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阿嫣却并未将这平安符松开, 只依旧看着谢行玉,道:“关于江小姐,我知晓的事情似乎比将军这个自诩对她情深似海的人要更多一些呢。”
谢行玉微微皱眉, 听她接着道:“那日与江小姐一同上山祭拜她的父母亲,将军将她舍下之后, 她不仅遇上了那场大雨, 更是遇上了一个心思不正的醉汉,江小姐也是个厉害人物,我原以为那次之后她或是丢了清白,或是丢了性命……”
说到此处, 她勾了勾唇角, “谁曾想她竟有本事直接要了那人性命呢?”
谢行玉僵住,那回的事他自然记得清楚。
他将江奉容那样丢在了山上, 其实原本也是满心愧疚,后来江奉容一个日夜不曾回来, 他更是遣人几乎是将整座山翻了过来, 就是为着能将人寻回来。
最终自然是不曾将人寻着。
不过江奉容却安然无恙地回了江府。
而阿嫣提及的那个醉汉,他亦是有些印象的。
毕竟他手底下的那些人是当真认真搜寻了,山路旁的一具尸身原本也是极为显眼的存在。
其实那醉汉确实死得有些蹊跷,胸口处的伤势并不似寻常刀刃所留,而是粗壮些的针状器物,至于具体是何物, 谢行玉彼时只将心思放在了寻江奉容身上,自然不会细察。
但如今阿嫣如此说来,这一切也仿佛有了答案。
原来那时他的阿容竟是遇上了这样的危机, 倘若不是她性子机灵,怕是当真要命丧那人刀下了……
“这事你是如何知晓?”谢行玉这时显然还存有几分理智, “难道这事与你有些干系?”
若是从前,谢行玉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将这种事怀疑到阿嫣的身上,毕竟在他的心里阿嫣再如何也不过只是个柔弱女子罢了,怎会有这般心机手段,又怎会做出如此狠毒之事来?
可眼下经历了这一番,再加之他也记得当初他会将江奉容舍下正是因为阿嫣身子不适,如此若说是她做的安排倒也并非没有可能。
听得谢行玉质问,阿嫣神色并无变化,只偶尔因为身下传来的剧烈疼痛感而止不住皱起眉头,她轻轻点了点头道:“那人是我安排的。”
谢行玉心底的怒意烧了起来,他紧紧盯着眼前人,“为何?”
明明那时候的江奉容与阿嫣才相识不久,两人之间根本不可能有什么仇怨,而江奉容与阿嫣即使不算太熟络,可至少是带着善意的。
她怎会生出这般怨毒念头,竟是想要了江奉容的性命?
“将军问我为何?”阿嫣平静的神色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她微微仰头,面上却全是讥诮之色,“将军说是为何呢?”
或许是她的眼神太过直接,谢行玉竟是下意识避让开来,“许多事,不过都是你的一厢情愿罢了。”
他指的是阿嫣的感情,或者说她为了这份感情一直以来做的这些荒唐事。
“一厢情愿?将军便用这样的四个字来形容你我之间吗?将军大约是已经忘了吧,在秦川城的那个小山村里,你与我度过的日日夜夜,也或是忘了,带我来上京亦是你自己亲口应下。”
“若是没有半分情意,在将军府,你何必怜我惜我,教我读书写字,在我受了欺凌之事为我撑腰,甚至为此不惜与你最在意的未婚妻……”
阿嫣历数着过去,这些事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亦是谢行玉曾动过心的证据。
但阿嫣才提到江奉容,谢行玉便情绪极为激动地咬牙道:“住口!”
他甚至不敢听阿嫣继续将话往下说下去。
因为阿嫣口中他们二人的过往,正是他最为后悔,亦是最为荒唐的往事。
他为了阿嫣一次次地伤害了他的阿容,如今知晓了阿嫣的真面目,可是显得当初的他所做之事何等可笑。
阿嫣被他的声音吓得怔愣了片刻,但她很快笑了笑,继续道:“将军这是不敢听了,可这分明都是将军自己所做之事啊,怎么像将军这样的大人物,竟然也有敢做不敢认的时候呢?”
“是了,差点忘记最要紧的一桩事了,那回将军的母亲与江小姐为我定下了婚事,让我嫁给那个许修,其实她们确实是问过我的想法,特别是江小姐,生怕这桩婚事是我心底不情愿的,说这桩婚事太过仓促,但我只与她们说,我很愿意,我说我不过是一个大字不识的农女而已,能嫁给像许修这样的男子当真是幸运至极。”
“所以将军的母亲与江小姐才定下了这事,后来听说江小姐虽然还不曾嫁进将军府,但却为了我这个名义上所为义妹的婚事操了不少心,想来这般用心,对将军也应当是真心实意的吧,可将军却为了我当众拂了她的面子。”
说到此处,阿嫣唇边勾起的笑意越发肆意,“将军将我抱回来之后的那几日,就连我耳边也总听那些人在议论着,他们也说起我,但更多的却是说起江小姐,说这江小姐当真可怜啊,好不容易攀上了谢家的婚事,如今却被这样冷待,说将军的心思早已到了我这儿,说江小姐往后即便嫁入了谢家,也不会有好日子……”
阿嫣这般说着,就仿佛此时的她并非是一个已经被剖腹取走了孩子,又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输家,而是一个已经得到了自己所想要一切的赢家一般。
但她很快便说不出话来了,因为谢行玉用力掐住了她的脖颈,“我让你不要再说了!”
他眼底通红,手背的青筋猛然突起,显然是用了不小的气力。
他自然知晓此时的阿嫣其实已经情况很是不好,或许根本经受不起他这般折腾,可这会儿的他已经彻底被阿嫣的话语激怒,克制不住地动了手。
阿嫣原本就很是微弱的气息在这一瞬几乎停滞,她的嘴艰难地一张一合,却只能发出最为微弱的声音,她断断续续道:“我……我真同情江小姐,遇上像……像将军这样的人……”
即便谢行玉就站在她身边,可最后那几个字他也几乎听不清了。
他就任由着心底的怒意将自己彻底支配,等终于冷静一些了才稍稍松开了手,而他一松开手,阿嫣的身子就宛如一滩烂泥一般软了下去。
谢行玉死死盯着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的阿嫣,终于确定她已经死了。
她临死前其实是痛苦的,腹部被生生剖开,后又被谢行玉这般生生掐死,可古怪的是到了最后,她面上显露出来的却并非是痛苦之色,反而含了了笑意。
大约是因为眼睛已经紧紧闭上,连原本眼底深处的那几分不甘心都已是彻底被掩盖。
但至少在没了气息的一瞬,阿嫣心里是没有那么难过的,甚至有几分得偿所愿的庆幸。
她被那样折磨,所做过的事情又尽数被拆穿,她自知即便侥幸活了下来,也定然不会再有什么好日子过。
即便谢行玉能放过她,那隋璟也绝不会放过她。
而让她做出这般选择的,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原因。
她实在太疼了。
她并非是一个不能忍痛的人,当初为了博得谢行玉的怜惜,即便是滚烫的水,她也能咬牙淋在自己的手臂上。
可偏偏到了这时,她身上的每一分疼痛感都似乎被放大到了极致,钻心刻骨,让她就连喘息都变得极为艰难。
还在小山村时,她为了采药曾被大雨困在山中,那时候她一个人抱着药篓躲在狭小的山洞里,听着周遭传来野狼的嚎叫声,模糊间似乎瞧见那缕绿色的光亮在不断的靠近,她死死屏住呼吸,一刻也不敢动弹,生生在那山洞中熬了一夜。
在那样的绝境中,她最想要的是活着,即便付出再大的代价,也依旧想活下去。
可在方才,同样是在绝境中,她却突然觉得,也许死了,亦是解脱。
谢行玉从那营帐中走出来的时候,手里捏着的是一个沾了血的平安符。
他到底是将这东西拿了回来。
可一切早已回不去了。
雁儿正守在营帐门口,见谢行玉出来,她迟疑了片刻,还是走上前去,“将军,姨娘她……”
从前为了哄阿嫣高兴,雁儿向来是唤她夫人的,但如今,雁儿却只唤她姨娘了。
谢行玉脚步停住,看了她一眼,道:“死了。”
而后便抬步离去。
雁儿站在原地,心底说不上来到底是何种感觉。
大仇得报,她其实是应当高兴的,她也确实是高兴的。
只是。
她突然想起来阿嫣为了骗她去应对那些土匪时,为了让自己相信,曾发过誓,说倘若说了假话,让自己身陷险境中,便要肠穿肚烂,不得好死。
如今看来,阿嫣的下场,何尝不是应验了这般誓言?
***
江奉容被谢行玉手底下人带来另一处营帐之后便一直留在里间。
这处营帐显然是为了她与谢行玉的婚事费心装饰过的,里边的一应物件,就连桌子椅子也都盖了红绸。
这令里间瞧着多了几分喜气。
但江奉容的心情却始终是压抑着的。
外间如今情况如何,阿嫣那边又事如何她已经无从得知。
她跑过一回,所以即便是遇上了这样的变故,谢行玉也不曾忘记吩咐手底下的人务必盯着她。
譬如此时,营帐的外间也依旧有两个士兵模样的人死死守着,凭着她一人之力,根本不可能逃离此处。
可若是她继续留在此处……
想到这,她心底不由越发焦灼起来。
正在此时,她听得外间有脚步声临近,她的心不由悬起,目光落在了营帐的帘子上。
片刻之后,竟是当真有人掀开帘子走了进来,不过却并非是谢行玉,而是一个身量略显高大的女子。
她身着粗布麻衣,鬓边还别着一朵艳红的花,瞧着应当是与早上给江奉容梳头拿妇人一般,是从附近那城镇请来的。
想到此处,江奉容悬起的心稍稍放下,却不想那女子忽地抬起头来,唤她:“阿容!”
江奉容这才辨认出眼前人竟是周之昀。
他脸上涂脂抹粉,高大的身形又硬是挤进了妇人的衣裙里,由于实在太过豁得出去,就连江奉容第一眼也是不曾辨出来他的身份。
“兄长怎么扮成了这般模样。”江奉容连忙走上前,又上下细细将眼前人打量了一番,终于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听得江奉容依旧唤他兄长,周之昀大约是想起了自己对她做过的事,心头不禁涌上一阵酸涩来。
他拿江奉容换了自己的亲妹妹,害得江奉容在此处受尽苦楚,还差一点嫁给了不愿嫁之人,但她见了自己,却还愿意唤自己一句兄长。
江奉容是个心思敏感的,自然觉察出了周之昀的情绪,可她却不曾说破,只依旧笑着打趣道:“兄长如此装扮,竟还当真有几分女儿家的姿态,若非听出兄长的声音,我只以为是他们从那边镇上寻来的姑娘呢!”
几句调侃之言让周之昀压在心底的涩意松缓下来,他知晓江奉容是当真不曾怪过自己,于是笑着道:“是么,我特意让他们费了心装扮,看来还是有些用处的。”
说罢,二人对视一笑,过去发生的那些事也都皆不曾再提及。
周之昀从包袱中取出一套粗布衣衫来递给江奉容,“你快些将这衣衫换上,等会儿趁着夜色我们正好方便离开。”
江奉容如今穿着的是一袭红色嫁衣,这样的衣着打扮即便是到了夜里也是极为引人注意的,所以自然应当换下。
可她从周之昀手中接过这身衣衫的时候,心里却不眠还是有几分迟疑,“这军营中防守森严,我昨日夜里还偷偷逃出去过一回,只是还没逃到附近镇上就被谢行玉发觉了,正因为我白折腾了这一遭,今日营中的防守还要比往常更是严密几分,要想逃离恐怕不是易事。”
江奉容自然是想要离开的,只是她担心周之昀这般莽撞前来,最后非但没能救得了她,反而是将他自个也拉下了水。
谢行玉如今还有娶自己为妻的想法,无论如何也还会留下自己一条性命,可周之昀呢,江奉容简直不敢想他最后的结果会是如何。
“你如此说可是小看我这个兄长了!”周之昀一笑,又恢复了往日那副熟悉的模样,“放心吧,我既然出现在这儿,那便是军营里里外外都尽数打点妥当了,出不了岔子的。”
“你快些将衣裙换了,若是一直磨蹭下去,等谢行玉醒过神来,那恐怕才是要出大事了!”
江奉容一听他提及谢行玉便想起阿嫣的事来,阿嫣这桩事发生得实在突然,周之昀看起来仿佛知晓一些什么,难道这些事竟是有他们在背后推波助澜?
如此一想,江奉容自然有心想问个明白。
只是如今时间紧迫,她也着实不敢耽误,于是便还是抱着那衣裙将帘子拿了下来,而后动作利索的将嫁衣解下,又将那粗布麻衣套上。
好在今日这婚事仓促,就连头上发髻也不算繁复,否则拆解起来还需得费不少时间呢。
如今却只要将发髻上几朵艳丽的簪花取下,而后随意将披散下来的发髻拢到而后挽起,便有了寻常村妇的模样。
只要瞧不清楚脸,应当是没人能第一眼便认出她的身份来。
江奉容的动作极快,周之昀还不曾回过神来,她便已经将帘子拂开快步走了出来。
周之昀一愣,打量了一番她如今的模样,不由点了点头,“走罢,你如此出去应当没人会怀疑了你。”
江奉容虽然心里依旧有些没有底,但听得周之昀如此说,还是勉强点了点头。
而后她便垂下眉眼跟在周之昀身后一步步走出了营帐。
此时守在外间的那两人瞧见他们二人出来,却并未有盘问的意思,只是撇了周之昀一眼之后便很快移开了目光。
江奉容心下意外,又不由多瞧了那两人几眼,这才发觉外间的这两人似乎是换了人的……
她这才明白周之昀为何说他在这军营上下皆已经打点妥当了。
但即便如此未出军营,她悬着的心始终是不敢松懈下来的,依旧浑身紧绷地跟在周之昀后边,垂着的眉眼始终不曾抬起。
一路上周之昀的步子迈得不算快,但他来此之前便已经将逃离此处的路线摸索明白,所以这一路竟也不曾耗费多少时间。
只是半道上二人遇上一队巡逻的守卫,这让江奉容的心下一阵慌乱,还好周之昀很快便带着她从另一侧的营帐处绕过。
经过那处营帐时江奉容多看了一眼,发觉那竟是吴由的营帐,又是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还好并不曾被人发觉。
绕过这处营帐之后二人便很快出了军营。
军营外的小道上,一辆极为不起眼的暗灰色马车停在小道边。
显然是周之昀提前准备好的。
江奉容几步走上前去上了马车,时间紧迫,她是当真没有多想的余地。
但她才一上马车便被拉入了一人怀中。
她的身子瞬间僵住,直至那有几分熟悉的气味传来她才恍惚意识到了什么,但却依旧有几分不敢相信,“是……殿下吗?”
耳边带着烫意的呼吸声似乎已经回答了她的问题。
马车沿着小道摇晃着前行,隋止也终于将怀中人松了开来。
稀疏的月光从窗缝中洒进来,仿佛给他周身镀了一层柔和的光亮,江奉容坐在他面前,恰好能借着这几分光亮看清他的面容。
他看起来憔悴消瘦了不少。
连脸颊都微微凹陷了下去,下巴处黑青的胡渣痕迹明显,应当是有好些时日不曾收拾过了。
江奉容与他相识了这么久,却是头一回见他这副模样。
即便他不说,江奉容心里也明白,他是因着自己深陷险境,日夜担忧所致,但想起宫中的情况,却还是忍不住道:“殿下如今舍下宫中事务就这般前来,宫里头万一……”
若是他能理智些,此时是万万不应当出现在此处的。
当初他提出要一同过来,周之昀亦是苦心劝了他,谁曾料到他那日虽然应下,可等到周之昀要动身之时,却得知他竟是已经先动了身。
所以等周之昀到了此处,他更是已经将一切安排妥当。
如此,周之昀也没了法子,只得尽快动手将人救了出来。
听江奉容如此说,隋止知晓她心里在担忧什么,于是解释道:“你放心,宫中的一应事务孤都已经安排妥当,赵将军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这话虽然听起来似乎没什么问题,但江奉容不知为何,总觉得他的语气似乎有些古怪。
直至见他垂下眸子,江奉容才意识到了什么,连忙道:“不仅仅是我母亲,殿下的安危也很是重要。”
隋止抬眸看向她,昏暗的月色照进他的眸子,映出了星星点点的光亮,他只听见江奉容很是认真道:“殿下……也很重要。”
初秋山林中的凉风掀开半边车帘,将心底平静的湖水吹起旖旎的波澜。
夜色极静,他们坐在马车里间,连彼此的呼吸声都那样清晰,那样无法忽视。
第九十二章
谢行玉从阿嫣的营帐中走出来之后的每一步似乎都无比沉重。
除却身上疲累不堪, 心底都是被阿嫣的话压得喘不过气来。
那些似乎早已被他忘记的久远往事,此时再度被阿嫣以这种方式提及,让他越发清晰的发觉, 他曾经做过多少荒唐至极的事情。
而那些事,又是如何伤害原本那样在意他的江奉容的。
可这样长的时间以来, 哪怕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他却也始终觉得他的那些过错不值一提,觉得他既然已经向江奉容道了歉,江奉容便应当原谅他。
但真的是这样吗?
其实当初的他错了,后来那个一直觉得轻而易举就能得到江奉容谅解的谢行玉更是错了。
他越发攥紧了放在手心的平安符。
实实在在的东西握在手心, 似乎让他的心也稍稍安定了些。
江奉容还在他身边。
是了, 今日是他们的大婚呢!
虽然因为这其中发生的一些事导致出了些岔子,他们甚至不曾行过拜堂礼, 可是那又如何?
今日有那样多的人见证了这一场大婚,不论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一日之后, 江奉容都是他的妻子。
意识到这一点的一瞬,他灰暗的眼底似乎隐约有了光亮。
是的,江奉容还在他身边,一切都还是来得及的。
他想着,脚下的步子也似乎轻快了许多。
也许,他只要再好好向她道个歉就好了。
她依旧不愿意原谅他也没有关系。
他们还有很长久的未来……
他大步地往新房方向而去, 营帐外挂着的鲜亮红绸随着夜里刮起的凉风拂动,明亮而又鲜活。
他站在新房门口,脚步顿了片刻, 而后才掀开帘子走进了里间,“阿容, 我回来了。”
话音落下,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谢行玉也还并不曾多想,他踏入里间,拂开了细密的珠链,却见里间也空无一人。
而床榻上,那有些刺眼的鲜红,竟然是褪下的红色嫁衣。
他猛然意识到了什么,心下铺天盖地的恐慌袭来,脚步却未曾停歇地行至床榻边将那嫁衣连通床上的被褥都尽数掀翻在地。
没有,什么都没有……
“来人,来人!”他转身一边大步往大门方向而去,一边拔高声音将门口守卫唤来。
门口守卫此时瞧着面上还有几分困倦之色,听着里边谢行玉带着怒意的声音,这才回过神来,慌忙进了里间。
“我让你们两个好好在这守着,现在人呢?人去哪儿了?”他眼底寒意瘆人,显然是怒极。
那两个守卫听得这话,面上神色皆是一变,下意识将目光移向四周,果真见这营帐中已是空无一人。
这般景象让他们二人额头不仅冒出了冷汗来。
其中一颤颤巍巍道:“可是我们二人一直守在门口,并不曾见有人离开啊。”
另一人虽然好似想起了什么,也不敢承认,也慌忙垂眸点头。
可谢行玉却冷笑一声,“倘若你们二人当真不曾离开过,那阿容怎么会不见了?”
那两个守卫闻言皆是脸色发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谢行玉虽然满腹怒火,可也明白此时并非追究他们二人过错的时候,于是咬牙吩咐道:“传我的命令,安排三支二十人的小队,分三条路将这附近都搜寻仔细,无论如何都要将阿容寻回来!”
江奉容已经逃过一回,如今是第二回了,谢行玉心知她大约是不会走同一条路的,所以特意安排了三支队伍。
如此,不管她是从那条路逃离的,最终都依旧是要被谢行玉的人带回来。
那两个守卫听得这话,神色却显然还有几分迟疑,“可是……可是将军不是一早便与三殿下,吴将军他们商量好了,今日夜里便要启程回上京么,若是这时安排人去寻江……夫人,那三殿下与吴将军那边……”
为了谢行玉与江奉容这一场大婚,他们这一支军队原本就在此处耽误了不少时间。
吴由后边又打听了消息,说是圣人情况很是不好。
在这种时候若是他们再这般耽搁下去,还真不能保证后边会不会出岔子。
这两个守卫自然没有这般胆量应下。
可谢行玉却顾不上这么多了,“殿下他们那边自有我去说,你们只需按着我的吩咐办事便是!”
那两个守卫听得这话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只得是一脸为难地应了下来。
出了营帐,那两个守卫虽当真依着谢行玉的心思去做了安排,但却也不曾忘记托人往隋璟的营帐中传个消息。
毕竟这事非同小可,他们心里明白,谢行玉虽然说会去知会隋璟,可到底是先斩后奏还是先奏再斩却是无人知晓。
到时候若当真是惹出什么事端来,隋璟不至于当真将谢行玉如何,可他们俩的下场却是不好说。
这般做,是为了自个的性命。
为了让这事不出意外,两个守卫在安排人的时候还特地磨蹭了几番。
等隋璟过来的时候,那三支队伍还不曾离开军营。
谢行玉瞧见隋璟过来,心下也大约猜到隋璟应当是知晓了此事。
与隋璟在军营中相处的这些时日早让他对隋璟此人有人不一样的了解,知晓他已并非是当初被谢皇后养在宫中的娇贵皇子了。
军营中的这些事情想瞒住他是绝不可能的。
他原本想着趁隋璟还不曾得到消息便尽快带人先去将江奉容寻回来。
可却不曾想隋璟竟是来得这样快。
自然,此时他的心底也并非是全然不曾有过怀疑,只是隋璟已经来了,他也只得压下心底的疑心,大步走上前去行了礼,“三殿下。”
隋璟盯着他看了一会,道:“我听说江姐姐又逃走了?”
这样的话就这般当着底下人的面问出口,其实是让谢行玉有些丢了脸面的,但此时他也顾不上那么多,点头应道:“是。”
而后又恳求道:“还请殿下给我些时间,让我先将她寻回来再动身赶回上京!”
“一夜时间。”隋璟定定看着他,道:“我给你一夜的时间,不管最后的结果如何,明日一早,我都要带着西山大营的将士动身赶回上京。”
其实有一夜的时间已经足矣,若是这一整夜他们都不曾将江奉容寻着,那或许她逃离此处,又或许已是没了性命。
不管是何种缘故,再想将人寻着都希望渺茫了。
谢行玉不曾想到隋璟竟是这般容易便松了口,正欲开口道谢,可却被匆匆赶来的吴由抢了话头,“殿下不可!”
他拱手道:“这些时日因着谢将军的事,我们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今日夜里原本是说好了要启程回上京的,怎能又因为这些儿女情长的小事而耽误?”
他语气中的不满很是明显,若非是顾着隋璟的脸面,依着他的性子,定然是会将话骂得更难听一些。
谢行玉脸色微微变了变,还不曾开口解释,就听隋璟皱眉道:“好了,只是一个晚上而已,耽误不了多久,谢将军是我表兄,江姐姐亦是我的旧友,这桩婚事就这般算了也是可惜。”
“况且……我听说太子对江姐姐也有几分情意,虽不知真假,但她若是在我手中,谁也不知到了最后是否会派上用场。”
他前边说的那些话让人觉得他仿佛是个极重感情之人,可说到后边,谢行玉与吴由都恍然明白过来。
其实这其中依旧是利益相关。
如此,吴由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虽然瞧着神色依旧有几分不甘,可最后却还是闭了嘴。
谢行玉也不再耽误,向隋璟拱了拱手后道:“多谢殿下。”
而后便退了下去。
江奉容虽是逃离了两次,但此次却是和上次全然不同。
上次她的一举一动尽数在谢行玉的掌控之中,想要将她寻回来自然是件容易至极之事,可如今,谢行玉的心里却是没有底的。
也正因如此,所以他特意安排了三支队伍前往不同方向搜寻。
即便这其中有一条路是死路,他也不曾放过。
只是如此折腾到第二日凌晨,他却也不曾将人寻着。
三支队伍将周遭能搜寻的地方都搜了个遍,却依旧什么也不曾寻着。
谢行玉生生折腾了一整夜,天色越亮,他心底反而越是茫然无措。
等天边的光亮终于将黑暗尽数吞噬,第三支小队终于传来了消息,“将军,我们虽不曾将夫人寻着,可却在道路上找寻到了很是清晰的马车留下的印记。”
谢行玉猛然起身,那双布满红色血丝的眼眸死死盯着眼前人,“你是说,阿容昨日夜里是坐着马车离开的。”
“不错。”那人点头,“我们军营附近没有大道唯有小路,小路两侧杂草丛生,所以即便有车马行过也不容易留下印记,但我们几日一路沿着小路而去,等到了大道上,却瞧见了很是明显的车马印记。”
谢行玉面色阴沉,道:“昨日夜里正好下了一场雨,早些时候车马留下的痕迹即便不曾被这场雨冲散,能留下的应当也模糊不清,既然是极为清晰的痕迹,那唯有是昨日夜里留下的……”
军营驻扎在此处,即便有寻常百姓要从此处行过,亦是不可能不被军营中所知晓。
特别还是昨日夜里那种时候。
如此说来,这马车便只能是带走江奉容的那辆马车了。
而且这绝无可能是她自己的安排。
毕竟她两日前还曾逃过一回。
若她能做这般缜密的安排,又何必相信阿嫣的话,做出那般冒险的举动来?
想到此处,谢行玉眼底闪过一抹戾色,指间亦是猛然绷紧,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念出那个名字来,“隋止……”
第九十三章
此时另一处营帐中, 谢夫人因着昨日阿嫣的事受了惊吓,是服了药才算勉强睡过去的。
这会儿醒来,也连忙将静竹唤了进来, “那阿嫣的事,如何了?”
静竹一听“阿嫣”这个名字便露出厌恶神色来, “昨日夜里人已经死了, 那孩子确实不是咱们将军的,不仅如此,听说她前头还算计了咱们将军许多回,是将军他亲手……将这阿嫣了结了的。”
谢夫人听完这话也皱起了眉头, “我早知晓这个阿嫣是个不安分的, 却不想她连这种事都能做得出来,枉费我给了她这个妾室的位置, 还一心想着倘若她真能好生将这孩子生下来便不同她计较过去的事儿了,谁曾想……”
说到此处, 她又是叹了口气, “罢了,左右她也是曾经救过行玉性命的人,如今既然已经落得这般下场,过去的事,也就不提了吧。”
阿嫣这般做法确实是令谢府颜面无存。
可人都已经死了,即便再有计较的心思, 却也不知该如何去计较了。
只当是过去的事便罢了。
静竹闻言,也只得应了个“是”。
只是心底对阿嫣那般做法还是极为鄙夷的。
谢夫人却又想起什么,起身道:“昨日原本应当是行玉与阿容大婚的日子, 他们两人之间发生了这么多事,这桩婚事原本便来之不易, 可却又出了阿嫣那桩事。”
“也不知阿容心底可会有些不舒服,我还是去瞧瞧她吧。”
说罢,便要往营帐外走去。
可静竹却将她拦了下来,“老夫人,不必去了!”
“怎么了?”谢夫人瞧出她神色不对,自然觉得奇怪,“昨日这样闹了一通,反而将阿容这个新娘子晾在了一旁,于情于理我都该去瞧瞧她的。”
静竹迟疑了片刻,还是无奈地说出了实情,“那个江家小姐她……她昨日夜里已经逃出了军营……”
说话间,她还小心看着谢夫人的脸色,毕竟谢夫人原本就因为阿嫣那桩事受了不小的刺激,如今刚过门的儿媳妇又这般跑了。
她方才有些不敢讲实情说出口也正是因着担心谢夫人的身子会受不住。
谢夫人听得此话,当真是两眼一黑,可她强撑着稳住了身子,“这……行玉不是安排人守着吗?好端端的,怎么又走了?”
“将军确实安排了人,只是也不知江家小姐到底是用了何种法子,依旧是逃了出去。”静竹听闻这消息时也极为惊诧,毕竟她即使不知晓前边发生的那些事儿,但这军中防守比前头不知严密了多少倍,更别说只是江奉容那营帐外边就始终有两个守卫死死守着了。
这般情形之下,竟还能逃离此处,当真是神仙一般的本事了。
不过这其中细节,她即便有用心打听,却也只听得一些细枝末节,如今谢夫人问起,她也只能囫囵答着。
见谢夫人依旧一脸不敢相信,静竹只得又道:“听说将军昨日夜里从阿嫣那处回来之后便安排了三支队伍去寻那江家小姐,只是到如今,好似也依旧没有消息,这事怕是……”
寻了一夜都不曾将人寻着,这人若非是当真逃出去了,那恐怕便已经是没了性命。
总之,要想再寻回来怕是当真没了可能了。
静竹能想到的,谢夫人如何会想不到?
她强撑着身子就这么立在原地沉默了半晌,到底是叹了口气,“前头跑过一回,好容易将人带回来了,如今没熬过成婚却又跑了,可知她是铁了心要走的,这样的人,想留是留不住的。”
谢夫人并非是不想让江奉容留下来,前头发生了那么多的事,足以见得哪个才是好的,二人能成了婚,和和美美的过日子,过个两年,再给她添个孙子孙女的,她是再乐意不过的。
只是这事成了如今这般局面,她也算看清了,江奉容心思早已不在谢行玉身上,她也不是那种会委曲求全之人,所以再去勉强她,也没了意义。
她想得明白的道理谢行玉却不一定想得明白。
谢夫人这般想着,依旧是出了营帐。
可没走出去多远,便瞧见谢嘉莹身边的锦秀一脸焦急地赶过来,“夫人,小姐这都已经被关了一天一夜了,小姐这一觉醒来见门口还有人守着,当即就发了脾气,将屋子里的东西尽数都砸了,还说若是再不放她出来,便什么也不肯吃了。”
昨日夜里发生的事颇多,就连谢夫人也是到了这会儿才知晓的。
谢嘉莹一直被关在营帐中,也没个知会的,这锦秀也都是求了门口守卫好几番才得了出来的机会,对于外间所发生的事儿自然一无所知。
谢夫人也是听了锦秀这话才想起来谢嘉莹还一直被关着的。
之所以关着她却是因为前头江奉容逃的那回有她做了帮衬,谢行玉好容易将人寻了回来,昨日又是大婚的时候,自然是不能再任由她胡来。
所以一早就将人关了起来。
可如今江奉容早已逃离了军营,再关着谢嘉莹好似也已经没了意义,于是叹息道:“眼下这般,也不必在关着嘉莹了,你去与门口守卫说一声,就说是我的意思。”
锦秀一听这话自然一脸喜色地应下,拂了礼便退下去传她命令了。
谢夫人脚步停顿了这一小会,想起谢行玉那边的事,也没再耽误,转了身便继续往他营帐的方向去。
谢行玉才发了一通火,三支队伍的人这会儿都已经被召回来了,他既是知晓人是被隋止安排的人带走的,夜里又已经将附近能寻的地方都搜刮了个遍,那自然明白这人应当是寻不回来了。
虽然认清了现实,但心底到底是不甘的。
所以不管做什么事,面色始终沉得厉害。
直到手底下有人禀报说是谢夫人过来了,他神色才微微变了变,但眉头却更是紧锁,没多说什么,只轻轻“嗯”了一声。
谢夫人进来之后先是打量了四周一眼,因着马上准备回上京了,营帐中的东西大多都已经被收拾起来了,所以一眼瞧去只让人觉得很是空旷。
谢夫人移开目光,又往前走了几步,瞧见谢行玉如今的模样,终究还是不曾忍住叹了口气,道:“你这又是何苦呢?”
谢行玉已经整整一夜不曾歇息,眼底的乌青以及下巴处冒了头的胡茬都分明地昭示着他这一整夜着实不好过。
谢夫人是他的母亲,瞧见自己孩子被折磨得这般模样,她若是不心疼,那就没有别的人心疼了。
谢行玉却并不想再谈这事,勉强挤出笑意道:“用不着多久便要动身回上京了,母亲那边的东西可有收拾妥当,底下人若有不够用,那便再从儿子这里拨两个过去使着。”
谢夫人听他避开了话题,虽然明白他是不想在提,可却依旧道:“母亲这会过来不为了旁的事,就为了你与阿容的事而来。”
谢行玉勉强挤出的那几分笑意终于敛下,但也不曾应声,只沉默地立在那儿。
谢夫人既然已经开了口,就索性将心底的话都尽数说了,道:“你是我的儿子,你的心思我自然是明白的,你与阿容之间经历了这样多的事儿,若是昨日的那桩婚事当真能成了,母亲也是高兴的,只是……”
她沉沉地“唉”了一声,“只是阿容心底却还是不愿的,前头跑了一会,你将人寻回来,又令人盯着,可她却还是跑了,这说明她是铁了心要走的。”
“其实细细想来,就算是昨日你们当真成了婚又如何?她昨日没有跑成,来日也还会寻了逃跑的时机,即便你总安排人盯着她,可却也不能一辈子如此啊,这样想来,行玉,你听母亲的话,不该勉强的事儿便不要再去勉强,往后总会有……”
“为何不能一辈子如此?”谢行玉声音冷得厉害,他打断谢夫人的话,在她惊愕的神色中,一个字一个字地重复问她,“为何不能一辈子?”
谢夫人哑然,听他继续道:“等她回到我身边之后,我便安排人时时刻刻守着她,若是她还有药逃走的心思,也没关系,她逃一次,我将她带回来一次便好,总归她永远都回留在我身边的。”
“你当真是疯了!”谢夫人声音发颤,眼眶竟也有些红了,“当初人家阿容一门心思在你身上,你偏偏分了心给旁人,如今人家不愿意了,你偏偏又要勉强了她,你这么做,着实太过自私了些!”
谢行玉虽然是谢夫人亲生的孩子,但是到了这会儿论起对错,她却无论如何也没法子偏向他。
谢夫人如此说却并未让谢行玉发了怒,他脸上寒意依旧在,可语气却是缓和了下来,“我与阿容之间的事,旁人是看不清的,母亲你亦是局外人,所谓自私还是旁的,哪里是这般衡量?”
“对阿容,我确实有诸多愧疚,将她留在身边,也是为了补偿,往后的日子还那样长,阿容如今心里还有气,自然不愿留在我身边,可等气消了,十多年的感情,哪里是几个月便能消磨干净的?”
他既然做出这些荒唐事来,便自有法子能同自己解释。
如今他这般说了,其实与其说是在说服谢夫人,却更像是为了坚定自个的心思。
往后的日子还长呢,只要这般一日日的熬着,总会等到她回心转意的时候。
第九十四章
谢夫人知晓自个是再劝不动谢行玉, 只得道:“罢了,你说得也对,这毕竟是你与阿容两个人之间的事, 我虽是你母亲,可许多事也并非我能管得了的。”
“只是行玉……阿容是个好姑娘, 若是来日你存了伤害她的心思, 定要再好好想一想她曾经为你做过的事,你始终是欠了她的。”
“我知道。”谢行玉道:“不会有那一日的。”
谢夫人得了他这句话,也没再多说什么,点了点头之后就转身出了营帐。
这马上就要启程回上京了, 该收拾的东西确实应当尽快吩咐下去收拾妥当了。
他们一家子人跟在军队的后边, 原本就算是个累赘,眼下若是在拖了人家后腿可是不好。
谢行玉在这军中虽是说得上话的, 但谢夫人也看得出来,他也不过是在三殿下手中办事的而已, 他们与三殿下沾了亲故, 所以许多事三殿下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能将他们接来军营中也是这个缘故。
只是三殿下是个好说话的,他们却也不能不识趣,总不能在这时候还耽误了大事。
如此想着,谢夫人抬步回了营帐中,刚吩咐了底下人将里边的东西收拾妥当, 就见谢嘉莹气喘吁吁地提着裙摆一路小跑着进来,“母亲,江姐姐当真已经走了?”
才一进来, 她便问了这事。
谢夫人抬眼看她满面喜色,也知晓她心中是如何想的, 也无心瞒了她,只点了头算是做了回答。
得了肯定答复,谢嘉莹面上的笑意更是止不住,连连道:“这可实在太好了,昨日我被兄长关着,外头那两个守卫是油盐不进的,我想着若是能帮一帮江姐姐就好了,可惜却连自个脱身都是难事,原以为是没了机会,却不想江姐姐竟是已经逃了!”
谢夫人虽然并不觉得此事是江奉容的过错,甚至希望谢行玉能放下这般念头,但这会儿见谢嘉莹这副欢天喜地的模样,却还是忍不住道:“到底是你兄长,怎地胳膊肘总是往外头拐?”
谢嘉莹轻哼一声,“我这是帮理不帮亲,兄长他自个做了混账事,还逼着江姐姐与他成亲,世上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如今江姐姐走了,对于江姐姐来说是解脱,对于兄长来说又何尝不是好事?强扭的瓜不甜,三岁小孩都明白的道理,他也总该认清认清了!”
谢嘉莹的话说得自然是有道理的,可谢夫人想起谢行玉说的那些话,知晓这事并没有就此过去。
但她抬眼看谢嘉莹这一脸欢喜的模样,到底没把心底的那些话说出口,只敷衍着点了点头便由着她自个开心去了。
***
江奉容同隋止却只是同行了一段路,等马车转入了大道不久,隋止便换了快马赶往上京。
宫中原本就有许多事是不能离了他的,只是他心里记挂着江奉容,所以即便这般局势下,却还是赶了过来。
若是乘坐马车回上京,那至少还需得两三日,而若是快马疾行,说不定一个日夜便能赶回去了,宫中如今形势不好,他能快些赶回去自然是好事。
如此,江奉容便在周之昀的护送之下,在第三日方才抵达了上京。
但却并未再回了周府,而是被周之昀带到了上京的一处宅院。
“明面上算是我的宅院,其实却是殿下提前买下的。”周之昀解释道:“殿下担心若是再回周府还被那些人盯上,想着不如安置在外间,即便那些人有心寻你也没这样容易。”
前头发生的那些事实在令人心惊胆战,即便已经将人寻回来了了,却也不能当作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隋止更是如此。
所以一早便提前将这些事儿安排妥当,唯恐再出了岔子。
江奉容自然明白他们的心意,弯了弯唇道:“那我就在这儿,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周之昀听着一怔,而后亦是笑着点了点头。
两人正说着进了里间,这宅院因着不想惹人注意的缘故,所以并不算太大,隐入寻常人家中,也瞧不出来什么特别之处。
而里边该有的却是一应俱全,一处主院,两处偏院,前边还修缮了花园子,园子里应时节的秋菊开得正好,可见是费了不少心思。
绕过园子正要进了主院,还来不及推开门,却瞧见一道雀跃的身影从里间跑了出来,江奉容定神一看,竟然是芸青。
芸青知晓江奉容被救回来之后便会被安置在此处,所以也是提前在这宅院住了好几日了,每日也不需做什么旁的活计,两眼一睁开便是眼巴巴地等着江奉容回来。
这一日日等着,也实在熬人。
好在今日算是将人等着了。
江奉容见了芸青自然也是高兴,两人分离了这么几日,心中却有数不尽的话想说。
周之昀瞧见这般情形,便也不曾打扰她们,转头嘱咐了园子里的仆从几句,而后才转身离开。
却说这芸青与江奉容二人进了主院,芸青却是将她上下细细瞧了好几回,确定她当真不曾受伤这才放了半边心。
可提起这桩事,心里的埋怨却还是不少的,“小姐遇上了这样的事,却也不肯提前与我说一声,我与你一同去也总好过这般在周府煎熬着!”
江奉容就是知晓芸青心里会有这般想法,所以才不肯提前与她说一声的。
“你若与我一同过去,除却多一个人来多吃一份苦头之外,又有什么区别?”她想起在军营中的情形,不由叹了口气。
芸青眼眶微红,“总好过小姐你一人……”
江奉容摇头,握着她的手道:“谢行玉到底不至于伤了我,你若去了,却不能保证如今的他是否会为了胁迫我而伤了你,如此,反而是得不偿失了。”
她说出这样一番道理来,芸青却是无法反驳。
从前的谢行玉自然不会如此行事,可如今的他却与从前全然不同,行事也更为荒唐,如此说出什么事来也都不奇怪了。
这话芸青虽是反驳不了,可她心里到底还是不满,又道:“说到底这事都是周家人的过错,您平日也是唤那位周公子一声兄长的,这做兄长的到了紧要关头却生生将您往火坑里推啊!”
前头芸青知晓了此事的来龙去脉,心里便是颇为不满的。
即便是当着周之昀的面,该说的话她也不曾憋在心里,如今虽然江奉容已经是平安归来,可只要一想起这几日提心吊胆,江奉容又在军营中受了多少苦楚,她便很难不将这些事儿尽数算在周之昀头上。
“好了。”江奉容打断了她的话,无奈道:“我知晓你是心疼我,但如今我毕竟已经平安回来了,便当真是他的过错也都已经过去了,更何况他是为了他自个的亲妹妹,人心都是偏的,换了谁一头是自个的亲妹子,一头却是才唤了没几日的妹妹,该怎么选也是不用多说。”
“况且那日夜里他也是同我坦了白,换了那周家小姐平安回来,我也是愿意的。”
江奉容将这道理细细讲了一通,芸青还想再说些什么,她却又认真道:“往后这种话不许再说了。”
芸青闻言,只得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默默地点了点头。
不过也只安静了片刻,忽地想起什么来,面上终于露出了笑意来道:“不过太子殿下对小姐倒是真心,他知晓那位周公子做的事,是当真朝他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后来安排了这处宅院,又特意安排了人将奴婢接到此处来,可见是用了心思为小姐考虑的。”
考虑到了她继续留在周家恐怕会不安全,亦是考虑到了她回来之后会想着芸青,所以提早将这一切尽数安排妥当,确实是事事周全。
宫中如今的局势原本就不好,他顾着里边的事恐怕都已经是分身乏术,却还将江奉容的事安排得这样用心。
她并非草木,听得芸青这般说了,心里自然也是有些动容的。
芸青好生感慨了一番,接着看向江奉容,面上笑意添了几分暧昧,道:“说起来小姐与太子殿下也是有些缘分的,旁的事就不说了,只说前段时日小姐还换了身份成了周家小姐,亦成了太子殿下的未婚妻,差点嫁给了太子殿下。”
“如今虽然经历了这样多的事儿,但这太子殿下的心思却从不曾掩藏过分毫,瞧着倒是并不在意小姐是否还顶着周家小姐这一身份的……”
芸青的话说得直白,江奉容听着,心头也不由泛起了涟漪。
她幼时便遭了变故,比许多年岁相当的女子要更早便懂得了许多人情世故,而到了如今,经历了这样多的事儿,她更不可能是全然不通情事的。
隋止的心意,她看得明白。
只是他们两人即便一同经历了这样许多,不知为何,她却还是总隐约觉得他们之间仿佛隔着什么。
始终无法真正靠近对方。
而更重要的是眼下正值多事之秋,那场危机还不曾真正解除之前,这些事,都应当先放在一旁。
第九十五章
从那日谢行玉确定了江奉容当真是被隋止的人带走了之后他便浑然如同变了一个人。
原本五日的路程直接便被他压缩到了三日。
三日之间, 军营中的那些将士们莫说是歇息时间了,便是连吃饭喝水的时间都被削减了一半,个个皆是疲累不堪。
隋璟原本是觉得无需这样紧急的, 可谢行玉却道圣人如今情况不好,不可再耽误了。
即便隋璟知晓谢行玉心中另有他想, 可却也不得不承认他的话有些道理, 于是便只能任由他如此安排了。
三日之后,谢行玉隋璟与吴由一行人当真抵达了上京。
圣人病危之际,三殿下带着军队浩浩荡荡地入京,这到底打得是什么主意早已是路人皆知。
但隋璟也并不在意。
他只带着谢行玉, 吴由等人风风火火地入了宫。
这已经是圣人病倒的第十一日了。
谢皇后亦是一心一意地在明宣宫守了他十一日, 凡是与圣人病症相关之事,事无巨细, 谢皇后都皆是亲力亲为。
宫中上下都知晓此事,自然也因此盛赞谢皇后对圣人情意深重。
只是明眼人却知晓谢皇后如此用心哪里是因着对圣人情意, 只不过是怕圣人驾崩, 太子隋止名正言顺地登了位而已。
不过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即便心中知晓也是不可能拿到明面上来说的。
心里有数便罢了。
不管到底因着何种缘由,如今的谢皇后确实是宫中最害怕圣人驾崩之人,所以她照料圣人自然也是真的用了心思。
不论是何种名贵药材,又是多么难得的东西,只要有法子,她都是不遗余力地去尝试。
只是即便如此, 圣人的情况依旧是一日差过一日,到了如今,只能是每日都用那上好的人参吊着一条性命罢了。
眼看着圣人的情况一日差过一日, 谢皇后的心里自然越发担忧。
她如今夜夜都歇在明宣宫的外殿,每日醒来之后什么也不做, 就快步走到圣人的床榻边上,探了他的鼻息,确定人还活着才能稍稍松一口气。
但圣人如今已是油尽灯枯,即便再好的药材吊着,依旧只是这几日的事罢了。
谢皇后只要一想起这事,心底便慌地不行,却也做不了什么,只能捏紧了手中那一串开过光的佛珠,嘴里不住念着“阿弥陀佛菩萨保佑”之类,仿佛唯有这样她的心才能稍稍安定些。
这日,她一如往常地守在圣人身边,侍奉着他将刚熬好的汤药喝下去。
那一勺汤药喂进他的口中,其实半数以上都是喝不进去的,但即便如此,谢皇后依旧耐心极好地将那一碗汤药一点点喂完。
等一碗汤药见了底,她才将汤碗搁下,画萍便一脸喜色地从外间进来,“娘娘,咱们殿下回来了!”
谢皇后闻言猛然抬头,眼底的欢喜自然不必多说,她连连道:“这可太好了,这可太好了!”
又道:“既然已经回来了怎么不进来,还等在外间?”
画萍神色一顿,语气也小心了许多,道:“只是太子殿下也在外间,二人正好碰上了所以……”
谢皇后皱眉,又转眸看了一眼依旧躺在床榻上的圣人,道:“昨日太医便与本宫说了,陛下如今还能活着已经是一桩奇事,但其实不过是凭着这些外来的东西撑着,实际上却早已是油尽灯枯,再怎么熬下去,也不过这两日的事了。”
“此事,不能再耽误下去了。”
说罢,她看向画萍,吩咐道:“你去将孙启叫来。”
这孙启虽然只是太医院的一个药童,但这十多日以来,谢皇后时不时将他传召到身边,也见识到了他的医术,对他很是信任。
他在太医院或许只是个药童,在在外间却是又有数年行医经验的大夫,这太医院里的太医本事自然是不必多说。
可因着宫中这些主子大多是身份贵重的,所以宫中太医施针用药都多是以稳妥为主,有些猛药他们是万万没有胆子尝试的。
毕竟若是用出了什么岔子,他们便是第一个要承担责任的。
这所谓承担责任,轻则只是自己一人丢了性命,重则一家老小连着族中亲戚都逃不过一劫。
如此,哪里还敢冒这样的风险?
可孙启这样的外来大夫就不同了。
虽然如今也已经是入了宫,但却还不曾被宫里头这些潜移默化的规矩浸淫彻底。
再加之这人又是画萍的同乡,谢皇后对他自然不免又多了几分信任。
眼下,她又是最需要大夫帮衬的时候,重用孙启也就是情理之中了。
画萍听得谢皇后这般吩咐,连忙应了下来,这些时日谢皇后时常令她去将孙启带来,她早已习惯,自然不会觉得有什么可奇怪的。
而画萍才离开,谢皇后也一同走了出去。
外间,果真隋止与隋璟都在,二人正在说话。
她算来已经有数月不曾见过隋璟了,如今虽然只瞧见他的背影,却也看出他长高不少,亦是瘦削了不少。
当真是吃了不少苦头。
她这会儿有数不尽的话想同自个的孩子说,可奈何有外人在场,再加之如今情况特殊,也并非是说这些的时候。
于是快步走上前去,“阿璟,你可算回来了。”
即便竭力压着心头的情绪,谢皇后说出这句话时声音里依旧带着明显的颤意。
隋璟闻声回过头来,瞧见谢皇后,连忙跪下给她行了大礼,“儿臣不孝,让母亲担心了。”
一旁隋止瞧见这般景象,也顺势见了礼,唤了声“母后”。
只是谢皇后的心思都尽数在隋璟身上,他心下也明白,所以不等谢皇后多说便识趣地起身站到了一旁。
而谢皇后先是将隋璟搀扶起身,而后才用帕子擦了擦眼泪,连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不知父皇他如今……可还好?”隋璟的目光往殿内看去,瞧着只是个关心父亲的孩子一般。
“你父皇他的情况一直不好……”听隋璟提及此事,谢皇后便顺势叹了口气,“母后这些时日一直在你父皇身边照料着,他偶尔清醒过来的时候,还总与母后念着你,说不知你如今在军营中的情况如何,是否受了苦……”
说着,谢皇后又抹起了眼泪来,道:“你父皇虽然不曾说,可母后看得出来,他心里一直是很后悔当初答应将你送去西山大营那种地方的。”
这自然是谢皇后杜撰的了。
她此时当着隋止的面如此说,便是故意想膈应他一番。
但隋止虽然听得这话,可神色却始终如常,仿佛并不在意。
也正在这时,守在里间的画意匆匆行至几人面前,向几人简单行了礼之后向谢皇后道:“娘娘,陛下醒了,正在找您呢!”
说到这,她看了一眼一旁隋璟,道:“奴婢与陛下说三殿下回来了,娘娘正在与三殿下说话,陛下听了很是高兴,说是想见三殿下。”
画意说完这一番话很快低下头去,交叠在腰间的手微微用了些力气,显然是有些紧张的。
“你父皇昏睡了好几日了,这会儿却突然醒来,可见是心里记挂着你这个孩子。”谢皇后虽是笑着,可眼泪却不曾停过,这副又是哭又是笑的模样更是令人叹息。
她拉着隋璟道:“走吧,你父皇想见你,你也正好去看看你父皇。”
隋璟自然应下,声音艰涩道:“是。”
可正当二人要往里间走去之时,一旁始终不曾开口说话的隋止却忽地道:“说来我也许久不曾见父皇了,这些日子凡是来探望都被母后的人拦在殿外,说是父皇身子虚弱,不便惊扰,既然如今父皇醒来,也都能见三弟了,不知母后可否允我一同去看看父皇呢?”
谢皇后脚步顿住,唇边的笑意越发勉强,她轻轻叹了口气道:“太子这话说得倒像是本宫不让你去见陛下一般,其实哪里有这种事,只是方才你也听着了,陛下只说是想见阿璟。”
说到此处,她思忖了片刻,又道:“阿璟被送去西山大营到如今已有数月,陛下也确实许久不曾见他了,特别是如今又这样病了一场,陛下心底念着他也是正常,太子却一直是在宫中的,时常见着,也不差这一回两回的。”
“若是太子实在想见陛下,不如待会儿本宫见了陛下与陛下提一提,若是陛下应允,本宫再令人来向太子知会一声也不迟。”
谢皇后如此说了,便仿佛是隋止不懂事了。
但隋止却并未顺势应下,而是皱眉道:“母后这般做法有些不妥当吧,前些日子总不让我见父皇也就罢了,如今父皇醒了依旧如此,母后这样担心我见了父皇,这其中难道有别的缘故?”
他说着,面色不善地冷哼一声,竟是往前行了几步,瞧着大有要闯进里间去瞧个分明的意思。
但他还来进入里间,守在殿外的禁军首领迟文恪便大步拦在了隋止身前,“太子殿下,得罪了。”
第九十六章
这迟文恪作为禁军首领, 原本是只听从圣人吩咐的。
只是如今圣人缠绵病榻,谢皇后便寻着机会令他守在明宣宫前,名头自然是护着圣人的周全, 免得让有心之人钻了空子,接着这机会伤了圣人。
至于谁人是那有心之人, 便不得而知了。
而迟文恪也并非那不通变节之人, 等谢皇后将如今情形说明,迟文恪也觉得这话有些道理,眼下确实护着圣人安全是最为要紧,所以便当真亲自带人守住了明宣宫。
此时他向前几步拦住了隋止的去路, 嘴上虽然说着“得罪”, 但是语气却是并不客气的,身形更是没有分毫要让步的意思。
隋止皱眉, 目光扫过迟文恪身边那几个守卫,知晓他此时想强行闯入里间定然是不行的。
只能是后退了几步, 算是舍弃了闯入里间的念头。
如此, 那迟文恪面上神色才松缓下来。
而谢皇后却仿佛不曾瞧见方才二人之间那一番对峙,只依旧带着隋璟往里间走去。
进了里间,殿门亦是被紧紧关上,等在外间的隋止自然是一点声响也听不见了。
他转身,似乎有要离开此处的意思,但谢行玉却在这时走了过来。
这谢行玉原本便是跟在隋璟身边的, 不过隋璟大约是急着见圣人,而谢行玉又还有家人需得安置妥当,所以隋璟便先入了宫, 而谢行玉慢了一步,到了这会儿才来。
但却正好遇上了准备离开的隋止。
谢行玉虽是上前行了礼, 但一开口的语气却不算好,他语调有些发冷道:“太子殿下倒是果真并非寻常人,宫中形势如此,居然还能将心思放在儿女情长的小事上边,连原本不属于自己的都要抢走,臣当真是佩服。”
他话语中分明带了刺,隋止听得明白,面色却不曾生变,只道:“属不属于,抢不抢走却并非是由谢将军来论断的,还应当是看她如何想,谢将军以为呢?”
大约是想起江奉容在他身边时是如何想尽办法逃离,谢行玉的脸色微微有些发白,但却很快恢复如常,他冷哼一声道:“阿容不过还没看清她自己的心意罢了,我与她十余年的感情,哪里是几个朝夕便能撼动?”
隋止看也不曾多看他一眼,只道:“倘若当真有那一日,也应当由她自己来决断。”
依旧是平静至极的语调,仿佛对这一切都始终是并不在意的态度。
但宽大袖袍底下已经绷紧的指节却早已将他的内心所想暴露无疑。
他认清自己心意的这些时日以来,其实做了不少超越那条界限的事,仿佛早已将那心思明晃晃地表露了出来,但其实却还不曾真正与江奉容说过什么。
这其中缘由,自然是与这谢行玉有些干系。
毕竟江奉容与谢行玉的过去可谓轰轰烈烈,不说他们这些人,便是上京随便一个路人,或许都曾听闻过当初他们之间的那一桩婚事。
隋止并非在意他们曾有过这样的过去,只是在意江奉容的心,在意她心里是否还念着谢行玉。
……
里间,谢皇后已经拉着隋璟走到了圣人的床榻边上。
圣人此时依旧紧闭双目,显然并未曾醒来。
“母后,父皇这……”隋璟见此景象自然意外,他当真以为圣人已经醒来,并且还提出想见他。
可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事儿,从前隋璟还在宫中是,圣人便向来不喜他,后来他去了西山大营历练,或许是看出他有几分恒心,圣人难得称赞了他几句。
但也只是称赞了他几句而已。
隋璟有心留在西山大营历练,圣人之后便也当真就不曾再提过要将他接回来的事儿,若是当真在意这个儿子,怎会让他生生在西山大营待了这样久,甚至后边还随着军营出征?
这其中道理隋璟未必是想不明白的,只是听得画意那般说了之后,他却还是不由得信了几分。
谢皇后却微微一笑,道:“等会儿你父皇便会醒来了。”
显然,这一切她已经提早做了安排。
说完,便抬手令方才就已经等在里间的孙启过来。
谢皇后与隋止隋璟二人说话的空隙,画萍就已经依着她的吩咐将人带了过来候在里间。
这孙启作寻常宫人装扮,举止很是低调,自然无人发觉。
他依着谢皇后的命令走上前来,目光却始终看着地面,并不敢抬起头来,比寻常宫人还要更是谦卑几分的姿态。
谢皇后看了他一眼,道:“你前头告诉本宫,能为圣陛下施针令他醒来,如今便来试试吧!”
“这……”一听这话,孙启额头上冷汗便不住冒了出来,他用力擦了擦,为难道:“眼下陛下的情况实在不好,若是强行如此,只怕会坏了根基,陛下他……未必能熬得过去啊!”
圣人的情况一日比一日差,到了如今能活着已经是一桩奇事,哪里还能用这般冒险的法子?
孙启原本以为自己这一番话能将谢皇后劝住,哪里想到她却是一副浑然不在意的模样,依旧道:“没关系,陛下如今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其实和死了也没太大差别,还不如用些法子令他能醒过来,若能帮衬本宫一些也算不浪费本宫这些时日为了照料他费了这样多心力。”
或许是因着里间这些人尽数都是她信得过的人,所以她说话也没了顾忌,竟是将心底话都尽数说出了口。
里间那些个宫人,胆子大些的画萍神色还算正常,胆子小些的画意与身边两个宫人面上都带着几分惶恐,头低得越来越低,显然是不想卷入到这些事情当中来的。
只是却也没得选。
孙启却几乎已经是面如死灰,这般大逆不道之事,他是万万没有胆子做的。
若是圣人无碍倒也罢了,倘若当真出了什么岔子,这样的责任谁来担?
可不就只有他了么?
可谢皇后见他依旧不肯应下,却已经是没了耐心,语气冷了几分,道:“不算这桩事,你也已经帮了本宫做了不少事了,本宫这些时日做了什么你都清楚,到了如今再想独善其身,怕是有些晚了!”
画萍也上前帮着劝道:“孙大哥,眼下咱们都是皇后娘娘的人,你帮娘娘做了事,娘娘不会亏待你的。”
孙启攥紧了拳头,虽然心底依旧有些不甘,但却也明白事到如今除却妥协已经没了其他路可以走。
于是最终只得屈身应下,道:“奴才这便帮陛下施针。”
谢皇后神色这才缓和下来,轻轻点头道:“去吧。”
孙启应了声“是”,而后快步走到圣人床榻前,将那一卷针铺了开来,之后便从中取出长针,刺入圣人的一个个穴位之中。
这事情显然极为凶险,孙启在宫外也算是个行医多年的大夫,一手针灸的本事不说出神入化,但确实是得了不少人称赞。
而这一手本事最为要紧的不是旁的,只是手要稳,每一针下去干净利索,不拖泥带水。
但这会儿为圣人施针,他的手却是止不住的斗抖,每一针都须得斟酌好一会才落下。
他是当真害怕出了岔子。
趁着这个空隙,等在一旁的隋璟终于是忍不住开了口,“母后,若是父皇当真醒来,会不会怪罪……”
他指的自然是他私自令谢行玉,吴由等人带西山大营的将士会上京的事了。
对外,他可以说是因着一片孝悌之心,得知圣人病倒后未加细思便赶了回来,但对内,隋止这个太子也好,圣人也罢,都不可能是看不出他真正心思的。
所以他听着谢皇后的话,心里反而是越发不安定起来。
可谢皇后听得这话却轻轻一笑,转头看了一眼一旁的画萍,画萍会意,垂首退出了内殿,而谢皇后却拉着隋璟在案几旁坐下,道:“你担心什么,有母后在呢,便是你父皇醒来也是不会责怪你的。”
隋璟却并未因着谢皇后这话而安下心来,依旧皱眉道:“若是父皇醒来,母后又能如何?母后从前便在父皇面前不得脸,如今这样折腾一遭,难道母后在父皇面前便能有些脸面了?”
他心下烦躁,说话便也越发口不择言。
即便是当着宫人的面,他也不曾顾着谢皇后的脸面。
谢皇后听得这话,眼底闪过一丝难堪,但很快又恢复如常,隋璟向来是这样的性子,虽然去西山大营历练了数月之后确实变得沉稳许久,但骨子里的脾性却还是很难真正改得了的。
恰好这时画萍手中捧着一卷东西走了过来,谢皇后便从她手中接过那物件放在了隋璟面前铺开。
隋璟随意地撇了一眼,等他瞧清楚上边的字之后才变了脸色,就连声音中也跟着微微带了颤意,“这是……传位诏书?”
谢皇后笑着点头,“母后早已为你准备好了一切,只等这诏书上盖上一个玉玺的印记,如此,这是便定下来了。”
隋璟摩挲着这封传位诏书,心头的激动难以言喻,但却并未全然失了理智,“这上边历数了太子的数条罪行,但却并未实证,那些朝臣会信吗?”
第九十七章
“由不得他们信不信。”谢皇后轻哼一声, “届时有了这传位诏书,你便是我们楚国的新君,谁敢不认?”
“不说你带来的西山大营那些人, 便是迟文恪,也会一心护着你登位的。”
听谢皇后提及迟文恪, 隋璟的心稍稍安定了下来, 确实,这封诏书一下,他便是名正言顺的继位者。
虽说隋止在储君之位上坐了多年,可临终前变了心意, 改换储君的君主不知凡几, 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不管何人坐上那个位置,刚坐上去之时都少不了会遇上几分质疑。
等时间久了, 位子坐得稳了,那些别有用心之人知晓自己改变不了什么了, 一切便也就成埃落定。
想到此处, 隋璟握住那封诏书的手不由微微发颤,显然心底有些激动。
二人正说着,孙启将最后一枚长针缓缓刺入了圣人的身体中,而原本躺在床榻上紧闭双目的圣人也猛然睁开了眼睛来,瞧着仿佛恢复了几分精气神。
但其实那依旧惨白的面容与瞪得浑圆的眸子却更是令人生惧。
不过人到底是醒过来了。
一旁画萍不敢耽误,连忙去外殿向谢皇后, 隋璟二人禀报。
二人闻言互相瞧了一眼对方,虽是不曾说话,但却好似已经明白了对方心中所想。
最终是谢皇后上前一步从隋璟的手里接过了那封诏书, 而后缓缓走进里间。
圣人确实已经醒过来了,但情况却不算太好。
许是因为此时的圣人依旧是任由谢皇后拿捏的存在, 所以她并未像从前一般对圣人恭敬客气,行至床榻边的时候,甚至连行礼都不曾就直接上前去。
圣人有些艰难地抬眸看向她,浑浊的眼神中瞧不出有什么情绪来。
谢皇后将那封诏书铺开,而后道:“陛下,传位给阿璟吧。”
圣人的眼眸瞪得更大了,似乎有些意外谢皇后竟然敢说出这般大逆不道之言来,他张了张了嘴,却只发出了极为含糊的“啊啊”声音,显然竟是连说话也不能了。
谢皇后皱眉看向孙启,“陛下这是不能说话了?”
在这当口,孙启原本是尽可能退到一旁缩小自个存在感的,只是谢皇后点了名,他却也不能不应,只能上前一步答道:“前头陛下的情况不好,为了让陛下能再熬一熬,奴才开的方子里,有几味药是极伤嗓子的。”
说到此处,他抬眸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谢皇后,咽了口口水,又加了一句,“这事,奴才与您提过。”
听孙启这般说了,谢皇后才恍惚想起来好似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只是那时候她自己一心想着圣人能活下来便好,至于旁的,自然都不要紧。
于是不曾多问就应了下来。
没曾想如今却……
“罢了,你退下吧。”谢皇后不想多说,只摆手令孙启退下。
孙启连忙应了个“是”,而后退至一旁。
谢皇后再看向床榻上已然奄奄一息的圣人,顿时也失了耐心,咬牙道:“陛下,臣妾的心思你应当也明白了,臣妾在你身边这么多年了,对你所求甚多,但你却从不曾应允过臣妾什么,如今便是看在臣妾这些时日以来一直尽心尽力守着你的份上,便答应臣妾这一回吧。”
“臣妾知晓你如今口不能言,所以你只需指出那玉玺所在,便足够。”
她的言语似乎是在恳求圣人,但语气却带了几分强硬的意味。
显然,她并不想给圣人选择的余地。
圣人却只死死的盯着眼前人,喘息的声音越发粗砺,嘴巴一张一合的,连带着从喉咙里也止不住地发出了有些古怪的“嗬嗬”声。
谢皇后明白,圣人这是不愿意答应。
她早知晓要让圣人松口此事定然不会那样容易,可此时瞧见圣人这副模样,却依旧失了冷静,她凝眸看着眼前人,“陛下,如今这明宣宫内外都是我的人,你即便再不愿意答应,也只能答应。”
圣人依旧看着她,可浑浊不清的眼底却仿佛多了几分厌恶。
而也恰恰是这几分厌恶让她彻底没了理智,她贴近圣人床榻边,猛然伸手掐住了圣人的脖颈。
这一番景象令殿内的孙启画萍画意等人心里头都是一惊,即便是胆子大些的画萍都不曾想过谢皇后竟敢亲自对圣人动手,也慌忙与孙启画意一同低下头去。
仿佛只要低下头,就可以当作什么也不曾瞧见一般。
谢皇后自小是养尊处优的娇贵小姐,后来入了宫,虽说是不受宠爱,可到底是最尊贵的身份,自然也吃不了什么苦头的。
所以其实这一双手的气力并不算大。
不说成年男子,便是做惯活计的宫人也能轻巧地将人推开来。
只是此时的圣人却早已是奄奄一息,只是稍稍动弹都算是一桩难事,被谢皇后就这般掐住了脖子自然没有挣扎的余地。
唯有竭力想抬起来的手臂算是他能做的最后反抗。
“陛下,算臣妾求求你,告诉我玉玺到底在哪吧。”她的手心越发用力,可声音却软了下来,语气里面少见的有了几分哀求的意味。
大约是实在受不住了,圣人终于伸手指了一个方向。
谢皇后顺着他手所指的方向瞧去,正是殿外书案的下边,她看了已经全然没了反抗气力的圣人一眼,而后踉跄着跑到书案旁。
同样瞧见了这般景象的隋璟已是快步上前。
母子二人在书案底下摸索着,但却什么也不曾发现,隋璟有些烦躁地皱眉,“他不会是胡乱指了个地方吧?”
他的话音刚落,谢皇后却在那地毯上摸到一个有些奇怪的凸起。
她抬眸看向隋璟,隋璟也猛然意识到了什么,很快动手将那地毯掀了开来,再将那处凸起直接用力按了下去,方才还严丝合缝的地面竟是缓缓地从两边分开。
瞧见这般景象,谢皇后与隋璟眼中都尽是难以掩盖的兴奋与贪婪之色。
等里间完全打开,隋璟迫不及待的从里间拿出一个做工极为精细的木盒来放在了书案上,接着再小心翼翼地拿去了盖子,这才瞧见了里边的物件。
那被明黄绸布包裹着的物件,正是玉玺。
等他们用那玉玺在传位诏书上用力盖下章印之后,殿内却突然传来一声惊呼,画萍神色恐慌地跑到谢皇后跟前,声音颤抖道:“陛下……陛下他好像……”
谢皇后方才达成了心中所想,这会儿正是心情最好的时候,虽然因为画萍这副慌里慌张的模样有些烦躁,但到底没责骂她,只问道:“到底怎么了?”
“陛下他好像……好像驾崩了……”即便画萍并不算胆小,可却依旧是磕磕绊绊了好一会才将那两个字说出了口。
谢皇后闻言下意识往殿内瞧了一眼,透过轻纱般的帘子,她果真瞧见圣人的手已经是无力的垂了下来。
她的心慌了一瞬,却听到一旁隋璟浑然不在意道:“有什么要紧,反正玉玺已经在我们手中,诏书也已经妥当,他若是还活着恐怕还会给我们添些麻烦。”
这话说得确实有些道理,谢皇后回过神来,点了点头道:“也是,本宫苦心照料了他十余日,不就是为了今日吗,如今他既然已经没了用处,去了也好。”
“为我们省去了许多麻烦。”
说罢,她缓步往外间走去,而隋璟知晓她接下来要做什么,也跟在她身后出了殿门。
一出殿门,二人面上皆是换上了沉痛之色。
不等外间人开口询问,谢皇后便嘴唇微动,眼泪随之落了下来,声音哽咽道:“陛下……驾崩了。”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尽数变了脸色。
隋止更是几步上前,有些不敢相信道:“方才不是说父皇他醒了吗?怎么会突然就……”
迟文恪亦是神色疑惑地看向了谢皇后与隋璟,显然圣人离世得突然,令他心底也禁不住生了疑。
“陛下的身子原本就一日差过一日,即便用了再好的东西吊着也都没有好转的迹象……”谢皇后一边说着一边抹起眼泪来,“今日见陛下醒来,本宫亦是觉得高兴,却不想才不曾与阿璟说了两句话,就……”
她的话才说完,却有一提着药箱的太医匆匆过来向谢皇后等人一一行了礼,隋止却不等他将礼行完便神色悲痛道:“原本想着父皇既然醒来,或许身子便能有些转机,便令人去将刘太医请来,父皇此时或许不想见我,可到底是要见太医的,却不想父皇竟然……”
瞧见刘太医的一瞬,谢皇后与隋璟其实是有些心虚,可听得隋止这般说了之后,神色却又恢复如常。
只是这刘太医听得这话却先是变了脸色,“这……方才陛下当真醒过来了却又……不可能,陛下的情况臣今日一早才来瞧过,倘若陛下当真醒了,那说明陛下的身子应当是能好转了,绝不会就这般……”
刘太医的话几乎让所有人心中都生了怀疑。
这刘太医是太医院的院首,说的话份量自然不必多言。
第九十八章
也正是因为想到了这一层, 谢皇后的面色也微微有些发沉,她暗自捏紧了手中帕子,声音里却多了几分哀痛, “刘太医所言是质疑本宫么?这些时日以来本宫是如何细心照料陛下的,宫中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倘若本宫当真有害陛下的心思, 又何苦做这些?”
谢皇后这些时日所做之事自然有目共睹。
圣人病倒之后,刘太医作为太医院院首,来明宣宫的次数自然不少。
他比其他人应当更为清楚谢皇后这些时日以来的付出。
所以此时神色也有些迟疑起来,“这……老臣并非是这个意思。”
“母后请勿怪罪。”隋止叹息道:“父皇走得突然, 儿臣只是担心若是不让刘太医这样令人信服的太医去瞧一瞧, 众人心中怕是会生出疑虑来。”
说到此处,他的目光缓缓移到了一旁隋璟的身上, “若是因此而牵扯到了三弟身上,众口铄金, 怕是解释也解释不清楚了。”
分明是他想拆穿谢皇后的真面目, 可听他这般解释着,却好似成了真心实意地帮着谢皇后与隋璟考虑似的。
若是谢皇后再想拒绝,反倒是更令人生疑,这其中是否当真有别的古怪了。
谢皇后盯着眼前人,眼底的恨意几乎要掩藏不住。
她比任何都要清楚,此时若是当真让刘太医进去检查, 那一切都藏不住了。
因为她在央求圣人传位与隋璟之时,克制不住地对圣人动了手,并且在圣人的脖颈处留下了分明的勒痕。
不说是像刘太医这般经验丰富的老太医, 便是个不通医术的普通人瞧见了那处痕迹都很难不起疑心。
所以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隋止得逞的。
但隋止步步紧逼,又拿出为隋璟考虑这般说辞来, 谢皇后若是再不说些什么,只怕在场的这些人心里都不知如何想的。
其他的人也就罢了,可手中还掌管着禁卫军的迟文恪她却不能不在意。
于是神色勉强道:“母后自然明白你的心意,只是陛下身份金尊玉贵,哪里容得了这般亵渎,母后只是不想让陛下去了之后还失了体面。”
谢皇后好容易才算想出这般说辞来,一旁隋璟也顺势冷哼一声道:“母后一心为父皇考虑,可兄长却好似并不如此,反而在这当口费心为难母后,如此举动,怕是有些不妥吧?”
母子二人又将脏水泼了回来。
这话说得其实也有几分道理,只是隋止就好似早已想好如何应对这般说辞,道:“母后这话却是错了,正因为父皇身份贵重,与寻常人不同,所以才更应当让刘太医去看看,若是当真因为旁的缘故而令父皇出了事,难道一国君主也应当这样去得不明不白吗?”
谢皇后面色一变,“太子这话的意思,是认定本宫对陛下做了什么了?”
“母后误会了。”隋止神色谦卑地解释道:“儿臣并非怀疑母后,这‘旁的缘由’亦有千万种可能,等刘太医进去看看父皇,一切不就有了答案么?”
谢皇后还要说些什么,一直不曾说话的迟文恪却突然开口道:“臣觉得太子殿下这话有些道理,陛下身份贵重,如论如何也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的去了,刘太医是太医院院首,他的人品医术都是信得过的。”
若是迟文恪不曾开口,谢皇后或许还能扳回局面,可他偏偏在此时开了口,甚至直言可以让刘太医去瞧瞧。
她若是再不应下,那便是连迟文恪也得罪了。
“迟将军这话说得有些道理。”谢皇后好似终于是松了口,可她却取出了那封诏书来,道:“只是圣人还有一遗愿不曾达成,还请诸位容本宫先将此事了结。”
说罢,她缓缓展开那封诏书,将里间内容字字句句念了出来。
里边头一句便是斥责隋止的话语,认为他不够恭谨谦逊,沉迷权术,这罪名着实严重,在场人听着面色都有些古怪。
而接着,谢皇后又历数了隋止的数条罪行,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仿佛早已在心头积攒了数不清的怨气。
隋止凝眸站在台阶下,神色中倒是瞧不出什么来。
而谢皇后这份诏书念道最后,却是要另立储君。
在诏书中,圣人道:“朕知晓朕时日无多,趁着如今神志还算清醒,想让老三隋璟坐稳储君的位置,他年纪虽小,可向来聪慧,又有皇后,谢家扶持,朕相信他能担起这份责任。”
“至于老二,他在储君的位置上坐了太久了,反而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好一位君主,他犯下了这样多的多错,可他到底是朕的儿子,就将他幽禁于文清宫吧,余生,做个富贵闲人足矣。”
文清宫坐落在整座皇宫的最南边,宫殿虽不算小,可却荒凉,早在先帝时便已经空置,到如今都已经有二十余年了。
众人听着这诏书所言,知晓圣人要将隋止发落到那处宫殿中,也不禁在心中感慨,这当真是有些狠心了。
可这份诏书却是谢皇后提前备下的。
她原本也是想着将隋璟杀之而后快。
毕竟他只要活着,对于隋璟而言,便是实实在在的威胁。
可她思忖良久,到底没有这样做。
即便她对圣人没有多少感情,可却陪在他身边这样多年,又曾经用尽揣摩过他的心思,自然知晓若是圣人,定然不会这样随意地要了隋璟的性命。
她若是如此行事,反而是操之过急,到时候若是惹来他人怀疑,岂非是得不偿失了?
“也罢。”谢皇后想着,“先将他关入文清宫,等阿璟顺利坐上那个位置,再杀了他就容易了,到时候随便寻个由头,即便说他是自尽,也无人敢怀疑什么。”
如此想着,谢皇后便在诏书中写下将隋止幽禁于文清宫的决断。
可当她宣读完这诏书中的内容,在场的众人心中依旧很难不存有疑虑。
只是谢行玉却先反应过来,抬眸看向迟文恪,“迟将军,这是陛下的命令,你还等什么呢?”
迟文恪眉头紧锁,显然有些难以决断。
而他身边的几个守卫都看向了他,仿佛只要他一声令下,他们就会毫不迟疑地将隋止制住。
半晌之后,迟文恪终于是开了口,他向着隋止道:“太子殿下,您……就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不说旁的,只说那诏书中历数隋止的诸多罪行,那些事,难道他竟是没有分毫解释的打算?
“多谢迟将军还愿意相信我。”隋止轻笑道:“其实关于诏书所言,我倒是并没有什么可解释的,因为这里间尽是荒唐至极的谬论,没有一句是可以当真的!”
隋璟冷声道:“父皇方才离世,兄长却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来,怕是有些不妥吧!”
“这诏书若当真是父皇留下,那我自当认下。”隋璟又将这不孝的罪名压下来,隋止的神色却依旧不曾有什么变化,只淡淡道:“可谁人能证明这诏书就是真的呢?”
他语气平静,可开口说出的话却令在场众人又是一惊。
迟文恪眸色微变,显然心里已经起了疑。
而谢行玉却道:“太子殿下,这诏书既是陛下亲笔写就,又是皇后娘娘亲口宣读,你如此说,难道是怀疑皇后娘娘做了假不成?”
谢皇后的身份贵重,自然不容质疑。
但隋止却看也不曾看他一眼,只看着谢皇后道:“并非是我怀疑皇后娘娘,只是这诏书里边提及了诸多要事情,譬如安在我头上的几桩罪行,又譬如要将我幽禁于文清宫而另立三弟为新君,这封诏书事关重大,若当真为假,岂非荒唐?”
此言一出,迟文恪便上前一步拱手道:“太子殿下此言不错,这封诏书事关重大,是真是假,确实须得一验!”
迟文恪已经开了口,谢皇后却再死咬着不肯将这诏书拿出来验一验真假,那便更是惹人生疑了。
而隋璟与谢皇后二人都知晓这诏书如何得来的,所谓验真假其实不过是瞧一瞧盖在上边的玉玺是真是假。
只要玉玺为真,那这诏书便假不了。
可这玉玺分明是圣人告诉他们所在的。
所以隋璟并不曾迟疑就向谢皇后道:“母后,既然他们不信,便索性验一验就是,省得他们再将脏水泼到您身上。”
谢皇后心里是有底气的,这份诏书虽然来得不正当,但却并非是假的,所以顺势点了头,“这话说得不错,你们要验那直接来验便是。”
“只是……”她冷冷看着隋止,“若是这诏书是真的,太子方才那些不敬之言,却是不能就这般算了,只是质疑本宫本宫自然可以不计较,但不敬陛下却不能就此算了。”
隋止知晓她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索性道:“母后此言不错,既如此,那若是这诏书为真,那我便任由母后处置了。”
这便是连他的生死都交到了谢皇后手中了。
谢皇后有意无意地勾了勾唇角,显然以为一切都尽在自个的掌控之中,于是道:“既然太子如此说了,那不知你是想如何验本宫手中这诏书真假?”
隋止向迟文恪道:“不知迟将军可有法子?”
迟文恪思忖片刻,而后神色凝重道:“若是要辨别这诏书真假,除却朝中那些老臣之外,便是一直以来侍奉在陛下身边的李沛李公公最是有份量,若是他前来,定是一眼能瞧出这诏书上的玉玺印章真假。”
隋止点头,“此时若要将宫外老臣请来怕是要等上几个时辰,不若直接将李公公请来论断,不知母后以为如何?”
这李沛跟随在圣人身边侍奉多年,原本圣人病倒,他也更应当侍奉在侧的。
只是谢皇后想着将明宣宫的一切掌控在自己手中,这李沛虽然平日里看起来颇为和气,与谁人都一副极为好说话的样子,但心却是只向着圣人的。
谢皇后担心留他在明宣宫会出了岔子,所以索性着了由头将人安排去了别处宫殿。
好在此时将人唤回来也并不麻烦。
谢皇后便应道:“那便将李沛唤来罢。”
她并不担心李沛会因为她这些时日的刻意冷待而存了报复心思,毕竟这诏书真假甚至事关楚国的下一位君主,李沛不至于在这种事情上边胡来。
迟文恪见她应下,便对着身侧守卫抬了抬手,那守卫应下,而后垂着头匆匆忙忙退了下去。
也正在这时,画萍寻了空档正领着孙启要离开。
可却被隋止眼尖瞧见,他叫住二人,“画萍姑姑这是要将人带去何处?”
画萍与孙启二人的脚步僵住,孙启缩在后头将头一直往下低,显然心里是极为紧张的,而画萍虽然心里也同样很是紧张,可却还能稳住心神勉强道:“明宣宫这边宫人众多,奴婢想着不留在这儿碍事,就先带着人回永祥殿。”
“这可不妥。”隋止也不管画萍说出的这理由是否荒唐,只道:“明宣宫中还有许多事没有弄清楚,父皇离世之时,画萍姑姑与你身后那个宫人应当都是在场的吧,在一切还不曾了结之前,还是不应离开,你们是母后身边的人,若是就这般走了,旁人只以为是母后心虚了。”
画萍脸色一白,下意识地看向谢皇后,似乎希望谢皇后能在此时帮她说些什么,但谢皇后这会儿却是最需要撇清关系之人,于是只能暗自咬牙道:“既如此,你们二人就先留下吧,等这边的事儿了了再走。”
如此,画萍与孙启只能留了下来。
而一直站在画萍后边的孙启却早已是六神无主,显然,从他依着谢皇后的命令对圣人动了手开始就早已被吓得不行。
他不过是个寻常人罢了,一想到一国君主就这样死在了他的面前,甚至这一切与他还有莫大的关系他心里就怕得不行。
方才离开也正是他求了画萍带他先走的。
却不想被隋止瞧见,不仅没了离开的机会,反而就这般站在了众人面前。
不过除了隋止多瞧了这人几眼之外,在场之人都不曾太过在意他,他们现在更加关注另一桩事。
那便是那诏书到底是真是假。
到了此时,自然也有人忍不住压低声音私下议论着。
“陛下向来器重太子殿下,是万万不可能写下这样一封诏书的,况且这封诏书是皇后娘娘拿出来的,诏书中又写明让皇后娘娘的亲子三殿下为新君,这其中关系,甚是玄妙啊!”
有人如此揣测着。
自然也有人觉得这诏书应当为真,“假传圣意可是天大的罪行,若这诏书当真为假,她怎会愿意任由李公公前来查验?可见这诏书应当是真的。”
这种说辞亦是有不少人觉得有几分道理。
两边人各持己见,谁也说服不了谁,便也就对此事越发好奇。
李沛其实来得并不慢,迟文恪手底下人才过去说明了缘由,李沛便放下手中的事儿赶了过来,毕竟再没有旁的事比如今这桩事要更加要紧些了。
但因着明宣宫的这些人都眼巴巴等着李沛过来,便下意识觉得时间仿佛很是漫长。
不说寻常宫人守卫,就连迟文恪也紧皱着眉头在殿前走了好几个来回了,显然越是这般等着,心头便越发焦躁起来。
李沛到底到了。
一见他过来,还不等他向谢皇后等人行了礼,迟文恪便拉着他上前,“不必在意这些虚礼了,李公公你快来瞧瞧这皇后娘娘这诏书到底是真还是假?”
迟文恪原本便是个容易着急的性子,眼下等了这样久更是顾不上那些繁杂礼节。
谢皇后自然也不会计较,她亦是希望李沛快些为她证明了这诏书的真假,如此,她能顺势处罚了隋止不说,就连隋璟,也能坐稳那个位置。
她虽然面上看起来平静,但其实却是应当比在场所有人都要更是心急几分的。
所以此时也将手中那卷诏书递了过去,“此事事关重大,李公公可要瞧好了,这诏书到底是真是假。”
李沛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封诏书,忙应了个“是”。
此时在场之人皆是将目光放在了李沛身上,隋止虽然也一同看了过去,但面上却瞧不出慌张之色来,不知到底是当真一点也不担心,还是只是将情绪尽数掩藏进了心底。
李沛展开诏书之后并不曾细看其中内容,只盯着诏书右下方那印章痕迹瞧了许久,又用指腹摩挲了片刻,在凑近了些又看了好一会,最终在众人耐心即将消耗殆尽之前开了口,“这诏书,是假的。”
他抬眼看向谢皇后,“或者说,那盖下章的玉玺,是假的。”
谢皇后脸色一变,想起她亲手从书案底下的暗格里取出的玉玺,摇头道:“这怎么可能?”
隋璟的情绪显然要更是激动几分,“李沛你再看仔细些,这封诏书是父皇亲手交到母后手中的,绝不可能是假的!”
说到此处,他声音里多了几分阴狠,“若是弄错了,即便你侍奉了父皇多年,这般罪责,恐怕你也是担不起的!”
话音落下,李沛连忙手捧着那封诏书跪地,“皇后娘娘,三殿下,这种事奴才怎敢撒谎?”
他动作虽然看着好似极为慌乱,但说起话来却是有条不紊,他捧着那诏书道:“这上边的玉玺印章很是完整,墨迹均匀,挑剔不出任何毛病来。”
迟文恪神色古怪道:“既然如此,那你为何说这诏书是假的?”
“迟将军有所不知。”李沛摇摇头道:“正因为这玉玺留下的印章堪称完美,所以奴才才笃定这封诏书为假。”
他缓缓道:“奴才记得,大约在两年前吧,因着朝中的一桩贪墨案,陛下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写下诏书将涉案的十数人尽数抄斩,而陛下写下这封诏书之时,奴才正在一旁侍奉笔墨,彼时,陛下对那些个涉案官员所为很是生气,最后拿出玉玺盖章之时,将那玉玺狠狠砸下,竟是将其生生砸碎了一角。”
“所以后边再有诏书,只要细看,都能瞧出那右下角出有一处缺失,而皇后娘娘拿出的这封诏书中玉玺留下的印章却并无缺失之处,所以……奴才能断定这封诏书为假!”
他的话说完,迟文恪亦是上前拿过那封诏书细细端详,“果真是并无缺失之处……”
而后将看向谢皇后与隋璟,眸中已是多了几分冷意,“皇后娘娘,三殿下,此事你们如何解释?”
迟文恪原本眼里便唯有圣人一人,亦是只听命于圣人。
前边之所以愿意帮着谢皇后,也不过是因为觉得谢皇后是一心为圣人考虑,可如今谢皇后却拿出这样一封假的传位诏书来。
显然是有所图谋。
加之前边刘太医所言,说不定圣人驾崩也与谢皇后等人有些关系,所以此时迟文恪对她的态度自然也大不如之前。
谢皇后全然不曾想过李沛竟会这样说,尽快她已经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可还是强撑着道:“这些不过都是李公公的一家之言,这诏书乃是陛下亲手交与本宫手中的,绝不会是假!”
李沛闻言又做出一副很是慌张的样子来,“皇后娘娘,奴才万万不敢胡言的!”
又道:“娘娘若是不信,不如去令人取来陛下这两年间写下的诏书,再与之对比那玉玺印章痕迹,到底是真是假也就一目了然了。”
李沛所言其实已经令迟文恪信了七八分,毕竟这李沛是圣人跟前的人,他与其这些年间也打了不少交道,其实也清楚他应当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撒谎。
可此事事关重大,也不好当真只凭着他一人之言论断。
况且谢皇后与隋璟也并不愿意就此认下,若能将过往诏书拿来一一对比,一切也就明了了。
于是看向隋止道:“太子殿下以为如何?”
隋止自然不会有意见,点头道:“就依李公公所言吧。”
但事到如今,隋璟与谢皇后二人都明白即便当真将那些诏书寻来再作对比,局面应当也不会再有变化。
谢皇后转眸看向隋璟,隋璟亦是明白如今局势,忽地冷笑一声,“不必了。”
第九十九章
他从谢皇后手中拿过那封诏书, 浑然不在意地勾了勾唇角,“原本拿了这诏书,也不过是想着能名正言顺一些而已, 却不想你们依旧是不肯认的。”
“既然如此,我也并非没有别的法子。”
他如此说, 迟文恪纵然迟钝了些, 可却也听出些苗头来了,不由得眉头紧锁,道:“三殿下此言何意?”
语气中少了几分恭敬,竟是质问的语气。
隋璟看也不曾看他, 只向谢行玉道:“谢将军, 人都在吧?”
谢行玉拱手道:“这个时辰,怕是已经将整座皇宫包围, 连只苍蝇也飞不出去了!”
“好!”隋璟声音中隐含着根本无法掩饰的兴奋,“兄长, 迟将军, 接下来就看你们二人如何抉择了?”
确实,若是西山大营的军队当真已经将整个皇宫围住,那依着如今的局势看,隋璟显然已经成为了最后的赢家。
一旁的谢皇后虽然不曾说话,神色间却多了几分得意,大约是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这般变故来得突然, 迟文恪手下的禁卫军原本确实是一心守着皇宫内外,但因着圣人这些时日身子始终不好,谢皇后提出令迟文恪带人守住明宣宫, 由头便是护着圣人周全,迟文恪便带人主要将心思放在了明宣宫来。
至于别处, 不免疏忽了些。
不想竟是被隋璟的人钻了空子。
但比起这个,迟文恪更愤怒的是隋璟竟能做出这种事来,“三殿下,你可知你现在在做什么!你若当真如此,往后史官手下的笔怕是不会饶了你,不管过去多少年月,子孙后代一提及殿下,也只会觉得殿下是个篡位的不忠不孝之人罢了!”
他原本便有些黑的脸因为过分生气而憋的通红,几乎是一字一句地将这些话说出口的。
他这般说,其实还是希望隋璟能回心转意,不要当真做出这种荒唐事来。
可显然无用。
隋璟只道:“迟将军错了,那些不过是身后之事罢了,活着活得尽兴便好,何必那样在意死了之后的事儿呢,我既然已经如此做了,便是只在乎当下的。”
几句轻飘飘的话语便噎得迟文恪说不出话来。
显然,他如今能用来约束隋璟的不过是忠义孝悌之说,隋璟全然不在意这些了,他自然也再开口说不出劝说之言来了。
而隋止却只盯着隋璟,问道:“所以,父皇现在如何?”
事到如今,隋璟也自然不会再隐瞒避讳,直接道:“父皇当然已经驾崩,否则,我如何能坐上那个位置,这封诏书又有何意义呢?”
这便算是直接承认了圣人之死与他有关了。
隋止垂下眸子,看起来神色很是悲痛,但无人发觉的是他垂下的眸底唯有一片暗色,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话说到这份上,隋璟似乎也已经没有兴致在与他们二人多言,他们二人如今的模样虽然当真令他心情很是愉悦,但欣赏久了总归还是有些烦腻。
于是他向谢行玉吩咐道:“谢将军,该动手了。”
谢行玉应道:“是。”
而后看了一眼隋止,显然,此时的谢行玉亦是以胜者姿态自居,眼神中也隐约带着几分高傲。
他正欲吩咐底下人动手,可不想正在这时有一士兵模样的人被迟文恪手下的人押送了进来,那守卫将人押送到众人面前跪下,而后行礼道:“此人在宫门口鬼鬼祟祟,属下见他形迹可疑,便将他抓了进来……”
这守卫的话还不曾说完,谢行玉却先辨认出了那人身份,这人正是他手下之人。
依着如今局势,他自然觉察出来局势有些不对,但却只得皱眉问道:“赵兴,你怎么在这?”
赵兴从被迟文恪手下人带到此处便神色便一直都是惶恐不安的,这会儿听得谢行玉问起,才绝望道:“将军,出事了。”
“吴将军将宫外的人全部撤走了,我见情况不对,就想着来向您与殿下禀报,可不曾想刚到宫门口就被抓了进来……”
谢行玉见赵兴被迟文恪手下的人就这般带了进来便已经觉察出情况有些不对,如今听他这般解释一番更是变了脸色,而在场之人自然都听到了赵兴所言,一时之间神色各异。
“怎么回事!”隋璟却很难再冷静下来,他死死盯着赵兴,“吴由怎么会突然将人撤走?”
今日的计划他与吴由,谢行玉三人早已商量妥当,谢行玉有渴求之物,又是谢家的人,而那吴由虽然原本与他没什么交集,可眼下却有要命的把柄掌握在他手中,所以这两人于他而言都算是能信得过的。
再加之皇宫中还有谢皇后做帮衬,按理来说是无论如何都不至于出了意外。
但意外却偏偏发生了。
赵兴额头上的冷汗淌了下来,声音发颤道:“属下不知,只是西山大营的人跟在吴将军手下多年,他的命令营中的那些将士几乎没有不听的,所以军队撤离极快,属下再去时已经空无一人,属下也是想了法子才打听到这些……”
他越是说着,语气里的恐惧就越发分明。
他如何不知晓他跟着隋璟,跟着谢行玉这是在做造反的事,成了,自然能得不少好处,可若是不成,那便是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所以这会儿自然害怕。
而他这一番解释不仅让隋璟,谢行玉二人知晓了情况,也让其余人看清了局势。
谢皇后更是一副受了极大打击还不曾回过神来的模样。
此时局势变幻实在太快,不过几刻之间就已经将一切彻底颠覆,任凭是谁恐怕都无法那样快接受这般变故。
此般情形下,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忧了。
隋璟这边皆是一脸郁色,迟文恪却是“哈哈”笑出了声音,道:“这些恐怕臣与太子殿下都无需抉择什么了,倒是三殿下……不,三殿下犯下这等罪行,也已经没了选择余地。”
说罢,又看向隋止道:“太子殿下,方才三殿下与皇后娘娘已经亲口承认了他们所犯下的罪行,其中谋害圣人,意图造反更是不争的事实,他们犯下这等罪行,实在不可饶恕,还请太子殿下发落!”
圣人已经驾崩,如今能做主之人自然唯有隋止。
所以此时迟文恪问隋止决断也是正常。
隋止看了神色不甘的几人一眼,淡淡道:“谢皇后幽禁永祥宫,隋璟就幽禁昌庆宫吧,至于谢将军,就先押入天牢,容后再审!”
迟文恪闻言,拱手应了个“是”,而后便令手下人将人各自带下人。
眼看一切竟是这般功亏一篑,三人自然都极为不甘,隋璟与谢行玉皆是面色发沉,而谢皇后更是不肯离开,直至被迟文恪手下的人制住才终于被带走。
眼看一切尘埃落定,隋止却轻轻叹了口气,往明宣宫殿门方向行了几步,道:“孤去看看父皇。”
迟文恪垂下眸子,应道:“是。”
殿内,床榻上的那具躯壳早已冰凉,隋止走上前去,看见那尸身脖颈上分明的勒痕,神色却并未有什么变化。
只是有些意外,谢皇后与隋璟竟是这样着急,若是他们能再多些耐心,便不至于在这尸身上留下这般分明的痕迹了。
大约是因着这是他们最为接近那个位置的时候吧,人在无限靠近自己最想要得到的东西之时,失去一些理智也是极为正常的。
但他们不知,或者说所有人都不知,床榻上的这人,从来都不是真正的圣人。
常宁宫,暗室。
虽是暗室,但点了数盏纱灯,虽然与外边无法相较,可却也并不显得昏暗。
纱灯的光亮晕开,将里面的景致一一照明。
里间的陈设瞧着竟像是一处寻常宫殿,里间书房,寝殿皆是不缺,只不过会略小一些,住惯了寻常宫殿之人不免会觉得有几分逼仄罢了。
圣人已经在里间住了足足十余日,初时可能会觉得有些不习惯,但如今却没怎么不自在之处了。
可今日却同往常很是不相同。
昨日夜里隋止便已经向他禀报了隋璟等人的动向,说是大约今日便会入宫。
圣人等这一日也是已经等了许久,终于听得这消息,心里并未有因着要父子相残而觉得悲凉,反而是高兴的。
毕竟他对隋璟若当真说有什么所谓感情,也不过是厌恶罢了吧。
厌恶谢皇后这个妻子,自然连带着也没法喜欢与她生下来的这个孩子。
更何况这个孩子竟还生出了这般野心来。
他只觉得能将人彻底除了,反而是了却了一桩心事,往后他在那个位置上,也能坐得越发稳固。
于是他亦是很快便与隋止商量好今日安排,在隋璟犯下大错之后,他再出现在众人面前,到时候隋璟与谢皇后二人便再无翻身余地。
自然,隋璟此行带了西山大营的军队过来,情急之下定会想着令西山大营的那些人动手,可惜统领西山大营多年的吴由却一直都只是假意与他虚与委蛇,再加之还有迟文恪,所以不管隋璟与谢皇后如何折腾,都掀不起什么风浪来的。
这般安排固然万无一失,只是圣人知晓了吴由与隋止之间关系,心下其实早已有了想法。
等这一切结束之后,西山大营恐怕是须得换一个首领了。
这吴由虽然不曾出过什么岔子,只是他与隋止关系深,又能号令西山大营的军队,如此下去,总归不是好事。
万一隋止生出了什么心思来,怕是要比如今的隋璟还要更是棘手些。
隋止虽然一早便被立为储君,不出意外的话这天下迟早是要归于他的,可即便如此,圣人也容不得他提前有任何的觊觎之心。
不过这些心思圣人却只是放在了心底,并不曾表露出来,只等这一切尽数过去之后再作安排。
而今日,便是一切都将要了结的时候了。
依着昨日的安排,今日这个时辰隋璟等人应当已经入宫,那他也差不多应当前往明宣宫,如此,便能让隋璟等人措手不及。
可他算着时辰,等到如今外间却始终不曾有动静。
就连赵文婴也未曾进来。
原本他还能耐心等着,可随着时间流逝,他心底亦是开始有些不安,想着难道是出了什么岔子?
又这般生生过了一个时辰,他忍不住再度召来侍奉的宫人,皱眉道:“外间到底什么情况,为何慧娘还不来?”
那宫人态度极为恭敬,可给出的答复却是并未有什么用处的,只道:“奴婢已经去问过娘娘了,娘娘说明宣宫那边局势还不明朗,请陛下稍安勿躁。”
“一个时辰前你也是这样与朕说的!”圣人终于忍不住发了脾气,“连你区区一个宫人,竟也敢这般糊弄朕?”
那宫人连忙跪倒在地,道:“奴婢不敢。”
但神色中却瞧不出分毫惧怕之意来。
这令圣人更是要气得几乎七窍生烟,他一手撑在书案上勉强稳住了身形,而后将心头的火气压下,道:“朕不与你说,你去将邓光叫来!”
这邓光原本就是明宣宫的宫人,在圣人身边伺候的时间也不短了。
原本圣人是想着将李沛带在身边的,可李沛到底身份不同,若是平白无故就这样没了踪影,少不了会惹人怀疑。
所以到底还是变了想法,只将这还算信得过的邓光带在了身边。
而选了这邓光除了此人留在他身边有好些年,又是个值得相信的之外,还有一个缘由却是无人知晓的,便是这邓光是个有些拳脚功夫的。
将这样的人留在身边,圣人自然能安心些。
直至昨日,这邓光都一直侍奉在圣人身边,只是到了今日人却没了踪影。
圣人原本一心念着隋璟之事,倒是忽略了这些,如今久久不见有人过来,他这才发觉今日从晨起时就不曾见过邓光了。
那宫人听圣人提及邓光,竟是神色自如地答道:“回陛下的话,邓公公昨日夜里偷偷摸摸地离了常宁宫,竟是要往明宣宫方向去,还好有人瞧出他神色不对就悄悄跟了上去,又在他想求见皇后娘娘之前将他拦了下来。”
“慧妃娘娘连夜将他审问了一番,才得知此人当真是狼子野心,竟是想将陛下与娘娘的计划和盘托出,想用此向皇后娘娘与三殿下换得荣华富贵,此等见利忘义,背弃主子的奴才,自然是留不得了,所以娘娘当即下了令,将其乱棍打死……”
“邓光是朕的人。”圣人眸色阴沉,“即便是犯下了天大的罪过,要处置,也只能由朕来处置,慧妃怎敢瞒着朕将他就这样处置了?”
那邓光于圣人,其实算是个信得过的。
可这宫人如此说了,他其实倒也并未坚信邓光便做不出这等事情来。
毕竟在他看来,人为了金钱权利做出什么事来都不算奇怪。
可赵文婴越过他直接将人处置了却是他接受不了的。
显然,此时他已经是发了怒,若是寻常宫人,此时定然早已战战兢兢地磕头认罪,可眼前这宫人虽是跪倒在圣人面前的,但面色却始终不曾生出什么变化。
只解释道:“昨日折腾得太晚,娘娘想着都已经大半夜了,左右也不过是个宫人而已,就不扰陛下歇息了,于是才做主将这事处理了。”
如此说,便是一切都是在为他考虑了,若是他执意要计较,反而是不通情理。
圣人一口气憋在了心口,偏偏是发作不出来,他盯着那宫人看了好一会,语气竟是平静了下来,他道:“罢了,也对,不过是个宫人而已。”
“但都已经这个时辰了,慧妃怎么还没过来,你去与她说一声,不论外间情况如何,朕现在便要见她,让她马上过来。”
大多时候圣人都是唤赵文婴慧娘的,可此时他却语气冰冷地唤她慧妃。
那宫人正要起身应下,却有脚步声缓缓而入,圣人抬眸,正好瞧见赵文婴走了进来,她道:“不必麻烦了,我这不就已经过来了。”
圣人觉察出她语气中的变化,但却顾不上这种小事,开口便问道:“外间情况到底如何了?老三难道还不曾回宫?”
“一早便已回了宫,他与皇后都惦记着那个位置,怎么会愿意在这种事上边耽搁?”赵文婴体谅他,很快为他开口解了疑惑。
而这般话语却让圣人越发不安起来,他语气急切道:“既然如此,为何没有依着计划……”
“什么计划?”赵文婴却忽地笑了,“隋宴,你说,什么计划?”
她没有再像从前一般恭敬唤他“陛下”,而是直接称呼了他的名字,“隋宴。”
若说她没有在像往日一般做出乖顺的姿态来还能有所解释,而此时她字字清晰地念出了他的名字来却已经说明了许多。
她不愿意依着所谓的计划来行事了。
外间的情况可能早已翻天覆地了。
这两个念头出现的一瞬,他面色是难看的,但却还不曾道慌乱的地步,只向赵文婴质问道:“老二呢,他在哪里?”
他口中的老二便是隋止了。
他知晓赵文婴的举动有些古怪,可却还是信得过隋止的,总认为若是隋止在,那便出不了什么岔子。
可赵文婴却道:“你说的是即将登位的新君吧,新君正在处理一些别有用心的乱臣贼子,此时怕是忙得脱不开身来……”
她的话还不曾说完便被圣人打断,“朕还没有死!他不过就是个太子,什么新君?”
旁的他或许还能勉强做出不在意的模样来,可“新君”二字是当真触到了他的逆鳞,令他再无法冷静。
若是从前见圣人这般发了大怒,赵文婴定然是要在一旁小心应付的,但此时却没了必要,她立在他面前,唇角甚至微微弯了弯,“这话可说错了,咱们陛下可是死在了今日一早,还是皇后娘娘与三殿下亲自了断的,怎么会还活着呢?”
她的语气轻飘飘的,可说出的话却让人心底发寒。
圣人上前想拽住赵文婴的手,但如今与从前可是大不相同,还不等他动手,赵文婴身后的宫人便已经将他死死制住。
他在那尊位上稳稳坐了数十年,一辈子从不曾受过这般待遇,此时自然是大怒,“你们真是疯了,朕可是天子,你们竟敢对朕动手,朕要诛你们九族!”
气急败坏之下,他也全然不似往日那般运筹帷幄的模样,嘴里竟也像个寻常人一般破口大骂起来。
赵文婴却是不在意的,她向来明白,唯有已经被踩在脚底下无法翻身的人才知能依靠着这种法子妄图攻击旁人。
其实却是最没用的。
而那两个宫人不仅不曾因为圣人的话而松开手来,反而更是用了气力,将他的手死死压在背后,让他一点也动弹不得。
“你如今只是个死人了。”赵文婴缓缓打量着眼前人,似乎当真是在认真地考虑些什么,她思忖片刻,最终道:“若是皇陵种当真令那具假尸身安寝到底不好,罢了,到时候就将你送入陵寝中,旁的不说,你死后的尊荣,新君为表孝心,是半分都不会少的。”
圣人明白了她的意思,缓缓抬起头来道:“你是想让朕活生生地被熬死在那皇陵之中!”
圣人登基后不过几年,那皇陵就已经开始动工修建,到如今自然早已建成。
方才建成的时候他甚至亲自去瞧见,那皇陵气派恢宏,确实很合他的心意。
驾崩之后长眠于那处自然是好,可他从来没想过活着的时候便被关进那里,届时他被送入封好的棺椁之中,不说吃喝,就连呼吸都会渐渐变得困难。
而他定然是不可能从中逃脱的,毕竟那棺椁他是亲眼见过的,一旦封起来,即便是从外间,都须得好几个大汉拿了利斧才能一点点砍开,想从里边打开那却是觉无可能的。
所以若是他当真被关入里间,那当真就唯有死路一条了。
“自然。”赵文婴点头,“新君不肯动手,不想背负了弑父的罪名,我亦不想弄脏了我自己的手,所以便唯有让上苍动手,倒也是个不错的法子。”
这样的话当然不过是赵文婴随意寻的由头罢了。
真实的理由只是他们都不想让隋宴死得这样轻松,若是将他活生生地钉入棺椁里边,看似仿佛给他留了一点希望,但其实却是让他为了这一点点希望拼尽全力,但最后却又只能绝望无力地死去。
那样,才算是最痛苦的死法。
或许是赵文婴的描绘当真让隋宴感觉到了恐惧,他竟是在这时勉强自己冷静了下来,亦是想到了其中的古怪之处,“不对,朕要见老二,他绝不可能与你合谋做出这种事来,等朕百年之后,他自然可以名正言顺地坐上这个位置,老三出了事就更没有人能与他争了,他没有必要冒这样的风险!”
他这话其实说得不错。
从前有隋璟在,隋止或许还有几分动手算计的理由,可到了如今,就连隋璟也不在了,他便是唯一一个能继承尊位之人。
而且是名正言顺地坐上这个位置。
既然如此,他为何要多此一举,要知道此事若是出了岔子,那他便什么都没有了。
他何必如此?
“你说得不错,他原本确实没必要做这弑父之举,他对那尊位,也没有那般渴望,可若他知晓他母亲是如何死的呢?”提及魏窈秋,赵文婴眼底终于带了怒色,“你说,他与我合谋又有什么可奇怪的?”
隋宴怔住,而后摇头,“他母亲是自尽,与朕有何干系?”
魏窈秋的死,他依旧是不肯认的。
赵文婴嘲讽道:“她确实是自尽的,但因何自尽,你心里是再清楚不过,我只是将一切的来龙去脉都尽数与他说了,他是个聪明的孩子,如何抉择,他心里自然明白。”
“如今,他也确实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原以为话已经是说到了这份上,那隋宴应当也明白这其中的因果了,可不想隋宴却依旧不愿相信,“即便当真有朕的原因那又如何?他只为了这一桩事就要做出谋算朕的事来?当真是疯了!”
赵文婴听他如此说,是当真再无法忍受。
在他口中,仿佛魏窈秋对于隋止而言只是一个陌生人一般,可她是隋止的母亲。
从隋止知事开始,到如今,那么多年间,他没有一日不想探寻到当年的真相,没有一日不想为他的母亲报仇。
可这一切到了隋宴口中,却以为他会对此毫不在意。
隋止在调查当年之事,隋宴并非是不知情的,相反,他不仅知晓,而且还在其中有过不少阻拦的举动,若非如此,隋止也不至于调查了这样多年,每每接近真相一点,线索便要断在此处。
他从前一直怀疑谢皇后,毕竟魏窈秋离世,谢皇后作为继后,是得了最多利益之人,再加之当初谢家为了让谢皇后坐在这个位置上也曾给隋宴施加了不少压力。
而隋宴,在所有人看来他对先皇后魏窈秋都是情深一片的,隋止自然不会怀疑到他的身上。
但后来,一切真相揭露。
那个看似深情之人,却是真正杀死他母亲的凶手,他是痛苦的,但心底的一切却是更加清晰。
新君
他明白了一切,也更清楚自己该如何做了。
赵文婴看着眼前之人依旧一副不解的模样,他理解有人会为了权势地位冒险,但却永远无法理解还有人会为了身边之人去做一些一不小心便会踏入深渊之事。
赵文婴轻轻摇了摇头,也再没有了与他解释的兴致。
像他这样的人,想来是永远不会懂得的。
但就在赵文婴转身要离开之时,隋宴面上终于有了恐惧之色,他有些慌乱地叫住她,“慧娘,慧娘,朕这些年来待你不薄,你不能……”
被困在暗室中那样多年,到了隋宴口中,竟是成了他待自己不薄?
赵文婴从未听过这样可笑的话语,她忍不住笑了,笑着笑着,眼眸却又有些湿润。
她站在原地顿了半晌,只道:“我与我夫,这一辈子做得最错的事,便是为你这样的君主效力。”
最终不再迟疑地抬步离开,任由隋宴再说什么也不曾回头。
第一百章
上京白日里下了一场大雨, 到了夜里,天色就更是暗沉得彻底,无星无月, 唯有无边无垠的天幕就像一块黑色的绸布,将所有的一切尽数掩盖。
雨势转小, 但却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 始终没有停下来的趋势。
江奉容一早就歇下了,但却始终不曾睡着,她在想着宫里头的事。
隋璟今日回京的事情她是知道的,这事隋璟没有特意隐瞒, 自然, 也是瞒不住的。
他不是孤身一人回的上京,而是带着西山大营那样多人浩浩荡荡地回了上京, 江奉容想要知晓此事,着实是再容易不过。
而宫中即将发生的一切, 她也亦是能想到的。
隋止与隋宴之间, 定然要面临生死之举,她的母亲也牵扯于其中。
虽然隋止在她面前好似向来是镇定自若的模样,但江奉容却明白此事有多么凶险,万一有哪一步出了意外,那便当真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令她如何能不担忧恐惧?
偏偏她还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
她躺在床榻上, 目光无意识地落在窗外,四下寂静中,唯一能听到的便是从窗外传来的偶尔两三声稀疏的蝉鸣。
夏日到了尽头, 没了暑热,连原本聒噪的蝉鸣声也渐渐没了踪影。
往日里若是听到这般烦杂的声音大约只会觉得越发躁郁, 可这会儿心头却生出一阵悲凉来,她将手放在心口处,没由来地叹了口气。
半晌,她勉强闭上了眼眸,多想无益,总归还是要稍稍歇息。
她如此想着,仿佛当真生出了几分困倦之意来,可正当这事,窗边却隐约出现了一道黑影,江奉容看得真切,一下子便睁大了眼睛,瞬间亦是清醒了过来。
她目光死死地落在那紧闭的窗扉上,竭力冷静地思索着外间人的身份。
莫说是知晓她住在此处的人了,便是知晓她还在这世上活着的人都没有几个,能寻到这处的人,着实是少之又少。
正当这时,江奉容却忽地听得一阵叩门声响。
她的心仿佛提到了嗓子眼里,她下意识攥紧了手中薄被,尽可能令自己声音变得冷静,“谁?”
外间人的身份,实在难以揣测。
外间很快传来声音,“阿容,是我。”
是隋止。
江奉容眼底的不安瞬间被喜悦所掩盖,她慌忙下了床榻,可却在正要去开门之时停下了脚步,因为她低头时正好瞧见自己稍显凌乱的衣物,脸上瞬间染少了薄薄的红晕。
只得又转头取了一件外衫穿好,而后才快步前去开了门。
门一开,隋止就将眼前人紧紧地拥入怀中。
他这一整日其实疲累极了,他要和所有的所谓最为亲近的人争斗。
他的兄弟,他的父亲……
最终他赢了,可却也好似早已耗尽了所有力气,但在将江奉容拥入怀中的一瞬,他仿佛又再度活了过来。
江奉容被他这样紧紧抱住的一瞬,虽然对于这般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有些意外,可却也能觉察出此时的隋止在竭力压抑着心头的情绪。
她虽然不知道这一整日到底具体发生了何事,可却知晓他这一日,定然是不好过的。
所以并未有打扰他。
直至他的情绪渐渐安定下来,江奉容才终于开口道:“怎么这样晚过来了?”
隋止才将她松开,解释道:“宫里头的事情了了,我有些想你,就来看看你,忘了竟是这个时辰了。”
江奉容抬眸看着他,眼底有些不安道:“宫里头,都还好吧?”
她自然知晓隋止既然此时能好端端地出现在她的面前,那大约是没什么事了,可在没得到肯定答复之前,心里却还是难以安定下来。
隋止认真地点了点头,“事情已经成了。”
江奉容面上终于有了笑意,她正欲张口说些什么,可瞧见外边暗沉的天色与依旧不曾停歇的雨势,却又有些迟疑起来。
隋止却好似看出来了她的心意,“你换身衣裳,与我一同回宫吧。”
江奉容愣住,“都这个时辰了……”
“你不想见你母亲吗?”隋止笑道:“赵将军知晓我要来见你可是一再叮嘱,说是让我将你带回宫去。”
江奉容的眼眸亮了亮,终于是不再有诸多顾忌,点了头道:“那殿下等我片刻。”
不消多时,江奉容与芸青二人便已经坐上了回宫的马车。
马车里间,芸青方才从睡梦中醒来,这会儿哈欠连天,但神色却是兴奋的,“小姐,不想咱们竟还有回宫的这一日,当初离宫,奴婢当真以为咱们这一辈子也回不去了呢。”
江奉容见她一脸喜气,也不由笑了,“是啊,算来其实也不过才过去了几个月罢了,但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情太多,几个月的时间,竟是像过了好几年。”
芸青亦有同感,“小姐这段时日受了不少苦楚。”
可想起如今的境况,又笑着道:“不过如今也只苦尽甘来了,殿下对小姐这样好,夫人也会陪在您身边,往后啊,再没有人能欺负了您了。”
她口中的夫人便是江奉容的母亲赵文婴了。
她向来是习惯将江奉容称作小姐的,那小姐的母亲,自然便是夫人了。
江奉容听着这话,目光转向了窗外,不知想起了什么却出了神。
马车大约行了一个时辰便入了宫。
有隋止在,这马车自然是没人敢拦的,这一路通畅,不消多时便到了常宁宫。
这会儿已经过了夜半,但里边的烛火却还亮着。
赵文婴在等江奉容。
她听隋止说要去见江奉容,便索性提了要将人接进宫中来,她心里一直记挂着这个女儿,虽然知晓人被隋止好生安置在宫外的院子里,断断是出不了什么事情的,可却总想着要让人留在自个身边才算能真正安下心来。
这会儿时辰虽然不早了,但只为了能见着女儿,便是多晚,也是等得的。
马车在常宁宫门口停下来,一直守在门口等着的宫人瞧见人已经到了,连忙跑回了殿中向赵文婴禀报,“娘娘,是小姐到了,是江小姐到了!”
赵文婴闻听此言,面上顿时露出喜色,连忙起身快步往殿外去迎接。
方才走到院中,便瞧见了江奉容,赵文婴几步上前握住了她的手,话还不曾说,却先红了眼眶。
江奉容心底也是压抑了许多话要说,母女二人握着手往殿内去了。
隋止知晓她们母女二人难得见了面,若是自己留在此处总是不免打扰,于是与一旁芸青叮嘱了几句便先离开了。
而江奉容与赵文婴一同进了殿内,才终于絮絮叨叨地说起来话来。
从彼此相认,其实她们中间其实并非是没有见过面。
只是那时候的她们之间还隔着诸多限制,连好好说说话都是难事,如今,终于不用再这样顾忌许多。
这一夜,母女二人一夜不曾歇息,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天快亮时,赵文婴想起隋止,便拉着江奉容的手问了一句,“他对你的心思我是明白的,只是你心里如何想我却是一直不知,若是这般留在宫中,我也不知你可愿意?”
“母亲。”江奉容轻声道:“这几个月以来,当真发生了许多事,没发生这些事之前,我以为我与谢行玉之间当真如同旁人所言那般情深,毕竟他为了同我在一起付出了这样许多,而我与他更是十余年的感情,可到了最后,却还是落得那般结局,可见情意与时间长久并未有什么关系。”
赵文婴听出了江奉容的意思,“你愿意为他留下?”
江奉容摇头,“不是为他,而是为了自己。”
她认真道:“我与殿下相熟的这些时日以来,他为我做了许多,甚至,若是没有他相助,我怕是都活不到如今,我被谢行玉困在军营中时,亦是他放下一切前来救了我,若说我对他全然没有情意,那是断然不可能的。”
“谢行玉移心阿嫣多时,也曾在我面前并不避讳地承认过他的心思,甚至彼时我们二人还有婚约在身,如今我与他的婚约早已退了,我心里也再没有了他,喜欢上旁人亦是再正常不过之事,阿容以为,对于女儿家来说,这并非是什么需要羞愧之事。”
“既然我对他也亦有此心,一切顺心而为,与他在一起,哪里是为了他,亦是因着我自己欢喜。”
对于与隋止之间的感情,江奉容其实并不曾避讳过什么,只是这些时日以来一直有许多事情发生,倒是不自觉地将这些感情之事放在了一旁。
如今听赵文婴问起,她才将心底所想尽数说了出来。
她与谢行玉之间的那一桩婚事早已传闻得人尽皆知,更别说后边又还发生了许多荒唐之事,譬如她已经被赖家的一场大火烧死,而谢行玉在知晓了这些事之后又如何如何之类……
虽然说到底他们二人之间是谢行玉先有了别的念头,做出当街抢婚之事来,而后江奉容才一心退了这桩婚事。
可即便如此,到底还是有些人不说谢行玉的过错,反而议论起江奉容来,说这男子一时心思游移原本便是寻常之事,江奉容身份低微,能攀上与谢家的婚事当真是幸运至极,却偏偏连一点正室的容人之量都不曾有,竟是为了这样一些拈酸吃醋的小事而退了婚。
着实是愚蠢。
而说出这般话语之人其实还当真不少。
虽然如今此事已经渐渐过去,但若是有人提及,这般言论依旧有不少人赞同的。
更不说当时此事才发生了不久。
若是性子稍软一些的女子听得这些指责之言,恐怕当真会生出羞愧心思来,想着莫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可江奉容从不曾这样想过,对于退婚之事,更从未后悔过。
而如今与隋止之间的事亦是如此。
她情之所至,没什么可掩藏的。
赵文婴听完她这一番话,也不由轻轻笑了,“你这性子是随了我的,想当年我与你父亲也从不曾避讳过外间那些流言蜚语。”
赵文婴身份贵重,当初的江遂论起身份来却差了许多。
当年他们在一起,上京亦有不少传闻,但他们从不曾放在心上过。
江奉容如今所遭遇之事,虽然与当初的他们并不相同,但处事风格与她一般无二。
只是说到此处,赵文婴神色却凝重了几分,道:“你有这般心思自然是没错的,只是我作为你的母亲,在这桩事上边,少不了应当多费点心思。”
“等我先试一试他的心思,再定下你们二人之事也不迟。”
江奉容知晓自己母亲心里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的,便顺势也点了头,“母亲只管去试他就是了,若是他并非对我真心实意,不论从前情意如何,该割舍的,我亦是不会流连。”
听她这话说得认真,赵文婴内心也安定了下来,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道:“好。”
***
隋止从常宁宫离开之后不曾回东宫去,而是转头去了昌庆宫。
一个时辰以前昌庆宫的守卫就已经来向他禀报过,说是隋璟在殿内打砸了不少东西,一直叫嚷着说是要见他。
这一日发生了这样多的事,隋璟更是从云端中跌落深渊,他心中定然有许多不甘,想见隋止一面也是正常。
隋止到了昌庆宫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外间的守卫见了隋止过来连忙上前行了礼,而后道:“许是里间能打砸的东西都已经打砸得差不多了,这会儿倒是安静了许多。”
隋止“嗯”了一声,正要抬步进去,那守卫却又神色迟疑道:“殿下小心些,三殿下情绪不太好,万一……”
隋止明白他的意思,隋璟如今沦落到这般境地,恐怕早已是什么也不在乎了。
他心里头怨恨着隋止,做出什么事来也是不奇怪的。
隋止颔首,而后进了殿内。
里间果然如同那守卫所言,能打砸的东西无论是各式花瓶摆件,还是茶盏酒杯之类的器物都被摔了个粉碎,地上几乎是铺满了碎瓷片,连个落脚的地方都寻不着了。
从隋璟去了西山大营后,性子便与从前大不相同了,再加之少年正是长身子的年纪,不过数月不曾见,模样也有极大的变化。
这会再度见了他,隋止当真觉得他浑然如同换了一个人。
可如今再见他受了气便将满屋子东西尽数砸个干净的模样,才意识到他骨子里其实还是不曾变的。
不过是谢皇后日复一日的在他耳边念着那个位置,圣人又从不将他放在眼中,时日久了,积压在心头的那些情绪总归会有爆发的一天,而去西山大营便是恰恰好给他提供了这样的一个时机。
这才有了后边的这些事。
隋止轻轻摇了摇头,而后往里殿走去,没走几步就看见了瘫倒在床榻边的隋璟。
他仿佛浑身的气力都已经尽数被抽干,连眼神都是涣散的。
直至看见了隋止进来,他才终于抬起了眸子,“兄长,你来了。”
他从前是最不愿意唤隋止的,如今发泄了一通却反而能心平气和地唤他一句“兄长”了。
“你不是想见孤吗?”隋止目光淡淡地看着眼前人。
隋璟顿了片刻,才忽地笑了笑,“对,是我要见你的,兄长算计了我这样久,总该给我个说法吧。”
事到如今,再多原本看不明白的事情都已经变得清晰明了,但其中有许多事他却依旧不曾理出头绪来,所以到底还是想再见隋止一面。
“那吴由……”提及这个名字,他唇边那几分僵硬的笑意也渐渐敛下,“他一直都是你的人。”
隋止从前还掌管着西山大营之时,吴由一直是在他手底下做事的。
两人之间有几分情份其实也不是什么奇怪事。
而隋璟当初想将吴由收为己用时也并非没有因着此事有过顾虑,只是后来吴由在隋璟面前有意无意地透露过许多对隋止的不满,加之隋璟又恰好握住了他的把柄,这才算是信了他。
但如今看来,一切恐怕都尽在隋止的掌控中。
隋止并未否认,只道:“你早已有了这般心思,即便没有吴由,你也会寻得旁人相助,难道不是吗?”
隋璟一愣,而后竟是直接点了头,“也是,如此说来,我落得这步田地,却也不算冤枉。”
他这样说,隋止倒是有些意外。
但话已经说清楚,到底没有再多费口舌的心思了,于是道:“往后你好生在这昌庆宫中住着,吃的用的都不会缺了,等过些年头你年岁大些,孤再另外作安排。”
说罢,抬步出了殿门。
他这般说并非只为了表现自个仁厚,而是当真没有将隋璟一辈子关在这昌庆宫的念头。
他做错了事,但隋止向来是知晓他的困境的,他做出这般选择纵然是心底存了野心,可若非谢皇后步步紧逼,他亦是不至于落得这步田地。
隋止即便当真只是顾念着那几分少得可怜的兄弟情谊,也不至于要折磨他一辈子。
只是往后如何,却还要看他自己罢了。
隋璟大约是不曾想过隋止会这样说,他猛然抬眸,怔愣地看着隋止远去的背影,眼底头一回生出一些迷茫来……
这一夜隋止除了来昌庆宫见了隋璟之外,还去见了谢行玉。
而此时谢行玉的待遇比起隋璟自然是差了许多,他独自一人被关押在狱中,早已没了往日的意气。
隋止来见他时他看起来倒是并不太意外,似乎早已预料到隋止会出现在此处。
“谢家原来是并不参与这些的。”隋止大约有些惋惜,说话间还轻声叹了口气,“谢将军更是如此,即便谢皇后的心思表现得如何明显,将军也始终不曾应下,孤原来以为,至少将军会一直守住本心。”
可谢行玉却冷笑道:“可谁让殿下将她占了去呢?”
隋止神色一顿,便听得他接着道:“是殿下,令我头一回觉得那权势是如何压人,若我不行这险招,便永远也不能得到她,我不知若是殿下是我会如何选,可我不曾后悔。”
隋止明白他口中的“她”是何人,却并不曾多作解释,只道:“什么‘占了’,什么‘得到’,她从来是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物件,一切自然是她的选择,她也该有这样的权力。”
无论是从前的谢行玉还是如今的他,看似千差万别,其实说到底是并未有什么不同的。
他这样的人,即便当初并不曾遇到阿嫣这样的女子,他与江奉容也始终不可能好好在一起的。
隋止的话,谢行玉显然不曾听进去,他只道:“不论我与阿容之间到底发生了何事,她与我毕竟有这些年的情份在,她与殿下之间却生疏至极,她那样的性子,怎么会轻易变了心意,不过是恼我负了她罢了。”
“可就算如此,我相信她心底有一处地方,总还是念着我的。”
他是当真这般想的,此时如此说,也是故意说给隋止听的。
他知晓这一回自己是彻底败了,可到底还有些不甘心。
除却权势,他在意更多的是江奉容,那对于他而言似乎早已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某种已经成为执念的战利品。
当然,他自己并未意识到这一点。
隋止看着眼前的人,不自觉想起夜里被自己拥入怀中的女子,忽地笑了笑,什么也没有说便转身走了。
谢行玉如何想早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知晓了江奉容的答案是什么。
谢行玉越是抓着那些久远的过去不放,越是显得极为可笑。
而谢行玉见他要离开,神色中却多了些慌乱,他的目光紧紧盯着隋止,道:“殿下总该让我再见一见她的!”
隋止停下脚步,道:“她不会想见你。”
“她会的。”可谢行玉的语气却极为坚定,“她一定还会想见我一面的,我们还有许多话没有说,就算……就算是最后一面也好。”
见隋止依旧不曾答应,谢行玉又嘲讽道:“殿下不是很笃定如今的阿容心里唯有你一人么,既然如此,为何又这样害怕她见我,难道是担心她见了我之后会变了心思吗?”
隋止转头看了他一眼,道:“我会告诉阿容你想见她,只是她是否愿意见你,便要看她的心思了。”
说完这话,隋止便转身踏出了阴冷潮湿的牢狱。
而谢行玉听得他如此说,眼底却仿佛有了几分希望,因为他始终觉得,江奉容会愿意见他的。
***
几日之间,宫中的变故已经是尘埃落定。
圣人驾崩,新君登基的消息也早已在上京传遍了。
这消息似乎并不令人意外,毕竟隋止在储君的位置上稳稳坐了这样多年,不仅不曾犯过什么错,甚至还颇有建树。
圣人驾崩,他继位似乎是理所应当之事,自然不会有什么质疑。
而一切了结之后的几日,隋止似乎比往常的任何时候都要忙碌许多。
圣人病重时积压的许多政务他得着手去处理,再加之圣人的丧事又是不能耽误的要紧事。
若是想展现自个的孝悌之心,那这丧事说不定比旁的事务还要更要紧些。
隋止虽然无心借着这机会来做出一副多么孝顺的模样,可却也不会想因着这事被人挑了刺,所以一切皆是依着祖制来办的。
不至于太过铺张浪费,亦是不会落人口实。
等前边几日将繁杂的礼节尽数做齐了,最后一日便是下葬的时候了。
赵文婴与隋止一早将已经被折磨得浑浑噩噩的圣人送入了棺椁中。
这副棺椁是圣人几年前吩咐工匠建造皇陵时一同打造的,皇陵建成的那一日,这副棺椁也正好造成。
彼时圣人将整座皇陵里里外外参观了一番,最终将目光放在了那副棺椁上,他见那副棺椁上边雕了一条栩栩如生的黑龙,这黑龙将身子盘在了整副棺椁上,龙头微微昂起,却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
据说当初圣人见了这副棺椁之后很是满意,不仅大肆称赞了那几个工匠一番,甚至还给了他们颇为丰厚的赏赐。
只是给帝王建造皇陵,打造棺椁的工匠大多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即便是拿了再多的赏赐,最终也只能与那些东西一起被埋进土里罢了。
而圣人看着眼前这熟悉的棺椁,浑浊的眼神终于稍稍恢复了清明,他开始剧烈地挣扎起来,“不,朕不要被关进去,你们不能这样做……”
他明白,倘若被关入了这棺椁之中,而后彻底钉死了便再没有生还的机会了。
在没有一点光亮的狭隘的棺椁中一点点被耗尽生气,绝望而孤独的死去,应当是最为恐怖的死法了吧。
精神上的折磨在绝大多数时候都是远超□□上的折磨的。
圣人到底是怕死的,更怕以这样的方式死去。
所以一直不肯开口求饶的他终于在死亡临近的这一刻被恐惧彻底淹没,而后颤颤巍巍地开口向自己的儿子求饶。
但隋止的神色却始终淡漠。
他从知晓他的母亲是如何被折磨至死开始,便早已下定决心,如何会因为圣人这几句服软的话便变了心思。
眼见隋止并未松口,圣人又转眸看向赵文婴,“慧娘,朕纵然是做错了一些事,可朕对你的真心数十年了,从不曾变过,难道你当真就这般恨朕吗?”
他眼眸微红,看起来仿佛当真是被伤透了心。
可赵文婴看着他表演,却只冷笑一声,连一句话也都不愿意与他多说,转头吩咐底下人道:“你们都还看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将人关进棺椁,这下葬也是有吉时的,若是耽误了,你们担待不起。”
一旁几个宫人听得这话连忙应了声“是”,而后便将圣人手脚双双制住,生生将人抬进了那棺椁中。
圣人大约是发觉不论自己如何求情都是无用,眼看棺椁又要被彻底钉死,他一边神色慌张地想要挣扎着往外面爬,一边破口大骂着:“朕可是天子,你们这样做是要被诛九族的,就算朕真的死了,到了地底下,朕也一定不会放过你们……”
他的叫骂声音很是凄厉,即便声音早已沙哑却还是坚持地怒骂着。
不过等那棺椁彻底被钉死,他的叫骂声音便也彻底消弭。
自然,圣人应当依旧在里边怒骂着,只是这棺椁可是数百个工匠历时半年用最好的材料打造而成的,这隔绝声音的效果自然也非比寻常。
不管这圣人在里边叫骂的声音有多么刺耳,到了外边却是一点声响也没了。
当初他花费了这样多的心思打造了这副令他极为满意的棺椁,如今也当真死在了里边,说来也不算浪费。
“时辰差不多了。”赵文婴移开目光,“该送你父皇上路了吧。”
隋止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