这是天宫依旧立于天地中央,万丈光华囊括天地。


    七道光华从九州各处冲入云霄,直至另一道银光贯穿天地,牵引九重天路,虚无倒影天空,幽光浓烟倒流。


    “好!好啊!当真是能耐了。那就看看五百年后时墟之期,你们九州还保不保得住!”


    雷云消失,狂风骤歇,天空沉寂。


    天宫的投影却落在地下。


    厨房中的老人将招凝抱在怀里,缓步走了出来。


    天宫投影在小院前,大门平齐着小院院门。


    又一老者出现,他站在天宫门内两步。


    院中的老人停下脚步,语气很是寻常。


    “多谢鸿德尊者。”


    鸿德尊者叹惋着,从天宫中走出来,说道,“他们勾连昆虚的气运彻底被斩断了,已是暴怒。如今再这么激他,他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次能跨域时墟在凡俗找来,下一次,说不定就会直接派人从坠仙域偷渡而来。”


    院中的老人以手腕撑着招凝背部,左手展开着,其上已是血肉淋漓,却好似没有痛觉。


    鸿德尊者的担心在他看来好似并不在意。


    他边走边道,“他们不会有机会的。”


    鸿德尊者顿了顿,想到一种意思,看了一眼他怀中缩小的人儿。


    “她对坠仙域的掌控力并没有你想象的那般彻底。”


    “我并没有这么想。”秦恪渊站定,转而提眸看鸿德尊者,“我的意思是,死人是不可能偷渡九州的。”


    “你——”鸿德尊者一时愕然,他看了一眼对方又看了一眼招凝,又坚定地摇摇头,“这太冒险了。就像他说的,五百年的时间很快就要到了,我们不想牺牲任何力量。”


    “那你觉得,什么都不做,这一次的时墟之期就能渡过吗?”


    鸿德尊者一时间无言了。


    很久很久,他像是妥协了一般,看着招凝,又看着对方。


    “能成吗?”


    “可以。”


    “那你化神。”


    “强破。”


    鸿德尊者顿住,“我知道拦不住你。不过,恪渊啊,你想过你怀里孩子结婴后醒来是什么感受吗?”


    秦恪渊低眸看招凝,她已经完全沉睡了,再睁开眼,她的记忆又会倒退一日,他会重新和她介绍——爷爷姓秦,是捡到你的人。


    他转眸看鸿德尊者,“劳烦了。”


    鸿德尊者叹惋,转身走进天宫,天宫的投影消失,大地的定格复原。


    新的一日。


    招凝坐在檐下两级台阶,斜侧着身给陌生的爷爷包扎手上的烫伤,“好了,秦爷爷。”


    秦恪渊应了一声,活动活动了手掌,表皮已经完全溃烂,血肉被生生挖去坏死的部分,伤口的疼痛牵扯着全身神经。


    但他眉宇未有丝毫颤意,也没有用法力复原伤口。


    他看着面前暗中打量的招凝,“爷爷手疼,能帮爷爷做事吗?”


    招凝在自己的采药任务和老者之间犹疑,很快选择了后者,药材丢了,她回去也会没命的。


    “好。”


    秦恪渊捡起地上半成的鱼篓给她,示意帮忙编完。


    招凝嘴唇动了动,很诚实道,“这个我不是很熟悉,我只会编药篓子。”


    “差不多的。”秦恪渊说道,“爷爷教你。”


    “嗯。”招凝向他旁边移了移,他就坐在台阶上方的矮凳上,两只长腿一脚踩在台阶上平台,一脚伸展着触碰到台阶下。


    招凝举着竹条试图续篓,秦恪渊老迈的声音缓慢地讲解着,兼或者指着节点和方向。


    直至快晌午了,招凝堪堪完成鱼篓,但心里却是兴奋。


    只是这鱼篓并不是很成功,篓细颈偏移了正口,还有几分歪扭。


    她尝试着把扭正,但是力气太小,竟没有偏移分毫。


    秦恪渊轻笑了声,他站起身,伸出未受伤的手,“鱼儿不会介意的。走吧,爷爷带你去抓几条鱼来。”


    招凝看着那只老迈的手,又抬头看他嘴角的笑意,心中便是轻松了。


    她跟着笑,伸手触碰,紧接着被握住,带着很陌生的温暖。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小屋里的书架从话本药书换做了一卷卷封存的纸卷,随意取下一卷,便能看到印在背面翻转的蝇头小字。


    春去秋来,小院添了很多东西,红树下不知何时架起了秋千,院子角落圈起了一处矮篱笆,几只小兔子挤在一起打着盹,檐下堆放着竹条和很多编织成物件。


    屋舍最东头的房间缓缓拉开了门,一位耄耋老人缓缓走了出来,身形佝偻的更厉害了,走路时因为慢才没有表现颤抖。


    “小招凝?”秦恪渊喊了一声,但并没有人回答他,他掐指一算,六七年过去,今天似乎到时候了。


    他走到对角的房间,又轻轻敲了敲,依旧没有回应,这才用力推开门。


    房间里空无一人,他走到床边,床上展开着一卷纸,上面写满了字迹,只是字迹越到后面越稚嫩,像是初学写字的笔记,很多字都写不出来了,用墨点代替着。


    他郑重地将纸卷起,转身走到房间那头的书架上,将纸卷添加在上面。


    放上之时,他耳朵动了动,听到细微的声响,但很快就没了声音。


    秦恪渊并没有停下动作,看着满架的纸卷,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片刻之后,他依旧没有往外走的意思,再一次站在了床前,而后蹲下身。


    床下瑟缩着一个小姑娘,没多大点,床板离地只有二尺不到的高度,她抱着小腿蜷缩着,仍然不显拥挤。


    小姑娘看见有人发现了她,往角落缩的更厉害了。


    “快出来。不会有人抓你的。”


    六岁的小招凝颤抖着看向他,秦恪渊笑道,“出来吃早饭了。”


    他朝里伸出手,小招凝又退了退,硬生生退到了床下短边,不自觉向后一仰,整个小人都倒出了床底。


    脑袋轰得一声磕在地上。


    秦恪渊神色一紧,站起来要绕过床头去看她磕得如何,她却不哭不闹慌张地爬起来,飞快地蹿到房间的另一边,躲在桌案后,半藏着身子满脸戒备地看着他。


    他微叹,转而缓步走过去,离桌案半丈便停下脚步,蹲下身说道,“别怕,那些凶煞的人贩子已经不在了,爷爷是在河岸边捡到你的。”


    “你胡说。”小招凝脆生生地反驳着,“我已经上岸了,还进了城!”


    秦恪渊算了算时间,这应该是她刚进江宜城的时候。


    “那你记得学堂的老夫子吗?”他神色不变地说道,“爷爷是他朋友。”


    小招凝眨了眨眼,似乎在审视他,又似乎在纠结什么。


    “真的吗?可是他很凶。”


    小招凝想了想昨日迷糊中听到学堂中怒气冲冲的声音。


    秦恪渊笑道,“那是他,不是爷爷。”说着,翻手一变,“你看这是什么。”是一只竹条编织的小蚱蚂,一根竹条牵引着,小蚱蚂上下晃动着,好似在蹦跶。


    小招凝的目光不由得就锁在了它身上,眼神跟着上下动作。


    “来。”他又道,“你想要什么,爷爷都编给你。”


    “真的吗?”


    “当然。”


    小招凝指着那竹编的小蚱蚂,“我就要它就够了。”


    “好,那你过来拿。”


    六岁的小招凝有警惕但没有那么深的戒备。


    她犹豫再三,还是抵不住新奇玩意儿的诱惑,小步往秦恪渊面前去。


    直至小手勾到小蚱蚂,忽然间秦恪渊将她抓进怀里,坏笑着说,“抓到你了。”


    小招凝当场就吓哭了,可偏生手中勾着的小蚱蚂还没有掉落,两只小手拼命抵着他,挣扎着要逃。


    但显然挣脱不得,故意吓她秦恪渊抱紧小招凝,起身,边揉着她磕到的后脑边哄着。


    “乖,不哭,爷爷逗你呢。”


    小招凝挣扎得厉害,“你和那两个……都是坏人!”


    秦恪渊已经抱着她站在院外石桌,拿起一个烤得香软的红薯塞给她,“那两个给你吃好吃的吗?”


    小招凝鼻头动了动,已经沦陷在甜香之中。


    他抱着小招凝坐下,将随时想要逃跑的小家伙锁在怀里,一块一块地剥红薯皮,又递给她。


    小招凝两只小手抱着大块头的半个红薯,乌溜溜地眼睛仰头盯着他,眼角还挂着颗泪。


    六岁的小招凝身形只有四五岁般的大小,秦恪渊抹了她的泪,摸着她小脑袋,“不会有坏人抓我们小招凝了。”


    小招凝眨巴眼,又眨了一下,似是在询问“真的吗”,又一边小心探头去吃那红薯,越吃越是高兴。


    他看着她小口吃着,又问,“小招凝识字了吗?”


    她含糊地摇摇头。


    即使用于提醒自己的纸卷摊开着,她也不知道上面写了什么。


    “爷爷教你好吗?”


    小招凝咽下最后一口红薯,期待地看着他,不知道是在期待红薯还是期待学字。


    但秦恪渊又给她剥了一个。


    早饭后,红树下的石桌又添了笔墨纸砚,小招凝坐在他怀里,他一手教着她那笔,一手扶稳她。


    一笔一划地引着她在纸上写着。


    招凝。


    “这是你的名字。”


    小招凝好奇地看着,半蹬起身子,压在纸上,似要自己来一遍,秦恪渊的手只护在一边。


    新出的字像是乱枝随意画出来的。


    她一瞬懊恼,瘪着嘴看秦恪渊。


    秦恪渊笑道,又重新抓起她的手,“慢慢来。”


    她又问,“那爷爷的名字好写吗?”


    秦恪渊在纸上写了一字“秦”。


    小招凝皱着眉,“也很难写。”


    “那我们先学你自己的名字。”秦恪渊说道,手上已经换了一张白纸。


    六岁的小招凝自顾自地拿着笔,写出一横,又写出一横,每写一笔都似在深思熟虑,直至最后形成一个四不像的“秦”字,转而得意地转过小脑袋看着他笑,圆溜溜的眼珠盯着他像是在期待着夸奖。


    于是得到了一根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糖人。


    小招凝拿着糖人,在他身后左右张望着,总觉得他刚藏在哪里她没有看见。


    “再不吃要化了。”他说着,护在小招凝背后的手银光才刚刚收敛。


    他们又继续着写字,从外扭散架的两字逐渐变得工整,也不过几个时辰的时间。


    到了未时末,秦恪渊带着她走上一条从前没有的路,微微波动间,无缝无形连接起新的地界。


    小招凝看着城楼上的名字,眼熟又觉得哪里不一样,六岁的小招凝还没有十二岁的招凝那般敏锐,能察觉出建筑上的时光流转。


    她满眼都是城中喧闹。


    他们走了进去,人群熙熙攘攘,吆喝声不绝入耳,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看花了眼。


    只是这一次,她任意打量着,好像没有旁人的嫌弃和驱赶。


    城里新来了杂耍班子,人群围了一圈又一圈,秦恪渊护着她挤了进去,不一会儿,就见中间的壮汉喷出一口火焰,吓得小招凝抱紧他的大腿,脑袋也埋进去。


    “小丫头,吓得哭鼻子了!”耳边忽而传来一男孩的嬉笑声。


    招凝转出一只眼睛,看旁边站着两个五六岁的小童,一男一女。


    她挤了挤小鼻头,瞪了他一眼,转而挪到另一边,远离他们,换只腿抱着。


    “老人家,不好意思啊。”两小童的母亲拍着男孩的脑袋一下,朝秦恪渊道歉。


    秦恪渊只微微颔首,而后顿下身,问小招凝,“我们去别的地方看看?”


    “不要。”小招凝说道,她又小心翼翼转头看杂耍的人,见他不在吐火了,松了一口气,又天真地问,“他刚才在喷火,是因为他们是神仙吗?”


    “噗嗤。”旁边的小童笑出了声。


    不过这次话还没说出口,便被母亲揪着耳朵拉走了。


    “他们当然是神仙。你看。”秦恪渊蹲在她身后,手掌压在她眼睛上,缓缓下移,视线重归,招凝瞧见那人身上泛着乳白色光华,光华溢散成星点传递在每一个人身上,而所有可目视之人,他们身上或是泛着乳白色光华的,或是夹着异色显得浑浊,当那些星点传递到他们身上,那些浑浊会在某一时刻变得浅淡而微不足道。


    “这是什么?”


    “人间喜乐。”


    小招凝似懂非懂,视线恢复正常,秦恪渊带她往其他地方去,走到一处贩糖人的摊位前,她问,“我可以再要一个吗?”


    她眼睛期待的看着,在得到拒绝前,她又说,“我可以留给明天。”


    “好。”


    小招凝又得了一个被油纸包好的糖人。


    秦恪渊付了两份银钱,小贩迟疑,“这……老爷子,你付多了。”


    “没有。”他说,“是之前的。”


    小贩一点印象都没有,但见老小已经走了,只能满头雾水地挠挠后脑。


    “那是我昨晚待的地方……嗯……有点像。”小招凝迟疑着,面前的学堂变化很大,破损的围墙不知为何一夜之间高高筑起,隔绝了向内的视线。


    她挣脱秦恪渊的手,跑到那处角落,蹬脚向上,却再也够不到顶,“原来有个豁口的。”


    “不能爬的。”不远处传来小女孩的声音,招凝转眸,见起先的两个小童在不远处看着,身边还有三个不大的孩子,女孩说,“院子里面住着贵人,不能打扰的。”


    招凝转眸,低下头,小跑回秦恪渊身边,他看向学堂,隔绝的围墙并没有阻挡他的视线,经年残留的气息记录着百年的变迁,老夫子虽死,桃李遍天下,共同将破损老旧的学堂翻新、院墙也跟着垒高,如今学堂里已经不再是孩童启蒙和寒门读书,而是贵人研学之地。


    孩童们也不清楚这些,他们只知道爹娘禁止他们打搅。


    小女孩笑道,“你是新搬来的吗?和我们一起玩啊!”


    小男孩跟着点头,转而把衣服一甩,“玩天外飞仙!”


    事实上所谓的“天外飞仙”不过是展开外袍,互相追逐打闹而已,小孩们嘻嘻哈哈。


    小招凝动了动手,看向秦恪渊。


    “去玩吧。爷爷等你。”


    小招凝这才高兴地奔进去,孩子们之间是没有隔阂的,笑声也是纯粹而又感染力的,想必而言,小招凝安静很多,但眉眼弯着,是少有的欢乐。


    到了傍晚,小伙伴们散去,白日揪着小男孩耳朵的妇人又一次揪着小男孩的耳朵,一口一句骂他贪玩,小女孩追在后面偷笑着,想起什么,转头朝小招凝喊着,“我们家在那颗枣子树那,来找我们玩哦。”


    小招凝迟钝地抬手朝她挥了挥。


    等人都没影了,她看着那棵枣子树。


    秦恪渊蹲在她身边,“想去找歪脖子树吗?”


    小招凝转头,却没有说什么。


    “还是想去找桑明树?”


    小招凝只伸着双手往他怀里钻。


    他笑,“我们小招凝想家了。”


    说着他抱着小招凝往城外去,到了城口,小招凝感觉他更显缓慢的步子,便挣扎着下来。


    夕阳下,老人佝偻着身子,伸手牵着还不足他大腿高的孩子,往家去。


    新的一日,又一次新的认识。


    抗拒之后便是依赖,小招凝的字依旧是从乱画到规正。


    秦恪渊会带着她再去找江宜城的新朋友,会在看见新朋友前,悄声告诉她那两个小孩,一个叫“晓玥”,一个叫“阿东”。


    小朋友之间无需熟悉,知晓名字避免不必要的追问,便是随意的玩乐和开怀的大笑。


    日子一天天过去,后来的纸上不再记录今日的故事,写得满满都是规正的招凝二字。


    直至小招凝缩小到两三岁,不可能再和长大的小朋友一起玩耍。


    秦恪渊把她背在身上,带她往歪脖子树意指的地方去。


    年岁太小,已经不知事了,更不懂身处之地和怀抱她的人忽而间变化,只是越发对那棵歪脖子树印象深刻。


    小招凝看到那颗歪脖子树时,歪脖子树已经枯了,上面系着很多的红布条,已经褪色粘满了灰尘,腐毁得好似轻轻一拽就会变成碎屑。


    两岁的小招凝走路都不稳,话还说不完整,站在树下,满脸委屈地转眸看着秦恪渊,抬手指着枯树。


    “没,没。”


    “它还在呢,看。”秦恪渊轻声说道。


    转而指尖虚空一点,一点灵光出现在指前。


    小招凝看到了新奇玩意儿,扑蝴蝶般扑向那灵光,好似当真被两只小手包裹着。


    只是当她小心翼翼展开一点缝去偷窥的时候,那灵光滑溜地从她手中钻出来,蜿蜒向上,裹着银色的光华。


    再铺开,只见枯死的歪脖子树再次复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充实成长,茂盛的树冠伸展蔓延,直至最繁华之时,绽放满树的花簇。


    微风拂过,花瓣如雨洒落。


    两岁的小招凝就在树下开怀的玩耍着。


    直至最后玩累了,跌跌撞撞地扑进他怀里。


    后来,随着年龄的减小,小招凝变得嗜睡,一天不仅有大半时间在睡觉,睡觉的频率也增加了,每一次醒来都是更小的小小招凝。


    红树下又置了一把摇椅,暮年的老人躺在摇椅上,小小招凝趴在他怀里,睡得香甜。


    摇椅啊摇啊摇,岁月啊走啊走。


    直到一日,摇椅换成了摇篮,小小招凝变成了婴孩。


    澄澈的眼眸倒映着婆娑而下的红叶和行将就木的老人。


    老人的指尖点在她额间,暮沉的声音拂在耳边。


    “愿只愿招凝小仙子——”


    “安顺。”


    “喜乐。”


    “长生久视。”


    小小的招凝只咯咯的笑着,小手挣脱襁褓去抓他的手,就像当年清陌江畔的……分离。


    天空中劫云滚滚,浩浩沉压,雷光如龙游蹿嘶吼。


    红树下,婴孩闭上眼,身形虚化,清光交织着缕缕金丝缓缓绽放,又渐而压缩至中心一点,凝成先天造化功德金丹,丝丝缕缕的功德金光跃动,纯净浅淡的清光旖旎氤氲。


    而后摇篮外的人跟着闭目,银辉晕开,似又凝实,却是虚化,形如飞龙生翼,含住清光氤氲的金丹,转而冲入劫云中,又贴着天幕疾速向九州最东南角飞去。


    天宫的虚影出现在劫云之上,阶石之上,鸿德尊者背手眺望,摇头叹息。


    天涯咫尺,望仙死城。


    沉睡的人傀连邑忽而睁开眼,站在望仙殿高点,见银光似龙,挟劫云浩荡而来。


    却又在一瞬,感应到熟悉的气息,便见那光华如应龙含珠,“宝珠”之中蕴得是生生造化、芸芸功德,是望仙之主。


    他虔诚跪地,望仙万物臣服。


    只见那银光径直飞向那渡劫台,开启的渡劫台,天地玄黄四字通达寰宇,无形光幕开辟新世界。


    先天造化功德金丹被送入渡劫台中,悬停在中央,清光扩散,金光跃动,金丹好似只剩下一层薄薄的光膜。


    光膜之内,胎儿般蜷缩的神魂逐渐凝实。


    渡劫台外,银光游龙上下交错游动着,缭绕氤氲不断溢散,直至第一道劫雷猛而砸下。


    阵法光幕颤了颤,金丹之中的神魂变幻成婴。


    又一道劫雷砸下,阵法光幕一瞬消失,四只阵法水晶柱出现皲裂,却依旧荡开光幕。


    万里之外观劫的天宫。


    冷霜泷问,“为何先天造化功德金丹结婴雷罚堪比化神七七四十九雷罚,甚至……更强悍几分。”


    “危天之力,逆天而行。自是一个死字。更何况……”鸿德尊者遥望,“又不是她一人在渡。”


    第三重劫雷酝酿之时,渡劫台外交织银光好似融入了阵法光华之中。


    直至劫雷砸下,渡劫台四只水晶柱完全碎了,银光内缩包裹着金丹三尺,金丹之中,元婴成型,金丹光膜碎成气息内收入元婴之中。


    一颗“星辰”不知如何出现,却见“星辰”破开,出现的是招凝肉|身。


    天地人三道魂火出现在眉心与双肩,魂火绽放,三花聚顶,元婴融入,入主紫府。


    冥冥之中好似有天道恭贺之音,遥遥来自无尽之外、寰宇之尽,却见银光忽而一动,盘旋在招凝周遭,却有滚滚银光涌入她身体之中,那遥遥之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似是天涯咫尺。


    就在这时,望仙东望,迷雾忽消,数里之外,一座神山隐隐浮现。


    下一刻,盘旋的银光再显应龙之影,离开招凝,冲向咫尺神山。


    咫尺之距却好像被拉得无限远。


    却听一声龙吟,天幕骤黑,星辰浮现,群星坠向咫尺之间,铺成一道星云之桥。


    银光携着万千光华突破咫尺,进入浩瀚九洲。


    一切不过须臾。


    天堑海的迷雾散了又聚,天涯咫尺,咫尺天涯。


    银色氤氲包裹着元婴,刚刚成型的元婴仿若受醍醐灌顶,氤氲纳入的一瞬,气势节节攀升,身形渐渐成长,直至呈现出神魂本体虚影,又陡然缩回。变成天道紫婴本婴。


    招凝缓缓睁开了眼。


    神识放开,一里、十里、百里、千里、万里……


    又霍然内收,她展开手,清光氤氲叆叇,似晨曦暮霭,透过朝阳,藏着星光。


    是元婴……后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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