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是哪里？”
乱步走进房间，四处走了一圈，看着巨大玻璃窗外的漆黑夜景，不感兴趣地问。
“这是我们的据点之一。你也看到了吧，这里夜间几乎没什么人，方便走动。”三田村拉上了玻璃门，微笑着说，“是一个不错的秘密会议地点，以及——”
“拷问地点？”乱步兴致缺缺地接话。
“啊啦，讨厌，都说了没有这个意思啦！”三田村摆出一副浮夸的惊讶表情，“我可是真心邀请名侦探来这里的哦。”
“包括这里的四名，不，五名看守？”乱步耸耸肩，以轻松的口吻反问。
三田村这时才真切地感到了惊讶，他不自觉地沉默了下来。
那五位看守，是集团花大价钱请来的雇佣兵。他们是国外的退役军人，受过专业的消除痕迹和监视的训练。目前为止，他们连一声咳嗽，甚至一个脚印都没露出，躲在建筑物的各个死角监视。
然而却被乱步一进门就识破了。而且不是一个，是五个全部暴露。
“咿呀，不愧是名侦探，这都发现了。”三田村挠着脑袋，“你是怎么发现的？”
“这就是我的才能啊，大家都有的那种。”乱步理所当然地说。
三田村沉默片刻，然后妥协似的摊开双手说：“好吧好吧，事先说明，他们对你并没有恶意。雇佣他们主要是为了对付那位西装男。所以，现在对他们来说是加班时间。嗯……毕竟说不定会有坏人来伤害名侦探，他们是保护你的。”
“坏人？是指谁？”乱步站得有些累了，他走到一把椅子旁坐下，颇有些漫不经心地提问，“还有，你把我带来这里的理由是？”
“你也知道，这是一个庞大而谨慎的计划。是我们向着那个世界，迈出的重要一步，是我们的投名状。结果竟然在四百多名观众的面前，盛大地失败了。”三田村从身上掏出一份文件，随手扔在地上接着说，“而且是完完全全的大失败，连文件都是假的。真是意想不到啊。”
“上面可是气疯了，要我抓住破坏计划的家伙，调查清楚缘由。如果计划是被泄露出去的，那可是大事！他们甚至怀疑是某个马失前蹄的小偷，真是可笑，他根本没资格参与这项活动。”三田村语气中透露着嘲讽，肆无忌惮地向着乱步说着机密情报，“很滑稽吧？明明这一切，不过是名侦探敏锐的推理能力造就的神迹！”
三田村瞄了一眼乱步。乱步沉默地闭上了眼，看不出他的想法。
“可惜啊，虽然我很清楚名侦探的价值，但上面为了维护面子和之后的身价，不可能轻易释放你。我现在可是左右为难啊。再这样下去，哪怕我不想，也只能狠狠教训你一顿，甚至会死哦。”三田村用一种害怕的口吻说，“你不想这样吧？我也不想。太可惜了。”
“那么，现在有一个能完美解决一切问题的方案。”
三田村在黑暗中向着乱步迈出一步，窗外夜景的些微亮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语气幽幽地诱哄：
“——要不要加入我们？”
*******
夜晚的东京街道，虽然不像早晚高峰时那样，被各色车辆堵得水泄不通，但也是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路边的交警正打着哈欠，检查酒驾。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嗡鸣声，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近。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已经近在眼前。
一道黑色的闪电，在他眼前闪过，检查点安置的路障一瞬间不见踪影。
交警呆愣地看着那道闪电在车流中闪过，嚣张地扬长而去。
‘一定是太困了。那怎么可能是辆车呢，哈哈。’他打完了剩下半个哈欠。
然而，一会后嘈杂的警笛声响起，数位眼熟的交警风驰电掣地赶来。证明着一切并非幻觉。
*
松田阵平开着他的黑色马自达，以一种恐怖的速度，在深夜的大街上肆无忌惮地穿行，用各种花哨的方式超车。交警要是看到全程，估计会心肌梗塞。
松田阵平不知道他传承自萩原研二的车技，在不在乱步的意料之中——乱步是坐着他的车来剧场的，不过那时候他还是个遵纪守法的好警察。
但有一件事，绝对不在松田阵平的意料之内——
“只有这一次，结束以后我们都要去交通部自首……”坐在副驾驶的佐藤美和子，紧紧抓住车门，固定住自己，有些色厉内荏地说。
“所以，你为什么要跟过来啊？”松田阵平语气不耐。
“再怎么样，你都是我负责的新人，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佐藤美和子理所当然。
这时，松田阵平的手机响了一声，他减缓车速，单手拿起查看。
“哈”松田阵平没忍住笑了一声，嘴角勾起。
“……怎么？”
“抓稳了！”松田阵平猛打方向盘，车子180度大转弯，黑色的马自达在街道上甩出一个漂亮的曲线。
“哈哈哈哈——你，不回警视厅了？”佐藤在发出一阵惨叫般的笑声后，询问道。
“没有必要了。”
******
“我们是一群有志之士，我们想要改变这个腐朽的国家，赋予它新生。我们非常欢迎像你这样的名侦探加入。你，意下如何？”
三田村的表情被阴影吞没，只能听见他仿佛来自地狱的低语。
“……嗯？”
乱步像是惊醒似的抬起头，开口：
“啊，抱歉，你话太长了，我没仔细听。……下次能不能说一点我感兴趣的话？”
三田村的表情僵住。
房间内的气氛紧绷。
乱步无所谓地晃着双腿，他已经感觉到无聊了。
‘还有15分钟啊……真漫长。想吃零食。可惜，过会紧跟着要去问讯。大叔会甩开所有人先到现场，就让他带我溜出去好了。明明跟大叔说好要请我吃饭，现在却一直在讲话。接下来是威胁环节。说不定会给我一道选择题。’
“听好了，名侦探，这是一场与你性命息息相关的交易。现在在你面前，只有两个选项。是同意加入我们，还是埋葬在这里，选一个吧。虽然是交易，不过我认为你没有什么交涉的余地哦。”
三田村撕破了伪装，直接威胁道。
“交涉？我无意交涉哦。对不敢兴趣的东西我一点听不进去，听上去就像牛叫，哞——哞——。”
乱步微微仰起脸，学着牛叫声。
‘还有13分52秒。这是第一位公安到达的时间，大叔的话，还有10分34秒。想喝汽水了。他可不像大叔那么容易生气，还要挑衅一下。在这么紧张的时刻，还不忘夸奖自己，真辛苦呢。抓紧时间哦，反派的回合快结束了。’
三田村面部抽搐，强行压下感情，揉着眉心回答：
“你根本不明白我们的力量！你知道我们的领头人是谁吗？你应该庆幸是我负责交涉，是我们先发现了你的存在。如果是其他更恐怖的组织——”
“喔喔，又在叫了。吽——”
‘又答对了。太容易了。有点想父母了。还有9分钟31秒。要摸三次枪才会开枪啊，真是好脾气。完全来得及。能一下子看到多少交警呢？这个有些难度呢。七位。想喝橘子汽水。心理素质好差，要用整整38秒时间调整自己。这点时间足够父亲揍他五六回了。是时候开启下一个话题了！’
“……呿！”
三田村反射性地摸向腰间的手.枪。他的手为了克制怒气微微颤抖。他努力调整心情。距离乱步话音落下，正好38秒后，他说：
“我……我本来打算用成年人的方式跟你沟通。呵，小孩终究是小孩吗……明明杀了你，我的任务就完成了，我却这样耐心地跟你交流。我都这样有诚意了——”
“哎呀，不要说得那么严肃，不就是‘不替你们工作就杀了我’吗，哪里有诚意了。”乱步耸了耸肩，“而且，我可是真正的天才名侦探诶。我真的会毫无防备地接受你的威胁，跟你来这种城市外围——”
乱步还没说完，室内突然被强光照亮。
窗玻璃爆炸般裂开，一道黑影跃入室内。
三田村反射性地眯起眼，左手挡住强光，右手想要拿起手.枪。
然而下一瞬，他整个人“砰”的一声，如炮弹一般，直接被一发重拳捶到了墙上。
“咳……”他浑身剧痛。
黑影上前，趁机抽走了手.枪。
然后一记标准漂亮的上勾拳重击他的下巴，三田村一下子陷入了昏迷。
黑影随后朝着窗口比了个手势，满室的灯光暗下。
“咦！松田警官！”
乱步惊讶又高兴地喊出声。
“有几个人？”
“五个！”
同时，房间外面急促的脚步声已逐渐接近。
房间的门只有一扇，门外是一条走廊。
第一位雇佣兵冲进房间。
松田近身，借着他前冲的速度，左手格挡枪械，右手刺拳击腹。
“唔……”雇佣兵连人都没看清，只能在晕倒前，发出最后一声悲鸣。
走廊，两名手持自动步.枪的雇佣兵，抬着枪口，同时从左右逼近。
松田靠在门内，调整着呼吸，计算时间。
这时——
楼外逐渐响起众多警笛声。
趁着他们分心的瞬间，松田冲向右边走廊，欺身贴近右边的雇佣兵，两下肘击，直接让他身体麻痹。
左边的雇佣兵反应过来，正要开枪，他的同伙就砸到了他身上。
论装备，雇佣兵们远在松田阵平之上。
然而他们根本无法使用枪械，就被松田拖入了近身战。
甚至明明他们有更强壮的体格、更强大的力量，但毫无勇武之地。
他们就像孩童，每一个动作都被洞悉，拳脚每次都从意想不到的地方给予重击。仿佛怪物一样的反射神经，让他们的反击显得格外笨拙。
他们几乎毫无反抗力地就全部被打晕。
松田跑向下一位雇佣兵，雇佣兵急忙举起枪口，就要开枪。然而下一瞬，松田的身影在视野中消失。
“咦……？”他只来得及说出一个疑问词，来自左下方的一记鞭腿，就把他抽射了出去。
松田走到拐角处，能隐约听见细微的喘息声。
他小心地扔出刚缴获的步.枪。
“嗒嗒嗒——”激烈的枪声瞬间响起。
埋伏在拐角处的雇佣兵，手持冲锋枪，以一秒7发的速度快速射击。
‘不是吧，连冲锋枪都有——’
但松田并没有过于紧张，他靠在拐角处，仔细聆听着枪械火热的悲鸣。
雇佣兵逐渐冷静下来，枪声间隔越来越大，就要停止射击时，松田脱下外套投掷而出。枪声再次激烈地响起。
与此同时，松田举着手.枪，探身而出，瞄准冲锋枪滚烫的击发装置附近，一枪射出。旋即迅速藏起身，数颗子弹擦着头发飞过。
没过几秒，只听“嘭”的一声爆炸，然后是一声惨叫。
——冲锋枪炸膛了。
‘抱歉了。’
松田默默道歉，迅速冲过拐角，将陷入混乱的最后一位雇佣兵打晕。
松田给佐藤发了一条简讯，不再管地上的雇佣兵，直奔最初的房间。
*
“好棒！好厉害！”呆在房间里地乱步一脸兴奋地喊。
松田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他走向乱步，低着头，语气平静地问：“没受伤？”
“呀，比我想象得还厉害！距离预定时间还有一段呢。太棒了！这样按照计划，幕后的——”
“嘭——”宛如惊雷，在房间中突然炸响。
松田一拳擦着乱步的脸，重重地砸在墙上。墙被砸出了一个巨大的凹陷。
猛烈的拳风狠狠地打在乱步的脸上，让他脸颊分外刺痛，头发乱飞，帽子掉落在地上。右边的耳朵，也被爆裂的声音刺激，产生了耳鸣。
乱步整个人被笼罩在松田投下的阴影中，松田浑身散发的锋利气场，几乎让他喘不过气。
“开什么玩笑！什么计划！什么时间！我来的时候，他手里摸的是什么？他是想拔枪吧！”
松田深吸了一口气，起身，将右手从墙壁中拔出，破碎的砖砾割伤了他的手，整只手鲜血淋漓，显得有些恐怖。
乱步脸上浮现出一道道的红印，他不自觉抬手捂住脸，还没缓过来似的出声：“啊……”
“任何事都会有意外！要是我晚来一步，要是公安不配合，要是路上被堵住。但凡我晚一步，你就会被射杀！——你会死！”
松田逆着光站在黑暗中，身上唯一的颜色只有滴着血的右手，和一双盛满了怒火和后怕的眼睛。
“可，可是——我想你绝对会到——”乱步不知所措地回望。
“不，你只是想证明自己的能力——！”
松田直接用右手一把提起乱步，冲着他大声怒吼。还在流淌的鲜血，溅在乱步的脸上，是非常滚烫的温度。
“你想炫耀自己的才能，想挑战强敌，都可以，我不阻拦你，但你不能拿你的性命——做赌注——！”
两人的鼻尖贴到一起，乱步的视野中只剩下那双倒影着他的眼睛，他能清晰得看见漆黑眼眸中数不清的复杂情绪交织，璀璨又晦涩，像星云。
松田阵平的情绪有些崩溃。
梦魇般的爆炸声，在耳边响起。
为什么都不珍惜自己的生命？
凭什么都认为一切尽在掌控？
明明生命是那样的脆弱——
“你还——是个孩子啊！”
松田感到了胸口传来疼痛，撕裂般的痛苦。他无力地松开了手，让乱步轻轻地落在了地上。
明明很清楚，他只是一个小孩——
为什么要让他独自对敌？
为什么没有更早察觉到异常？
为什么没有一直陪在他身边？
为什么每次这种事情——他都只能旁观？
为什么明明有能力，却又那么无力？
为什么又是这样——
“呜——啊，呜——”
明明被很轻柔地放下了，乱步却从这个动作中感觉到了无限的委屈。
他不自觉地呜咽出声，眼睛里浮现出泪雾，眼泪已经积蓄在眼底。
乱步的脸颊已经有些肿起，再加上血迹，整个人惨兮兮的。
松田惊醒。
‘糟了，做得太过火了……’
“因为，因为——”
乱步低下头，大颗大颗的眼泪滴答滴答落在地板上。
明明父母去世的时候，他都没掉过眼泪，但现在却完全控制不住。
他的胸腔里被莫名其妙的情绪塞满，他想解释几句，又什么都说不出口。
他只是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一点——他还停留在世间。
松田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乱步的眼泪。
他最开始没有想揍那么狠，给乱步一个教训就可以，毕竟还是小孩。但他完全没控制住。
于其说是怪乱步乱来，他更觉得是自己没尽到大人的责任。
以至于到后来，已经不是教育了，而是一种迁怒。
他第一次直面这样的情况，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只能用左手摸摸乱步的脑袋。
乱步却好像找到了什么依靠，一下子抱住了松田。
他将头埋在松田怀里，泪水接二连三地涌出，沾湿了松田的衬衫。
他终于找到了一个最契合此时心情和情况的词语：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不停地小声道着歉。
松田僵硬地站着，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姿势，只能无奈地叹口气。
‘至少结果是好的……’
窗外，佐藤被一群.交警包围，尴尬地跟生气的宫本由美说明情况。
几辆车赶到现场，姗姗来迟的公安警察迅速上楼。负责的公安脸色是肉眼可见的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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