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第141章
千重头顶的发保住了, 嗓子和左腿没保住。
她不像扶瑛那样彻底失声,能说出干涩难听的沙哑音,像被刀割过似的。左腿则是被打断了, 右腿拖着左腿一瘸一拐。
她不愿面对族人各色异样目光,特别是同情, 从此不再白日出门,有事都是深夜没人时去办, 平时大门紧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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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祭司吗?
千重以前不敢恨, 连在心里偷偷想一下都怕得要死,她总觉得祭司那双眼能看透人心。事实证明真是如此,好多次族人明明没说出口, 却被祭司一字不差地说出心声。
但现在, 她恨。
她恨长公主,恨自己曾对长公主的所有在意。
连留在家中的那瓶药丸——自从拿回来后就没开过了, 她就等着长公主犯病那日她再给出去两颗, 没想到不会再有了。
她在某一夜泄愤般将药丸通通倒进嘴里, 把它们当成那人的手指、那人的眼珠、那人的喉咙……用力嚼了,吞了。
第二日,她的嗓子和腿都好了。
“哈哈哈哈……还想弄死我?!你弄得死我吗!你忘……”
本欲狂喜的她猛然想到祭司对族内动静无所不知, 登时紧紧闭上嘴, 仍嫌不够忙死死捂住。狂跳的心脏令那双眼都快鼓了出来,千重感到无比痛快。
以为害了她的长公主压根没想到这瓶药能有如此奇效、且会用在她身上吧?
想让她这辈子都又残又哑, 失策了吧?
……不,不能高兴得太早。千重大悲又大喜,整个人都有些神经质。若祭司知道她好了, 肯定直接打断她两条腿、对她的脸动手!
可是留在这迟早会被发现,甚至明日就被发现!千重蹲了下去, 眼睛直勾勾盯住虚空一点,咬上并不长的指甲。
另一边。
主系统:‘千重离开了应苍山,期间杀了祭司的两条极品毒蛇,看样子是打算与祭司为敌了。’
说完,主系统笑说:‘她太天真了。应苍山方圆百里的一草一木都有祭司操控的毒虫毒蛇,想杀一个人太容易。’
主系统:‘她吃光了原身的续命丸,您还不打算求助我吗?我并不会提出让您为难的代价。’
楚纤:‘不急。’
主系统:‘您的性格真让我又爱又恨。准确来说,恨的部分其实不与您相关,是我自己无法控制太想帮您的心情。’
楚纤:‘笑。’
主系统:‘自从在您面前以人类形态出现后,您对我就冷淡了许多。是不喜欢吗?我可以换。’
楚纤顿了顿:‘如有必要,您可以发布任务。’
主系统:‘是,您能控制您的情感。’
发觉千重跑了之后,玄月第一个找的居然是长公主。
按理说长公主与千重算是彻底闹翻,怀疑谁都不该怀疑到她头上。
偏偏玄月精通医术,她闻出千重丢弃的瓷瓶中曾放过什么药物,而且这瓷瓶一定来自山下,拥有者非富即贵。
——应苍山上如今就有一个符合条件的人选,她凭什么放过?她和长公主的‘结盟关系’还没相互信任、稳固到那种地步。
死了两条爱蛇的小祭司发起火来非常不讲道理,她一进门就将瓷瓶往长公主脸上丢,娇媚漂亮的小脸上阴沉沉:“解释!”
“……”
躲闪不及的长公主被丢了个正着,瓷瓶正中颧骨,痛得她轻呼一声,眸光极冷:“解释什么?”
待玄月一靠近,刚要开口控诉长公主如何跟千重里应外合、狼狈为奸、猪狗不如……就被掷回来的瓷瓶丢了个正着。
她尖叫了一声‘啊’。
奇迹般地,长公主痛到极致的骨忽然就好了。她冷冷牵起唇角,虚软的身子半坐起,懒懒勾了只茶杯到嘴边抿了口。
丢来丢去的瓷瓶掉在地上碎成渣,想捡起它再丢回去的玄月算盘落空。
——也是离谱,小祭司身上藏着多少毒多少暗器?随便丢出去一个都够长公主吃一壶,何必非得跟个小瓷瓶过不去?
玄月瞪着地上七分八裂的‘瓷瓶’,眼神怨毒。她大概希望背叛她的人比地上的瓷片还碎。
“是你放走千重。”
“……千重走了?”长公主蹙眉,浅淡的眼珠轻晃到侧脸擦红的小祭司脸上,言语讽刺,“在你的地盘,你看不住一个废人?”
“废人?!”玄月冷笑两声,“你不认得这瓷瓶?你不知道里面的药丸有什么用?”
“……是我的,又如何。”长公主重重放下茶杯,“别绕弯子。”
“好,好好,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玄月怒极反笑:“你不知道里面的药能治好断腿,也不知道里面的药能医好嗓子,你不小心给了千重。”
长公主面色难看。
——瓷瓶当初为何到千重手中?若没有这祭司喜怒无常惩罚雁娘,若不是让千重拖着她在族内绕一圈,千重能有机会碰她?
长公主承认,她当时并不想救雁娘,她只是笃定千重不敢直接拿药给雁娘吃,必定会让自己尝。
她本质上只想为那时伤重的自己疗伤而已。
结果千重贪得无厌拿了她赖以生存的药物,如今小祭司没听她的话直接弄死千重,反而怪起她的药瓶?!
如果千重是个死人,怎能吃光她的药?怎能跑?
——她的药没了,她又该找谁算账?!
可真好啊,你个罪魁祸首还有脸质问我了?
思及此,长公主真是忍了又忍才没把玄月骂得狗血淋头。她们还有合作,此时不宜闹翻,不然真给了玄月反悔的理由。
“你很不服气哟?”
长公主轻轻闭了闭眼,睁眼时才发现玄月的那张脸不知何时凑到跟前来了,又大又圆的瞳仁直直对着她,冷得渗人。
“千重杀了我两条蛇,这笔账我会跟她算,也要跟你算。”小祭司单手搭住长公主的肩,“我不管这瓶药怎么到千重手上,我只知道是你给的。那么你就要——!!!”
维持的那点距离猛然缩减。
冰凉的手宛若蛇窟里爬出来的某条蛇,身躯虽细长柔软,但其蕴含的隐秘危险令脆弱敏感的后颈下意识被挟制住不敢动弹。
和那个带血的吻相似,长公主压根就没打算温柔对待小祭司,她粗暴吸.吮着上唇瓣,掐在脖颈两侧的手并未收力,半强迫着索取她口中气息。
若隐若现的妖紫在小祭司眸中闪烁,同它一起的还有对冒犯者的杀意、以及迫切想见血的渴望。
然而它们很快被另一种更迅猛更直接的愉悦给压了下去。
明明跟上次一样都是两条舌陌生且抗拒地接触,但唇上细密刺痛却伴随某种欲望自下而上,以极快的速度掠过她的躯体,让她来不及捕捉就已开始战栗。
她轻哼出声,吸入这人对她毫不怜惜的清冷气息,银饰环绕的腰间不自觉朝施.暴者靠近。她迫切地想要更多疼痛,更多血腥,她忍不住双手环住这人脖颈,呼吸越发急促。
‘叮叮’的脆响后紧跟着两声闷哼,是贪得无厌的小祭司上榻扑倒了长公主。无师自通的她主动勾着这人唇舌舔.吸,溢出的透明液体全被艳色的舌舔去。
身上压了个人令长公主呼吸不上来,她反倒成了最想结束的那个,推了几次惹来身上人越发疯狂的深吻,干脆抵着她被砸痛的颧骨将她脸推远。
吃痛的小祭司起初因面上的痛瑟缩着松嘴,在看见身下人偏头轻轻喘息后,眸中亮光更甚,低头就咬上侧过去后愈加纤细漂亮的脖子。
“……你是狗么!”
长公主再想故态复萌去刺激她伤处的手被小祭司直接抓住摁在两侧,看也不看的小祭司咬着颈肉,含糊出声:“谁让你……”
她应当在后面跟了两声恶作剧得逞的嬉笑,听进长公主耳中跟有病似的。
不知过了多久,长公主只觉自己身上压了个大型犬类,湿.热的舌一寸寸舔过她露在外面的地方,留下叫她厌恶的痕迹。
这人的手还极其猖狂地解开她外衫,在她强忍着脖间不适时猝不及防摸进去,没有防备的她应当是叫了两声,这人就跟疯了一样继续去扯她的衣服,一副要对她做点什么的样子。
——何曾被人这样对待的长公主当即气得面色铁青,奈何双手被她一只手控制,无论如何都挣扎不出来。挣扎狠了,小祭司动作反而越发亢奋,简直……无耻至极。
直到险些脱下她所有衣物的小祭司发现身下人不动了。再一看,噢,被气晕了呀。
小祭司呆呆地眨眼,在继续与逼醒这人再继续的两个选项中,她选择了第一个。
嗯——是突然发现这人睡过去也挺好啦。当然,骂人的时候更好看,特别是眼睛,又冷又傲,好看得想让人挖出来珍藏。
她下次也许该在这人骂她时扑上去,用血与唇堵住那不断吐露恶毒话语的嘴,趁这人慌乱到失神时肆意抚摸衣衫下清瘦却又动人的躯体……
玄月见过人每个年龄段的身体,她比有些人自己还了解他们身体构造。正是因为都看腻了,她认为大部分蛇类与昆虫身体都比人耐看些。
这人给了她一些惊喜。
或许不是因身体本身长得多么独特美丽,只因是这人的——在这种情况下,这人亳无知觉且一定是被迫向她展露的,她觉得好看。
她忽然意识到人的舌头长得可太有必要了。若只是用唇轻轻在这人平坦脆弱的腹部上轻点,未免太敷衍,不能将她此刻的喜爱与炙热表达千分之一。
…
只剩一层白色丝绸缠着的长腿曲起,无力且坚定地蹬向她腿间的某人。
自然没将小祭司蹬开,反而被抬起头的小祭司嘻嘻笑着攥住脚腕。
这可是半个时辰后。长公主没想到自己醒来要面对的境地比昏迷前尴尬数倍,这发了疯的祭司也是真敢……她还未开口骂人,小祭司接下来的举动令长公主所有话都哽住了。
——面容甜美的少女用那双摄人心魄的异色瞳仁注视着她,微微侧脸,唇舌沿着掌心攥住的脚腕一路往上。
这种变.态行为掏空了长公主本就不丰富的脏话储备库,除了震惊,她生不出其他情绪。
孱弱笔直的腿被迫曲在胸前,任由身上人更方便去吻。
小祭司特别喜欢亲她身上骨头明显的地方——因瘦得厉害,这种地方在她身上是非常常见的。
“总感觉还能做更亲密的事……”
吻到长公主锁骨时,小祭司这样嘟囔。
没得到回应。
身下人单手遮住眼睛,淡色的唇因屈辱而咬得绯红,破损的唇角还在渗血。墨发铺了一床,她就躺在自己的发上,苍白修长的身体像是一尊清冷神像。
她在她身上放肆了很久,哪怕在药房里都没这样快乐过。
-
长公主后来泡了半个时辰澡。
她疲倦地披着一身潮意出来,也懒得计较没人伺候,没人帮她擦干长发,只想去床上好好躺一会,消化那些暧昧又令她深恶痛绝的画面。
脚步猛然一停。
穿戴齐整的小祭司一脸笑容站在床边,望过来的眼神幽暗贪婪。
她说:“你再亲一下。”
“……”长公主深吸一口气,良好的教养不允许她在此刻像个疯子一样歇斯底里,她很平静地动唇,“滚。”
小祭司笑嘻嘻地滚过来了,长公主隐忍地往后退两步。
“那么讨厌我,还亲我?”
“……想让你闭嘴。”
“我没闭嘴,你怎么不亲了?”小祭司指指自己开合的唇瓣,跟个遇到难题的学生似的认真求问,“哎,别走啊,你还没回答我么。”
“忽而发现可以忍受你的聒噪。”
“……锅……什么?”
长公主想推开小祭司抓上来的手,被小祭司反手死死握住,感到疼了。
“嘻嘻,没让你走。”
长公主沉默一会:“非得找我?”
“别人也能给我这种感觉么?”
“能。”长公主答得很快。
“你骗我。”
“……你没试过。”
“你的眼睛告诉我你在骗我。”
长公主意识到这种问答能无休止地持续下去,没丁点营养,纯粹是为了满足玄月的恶趣味。
这床她是回不去了,一上去不知这人又该疯成什么样儿。她干脆转身往外——
谁知小祭司两只手都缠了上来,腿一抬挡住她的去路:“公主殿下还真是委屈了呀,穿成这个样子出门多不好?再穿两件嘛,我去给你拿?”
第142章 第142章
自有记忆起, 就不曾有人在她面前如此放肆。
哪怕自困宅院,丝毫不敢怠慢的府中下人、时时上门求见的王公贵族……她活着的每一日,身受皇恩、绝不谦卑。
南族人不过四五百, 一座山就装得下,说得好听是祭司, 说直白些不就是山野村夫推举出来管事的?连一族之长也不是,空有个祭司名头, 在众人面前玩些驭兽的把戏堪称坑蒙拐骗。
别说教书先生了, 这穷乡僻壤中能有几个识字的都算不错,大部分说话都说得含糊,简直蠢得要命。
——这人的嘴不知吃过多少奇花异草, 红舌烫得很, 也全然没有什么技巧,横冲直撞像只狗。
长公主低垂眼眸, 遮掩一闪而过的嫌恶。
“刚刚不是……过。”
中间那个字她说得极轻, 很明显在逃避。
“嗯嗯嗯??”
小祭司故作不解地低腰凑过去, 瞳色闪烁不定,好似又要变成诡异的紫。
清绝漂亮的脸微微侧到另一边,实在不想同她对视:“离远点, 你很难闻。”
“……”
小祭司瞪圆了眼睛, 松开她的一只腕,抬起胳膊嗅嗅身上, 银饰被晃得叮叮响:“哪里难闻?!!”
长公主不解释,只重复:“难闻。”
“噢,”眼珠一转, 小祭司翘唇笑得可爱,“难闻你也得闻。族中没人不喜欢我调制的香囊, 怎么就你金贵?”
他们敢说不好闻么?再说,你调制的香囊又不会送人,只会随身携带。整个应苍山就你身上是这股药味,的确说不上难闻,长公主纯粹找理由想让她自觉滚远点。
——这说辞果真有用,至少一只手得救。长公主并不缺徐徐图之的耐心:“我在京中没闻过。”
接着,她就看见那只戴了银蛇镯子的手解开腰间挂着的三角雪青云纹香囊。
长公主薄唇轻抿,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小祭司哼着歌,强硬将香囊系在长公主被攥住的手腕。香囊两角垂下的银灰小穗子轻擦过那段莹白,惹来怕痒的瑟缩。
长公主:。
小祭司越瞧这香囊越满意。
不愿跟她扯上关系、脚下连连后退想与她保持距离、连目光都吝啬得不肯与她对视的长公主,却不得不在一再拒绝之后被迫染上她的气味。
属于玄月的香紧紧贴着这人手腕,沿着纤细肢体晕散,一层一层侵入她的五脏六腑,让她呼吸间都吐露她的香气。
——长公主反应已经够快。
她敏锐察觉眼前这祭司眼神变了,变得亢奋、变得幽暗,好不容易得到自由的手迅速抵到玄月的肩,竟抵不过个头比她矮一截的少女看似轻巧往前一步。
推出去的胳膊被迫弯曲,两人距离仍旧缩短。
浅白素衣一退再退,最终逼到放了花瓶的桌边,听见瓶身撞击墙面的声音。
“是很细,越摸越细。”
小祭司踮着脚也要将鼻尖蹭到这人脖间,去闻沐浴后淡淡的冷香。她言语孟浪,手上也要占便宜,平整柔软的薄衫被她揉得皱巴巴。
过足瘾不仅不恢复原样,还要挑开下摆,十分冒犯地握住这人侧腰,刻意用生了薄茧的地方去蹭,惹得这人收紧手指、攥住了她肩上硬邦邦的刺绣。
于是浴桶中蒸腾出的热气被另一种热取代。这本是常年清心寡欲不宜动气的身子,敏感脆弱,孱弱得只能小心对待——
偏偏有人恶劣得就喜欢戳破这身淡淡的皮,瞻仰皮下流动的贪婪、欲望。
花瓶彻底倾斜,是有谁倒了下去,洁白的衫被沉甸甸的银饰压在桌面,最后是不堪忍受匆匆撑在桌沿的手。
“你放……唔!”
墨色发尾轻晃,愈发激烈的动作令木桌也发出不满的声响,听入长公主耳中更加羞恼。
玄月太喜欢这只修长骨感的手了,即使它一巴掌糊到她脸上、也是软绵绵的力道。她一旦用舌去舔泛着淡粉的指缝,这人就会发出一声极其好听的泣音。
短暂的失控,是长公主理智尚在也控制不住的声音。
…
就在她轻提起长公主的腿,想试试它勾.缠腰间的滋味时,门被敲响了。
双眸失神的长公主一惊,登时疯狂去推身上压着的人,哑掉的嗓子色厉内茬呵她滚开。
“……啧。”
玄月攥着她的手狠狠在她锁骨上吸出一道血印,听这人闷在唇齿间、喘得隐秘又破碎的气息——心中不甘少了些许-
门外是雁娘。
她听旁人说千重犯错被祭司驱逐,尽管对祭司木楼畏惧得很,她还是来了。
门内响起脚步声,雁娘连忙低头往后退了两步,免得冲撞了祭司。
门被用力拉开,迎面扑来一阵叫人骨头酥软的浓香。
“……你最好有非常要紧的事哦。”
祭司大人语调与平日不同,带着让雁娘不敢深究的柔媚。
——每当祭司想处死某人,都会这样说话。
当雁娘磕磕巴巴表明来意,玄月唇边弧度越挑越深,她的手悄无声息摸上腰间,指尖慢慢捻出半截刀片。
突然,房内传来一声脆响。
玄月歪头看去。
是那个在桌上晃了半天也没晃下去的花瓶摔了,那人趴伏桌边,褪至胳膊的白衣没能扯上去,露出随呼吸起伏的背。
“呀~”
玄月手指一动,刀片被推了回去。
杀意消退,小祭司眨着眼睛催赶雁娘:“回去回去,这事我处理完再告诉你。”
雁娘愣了愣,她还未见过祭司大人这……不等她多想,祭司已嘻嘻笑了两声,迫不及待关上房门转身进去了。
恍惚间,她似乎听到里面有谁的哭音?-
次日。
长公主晨起时精神就很不好,前几年在床上躺够了,她如今累了也要穿戴齐整躺到窗边榻上,为消解身体不适会用看书或喝茶来打发时间。
眼眶下青黑是昨晚闹得太晚的缘故,端起茶杯的指间有一时无法消退的印子。手腕稍稍抬高,袖口轻滑,即可露出明显被什么缠过的青红伤处。
她厌弃地拉长衣袖遮住痕迹,眸中冷凝。
好巧不巧,窗口正对的走廊路过一个眼瞎了的白衣剑客。不再背着那把剑,而是用剑鞘试探前路。
明明这条路走过不知多少遍,还日日都要剑鞘敲着木板,发出叫人耳酸的闷响。
长公主盯了她一会,干脆将翻开的书随意往桌上一丢,也不管书页被风吹着翻了几页,起身下榻。
…
扶瑛听见由远及近的咳嗽声,轻皱的眉僵硬着舒展开,她悄悄攥紧了剑柄,为省力而佝偻的背也默默站直。
眼睛看不见,喉咙发不出声音,无论身处何方都像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看不见别人也看不见自己。
好在习武之人耳力敏锐。
“……”
许是身体虚弱,这人脚下无力,踩不出旁人的干脆利落,连裙摆摩挲鞋面的微响都比她脚步声重。
故而扶瑛看几眼就能记住她行走姿态,记得素白衣袂被肢体缓缓推开时的清冷优雅,仿佛每一片布料都被规训得服服帖帖,绝不会令她失态。
现下只听得见越来越近的声音,扶瑛低垂眼眸,身体半侧,肩背紧挨着木墙,怕自己眼睛不好挡了路。
声音戛然而止。
鼻前多出的香对扶瑛来说并不陌生,她常在进出自己房间的阿月身上闻到。
扶瑛怔了怔,一时无法肯定来人究竟是长公主还是阿月。
若阿月要捉弄她,故意咳嗽故意学长公主走路也是可能的……毕竟阿月很厉害,在应苍山中应当没什么不会。
“停在这里,是等我给你让道么。”
是长公主。
扶瑛不知眼皮猛然一跳是惊喜还是惊慌,她顿了几秒,将那阵堵到嗓子眼的难受缓下来,才小心摇头。
——她不可能挡到这人的路啊,她已经尽可能缩得很‘窄’了,走道是能容二三人并肩走过的。
扶瑛也想不出长公主找她麻烦的理由,因这人不大好的语气心中有些不安,总觉自己一定做错了别的事。
她感觉到这人停在她正前方,同样挨着木墙。正当她犹豫再三,决心往另一侧挪动几步时,她的侧颈被一只贸贸然伸过来的指尖点了点。
扶瑛:“!!”
毫不夸张,这人抬袖伸手的动作无声无息,她离得这样近都没觉察一点风声。
猝不及防的冰凉叫她浑身一缩,不受控地夹住那根手指,惹来眼前这人冷冷地嗤笑。
扶瑛急得眼睛也抬起来了,黯淡无光的黑色眼珠不受控乱转,根本不敢轻易停在一点,老感觉自己看的方向不对。
自从不能视物后,扶瑛就不喜欢与人对视,一听见谁靠近她立即将眼低下,免得自添麻烦。
她松开了那根手指,急吼吼想往后退,至少保持一个不再冒犯长公主的距离。
——然后手中骤然一空,是用来试探前路的剑鞘被人踢走,不设防的她来不及抓住,整个人狠狠一抖。
扶瑛张张嘴,似有异物卡住的嗓子不能发声,面部稍带热度的红一点点褪下,变成煞白。
唇瓣被口中急促吐出的气震得轻颤,她双手扶住墙体,再也不敢动了。
这才过几日?要让一个身手矫健、立志孤身行走江湖的侠客适应眼瞎体弱的生活,实在太为难。她仍是个涉世不深的少女,哪怕日日能生出对痊愈的期待,也会在一次又一次不方便的日常小事中感到挫败与绝望。
她终于后知后觉长公主对她的厌恶。否则怎会踢走剑鞘?玉玲珑是她仅有的佩剑,爱惜之情自不必说,何况此时的她完全……离不开玉玲珑。
若只想开个大点儿的玩笑,大可在看她惊惶后将剑还回来,免她受伤,而不是冷冷地站在那——继续欣赏她的狼狈。
扶瑛重新低下头,竟是个不打算再理会长公主的模样。
她又不能说话,又不能与人对视,理不理会的差别还大吗?
大概是想表露出自己的情绪吧,殊不知这种不服气的倔强表情更容易催生施.暴者心中尚未消退的恶意。
停在半空的指似拨弄檐下风铃般去拨弄一退再退的身体,风铃会晃出叮铃铃的悦耳声响,而眼前这开不了口的可怜人只能发出从喉咙里发出丁点模糊的叫声。
先前那一吻没有任何前奏地咬上去,尝到不甜也不好喝的血,一切发展得太快,导致她还未反应过来就已结束——只好在结束后不停复盘,因此研磨出更深更陌生的各种滋味。
现下这根并不打算规矩的指好似补足了那一吻的前.戏,将她快要淡忘的感觉毫不费力勾.缠起,不容她躲避-
小剑客的耳垂干净白软,没有耳饰,最纯真好看的样子。
这是一具与她全然不同的年轻躯壳,就算中了七日毒也依旧隐秘地散发无尽生机,仿佛唤人去不断深挖、看何时能挖到底线似的。
它青涩,单薄却有力,腰腹残存的力量感使其摸上去柔韧流畅,被一只毫无杀伤性的手抚摸得轻轻战栗。
像是生得这样健康就是为了满足谁。
第143章 第143章
漫不经心的眼神逐渐染上其他意味。
“……唔!”
游移到腰侧的手十分灵巧, 它解开了带子,顺着里面那层贴身的衣极其缓慢地滑了进去。
扶瑛睫毛颤得厉害,面皮像变薄了, 青的红的都那样明显。
若长公主用蛮力攥着她压着她左腕,她或许还能暴起狠劲挣脱。偏偏这人……长而细的指紧贴她指缝, 如几块无暇温润的玉石慢慢揉进来,无限温柔, 没给她报复还击的借口。
正如长公主其人, 她这病了多年的身子不适合勉强谁,自然也是不屑的,能让她亲自动手去处理的人或事都有些金贵的了不起。
衣内抚摸的手温和中透着一股懒劲儿, 它完成任务一般试探过许多处, 在小剑客反应强烈时多停留一会,惹来几阵颤抖, 再不疾不徐摸到其他地方。
隔了层衣, 指尖的冷并不能很好印在这具躯体上, 反而被小剑客暖热。
“别挣扎,别想逃。”
那人平静到残忍的声音响起:“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对你么。”
“……”扶瑛看不到她,无神的眸静静睁着, 里面浸着一层将眼尾刺激发红的温水。
接下来, 压低的女声褪去视人如蝼蚁的自傲,有嫉恨, 有报仇的快意:“昨天天还暗的时候,就在你靠着的这间房里,你口中的阿月脱了我的衣服。”
扶瑛:“!”
长公主知道这微张的唇又想像那晚一样为‘她的友人’辩解, 什么误会,什么好人。啧。
于是作为同谋的惩罚, 尖细指尖刺入方才抚过的敏感点,扶瑛整个人一弹,挣扎更厉害了,根本没多余力气的长公主干脆压了过去,气息全喷洒在透红的耳边:“像这样对我。”
这样是哪样,没人比扶瑛清楚。咬住的气突然散了,她喘得比刚刚每一声都大,好似是受了长公主讲述的刺激。
“她的意中人明明不是我,却拉着我做了一晚上荒唐事——是啊,你的眼睛看不见。”
衣内的手终于抽出来了,带着扶瑛的体温轻轻点了点通红的眼尾。这人居然笑得出来。
“真好。你看不见我的手腕红成什么样,被她绑的。你也听不到我昨晚喊了多少次让她滚出去,你睡下了。”
若能将不堪回忆当做对付最可恨敌人的利器,哪怕这利器握在手里鲜血淋漓,她也愉悦。
“是吧?睡得还不错呢,没有一个人躺在你床上逼你亲她。”
“——其实现在也不错。”
小剑客艰难维持着最后体面,听着长公主如同邪佞低语的话音:“青天白日,在人人都能看见的二楼走道中,你被几根手指玩得站不直。”
“她如果知道你的身体这么敏感,肯定迫不及待去你的房间,我何必忍受一整夜?”
长公主盯着她唇边湿痕:“嗯?你为什么不告诉她?为什么不主动跟你的朋友坦诚相对?”
“她不是你的好朋友么?你信她,她信你。”长公主声音轻柔,表情却逐渐阴冷,“多么好的友情。”
多么恶心的友情。
…
松开后,小剑客彻底瘫软地上。
长公主替她理好了衣衫,也捡起剑鞘放在她手边,含笑看了会她表情呆滞的样子,一边咳着,一边施施然回屋了。
只是简单告知扶瑛‘玄月对你有意’,阴差阳错怕还促成一段良缘——这蠢货心计哪里玩得过玄月?迟早被吃得渣也不剩。
现下她既说明玄月强拉她上床,巧取豪夺人品低劣,又让扶瑛切身体会到什么叫有意,有意的下场是什么。
之后扶瑛会怎样?是避着玄月,还是与玄月对峙,激怒玄月……?
无论哪种,长公主乐见其成。
而她只需要回去沐浴,洗净小剑客在她身上留的味道即可-
七日期限快到时,主系统提示:‘扶瑛的毒解了。’
楚纤:‘嗯,多谢。’
主系统:‘不谢。我可以猜到您对扶瑛那样是想逼玄月给扶瑛解毒,过程暂且不提,结果是如您所愿了。那千重呢?您没有理由放她离开。’
楚纤笑:‘大概是不想看玄月得逞?您可以这样理解。’
玄月要惩罚千重,所以她就放千重走。
至于这具身体与千重的仇怨,在千重被打断腿和被生生毒哑的过程中消散些许。
主系统显然也想到这一点,它真想化出实体亲一亲那双淡漠疏离的眼。明明自己身在其中,却又算得清清楚楚,不会沉沦某种阴暗情绪中。
主系统:‘坏消息是,她们过来了。’
主系统话音刚落,房间门被敲响。
长公主躺在榻上不动。
周围静得过分了,隔着门板,外面二人交谈清晰传进来:“为何不能进去?这是我的楼。”
“……殿下或许还在睡,所以没听见声响。我们晚些再来也是一样。”
扶瑛的嗓子恢复了。
“睡?哈,初一说她没睡,靠着窗户看书呢。就是故意不给我们开门。”小祭司软着声音,放狠话听起来像撒娇,“我不管,再不让我进去我可让初一动嘴了。”
“……初一是?”
“我养的蛇,它在屋内呢。”
扶瑛:!
长公主:。
她转头,不远处的桌脚果然缠着一条黑蛇,见她望过去,嘶嘶吐信子,仿佛在跟她打招呼。
说是黑蛇,其实背面金纹几乎爬满细长躯体,蛇瞳也带着一种浑浊的暗金。见这人不再看它,小黑蛇还主动下来,爬到窗沿边,支起前半身离她很近。
应苍山的蛇都生得很漂亮。长公主忍不住看了它几眼,心中想道。
在扶瑛的劝说下,玄月好歹没一脚踹开这扇不欢迎她的门、将房间主人最后一点颜面踩在地上践踏。
小祭司晃着清脆的铃铛声进门,眼睛第一时间看向曾放了花瓶的木桌。
她让人重新送进来的花瓶被换到了地上,木桌空荡荡什么也没放。
床上的枕头、床单被褥就连深色的纱帐都扯了,她听人说长公主丢了两套衣服,说是撕.碎了不能穿了。
她可没撕。
在屋内扫视一圈,心中有数的小祭司嘻嘻凑近身体僵硬的长公主,一把握住她搭在桌面的腕,不容她抽回:“这么怕我呀?”
见主人进来就能碰到这人身体,那蛇也有点蠢蠢欲动,伸长的前半身看样子很想缠上另一截手腕。
眸光顺着这人浅淡漂亮的眉眼往下,滑到隐隐有些破损的唇角停顿,继续往下——她满意看到这人白净的脖子上留了好几处一时消不了的印子。
想到昨晚压着她从唇中逼出动人喘息的模样,小祭司眼神滚烫。
“……”
长公主终于掀起眼皮看了玄月一眼,又不动声色瞥向门口。
小祭司如梦初醒,从旖旎幻境中极其不愿地抽身出来。
门外小剑客还踌躇着不肯进来,见状,玄月被中断的不满缓和些许,她笑眯眯:“你跟我一起来的,她早把你恨上了,你还想让她喜欢你呢?”
“……”
扶瑛默了一会,见窗边那人的确没有请她进来的意思,轻声致歉,刚要动腿,就听那人冷冷道:“你们互表完心迹,找我算账来了?”
扶瑛:“!”
“什么心迹?什么算账?”
玄月眨了两下眼,盯着长公主。
扶瑛怕长公主将那日的事说了,迟疑的脚步立即快了,她几乎是跑到榻边:“这事、这事我们回去再说,阿月。”
她说完又匆匆看向长公主,只见长公主一听‘我们’二字,表情更冷,竟是连个正眼也不肯给她了。
“殿下,”莫名沮丧的小剑客小心翼翼靠近一步,“我不是那个意思。”
长公主没理她,将书放在腿上,用仅剩的手翻页。
偏偏旁边坐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玄月,她嬉笑着伸手过去,又把那页翻了回来。
长公主不看了,往后一靠,闭目养神。
看玄月紧紧攥住长公主那只腕不放,扶瑛不知为何只动了动唇,并未出声让玄月放开。她想拿过那本书替长公主翻页,不料下一秒,那书就被玄月直接甩飞到窗外。
扶瑛:“你……”
“我不许你有事瞒着我。”玄月拉着那只腕搁在腹部,学着长公主往后一靠。
她靠却不是靠着墙,而是靠倒在长公主空无一书的腿上。
那双刚闭上没多久的眼猛地睁开,扶瑛明显感觉长公主呼吸一滞,厌烦又隐忍地推了下玄月脑袋。
然后另一只手也被攥住了。
长公主:。
玄月哈哈笑了两声,眉一挑,看向沉默的扶瑛:“你听见了嘛?有事就当着你心爱的长公主殿下面说~别背着我嘛,否则我该怀疑你们两要耍计跑啦。”
扶瑛抿抿唇,再度看向长公主。
玄月注意到这是第二次注视,嘴角弧度更深了些。
她用胳膊顶顶这人平坦的腹部,笑:“玲珑看你那么多回了,你再不吭声就显得不礼貌了哦?”
……多?两次而已。长公主闭了闭眼,不耐道:“你们的事,与我无关。”
“真的无关吗?那玲珑看你干嘛?”玄月揪着此事不放,她还不准扶瑛解释,“你别说,我要听殿下说。”
‘殿下’二字要多阴阳怪气有多阴阳怪气,她面上笑得娇甜好看,眼底无一丝笑意。
第144章 第144章
玄月在意扶瑛仍然能跟长公主混到一张床上, 亲亲抱抱什么的绝不会有负罪感。
但她若知晓扶瑛跟别人……做了亲密的事,哪怕只是搂抱,她都会使些下三滥的阴招恶意报复。
更何况那人是长公主。是扶瑛莫名尊敬、看了几眼还不够的长公主。
玄月连扶瑛看长公主的次数都要介意, 她要知道那日长公主解了扶瑛衣服、逼得人满面潮.红……她手中攥着的腕怕是要碎了。
这件事有多种可能。
一个是扶瑛没跟玄月说实话,玄月不知情, 纯粹是吃现在的醋。
一个依旧是没说实话,但玄月知情, 她透过某条蛇或某条虫的眼睛看见了现场, 现在只等报复。
一个是扶瑛说了实话,她刚刚的‘回去再说’的确源自情人间的安抚,后面说的‘不是那个意思’也不过是想笼络长公主的手段。
还有可能说了半真半假的实话, 玄月察觉有异, 所以像个疯狗一样咬着长公主不放。
她可不舍得咬扶瑛,可不是逮着罪魁祸首穷追猛打么?-
扶瑛低下腰, 再次道:“阿月, 我们回去再说, 让殿下继续休息吧。”
玄月嘴一瘪,刚要找些歪理胡搅蛮缠,就听这人清清冷冷一句:“我不愿替你遮掩。”
——遮掩?指尖慢慢摩挲腕侧, 玄月笑而不语。
扶瑛则是彻底呆了。
她, 她没什么好遮掩的啊。那日她眼睛有疾,看不见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只能用耳朵听、用身体感受。
然而她耳朵听到的是阿月强迫长公主做了不太好的事,就在她住的这座木楼中,离她的房间不远。
正如长公主所说, 事发当晚她可能在睡觉,可能在疑惑自己的病为什么没有长公主好得快, 可能在惋惜自己看不到星星……
她不可能在那个时辰出现在长公主房间,更不是必须由她来做点什么挽回,她只是忍不住想,若自己恰好在那,阿月是否会有所顾忌?
她不懂女子与女子之间怎会生出这种情感,但强迫总是不对。她不知怎么跟阿月开口,那两日吃喝有些少,睡也睡不着……后来她的眼睛就能看见了。
她想快点来见长公主,就在来的途中遇到了阿月。她不擅长撒谎,推拒不了阿月。
所以她方才在门口不敢进来,她觉得她不应该带阿月来的。
长公主:“你想听?好。”
“那日我亲了她,抱了她,你对我做过的事我对她都做过了。”
从‘亲’字开始,小祭司手上力道是一个字比一个字重。看长公主云淡风轻说着她想做却一直没敢做的事,瞳仁中的深紫又轻轻渗了出来。
——是啊,这小傻子生怕你受委屈、生怕伤了你,尽管你强行对她做些什么,她怕也不敢下狠劲反抗吧?
就这具一碰就碎、刻意惹人怜惜的身体么?
小祭司越是动怒,腕部疼痛的长公主喘了口气,之后的话语明显气息不稳,微微发亮黑眸因戳到小祭司痛脚而愉悦。
“我还告诉她你对她下毒,只要她表露出想寻死的念头你就会替她解毒。”
“我们是要跑,前提是杀了你再跑,不然还未走出应苍山就被蛇群围住。”
扶瑛表情古怪,变幻多次。三句话中只有第一句是她能承认的,后面两句……呃,第二句似乎跟她情况有些相似。
阿月的确担心她吃得太少,曾问她是否担心这毒。她当时满脑子长公主对她说的话,对阿月有些忌惮,含糊应了个是。
最后一句纯粹胡说八道了,长公主从未说过要跑的事,就算经历……扶瑛猛然止住。
这些,都被玄月尽收眼底。她眸色微动,痴痴地笑:“呀,你的脉象可不对劲呀,殿下好生气的感觉呢。”
长公主不理她。
玄月放开一只手,她撑起身子,鼻尖几乎挨到长公主脸上,笑吟吟地:“殿下,别说谎呀,你是被气糊涂啦?哎,不就靠靠你的腿么,你怎么要逼我杀了你呢?”
长公主依旧不语。
玄月眼珠一转,嘻嘻笑道:“你亲了她?那你说说是我好亲,还是她好亲?抱她,又是什么感觉?”
说着,她转头拉住扶瑛:“玲珑你可别走呀,等会我要试试看,看她说得跟我试到的是不是一样,说错了,我要罚她的。”
“……阿月,你别闹了。”扶瑛听见‘罚’字眼皮一跳,“殿下身子不好,不能受气。”
“哦?这样说来,她怎样骗我都无所谓咯?我都活该受着咯?”
玄月歪着头,半是认真:“玲珑,你不公平。”
“若身子弱能让你这样偏袒,我现在就去吃让我快死的药,你是不是能对我比她好?”
殿下本就误会她们二人……有了不寻常的关系,偏偏玄月还撒娇。
扶瑛有些头疼:“你——”
“是,你快去吃。”长公主冷笑。若这人真能被她自己的药吃死,她今日都能多吃两口饭。
“我又不想吃了,我喂给你吃,让你死得快点,让玲珑给你风光大葬。”玄月自认挺开明,脑袋一转,又转到长公主面前来,她笑得可爱,“这我是不会有意见的。”
“难说。”长公主,“满嘴谎言,反复无常。”
“就葬在我门口吧,这样我一下楼就可以踩到你啦!”继续长公主死掉的话题,玄月翘着唇角,兴奋道,“开不开心?高不高兴?”
长公主仍是那个不悲不喜眼神略带讥讽的样子:“……你也配?”
“那你想葬在哪嘛?蛇窟怎样?我看你挺讨它们喜欢的,让它们在你身上爬来爬去也好呀~”
“……”
扶瑛默默想,若真有那一天,长公主一定是葬入皇陵。别的地方哪能葬她呢?哪里都是不合适。
只是皇帝让长公主拖着病体走这么远,到时怎样还真不好说,长公主会受委屈吗?那时又有谁能帮她呢?
应苍山倒是离皇城不算远,至少比锦南近多了。
“!”
玄月握住扶瑛的手不知何时放开了,此刻两手一左一右撑在长公主身侧,又圆又大的眸逼近,占据眼白二分之一的异色瞳仁似是锁定了长公主,在她淡漠好看的眉眼、唇瓣上不断游移,像是在挑哪里咬下第一口肉比较痛快。
长公主的确很嫌她,后背轻轻贴到窗沿,退无可退了。
她也实在不想理会几乎爬到她身上来的某人,回话两三个字,或是直接不理。
但身上这人恶劣就恶劣在她不回话她就当着小剑客的面碰她。
“……!”
这人闷哼一声,抓住小祭司落在她侧腰敏感点的手,面色难看,她咬着牙,话被逼成气音,只有离得极近的彼此能听清:“你要在她面前?!”
“我还以为你真不在意呢~”身上人像狗一样用鼻子在她颈侧嗅来嗅去,“你不是都告诉她了么?那我还顾忌什么?”
“哎呀,倒是殿下您是该顾忌顾忌,让尊敬您的玲珑看见您衣衫不整躺在我身下的模样,皇家颜面是一丝不剩了哈。”
玄月这分明笃定长公主刚刚那几句话全是说谎。
在扶瑛面前故意与长公主亲密,也极有可能是为让扶瑛放下戒心——比如玄月在意的是殿下,她不必担心自己,之类。
站在旁边的扶瑛再尴尬不过。
猝不及防看见两位友人现场……长公主搭在阿月左肩上的手不知是推拒还是别的什么,往往在扶瑛回忆起长公主那日说的话、想上前分开二人时,其中一人就会发出令她头皮发麻的喘息,逼停她的动作。
她不能直视殿下仰起头露出的脖颈,扶瑛虽分辨不清上面残存的印子是什么,但看阿月娴熟地吻上去、看殿下果然用力阖上眼,她两颊发烫。
她并不知道在她转开脸避嫌时,长公主湿着的眼睫颤抖分开,眸光含带怨毒地刺过去。
“下回记住,别自讨苦吃扯上玲珑。”小祭司玩够了,笑嘻嘻在这人耳边低语,“否则不止在她面前,我就是绑你回皇宫,让你那些仇人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也是可能的。”-
玄月真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一会这个一会那个,转眼又说起祭祀的事,她要长公主去观礼。
“玲珑你不许去哦,那地方阴气重,别冲坏了你。”
“……”扶瑛一开口才发现喉咙干涩,“殿下身子不好,她……”
玄月笑出小白牙:“你再一口一个殿下,我就把她的手拧下来当饲料。”
被她抓着手把玩的长公主疲倦靠在她肩头,呼吸清浅,像是睡着了。
然而在几秒后,慢而沙哑的嗓音道:“我的手若这么好拧,在皇城就掉了千百回了,轮得到你。”
“啊,你是想让我试试咯?”玄月眼珠轻动,“玲珑你听到啦,这可不是我逼她的哦。”
说着真要用力,扶瑛一个激灵上前去将长公主的手‘夺’回来:“别伤到殿……她。”
玄月不笑了,她盯着扶瑛紧紧护住的那只手。她姿态随意,身上银铃铛总会随她动作发出大大小小的脆响。她一停,屋内骤然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靠着木窗,风也能从外吹进来吹动她发上其他银饰发出声音,但怪得很——
她不笑之后,连风也不敢吹了。
小黑蛇不知何时爬到窗外,只露出一点没收好的黑尾巴。
整个应苍山仿佛都受她心情影响。
扶瑛感受到四周无声袭来的冷意,对上阿月没有情绪的眸子,不自觉后退一步,连带怀中护着的手也扯了下。
长公主睁开眼,不耐地看向二人。
下一秒,她抽回自己的手,坐正身体,一言不发下榻穿鞋。
“……去哪儿?”
衣袖被拽住。
“房间留给你们,有话说有事做随意。”长公主头也不回,“重新给我收拾间房出来。”
扶瑛:“!”
扶瑛:“不,不是,我们不……”
“犯不上跟我解释。”长公主挥开玄月又黏上来的手,厌烦道,“你不管管她?”
“对呀,玲珑你管管我嘛,别老看着你的殿下。”
玄月跪坐起身,双手搂抱着这人的腰不放手,脸紧紧贴着这人后背:“咱们在她房里玩什么呢?嘻嘻,就不给她换房间,就让她睡我躺过的。”
玄月当然不只满足于抱着,她腰一用力、往后一倒,毫无反抗之力的长公主又被拽回榻中。
“……”被戏弄多次的长公主忍无可忍,避开身后这人不知羞耻又亲上来的唇,“你是不是有病?!”
“是呀,你被我咬了那么多下,你也有病。”
这人实在不堪其扰,屈辱看向愣怔的小剑客,唤她真实姓名:“……扶瑛!”
扶瑛回神,手忙脚乱上前来拽玄月的手,伴随玄月甜甜腻腻的‘哎呀你抓痛我啦’‘你就只舍得对我这么狠’‘哼你再拉我我真生气啦’……这些-
扶瑛扶住气到站不太稳的长公主,替她顺着气。
心情极好的小祭司盘腿坐在长公主躺过的榻上,身上银饰时不时被风吹得作响。
“……你们的祭祀,我去做什么。”长公主冷冷抬眸,“不怕我生乱?”
玄月意味不明地哼笑几声,漫不经心说:
“你是祭品呀。”
第145章 第145章
扶瑛瞳孔地震。
她初来乍到, 根本不知应苍山的祭祀居然还要活人献祭??
在她印象里,涉及此类祭品是邪.教魔教,杀光烧尽也不为过。
看着玄月轻描淡写主宰一个人的死亡, 毫无意义地献给杜撰幻想出来的邪门歪道……扶瑛后背发凉,下意识摸向剑柄。
南族人多势众, 她怕不能全须全尾带殿下离开。
“祭我?”长公主却是笑了,“好啊……祭我。”
扶瑛:“!”
不待她僵着脖子转过去看殿下表情, 又听殿下问:“你们这的祭品可有其他要求?”
“嗯?”玄月亦是眨着眼睛没反应过来。
长公主此时倒是耐心了, 温柔到诡异:“祭祀前保证祭品干净,不被人碰。”
“……”
“了却祭品心愿,免得死后化作恶鬼找主持祭祀的刽子手, 也就是祭司算账。”
“……”
“什么都没有?”长公主抬袖掩唇, 咳了几声,“你这祭祀是正经祭祀么?别为了杀我, 兴师动众。”
“……”
说到这, 长公主还给人出主意:“我很好死的, 今天不给我饭吃,明天我就没气了。”
“你!”
眼见玄月起身,扶瑛一个没控制住, 不小心抽出一截剑。
剑身与剑鞘摩挲声刺耳极了, 玄月直勾勾瞪向扶瑛的手,黑白分明的眸中透出丝丝哀怨。
扶瑛抽出剑也不后悔, 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
长公主一边笑一边咳,拂开扶瑛扶着自己的手:“我说过, 你们的事自己解决。我现在是祭品,至少让我活到祭祀开始前?”
“令我动气也会让我死的, 剑气不小心伤到我也会让我死的……你们两个随便干点什么我都可能死,此地真是不宜久留啊。”
这些话不像是从殿下嘴里说出来的,那样鲜活,那样……狡黠。
殿下的病与殿下的身份似两条罪恶镣铐,一前一后管束着殿下一言一行,使她笑起来眉眼依旧冷,野心永无止境。
恍惚间,扶瑛甚至有种错觉:来到应苍山并不是有谁强迫,而是殿下自愿。目的是为了成为祭品。
……荒谬的错觉。
银铃轻响,扶瑛警惕看过去,剑横在玄月面前,不准她起身:“别动!”
“殿下说得对,你我都要离她远些。”
后半句说得走心,因此显得萎靡。她眼神黯淡,将半句深深刻入了心中。
“……你又不是她的护卫又不是她的奴婢,你听她的话干嘛?!”
玄月眼眶都气红了,她不管不顾要去握住剑身,任由心上人刺过来的痛苦炸成血花溅两人一身。
察觉那人头也不回走了,扶瑛怅然收剑,没想到小祭司要在此时发疯,扑过来非死剑上不可的架势。
挣扎间,扶瑛只觉眼前一花,居然被瞳仁轻微变色的小祭司摁到了床上!
她的剑划伤了小祭司侧脸,留下一道浅浅血痕——细密的痛令小祭司隐隐失控,将身下人当做叼进嘴里的猎物可以肆意玩.弄。
但扶瑛不是长公主,她不会被一只手摁得挣脱不得,她力气比玄月大多了。
木床不堪重负发出暧昧的‘吱呀’声,听得小祭司瞳色彻底变了,手也不再朝着剑尖去,而是试图去碰扶瑛身体。
落在侧脸的手指让扶瑛头皮发麻,她咬牙:“你再不住手我砍你了。”
“砍啊~”小祭司双眼微眯,“反正你家殿下不舍得这么对你,是吧?”
她以为小剑客会羞得破口大骂——却没料到小剑客面色有一瞬间很明显的不自然,竟不敢与她对视!
门边似有人影闪过,留下一声微不可查的轻笑。
这声似有若无的笑令所有猜疑都有了证据。
小祭司眼神阴鸷,死死盯着小剑客:“怎么,她还真对你做了什么啊?”
“……没。”
“是‘那日’?她刚刚说得全是真的?你真要跟她跑?”
扶瑛只觉这问题莫名其妙。玄月说的‘跑’更接近于‘逃’,但有什么可逃?她又不是囚犯,放风还得经过狱卒允许。
“不回答?为什么不回答?嗯?”
…
长公主顶着众人异样眼光在外闲逛。
她找了两个摘果子的小丫头问祭坛在哪,小丫头刚要答话,就被一旁的长辈捂住嘴。
长公主被人瞪了两眼,不在意地扯了下嘴角,噙着那抹似讥似讽的笑走远。
主系统:‘男主景淮找到木楼去了,场面一度非常混乱,您可能会感兴趣。’
楚纤:‘山下迷雾阵,景淮会解?’
主系统:‘不止如此,玄月还给了他等同祭司身份的木牌。所以族人见到他都会给他带路,一路畅通无阻。’
楚纤:‘多谢告知。’
几日前,她给景淮寄去了一封信和一枚玉佩。
信中说明扶瑛被南族人强留在应苍山,附上的玉佩却是长公主的。
玉佩在下轿时磕破了两个角,又沾了长公主吐的血,先前温润漂亮的光泽不再,透出命运多舛的苍凉。
景淮认得这枚玉佩,太后在长公主生辰时赐给她的,有一整套玉饰。
他会为扶瑛担忧,然而这并不足以让他放下手中政事亲自前来,但长公主的生死就不一定了——
他得第一时间确认这女人死得不能再死,才好接手她的东西。
来应苍山,景淮当然先去找玄月。只是他想破头都想不出来,居然会见到这样的场景。
爱慕他的人将他喜欢的人压在床上,意图不轨。
他视作仇敌的人慢吞吞靠在门边,一边欣赏床上二人的慌乱,一边看着景淮风尘仆仆又呆滞无措的蠢样。
“……真好,”景淮听见他该称作姑姑的人轻哼了声,“这床我终于有理由不要了。”
景淮:-
长公主的声音让床上两人齐齐止住动作,一个难堪躲闪一个凶狠暴戾。
模样艳丽的小祭司大咧咧从床上跳下来,赤着脚踩过一地碎布,似只横冲直撞的小鹿一头撞到长公主面前,一把攥住长公主领口,微微踮脚拽下长公主高傲脆弱的脖颈:“你对玲珑做了什么?!!”
“……你那晚对我做了什么,我第二日就对她做了什么。”
她的动作粗鲁,扯得长公主险些一口气没缓上来。
但长公主不准备在侄子面前失态,唇边弯着恰到好处的弧度,温和答。
“你找死。”玄月气疯了,“你的确会作为祭品死在祭坛里,在此之前我会放蛇活活把你咬死!!”
“难道我不可以对她做吗?”
长公主轻轻握住她的腕,慢慢低下头,眼眸与她凑得极近,低语:“你亲了我,抱了我,我也亲了她,抱了她。你不敢做的事我替你做了,你看她今日是不是没那么抗拒?”
“……”玄月一双眼瞳全然变成了紫色,不似活人。
敢情你对她动手动脚是为今日便宜我?你这话说出来自己信吗??
不管旁人信不信,长公主作为说话者是一定会信的,且深信不疑。
她悠悠道:“你不知道还有更舒服的事,你可以对她做,她也可以对你做。”
小祭司不通人事,上头了也就亲亲摸摸,再近一步就不懂。
长公主仗着自己年长几岁、在京城那样的繁华地什么没见过?她自然比小祭司多一分成年人的沉稳。
小祭司狐疑盯着她,手指力道不减:“……你那天晚上怎么不教我?”
“我身子不好,没法让你尽兴。”见鱼儿摇着尾巴咬钩了,长公主叹息着,“做到一半晕过去了,你该多扫兴呢。”
两人离得太近,她鼻尖嗅到这人身上与自己相同的香气,却不知为何,这股香幽幽擦过这人苍白单薄的身子平白多了股冷意。
玄月眸光闪烁:“你说得对。”
不论是那晚还是今日,她尤其喜欢身下人挣扎反抗的样子,最好出点血。若真像这人所说躺在床上如死尸般一动不动……好像的确……
等等。
玄月深深望着这人的脸。
——也不是不行??
要说有什么比之前那一幕更令景淮无法理解的,就是眼前这一幕了。
他的姑姑多么难伺候,怎会容忍祭司莽莽撞撞抓皱她的衣服?又怎会容忍她们口中说来说去的‘那晚’……?
玄月出言不逊,似是剑拔弩张,随时能唤出她那些毒物要人命,拿了祭司信物的景淮尚且不能放下对她的防备,更何况是体弱多病的长公主?
偏偏长公主对着那张怨毒乖戾的脸,也能用手抚得下去,以景淮长这么大都没听过的轻柔语调慢慢诉说。
一旁站僵了的景淮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阿月。”
顿时,那两张全然不同的脸转了过来,用一种同样的、陌生又冰冷的眼神刺向他。
只是很快,一个变成了波澜不惊的平静,一个变成了狂热惊喜。
“啊,我都忘了你在。”
玄月松开长公主,回头看了眼床上裹进被子的小剑客,瘪瘪嘴。
从前景淮非常不喜欢玄月看自己的样子,比那些恨他入骨的政敌还想将他拆吃入腹,叫人毛骨悚然,惊奇一个小丫头的眼睛为何那样恐怖。
——但此刻,玄月同自己打过招呼就没有后续了,因他的姑姑要走,玄月拽住他姑姑的腕,再三确保今晚要让他姑姑来她房里教她什么。
“……这么迫不及待。”
长公主从容抚平衣间褶皱,没往一脸复杂地侄子那投去眼神。
“谁让你长了腿呢,会跑呀。”玄月嘻嘻笑着,意有所指。
第146章 第146章
长公主懒得提醒她病太久跑不动的事, 拨了几下黏在袖上的手,惹得银片碰撞作响,终于拨开了。
在三道诡异目光的注视下离开屋子。
“……”
掀开一个角的被子合上了。
扶瑛紧紧抱着怀中剑, 将后背抗拒地对着外面,整个人蜷缩成小团-
楚纤在禁地附近找到扶瑛。
此时日落西山, 本该有场霞光炽烈等人观赏,却被莫名的雾深深遮掩, 一丝余晖都无法窥见。
竟然没人提出异议。是南族人从未见过青山斜阳, 还是畏惧山下迷雾褪去?楚纤扶着树干,慢慢坐下来。
手里攥着酒壶的扶瑛醉眼迷蒙一抬头,怔住:“殿下?您不是要跟……”
小剑客停住了。
如果不是借着酒意, 她后面几个字也未必能说出口。
“稍后。”这人柔声回了她两个字, 顺走了她的酒壶。
反应迟钝的扶瑛保持虚握的手势将空气抵到唇边,舌尖没尝到熟悉的冰凉酒液, 她一歪头, 见这人对着她喝过的壶口往嘴里倒酒, 整个人一呆,忙上手去抢:“您不能喝酒!您的身体……”
“人有三魂七魄,若你再信转世轮回一说, 你眼前这具躯体还有什么要紧?”
轻咳两声, 楚纤摁下小剑客伸过来的手,故意将酒壶举到一边去, 眼眸半弯看她。
“……”
魂魄和身体能彻底分开吗?难道你魂魄想喝酒,不用身体去拿吗?
这话分明在耍无赖。扶瑛却晕晕乎乎,目光发直盯住殿下浅淡漂亮的笑, 呆呆地说:“您好像,很开心。”
从……从玄月说要选殿下为祭品那一刻起。
殿下将她的手好好给她放回膝盖, 没有回答这句话:“你有想做的事吗?”
“……有。”扶瑛,“行走江湖、惩恶扬善。”
楚纤:“很好。”
“您不觉得在痴人说梦么?”
“对你而言不是即可。”
“……”扶瑛自嘲,“果然还是……”
喉间被冷冷酒气灼过,她时不时地咳几下,不再去喝酒壶里的酒。
“我拿不动刀剑,不在意你口中的江湖,与我而言不是说梦是什么?旁人也是如此,他们有他们的痴人说梦,你也不会懂。”
扶瑛:“是,是这样的吗!”
楚纤笑:“我的话倒也不必当真,毕竟我喝醉了。”
见小剑客单手紧握剑柄的样子,楚纤眸光轻动,酒壶又送了回来,在小剑客面前晃晃。
小剑客亮亮的眼睛又跟着酒壶转来转去,看起来更傻了-
笼罩在夜色中的木楼似一只张牙舞爪的怪物,门口那两盏血红灯笼正是怪物的眼,灯笼上写着的字正是怪物的眼珠。
随着那道白色身影渐渐靠近,风将灯笼吹得晃荡,黑色眼珠仿佛有了神采跟着人影无声转动。
手还未碰上木门,门先‘砰’一声开了。
不是那种慢悠悠的开法,像是从外踹一脚踹开的。
大开的门似张开的嘴,被月光映照的地似一条油腻的舌——活生生将一个人吞吃进去。
越往里走,墙壁挡住的光线越多,眼前也就越暗。
脚步失了往日镇定,踉跄着歪靠到木墙边,泛着热意的脸贪恋墙面的一点冰凉,慢慢摩挲着,嘴里发出意味不明的轻哼。
一口酒就让她醉得走不动道,大有在这站一晚上的架势。
四周骤然生起的烛火带着逼人光亮,刺得她逃避般侧了侧脸,垂下的发遮住神情。
重重的脚步声逼近,来人毫不怜惜将她整个人翻转过来摁在墙面,下颌被用力捏起,再是谁的咬牙切齿:“你跟玲珑喝酒喝得开心吗?!”
“不对,应该叫扶瑛。”
“你一直都知道她是景淮想娶的人,所以才会帮我,想看我笑话,是不是?!”
“……”
听见扶瑛的名字,长公主清醒不少。再看烛光下这张阴恻恻的脸,她嗤了声:“可笑。”
“你想要景淮,我帮你招来景淮,至于我想的什么,与你有关?”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明明是她算计她,却一副高高在上理所当然的样子,以轻蔑口吻继续说着讥讽的话。
明明今晚还跟别人去喝酒,喝得醉醺醺回来,完全忘记与她的约定。
然而小祭司这张脸哀怨不起来。她若在小剑客面前哀怨,小剑客能说两句好话哄她,但长公主——大概只有更多尖酸刻薄的言语嘲笑她。
所以有必要吗?反正今晚要试这人嘴里说的事,把这人弄得晕过去,像这人自己说的那样。
…
鉴于喝醉了的长公主死活不肯上那张躺过她和扶瑛的床,冷着一张脸说脏,甚至还说不肯换床今晚就算了。
玄月不想算了,极其不耐地扯着这人进了自己房间。
她本想直接抱着这人丢到床上,不妨路过屏风后的浴桶,这人又停住脚不肯挪动一步。
玄月深吸一口气,耐心告罄的她不可能再答应这人任何要求,刚要不管不顾死拖这人上床,又听长公主用那种六亲不认的讥讽口吻说:“脏得我做不下去。”
“……”玄月掐死她的心都有了,“是谁在外面弄得一身灰回来?究竟是谁脏?!”
“我啊。”长公主眉轻挑,眼眸不屑扫过那张生气起来越发娇艳的脸,“你气什么?你承认什么?”
玄月:。
长这么大,没人敢一而再再而三耍她。何况这人一来应苍山就被她狠狠惩治过,不学乖像族人那样毕恭毕敬也就算了,还敢端长公主的架子……你的京城可不在这。
垂在身侧的小拇指轻动,悄无声息落下极少量淡黄粉末。
“那你好好泡哦。”
小祭司嘻嘻笑了两声,转身扑到床上,哼笑着等屏风后传来某位殿下惊慌失措的叫喊。
族人送来水后关好门,再是细微水声响,应当是那人试探水温。然后层层叠叠的衣衫落地,轻轻堆在一块,有白衣从屏风后滑落,让床上的小祭司看个正着。
她忍不住支着脑袋,食指敲击床沿,期待这人快点被吓到。
…
小祭司等睡着了。
浴桶中的人唇角轻勾,眼眸清湛,哪看得出醉意?她左手十分娴熟地缠着一条快有手掌长的蜈蚣,两指捏住它的头,使它腭牙不能伤人。
主系统:‘这是玄月最喜欢的一条,用人.肉喂它,毒性非常强。’还给它取名连翘。
楚纤:‘好哦。’
主系统:‘其实我检测不到它对您的恶意,它似乎只是想在您身边爬着玩。’
它的环节在烛光下流动温顺的橙黄色泽,多足似是凝在她指上一动不动,有种奇异的萌感。
手从浴桶中抬高,粘连起几串水珠,滴滴哒哒落在水面、地面,她耐心等这只小家伙的身体稳稳落在窗沿之后,才松手。
主系统:‘您不是不会放么?’
楚纤:‘您不是说它不会咬我么?’
主系统:‘原来您对我这么信任。’
楚纤:‘彼此。’-
穿衣时还有其他几只小东西窸窸窣窣爬了过来,它们多到叫人眼花的足一看质地就很硬,光是想象它们爬在身上都会头皮发麻,恨不得全副武装不留一丝缝隙面对——
像楚纤这样衣服都没穿好,皮肤大片大片露在外面仿佛等它们来咬的人一定不多。
它们爬过来吃地上所剩无几的粉末,楚纤轻轻绕过它们,直接往床边去了。
有两个似乎想跟在她脚边,走到一半又实在畏惧躺在床上的人,瑟缩着没敢前进,触角晃动几下,扭头回去继续吃粉末了。
带着凉意的袖子轻贴到颊上,小祭司毫无预兆睁眼,盯住正在松床帐的人。
“……你的床上该不会有那些东西?”
长公主寒着脸问。
小祭司想翻身而起的动作停住了。
诶?这个语气?
视线黏上长公主的脸,想从上面搜刮出一些惧怕后的余韵——除了面色更白、眼尾更红……区别不大哦。
玄月眨眨眼。所以我是睡得太熟、错过殿下被吓到花容失色啦?
一想到殿下怕得要死还不得不捂住自个儿的嘴生怕颜面扫地的狼狈模样,一醒来被压在殿下身下的心情好了彻底。
连翘性子很急,长公主只要受惊惊到它,它是一定要咬人的。
她自然不怕养的爱宠咬伤殿下,一则是因受伤痛苦的又不是她,二则是她有解药,想什么时候解就什么时候解,还能逼这人把会的东西都教给她之后再解,不好么?
“你被咬了么?”
小祭司笑得一脸无辜:“被咬了可要告诉我呀,我给你解毒。”
她那忽闪忽闪的眼眸装都懒得装了,就差在里面来回滚动一串字:好希望你被咬死哦。
被咬痛不痛?中毒痛不痛?解毒痛不痛?
这个过程哪是区区两个字就能概括的,再说小祭司一肚子坏水,她要是解到一半留你半死不活,或是下另外的毒手……
她表现得这样娇软可爱,也懒得考虑长公主的身体是不是根本等不到她口中的解毒救命,逼人与她上床,倒有些不择手段了。
纱幔在此时放下,与它一同坠下的还有长公主微凉的唇。
等这一刻等了许久的小祭司眸中亢奋,她迫不及待伸手环住这人脖颈,将人不断朝自己压来,主动勾着这人的舌嬉戏。
朦胧光影在这人面上映出暗色,睫羽半垂,清冷又有些散漫。
长公主并不刻意主导这个热情过头的吻,轻扫过那双逐渐沉溺其中的异色瞳仁,她微微起身,散着冷香的长发如缓慢剥离的欲望一同疏远。
刚尝到一点甜头的小祭司舔了舔艳红的唇,喘着炙热的气,极其不客气扯上发尾,逼她再俯下.身与自己接吻。
“……”
一个不察,还真被贪婪的小祭司扯弯了腰,险些再撞上柔软唇瓣,被她咬着、黏腻着分不开。
“亲嘛。”拉长的尾音又甜又腻,“怎么不亲了?我要亲。”
“松手。”
“我不~你得再低下来,我腰软了,不想起。”小祭司目光灼灼凝在这人唇上。
她不受山下礼仪道德约束,话说得直白露骨,坦诚交代身体感觉,就等谁做出令她再也张不了口的事弄坏她似的。
长公主舌上的酒味很淡了,淡到很用力地吸吮才能尝到一丁点。
小祭司亲得面色潮.红、渐渐高亢的哼叫不知廉耻从相贴的唇舌间泄露出,像故意给身上人听到,好催动她快快教她下一步。
…
应苍山的酒不能让她醉,可在清醒状态下又怎会无法控制躯体呢?
她清晰感受着身上人吐息、轻柔到不可思议的动作,隐隐觉得有些事不对,但所做出的反应无非只有颤抖地去抓这人后颈,用熟悉的吻掩盖身体陌生的失控感-
正如花圃中那些肆意绽放明艳色彩的毒花,它们的主人盛开在另一片土地上,娇翠欲滴的花不需借光照耀就已美得惊心动魄。
食髓知味的小祭司不懂节制,手一触及到身边人偏凉的身体就抱了过去,腿部带着隐诱轻蹭,被咬够吻够的唇无数次黏过来,笨拙又热情地引人堕落。
天还未亮,那只苍白修长的手慢推开纱幔,黑暗中显出一张美人脸。
长公主看也不看床上熟睡的人,边系好衣物边下床。
昨日找扶瑛喝酒,趁着扶瑛半醉不醉从她口中问出祭坛下落。
祭祀并不在这个月,但身为一个不听话的祭品,当然不会傻等那一天到来。
主系统:‘也是,您在禁地遇到的扶瑛,她连禁地都知道了,祭坛还会不知道吗?’
它昨天的确好奇宿主去禁地做什么,祭坛可不在那个方向。
主系统:‘我必须向您坦白我看过您的资料,您从未来过应苍山,也不了解这边的祭祀。’不然被当做祭品可不敢这样开心。
据它所知,宿主想找的人也不在这里。
主系统:‘恕我愚笨,我实在不知您对祭坛的向往从何而来?’
楚纤:‘若我说我也不确定,您会相信吗。’
主系统:‘……信。这是昨晚就说好的,我们彼此信任。’
它说得很愉悦。
从对女主扶瑛出手开始,这位宿主怕就想到要找祭坛的事。尽管她说不确定,但她清楚她能接受这样做的后果,所以做得很绝。
没想到不须再费一番功夫,小祭司就将她列为祭品人选-
祭坛是南族人世代举行祭祀的地方,有守卫时常看守,平日只有祭司才能出入。
谁让小祭司闲来无事喜欢做些等同祭司身份的木牌呢?楚纤从她衣物里摸了好几块,要多少有多少。
不过楚纤的脸没那么麻烦,大概祭司提早宣布今年祭品人选,守卫倒认得她,木牌一出示,只问了句祭司为何不陪同,就放她进去了。
主系统看见祭坛那一刻,突然就懂了。
因为楚纤的系统空间里有处一模一样的祭坛,连红色血水也相差无几。
白蛇。
主系统再去查宿主生平就发现了关键所在。
系统空间只能装载灵魂,白蛇是以灵魂形式陪伴楚纤,但在这个位面——白蛇的外形不是蛇,是南族人塑造的神相。
祭坛后方立着一尊一丈高的神像,八条手臂细长弯曲,似是斜长出来的花茎,都做拈花手势。
它闭目浅笑,端坐莲台,圆光威严普照众生。
第一眼瞧见的便是它宝相庄严,但血水祭坛就在它正下方,那满满一池血似是从莲台中挤出来的。
再凑近一步,那神像的眼居然瞪圆,直勾勾盯着楚纤的位置。
八条畸形的手也不再做拈花姿势,竟齐齐展开,做出要扑抓她的样子。
神像身体前倾,仿佛下一秒就要压到楚纤面前将她撕成碎片——
扶瑛猜的不错,南族拜的不是正神,是邪.神。
这尊神像受了南族这么些年供奉,居然也生出一丝邪念,能亲自杀人了。
小祭司曾说过,要将楚纤丢进祭坛任蛇咬死。主系统提醒她这里面的确有蛇,而且不是普通蛇。
主系统:‘小祭司在非祭祀时间来祭坛,就是为了将普通蛇丢入祭坛变成剧毒蛇。有的被她捞出来培养或炼毒,有的留在里面用来咬杀误入祭坛的闯入者。’
主系统:‘应苍山的蛇不会咬您,是您系统空间那条白蛇的缘故?那这里面的蛇应当也不会伤您。’
楚纤与神像对视片刻,似是叹息着笑了笑:“我印象中的你不长这样。”
神像怒目圆睁、表情凶恶,可不像将她当做友人。
主系统:‘您系统空间的那条蛇消失了,告知您。’
楚纤:‘好。’
再等一会,她真会踩进深不见底的祭坛,看看会有怎样的效果。
神像没有复位,反倒是下方的血水祭坛咕噜咕噜冒着泡,不断有蛇从破裂的泡中钻出来,爬得满地都是。
其中不乏楚纤见过的那种黑金鳞片的蛇,还夹杂两条足有小臂长的大蜈蚣。
各色各样的蛇都有,就是没有系统空间内那条纯白的蛇。
楚纤注视一条银灰相间的长蛇爬远,刚转回来,就被拥入一个仍带潮意的怀抱。
她听见主系统说:‘这位邪.神很漂亮,您会更喜欢她的皮相一点吗?’
楚纤:‘笑。’
“……一直都不能跟纤纤说话,好烦啊。”邪.神的女性特征非常突出,她穿与不穿没什么分别,全身上下也就肩部随意搭着的一条柔白软纱。
颈部留有未褪尽的银色鳞片,流光溢彩,非常好看。
细白修长的腿似没骨头一般勾缠她的腰腿,满是寒气的身体贴得严丝合缝,想学某种讨喜的小宠物挨蹭着给她暖意。
“本想把你拉进里面玩一玩,你这具身体太脆弱了,怕给你玩.坏了,就没有这样做。”
邪.神亲亲她的耳尖:“我是不是很为你着想?”
“……夕若,先松开。”
“我不。”夕若收紧了臂弯,“谁让你老不回系统空间陪我?任务有那么好做吗?”
楚纤碰了碰她刚褪完鳞片的手背,滑腻冰凉,声音低了:“想快些带你回来。”
顿了顿,她又说:“你当初不该来找我。”不然也不会被打出魂体险些魂飞魄散了。
“我那日不去,难道一直等别人告诉我你的死讯吗?”夕若恼怒道,“本来就无法压制邪念的我会变成很可怕的怪物,根本等不到你回来!”
神像是南族人想象中的邪.神模样,所以夕若本相的确是它。只是她喜欢用其他模样出去玩,碰巧其中一个模样结识了楚纤,从此她就用这张脸再没换过。
好不容易哄夕若放开她,又哄夕若变出衣裳穿上,楚纤摸着她的长发,温声说:“你知道,我要去找她。”
夕若点头:“是呀,我要陪你一起去的呀。”
说着,她很乖觉地蹭蹭那只攥着她发丝的手,表明自己不会添乱-
玄月一觉醒来,不仅祭坛血水空了,连她指定为祭品的人也跑了。
守卫哆哆嗦嗦跪在她面前,头早已磕肿:“是,是那位外族人来过一趟,然后,然后她没出去啊,我们都没看到她出来啊!我们以为她,她被咬死了……还想来给您通报,谁知道……”
谁知道玄月先一步进了祭坛,看见一地狼藉。
第147章 第147章
下.身略有不适的玄月生生将捡回的祭司木牌捏成齑粉。
想必她以后不再闲着无聊雕刻这些死物, 该多弄些操控人的毒草才是。
“滚出去,一群废物!”
玄月沙哑着嗓子怒喝。
依她往日脾性,她必定要把房内能砸的东西统统往几个守卫脑袋上砸, 砸得头破血流皮开肉绽,砸成一滩烂泥才能解恨。
她昨晚根本不知道自己怎么睡过去的, 那死病秧子明明比她睡得还晚,第二日居然能神不知鬼不觉盗走她的木牌……?!
究竟是真病还是假病, 当初来应苍山也不是被她强迫, 从头到尾将她当猴耍?!!
玄月气得喉间腥甜,仿佛一口血就要这么吐出来。她强行忍下这股冲动,双眸怨毒, 却又将红.肿的唇咬破, 艳色的血终究沿着唇角流了下来。
怪不得好洁的长公主昨晚能忍着在濡湿的床上睡下,分明是恶心第二日发现真相的她。
“……好呀, 真好。”
小祭司双手抓着散乱的头发, 时不时有低低的笑声断断续续从她嘴里溢出。
最讽刺的是那人留下的痕迹布满她全身, 在她从小睡到大的房间里将她玩透之后又狠狠打她一巴掌。
最可气的是她现在还没办法打回去,只能借这人留下的外衣泄愤。
……撕.碎了这堆衣裳然后呢?
然后把她抓回来,让她尝够她昨晚的滋味再碎尸万段去喂蛇-
如果夕若知道她家祭司的心思, 怕是会恢复本相, 指着自己张开的大口含糊不清说:“是呀,快用纤纤喂我。”
她是它们其中最凶恶最血腥的蛇了, 小祭司该满意这个蛇选。
可惜一人一神心意不相通,否则在某个问题上她们能达成一致也算佳话。
距离那些旧事已过了五十多年,为免楚纤撑着病体白跑一趟, 夕若先去那座岛屿里里外外搜了几遍,顺带嚼吃了好些零嘴(指某些活物), 确认那人不在那里。
“我找到一块带血的石头。”
柔柔嗓音自耳边幽幽响起,与其一起缠上来的还有两条细软胳膊。
夕若很喜欢用她偏冷的颊去贴这人露在外面的身体部位。
这人不畏惧她的体寒,偶尔会下意识握住她的腕放在唇边暖着,比对待自己还仔细。
“不用担心,我能追踪受伤者的下落。”
“嗯,麻烦你了。”
桌边的人也不介意身上压了个人形挂件,指尖轻触这块外表粗粝、没甚稀奇的石头。
那块血迹很淡了,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它原本颜色。
夕若两颗眼珠跟她手指转,另分裂出两颗继续注视着她的面色,觉察到纤纤的确被她养得好了些,嘴角愉悦翘起,说:“我离开这几天都没帮你疗伤,今晚好不好嘛?”
“好。”
忽有两只手自腰际生出,顶起两侧空荡荡的白色轻纱,隔着朦胧一层纯白虚虚握住这人的腕。
想碰又不敢碰似的,可她的身体明明黏得很彻底——总归在这人眼皮子底下,邪神想装得温良一些。
夕若声音很轻:“我知道她毁你身体,让你在这里处处受限。我定留下她一半魂魄,叫她不能再跟你作对。”
说这话时,四颗眼珠齐齐颤抖,是激愤。她太想教训那个人了。
“……”
楚纤阖眼靠近她怀里,笑:“你怎么也跟个疯子似的?”
夕若:“!”
因这不经意的举动,迅速恢复正常的眼珠暗了暗,她稍稍收紧臂弯,不大甘心:“可是——”
“不必浪费你的神力,我并不在意她。”
夕若眸色轻动,应道:“好哦。”
偷偷长出来的四条手臂悄悄缠住这人身体。其实也不算手臂,如那尊神像一样,她的八只手柔软无骨,更像白腻腻的一条活蛇,比常人长得多的手指根根漂亮到极致,还能打成结哄这人开心。
原本虚握的手见这人呼吸平稳、似是睡着之后,小心翼翼收紧。
指腹终于碰到这人纤细的指,夕若呼吸一滞,面颊溢上两分诡异的红。
在祭坛与这人不知亲密接触多少回,变作白蛇的她可以肆无忌惮缠在这人腿间腰上甚至脖颈,哪怕她故意缩紧身子惹这人无法正常呼吸,这人也不会生气,会很温柔地拍拍蛇头,捏捏她的蛇尾。
虽然大多数时间都不能跟这人在一起,但时间越是有限,这人待她越好,将她宠得满脑子只有她。
夜间疗伤也是。
子时她法术大增,最适合疗伤不过。这人却往往在这时最脆弱,被她闹醒了也睁不开眼,半扶着她的腰纵容她趴在她身上亲了好几下也不知道。
夕若一边怜惜这人身子不好,舍不得用很大力气,一边又贪恋这人失控的喘息,听入耳中,仿佛她们有了更亲密更稳固的关系。
夕若不喜欢日出,光亮照着她身体的感觉很讨厌,也会影响她的法力,晒太久还会灼伤她白.皙好看的皮,照出她内里的丑陋凶残,像借此就能警告人们离她远点。
这人也不喜欢太阳,出门总会举一把能容两人的伞,她可以挤进去紧紧搂抱这人,哪怕旁人眼神怪异也不在乎。
她有点喜欢日出了。
后来追踪到受伤者的踪迹,她们来了皇城。
身为邪神,她当然不止应苍山一尊神像,受的供奉也不止那点血水。她藏了几座金山银山,多年前曾变给这人看过的。
所以住客栈的银子有,买吃食衣裳的银子也有,养纤纤的银子最有。
唯一叫她不快的是——皇城管事的不让纤纤入城。其他人都可以进,就纤纤一个人不能进,这不是欺负人是什么?
夕若一看城门口那两个守卫满脸讥讽的样子,龇牙刚要变出本相吓死他们算了,肩膀忽然被人拍了拍。
纤纤拉着她的袖子慢慢撬开她紧握的拳头,将她带到一边去,让她在脸上略施法术,幻化成其他人的样子。
说话途中不忘将伞举到她头顶,用微凉的手背贴贴她被阳光烤热的脸。
入城后她只有夜晚才会出来活动,皇城限制她的东西不少,随时还能撞见几个嘴里喊着降妖除魔的道士……要不是怕当街吃.人惹来麻烦,她当时就连那戳来戳去的桃木剑一同嚼碎吞了。
“城里来了一个自称神医的家伙,据说她为太后治好头疾,医好几十年前战场落下腿病的老侯爷,还治好了小公主的发热症……”
夕若:“我去看过了,都是真的,她们的确得过不治之症,又都被治好了。”
“而且他们身上都有石头留下的气息。”她之所以不直接说那个人,是因她也去确认过了,近期炙手可热的‘神医’不是纤纤要找的人。
楚纤默了一会,说:“她是从岛上逃出来的,或许跟那人离岛有关系。”
“是嘛?”夕若猛地起身,“那我去把她抓过来!”
“……稍等。”
楚纤眼快拉住了她的袖子,笑:“别急,我陪你一同去。”
夕若顺着袖上那点力道一软,又坐了回来,脑袋靠在楚纤肩上:“我不会伤她,你不放心我呀?”
“有些话不方便你转述。”
楚纤轻轻摸着她的头发。
“好吧。”夕若也不纠结此事,反正她法术被削弱也能在这里护住这人,“我昨夜出去遇到你的熟人了,她拿着一把剑,正在赶一条毒蛇。”
楚纤动作微顿。
“她看见我施法,要拿剑砍我,我没对她动手哦。”
“……多谢你。”
邪神脾气可不好,别人都用剑尖对她了,她不降下点惩罚哪里说得过去?还不是看在纤纤的面上选择‘逃跑’。
这对她来说是奇耻大辱诶!
好在纤纤能从她的话中听出她受的委屈,摸她的动作更温柔了。
主系统:‘事实并非如此。’
楚纤:‘……嗯?’她倒没想过夕若会骗她。应当也称不上骗,顶多是隐瞒了些小细节,无伤大雅。
主系统:‘您不会忘记被您丢在应苍山的小祭司吧?她疯了一样追杀您,把应苍山蛇虫鼠蚁只要是个活的都放出来查您去过哪里了。’
‘这位邪神无法大肆屠杀自己的信徒,只能驱赶,但效用不大,能跟的还是跟了。’
‘从应苍山离开的扶瑛显然也觉察这些小东西的存在,跟着它们来了京城,在两日前知道您住这间客栈,所以才会在附近碰到邪神。’
‘好巧不巧,她撞见的正是邪神饿了抓着几条蜈蚣往嘴里塞的场景,剑险些都拿不稳,还是您的邪神认出她、分出一条蜈蚣问她吃不吃,她才刺过去。’
想想夕若的樱桃小嘴叼着一条仍在扭动的半截蜈蚣,便能明白扶瑛当时的崩溃。
主系统:‘我必须提醒您,明日一早玄月就能抵达皇城。她对您杀意很深,虽然更想绑您回那座木楼重复无数遍您对她做过的事。’
楚纤:‘好,我知道了,谢谢您。’
楚纤以为话题结束,刚要好好安抚软进她怀里的邪神,就听主系统不明意味地笑了声:‘难为小祭司带着伤痕累累的身体追了这么远。’
楚纤:‘您……’
主系统:‘别误会,我没有羡慕的意思。’
楚纤:。
楚纤:‘我也并没有这个意思。’
主系统:‘啊。’它发出略微遗憾的声音。
第148章 第148章
结束与主系统的对话, 回过神来的楚纤发现自己的手正落在夕若唇边,且有一根手指正被她含进去舔。
楚纤:“……”
“我以为纤纤把手放在这里就是这个意思。”
意思来意思去,快要不认识这两个字了。
夕若慢吞吞松开她的指, 没事儿人一样挨蹭着她:“什么时候去找神医玩呢?”
“明日。”-
神医在城西开了家景和医馆,门前熙熙攘攘, 路过此地总要停几步,指着镌刻‘妙手回春’的白玉圆柱赏评几番。
这是太后亲赐的恩典, 由身着飞鱼服、骑高头大马的锦衣卫护送。
“神医可不是你想见就能见到的, 有太后和各位娘娘请她入宫赏花,又有王府侯府邀约,你在这等到天荒地老也见不到她一面。”
还未进门, 就听见小丫头教训人的声音。
她微抬下巴, 表情倨傲,穿着医馆弟子都有的深褐色短打, 却又跟那些低头研磨药材的弟子不一样。
她似乎是这里管事, 年纪再大也得听她训诫。
“你, 你……”
“少在我面前哭哭啼啼,若哭了病就能好,这医馆也别开下去了。”
“你这说话这么难听!我, 我们少爷又不是不付诊金!”
家仆模样的青年护着病恹恹的少爷, 争得面红耳赤。
“这点钱就想买……”
小丫头的话随她转到来人身上的眼而停。腹前交握的手一松,悄无声息垂落两侧。
她嘴角翘得更高:“这点钱买不到神医为你看病, 真想让她出手,你先给你家少爷喂些难解的毒,谁也解不了的那种。”
“……神医就能为我家少爷看病了?”
“呵, 本姑娘姑且为你看看。”
这少爷气得一口气没回上来,白眼一翻倒了。
家仆尖叫几声:“救人啊!我家少爷晕过去了!快救……”
“抬出去抬出去, ”小丫头抬脚故意从他身上跨过,捏着鼻子嫌恶道,“等他死了再抬起来。”
“你你你!”
医馆弟子手脚麻利地抬着少爷出去,倒没把他直接往外甩,好歹耐心放在白玉圆柱旁,让他不至于躺在街上。
家仆哭骂着跟出去了。
楚纤并不打算招惹小丫头,她移步中年妇人面前,刚要开口,追过来的小丫头凑上一张笑脸:“你不问为何等他死了再治?”
“……”逼近的鼻尖令楚纤后退半步,淡笑回视。
小丫头说:“他的病哪用得着神医出手?等他没气了,神医再把他医活,方能显神医医术高超。”
黏在楚纤身边的邪神对她投来赞赏之色,然而下一秒,这小丫头撇嘴:“你的病也没什么稀奇,回去吧,本姑娘今日不想多费口舌了。”
她竟用了‘今日放你一马’的语气。
夕若唇角一僵,张开满是利齿的嘴就要咬掉这颗看不顺眼的头,楚纤抬袖掩住她开得不正常的大嘴,问:“我的病让姑娘出手的资格也没有么?”
“……”小丫头深深看着她,“你付不起诊金。”
“唔唔!”被捂住嘴的夕若应当在说她有钱。
楚纤也不问诊金多少,点头道:“既然如此,打扰了。”-
夜晚。
夕若说客栈的床有些窄,她不用人身暖着楚纤,反而变作小白蛇蜷缩在她枕边,小脑袋经常卷着她一缕发,除此之外没有其他触碰了。
四周一片死寂,那阵骨碌碌的车轮声格外刺耳。
它在这家客栈门口停下,然而许久听不见楼下伙计招待客人的声音,连门也好像没开过。
楚纤起身,那缕发慢慢从夕若身子里抽出,夕若毫无反应。
这自然是不对劲的。楚纤轻轻摸了摸白蛇细密的鳞片,眸色微动。
木窗不知何时开了条缝,难怪屋内冷了些。
楚纤在床边站了会才抬腿过去,她回想自己是被车轮声吵醒,还是被这股冷意冻醒。
反正不管哪个,的确有人希望她到窗边看看就是了。
那辆马车极其突兀地停在正中央,既不靠近客栈大门,也不靠近另一侧。
一匹油光放亮、唯有四蹄火红的黑马立于车前,体态健壮修长,似一位精神抖擞的战士。
柔柔烛光自淡色车帘内透了出来,隐约有人影晃动。
整座城池被黑暗抽干了精气,静得没有一丝人气。
故而那声忽然拔高的急喘尽管带着些许戛然而止的隐秘,可一旦被捕捉,便很难从余音勾来的暧昧里消退。
“……”
静静倚在窗边的楚纤垂眸看着车厢。里面至少有一个女人,她听见了几个模糊字音。
“别在这……!我再也不……嗯……”
绵长的轻吟细细颤抖,仿佛呼出去的气也被一只手给掐弄戏耍。
那只手果然可恶,在另一人不敢用力推拒时一点点得寸进尺,混着夜色寒凉的手偏在敏感处打着圈儿抚摸。
似在震晃的车厢映入窗边人平澜无波的眼中,那匹马百无聊赖打了个响鼻,前蹄踏了踏地面。
越发急促的气息和着黏腻水声,里面的人竟要不管不顾在这做全套。
并无窥探别人隐.私的兴趣,楚纤刚欲关窗,那车突然停了。
车帘内似有一人影倒下,接着是女人努力平复呼吸的声音。再是另一人起身下车。
楚纤看见那段深褐色衣袂时浑身一僵,抓在窗沿的手渐渐收紧,紧到发白,跟沉下的心一起凝固了。
下来的果然是医馆里见过的小丫头。她面色红润、唇瓣艳红,眸中水光潋滟,就连微微上挑的眉尾也横着一股子媚意。
她丝毫不惧被人瞧见好事中断的模样,黑得纯粹的眼珠一转,含笑转到客栈二楼窗口的那人脸上。
那一瞬间,楚纤后背似有无数只森寒的手在爬,爬过她每一节脊椎骨,敲打着它们之间的缝隙,令她惊颤到站不稳。
“……胡闹完了,还不扶我下车么。”
女人清冷的嗓音微哑,车帘被一只漂亮的手破开,小丫头笑着握住:“想让你在里面多休息一会,免得等下又要说我不放过你了。”
“……”下来的人一身白衣,墨发如瀑,眉眼淡漠,冷得像个玉人,“我明日要见王妃,你知道的。”
月光轻推黑雾,飘渺垂落。月下这位美人口中介意小丫头毛手毛脚,却不曾将浅淡温柔的目光从小丫头脸上移开。
仅仅从马车到客栈门口这几步路,她已松口应下不少叫她耳尖偷红的荒唐话。
终于听见下方门开声,窗边人连窗户也忘关,不顾未系好的衣带,匆匆开门下楼。
…
楚纤停在楼梯口,看着紧闭的客栈门和柜台后昏昏欲睡的伙计。
她分明亲眼看见二人推门进来,连伙计招呼她们的声音也听得真切,与她初来那日一模一样。
捏捏眉心,楚纤转身上楼,步伐极慢。
却有一阵诡异的风在此时袭来,吹动她的裙摆往上,像是扯着她快回去似的。
楚纤沉默停在台阶上,望着仍被牵动的裙摆,眸中冷凝-
从这晚之后,楚纤耳边总有那女人的喘息,时而急促时而绵长,掺杂几声属于另一人的笑,躲也躲不掉。
若硬要形容,很像是谁将她的珍宝强行捧到楚纤面前,逼她聆听、享受、称赞。
这实在是荒谬的想法,但也的确是那人做得出来的。
楚纤并不陷入这种困境里。她甚至能坐在医馆对面的茶楼、一边听着说书人讲的故事一边支着下巴看街道,夕若有听不懂的地方问她,她也能从容解惑。
只是她的眼睛除了医馆门口哪儿也不看,因而错过很多次夕若似要分裂的怪异眼珠。
“……我可以帮你把神医抓来呀,你不必日日在这等。”夕若长吸一口气,脸颊轻蹭这人胳膊,似乎在等一只能摸她的手。
虽然这人的手迟了些许,但仍轻轻揉了上来:“你从岛屿带回来的那块石头消失了,我想她很快会见我。”
原本弯眸在她掌心蹭的夕若:“!”
夕若收紧了环在这人腰身的手:“那个人在医馆里?!”
“嗯,她不想让沾有她伴侣气息的东西在别人手中。”
那晚引她下楼的幻象应是这个缘故,若她猜得不错,那位白衣女子就是神医。
“所以石头上的血真是她的?”夕若喃喃自语,“我以为是……”
她的话被丢到桌上的长剑给压断了。
扶瑛怒瞪着她,站在桌前正好挡住她看说书人的视线。
夕若非但不恼,她眼珠一转,故意微张开嘴用猩红舌尖舔了舔唇瓣,仿佛要重现那日吃蜈蚣的景象。
扶瑛立即要去抽剑,这人又柔弱无骨似的赖在身边人怀中,发出几声可怜兮兮的嘤咛,纤细美丽的身子又软又媚,哪还让人拿得动剑杀她。
然而那张纯美的脸上却不作任何媚态,眸光清澈动人,眨着眨着透出一种乖觉的温顺。
似一只未被驯化的猛兽,细微之处掩不住其嗜血凶恶本性。
——这人怎会被一头猛兽缠上?扶瑛慢慢看向这人,攥着剑柄的手松了。
小剑客的眼中有重逢后的欣喜、隐于重重疑惑中的惊疑、以及对这人身体的担忧。
她发觉自己一见到这人,回忆里那道苍白孱弱的身影竟猛地消退,全被替换成眼前这人的轮廓。
好像她们没有分别二三月之久,昨日才从夜色朦胧的禁地里一同喝酒回来。
“坐呀。”
这人收回在‘猛兽’头顶抚摸的手,曲指在桌面轻叩。
看见这怪物面上的不满足,扶瑛以为她必要使些妖法迷惑这人,使这人继续摸她——谁知怪物只是发出轻微的哼声,黏着这人不动了,闭上那双邪气的眼,像睡着了一样。
这人也是笑着说:“别怕,她不伤人。”
“……”
扶瑛慢吞吞坐下。后知后觉,她才觉出这人语气更像是为自家小宠物辩解,免得吓到旁人。
所以,殿下早就知道‘她’是怪物吗?
小剑客心中憋着好多事,嘴也抿成直线,眼神时不时飘忽到楚纤脸上,又垂着眼睫不知在思虑什么。
剑客的剑不该离身,可她就这样大咧咧压在桌面,剑尖斜对夕若,似是在警告她剑的存在。
尽管她吃蜈蚣的样子很恐怖,但扶瑛的剑能砍断蜈蚣,也能砍断她,只要她是血肉之躯,扶瑛就不会怕得连剑也不敢出。
说书人讲的是江湖上的趣事传闻,扶瑛本该感兴趣,此时却不是细听传说的好时机,她深吸一口气,似是下定某种决心般盯向楚纤,再不瑟缩挪开:“你……”
“你是跟景淮一道回来的么?”这人轻声问。
“……不是。”扶瑛那口气在胸口凝了片刻,一点点散了,她郁闷答,“你走之后我也走了,不知道他在哪。”
说着,扶瑛又加了句:“我来这里也不是找他的。”
“你来找我。”
这人笑了几声又咳了几声:“夕若说你帮了我很多小忙,多谢你。”
“……”扶瑛面色不自然道,“那些蛇在街上爬来爬去吓到好几个小孩,我看不过去才出手。”
这人目光温和地看着她,扶瑛只觉耳尖有点痒,像是在发烫。
她刚要开口问玄月的事,就见一个小伙计小跑着过来,笑道:“您是楚小姐吧?对面景和医馆的乔神医请您过去。”
夕若无声无息睁开眼。
小伙计只觉后脑一凉,像是头发被削掉一块。他下意识摸摸脑壳,在三人的注视下弱弱说:“只、只有您一个人。”
夕若眼一眯,还未动作,就被身边人轻轻摁住头:“好,我知道了。”
小伙计忙不迭跑了,楚纤放开她的头,夕若却保持原样继续赖着不动。
楚纤:“你在这里陪扶瑛坐会,不要乱跑。”
“不想。”夕若撇了眼小剑客,“她看起来好无趣。”
扶瑛:“……”
小剑客面无表情。
楚纤笑:“那只好劳烦这位小剑客帮我看着她了。”
夕若‘xiu’一下坐正了,好像很可靠的样子:“我帮你看她,不要她帮。”
扶瑛不理这怪物,点头应道:“好。”
神医医馆与宫里有牵扯,不知这人是不是因为这个才会去?
两人无声目送那人慢慢下楼,又慢慢越过街道进了对面的医馆——表情同步、眼神同步,在这人踏进医馆之后,两人又恢复原本的模样。
夕若支着下巴,开始觉得说书人的声音吵闹,觉得茶楼哪儿哪儿都叫她不顺心,真是一刻也待不下去。
她踢了一脚小剑客:“喂,你干嘛跟着纤纤?她又不需要你保护,有我呢。”
扶瑛本要踢回来,听她的话顿住了:“……纤纤?”
夕若发出一声短促的笑:“你连她名字也不知道就跟?我才不会告诉你是哪两个字,你就猜去吧你。”
“……”扶瑛嘴角微扯,眼睛很冷,“她会告诉我。”
“噢~”夕若笑得漂亮,“她用纸写给你,我就把纸吃了,她用话告诉你,我就让你聋了。反正你不是瞎过哑过?有人对你下手你也不知道,真是蠢得我想笑。”
扶瑛巍然不动,只道:“你想笑就笑。”
夕若才不怕桌上这把破剑,她指尖一碰就能断成数段,甚至放在嘴里嚼吃了也没什么,只嫌味道不好。所以她想笑也就笑了,并不畏惧。
扶瑛越瞧越觉得这怪物喜怒无常神经兮兮,笑了一会又眼睛发直盯着医馆门口‘妙手回春’四字,提起的唇角藏着杀意。
待她注意到扶瑛在看她,又转头咯咯咯笑开了,仿佛扶瑛就长了个笑话模样,谁见都要笑的。
夕若十分自然地端过楚纤喝过的杯子,她也不喝,攥在手中嗅着杯沿,神情隐隐发痴,笑弧逐渐染上柔软的暖意。
扶瑛深觉此人有病,还病得不轻。
第149章 第149章
面上夕若留下的幻术在踏入医馆那刻就失效了。
中年妇人引她穿过回廊, 来到一间禅房。
这房大得离谱,摆设又轻简得很,平白堆出些许空旷寂寥之感。
香炉上空坠着一缕青烟, 幽幽檀香散开来,消减几分清冷, 左右两边墙上挂了几幅水墨山林,深厚沉重。
白衣女子跪坐蒲团, 美目轻阖, 手上缠着一小串佛珠,修剪圆润的指尖慢慢拨着。
桌案只摆一套茶具,后方挂着一个大大的‘禅’字, 落笔清逸自在, 并不锋利。
中年妇人低声说人到了,请楚纤进去, 都没能使白衣女子睁眼。直到楚纤坐下, 在中年妇人照顾下喝了一杯茶了, 女子才抬眸。
这自然是那天夜里见过的一张脸,只是她不认得楚纤,所以目光中有疏离有淡淡警惕。
不认得却点名道姓要见她——
“决明说你身上的病天底下只有我能治。”乔神医轻轻蹙眉, “你用了什么法子骗过她?”
中年妇人告辞出去了。
这位神医应当很厌恶被人欺骗, 而在此刻的她眼中,楚纤不仅欺骗了她, 还欺骗了决明。最可恶的不是前者,是后者。
因为她认为决明是不好被骗的,一定是楚纤骗人手段高超, 误导了决明。
又或是骗了决明比欺骗神医自己更可恶,更令神医无法容忍。
不需猜测, 就可直接肯定决明是那天的小丫头。
“没有法子。”楚纤尝出这茶不错,面上也因尝到好茶多了清浅笑意,她态度自然,“你怎知决明不是心甘情愿被我骗?”
“……”
乔神医手中佛珠串停了。她轻轻摁到桌面,又轻轻注视楚纤一会,叹了口气,说:“你不该拿决明跟我开玩笑。”
她的叹息更像是怜悯楚纤的自作聪明,正因这点不聪明,这位医馆客人将会付出承受不起的代价。
原来传言中清傲出尘的神医也会有因太在意一人而想杀另一人的时候,还不是简简单单一刀封喉,神医一定有令人生不如死的法子。
“你也不该拿我的尊严同我开玩笑,我还没非见你不可到满嘴谎言的地步。”
楚纤淡笑:“我的病不只你可以医,但你的病再不医,心就黑了。”
乔神医深深注视她半晌:“我还是不懂决明为何让我见你。”往常这种人她都能替她打发,不浪费她看医书的时间。
“也许她想让我问你几个问题。”
“……”乔神医声音微寒,“我与她之间,不必通过你。”
“有些话总是不好从她这个‘弟子’口中说出来的。”楚纤轻转茶杯,言语温和,但抬眼的一刹那似有冷气环绕,“你为何离开仙岛。”
有生之年居然还有人会在她面前提这个地方,毫不设防的乔神医瞳孔微缩:“你……”
“那是一座无名岛,只是在很多年以前上面住了个拯救天下的神医,所以又叫神医岛。”
“无论什么病,能找到这座岛就算救回一条命,众人将那位神医奉为仙人,久而久之那岛也成了仙岛。这么多年过去,他们都说神医羽化登仙了,她收的徒弟却还在替她救死扶伤。”
“现下那座岛上一个人也没有,没有神医,没有弟子,想去求医问药的人终究要失望了。”
上座的神医一路听下来,面色越来越难看,直到楚纤说‘岛上没人’,乔神医堪称失态地起身:“怎么可能没人!她绝不会离开那座岛!那座岛是……”话音戛然而止。
楚纤放稳茶杯:“是,那座岛是她的命。除非她的另一条命要丢了,否则她不会离开。”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乔神医身体轻微颤抖,眼中有深深的惧意,她死死盯住正前方虚空一点,仿佛已透过它们盯死了千里万里之外的某个人。
或者说某个人的目光直接穿越千里万里盯死了她。
她瘫软着坐了回去,抖着手去抓那串佛珠,紧紧攥着,像一根救命稻草。
楚纤表情不变,那种平静到冷漠的嗓音继续:“你在岛上学了很多年医术,那些外界认为不可能的事已在你手中变为可能。你尊她敬她爱她,她是你的师父,也是你的知己,所以。”
“你为什么离开她?让她不惜离岛也要来找你?”
乔神医还未从深深的恐惧中清醒过来,楚纤顿了顿,换了个问法:“她知道决明的存在吗?”
“……!”乔神医猛然回神。
狠戾冰冷的眼神直勾勾刺向楚纤的脸,楚纤轻轻笑:“你不怕她杀了你,但是你怕她伤害决明。所以你一旦被她找到,注定要跟她回岛了。”
“岛上的人不问世事,也没来过京城。从你出岛算起,哪怕日夜兼程,也得两三月才能到达京城,可你在其他地方没有停留……”
证明乔神医的路线从一开始就非常清晰,她直奔京城。
这也导致夕若中途没有绕道,她们在路上花费的时间不多。
楚纤温声问:“是谁让你来京城?”
没人比她和夕若更了解这位神医的踪迹。那块石头上的血的确是这位神医的,而楚纤想找的人也的确在医馆中。
情绪剧烈起伏之后,乔神医逼自己冷静。她不能在一个亦敌亦友的人面前露太多破绽,尽管已经差不多了。
乔神医冷冷问:“我从未在岛上见过你。”
“我也没见过你。”楚纤笑,“但这与刚刚的问话没有关系,你若不想回答,我可以就此告辞。”
乔神医看着楚纤慢悠悠起身,当真是两袖清风、什么都没带来什么也没带走。这人倒清清爽爽自由来去,偏偏她……
乔神医闭了闭眼,启唇:“——等等。”
楚纤如她所愿住了脚,转过身,极其耐心看向她。
乔神医第二次毫不掩饰她的杀意:“如果你不能救决明,我会让你走不出这里。”
楚纤没有任何表示地坐了回去。
乔神医沉默良久,才慢慢讲述她离岛之后的事。
她仍隐去离岛的缘由,只说路上遇到了许多灾民,沿着灾民逃难的反方向一路前行,走到哪里治到哪里,后来才知道自己来了京城。
她不想在人人太多的地方久留,刚想走,又见太后贴告示说宫中最受宠爱的小公主中了毒,宫中御医束手无策,她想也不想就进宫了。
之后王公贵族都来找她治病,还都是各种疑难绝症,乔神医一拖再拖,阴差阳错在这开了医馆,收了弟子,轻易走不了了。
“我也没想到京城会有这么多身患绝症的人,他们非富即贵,找遍了天下名医……”
“都不如你手中一粒丹丸有用。”楚纤接了后面的话。
提到医术相关的事,乔神医又恢复那种似是遥立雪山之巅的孤傲。
“这样说来,没人逼你来京城,但你还是来了。”
“凑巧而已。”乔神医应是看不惯这人云淡风轻、而自己心绪杂乱,她微微讥讽,“不是每件事都有预谋。”
楚纤不大走心地‘嗯’了声,她说:“是啊,总不能是有人故意引灾民往你那个方向逃窜,也不能有人笃定你能治疫病,更不可能有人给京城中那么多王公贵族下毒,下的还是只有你能解的毒。”
乔神医盯着她。
“扪心自问,乔神医的师父做不到这点吗?”
楚纤今日说的话已经够多,她身体早就疲倦了,抿一口凉了的茶,略略提神。
“……她是想让我回岛,而不是让我留下。”乔神医认为这猜测简直可笑。
楚纤点头,然后漫不经心抛出一个让乔神医险些掐断珠串的问题:
“若她就在你身边呢?”-
珠子崩得到处都是,溅在桌上一弹一跳发出‘夺’‘夺’的声音,像钝刀砍在案板上。
楚纤看着那些珠子,仿佛在看着一颗心被强行分裂成无数片,而每一片都在尖叫着恐惧着。
可是能串起它们的线被掐断了,再也恢复不成原本的线,只有再找一条不一样但足够稳妥的线,才能收起它们吵闹的声音。
乔神医的面上没有表情,大概恐惧到极致都是这样的。楚纤低眸继续抿了口凉了的茶水。
“……你究竟是什么人?!”
乔神医徒劳地攥紧一颗佛珠,不肯再看楚纤,她话中惊喘根本没有平复下来,仿佛被无形的雾闷得非常不适,却又不知如何逃离。
楚纤凝视着乔神医的脸,她想自己不是在帮助她,是在破坏她。想必今日的乔神医已拿不稳银针了,也抓不好药材,说不定就此葬送了一位神医的大好前途。
乔神医问得好,她究竟是什么人,怎么敢这样轻易破坏一个人的人生?破坏一个人有爱又有理想的人生?
真相一定要以残忍的方式显现才能叫做真相吗?是谁给它下的定义?又是谁配当中立的揭露者?
承受不了真相,到底是揭露者的无能,还是受害者太软弱?
…
所以楚纤说:“这是个我回答不了的问题,我为我的无知向你道歉。”
乔神医却舒了口气。她或许已在心中猜测多个身份,每一个都比楚纤的回答来得惊心动魄、令她无措。
沉默良久,乔神医忽而说:“我会找到她。”
“……”
“这里不是她的仙岛,她不能拿我怎么样。”乔神医说,“我见过了皇帝,太后,结交了那么多有头有脸的人,他们都需要我,她没办法神不知鬼不觉带走我。”
楚纤愣了愣。她看着乔神医,半天没开口。
“你认为我很天真?还是不相信我能做到?”
楚纤淡淡:“是。请容我冒昧问一句,五天前的那个晚上,你坐马车从哪回到哪?”
“你怎么知……”乔神医望着楚纤的眼睛,知道这话不是平白无故问出口,她蹙眉回忆片刻,道,“从皇宫回医馆,决明亲自接的我。”
“没走其他路?”医馆与楚纤住的客栈不是一个方向。
“夜深不宜在外乱走。”
楚纤平静复述那晚她听到的话,乔神医表情惊变,再一次站了起来,两颊微红,羞愤交加。
“你居然跟踪——”
“你说她带不走你,”楚纤慢声,“她可以带走你,然后让京城所有人都没发现你不在此地。”
隔着纵横交错的好几条街,那辆马车竟能这般逼真地同步展现另一边景象。
若是那人带了乔神医回岛,以同样的方式让乔神医的身影显现在千里之外的京城呢?
什么叫神不知鬼不觉?就算神知了鬼觉了,肉眼凡胎看得见就是看得见,哪容鬼神分辨?
“……如你所说,她神通广大,那早该带走我了,为什么还不动手?!”乔神医冷冷道。
“她在等一个人。”
“谁?”
楚纤不想说出那个字,但乔神医从她神情中渐渐懂了-
从医馆出来,空中细密密飘起了雨丝。
天空团成团的乌云像解不开的线球,只会越缠越多,短期内是解不了的。
楚纤没从茶楼二楼窗口看见本该等着她的两道人影,她目光偏移,看见茶楼角落钻着的黑色小虫——
嘴角轻扯,疲惫地叹了口气。
第150章 第150章
房门推开, 一阵扑鼻暖香。
接着,是女人轻嗤声:“你还真敢上来。”
那人的身影已逼至眼前,某个柔软且丰盈的部位几乎怼到楚纤, 再是一双妖冶勾人的眼。
短短两三月,玄月模样变了很多。
她原本只到长公主锁骨下方, 踮起脚才能亲到长公主的唇。
如今双腿笔直修长、腰身纤细,竟窜到跟长公主差不多高了, 甚至仔细看去, 她也许比长公主还要略高一点。
她一看就不是京城人士,没有哪位贵族小姐会在腰间系着深紫轻纱就当做裙裳了,也不会有哪位良家妇人大咧咧露出光洁白.皙的四肢, 毫不介意漂亮柔软的腰肢被人看见。
她穿得比邪神都多了几分邪气, 身上银饰作响,却不再是往日如少女玩具般的响, 而是一种隐诱的挑逗。
“……”
并不夸张地说, 饶是早有心理准备的楚纤, 也险些被她这种诡异的变化冲击得腿软。
然而那手如欲望深渊伸出来的钩子,轻易勾着她的腰进门,木门在身后‘砰’一声关上。
楚纤还未站稳, 玄月已先松开手, 不屑再对她动手动脚的样子,转过身, 姿态妖娆地坐回软椅。
双腿交叠,赤.裸脚腕上落着一套银环,脚背轻微绷紧, 线条柔美流畅。
一只脚的脚趾轻点在椅前跪着的人背上,修剪好看的指甲涂成艳丽张扬的紫, 令她的美又添一分熟透了的风情。
要数夺命的应当是那张脸了。
那张脸两月前还是一张介于少女与女人之间的脸,有稚气未退的天真,又有腻人的甜诱。
如今却是全然长开,仿佛一夜之间将忍了十几年的妩媚统统糅在眉眼,使她眸光轻转间也有些许惑人意味。
这种美是致命的,极其有侵.略性的,引人堕落或疯狂。
屋内并不只有她一人,还有一旁站着的雁娘。
雁娘表情寡淡,只两颗到瘆人的眼珠跟着楚纤行走而转动,面部情绪仿佛被黑色眼珠吸收了,融进深不见底的幽暗中。
主系统:‘她脖间有虫咬开的痕迹,应当是体.内种了蛊,时间挺长,无药可解了。’
至于玄月的变化……
主系统:‘是邪神离开的缘故。南族拜邪神,受邪神庇佑,付出的代价自然不止放入祭坛中的那几条人命,还有历任大祭司。’
主系统:‘南族大祭司活不过二十五岁,上一任大祭司二十出头就被玄月给杀了,玄月想骗过神,刻意将自己容貌长期压在十六七岁。’
不得不说反派的确路子野,骗人杀人已经满足不了她们了,居然还想骗神杀神——剧情中没提弑神的事?
难道玄月会以为一时骗过邪神就万事大吉了么?她必定留有后招,要以绝后患。弑神是迟早的事。
再说她踩着的那个人。
或者不能称作人了,更像一只忘却人性的‘宠物’。
没人会心甘情愿跪在别人脚下任人践踏,她跪得四平八稳,仿佛已做惯了这种事,也接受了余生都要做这种事。
可她长着一张不肯轻易服输的脸,在两月前断了腿哑了嗓,吞下救命灵药逃出山林,自认绝不信命。
千重。
这两月中,不止楚纤在做想做的事,玄月也做了不少事——她将千重找了回来,费了点手段调.教成眼前的样子。
她不再将千重当做族人,而是一个脚凳、一个死物,脱离了人的范畴。
环视完屋内,一个一个见了屋里的人,楚纤垂下眸,握拳抵唇,不紧不慢地咳了几声。
任谁也听得出她这几声咳嗽不是发自内心。
“你真敢来。”
女人轻踩脚下的背,灼热目光落在这人淡漠眉眼。
她将开门那句话又重复了一遍,似乎一定要在这人死亡之前得到答案。
“你不会伤害扶瑛,你将她视作好友。”这人慢慢说,“你也不会伤害夕若,你知道她的来历。”
作为三个人中唯一会受伤害且没有自保能力的那个人,你也真敢来。
楚纤的话令女人唇角翘得更好看了,她笑得身子一颤一颤,遮盖腿根的那截紫纱坠了下去,露出漂亮的腿.肉。
跪着的人仿佛已没有情感,十指陷入地毯中也是因背上的那双脚在不停地暗暗施力。
她像一只被踹到老实的狗,根本不敢用夸张的喘息吸引谁的注意,连呼吸都小心翼翼、自卑得可以。
比起额上冷汗滑落眼角的艰涩,她更畏惧紧贴她的美人用正眼瞧她——那意味着她一定做错了什么事,否则这位美人是余光也不屑给她一个的。
不像屋内站着的白衣女子。她能逗得美人笑,尽管真不知道哪里好笑。
“——但我没有允许你伤我。”
楚纤放下袖子,露出溢出黑血的唇角。
她轻声说完这句,就如一个被抽干骨头的肉块那样,沉沉倒下。
只见红影一闪,一双青灰的手稳稳接住这人身子,半跪在地上,头垂着,等上座那人的下一步指令。
屋内安静片刻,然后是一声闷响。
那只挑不出瑕疵的脚狠狠踹中千重腹部,千重咬死了唇,不敢发出闷哼。
接着,那双赤着的脚踩上地毯,一步一步朝这两人靠近。
长指拨开楚纤领口,指尖挑出一根线。线中间挂着两颗还没指甲大的镂空小球,里面装的药丸被这人吃下了。
所以,这人刚刚那两声造作的咳嗽,就是趁机低头吃下毒药?
玄月手指稍一用力,那根线便扯断成几段。她掐上这人脖颈,只觉这张脸真是越看越可恨——
她知道她不想见她,故而用她的两个朋友威胁。重逢之时,她自然希望她带着一身不情愿主动出现,明知前方等着她的是深潭、是地狱,也不得不往前走。
她也知道她不会放过她,故而在她动手前一秒、刚享受到一丁点报复快感时——自己了断。
“既然想死,当初怎么不死在应苍山?!”
女人的脸快要狰狞,手背青筋暴起,是想杀她,也是克制着自己别轻易杀她。
“……逃了两个月,现在告诉我你想死……呵。”
雁娘没有情绪的黑眸就这样注视着女人低下头,掐着怀中人逼她与自己接吻。
嗅觉被训练得异于常人的她闻到从女人嘴里飘出来的血腥气,黑眸微动,渐渐浮出些许贪婪之色——
女人的血闻起来很香、很香,如果能吃一口……
‘啪!’
不等雁娘细想下去,女人扇过来的一巴掌直接将她头打偏。
玄月手上的戒指划破雁娘眼角,拉出很深一道血痕。
还未结束。
她一连打了四下,左右两边各两下,打得雁娘两颊高高肿起、分辨不出原本轮廓,这才收手。
跟千重一样,雁娘被打得一声不吭,甚至眼睛都不敢抬起与女人对视。
打人打得通红的掌心再一次掐上这人的脖子,玄月微乱的气息狠狠送进这人口中,唇.舌熟稔地与她勾.缠。
——这不算报复么?
这当然算报复。
长公主殿下知道被她捉住后难逃厄运,自然也是想避开这种事。当初肯跟她上床,肯教她,也不过是为了第二日好跑而已。
不是爱跑么?如今长了腿也跑不成,只能困在她的仆人怀中被她亲吻。
一想到她的气息能直直逼进这人梦里,似挥不去的梦魇更深入地死死纠缠,将散到不知何处的魂魄强行拼凑完整——
明明只是空了两个月的身体突然就酥了软了,躁动不安的骨肉仿佛要生出粘稠隐秘的媚意,迫切着、渴求着这人灵魂里的自己。
一个无法回应的人不可能吸.吮出这样滚烫的气息,更不可能凿揉出这样多的水。
屋内呻.吟逐渐高亢,尾音带着甜腻撩人的喘息。
两位伤痕累累的仆人面上一片麻木,她们的眼睛却无声无息凝在女人潮.红侧脸。
——原来在另一个人面前,她是这样的。不会骤然一巴掌扇过来非得见血,也不会冷笑着放无数条毒物进你的被窝。
原来她也会流血,也会贪求活人口中的气息,会紧紧掐着一个人的脖子不是想她真的死去。
甚至那张只会发布杀人命令的嘴也会发出这样柔媚动人的声音,诱人对她做些什么,止住内里沸腾的滚烫。
玄月没把两个奴才当人,她哼笑舔.舐这人唇边溢出来的液体,指尖感受着这人恢复正常的鼻息,紫眸亮得惊人。
“……抱回去。”
雁娘沉默着将这人抱起,玄月忽而又不爽她乖乖躺在别人怀中的模样,一把攥住空中垂落的腕,放在唇边狠咬一口。
这人手指轻轻抽搐一下,竟是有了反应。
舌尖卷去伤口流出的血珠,力道堪称温柔,像挠开你又知错给你舔的小猫。
玄月眸色渐深,几乎有些迫不及待这人醒来-
玄月说的‘回去’既不是回马车也不是回另一家客栈,而是一处府宅。
若雁娘怀中人醒着,自然能看出这宅院以前的主人是谁——本该荒废几个月没住人,却处处都干净得要命。
那些奴仆们换了一批陌生的脸,但对陌生的主人更恭敬。
长公主府。
他们认不出雁娘怀里的人,战战兢兢向衣着怪异的女主人行礼,哪怕没得到一个眼神,都不敢在女主人的脚步声消失前起身。
竹园里的竹与长公主往日在时相比堪称疯涨,几乎将天空都撑圆成了翠色。
小楼深深藏在竹园中,矮丛里不知藏了多少小毒物。
哪怕有玄月大人的许可,雁娘仍是极其小心地抱着怀中人走过幽静小路。
从今日起,她与千重有了新的任务——看顾好长公主。
按玄月大人吩咐给昏迷中的长公主四肢上了锁链,又喂下能让身体无力的药。其实长公主身子本就够差,即使醒来也不可能从两人眼皮子底下溜走。
但。
身子弱的长公主不仅从应苍山层层包围中逃了出来,一逃两个月,玄月大人用尽办法不知折损了多少爱宠,才终于得逞。
当然不能再放松一丝一毫。
“暂且忍耐。”
雁娘伸手拉住往床边走的身影,许久没开口的嗓音怪异得她自己都认不出了:“玄月大人会发现。”
千重甩开雁娘的手,面无表情低眼看床上人。
——凭什么,凭什么她想死都死不掉,这人却能无病无痛安安稳稳在梦中死去?甚至让玄月大人不惜放血也要救活?
明明都做过令玄月大人生气的事,为什么这人能睡玄月大人的床,她却只能睡马厩?
她每日起床要洗三遍澡,她要把身上的臭味洗得干干净净才能出现在玄月大人脚下,否则这点价值没有,她双手双脚也不配有了。
这房里的三个人中,你最该死。可你为什么还不死?!若没有你,一切都不是这样的。
千重眼眶渐渐红了,在雁娘担忧的目光下,她转身出去,不多时,窗外传来竹子被砍断的声响。
雁娘怔了怔,叹了口气-
艳丽的蛇绕着铁链摩挲,缓缓爬到这人脚腕。它支起前半身吐着蛇信子,红眼睛望着缠在手腕上的那条蛇。
忽而一阵裹着甜香的风轻拂过,吹开床前纱幔,显出半张美人脸。
紫眸轻动,床上的蛇连忙窸窸窣窣转头爬了下去,逃荒似的。
纱幔下是一截纤细白.皙的小腿,另一截已压到床面上去了,再往上,是赤.裸的、动人的身体。
她刚沐浴完,懒得穿衣,披散着长而微卷的发上床,腿一跨就到了这人身上。
烛火暗下几盏,纱幔后交叠的人影曼妙朦胧,偶尔泄出的女声慵懒妩媚,比海妖哼出的曲调还诱人。
“……”
玄月喘着气倒下,双臂紧紧勾着这人肩膀,长腿仍微微在她身上摩挲。
病态白的躯体染上一层动情的薄红,她注视着这张做梦都想撕碎的脸,口中发干,又想再去狠狠亲几下。
她也这样做了。
有什么可顾忌的呢?这人就在她床上,就在她怀中,是死是活是她说了算——不过亲几下而已,她就算把她的唇咬掉吞了,她又能说什么呢?
房内升上去的温度一直到后半夜才慢慢降下来,趴在一边形态各异的蛇们像一群忠诚的守卫,但凡有些风吹草动都警戒地绷紧身子,随时能弹射出去的模样。
一连几晚,玄月都在这人身上消去积攒数月的欲望。这人的手是好握笔弹琴的手,漂亮修长,色泽莹润,保养得极其好看。
淡色的唇被她啃咬得需日日上药,她格外喜欢与她亲吻的感觉。
问题在于——
这人早在五天前就该醒了,到现在仍是一点反应没有,仿佛要睡到生命终结。
玄月可以喜欢任何人的乖顺,但偏偏不喜欢这人在自己面前如死水一潭。她想看她挣扎,想看她反抗,想看她弄得满身是血、用仇恨的眼神生刮她的身体。
她喜欢她的眼中充斥着恶毒冰冷的算计,喜欢她的手不去端茶写字去搅弄风云,喜欢她自以为是的模样。
她的血可以解很多毒。
这人为了确保能死,将脖间挂着的两颗毒药都吃下去了。
同样,玄月为了确保这人能活,不止那日放了血,之后难以自制时也喂了不少血给她。
——按理说该醒了。
绝不可能睡到现在。
…
雁娘和千重跪伏在地上,等候女人发落。
长公主怎会不醒呢?如果她的血没有问题,是不是照看的人有问题?
哪怕玄月没从长公主的脉象里摸出不对劲,怀疑的眼神仍冷冷扫过两人。
“你们知道我的规矩。”她慢慢开口,“她今晚不醒,我就用你们两个做药引。”
“……!!”
自认被折磨麻木的雁娘浑身一震,克制着、克制着才没在玄月大人面前颤抖。
她不能抖,她不能表现出惧怕,玄月大人不喜欢胆小的废物。
“……是。”
两人连磕了三个头,毕恭毕敬地出去了。
她们像两个为主人排忧解难的忠仆,即使什么都不知道,也要做好为其付出生命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