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第151章
天将明。
小楼外等着两个人, 一个抱膝坐在台阶上,一个抱臂靠着木柱。
她们长相不同、姿势不同,但同样睁了一夜的眼中有着同样的疲惫与绝望。
远处的白似刀抬起时闪着的寒光, 正慢慢朝她们的脖颈压来,而庇佑在她们头顶的蓝灰色缓缓褪去。
她们要死了。
尽管她们经历了常人想象不到的一切痛苦, 拥有轻易毒不死的身躯和坚韧的意志力,但她们还是难逃日出后的处决。
雁娘没有再看她视为战友的人, 闷了一夜的嗓子沙哑:“……她没醒。我没听到她醒。”
她似乎希望身边的人反驳这句话——你没听到可我听到了, 她醒了。
但千重深吸一口气站直。
千重:“今晚至少不是睡在马厩,我也不用洗那么多遍澡。你可以再看会日出,我不等了。”
说完, 她干脆利落转身。
显然她开口并不是为了别人挽留, 雁娘的声音还未发出来,她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 叩响了门, 等里面的人允许她进去。
这扇门与鬼门关无异, 她既然凛然上楼赴死,自然也该倔强到底一脚踹开门,管什么祭司什么大人。
一个要死的人还在乎活人的地位吗?岂非死也死得毫无尊严?
但千重站定了。她低下头, 发自内心的臣服。
屋内并不平静。
以千重的耳力, 她已能听到那阵似有若无的喘息。
它来自一个女人-
千重没想到屋内的人会让自己进去。
门开了。
“……”
千重低头看推门的手。
以前站在外面盯着这扇门出神时,她会想每个人的卧房都是不同的, 是藏有最多秘密的存在。
玄月大人这扇门,一定关得更紧。
——她哪里想得到,若是她的目光能化作实质轻轻一推, 门就开了呢?
一股难以言喻的诡香幽幽飘来,似羽毛尖轻撩她的面庞, 留下浅淡痒意。
这应是某种毒香,所以千重的身体反应才会这样敏锐。
跨过门槛那刻,冥冥中似有好几双眼睛凝在她身上,挑剔她的一举一动,看她有没有不规矩。
死气沉沉的房偶尔有活物发出窸窣响动,她知道是那些蛇。
大人出现在哪,它们就在哪,幽冷猩红的眼注视着靠近大人的每一个人。
屋内没点灯,床头透进来的些微光亮就是全部。
自谁的口中吐出的破碎喘息仍在继续,纱幔后的两道人影十分亲密,一个坐在另一个身上,长发倾泻,时而晃出锁链轻响。
……是大人。
千重记得那日,玄月大人找到长公主的那日。
她以为大人恨这人入骨,不说削成人彘泡在药桶里折磨,就是新研制出的毒药、那些凶恶非常的毒物,总会往这人身上招呼,折磨得不成人形,死也死得不痛快。
毕竟大人让谁活的本事和让谁死的本事一样强大。
——吞下毒药又怎样?大人医毒双绝,任你死了多少天都能让你重新站起来。是不是个人且另说。
千重不明白大人为何喂自身精血?大人最恨别人让她痛的啊。
痛也就罢了,一个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人、给不了丁点反应的人,居然也能让大人……沉迷与她的亲密中。
作为大人贴身奴仆,千重与雁娘怎会错过大人时而餍足的表情?连折磨人都无法取代的满意。
千重面色发白,爬满红血丝的眼死死盯着那两道人影。那种感觉像最珍贵的东西被一只满是泥泞的手给玷污了。
她本该一眼不多看,却在低头前觉察出不对劲。
上面那人好像不是玄月大人……?!
不等千重动作,铁链碰撞的脆响突兀响起,纱幔被一只手拉开了。
那两根锁链仿佛要将手腕压断,她刚抬起就放下,只用那双似笑非笑的眼望着千重。
千重呆滞的眼珠转到床上躺着的女人脸上——玄月大人!玄月大人居然睡着了?!
不,不是睡着,是……
“现在有个机会。”毫不掩饰的野心中竟也能生出如此淡薄的笑脸,长公主语气平静,“如果你以后不想睡马厩,你可以过来掐死她。”
“……”
“作为回报,你帮我解开这五根东西。”
不止是四肢,还有脖子上类似某种刑罚的铁链。
这该是昨晚套上去的,但昨晚的她应该是一具‘尸体’,不会挣扎。所以她脖间的红.痕只是铁圈压的吗?
千重看着那一圈红里透着青紫的皮,神色莫辨。
“……你醒的不是时候,”千重说,“你再晚醒半天让大人杀了我和雁娘,不是更好?”
她嘴上说着冷嘲热讽的话,眼睛却不由自主看向床上人。
第一次不经大人允许直视大人的脸。
她再次不合时宜回想起女人扇了雁娘几巴掌又强硬拽着昏迷的长公主亲吻,仿佛全天下的人和事都得为她让步。
她好像永远不会祈求谁的在意,她根本不在乎。
——正是这种堪称残忍的无视,不知不觉养成身边这只贪婪恶鬼。不仅得到了玄月大人的身体,还有大人的命。
千重深吸一口气,眸底似有波澜。她终于看向等待答复的长公主:“我不会放走你,也不会杀她。你敢伤害大人,我就杀了你。”
“哦?”
长公主唇角弧度渐深:“她不知道我醒过,她睁眼第一件事就是杀你。”
“……你怎样骗过大人?”千重在乎的反倒是这个。
“她太自负。一个病人身上怎会只有一种药?她为了报仇连理智都丧失了,我不取她的命也多得是人取她命。”
长公主:“而你,只会是被她折磨的那个。”
“我记住了那天的你,像条狗一样被人踩在脚下,没有半分尊严。我以为你伺机而动忍辱负重,还曾高看你。”
“现在想来,以前你是狗,以后也是狗,你一辈子都是她的——”
千重瞳孔紧缩,垂在身侧的手几乎被逼去握她的武器。然而下一秒,她骤然放松下来,僵直的背生生弯下,头颅也深深低着,真像条看见主人就不叫了的乖狗。
长公主的话戛然而止。
因她脖间的铁链被突如其来的一只右手扯了扯,并不是多狠的力道,轻得无比怜惜似的。
“继续。”
贴近蝴蝶骨的柔软是女人丰盈柔软的胸部。手松开那条铁链,像放还自由给鸟,任其施展双翅翱翔或坠落。她手中没有武器,只有轻轻搭在长公主腰际的轻柔。
就连压在长公主肩头的那张脸也是极其温柔的,看不出一丝抽人骨头的凶戾。
她微微侧眸,眼眸深情缱绻地注视着似是躲闪似是冷漠的脸,仿佛没人比眼前人更令她沉迷的了。
“不说话了?”女人痴痴笑了两声,叹息着抱上去,双臂并不收紧,“你想杀我很容易,在你真睡或假睡的时候,杀我好多次了。”
鼻尖轻嗅这人颈侧的淡青血管,想就此闻见她的血味。
怀中人略感不适想挣脱,腰间似闹着玩儿的手瞬间缩紧,与此同时,她颈侧被一条滚烫的舌舔了一口。
长公主:“?!”
“恶心吗?”女人呢喃着,唇瓣在这条苍白美丽的线上流连,“你要知道你的手被我做过什么,你会砍断自己的手吗?”
“……”
“你舍得,我可不舍得。”
与话音一同落下的是长公主肩上好端端的白衣。它被人无形之中切成整整齐齐几块布条,沿着白.皙的躯体滑落,袒.露出精致苍白的锁骨。
那条艳红的舌极慢极重地舔了上去,玄月一只手攥着长公主双腕,另一只手又扯着她的后颈以温柔又不容拒绝的力道使她靠后,更深地融入她的怀里。
她并不与她接吻,这种事在夜间做过很多次,对她的吸引比不上微微颤抖却无法逃脱的骨.肉。
怀中人很瘦,哪怕羞恼令她身体如薄雾般氤氲上一层淡红,几近贴到白骨的白皮是一种极端且病态的冷色。
她的体温是冷的,心是冷的,眸光也是冷的。唯有被人逼急了狠狠咬过去的唇齿是热的。
“喜欢吃毒丸啊——”
铁链被那只波云诡谲的手缠绕在她腰际,还有一只不太安分的手轻抚她的腹部,女人气息微乱:“我把我这些年研制的毒丸统统喂给你好不好?撑破了给你补起来,用你喜欢的金线。”
长公主常年穿白衣,玄月却说长公主喜欢金线,似乎在借机嘲讽她虚伪。
“……”长公主长了一张嘴自然是要说话的,只是她唇一张,攥着她腕的手忽而刺入她口中,捻住她的舌不准她讲话。
长公主刚想抬起手扇过去,又想起女人说她的手曾在这几日做过许多不堪的事。
那巴掌离女人的脸只差毫厘,生生停下。
余下的声音既粘稠又频繁——千重早在女人不轻不重侧过来一眼时悄然退下,她当然不会等到女人亲口恩赐她存活。
透明液体沿着女人纤长手指缓缓流下,渐渐滴落在衣衫褶皱遮不住的腿间,或那截终究被扯去遮挡物的腹部。
银灰铁链像几条凶猛可恶的大蛇,缠着两个人身躯不放。
沉沉的灰擦过谁的右腿又卷到另一人左腿,或干脆不分你我,扯不断的坚硬冰冷重重摩挲每一人的皮肤,带来微痛又舒适的感觉。
——‘哗’
这声响蓦地高亢,似乎预兆着什么。
如同千重进门来看见的那副画面一样,长公主再度压倒了女人,绵长而粗重的喘息象征着她的体力临近崩溃边缘。
她强撑着一口不愿再被摁在下方的气,涣散眼眸仍要演成清湛假象,只匆匆摁在散开发间的手不受控哆嗦着。
“别扯痛我。”女人指尖轻划过这人已敏感至极的眼尾,“我会生气。”
“……”
这人勉强使劲的手似乎想用铁链勒断身下人的颈,好不容易聚到一起的力却没使对地方,只听又是一声‘哗’,铁链自她掌中松懈,她也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昏昏沉沉间,她感觉那些冰冷的链子在她身上慢慢游移,像有了神智-
玄月没给长公主吃毒丸,她想到一种更好的办法——既然你能将迷药涂在身上会被亲的地方,那么我也能。
不仅如此,我还要你主动来亲、明知是迷药也必须来亲。
长公主上次当着玄月面骂了三遍千重是狗,语气虽不激烈,但言辞已不复她往日的从容淡然,显然也知道那天是她的最后机会。
可她算错了千重当‘狗’的决心,也自负到以为玄月这个医毒圣手能被她的迷药骗到。
她们两个大概是谁也不配说谁的。
比起玩.弄这具单薄清瘦的身体,玄月更喜欢她在自己身上摇摇欲坠的模样,又狼狈又好看。
——世间能有几人见过长公主这般呢?玄月喜欢当唯一的那个。
在小楼的日子荒.淫且迷乱,玄月举手投足间更添几分危险迷人的媚意,骨子里也开始晃荡着摄人心魄的妖魅。
不幸在于,京城那位神医闭门不见客的第一日,长公主毒发了。
那两颗毒丸的余毒居然没有清干净,这段时日又夜夜陪玄月胡闹,时而激愤到吐血的长公主身体不堪重负,昏死多回了。
玄月对自己的这双手太过自信,她始终不认为长公主体内的那点毒能要长公主的命——
直到拼死挣脱的夕若冲到她面前,说长公主脖上的两枚毒丸在去医馆前还没有,是出自神医之手,天下罕见的奇毒。
“……她会死。”夕若一半脸是本相,一半脸是少女,看起来十分可怖,“她身上死亡气息很重,寿命仅剩七日。”
“你如果嫌麻烦,你就把她还给我,我把她救好了再给你。”
在玄月对长公主的大肆搜捕中,夕若无法对她的信徒造成大规模伤亡,空有一身术法却处处受限。
没想到玄月一出现就利用这点,不惜用南族全族人的性命威胁,让夕若被自己信徒的信仰反噬,一旦生出想杀玄月的心思就会自己先受重创。
控制嘴说话容易,控制心里不想很难。
夕若做不到,她日日都在遭受反噬,已维持不住这张脸的美丽-
主系统:‘你想找的人应该会偷偷带走神医才是,她为什么要闹得人尽皆知呢?’
楚纤:‘她知道我被困住。’
主系统瞬间明了:‘……所以,她不来救你,逼你自己想办法救自己?’
楚纤笑:‘可以这样理解。’
主系统:‘虽然这是个好主意,但我不会赞同的。’
第152章 第152章
“你觉得我会听一个邪神的话么。”
说要抱长公主去不知名仙岛救她, 实则带着人跑——女人懒懒倚在美人榻中,指间把玩一根银白衣带。
夕若盯着那抹白,另一半人形渐渐维持不住。
似是被无形孽火烧出原型的妖孽, 皮下不是血肉,是怒目圆睁的铜制雕像, 阴气森森,不会眨眼不会做表情, 但又能钻进人的皮囊中装成人。
哪个神的本相能这样吓人?因她没有来历, 太多邪念聚进神像便让神像活了,受供奉就成了神。
“……我明白了。”
人皮被烧完了,剩下一尊青铜神像。它冷冷看向女人:“你本来就想她死。”
女人只觉手中一烫, 那根衣带竟被无名火烧成粉末, 不待落在她身上就被吹散了。
“可惜了,”神像不需张嘴就能出声, 声音又沉又闷, 带着缥缈遥远的回音, 像千年前留下的遗响,“她永远不会死,只会活在你找不到的地方。”
一字一句, 似神的预言。
女人瞳眸微眯, 并不畏惧眼前这个突然拔高的怪物:“看来你知道很多事情。”
神像冷笑。
“我先前也担心她死太快,怕准备的东西没用在她身上白白浪费。”女人意有所指, “但现在,她还是活久一点好。”
“……”
“仙岛地图,你画给我。若是画不成, 我不管她以后会活在哪里,至少这具身体——得成为我的殉葬品。”
她会在她毒发前活埋了她。
比起让她死于另一人的毒, 她更愿意她按照她的方式去死。
反正总是要死的,在死前她得玩够才行。
深紫瞳仁中划过一道奇异亮光,是亢奋、是欲望,就是没有对死去之人的怜惜或悲伤。
对她而言,死亡是件再平凡不过的事。这个玩具的确舒心,但她不觉得全天下找不到第二个。
“……”
下方站立的邪神感受到这女人身上人皮也盖不住的邪念,只觉离谱。
……居然有人比她一个邪神还邪-
傍晚。
几辆马车在皇城外小树林里被身披金甲的士兵拦下。
看见官兵,驾车的车夫非但不慌张,还虎着脸去摸腰间挂着的没有鞘的长刀。
饱经风霜的皱纹中藏着嗜血杀意。
反倒是几个训练有素的官兵,一触及车夫仿佛被逼至绝境的孤狼的眼神,瑟瑟生出退意。
车夫没有拔刀,没有强闯,官兵也没有喝令车内的人下车,两方人马似是僵持等待着什么。
车队前后的车较小,中间那辆最大,马也多了一匹。
偌大车厢里却只坐了两个人。
身着白衣那人半垂着睫羽遮住眼中思绪,却遮不住眼眶下的青黑。她呼吸清浅,不凑近根本听不到她活着的声音。
她像被没来由的累给击垮了身子,窗外动静不足以让她纡尊降贵抬个手,只轻轻侧眸,似是在等遮蔽的窗帘被识相的风给吹开。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掠过,窗帘倒还真飞起一个角,男人一闪而过的脸映入眼中。
是皇城的太子殿下。
长公主淡色的唇挑起:“你没杀我,有人急了。”
话音刚落,外面就有一道男声响起:“阿月,你要带景——她走?”
景淮怎么也没想到就剩半口气的长公主落到玄月手中竟然还没死!
凭玄月的能力未必不能得到长公主府,但有景淮的助力会轻松许多,省下更多精力去找寻长公主的下落。
从应苍山出来后,他们暂时结成了同盟关系,希望同一个人死。
年轻的太子利落翻身下马背,他对护卫使了个眼色,主动靠近最中间的那辆大马车。
他凛然正气,并不畏惧车夫摸到手里的大刀,似乎与马车主人冥冥之间有约定。
他在车夫冷漠的注视下抬手去掀车帘,却听里面传来两声虚弱的咳嗽。
景淮面色微愠,仿佛这人的存在玷污了这辆宽大马车,也顺带脏了他碰车帘的手。
一只手比他更快更急地掀开车帘,刮起的寒风刺得景淮不由踉跄退了好几步。
“——是又怎样?”
那双居高临下的紫眸里寻不见丁点爱慕。
景淮强笑道:“你不是恨她吗?你怎能让她活着出皇城?她往后必定……”
“她不会给你添乱。”玄月不耐道,“我在哪她就在哪,我不让她办的事她不敢办。”
“……”景淮沉默,“你可知道扶瑛在……”
“我一并带走。”
玄月理所当然:“你已有妻子,娶不了她还留她干什么?”
……南族祭司并不能理解皇城中男子妻妾成群的现状,若景淮当她的面说要纳扶瑛,这女人怕会当场翻脸。
见景淮无话可说,玄月转身进了车内,车夫一甩缰绳,侍卫们立即看向景淮,不知拦还是不拦——
眼看壮马要冲撞前方侍卫,景淮咬牙让开了道-
上船前,楚纤刻意放慢步伐,想看看后面那辆马车是夕若还是扶瑛。
结果车门开了好半天,里面都没人下来。
“她不会见你。”
玄月极其顺手地揽过楚纤,将还想回头看的人直接塞进船舱,舱门一拉,只准她眼中有自己。
“……”
“不问问我为什么?”
站稳后第一件事便是从女人怀抱中离开。她实在不喜欢玄月动不动就抱她搂她的行为,仿佛她是什么小挂件,随便一勾就勾到身上去贴着了。
侧脸避开似是饮过血的唇,却避不开已近在咫尺的气息。
屋内并不明晰的烛光照着女人古里古怪的紫眸,大半张脸都没到阴影中去了,剩的小半即使艳丽非常,也有几分叫人不敢直视的妖诡。
“你猜到最后一辆马车里坐着谁了。说说看?”
女人抛出诱饵:“猜对了我就让你一个人睡一张床。”
楚纤看她半晌,眉头渐渐皱到一起,并不开口。
——这间房已被玄月喜欢的小宠物们占领,预示着玄月无论如何也是会睡在这里的。
若是信了玄月这句话,等会难堪的又是她自己。
她的确猜到了那辆车里是谁,也知道了夕若不见她的原因。应当是玄月拿她的贴身衣物刺激了夕若,导致夕若维持不住人形,显出本相。怕吓到她故而不主动露面。
说是吓到也不准确,更像是怕给她增加负担。
总而言之,是许多种畏惧综合到一起的结果。
…
要在这人不想说话时撬开她的嘴不是件容易事,饶是热衷捏硬柿子的玄月最终也只是在她脖颈间留下几个带血的齿印。
次日早,门外走来走去的脚步声吵醒了床上人。
玄月一脸暴躁地收紧臂弯,将身边人抱得更紧了些,之后问也不问门外是谁、发生了什么事,直截了当让蛇把他们统统赶走。
“不走就咬死丢进海里,不准他们的嘴再张开。”玄月命令道。
“……”楚纤深吸一口气,伸手去推女人身体,推了半天没有任何效果,反而一条腿被女人夹住不肯松了。
她刚一用力,手不小心落到某个柔软处,心中暗道不妙。
果然。
身侧无声无息睁开了一双紫眸,周边爬着的红血丝阴冷可怖。
“……再用力点呢?”女人嗓音微哑,腹部一抬,贴着她缓缓摩挲。
楚纤:。
楚纤:“你最好出去看一下。”
喷洒在她锁骨上的气息很快被滚烫的唇舌取代,女人似笑非笑:“哦?”
“我听见他们说贮藏室的食物没了。”-
他们离岸不远,现在调头回去重新再买也来得及。
问题是整整一屋子食物去哪了?谁干的?怎样绕过重重守卫搬动那么多食物还不引人察觉?
相对靠谱一点的猜想是,这些守卫中有哪方势力的内应,或根本就是他们干的。
只是女人将他们都快打下一层皮了,仍没有一个人承认。
他们都知道——承认并不能让他们解脱,反而会惹来女人更狠更毒的惩罚。
“我不会调头回去。”玄月冷冷道,“查不出谁干的,就一直查下去,直到把你们都煮光了为止。”
“……”楚纤沉默地看向她。
这个女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真煮了,你自己会吃?还是给守卫的同伴吃?
“看我干什么?你一个要死的人了,还在乎这几天有没有吃的?!”
一大早被吵醒的不爽持续到现在,她暴躁得像只喷毒火的巨龙。
楚纤顿了顿,转身欲走,刚走两步,身后传来重重的脚步声,接着她的手腕就被用力攥住了。
身体冷不丁被翻了个面,垂下的发打到身后人的腰间,足以看得出动作多么不温柔——
女人盯她:“你不高兴?我说得有错?要不是你闲得无聊吃了两颗毒丸,会发生这种事?!”
“你可以不去仙岛。”这人平静地回视,“我并没有逼你。”
“你当然没有逼我。”
这是半截话,但后半截女人突然换成了:“你敢走一步试试?!”
“……”楚纤想,人长了腿本身就是要走的,我已经让你扯住了一只腕,还要怎么样呢?
但转头瞧见女人难看到极点的脸和迫切等她犯错的眼神,楚纤没动了。
她垂下眼,声音很轻:“会有人送食物来的。”
第153章 第153章
四周被薄雾遮盖的时候, 船周此起彼伏响起水声。
面容姣好的女人们浮在水中,双臂赤.裸纷纷举起一个比她们大了好几倍的竹筐。
竹筐里满满当当装得全是食物和水,且是陆地种植的新鲜水果蔬菜, 用干净器皿装好的水。
诡异的是——像为了区分这并不是他们昨晚丢失的食物,框中各种各样的食物都有, 就是没有丢失的食物种类。
女人们肩以下都泡在水里,乌黑长发湿漉漉贴在身上, 与莹白润亮的皮肤形成对比。
与甲板上守卫们的惊叹不同, 像是早有预料的长公主静静望着那些美丽成熟的女人们,平澜无波的眼眸中聚了层淡淡的哀伤。
站了没一会,她就克制不住地咳嗽。
水中的女人——姑且称作女人, 有几个被咳嗽声吸引过来, 身体推开层层涟漪,水面下有闪着光的鳞片一晃而过。
“……这是你说的人?”
眼看那些女人举着竹筐朝长公主站的方位游来, 黑白分明的眼珠齐齐盯着长公主, 仿佛她是一盘精心准备的佳肴。
玄月伸手一抓, 将人抓到自己身后,深紫瞳仁直勾勾看向女人们的脸。
“!”
水中漂亮宛若仙子们的女人狠狠一惊,她们惶恐后退, 一直举着的手瑟缩回水下, 竹筐底被冷水浸透。
“她们是鲛人。”
传闻中的鲛人可不是温顺族群,船只一旦遇到就会被围攻。
玄月唇角却咧开一个笑, 声音放柔了:“听说鲛人.肉味道不错,她们的眼珠可以挖出来当治瘟疫的药材。”
“……咳咳。”
这雾气对长公主身体有影响,接连的咳嗽可不止因为这个。楚纤看着水中那些漂亮野兽, 轻轻叹了口气。
船在不知不觉中停了,一筐一筐的食物被运上来。
搬运途中, 有个守卫不小心碰到女人手臂,滑腻冰凉,比上好的羊脂玉都养人。他恍惚一瞬,搬竹筐的手险些松了,忽而听见女人极其恐怖的尖叫。
那叫声凄厉尖锐,震得人耳膜发疼,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仿佛要将脑袋开个大洞。
好不容易等她安静下来,却见她小嘴张开,‘咔’一声咬掉了什么东西,在嘴里嚼了两下就吞了。
再一看,守卫的头没了,脖子成了大大的血窟窿,不断往外飚血。
离得近的守卫被溅了一身血,接竹筐的手因惊吓碰到了另一个水中女子的头发,尖叫声接连响起,一个又一个人断了手、断了头。
“……天哪!!你们看!”
她们的嘴可以张到头那么大,嘴里全是牙,连舌头也没有,一个人的头吞进去咔擦咔擦几下就嚼碎了,各色液体顺着她们白软尖细的下巴流落。
众人再也不敢上前,任那些女子一脸可怜相地举着沉重竹筐。
一刻钟后,见的确没有守卫理会她们,她们齐齐变幻姿势,摇摆着深蓝长尾,一个接一个将竹筐抛上船。
甚至有的鲛人还故意往守卫身上砸,砸中了还弯着美丽的眼睛笑。
薄雾散去,船周围的水成了深红,又渐渐被水底下的什么东西吸收,变回原本的颜色。
若不是船上歪七竖八倒着竹筐、掉出来一大堆食物,若不是甲板上还残留肉沫和不明液体,刚刚那一群美鲛人仿佛一场由诡异雾气带来的幻境。
经过这场风波,尽管有了足够的食物,众人也不敢在甲板停留。
除了扶瑛。
玄月并没有限制她的人身自由,只是不准她见楚纤。
“我……看见了鱼尾,这是传说中的鲛人吗?她们……”扶瑛还未回过神,目光久久不能从她鲛人离去的方向收回。
“鲛人族阶级森严,她们是低等级鲛人,完全听从上位者命令。”有人在她耳边说,“鲛人嗜杀好战,有她们在的水域不会有其他兴盛的水族。”
“无论她们吃多少东西身体都会处在饥饿状态,必要时还会吞噬同类来获取力量。她们没有朋友和亲人的概念,很厌恶人类。”
那人说到这就停了,扶瑛喃喃道:
“……守卫之所以死,是她们只得到送食物给这艘船的命令?一旦有其他事件发生,比如被人碰到……她们就会遵从本性行动。”
“嗯,这是我的猜想。”那人的手轻轻在她肩上拍了拍,似是为她拍去血腥场景带来的梦魇,“先回去休息。”
扶瑛刚要呆呆说好,点头前她猛地意识到什么。
这声音!!
小剑客一把抓住肩上还未来得及收回去的手,在两人都没反应过来时抱住身侧闷着咳了几声的人。
“……”楚纤双手顿在空中,没有回抱。她无奈:“怎么多了个随便抱人的毛病?”
默了一会,似是将她肩头布料濡湿一块的小剑客闷声说:“不是随便抱,我知道……我知道是你。”
楚纤低下眼。
或许是她多想了吧,总觉得这话中的意思不止表面那么简单而已-
小剑客放开她时耳朵红得不像话,眼神飘忽着一直往远处看,轻颤的瞳孔又不知在看什么。
整个人一副超级心虚的样子。
空旷无垠的海面只有这一艘船,早已看不见陆地。
渐渐往前,仍是蓝到分不清界限的天与水,这片神秘又美丽的海域仿佛没有尽头。
“她肯放你出来了吗?”
身边人的咳嗽声断断续续,小剑客忙脱下外衣盖在她肩上,用力揽着怀中单薄身体,为刚刚的所作所为感到羞愧。
“……抱歉,”扶瑛低声道,“我劝不了她。”
楚纤本可以说我们并不算朋友,你没必要为我伤神自责。长公主与太子殿下心仪的姑娘连同一阵营也不算,顶多是在应苍山说过几句话而已。她曾想害她,且借别人的手害成功了。
若真要计较得那么清楚,长公主这辈子给小剑客当牛做马都算不够。
所以这句歉疚来得真是莫名其妙,她们的距离也太近了。
——不过楚纤没说出口,也没推开小剑客温暖的怀抱,她说:“鲛人生性凶残,不与任何族□□好,在水中没有与之匹敌的存在。”
“玄月想用它们入药,自得布置周全,也就顾不上我了。”
楚纤慢慢说:“不过鲛人报复心强,死一只会有无数只追杀仇敌,不死不休。”
她说这话时没有情绪波动。既不幸灾乐祸玄月会惹上大麻烦,也不担心玄月的野心会不会牵连这艘船、耽误她的病情。
扶瑛愣了愣:“可你之前说过她们听从上位者的命令……如果是首领不允许她们追杀,也可以阻止吗?”
“可以。”
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事实。
这种仅存于传说的造物,与人类已知的任何族群都没有相同之处,它们独特又强大,在水中的能力对人来说几乎接近于神了。
可病重几年足不出户的长公主殿下,怎能对它们了解这样深呢?
望着这人冷淡疏离的侧脸,即使病重也丝毫不显弱态的眼眸——扶瑛眸色黯淡-
楚纤陪小剑客在舱外站了一会,回房后高热不退。
屋内没有别人,只有缠在各个横木上的蛇。
它们‘嘶嘶’吐着信子朝床上人靠近。
通身漆黑只尾部有一抹金色的黑蛇支起身子,略扁蛇头顶起床边垂着的手,尾巴尖尖在地毯拍了两下。
之后就有两条短细些的蛇灵巧往外爬,它们能迅速找到主人。
——它们也的确做到了。
玄月正与族人研究鲛人传说和夕若绘制的仙岛地图,她又派人去问夕若仙岛的详细情况,想在回程前捕捞一只鲛人。
当然越多越好。
传说中写鲛人哭泪成珠,是一种柔弱且漂亮的深海妖精,擅长纺织,织出的鲛绡入水不湿,能让人在水下生活。她们分泌出的特殊油脂是做长明灯的必须材料,长明灯千年不熄。
鲛人.肉能治病则是出自南族历任祭司的口口相传。
说五十年前应苍山附近爆发一场疫病,死伤无数、哀鸿遍野、民不聊生,那时南族人不止在应苍山上居住,也会在城内结婚生子,与常人没什么不同。
灾病是从城内爆发往外蔓延,速度非常之快,短短三日就将好好一座繁华城市变得乌烟瘴气,没人幸免。
南族大祭司染病快死前,忽有一神医路过应苍山,给她喂了一碗药,第二日她就好了。
大祭司求神医救山下的百姓,神医摇头说不是不愿救,而是药材不够。这药材取自南海,是极难寻见的鲛人身上的肉。
大祭司从未听过这种药材,但她的病也确实是好了。她问神医有没有别的办法,神医说只有鲛人.肉才行,若能抓到一只百年鲛人,这一城的人就有救了。
后来为了治病,所有船都下海去寻鲛人。神医教给他们捕杀鲛人的办法,让他们捉到鲛人立即杀死分.尸制成药材,否则会被大量鲛人跟上来报复。
那场病来得快、急、猛,在神医指导下将伤亡人数降到了最低,已是万幸。
——南族之后也时不时派人去南海寻鲛人,不知是那年杀了太多鲛人导致鲛人数量稀少,还是鲛人换了另一片海域居住,一无所获。
可想而知,玄月今日见到鲛人该有多么亢奋。她能完成前几任大祭司想也不想的梦。
她见到的鲛人是很美丽,但也十分凶悍,或许是五十年前险些灭族的后遗症。
最令她在意的是,长公主似乎摸清了鲛人动向,提前知道它们今天会给船送食物。
玄月早就命人试吃过食物,不仅比她们带来的新鲜可口,吃过的族人精神焕发,说话都有劲不少。
她不认为鲛人是怕这船上的南族人死掉。
那么——
它们为长公主而来。
这么一想,捕杀鲛人的胜率又翻几倍。毕竟长公主可是在她手上。
当那两条蛇过来传达信息时,玄月摆手让它们回去,命它们将屋内所有药物保护好,不准给她吃。
两蛇鲜红的眼珠呆滞一会,动作缓慢地调头回去。
…
主系统:‘玄月对鲛人很有执念,她非利用您抓鲛人不可了。’
楚纤:‘笑。’
主系统:‘玄月以为鲛人给您送食物就一定会给您送药草,那个人不会让她如愿。’
楚纤:‘是。’
主系统叹息:‘所以只能辛苦宿主继续忍痛了吗?您的生命值掉得我不忍再看。’
楚纤:‘您也会有恐惧的情绪吗?’
主系统:‘以前没有,不得不说遇见您之后我学到许多。’
屋内没有点灯。
倒不是床上人想故意营造出病床边无人照料的凄惨悲凉,只是她情况不允许,已经不是漠视疼痛就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的地步了。
黑暗中流动的软滑冰凉紧紧贴着她的脸和脖子,小心翼翼没有缠伤她。
不知过了多久,半空中遽然间浮现出一簇深蓝鬼火。
它昏暗浑浊,像深海中浮动的鱼尾,无法给人带来光明,只能带来隐秘的危险。
一直保持清醒的楚纤慢了几秒才在主系统的提示下注意到它。
那时它离她的脸很近了。
蓝光微微映亮了她的额头,仿佛一只不会眨眼的蓝眼睛,直勾勾凝视着床上人汗津津又虚弱的脸。
一道极快的细长黑影朝鬼火扑咬去,鬼火躲也不躲,蓝光没有丝毫损伤。
掉在地上的黑蛇迅速盘稳身体,红眼睛死死盯着那团诡异的东西。
“……没事。”
床上人的嗓音咳得不怎么能说出话了,盖在她身上的被子又潮又热,掀开却又冷得打哆嗦。她勉强撑着手肘靠在床头。
她也没有坐起来的力气了。
那两个字是对地面的蛇群说的。它们仍想攻击这簇鬼火。
楚纤深知那人报复心极强,哪怕蛇伤不到她本尊,也会让它们为它们曾想伤害她的行为付出代价。
这些蛇不太听楚纤的话,直到在黑蛇飞窜前楚纤用手将鬼火护在掌心,那蛇才不动了。
蓝色鬼火也动了。它并不愿意待在楚纤手中,幽幽飘到楚纤眼前,不刺眼的光熏得楚纤眼睛发疼,几乎不能睁开。
接着后颈一痛,楚纤失去意识-
等了一天一夜,船周都没有鲛人出现。
当玄月返回房间发现长公主不仅退了热、被子以及衣服都干净得带有一丝浅淡好闻的花香味时,直觉告诉她,鲛人来过已经走了。
那些蛇缠在一块,缩在桌子底下,仿佛被什么怪物吓过,连条尾巴也不敢露出来。
不远处的横木上挂着一条蛇皮。
它的血它的肉奇异地消失了,就剩一张皮。房间内却不见一滴血,也闻不到一点异味。
“……”
女人低眸盯着蛇皮看了许久,表情冰冷,眼中酝酿着风暴。
她慢慢转过头,看向床上似是刚醒的人。
第154章 第154章
刚醒?
是跟那条鱼在她床上闹了一晚上累得刚醒, 还是跟那条鱼联手伤了她的爱宠装作刚醒?
床榻倒是干净得很,没留下一枚鳞片、一丝鲛人的咸腥味——
是啊,一个高热不退的人能这样舒服地睡一夜, 两颊都睡出淡淡红晕来了,凑近了还能闻见沐浴后的淡香。
双眸中一根红血丝也寻不见, 眼眶下的青黑消失,每一缕发都妥帖又好看地自然垂落。
当她目光触及到等了一夜、眸光狠戾的女人时, 竟还敢一脸平静地问:“鲛人没抓到?我说过你的方法不适用。”
说着, 她旁若无人起身,单手整理松垮的领口,唇角似有几分若隐若现的笑。
女人眼珠微动, 骤然动手攥住那截腕, 将人狠狠扯近了些。
楚纤眉心轻折,刚要侧眸, 就被后颈处尖锐的疼痛刺得倒吸一口凉气。
女人长而漂亮的指甲沾染了外面的潮气, 带着点点叫人不适的粘稠, 像一柄不锐利却偏偏要杀人的刀。它带来的痛苦无法求得解脱,只能持续下去。
“原来不止鲛人.肉,鲛人的其他地方也有用。”
女人阴森森的话音在耳边响起。
眉心褶皱更深, 楚纤冷声问:“你什么意思?”
——瞧瞧, 瞧瞧,装得多像啊。对她就高高在上仿佛碰一下都是亵渎, 每每上床满脸隐忍一声不吭,得穿好料子制成的淡色衣裳,半死不活了还要端着长公主的架子。
结果呢?对着深海鲛人, 又是主动献身又是替它隐瞒,像那些在外偷腥心虚又想顾忌颜面的男人一样, 居然主动关心鲛人是否抓到?
呵。依照您长公主的性子,会关心?还不是问心有愧。
知道鲛人肯定在你身上留了印子所以装得若无其事想拉高领口吧?遮得住吗?后颈那么大的吻.痕?
就算你白天遮了,你晚上爬我的床不也得脱?还是觉得你那情人能在夜幕降临前把我给杀了、到了晚上就无所顾忌了?
女人阴阳怪气说完那句就没再开口,房内一片死寂,连晃晃荡荡的风声水声都被某种无形且危险的情绪屏障隔绝。
“……”
身后这人的呼吸逐渐粗重,显然正在压抑近乎疯狂的愤怒与嫉妒,尽管她不承认。
她只承认她在这一刻非常想弄死怀中这人。最好不弄死,逼出躲躲藏藏怯懦恶心的鲛人,让她们两个跪在她面前颤抖忏悔——
然后都去死。
“……等你们两个死了,就把你们两的骨头都磨成粉,分别跟畜生掺杂到一块,让你们死了下地狱都认不出谁是谁。”
她的唇轻轻蹭着吻痕上方,紫眸阴狠。这块皮早已被她的指甲掐红,红得快要滴血,不能消解她的怒火哪怕千分之一。
这人眉眼低垂,似是被女人的话吓到,又似是认真在听。
脖颈间不断传来的啃咬感令她轻轻叹了一口气,不等她开口说话,误以为那口气是忍耐的女人手中再不收力,狠狠将人掼回床内。
刚穿好的外衣被人毫不留情撕扯着丢到床边,女人抬膝跪在那些破布上,居高临下注视着喘息的人。
她冷冷笑道:“那条鱼是怎么满足你的?你是怎样同意跟一条又臭又腥的鱼上床?”
“……”是该先否认那条鱼的出现,还是解释鲛人身上并不臭?还是为了保护在玄月这里所剩无几的名声奋力一博?
至少对楚纤而言,鲛人身上的海水味道并不难闻。而且要找的那条鲛人会调香炼毒,手法不在玄月之下,从头发丝到尾巴尖都是香的。
但。
由于‘假想敌’的身份钉死在了鲛人头上,她也很清楚玄月并非不知道鲛人不是又丑又臭又恶心的生物,它们的美丽有目共睹,波澜壮阔的海水更是为它们的存在蒙上一层神秘面纱。
光是存在就已让人浮想联翩,何况近距离接触一只仅存于传说中的漂亮生物?
不过玄月可不是那种在战前会正视敌人、认同敌人某方面的人。她只会先在心中恶毒诅咒成百上千次,理所当然质问为什么她的敌人还不被她生吞活剥。
“我是疏忽了。”
玄月低下腰,因混进欲望杂质的瞳仁微微放大:“该多玩玩你的身体,好让你——”
门又被人拍响,游移到腰间的手猛然一停,暴起的青筋跳动。
看着身下人平静到好像早有预料的模样,玄月五脏六腑都恨得发疼:“你跟那条鱼又做了什么?嗯?”
身体被甩得太猛,过硬的床板令她后腰隐隐作痛。楚纤与她对视,道:“……不管你信不信,我跟鲛人族没有合作关系。”
女人用轻佻的口吻,仿佛用言语将长公主变得污秽她心中的怒气也能顺势而出:“怎么,殿下您合作的方式就是跟人睡?那你之前——”
“啪!”
玄月被打得偏过了脸,舌尖顶出嘴角,尝到血味。
压在她眉眼间的阴霾却像被这一巴掌给打散了,她眼睛亮得恐怖,无法掩下的眸光将眼周都逼红。
怒气从她面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叫人头皮发麻的亢奋:“我说错了?还是说对了?我以为你上了床只会喘呢——来,敢不敢再打一巴掌?”
她抓着楚纤的手,堪称疯狂地举到自己另一侧完好的脸颊边:“打啊?别不敢,还是要我说两句话激激你你才有这个冲动?”
“……”
被她抓着的手指蜷缩,缩成无力的拳头。清冷眸光扫过女人殷红眼尾,手腕轻轻挣扎,却被女人抓得更紧。
比起现在就扯下这人身上的衣物,她突然就喜欢上逼这人打自己的游戏。
这种喜爱来得毫无道理,即使是上了床也不该被人喜欢扇巴掌啊——女人情绪极其不稳定,已不能用正常眼光对待。
女人目光狂热得还要说些什么,门外族人们似乎聚多了,他们很慌乱地喊着什么,求祭司救命。
…
第二巴掌终究没有打出去,玄月冷笑着拍拍长公主的脸,道:“祈求你的情人别对我的族人做得太过分,否则我一点一点报复到你身上,你别受不住。”
床上人闭上了眼,扯过被子盖到身上,侧过身对着墙壁。
主系统:‘是下毒,我有个不成熟的猜想,想听听您的意见。’
楚纤:‘嗯?’
主系统:‘玄月是用毒高手,那个人在用毒挑衅玄月,看玄月能不能解毒,也可能是试探。不过我更偏向挑衅,她笃定玄月解不了。’
楚纤:‘笑。我不打算加入两个疯子的游戏。’
主系统:‘还有一个问题……嗯。’
楚纤:‘请问。’
主系统:‘您的手有什么魔力吗?’
楚纤:‘……?’
主系统:‘我先坦白道歉,不该在刚刚那种时候观察你们两人。检测到您打了她一巴掌之后她的愉悦值飙得很快,短短十秒,就突破我能检测到的最大值。’
楚纤:。
主系统:‘说实话,那时我担忧她用同样的方式报复回来……她完全没想报复,还对您的行为上.瘾。’
楚纤:‘这是个人爱好,我无法给您回答,并希望您下回提前开启隐私保护。’
主系统:‘抱歉。’-
之后玄月就再没机会碰楚纤了。
不知是不是靠近仙岛的缘故,船上中毒的人越来越多。
起先是些无伤大雅但棘手的小毒,慢慢转变为能要性命的剧毒,或致人残废、操纵人心的诡毒。
有些毒根本闻所未闻,连名字也没有,饶是用毒高手玄月都常常被难住——好不容易解出一种罕见的毒,马上又迎来另一种罕见的毒。
对方的花样显然比玄月多多了,毒的种类连着三日没有重合。
船上所有人都中过一遍毒,连玄月都难幸免。唯独体弱多病、毒一碰就死的长公主照常穿衣吃饭,居然一次也没中过。
前路茫茫,身体再强健的人也被这一次又一次的大毒小毒给拖垮了。最离谱的是玄月养的那些毒物都有中毒反应,一个二个蔫头蔫脑,再不能用毒牙毒爪害人。
……无论玄月如何防范,如何躲避,有人想要她中的毒总会下到她身上。哪怕她不吃不喝,甚至将自己的饭食与长公主交换,她都会中毒。
是吹来的海风,还是喝的水,还是鲛人送来的食物,还是出了内奸……不得而知。
玄月对身边所有人事物的怀疑令她没合过眼,怨毒的眼神曾扫过身边每一个路过的人。
在应付完第二波失去理智、拿刀砍她的族人后,玄月忍无可忍,直接将自己的毒喂给了楚纤。
楚纤:。
楚纤冷冷盯着面前胸口起伏的女人,很快感觉到呼吸困难。
“……你的毒,玩不过她。”这人断断续续说道,“你还敢……带我去她的岛。”
“你说你跟鲛人族没有关系,好,我给你一次机会。”
女人只字不提毒不毒的事,她略有些自得地勾着唇角:“你今晚要死,猜猜她会为你现身吗?”
她厌烦跟一条鱼玩躲猫猫的游戏,完全没必要。只要这人在手中,那条鱼跑得了?
“它不出现,我就在你死前喂你解药,带你去仙岛。”
“它若现身了……”女人语调阴冷,“我就用它的肉给你制解药。”-
天色渐晚。
船头缓缓推开薄雾,突然抵住不动了。
——原本空荡荡的海面居然凭空出现一座岛。
第155章 第155章
“也许根本就不需要我绘制地图……”
青铜像的头‘咔哒咔哒’扭了过来, 圆睁的眼空洞盯着扶瑛:“这艘船一定会到仙岛,在她死亡之前。”
扶瑛:。
扶瑛面无表情:“你能不能把头转回去?”
青铜像的头‘咔哒咔哒’转到后面,又转到侧面, 转了整整三周,像是故意气扶瑛——然后才说:“可以。我还能把你的头安在我的脖子上, 嘿嘿。”
自从夕若不能维持人形后,以本相示人的她彻底放飞自我。
任谁被这尊一丈高的青铜神像跟着都会压力倍增。
它仿佛你不幸沾染上的恶鬼, 时不时在你身边玩掉脑袋换脑袋的游戏, 还摘下自己的左右臂当武器去打海鸟……
最不能忍受的是,它总是发出一阵低沉又洪亮的嘿嘿嘿声,不分昼夜。
要是长得好看也就罢了, 它浑身上下除了青铜质地稍稍有丝美感以外, 那个夸张到专门用来吓小孩的脸看久了一定会做噩梦。
扶瑛习惯到麻木,转头看向船舱:“她们还不下船?”
青铜像的头转得更快了, 扇出来的风将扶瑛长发不断吹起:“慌什么, 那女人知道岛上神医不会放过她, 正……”
旋转的头蓦地一停。
重达百斤的青铜像狠狠一震:“等等,我好像感知到……”
只听船舱后传来什么落水的声音,接着是女人怒到极致的:“都给我滚下去找!”
“……感知到它来了。”
青铜像的头沉沉往下转, 转到蔚蓝海面。
身旁小剑客的手早已摸上剑柄, 眼睛盯着水面下似有若无游过的黑影,呼吸放轻-
玄月刚说完拿鲛人.肉做解药, 窗外忽有一黑影掠过,速度极快。
紧接着,整艘船像撞到什么东西剧烈一晃——是船毫不设防、没有减速抵到岛屿的结果。
等玄月再抬头时, 床榻上的人竟不见了!
她眼珠微动,迅速锁定留下长长水痕的窗口, 踉跄着步子飞奔过去,看见长公主的素白外衫在水中飘荡。
几秒后,微波荡漾的水面被一条奇异的鱼尾破开。
…
楚纤掉下船时狠呛了几口水,冷到极致的海水像冰刀狠狠压着她的眼皮、口鼻,似在逼她一点点交出身体的操控权,使她无声无息融入大海里。
铺开的白衫像盛开在水中的昙花,虚软无力的四肢像被海水架起,完全失去控制。
她一直在下沉、下沉,混沌的思绪很快被这股无孔不入的冷冻得停滞。
恍惚间,却有个人影以极快的速度朝她游来。
海藻般的长发在水中散开,那人晃动着极其灵活的腰部,展开长而有力的双臂,像扑杀猎物一样牢牢锁住她的腰——
它身长六尺,鱼尾近乎透明,仿佛与人坦诚相待似的,毫不在意显露出里面苍白尖锐的鱼骨。
它上半身是女性人体,不着寸缕,腹部漂亮的马甲线上横着几道伤疤,是它很久以前与海中生物厮杀掠夺的印记。丰盈饱满的部位轻轻贴着怀中人,肩膀延伸出的双臂附着着薄薄一层肌肉,靠近手腕的地方有几枚未完全褪去的鳞片。
一摆尾能甩烂一艘船的鱼尾柔软缠绕着她的小腿,血红的眼中有病态的餍足。
鲛人族中,越是美艳的鲛人地位越高。眼前这尾鲛人生得极美,只是——当它不小心笑出嘴里一排排鲨齿时,那种嗜血的暴戾瞬间显现出来,令人望而生畏。
它亲昵地用脸蹭蹭怀中晕过去的人,开开合合的嘴似是说了一串句子。
之后它抬头望向头顶这艘巨大的船,鱼尾一摆,慢慢游了上去。
它当着女人的面用鱼尾甩烂了船头,一声巨响,惹来船上众人惊恐的呼救。
它渐渐提起嘴角,鲨齿在阳光下泛着森寒的光,被海水浸泡过后越发阴冷的眼直勾勾盯着船上的女人——
女人也在看着它。
这只不知死活、当着她面抢走长公主的鲛人。
湿漉漉的长发遮住了胸前起伏,鲛人紧紧抱着怀中人,冲女人咧嘴一笑,转身几个摆尾,消失在岛屿方向-
主系统将这段回放给楚纤看,并解读:‘它看起来像抱着胜利品去败者面前晃了一圈。’
楚纤:‘不是很想被它当做胜利品。’
主系统:‘抱歉。’
她醒在一张能容纳十几个人的大床上,床柱远得她伸手都够不到,四周挂着流光溢彩的鲛绡,枕边还有个紫砗磲。
主系统:‘在鲛人语言中,紫砗磲代表珍视之物,一般送给知己好友。’
鲛人生性偏执,一生只有一位伴侣,多得是伴侣身死之后抱着伴侣尸身沉入海底的例子。友人对好战嗜杀的他们来说弥足珍贵,正如南海中极其稀少的紫砗磲。
闻言,楚纤半垂眼,长睫毛掩住眸中情绪,但渐渐抓紧床单的手轻颤着。
房中突兀响起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是那只鲛人吗?可鲛人不应该拖着沉重笨拙的鱼尾么?怎能如此轻快地跑跳?
失色的唇微抿,楚纤的手松开了。
脚步声停在床边,鲛绡上映了一道人影。
从惹火曼妙的身体曲线看,是个成熟又妩媚的女子。但随着光影细细变化,‘她’的身形缩短、缩短,长而蓬松的发变成女孩才会梳的发髻,衣着变得宽松简单,明明是个没多大的小姑娘。
终于,那只手挑开了鲛绡,露出一张楚纤曾在京城医馆见过的脸。
见床上人的目光在她额角、耳侧停留,决明笑道:“别找了,我若是易容能让你看出痕迹?这是套了张人皮,还算满意么?”
“……”楚纤收回视线。
决明坐在床边,手替她把完脉也不挪开,就这样不紧不松地握着,拇指下意识摩挲这段滑腻好摸的皮肤。
看着这人面上毫无波澜的模样,决明眸色微变,将那抹深色的红压进阴影,维持着属于人类瞳孔的黑色。
“放心,那一船人将你送回,我不会一次性要了他们的命。”决明说,“我只是掀翻他们的船,再叫来几个没吃饱的鲛人守在旁边……能跑掉的就算活下来了。”
说着,她长叹一声:“这还是我第一次放过那么多人呢,算是庆祝你回来的礼物吧。”
“鲛人族阴险狡诈,说出口的话不会算话。”楚纤淡淡道。
“但你知道的,我对你一向算话。”决明言语温柔了些,也不否认这个事实,“那日你若开口让我放你出来,我也会放的。”
楚纤沉默。
决明仔细看着她的脸、她的身体,轻轻笑道:“这具身体不适合你。好在我能给人换皮,这些年也练得不错……”
决明一边说着,另一只手一边沿着她的腰摸向她的腿,嗓音更加轻柔:“哪怕给这双腿换上鱼尾,我也是能做到的。”
这只在她腿上游移的手不知残杀过多少性命,剥下多少张人皮,早已满是鲜血,却保养得像闺阁小姐一般白净娇贵。
这张脸做惯了年少轻狂的姿态,骤然温和下来——使它的皮与它皮下的骨分裂得很,就像皮下的东西在笑,可这张皮做不出笑的表情,纯靠面部肌肉硬生生将皮提上去,僵硬又诡异。
不知是有意无意,她的嗓音时而符合少女的朝气,时而属于年长女人的温柔,能随时调控。
用主系统的话来说——仿佛一只在开屏的孔雀,用自身能力吸引着心仪对象。
“不必。”楚纤冷冷道,“我恶心。”
她恶心的自然不是人皮,也不是鱼尾,她恶心的是面前这个不是人类却要装作人类的鲛人。
鲛人性格绝对算不上好,否则她手中也不会有那么多条人命了。听见床上人直白的厌恶,决明噗嗤一声笑了。
她的笑明媚张扬,是京中街头随处可见的小孩子的笑。
而小孩子是不会虚伪假笑的。这笑也的确发自她的内心,自从这人离开后,她就再也没笑得这样真实。
也许——这么多年是有的,不过她此刻什么都忘了,那些曾让她笑的人也并不重要。
“好好好,”她拍拍楚纤的腕,眼神是与皮相不符的深情,“你想恶心就恶心吧,多骂几句也好,你就是不会骂人。改天我多教你几句,让你出出气好么?”
决明起身替床上人拉好被子,又看了她一会,才说:“看见我这张脸你也就清楚了,乔神医还活着呢,我现下要去见她,免得她闹。”
“你好好休息,若那艘船上有活下来的人,我会带她们来见你。”
——多么为她着想的做派?主动替她提了,怕她因恶心她而懒得提,却又憋闷在心中不高兴。
决明果然没有多留,放下鲛绡又踩着轻快的脚步声走了。
那道时而高时而矮的人影渐行渐远。
主系统:‘难以相信,彼此都想迫切见到对方的你们,居然交流得如此平和。’
鲛人看不出一尾甩烂船头、掀起狂风巨浪卷翻大船的狠戾疯魔,宿主也看不出执着了几百年、宁愿忍受各个世界的痛苦也要爬回来的执拗。
虽然这样说可能会令宿主不开心,但——
在某种程度上,两人还真是出奇的相似。
也难怪在多年前,她们能成为那样好的朋友。
第156章 第156章
夕若先前探过仙岛, 她原话是说岛上生灵极少,花草树木枯干、飞禽走兽只见骸骨,四周的水也成了黑色。
然而等楚纤慢慢走出这座美轮美奂的湖上宫殿, 目光所及之处琪花瑶草、寿鹿仙狐、怪石嶙峋,美不胜收。云间传来凤鸣, 水中有游鱼嬉戏,远处连着大片桃林, 更远处有青山隐入雾里。
夕若不会说谎骗她, 唯一解释是——
那时这座岛的主人去了京城,现在主人回来了,岛的生气也回来了。
主系统:‘检测到主角生命值一切正常, 您不必担心。’
楚纤:‘嗯, 多谢。’
在她刚回到这个世界,主系统曾发布了一则任务:消除目标执念。
若以普通任务看待, 所谓目标不是玄月就是决明, 甚至有可能是夕若、扶瑛、乔神医。
楚纤当时第一反应是她自己。
重新站到这片熟悉又陌生的诞生之地, 看见与她没有交集的美丽生灵自由生长——像一个虚伪的恩赐。
用无数生命的诞生、繁衍、强大,来掩饰五十年前仅仅某一天的惨烈。
清亮湖水倒映出岸边人的身影,一阵轻风拂过, 水波荡漾, 湖面的人影也跟着荡漾。
下一秒,那道素白人影瞬间破碎, 原来是有只蓝灰色的蝴蝶从水中飞了出来,它的翅膀彻底挥散湖面勉强维持的模糊影子。
“——别抓它,它有剧毒。”
一道女声响起:“而且它是宫殿主人的宝贝, 碰伤翅膀都要剁了你的手。”
楚纤抬起的手停在空中,她侧眸看去, 树下不知何时站了一个女人。
楚纤表情淡漠,眼中毫无波澜,像具没有生气的行尸走肉。那只手也很听话地没有朝蝴蝶抓去,白衣在日光下晕出一圈淡白光晕。
看在女人眼中却不是这样。
这个新来的‘情人’显然很不懂规矩,不知道蝴蝶比她的命贵重多少,连宫殿主人都只会用沾了甜酒的指尖诱使蝴蝶停留,不敢大力伤了蝴蝶翅膀。
女人在这里生活了好几年,每每学着宫殿主人的法子去钓蝴蝶,都不能成功。
可这个新来的——看过来的眼神不是挑衅是什么?手虽然没去抓蝴蝶,但蝴蝶主动在空中荡了个圈,悠悠停在那没有沾甜酒的指尖。
就在女人深吸一口气,强笑着安慰自己这人越是得意越有可能弄伤蝴蝶惹来宫殿主人震怒时。
令她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
新来的‘情人’冷冷将脸转了回去,没有情感的眼睛漠然看着蝴蝶,然后毫不留情用手捏烂了它。
“!!!”
树下的女人一声惊叫:“你疯了!!”她都说过上面有剧毒!而且伤到蝴蝶会被宫殿主人记恨!
这人完全不被她的叫声吸引,蹲下.身用湖水清洗脏了的双手,坠下去的袖角吸了点水,变得沉甸甸。
“……我要告诉平君,我不能让平君误以为是我伤了蝴蝶……”女人脚步踉跄,只有扶着树干才能站稳,她喃喃自语,“真是疯子……”
那段虚软的腰肢被一只手揽住了。
女人小小一惊,却又在熟悉的气息中彻底软了身子。她望着来人,急切道:“平君,你信我,我没有伤害你养的蝴蝶,是她,她……”
“嗯,我知道。”被称作平君的女人五官清丽,有种我见犹怜的气质。她温声说:“我看见了。”
“……你看见了?”女人像是很怕被她误会,闻言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平君念着亲昵时才会喊的名字,哄得女人面上红润、眼角含春:“那你一定要杀了她,不能让她再伤蝴蝶。”
平君笑着没有说话,目送女人离去。
若女人既不畏惧也不爱她,自然就会发现平君眼中情意虚浮得一戳就碎,虽是笑着,眼底却无一丝笑意——
直到‘平君’转头,看向湖边还在洗手的白衣女子,那些虚伪到令人作呕的深情如潮水般退去,换做在阳光下也真挚动人的温柔。
‘平君’慢慢往湖边走,每走两步,身形就会缩减一分。
等她走到楚纤身边,连那张脸也换做另一张——决明。
看着楚纤动作凝滞,眼眸轻轻望着湖面上一白一红两个倒影,决明唇角轻勾,眼中有怀念之色:“以前的你绝不会伤害它们,若我不小心用爪子勾伤它们的翅膀,你至少两日不同我讲话。”
“明明岛上的生灵都喜爱我,都愿意跟我亲近,甚至一整日待在我身边陪伴我,怕我寂寞,你却总是为了愚昧的它们与我闹脾气,让我将它们当做朋友。”
她那时的所作所为当然不止不把它们当做朋友那么简单,她利用它们,伤害它们,又冷眼瞧着它们一次次围上来讨好。
她想,它们贪图她的容貌才会如此,她给它们饱了眼福,它们自然该为她效命。哪怕不小心丢了命,也是它们自愿的,她可从没有逼谁。
决明蹲在她身边,慢慢握起那双被湖中寒气冻得煞白的手,无奈:“是我的错,我应该找个好点的地方回忆往事。”
“……你刚刚的话,接着说下去。”楚纤收回手,扶着腿缓缓起身。她身体还是太虚弱了。
决明顺着她道:“从前我伤它们你就不理我,害我每每哭出一碗珍珠捧着去给你赔礼道歉,现在你伤它们杀它们我也不会不理你,你若还想要珍珠,我也能哭一大碗。”
“不过我知道你从来不是想要我的珍珠,在我们决裂前,你将那些珍珠保护得很好。”
楚纤看着飘荡蝴蝶尸体的湖面,没说话。
决明轻柔扶着她,似是宠溺道:“我知道你回来是想杀我。”
“若你带着你原本的身体回来,我也许会对你粗暴一些。但。”
决明叹息着:“看你现在这样,我只想好好养着你,待到时机成熟再给你换一身皮,让你陪我不老。”
“你愿意陪我演戏就演,不愿意也没什么,我会让她们都别往这边来。”
‘她们’指的是谁?是刚刚树下的女人,也是决明千里万里从京城带回来的乔神医。
不说夕若,就是楚纤也曾以为,决明肯为一个人离开这座岛一定是很在意乔神医。然而这样的深情却能不单单分给一个人——
鲛人生活在冰冷的深海中,它们绝不畏惧寂寞。它们生性凉薄,一出生就与父母割席,甚至为了得到力量亲口吞食父母也是常有的事。
它们活着好像就是制造无休止的争斗,每一条鲛人都不会是自然死亡,要么被杀,要么被吃。
它们热爱生命的逝去,包括自己的生命。
决明感到寂寞。在她珍视的唯一友人被她亲手杀死之后,她感到非常寂寞。
这种浓烈又绵长的情绪时时刻刻伴随着她,在她这颗活了几百年的心中一点点凿出裂痕。为了不使她的这颗心破碎,她不得不去找一个又一个情人,投入一份又一份感情。
但她总觉得寂寞。那些人能让她的身体发烫,能让她的五感不空虚,可她分得很清楚,她们是情人,不是朋友。
她太想要个跟楚纤一模一样的朋友了,哪怕只是替代品,哪怕只替代了千分之一……
主系统:‘它是一条特立独行的鲛人。’鲛人长情,这条鱼却能将情人住满一座岛。
且在每一段感情中,鲛人都保持着追求者、主动者的角色,她喜欢操控别人的身体、情感。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她也在操控自己的情感。她让自己看起来深爱另一个人,做得十分逼真,比世俗意义中的爱还深刻还偏执,任谁也会信的。
楚纤:‘也许她是真心。’
主系统:‘哦?’
楚纤:‘真心并非一成不变。’
主系统若有所思:‘您说的有道理……但我不认同的原因是,在这条鲛人心中,显然也有一个固定的、不能更改的位置,她将其定义为友人。有些人类定义为爱人,或者亲人,也有人类定义为知己……不是有句话叫士为知己者死么。’
楚纤笑:‘她是不会为我死的。’
“其实我并未勉强乔大夫,她是心甘情愿跟我走的。”
结束与主系统的谈话,决明的声音恰到好处追了上来。
楚纤顿了顿,才说:“……你没必要跟我解释。”
“怎么能不解释呢?”得到这人回答,决明显然兴奋了些许,“还记得那晚耳边的呻.吟吗?她很舒服的,舒服得离不开我。我从不屑用强迫的手段。”
她像个得到好玩具迫不及待与朋友分享的小孩,说这玩具哪里哪里好,关注着朋友的脸,就等着她跟自己一起笑、一起享受。
楚纤:。
楚纤冷冷道:“她知道你这样做?”
“她不知道。不过我相信,为了我,她什么都愿意的。”
楚纤又沉默了,决明却来了兴致,说起她跟乔大夫的过往。
乔大夫一开始在仙岛跟着神医学习医术——这是楚纤早就知道的。只是对于乔大夫义无反顾离开仙岛的原因,楚纤想不到。
决明告诉她了:“也不是大不了的原因,她爱慕我的时候发现我有好几个情人,或许无法接受吧。”
“她自然不能要求我与其他情人们断绝关系,她自己也知道这样没道理。”说起乔大夫,决明起了几分怜惜,“她好洁,极爱干净,我只好换个身份接触她。”
“她离开仙岛时一无所有,只有一张漂亮的脸和医术,路上不知招惹来多少歹人,都是我暗地帮她处理的。”
“她是孤儿,除了仙岛没有别的家,她根本不知道去哪。”
所以决明一路制造灾祸,引她一路去治病,到京城与换了一套人皮、一个身份的决明重逢。
“她曾是我的弟子,我也想尝尝当她的弟子是什么滋味,还能不能让她爱上我。”
决明弯眸笑道:“她果真非我不可。”
若是寻常情侣,这句话中的幸福该满到溢出来了,旁人也不免动容。
“之后我说有人追杀我,必须离开京城去别的地方,她信了。重回这座岛时,你没看她有多恐惧多紧张——”
回想起乔大夫的表情,决明面上似有心疼:“但她对我的话毫不怀疑,我说这不是她的岛,她信了。每每看见熟悉的地方,都不需我开口,她会自己骗自己这个岛与她的仙岛有许多不同。”
“爱真是个好东西,比毒还能操控人心。”决明笑说。
楚纤神情更冷。
站在乔神医的视角,简直荒谬又炸裂,充满绝望。好不容易摆脱一个不值得她喜欢的师父,以为好歹有医术傍身、能救助其他人,不想这都是她厌恶的人设下的局。
这个局不仅设计她爱她,还不顾那么多人的性命。她学医是为了救人,不是为了害人再去救人。
乔神医离开这座岛是为了自己,回到这座岛是为了别人。至于那个自己——早在决明的重重算计中流失了。
“还有还有,还有你刚刚看见的那个女人……”
决明迫不及待:“那个女人你该认识的,是你父皇的妃子,不过一直住在冷宫。我遇到她的时候她都要疯了。”
她叫顾滟,原本是敌国探子,却因一直无法获取重要情报而被当做弃子。她在冷宫住了八年,清醒看着自己最好的年华逝去,看着镜中那个逐渐显露疲态、不再年轻的脸。陪伴她的只有一个被毒哑的太监。
她曾被人灌下药物,失去了一个孩子,并且余生不能怀孕。在这时,决明出现了。
她以为决明是新入宫的妃子,以为决明年轻漂亮一定很得皇帝宠爱。没想到决明来冷宫不是讥讽嘲笑,而是向她表明心意。
她不敢接受决明,像一只避光的老鼠那样缩进角落里,直到决明‘不小心’在她面前露出妖相。
原来决明是需要喝人血维持美貌的妖。
——决明也是有缺陷,也是残缺的,就像自己的人生一样。
顾滟心甘情愿给她喂食她的血液,每每看见决明美丽的脸,她就心满意足。她知道这种美丽是依靠了她。
她并不知道她放的那些血被决明拿去喂毒花毒草了,也并不知道决明的妖相是一张狐妖皮撑起来的。
她甚至接受决明的其他情人,只要决明还愿意喝她的血,她就觉得决明是爱她的。
“……明天再继续给你说吧,我还有很多新鲜的故事。”
指尖轻柔蹭着这人耳垂,决明满足地喟叹出声:“真好。从前我在外游历,会给你写信描述我的所见所闻。五百年,我写了几千封信,你很少回我。”
“我梦过很多次从前,想着你那时还当我是朋友,愿意拆我写的信,闻我送的花……现在我当面说给你听,你抬眼都算回应,真好。”
楚纤的眼原本擦过她的肩看向桃林,在某一瞬间微动。
决明指尖一停,意识到后面来了人。
她还未转身,就听见女人恶劣的声音传来:“你们鲛人都喜欢借着友人的名义胡作非为?都快亲到她的脸了还说什么知己,摸到她腿了还装友情?”
主系统:‘第一次觉得她说得没错。’
与此同时,那串铃铛声急促地响起,窸窸窣窣的响动此起彼伏。
是玄月养的那些小宠物,它们居然都没死在海水中。
决明笑容不变:“看,这是那艘船上活下来的人,我没有违背约定吧?”
只眸中墨色要压不住红光,轻柔的言语混着不易觉察的杀意,她感慨着:“还真是难杀啊。”
第157章 第157章
那些色彩斑斓的毒蛇并不适合这座祥和安宁的仙岛, 它们是一群不受欢迎的外来者,要么被仙岛吞噬,要么将仙岛钻空。
女人长发凌乱、衣衫褴褛, 破布湿漉漉贴在腿间,不断有液体滑过莹白动人的身躯。
狼狈得像在水底封了几百年的水鬼, 眼神阴毒,似要索谁的命——但那张被海水冻得苍白的脸依旧美艳, 眸光流转间泄出些许狠戾, 又不失柔媚。
饶是见过无数美人风情的决明,眼眸也为之一亮。
但她很快看向身边人,状若无意提起:“决明是在那家医馆里用的名字, 就我而言, 我更喜欢你以前为我取的。”
“你继续叫我椿吧,好么?”
她语调缓慢, 慢得有些阴阳怪气:“你当时希望我比所有鲛人都活得久, 还说会一直陪我, 所以给我取名椿。”
“我记得你的话,我的确会比其他鲛人长寿,它们死光了我都不会死。”
在古老传说中, 椿有长寿之意, 谁也不知道当时从未离岛的楚纤从哪知道这些,还一笔一划教鲛人写了。
这话乍一听只能听出缅怀从前、显示两人亲昵——看进玄月眼中, 便是这条鱼洋洋得意她和长公主关系匪浅的曾经。
玄月不去想长公主怎会跟一条远在南海无名岛的鲛人有牵扯,她死死盯着一言不发的长公主,只因这人没有出言否认, 她讥讽地笑了。
楚纤在想另一件事。
玄月说鲛人.肉能治病,这太邪门了, 可以说是无稽之谈。
正常来说鲛人寿命确实比人长些,但绝不是它们吃同类的缘故。甚至人吃鲛人.肉会不会被毒死……都是个未知数。
现在看来——鲛人.肉能治病的传言多半是决明传出去的。她的目的就是想要人去大肆捕杀鲛人,好报她自己的仇。
“你想得没错。”
决明,或者说椿轻轻笑出声。她一眼就看出身边人垂眸并非逃避女人过分灼热的眼神,而是在思虑她‘不经意’提到的事。
“我被你捡到的时候从未说过恨字,因为我只想活。离开你之后,我忽然觉得——让它们继续活着对我太残忍了。”
椿说到了‘应苍山’,玄月瞳孔一缩。
五十年前,应苍山遭遇一场瘟疫,是一位神医用鲛人.肉治好了他们。南族祭司这才有了代代相传的鲛人.肉药方。
椿偏过头,似笑非笑看着浑身僵硬的玄月:“你们南族连药方都是从我这里来的,你脚下这些蛇怎么控制怎么驾驭我再清楚不过。”
“看在你祖先的份上,我可以留你全尸,至少不将你喂鲛人。”
——南族与鲛人的仇恨可是从那时就开始了,鲛人又是报复心极强的生物,这也能解释为何南族人碰一下鲛人,鲛人就会要了他们的命,而且将尸体撕得四分五裂,生吞活剥。
椿说她只是掀翻了玄月的船,可海中有无数鲛人聚集,等着撕碎它们血脉中早已锁定的仇敌。
可想而知,被海水与鲛人包围的玄月多么艰难才爬上岸。
但上岸就安全了吗?并没有人笃定那群鲛人不会上岸,否则眼前这位活了几百年、坏事做尽的鲛人还能披着人皮玩.弄人心么?
“……咳咳……咳……”
椿唇边笑容微敛,指尖在空中一拨,清澈湖水缓缓涌到她掌心,凝成了一块华美鲛绡。她将它披到楚纤身上,低声说:“抱歉,岛上太久没来南族人了,我有些亢奋。”
“先送你回去吧。”
然而女人嗤笑一声,依旧盯死了那个依偎在别人怀中、头也不回的人:“——我让她走了吗?!”
椿眸中划过一丝讶异,似乎是不理解到如今南族祭司还敢跟她叫板。
猖狂的本事从哪里来呢?总不能在她的朋友面前放句狠话就以为有多了不起了吧?
“看来我的话又要不作数了,”椿朝抬眸的楚纤微微一笑,像多无奈似的,“还是别给她全尸比较好。”
楚纤:“……随你。”
玄月:。
不是你的命你就挺随意的呗?女人怒极反笑,刚要开口,又见这不知死活的白衣女子表情迟疑片刻——女人咬着的牙略略松了,想着这人也不是那么没良心,至少……
结果这人开口问的是:“她船上有个剑客……”
玄月:。
你们这一人一鱼不被天理所容的伴侣还是都去死吧。
“还有那尊青铜神像,我知道,都是你在乎的人。”
椿不愿将她们称作楚纤的朋友,她叹息道:“幸好你在乎的人不多,不然我这小岛可容不下那么多人。”
小岛当然容得下,容不下的是岛的主人。
有了椿的保证,白衣女子面上总算好看些许,竟还同她说了句谢谢。
椿笑得更好看了,柔声嘱咐楚纤回去歇着,她处理完就过去。
即将被处理的某人:“……”
等那人一走,鲛人的脸猛地沉了下来。
它半眯着眼,一边撕了手臂早已压制不住鱼鳍、鼓起来的皮,一边低声吼道:“你好像很不满啊,不满我跟她的友谊吗!”
鲛人的本音并不如传言中的轻灵美妙,反而粗声粗气分不出男女。
情绪激动之下,鲛人也学不会人类的掩饰——或许脱了这身人皮后它就丧失了在人类社会学到的能力。
玄月认出它的鱼尾知道它果然就是那日带走长公主的鲛人,垂在身侧的手登时握成拳,关节用力到颤抖。
……友谊?呵,真是笑话。她多想再剥了鲛人这张一生气就满是鳞片的丑脸,不必靠太近她都能闻到它身上的腥味,臭得要命。
眸中深邃诡异的妖紫色越发浓稠,深得叫人后背发凉。
然而鲛人好像比她更愤怒,血色的眸亦是直直瞪着玄月的嘴:“你在船上说得可真恶心啊,谁要躺你那张床?我跟她清清白白根本不会做人才会做的恶心事。”
“……是么,”玄月冷笑,“你偷偷摸进我的房间不是去找她?”
“你还有脸说?”
鲛人也是冷笑:“送上门的毒给你解你都不会解,发热怎么治你也不知道,南族怎么挑了你这么个废物当祭司?”
“前任祭司是被你杀的吧?南族祭司若都是你这个样子,五十年前我就一场水给你淹了干净。”
“后悔吧?后悔没淹死我,看见我跟她躺一张床上气得一天也不想等了吧?”玄月嘴角一扯,“我很好奇,你在床上得多恶心,才需要换那么多情人?”
“是不是你每次都忍不住脱下这身用了几十年都不换的人皮?啧,那味道的确想想就很难闻,我要是她,我也宁死不愿跟你做朋友。”
‘朋友’二字从玄月嘴里说出来极具嘲讽意味,她丝毫不信这条臭不拉几的鲛人掀翻她的船、抱走长公主是为了跟长公主继续当朋友。
这的确戳中了鲛人死穴。
鲛人胸膛起伏,长出黑色长指甲的手指着玄月:“你懂什么?我跟她之间……你懂什么!!”
那长指甲尖端是弯的,磨得非常亮,像经常使用。
鲛人在水边有操控水的能力,这里这么大片湖哪怕分出一点就能将南族祭司淹死。
但它懒得使用,直接扑过去要用爪子将这人撕成一块一块咽下去。
…
主系统给楚纤播放了两人厮杀的场面,最终胜利者是鲛人。
鲛人将玄月抗到一处黑漆漆的山洞,用鱼尾将她整个人扇了进去,笑:“你还真是辜负她的一片苦心啊,把你引到这里来以为能杀了我,结果这么废物,害我白期待一场。”
主系统观察宿主的表情,说:‘看来鲛人从玄月出现就知道您的打算了。’不过鲛人自信玄月杀不了她,故而在海中放玄月一条生路,让宿主的计谋得逞。
楚纤没说话。
主系统试探着猜宿主的心思:‘这个世界的玄月对抗不了鲛人,不代表她体内的白对抗不了。’
但白的意识当然不是随便就能苏醒,这个世界的玄月到底只是她众多分魂中很小的一个。
说着,主系统愉悦地笑了:‘白当了这么多世界的反派,还没被这样对待过呢。瞧瞧,她的脸都埋进烂泥……哦不,山洞里面不是烂泥,是一堆一堆碎肉。这是什么山洞?’
仙岛处于剧情之外,主系统无法获取这里的详细地图。
楚纤依旧没说话,她眼睛认真注视着这个洞穴,姿态好像很放松。
屏幕很快在山洞里转了一圈,突然停在一处微微反射绿光的地方。
主系统瞬间认出:‘这是夕若的青铜神像。她居然在这?’
直到见了夕若,楚纤面上才有点笑容。她应道:‘嗯,她脱离椿后一直待在这里。’
主系统:‘看来你跟小邪神有特殊的沟通方式。’
楚纤:‘不。她知道我想来干什么,也知道她可以帮我什么。’
这个洞穴对她和夕若来说都算是记忆颇深的地方吧,只是她以前来过,而夕若不敢进来。
屏幕中的山洞忽然传来有东西在石壁表面爬行的声音,密密麻麻,数量惊人。
青铜神像两颗硕大的眼珠子照不到山洞内所有区域,只能照亮附近。
当主系统看见整个山洞全是黑色幼虫时,它虚伪地替神像下仍在吐血的女人担忧道:‘不出这些是什么虫呢……但我在缝隙里看见了破掉的茧。’
主系统:‘它是宿主捏死的那种蝴蝶的幼虫吗?’
第158章 第158章
紧接着, 主系统意识到什么:‘系统绑定您的时候我确认过资料,您是人类身体,生命停留在19岁。’
但椿又提过她曾给宿主写了五百年的信, 再加上宿主对这种毒蝶的厌恶……
它很快就知道了。
洞穴内的黑色幼虫速度极快朝女人爬去。其实神像背后早就被幼虫爬满了,它们见缝就钻, 神像的肩下、脖子里、甚至耳朵里全是蠕动的虫子……
奇怪的是女人被神像微光照亮的身体部位没受幼虫侵袭,之后神像的光越来越亮, 足以将女人整个包进去。
玄月扯掉脖间吸血的虫, 大口大口喘气。
洞穴内的味道绝不好闻,是正常人闻一口能将昨日饭食都吐出来的地步。
神像依旧发出又低又闷的嘿嘿声,她并不怕那些虫子咬她, 又咬不碎青铜:“等你回了应苍山, 记得多为我塑像,我今天庇佑你, 为你们南族留下最后一丝血脉, 算是还清你们这些年世世代代的供奉吧?”
“……”
污血流进玄月的眼睛, 那双紫眸染成刺目的红。
女人趴在地上久久没动,夕若险些分不清她身后杂乱的黑色长条是她的发还是那些虫。
突然,陷入泥泞的五指抓了把泥土凑近眼前, 似要送入嘴中——夕若震惊道:“喂喂喂, 你不是要吃吧!住嘴啊啊啊!”
“这里面不知道混了多少奇奇怪怪的动物,它们什么都吃的!”
说到这, 夕若蓦地安静下来,停了好久,才小声补了句:“主要是吃同类。所以这里的碎肉早就变成毒肉了, 你饿得快死了也不能吃!”
“……这么说来,你对这个地方很熟了?”
玄月喉咙被鲛人鱼尾打伤了, 说话沙沙的,听起来发闷。
她盘腿坐在这堆肉泥中,面上丁点嫌恶也无,倒是习惯得很。
见她迟迟不肯放下那一捧肉泥,仿佛嵌进石壁的神像居然一点点挪动,期间抖落好些虫子,像雨一样从玄月眼前跌落。
夕若的声音带上怒意:“你再不放下,我就不管你了!”
“你很生气啊。”玄月痴痴笑着,“为什么?”
夕若冷哼一声,本打算直接撤走结界不再管她,没想到玄月下一句便是:“你怕这里面有她?不想我碰她?”
夕若:“!”
玄月的脸早就被鲛人利爪给毁了,此刻伤口纵横交错,污血流得到处都是,那唇角竟还提得起来。
她盯着眼前这团黑糊糊又臭不可闻的东西,不断有粘稠的泥从她指缝掉落。
她的眼神很诡异,真要描述的话——像在看自己的爱人。既不是仇敌也不是导致自己深陷泥潭的情人,是终于得到爱人真心的虔诚信徒。她狂热又痴迷,爱.欲反而被这种执迷压了下去,变成另一种贪得无厌的食欲。食欲诱惑着她张开嘴,想将这一团吞下去……
夕若受不了了,她哪知道南族祭司是个变.态呀!虽然之前对纤纤的许多行为也挺不正常的……
“你不想出去吗?你想死在这里吗??”
“哦?她不是想我死在这里么?”
玄月笑得夕若这个青铜神像都有些发毛,满是愉悦的眼眸从血糊中露出来,她不紧不慢:“还是说,她交代了你要告诉我什么呢?”
“……”夕若确定了,眼前这厮不是真正的南族祭司,是纤纤一直想摆脱但是摆脱不掉的系统局管理者。
她在纤纤系统空间祭坛中待着的时候,还为此气了很多回呢。
夕若有点抗拒跟这个女人搭腔,就啥也不说了,直接给她看这里的回忆-
无名岛所有居住者都知道,岛上长着蓝灰翅膀的蝴蝶有毒,且它们翅膀花纹不同,毒也不同。
鲛人族往南迁徙时落下了一尾受伤的鲛人,它爬上岸想吃两头鹿再赶路,却被庞大的蝴蝶群阻止,它受了很严重的伤。
一头仙鹿缠着满角的药草走来,鲛人用它治好了自己的伤,转头仍想吃到这鹿充饥……这鹿毫无防备,被它啃了个正着,往前耸动想逃离它的、不断发出哀鸣。
直到几块石头正好砸到鲛人的嘴,鲛人吃痛不得不松口,那鹿踢起泥沙很快跑得无影无踪。
鲛人恨恨擦去面上泥沙,它发誓一定要吃到那头鹿,忽然听见:“这仙人养的鹿,你吃了要遭天谴的。”
“……”
鲛人怔住了。
它第一次听到人类讲话,没有族人的粗粝难听,轻柔像天上掉落的雨滴,比冰冷刺骨的海水温暖。
它下意识收敛了满嘴鲨齿,呆呆抬头——那小姑娘坐在一根细细的树枝上,垂下来的衣摆是清浅的蓝,细白脚腕套了根红绳编成的链子,竟没穿鞋。
她的脚很好看,如海浪击打礁石在空中绵延出的一抹雪白,身形清逸灵动,眉眼淡淡的,像林中跑出来的妖精,稍不注意就消失不见了。
哪怕鲛人没见过人类,它也懂得这小姑娘左脸那条月牙形的血痂不好看。
“……丑……别说话……”
鲛人恶声恶气,两手并用慢慢拖着鱼尾往岸上爬。
它很快爬到了树下。
那时鲛人脸上还未褪下鳞片,身长六尺,鱼尾又重又诡异,在地上拖出长长一道痕迹。
她却不怕它,好奇道:“你们鲛人也会觉得疤痕丑陋吗?我以为你们会觉得好看呢,不然我会戴面纱来见你。”
“……蠢……”
鲛人打量着这棵树,寻思怎样爬上去吃掉这个雪娃娃。
“你最好别吃我,我得了种很罕见的病,就快死啦。”看出鲛人的意图,小姑娘轻轻笑着,“我脸上的疤就是证明。”
鲛人不理会她,它已找到办法爬上这棵树。它的鱼尾够长,能在双手的努力下慢慢摩挲着往上爬。
那小姑娘一边看着它爬一边笑:“大夫说等我脸上疤长满全身,我就动不了了,还会瞎。你猜猜我还能活多久?”
鲛人的爪子已摸到她坐的那根树枝,它故意去晃那细得可怜的树枝——她像一阵挂在枝头不能轻易离去的风,晃晃荡荡,自由也不自由,但她脸上仿佛不再有别的表情,唇边笑意更深。
“这块月牙长了十八年,大夫说明年就能长遍我全身……”
她停顿是因鲛人的牙咬上了她的手臂,登时鲜血如注,她老神在在叹了口气,居然用另一只手去碰它的长发,只碰到了两下,鲛人就凶狠地躲开,她却心满意足似的笑出声。
“我问大夫是月牙长满我的身体吗?她说我想得美。唔,其实月牙是挺好看的,但长满了也不好看,也不美。”
随着她话音一落,鲛人突然捂住它的脖颈,似是被什么卡住那般难受,面上鳞片都狰狞起来。
楚纤眨眨眼:“我说了我有毒嘛,虽然不至于毒死你,但肯定能害你一年吃不下东西。”
“正好,可以当你一年的朋友。”她看着鲛人掉下树,慢悠悠扯了衣摆的布去缠鲜血淋漓的手臂,“当我的朋友,就不能吃岛上的鹿。蝴蝶你倒是可以尝试一下,只要你没被毒死。”
后来鲛人才知道,这岛上的鹿是救了楚纤的‘仙人’养的,说是仙人,更像是个求仙问道的女道士。
整天神神叨叨把自己关进山洞里,只在每月给楚纤治病的时候才出来。
楚纤总是唤她仙人,每每这样叫她,她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她的确患了谁也治不好的绝症,她的亲人都是死于这种病,女道士说这是种诅咒。是楚纤的祖先不敬上天、做了不好的事,所以报应到子孙头上去了。
楚纤出生在这座岛,她的母亲在生她那日去世,就此,她世上最后一个亲人也没有了。
女道士只会炼丹卜卦,偶尔教她怎么驯养这些鹿,然后常年闭关,楚纤几乎是在山林里自个儿摸索长大的。
山里的野兽都不吃她,时不时把她叼回某个山洞让她躲雨,还帮她赶有毒的蝴蝶群。
不过在楚纤十岁那年,蝴蝶也不伤她了,女道士猜测是她体内流着的血的缘故。
那头满是草药的鹿自然是受楚纤指使才会出现在鲛人面前,那些石子自然也是楚纤丢的,鲛人起初待她很不耐烦,因为啃她的那一口让它肚子疼了半个月之久。
每当它肚子疼得用鱼尾疯狂拍地时,楚纤就故意坐到它的鱼尾上,说它很吵,这样就不会吵了。
第一次,鲛人一尾巴将她甩飞,好在有一头青狮用肚子接住了她,没让她当场死掉。
第二次第三次……鲛人都是等她说了几句话再甩飞她,反正旁边总有个毛绒绒的动物等着接她,还乐此不疲。
第四次鲛人就不甩尾巴了,它得意地用鱼尾缠着楚纤小腿,冲那些野兽做鬼脸。
慢慢地,它的鱼尾就跟黏在楚纤腿上似的,非要楚纤轻轻踢它几下才肯松开。
人类的体温和它不一样,它喜欢尾巴尖暖暖的感觉,能让它被抛弃后躁郁不安的心情平静下来。
楚纤给它取名叫‘椿’,希望它长寿,还曾开玩笑说等她死了葬在岛上,让鲛人当她坟墓的守护兽。
“……那些愚蠢的东西就能当了,为什么要我?”鲛人不满地缠紧鱼尾,冰冷冷的躯体直接靠上去,“你可以葬在海里,这样我想你就能去看你了。”
可能它听多了这人会死的话,那时又常常能跟这人在一起玩,所以并不觉得死亡是什么难过的事。
不到一年,楚纤身上的疤就长遍了全身,她开始拒绝鱼尾缠上来,还直接掀开裤腿,让它去看几乎烂出白骨的腿。
挂在骨头上摇摇欲坠的肉令鲛人的鱼尾不敢放上去,它以为一直为楚纤治疗的女道士能找到办法,可女道士直到楚纤死掉都没出现。
后来它去轰开女道士闭关的石洞,才发现女道士早就死了。
…
楚纤死的那天整座岛的蝴蝶都来了,不等鲛人反应,它们居然吃起了楚纤的尸体。
无论鲛人如何阻止,用尾巴扑杀那些蝴蝶,一波又一波扇动着翅膀的毒物涌过来,它毫无办法。
那些吃了楚纤的蝴蝶翅膀在一瞬间变成了血红色,最后一只一只跌落,在地上化成了一个人形。
鲛人一开始认为是楚纤的血把它们毒死了,之后听楚纤说女道士一生都想逆天改命,所以才会收养自幼不祥的楚纤。
女道士的死也类似于楚纤初遇鲛人时说过的‘遭天谴’,她应当是发现了某种以命换命的法子,死时可能知道楚纤能活,脸上都带笑。
重生后的楚纤更像一缕幽魂,不人不鬼,控制不好能变成一只蝴蝶,或是被风吹到天上去。
她身上带有很强的毒性,鲛人是唯一能接触她的生灵。
鲛人在岛上呆了没多久就想出去看看,它好奇外面的人类是否都像楚纤这样。
五百年间,它每去一个地方就给楚纤写信,从歪歪扭扭满篇看不懂的鬼画符到工整小楷,楚纤看得出鲛人在人间的地位应是有所转变。
信中说了很多故事,开心的、不开心的,时而以看客视角说几对痴男怨女,时而当个局中人感受滋味……
楚纤则用五百年将蝴蝶群重新养起来了,且固定在一个区域,不让它们随便乱飞伤其他动物。
作为一只邪神,夕若满世界乱逛是为了找乐子,没找到就将厄运带给当地。
夕若一看见楚纤就认出了她,因为在很多年以前,她的祖先便是唤醒了夕若这只邪神才被上天惩罚。
所以夕若义不容辞,想把楚纤重新变回人——
楚纤笑:“你根本是找到乐子了吧。”
夕若哼哼唧唧找了好多年,还真叫她给找到了,但与此同时——她发现那只在人间掀起腥风血雨的鲛人就是出自无名岛,还老给她的纤纤写信。
它用楚纤给它的蝴蝶毒害了无忧城一城百姓,居然还敢在信中写无忧城景色宜人、适合居住,说城中女人老得非常慢,玩笑着送了一捧水给楚纤,让她看看这水是否能让人不老。
它救下恶人谷中早该被砍头凌迟放逐的恶人,看他们烧杀劫掠、无恶不作,还要摘走恶人谷谷前生长的红色彼岸花,说回岛时会带一件红色衣裙,要她穿给它看。
它一边做着恶心事,一边给楚纤写信编故事,足足演了五百年。
它说自己出岛后遇难被一位渔女所救,成为渔女的家人,现实中却因嫉妒渔女还有其他朋友……甚至要结婚了,它杀了渔女与那位公子,被公子家里追杀,它又被卖烧饼的老板娘所救,发现老板娘与公子家里有牵扯后掐断老板娘喉咙……还抱走了人家女儿,养到成年,不料养女想杀它,它只好将养女割了舌头打断四肢送进窑子……
从头到尾,它觉得自己一直被辜负。
它是看渔女穿白衣有点像楚纤才会跟她走,又看老板娘像楚纤一样会种花才会信了她,她们却都让它失望了。
夕若回岛没多久,鲛人也回来了。它是回来要蝴蝶毒的。
鲛人好算计,用楚纤的蝴蝶毒谋财害命,又用楚纤给的药方冒充神医解毒——
它以为岛上的友人会日复一日等待它,等它的信,等它的回音,它带回好多东西,一箱一箱往岛上运,就是想让从未出岛的友人好好享受。
谁知道楚纤身边多了个长相好看的女人,她整日缠着楚纤,跟楚纤好像有说不完的话。
每当鲛人想开口与楚纤独处,这女人都会满脸笑容地拐走楚纤,导致楚纤对它一日比一日淡漠。
鲛人动了杀心。
它自然不能当着楚纤的面杀人,它想将那个蠢女人引到蝴蝶洞穴。幼虫只要一饿肚子就会吃同类,还会吃破茧的蝴蝶。
来人却是楚纤。
它先发制人,问:“是不是她长得比我好看,脸上不会出现鳞片,所以你更愿意同她亲近?”
“她来了多久?是从我离开那年开始吗?”它哀怨地望着楚纤,鱼尾艰难支撑着身体,整个鱼有些摇摇欲坠,“你从未在信中提过,而我什么都在信里给你说了……”
“还有,我约的明明是她,为什么是你来了?你觉得我要害她?我只是想让她看看你养的蝴蝶,我会保护她的。”
“什么都在信中说了。”
楚纤轻轻将这句重复了一遍。
鲛人看着这张没有疤痕也没有情绪的脸,眼眸微闪,但表情一丝也不出错,像一个无比完美的、被误解后暗暗委屈的面具:“对啊,我吃过的东西,见过的风景,认识的人……嗯,你记得无忧城里的小叶吗?她真的好好笑,我回来她还不舍得,她……”
“她的坟头草都不矮了吧。”它的友人淡淡说,“或者你连坟墓都没给她建,曝尸荒野?”
“……你怎么可以诅咒我的朋友呢。”鲛人语气也冷了下来,“我可没一见到你的朋友就诅咒她哦?”
它笃定楚纤没办法一下出现在无忧城,没办法回到过去看一城人血流成河的惨状,它坦然得好像楚纤才是那个善妒恶劣、不允许朋友有朋友的人。
它是要杀跟在楚纤身边的女人,但它杀了吗?什么证据也没有,它认什么?
从来没有利用幼虫伤害谁的楚纤替夕若赴约的原因很简单,她不管夕若是否故意让她出现在这里,也不管自己会不会搭进去。
她就是存了不能让这条鲛人离开这座岛、离开这个洞穴的心思。
……但她的五百年与鲛人在凡间的五百年差别太大了。鲛人比她还先感知到她的杀意,化成一捧水从石壁缝隙溜了出去,并将门堵死。
它并未离去,而是温柔抚摸着石壁,像在抚摸刚刚不让它触碰的友人。
它压低声音,温柔道:“我信中写的都是真的,不然怎样给你带那么多东西?你不要听别人胡说,她没有证据,是嫉妒你我关系这样好。”
它知道那些幼虫听她的话,也知道她现在不是人类躯体,随时能变幻形体飘在空中不叫幼虫伤到。
它有足够的时间安抚好友人,毕竟总在黑漆漆的山洞里待着也会受不了。
鲛人在外面候了半个月,里面的人居然都不肯应它,无论它说了多少话。鲛人终于急了。它气得直接去找夕若,将夕若打得半死不活逼她改口,否则吞噬了她。
夕若没有改口,她看着封闭的山洞半晌出不了声:“……你都干了什么啊。”
鲛人并不能理解这句话的含义,它冷冷道:“你去跟她说,那条鲛人不是我。”
“……说?跟谁说?”手中制服住的邪神突然不要命地挣脱开它,“你是真瞎还是假瞎!你看不出来她现在是人类吗!!”
鲛人那张情绪稳定的假面极难攻破,闻言也只是嘴角往下一撇:“她是不是人类我比你清楚,闭嘴。”
仿佛说楚纤是人类就犯了它的天条。
“……我找到让妖灵变成人类的方法了。”夕若不敢再去看那个山洞,她口中隐隐有血腥气,“她是人类,是被那么多虫子咬就会死的人类。”
鲛人僵住了。
“我不该让她知道你约了我,我又没那么容易死……不就是被虫子咬吗?我的本相又不怕被虫子咬……”
邪神疯疯癫癫的话在耳边不断响起,吵得它站不住。它一点一点靠近山洞,它以为自己用的力气很轻,就是先前抚摸石壁的力道——
结果石头在它掌心碎成了齑粉。
那一瞬,随着掌中粉末飞出去的还有满山洞的蓝灰蝴蝶。
…
玄月睁开眼,回忆结束。
“所以她的身体早就被这里的虫子啃碎了?”
夕若:“……你们系统局不是可以时间回溯吗?之前出现在其他位面的明明是她还没变成人的身体,不就是这样回溯出来的吗?”
女人眸中有暗芒闪过:“看来主系统瞒了我不少东西。”
夕若:“还说呢!如果纤纤是带着那具身体回来,她毒不死鲛人还能一把火把它给烧死。哪像现在这样……”
夕若早就告诉楚纤关于鲛人的事,按理说最好的解决办法的确是楚纤用自己身上的毒毒晕甚至毒死鲛人,楚纤那些年也一直在研究这个。
但不知道为什么仍答应变成人了……
本以为系统局的回溯功能将楚纤的妖灵体带回来,不想被系统局的某人给折腾碎了。
女人瞥神像一眼,不知为何心情很好的样子:“很明显,她不想给鲛人陪葬,所以做了二手准备。那可不是系统局时间回溯才能带回的身体,是她自己原本就藏好的第二套方案。”
“谁知道还没来得及实施,灵魂就被系统绑走了。这就是为什么除了时间回溯以外,她没向系统局索要任何道具。她知道自己一回去就能解决。”
“……这,这样吗?”神像挠挠头,“你怎么……”她本来想说你怎么知道,转念一想,这人毁掉了纤纤安排好的第二套方案啊啊啊啊!
“现在情况不是很明朗?她用你和她的过去来逼出我,想让我帮她弄死鲛人。”
女人拇指摩挲着掌心掉得只剩一小团的肉泥,啧了声:“她把我想得也太好了?”
“……你不帮忙?那你这具身体要死在这里了。”神像慢慢撤去绿光,威胁之意不加掩饰,“我刚刚看见扶瑛被鲛人掳走了。”
女人慢悠悠:“哦?那又怎样呢?你不会以为我要为了——”
神像也慢吞吞:“好像是要给纤纤办婚礼。”
女人:。
女人眼皮一抬:“嗯?”
神像:“鲛人误会纤纤喜欢的是小剑客,她想讨好她的朋友。”
神像故意加重了‘朋友’二字。
“……这也是她算计的一环,我不会去。”
女人终于明白楚纤当着她的面故意提及扶瑛是什么意思了。她眼底酝酿着风暴。她会上当?-
夜晚的水上宫殿很美,月光给它镀了层银辉,湖面起了淡淡夜雾,水下映照的雕栏玉砌因此多了几分缥缈之感,像九重天上的云宫。
椿给楚纤带来了小剑客,那病恹恹的长公主立即起身,丢弃往日端着的贵族架子,快走几步到她面前,上下打量。
望见她脖颈间的一条血痕,手指轻颤着碰上去,低声问她疼不疼。
椿叹了口气:“放心,我为她治过了,保管明日就能好。”
“……”楚纤看它一眼,微微颔首。但下一秒仍攥着小剑客的腕将她扯到身后,眸中警惕丝毫不减。
椿的目光曾在小剑客面上停留,只要她露出一分没掩饰好的疑惑,椿的尾巴就有可能破了人皮直接甩到她脸上、将她秀气的脸蛋甩烂,作为楚纤欺骗它的惩罚。
然而小剑客只是眼神发直地盯着被楚纤握住的地方,红晕一路从双颊爬到耳后,仿佛有承担不起的羞意要将她烫伤。
第159章 第159章
婚礼当天, 海中鲛人爬上岸,不着寸缕、一身腥气,野兽般嗜血冰冷的眼神, 偏偏个个都扉颜腻理、杏眼桃腮,分明是世间尤物。
只是这阵仗也太大了些, 不知道以为它们的王要结婚了呢。
扶瑛透过窗看见外面景象,如此说道。
“……在禁地中, 你曾告诉我, 说那些毒虫毒草没有错,错的是将它们偷去害人的人。”
床上人刚换好一身红衣,头冠压得她不住咳嗽, 便取下放到一边了。
这头冠嵌着大大小小无数颗珍珠, 最显眼的要数中间那颗颜色瑰丽的深海珠。
灯光一照,晕出的柔光如粼粼水光, 煞是奇特。
楚纤说话有点喘不上来气, 总是几个字几个字往外蹦, 面色苍白如纸,唯有那双映着小剑客的眼温柔且有生气。
闻言,扶瑛快步过来, 握住那只冰凉的手, 低声说:“我说错了。它们也有它们的欲望,饿了也是要吃人的。”
“你……”
眼眸刚弯, 那口血就像堵在了嗓子眼,逼得她不得不咳弯了腰,又用手死死捂住唇, 防止喷洒出去,落到吉服上不好看。
扶瑛心疼得脸也跟着白了, 眼眶悄悄红了一圈。
“……你怎么这样容易就改了主意?”咳得嗓子微哑,楚纤无奈道,“我不是说你错了。”
“那我也错了。”扶瑛说,“我当时只看得到应苍山,没顾虑太多本身也是一种错。”
“所以不管你想做什么,你告诉我一声就行。”
她认真地说。
“什么都愿意做吗?”
“嗯,我不会反悔。”-
这是个很诡异的场景。
椿披上决明的壳子,邀请自己的女性情人来参加别人的婚礼。
殿内满满当当全是活物——有人,有鹿,有蝴蝶,甚至还有它命鲛人搬进来的几棵桃树。
不能走的都被能走的搬进来了,没脑子没腿也得遵循岛主人的意志。
该是一场多么盛大的婚礼?
顾滟冷冷牵唇:“这里挂上红灯笼真恶心。”
除了几盏红灯笼以外,殿内其他摆设如常,再加上宾客要么冷脸不言语要么不会说话,一时之间只听得见顾滟这一句讥讽。
椿在人间行走五百多年,钟意的伴侣有人有妖有魔,有几只妖魔可能相互认识并且关系不大好,异色眼眸深得要命,尾巴在地上焦躁地扫来扫去,一副随时暴起掀桌的不耐模样。
中途都坐得不耐烦,问椿她们想见的人在哪里。
椿手边坐着神色如常的乔神医。
她姿态从容优雅,仍是一身白衣出尘,只面上掩不住的疲惫,目光时不时盯着一处发怔。
忽而一只山雀自窗外飞进来,站在椿肩上对她叽叽喳喳说了什么,椿垂眸握住乔神医的手,唇边的笑隐秘而妖异:“好啊,让你们见见。”
话音一落,窗外晃动的黑影蓦地破窗而入——
长而有力的鱼尾瞬间将靠窗女子的身体甩成两半、血沫飞溅到另一人脸上,惹来那人难以自控的尖叫。
“啧。”
椿身子一软,靠在乔神医腿上,声音仍是少女的清脆:“真让我失望,还以为会叫得好听一些呢。”
乔神医的手轻抚她发间,犹豫问:“我知道你手段不凡,她们作恶多端,有这样的下场也是理所应当。但这是你朋友的婚礼,是否……”
“你在怪我吗?”椿仰起头,瘪瘪嘴,“我告诉你哦,坐在窗边那个女人以前是魔教圣女,专害你这种年轻貌美的女子,扒她们的皮穿在自己身上,还要吃她们的心,说可以容颜常驻。”
她的扒皮之术也是跟这人学的,不过就没必要告诉乔神医了。
乔神医手指微僵。
“我以前沿街乞讨,就遇见她抓了心智不全的女子拿去糟践,还差点将主意打到我头上……”
听见这话,乔神医眼底彻底冷了。她低下头用唇瓣摩挲怀中人的额角,道:“你从未跟我说过。我要是知道,定……”
“你的手就别弄脏了嘛,你的手是用来救人的。”
椿眨眨眼,趁她腰还未直回去,直接勾下她的脖颈在她唇边黏糊糊亲了下。
“……胡闹。”乔神医耳尖微红,“这里还有这么多人……”
“都是死人嘛。”椿笑着说,“放心,这些杀了人的鲛人我也不会放过,只要是你不喜欢的脏东西,我会让它们消失。”
乔神医神情柔软,不再被殿内你死我活的打斗声吸引,专心哄着怀中人。
等时辰到了,断断续续的咳嗽声由远及近,椿含笑从乔神医怀中起身:“她们来了。你不必勉强自己跟她们打招呼,在这坐着就好。”
“可,那是你的朋友……”
“正因是我的朋友,所以更要体谅你呀。”椿捏捏乔神医停在她腰侧不肯离去的手,“我会解决好。”
乔神医的确不喜欢长公主,毕竟当初说了那么多污蔑决明的话,令她夜不能寐。
她也曾怀疑长公主与决明的关系,无论从哪方来看,她们都仿佛有个亲密的过往……
好在决明看出她的忧虑,将过去和盘托出。
“好。”乔神医实在很少笑,但她在决明面前总在笑。
…
扶瑛早就闻见空气中浓得不寻常的血腥味,她面色一沉,伏在这人腰间的手下意识转向她的肩,想带她回去。
“她想给我看,我今日不看,日后会有更惨烈的场景等着我。”
这人的声音快要发不出来。她咳得太厉害,方才甚至咳出了血,面色虽因这番折腾染上艳丽的红,与身上穿的厚重吉服相配,整个人却也虚弱得连一步也走不了了。
“走呀。”
楚纤慢慢笑了下,手指扯出扶瑛的袖角轻轻晃了晃,像街边想要糖葫芦的小孩一样。
扶瑛:“!”
她盯着那截被这人扯过的袖子看:“……好,好的嘛。”
啊啊啊啊这算是撒娇吗!她居然对她撒娇、而不是直接把她丢在这!
扶瑛努力绷着那张成熟稳重的脸,同手同脚的诡异姿势却早暴露了她内心小人欢快的事实。
好好一座宫殿成了屠宰场。
鲛人只听从它们的王的命令,宾客为了自保,自然也得不遗余力反抗。有些易燥易怒的族群一被刺激立即破功,多次误伤到其他宾客,最后就成了一场混战,没有绝对赢家。
宫殿四面环水,能操纵水的鲛人略胜一筹,等它们带着一尾巴伤口爬到王脚下,不料再次收到让它们自.杀的命令。
“……”
满身污血的鲛人挺起胸脯,利爪艰难地朝致命处靠近。它们在祈求王的宽恕与恩典。
椿那张属于决明的脸凑近了鲛人,它望着这双象征臣服的红眼睛,低低笑了一阵,唇瓣微动:“死吧。”
‘噗嗤’‘噗嗤’——
是利爪撕开血肉的声音-
椿亲自迎接楚纤。它本想伸出手取代小剑客扶着楚纤上座,这小剑客占有欲还挺强,不允许别人碰楚纤一下。
不满被深深压在眼底,和其他阴暗情绪一起。椿看着不断咳嗽的人,轻声道:“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你救了我就不该杀了我,否则就是在杀了从前的你。我不认为我有错。”
上座的乔神医还在等着它,担忧的目光越过尸山血海黏在它背影。
它步步靠近楚纤,声音压得很低:“楚纤,我不是人,我不需要遵循人间的规矩,你明明生活在这座岛上,你与他们毫无干系,你根本就没必要为了他们杀我。”
它无视小剑客仇视冰冷的眼,面带微笑上前,仿佛只是在说着祝福新人的话,是其中一位新娘子天生冷脸、不懂人情世故,在这样重要的时刻还不愿放下偏见笑得好看些。
至少在乔神医的视角是这样。
“但我从你眼中看到了仇恨。”它叹息着。
“我知道这的确是个不容易忘却的东西,没关系,今晚过后,它会减轻许多,我也想你活得快乐一点。”
像是为了证明这句话的真实,椿又补充:“若非如此,我不会给你写五百年的信。”
“非要较真起来,你的死可以追溯到鲛人族。是它们抛弃了我,让你捡到了我。它们早就该死得一个不剩了。”
“我会让海水淹没这座岛屿,连同那些吃掉你的蝴蝶——你感受到的疼痛会用它们的生命洗净。”
“哪怕没有洗净,伴侣的存在也会让你渐渐淡忘。”这是小剑客存在的必要性。椿勾起唇角。
扶瑛:。
身为剑客,她的呼吸不能乱。就算眼前站着令她恶心的生物,气息不能乱、手不能抖,无论是握剑还是扶着身体本就虚弱的人。
楚纤静静与这双隐隐发红的眼珠对视。她知道它从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中得到了愉悦,正如它从前写的那些信一样。
它并不是怕楚纤同它翻脸,它只是享受欺骗的过程,只是喜欢有个人相信它、义无反顾走进它造就的谎言牢笼。
否则它没必要煞费苦心装成各种各样的‘人’去欺骗那些情人,不必真情实感去追求、去相爱。
离开这座岛,离开这片海域,它不过是个异于人族的普通鲛人,能操控水却不能操控人心。
但它仍追随乔神医的脚步离开了,甚至以身入局,将自己生生活成了另一个人的样子——它得到了它想要的,它很快乐。
披着不同的人皮,它就成了不同的人,拥有了不同的人生。
所以。
所谓五百年的伪装、苦心编造,不过是令它自己开心的把戏而已,倒也不必套上为她好的壳子。
第160章 第160章
“这里有别的东西在对不对?”
楚纤低下去的眼蓦地抬起。
——椿用手点的地方正是她的头。
楚纤:‘主系统?’
主系统:‘……抱歉。这应当算系统局丑闻了, 我本不欲张扬,并不是故意隐瞒。’
的确。
被位面原住民骗身骗心最终杀害,这对系统局来说是耻辱。
然而低级位面不比高级位面好掌控, 它们更受天道(剧情)管束,系统局的力量反而渺小。
“看来真的有。”
椿怜惜地叹了声, 眼神却是狂热:“你知道我怎么帮她们取出来的吗?”
系统绑定的是灵魂不是肉.体,尽管杀了她们, 她们进入下一个世界拥有下一具身体依旧会完成系统发布的任务。
但椿不是无所不能, 它无法触及人的灵魂。
楚纤侧脸轻咳了几声,唇瓣微动:“我不需要。”
“你猜到了。”
椿微微一笑。
失忆或者疯了,应该是后者。一个人的承受能力有限, 绑定系统并不能脱离人的范畴。
“那……”
“我其实没有太多话要对你说。”楚纤忽而道, “我来这里只有一个目的,若不是为了这个目的, 我不会见你。”
被她打断, 椿好脾气笑笑, 漫不经心:“我知道、我知道,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感觉不太好受。我说过我会补偿你,你要什么都可以。”
“除了乔大夫。”提及上座的白衣女子, 椿言语温和, “她寿命不过几十年,对你我而言很短暂。”
楚纤认真听着, 她偏头问:“这是你的愿望吗?”
清湛眸光透过椿的肩看向上座一无所知的乔神医,她唇边竟提起两分吊诡的笑意。
“真是如此,我就来得不晚了。”楚纤轻轻松开小剑客的手, 慢慢往前一步,“我真怕我来时你什么也不想要, 这样杀了你,也没几分报仇的快意。”
话音一落,椿面上笑容不变,身形却已形同鬼魅,晃到小剑客身后——
而楚纤袖中寒光一闪,迅雷之势刮过椿方才站过的地方,手腕极其流畅地一转,寒光直直刺向小剑客的腹部。
剑尖猛然刺穿小剑客的身体,只差一毫就伤到她身后的椿。
“……”
椿眼中一凝。它很清楚,如果想让一个人放弃重要之物,一定有比前者更重要的后者。
而楚纤在意的后者,是向它复仇。
盯着眼眸半弯的女人,鲛人背上的骨刺快要按耐不住地刺破人皮。
这是它遇到强敌的下意识反应,至少两三百年都没这种后背发凉的感觉了。
“不过你这条鱼,不可能没有想要的东西吧。”
那道轻灵似缥缈的声音从她口中说出来,她单臂抱住缓缓倒下的小剑客,眼眸直直望着面无表情的鲛人:“所以我什么时候回来都不晚。”
随着她的靠近,她手中的剑一寸一寸刺进扶瑛身体里,手腕小幅度动着,是在搅碎她的骨头。
扶瑛双眸涣散,嘴里吐出的血全喷在这人肩上,身侧的手无力做出一个想抬起的姿势,却被这人温柔攥住手制止。
“没关系,已经很好了。”
这人虚弱的身体根本撑不住她的重量,整个躯体都在抖,最终毫无办法地膝盖一软,她抱着她跪倒在了地上。
说着,楚纤再度抬眸看鲛人,笑道:“你知道她是谁吗?”
她是剧情女主,是天道选中的天道之女。她是拥有主角光环、前途一片光明的剑客。
这是她的世界,是以她幸福为终点的世界。
没有人能杀死她,除非她自己。
楚纤手中的剑是扶瑛绝不离身的佩剑,沾过血的它仿佛有了生气,正为它主人的死亡嗡嗡哀鸣。
在扶瑛心跳暂停那刻,仙岛上空翻滚着厚厚雷云。
“……从你回来开始我就没想伤你,我甚至为你解毒,帮你举办婚礼,让你报复我的族人。”
鲛人那张脸隐隐扭曲:“我说过,乔大夫以外的所有东西我都可以给你!你到底还要怎么样?到底还要怎么样?!”
最后一声咆哮吼出去,鲛人十指刺穿人皮显出利爪,鱼尾狠狠撕碎身上的皮,一摆尾朝楚纤扑去。
楚纤躲也不躲,甚至阖上眼睛不想再看它,她没有松开剑柄,却将扶瑛抱得更紧。
——在鲛人碰到楚纤之前,三支尾羽燃着烈火的箭射了过来,鲛人来不及避开的手被烫出烤肉味。
它龇牙看向殿中凭空出现的女人。
和那尊丑得要命的青铜神像。
女人冷冷收回视线,看向地上了无生机的两人,眼眸微眯:“这小跟班是早该杀了,你抱着她哭什么?”
青铜神像在地上擦出沉闷响动,轰轰轰地滑到楚纤身边。她自然感知到其中有一人死了,而且……纤纤也要死了。
谁也没试过在天道存在感最强的位面当着它的面诛杀天道之女会得到什么下场。
何况楚纤还没让她死得痛快,无论是让剑在她身体里卡着骨头旋转,还是让她死不瞑目——根本是在触怒天道。
“我这次回来有三件事……”
夕若听见楚纤用很轻的声音贴着扶瑛耳朵讲:“第一个,是让我的朋友从祭坛里苏醒。她化成蛇形被困在……空间很久了,她不属于那里。”
系统二字被屏蔽。
“第二件事,是报我自己的仇。”
“第三件事……”楚纤顿了顿,慢声道,“是杀光那些蝴蝶。若它们不能阻止旁人使用它们,那它们就不该存在。”
“我知道你心里不赞同我的说法……咳。”楚纤越说,唇边的血流得越快,“没关系,你这样就很好。”
至于她的仇。
在身体意识彻底流失的前一秒,楚纤费力地睁开眼,去看殿内纠缠起来的一人一鲛。
……当然不止鲛人的仇。
她没忘记自己的身体是怎样被毁的-
在天雷劈下来之前,楚纤登出了位面。
主系统:‘您从头到尾都没指望白为您报仇么?’
楚纤点头。
主系统:‘所以她的作用是……’
楚纤笑了笑:‘等死。’
她不知道天雷有多大效果,能否劈出人的灵魂、灼伤人的精神?也许可以。
楚纤只需要知道白一定将鲛人锁定为仇敌,因为它将白丢进山洞喂虫,危及到了白的生命——楚纤不觉得白会为自己报仇。
哪怕亲眼看见了那些画面,夕若会心疼,白却是冷漠。
一旦在此时提及报仇的事,白的第一反应应当是要换取相等报酬。
正如白明白出山洞、去婚礼是楚纤丢下的鱼钩一样,这么多世界过去,楚纤对她的性格也有一些了解。
仅凭这点了解,她猜到白会来婚礼。是嫉妒也好,是占有欲也罢,是想看她的笑话——无论什么原因,白的确是来了。
被她激怒的鲛人会无差别伤害在场所有人,特别是她带上岛的人。
而拥有系统局高级道具的白不会轻易被鲛人杀死,知道系统存在的鲛人也不会无所防备。
她们能打得有来有回,至少撑到天雷降下。
到最后,无论是鲛人还是玄月的身体或白的灵魂,大概都会经历一场避不开的浩劫。
主系统:‘我检测不到白的具体位置,她该是受了很重的伤。’
楚纤:‘扶瑛是系统局的管理层?’
主系统:‘不是。女主不归系统局管,她们是天道选中的宠儿。虽然系统局有女主分部,但那仅限一些没有天道、或者说天道意识薄弱的世界,系统局的女主能取代原女主。’
楚纤:‘嗯。’
主系统:‘上个世界的女主大概很得天道宠爱,所以她死之后降下的雷劫几乎炸毁了整个世界。现在那个世界是一片废墟,魔族妖族趁机入侵,它……’
楚纤:‘您说可以提升我为管理。’
主系统:‘是。在晋升之前,需要您参加一场测试,数据已经加载好,随时可以进入。’
是一场选拔宿主的测试,系统局高层管理者也会参与,管理者在选拔中会充当重要npc甚至审判者的角色。
主系统没有提到的是,白赫然在邀请名单之列。
没办法——主系统做作地叹了口气。白的怨气太重,再不用这位宿主制止一下,恐怕会成为第一个背叛系统局的管理者。
她情绪很不稳定,力量却无休止地增强。
白是系统局非常特殊的存在,可以说每个系统都战战兢兢希望自家宿主不要匹配到她。
轻则任务失败,重则黑化被她吸收。
白的力量来源是每个世界的‘负能量’,而负能量的诞生比正能量容易得多,她早就游离于主系统的掌控之外了,轻易还不能动她,否则不知哪个位面负能量崩盘出现问题。
主系统早就注意到白会威胁系统局的正常管理,它也的确是诚心邀请楚纤成为自己的助手。
无论测试成功与否,都能有效制止白的进一步发疯。
毕竟白是属于疯得越厉害,力量越强的逆天存在-
任务大厅人满为患,刺白光柱直冲云霄。
五位漂浮在空中的管理者身披黑袍、戴张白面舞会面具,正两眼冷漠地盯着下方人们。
谁也不知道他们在看谁,面具下是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