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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一章


    芸青的身子瞬间僵住, 眼底仅剩下的几分期许也消散了个干净。


    她抬眸看向周之昀,声音发颤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周公子,我家小姐称你一声兄长, 心底也是当真将你当作自个兄长来看的,你怎么能……”


    她不知道江奉容此时为何会落入到谢行玉手中, 只知昨日夜里江奉容最后见过的人是周之昀, 如今他们二人还对江奉容此时的情况知晓得这般清楚,若说此时与他无关,芸青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的。


    她紧紧盯着周之昀,此时说话的语气中已经全然没了之前的那几分恭顺, 反而是在质问。


    既然话已经说破了一个口子, 周之昀便也只得将这桩事的来龙去脉尽数说了个清楚。


    芸青一向是江奉容最为相信之人,这些事周之昀不应当隐瞒她, 也没必要隐瞒她。


    “我知晓这件事我确实是做得自私了。”不用芸青多说,周之昀也明白自己对不住江奉容, 于是神色愧疚道:“昨日夜里阿容她还劝我不必为难, 但凡若是能寻着别的法子,我都不至于让阿容置身于险境之中,可我确实……”


    芸青听完这些话,心下也是压抑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经历了这一桩事,其实她已经没法完全相信周之昀,但听完周之昀如今所言, 她却并未怀疑什么。


    因为芸青知晓江奉容是一定会做出这样的选择来的。


    在这样的选择题中,她会自甘做被舍弃的那个,而最残忍的是, 这一切原本就该如此。


    她的牺牲,仿佛也只是理所应当。


    周姻沉默了片刻, 道:“眼下并非是争辩是非对错的时候,若想要将人救回来,恐怕还得去见太子殿下,唯有他才能有法子救人……”


    芸青神色一变,“太子殿下还不知此事?”


    “已经遣人去给太子殿下递了消息,只是殿下如今诸事缠身,怕是还不曾得到消息。”周之昀神色为难地解释道。


    可芸青却急得额头直冒冷汗,咬牙道:“可这种事儿哪里能等得了呢?”


    见她着急,周姻叹了口气,安抚道:“芸青姑娘,我虽然不关心旁人之事,但对于这位谢将军与江小姐之间的恩怨也有过听闻,想来你既然是江小姐贴身的婢子,对他们之事应当知之更多,那谢将军与江小姐之间即便退了婚事,依我来看他对江小姐也始终念念不忘,既是如此,江小姐即便落入他手,应当也不至于当真出了岔子。”


    想起谢行玉在得知江奉容死讯之后做的那些荒唐事,芸青也不由沉默下来,确实,谢行玉不至于伤了江奉容。


    但芸青想起江奉容如今身处的境地,却还是不免为她忧心。


    芸青知晓,她定是过得艰难的。


    等暮色四合,天边的光亮被夜色尽数吞噬,隋止才匆匆忙忙来了周府。


    他脸色沉地厉害,眸中的寒意更是逼人,见了周之昀他更是不曾收敛,直接便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襟,质问道:“孤不是让你护好她么?”


    他将江奉容留在周府,确实是有叮嘱过周之昀护好她。


    毕竟眼下他深陷难关,许多事儿确实无法兼顾,也更担心将江奉容牵扯进这些事情之中来。


    而当初周之昀也曾拍着胸脯与他保证,既然隋止信得过他,那他定然会将江奉容护好,甚至道:“殿下放心,既然您已经开了口,那么在我这儿,便是我自个的性命都没有阿容的性命要紧!”


    如此,隋止才放心下来。


    可如今他自己好端端在这站着,江奉容呢?被他拿去与谢行玉做了交易?


    想到此处,隋止的手越收越紧,猛然勒紧的衣襟让周之昀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


    周姻见了如此景象,定然不会袖手旁观,她慌忙上前阻拦,道:“殿下,此事也是我的过错,若非我不小心中了他们的算计,兄长他绝不至于因为我而令那位江小姐置身险境,我到底是兄长的亲妹妹,兄长心底也难以割舍,可那些人逼得紧,他是当真没有法子……”


    说着,周姻止不住声音里也夹杂了哽咽,她向来不是柔弱的女子,鲜少有这般克制不住情绪的时候,可这会儿瞧见自个兄长如此狼狈模样,她眼底酸涩地厉害,说不出几句话,眼泪却先落了下来。


    周之昀有些艰难地摇摇头,“姻姻,这事不怪你,要怪就怪兄长不曾护好你们……”


    隋止没有兴致看他们在自己面前因着这些事争辩,他看了一眼周之昀,到底松开了手来,冷哼一声道:“现在说这些都早已没了意义,上京这边的事你帮孤盯着些,孤亲自去将阿容带回来。”


    听她如此说,周之昀与周姻都愣在了原处。


    虽然他们二人知晓江奉容对于隋止而言很是重要,更是提前做了心理准备,但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竟是要舍弃上京的这些事,亲自去寻江奉容。


    上京如今变故颇多,又是最为要紧的时候,这如何使得?


    周之昀忍不住开口道:“眼下殿下还得稳住宫中,若是圣人见不着殿下,难免心中会生出疑虑来,到时候坏了大事,阿容即便回来,最后恐怕也难以逃脱这场劫难。”


    周姻亦是点头道:“是啊,此事非同小可,我们都明白殿下心中在意江小姐,可到底还是应当冷静想一想,莫要因着一时意气,毁了这样多年的筹谋。”


    隋止袖袍下的五指收紧,眉心越发紧皱,“孤若是不去,如何保证阿容的安全?谢行玉或许并未有伤害她的心思,但过往诸多纠缠,他打的什么主意,孤心里再明白不过。”


    他语气发冷,更有迫人之势,显然已经打定主意。


    说罢,正欲吩咐他上京事宜,可周之昀却明白纵然隋止将上京的这些事儿安排得再如何妥当,只要他人不曾守在此处,到底要出乱子。


    所以依旧是硬着头皮道:“殿下不可,万一上京这边出了乱子,三殿下的心思得逞,阿容就算逃得了一世,亦是逃不了一世,殿下还是稳住上京这边为重。”


    又道:“阿容那边的事,就交由我去办吧,殿下再传一道命令,让西山大营那边的稍稍费些心思,护着点阿容,定然是出不了岔子的。”


    隋止顿住,心头越发乱作一团,他明知周之昀所言有理,可一想到江奉容如今就要被带到谢行玉身边便心烦意乱,只想什么都不顾地将她带回来。


    见隋止沉默,周之昀索性跪倒在地,“还请殿下放心,这一回,倘若我不曾将阿容带回来,那我便不会回来交差!”


    周姻也一同跪下道:“兄长若是做不成此事,周姻也愿意以性命作陪!”


    周之昀闻言转眸看向周姻,见自个妹妹一脸坚毅模样,却也说不出什么指责的话语来,只能轻轻叹了口气。


    而隋止立于他们身前,心底更是压抑难当,不知过了多久,到底是理智占了上锋,他声音微哑道:“西山大营那边孤已经传了消息过去,你若是要去,今夜便动身,一旦有什么消息,记得及时告知孤。”


    “另外。”他看向周之昀,眸色沉得令人生惧,“没有什么比阿容的性命来得重要,若是有需要你做选择的时候,阿容永远都是那个最为重要的。”


    周之昀毫不迟疑地点了头应下。


    如此,隋止才转身出了周府。


    他如今的这个选择做得艰难,若是留在上京只为他自己,那他可以毫不犹豫舍弃一切。


    但并非如此。


    他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已故的母亲,也是为了蒙冤的江家,受尽屈辱的赵文婴,还有江奉容。


    唯有他借着这一次的机会坐上那至高之位上,一切才能引刃而解。


    所以他看似有选择的余地,但其实没得选。


    里间,直至隋止的背影消失于浓稠的夜色中,周家兄妹才缓缓起了身。


    周之昀看向周姻,事到如今也无心苛责她,只神色担忧地叮嘱道:“这些时日你就好生留在周府,哪里都不要去,免得再让那些人有对你下手的机会。”


    周姻却并未应下,反而是攥紧了周之昀的手道:“兄长,我与你一同去。”


    周之昀变了脸色,“你去做什么?”


    “此事因我而起,我亦是想尽一份力!”周姻咬牙道:“况且我在那军营中被关了数日,对那里的情况也算了解,兄长带着我一同去,说不定我也能帮上忙呢!”


    可周之昀却毫不迟疑地将她的手甩开,有些生气道:“军营中自有殿下的人与我里应外合,他们对那处的了解不比你多?你若是去了不说帮忙,不给我添乱就不错了!”


    周姻垂眸,瞬间便红了眼眶,她喃喃道:“此行艰险,我实在是放心不下兄长你一人……”


    她从来不是扭捏作态之人,此时心中是如此想的便也就索性将心思说出了口。


    她不是非去不可,却是当真忧心周之昀。


    毕竟那处实在危险,去了,或许就没有回来的时候了。


    第八十二章


    而方才周之昀在隋止面前的那一番承诺, 说什么凡事以江奉容的性命为重,说话间无一不是透着要以周之昀自个性命去换得江奉容平安归来的意思。


    江奉容此番是因着她才入了险境,所以周姻对她亦是存了几分愧疚之意, 但人心总是有偏向的,就像是周之昀明知用江奉容去将她换回来之事身为不妥, 可却依旧是如此做了。


    而此时也是如此, 她知晓隋止令周之昀去将江奉容救回来理所应当,可心中却还是不免记挂。


    见周姻如此模样,周之昀默了片刻,语气也软了下来, 他劝道:“姻姻, 你放心,兄长也并非是那蠢笨之人, 况且在西山大营中殿下也早已安排了人接应,你只在府中陪着父亲母亲, 等兄长回来便是。”


    周姻泪眼朦胧地看着眼前人, 终于是缓缓点了头。


    ***


    两个日夜后,江奉容与谢家一行人终于到了西山大营的驻扎处。


    许是在入京之前还有许多事情须得安排妥当,再加之军队人数众多,所以行进速度不免慢上不少。


    江奉容与谢嘉莹一同下了马车便瞧见谢行玉掀开帐帘走了出来。


    或许是有诸多事务缠身加之连日奔波,他瞧着憔悴不少,谢夫人见他如此模样, 显然很是心疼,走到他身边便落下了眼泪来,“行玉, 你这一路定然是吃了不少苦头吧,其实我与嘉莹也都不求你再立下什么功绩, 能活得轻松些便好了。”


    说罢,她又卷着帕子不住得抹起眼泪来。


    可谢行玉却只是囫囵应着她的话,目光早已落在了一旁的江奉容身上。


    而江奉容却又是别开目光,并不愿看他。


    如此,还没等谢夫人将想说的话说话,谢行玉便匆匆吩咐底下人道:“母亲舟车劳顿,现下肯定早已疲累不堪,带她先去营帐中歇一歇吧。”


    谢夫人顺着谢行玉的目光看向一旁的江奉容,心里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于是只得叹了口气,将还未曾说完的那些话咽了下去,而后看向一旁谢嘉莹道:“嘉莹也陪着我一同去歇息吧。”


    谢嘉莹知晓谢夫人如此说是想让自个兄长与江姐姐有单独相处的机会,可却并不曾答应,反而更是攥紧了江奉容的手,道:“母亲且先去歇着罢,我这会儿还不觉着累,况且这样久不曾见兄长了,我也想与兄长,江姐姐一同说说话呢!”


    谢夫人皱眉,“你这孩子……”


    她原本有心让谢行玉与江奉容好生说说话,可谢嘉莹却像是听不懂她的意思一般,硬是要留下。


    江奉容却明白谢嘉莹的心思,她硬是要留下并非看不懂谢夫人与谢行玉的意思,而是担忧自己若是与谢行玉独处会被他欺负了去。


    想到此处,江奉容心底涌出一阵暖意,亦是默默握紧了谢嘉莹的手。


    见两遍僵持不下,谢行玉也无心为难,便只得道:“母亲,那您便先去歇息吧,嘉莹确实也许久不曾见我了,大约有许多话想同我这个做兄长的说。”


    听谢行玉都这般说了,谢夫人却是又看了谢嘉莹一眼才跟着谢行玉安排的人一同离开。


    而谢嘉莹却与江奉容一起跟着谢行玉入了营帐。


    三人一同坐下,气氛却不自觉尴尬起来。


    最终还是谢嘉莹先开了口道:“兄长,你有什么话要说的便直接说吧,这般费尽心思地将江姐姐带到这儿来,怎得见了面反而说不出话来了?”


    谢嘉莹的话说得直接,令谢行玉也不免有些尴尬。


    他顿了片刻后才问道:“你们这一路可顺遂?听闻那一段山道上似有山匪出没,你们不曾遇上吧?”


    他说话时神色显然是紧张的,便是领军上战场时,恐怕都不曾这般紧张过。


    而他的目光更是时不时落在了江奉容的身上,似乎在期待她与自己说说话,但同时又害怕她会说出诛心之言来。


    江奉容原本是不想开口与谢行玉说话,可却也不希望他因着自己的沉默而再怀有期许,于是索性质问道:“将军此番将我带来此处,到底所为何事?”


    她的目光直直与他对上,令他避无可避。


    四周寂静下,他终于没有再避开江奉容的目光,声音很轻却又很是认真道:“阿容,我们成婚吧。”


    江奉容还不曾回过神来,谢嘉莹便已经一脸怒容地站起身来道:“兄长,你才纳了阿嫣为妾不过几月,阿嫣腹中的孩子都快生下来了吧,你凭什么觉得你还能配得上江姐姐?”


    谢嘉莹的话全然不曾给谢行玉留颜面,所以他这会儿脸色也不由沉了下来,皱眉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可不曾想到江奉容却在此时冷笑一声道:“嘉莹这话说的不错,谢将军,如今的你凭什么觉得自个还能配得上我?”


    江奉容的语气极冷,更是不曾留有分毫余地。


    谢行玉垂眸坐在远处,不知过了多久,他忽地笑了,也才终于抬眸看着眼前人,缓缓道:“配不配得上又有什么要紧呢,阿容,你如今在我手中,成婚之事,皆由我说了算。”


    说吧,他起身道:“你这两日好生歇一歇吧,婚期只定在两日之后,到了那时,阿容,我们期盼了十余年的事情,也终于就要成真了。”


    他说到这最后一句话时,声音里还有难以掩饰的颤抖。


    可其实这所谓的期盼了十余年的婚事,早已在当初谢行玉为了阿嫣做出那些荒唐事之事被毁得干净,后来二人被御赐的婚事都退了,此事便更没了提及的必要。


    这其中发生了这样多的事情,从前在意的事在江奉容这儿都早已算不得什么了,可谢行玉却依旧抓着不肯松开。


    仿佛他们成了婚,便能回到过去一般。


    而此时的江奉容却并未有兴致与他争执旁的,而是有些惊诧道:“怎么这样着急,眼下都还不曾回上京,就要在这半道上将办婚事?”


    这确实古怪,再如何说这场婚事也不当比他们所筹谋之事更加要紧,如此安排,谢行玉也就罢了,隋璟居然也并未有意见。


    “这是我的意思。”说到此处,他语气中带着几分愧疚道:“此次婚事或许仓促了些,但是阿容,你放心,等往后安定下来了,我会将所有一切都补偿给你的。”


    江奉容听得他这一番情深之言,心中却只觉得可笑,于是也只别过脸去,甚至不愿再多看他一眼,就更不提再与他多说什么。


    谢嘉莹却冷笑一声,语气嘲讽道:“不知道阿嫣是否知晓此事,她腹中的孩子还不曾生下来,若是知晓兄长就要娶江姐姐做正妻了,怕是当真要气得睡都睡不着了,那兄长可得关切着些,万一阿嫣腹中这孩子出了岔子,兄长可不得心疼死?”


    若不是谢嘉莹,旁人还当真没有这胆量与谢行玉如此说话。


    说完这话,她也不顾谢行玉脸色如何难看,直接将人推出了营帐外,道:“好了好了,兄长要说的话也说得差不多了,我与江姐姐这累了一路,就让我们好生歇一歇吧。”


    谢行玉见她这副一心护着江奉容的模样,心底也有几分无奈,她怕是早已忘了自己才是她的兄长了。


    不过想到再有两日便是自己与江奉容成婚的日子,到时候她与阿容也算是一家人了,这关系能亲近些,其实也是好事。


    如此,他便也就没了计较的心思,而是只道她们二人好生歇息就当真转身出了营帐。


    见谢行玉离开,谢嘉莹才转身到江奉容身边坐下,她沉默了片刻,一开口却先是道了歉,“江姐姐,对不起。”


    江奉容摇头道:“这些事怎么能怪你?”


    “他毕竟是我兄长。”谢嘉莹垂下眸子,声音中竟是止不住有些哽咽,“怎么办啊江姐姐,我从前当着 很希望你能与我兄长成婚,能与我成为一家人,可如今发生了这样多事,兄长身边又有那个阿嫣在,若是你当真与我兄长成了婚,定是要受欺负的……”


    若是从前她或许会相信谢行玉对江奉容的那所谓情深,但到了如今,见过了谢行玉是如何在她们面前护着阿嫣的,又知晓阿嫣竟在他与江奉容还不曾退了婚事之前就怀了身子,她哪里还会相信谢行玉的那几分所谓情意?


    想到江奉容就要踏入这深渊之中,而将她推下去那人还正是自个兄长,她心中自然不免愧疚万分。


    江奉容却轻轻握住了她的手,道:“嘉莹,你不是说,要帮我逃走吗?”


    谢嘉莹下意识抬头,眼角的泪珠还不曾拭去,“江姐姐你的意思是……”


    江奉容轻轻点头,“来的路上我已经留意过了,这附近不远处便有城镇,若我能逃至那处,租一辆马车也不是难事,眼下你兄长将一切安排得紧,我若是要离开便要尽快筹谋了。”


    “而这事实在不易,嘉莹,还需得你帮我。”


    谢嘉莹自然不会迟疑,她握紧了江奉容的手道:“江姐姐你放心,我定然帮你逃离此处!”


    第八十三章


    一夜后, 营帐中有人来传了消息,说是谢将军在外等候。


    江奉容与谢嘉莹换好衣裳便一道走了出来。


    谢行玉负手立于营帐外,听得声响转身, 见她们二人一同出来也不意外,只道:“阿容, 三殿下要见你。”


    江奉容还不曾说什么, 谢嘉莹却先道:“那我也一同去。”


    谢行玉见她依旧一副担心自己欺负了江奉容的模样,心底有些无奈,却也没有多言,只道:“那就一同去吧。”


    如此, 江奉容也自然也不曾有意见, 便与谢嘉莹一道跟着谢行玉到了隋璟营帐外。


    但最后却是江奉容独自一人进去的。


    只因谢嘉莹要进去时被守在门口的人拦了下来,道:“谢小姐, 殿下只说想见一见江小姐。”


    在谢行玉面前,谢嘉莹或许使使小性子就能糊弄过去, 但是如今这是在隋璟面前, 她却是不敢胡来,只能后退一步,乖巧地等在了外间。


    江奉容进入里间时隋璟正坐在案几旁。


    算来她已有许久不曾见到隋璟,如今再见他竟是有些认不出他来了。


    从前在宫中时,他一直都是被谢皇后娇养在身边的,一眼瞧着便如同一个奶呼呼的瓷娃娃一般, 但又是个脾气大爱惹是生非的,当初谢皇后将教他学问之事交到江奉容手中,江奉容也当真因着这事吃了不少苦头。


    而如今的隋璟除却黑了许多, 面容也瞧着沉稳了些,年岁不大, 但这一眼瞧去竟像是个成年人了一般。


    其实也是,依着他如今与隋止分庭抗礼的举动来看,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再是从前那个孩童了。


    一边胡思乱想着,江奉容上前行了礼,“三殿下。”


    隋璟抬眸,弯了弯唇,依旧如同从前一般唤她,“江姐姐。”


    江奉容不知该不该应,一阵沉默中,隋璟又道:“江姐姐何必与我这样客气,从前在宫中时我与姐姐的情份一直都是在的,那时候若非江姐姐悉心教导,许多道理怕是我永远也学不明白的。”


    听他提及从前在宫中的时日,江奉容也不禁回忆起那段日子。


    对于隋璟而言那或许还算美好,可对于彼时的江奉容而言却只是折磨罢了。


    那时候谢皇后将教导隋璟之事塞到了她的手中,而这隋璟又是被娇惯坏了的性子,她又不能当真得罪了这身份贵重的皇子,但却又要令本就不喜好念书的隋璟在学识中有所提升,至少能让谢皇后满意。


    否则谢皇后定是要责罚于她。


    如此两边为难之下,对于江奉容而言,自然是煎熬至极。


    隋璟却并未看出此事的江奉容心下回忆起当初之事来是何种感觉,只免了她的礼节之后又给她赐了座。


    “从前在宫中时我便一向很是喜欢江姐姐,如今江姐姐与我表兄的婚事就在明日。”隋璟轻笑道:“我与江姐姐还当真是有些缘分的,这样一来也就亲上加亲了,我更是应当唤江姐姐一声表嫂才成。”


    这些都不过是客套之言,江奉容听着,也只敷衍应着。


    她回过神来,便一心想着逃离此处之事。


    从昨日夜里她与谢嘉莹说开之后,便越发明白此事紧迫,却又难于登天。


    她们二人商议着今日便要摸清楚这军营中的守卫是如何交替防守,若是能寻着其中空隙,那便也就有了离开的契机。


    方才一路过来时,江奉容并不曾忘记观察周遭情况,只是此事显然并未有那样容易。


    觉察出江奉容的心不在焉,隋璟却并未计较。


    他只起身走到江奉容身边,认真道:“江姐姐,我知晓你心里或许还有些不安,但是没关系,等明日你成婚之时,我赠你一份大礼,便当作是江姐姐与我表兄的新婚贺礼,如何?”


    他看似在询问江奉容意见,但语气里却带着分明的不容置疑。


    江奉容虽然不明白他话中意思,但他既然如此说了,也并未给自己拒绝余地,江奉容自然只垂眸应道:“多谢殿下。”


    隋璟这才轻轻点头,“我手头还有事情须得处理,江姐姐便先回去歇息吧。”


    江奉容本也不想在此处久呆,她心中记挂着逃离此处的事儿,只想尽快应付了隋璟便离开。


    所以听他如此说了之后,便也很快起身告退。


    外间,谢嘉莹的脸色显然不算好,一旁的谢行玉也侧过身去,两人竟是一副连话也不想多说一句的样子。


    江奉容虽然不知她们二人方才到底是说了些什么,但心底也是大约有有数。


    谢嘉莹对于谢行玉决意要娶江奉容之事很是不满,方才他们兄妹二人守在外间,她定是管不住嘴又提了这事,而谢行玉自然不会因着她这三言两语变了心意。


    于是两人少不了又要争执一番。


    谢嘉莹估计也又拿了阿嫣的事来呛声,不然谢行玉应当不至于这副神色。


    江奉容心里胡乱猜测着,走到谢嘉莹跟前道:“走吧,我们回去。”


    谢嘉莹上前挽住江奉容手臂,闷闷地点了点头。


    谢行玉听见她的声音便转身过来道:“我送你们回去。”


    因着江奉容出来的缘故,他已经是尽可能压下心头那几分被谢嘉莹激起来的怒火,尽可能语气平和的说出这般话语来。


    但却依旧显得有些古怪。


    而且谢嘉莹自然也不会给他这个面子,只嘲讽道:“兄长何必做出这般姿态,这营帐与营帐之间相隔才不过几步路?值得兄长这般接来送去的?”


    谢行玉神色一滞,想开口再说些什么,江奉容却接着道:“嘉莹这话说得也不错,统共不过才几步路罢了,将军手头事务繁忙,若是还这样用心将我们送回去,反而有些古怪,就像是将我与嘉莹当作犯人一般了。”


    其实她如今在这军营中的待遇表面上看起来光鲜,实际上原本也是与一犯人没太大差别。


    只是谢行玉却不可能在明面上认下此事,所以此事听她如此说了,便只得勉强点了头,“那好,你们先自个回去吧。”


    说吧,他顿了片刻,又软下声音道:“晚些时候我再来看你。”


    江奉容不想再继续与费心纠缠,于是随意“嗯”了一声,算是应了下来。


    但她难得的回应却让谢行玉心中一阵雀跃,又跟在她身后连连叮嘱了好几句才任由二人离开。


    谢嘉莹见谢行玉这副模样,心里其实并不好受。


    谢行玉毕竟是她的兄长,她其实也并非全然不能瞧出他如今的情意来。


    只是他与江奉容之间隔了一个阿嫣,阿嫣腹中又早已经有了孩子,有些事情回不去了便是回不去了。


    强求反而更生怨。


    江奉容与谢嘉莹缓步往回走,一路上看起来是在观赏周遭的景致,但实际上却是在注意着军营中的守卫,想着什么时辰才是能寻着空隙的时候。


    若是想要逃离此处,那时机便是其中最为重要的。


    若是能把握住这一时机,便能寻着逃离的契机,否则当真是一桩难事。


    也正在二人一心注意着周遭景象之时,阿嫣扶着腹中孩子缓缓走了过来。


    阿嫣其实昨日夜里便知晓了江奉容还好生活着,并且已经被送到谢行玉身边的消息。


    谢家人这两日便能抵达军营之事并非是个秘密,她自然也是知晓的。


    而不管往后事态如何变迁,谢夫人永远是谢行玉的母亲,谢嘉莹也永远是谢行玉的妹妹,这一点是不会生变的。


    所以只要这两人还活着,阿嫣便免不了要上前讨好。


    即便她心下明白谢夫人与谢嘉莹二人大约也不会愿意见着她那副谄媚模样,可又能怎么办呢,在谢行玉面前,该做的样子还是要有的吧?


    她如此想着,所以所日夜里才在得知了谢家人已经到了的消息之后匆匆出了营帐,原本想着上前寒暄一番,但是不曾想到的是她一掀开帘子,瞧见的便是站在谢行玉身侧的江奉容。


    这令她止不住乱了心神,若不是又细细看了两眼,确定了那当真是个活生生的人,那她恐怕还当真以为自个是见了鬼了。


    但不论如何,她确实没再稳下心神来依着原本的计划上前寒暄,而是回到了营帐中分析了如今的局势。


    从谢行玉以及谢家人那副姿态便能看出他们对于江奉容依旧活着并不感觉到意外,或许他们早已知晓了此事也并非不可能。


    想到此处,阿嫣不由捏紧了手中帕子,心头更是克制不住地怨恨。


    自己虽然不过是个妾室,可到底也已经嫁入了谢家,算是谢家的人了,但他们这些人显然还不曾将自己当作一家人来看待。


    谢夫人与谢嘉莹倒也罢了,就连谢行玉,竟也在这事上瞒了她。


    越是如此想着,她心里便越发压抑地难受,腹中孩子或许也觉察了她的情绪,越发不安定了起来。


    她伸手轻抚着腹中,安抚着腹中孩子的同时,似乎心绪也跟着稍稍平复了些。


    她想,这一切总还是应当有个解法的。


    第八十四章


    于是翌日, 她在江奉容与谢嘉莹回营帐的路上拦下了二人。


    瞧见阿嫣,谢嘉莹不由皱眉,原本与谢行玉那般争执了一番, 她的心头也正是不爽利的时候,见阿嫣又在这时过来寻晦气, 便毫不客气道:“怎么, 你又要到江姐姐面前来使你那些手段了?”


    谢嘉莹说话向来是这般不留情面的,也正因着这一点在阿嫣手中吃了不少亏。


    后来江奉容出了事,谢嘉莹才算收敛了些,不过也只是无心再与阿嫣计较罢了。


    如今守在江奉容身边, 即便面对的是她自个的兄长谢行玉, 她说话间亦是不曾有过客气的时候,面对阿嫣自然更是不会顾忌什么。


    阿嫣早已习惯了谢嘉莹这副样子, 若是见她变得沉稳内敛,反而会生出疑虑来, 所以这会儿听得这些嘲讽之言, 她神色不曾变化,面上反而挂了笑意,道:“这可当真是误会我了,我是得知江姐姐死而复生,心下高兴,所以才来探望。”


    阿嫣唤江奉容“江姐姐”, 其实是跟了谢嘉莹的叫法。


    当初她还是谢家义女时,谢行玉为了令几人关系和睦,便让阿嫣改了称呼, 如此,也能显得彼此之间的关系稍稍亲近些。


    到了如今, 这般称呼显然已经不合时宜。


    所以江奉容便摇头道:“如今阿嫣姑娘已经是将军的妾室夫人了,哪里还能再唤我姐姐,这倒是乱了规矩了。”


    谢嘉莹也顺势跟着轻哼一声道:“就是,谁与你是那姐姐妹妹的,当真会攀附关系!”


    阿嫣如今腹中如今已经有了谢行玉的孩子,至少这个将军府妾室的身份是早已坐得稳当,若是说她如今的举动是为了攀附关系,其实是不至于的。


    毕竟过去的恩怨摆在那儿,哪里是几句讨好的“姐姐”便能一笔勾销的呢?


    谢嘉莹明白这个道理,如今这般呛声,其实只不过故意发泄心头不满罢了。


    谢嘉莹的话说得不好听,阿嫣却并不在意,不过是一个称谓罢了,哪里是什么要紧的事,于是依旧笑道:“是这个道理,倒是我疏忽了,那便还是唤江小姐最为合适。”


    江奉容无心与她在这路口争执这些,时间紧迫,她还得尽快摸索清楚这军营中的守卫情况,如此,方能逃离此处。


    于是道:“阿嫣姑娘怀了身子,也不宜这般久站,若是没有什么要紧事,我与嘉莹就先回去了。”


    说罢,便要拉着谢嘉莹离开。


    可阿嫣却仿佛听不懂她的话一般,又快步上前拦住了二人的去路,“怀着身子站久了确实有些累了,这儿距离江小姐的营帐不远,我可否过去歇一歇,也正好许久不曾见江小姐了,与江小姐说说话也是好的。”


    见阿嫣还要纠缠,谢嘉莹心底一阵不耐,皱眉道:“你这人怎么听不懂人话?江姐姐说了不想与你……”


    “自然可以。”不等谢嘉莹将话说完,江奉容却先点头应下。


    原本阿嫣出现在此处她心里虽会觉得奇怪,但细想之下,阿嫣如今毕竟已经是谢行玉的妾室,而她却是谢行玉原本的未婚妻,虽然后头已经因着发生的那些荒唐事而退了婚。


    但如今却又要与他成婚。


    也就是说若是这桩婚事成了,江奉容往后可是阿嫣的主母了,这般算来,阿嫣此番过来也就算合情合理了。


    可她方才这一番话却让江奉容觉察出几分古怪来。


    她拦下了江奉容与谢嘉莹之后,既不曾炫耀她腹中孩子,也不曾用她与谢行玉过往感情来刺激江奉容,更不曾在她面前伏低做小,反而只是说了些没有意义的话语。


    这倒是令人看不清她心中所想。


    等江奉容与谢嘉莹要走了,她却又偏偏迎了上来,明明方才不论是江奉容还是谢嘉莹与她说话之时都不曾留有什么情面,可她偏偏还热脸贴上来,难道只是为了再受一番羞辱?


    江奉容心里头是不信的。


    所以见阿嫣始终不肯离开,甚至想跟着她们一同回营帐之中去,便顺势应下了此事。


    谢嘉莹却不曾细想,只神色有些古怪地看向江奉容,显然不理解她为何要在这时候将阿嫣带回二人营帐。


    江奉容不好与她解释,便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抚,谢嘉莹虽然一脸不满,但也只得与阿嫣一同回了营帐。


    等进了营帐,江奉容才将帘子拢上,谢嘉莹就开口问道:“说罢,你这一路跟着我们回来,到底是打着什么主意?”


    在外边谢嘉莹尚且不曾顾及阿嫣的颜面,到了营帐里间,她就更没有顾着这些的道理了。


    阿嫣看了一眼谢嘉莹,片刻后目光却又移到江奉容身上,而后才缓缓开口道:“听闻明日便是将军与江小姐的婚期了?”


    江奉容一听这话,明白这会儿的阿嫣才算是要说明她的来意了,于是点头道:“是。”


    “江小姐这样烈性子的人,当初为了与将军退婚将这事闹得那般难看,想来如今也定然不会真心想与将军成婚吧?”阿嫣神色平静地戳破了这表面的和谐。


    她的话虽然不曾说错,可谢嘉莹却越发没了耐性,质问道:“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直说便是了,江姐姐与兄长的事再如何也轮不到你来置喙!”


    “谢小姐这话说得不错,这事确实轮不到我多说。”阿嫣垂下眸子,却又苦笑一声道:“但若是江小姐当真如同我所说的那样,有想要离开心思的话,那我应当是能帮得上忙的。”


    她缓缓道:“毕竟我比二位早几日便到了这军营中,将军也知我不会有逃离心思,自然也不曾约束着我,我自怀了身子,大夫总叮嘱我应当四处走走,散散心,所以这军营中的守卫也好,旁的也罢,我应当都比二位要多几分了解。”


    阿嫣这一番话说出口,显然谢嘉莹与江奉容神色皆是有了变化。


    毕竟她这话说得确实有理,所以她们也下意识信了几分。


    只是心中却还存有疑虑罢了。


    谢嘉莹问道:“你与我,与江姐姐过往都是有些恩怨在的,你说你有心帮着我们,这话怎么听着都只让人觉得古怪,我们凭何信你?”


    江奉容不曾开口说话,但只见她这满脸的迟疑之色便能瞧出她心中想法与谢嘉莹一般无二了。


    等谢嘉莹问出这般问题之后,她亦是将目光放在了阿嫣身上,想听她作何解释。


    谢嘉莹的话向来说得直接,此时也并不例外。


    阿嫣听得这话之后,神色中却多了几分凄苦,她长长叹了口气后道:“我心里有将军,如今又是怀了将军的孩子,虽然自知身份卑贱,无论如何也不能肖想正妻之位,只能为一妾室,往后即便不是江小姐,也会有旁人坐上那个位置。”


    “可是若是江小姐,我宁愿此人是旁人。”


    她说到此处,缓缓抬起眸子来,看向江奉容的眼神中竟是多了几分怨恨,“将军对江小姐一往情深,所以他即便费尽心思,甚至心知江小姐不愿,也依旧定下了明日的婚期,倘若江小姐当真成了将军的正妻,即便我为他生下他的第一个孩子又如何?他眼里怕是永远都不会看到我了!”


    阿嫣紧咬牙关,语气中的怨毒头一回不曾掩饰。


    见她如此,谢嘉莹却并未有同情之意,甚至忍不住嘀咕道:“何必做出那副深受折磨的样子来,如今这一切也不过求仁得仁罢了,当初费尽心思想嫁入将军府便该有个心理准备,否则以将军府义女的身份嫁出去,还会没有好日子过?”


    谢嘉莹的话说得不好听,但其实是在理的。


    当初谢夫人就算因着阿嫣与谢行玉之间的一些逾矩之举,心下急切,生出了要为阿嫣寻一门亲事的念头。


    但却也不曾在这事上有过含糊的心思。


    名册上的那些男子,个个皆是谢夫人竭尽所能寻着的最好的。


    不说旁人,就说最后差点与阿嫣成了婚的许修,听说如今也在官场上如鱼得水,连他那个弟弟也因得了良师教导,才学已经闻名于上京。


    而这许修如今虽还不曾成婚,但上京中早已有不少世家对他抛出了橄榄枝,都觉得他是个有潜力的,往后定能在朝堂之上有一席之地。


    若是当初阿嫣安安份份地嫁过去了,如今大约也是人人艳羡的存在吧。


    怎会还须得一脸凄苦地在她们面前做出这般姿态来?


    阿嫣被谢嘉莹这一番话说得显然脸色有些不好,但不过片刻,她又缓和了心绪,轻轻叹了口气道:“江小姐或许不相信我所言,但我既然来了这一趟,总归是要将心底的话说明白的。”


    “若是江小姐当真有这般心思,其实应当也明白只凭着你们二人之力是无法逃离的,更何况明日便是你与将军的婚期,过了明日便更是寻不着机会,所以今夜便是最好的契机。”


    她自顾自地说着,“今日夜里戌时,军营南边的守卫在这个时辰交换,届时我会以腹痛为由缠住将军。”


    “军营南边距离那座城镇是最近的,到底是否要抓住这个机会,江小姐便自己好生想一想吧。”


    第八十五章


    阿嫣的话说完, 她又看了一眼江奉容,而后才打帘子走了出去。


    等她离开之后,江奉容的神色中依旧带着几分犹疑不定, 毕竟阿嫣这个人向来心机极重,她的话, 即便寻不出任何差错来, 亦是不敢信的。


    谢嘉莹却迟疑道:“江姐姐,她这回说的话,或许我们还是可以信的。”


    江奉容抬眸看向她,听她认真分析道:“从前江姐姐与我兄长有婚约在身时, 不就是阿嫣费尽心思算计毁了这桩婚事么?旁的不说, 她对我兄长的情意应当是真的,也自然不想让江姐姐与兄长成婚, 如此,她想帮姐姐逃离此处, 倒也说得过去。”


    这般解释江奉容自然也是能想到的, 只是即便如此,她心底却还总觉得有些古怪,但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最终也只能无奈叹了口气道:“先等一等罢,等到了夜里看看一切是否当真如同她所说那般再做决定。”


    留给江奉容的时间实在太紧迫了,明日成婚, 若不想再横生枝节,那今日便是逃走的最佳时间,只是她也才来了此处不过一日, 对军营中的一切都还尚且不了解,想要逃离, 谈何容易?


    她最担心的便是无论阿嫣所言是真还是假,她都得依着那法子试试看了。


    毕竟也别无他选。


    谢嘉莹明白江奉容的意思,沉默片刻之后也只得轻轻点了点头。


    等天边的光亮渐渐沉入黑暗中,夜色也终于临近。


    江奉容与谢嘉莹时刻注意着外间的动向,两人盘算着等时辰差不多了便换了衣衫寻个由头出去,若是阿嫣所言当真,便依着她的法子试试。


    若是不成,就只能另寻出路,但不论如何,今日夜里总是要做些什么的。


    但戌时还未至,外间就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响。


    两人一心等着时辰到来,原本就是有些紧张的,这会儿听着脚步声临近,心下更是猛地揪紧,担心出了岔子。


    谢嘉莹原本想着出去瞧瞧,可却被江奉容拉住,她轻轻摇头,道:“先等等罢。”


    她的话音方才落下,果然,有人贴近营帐道:“江小姐,将军来了,说想见您。”


    原来是谢行玉……


    但是他这个时辰过来,除非是有什么要事,否则也有些说不过去。


    就算江奉容明日便要与他成婚了,那也到底是明日的事,今日夜里还是应当守着规矩。


    “大半夜过来准没好事!”谢嘉莹听得这话冷哼了一声,一边起身往外间走去,一边道:“江姐姐在里间等我,我去将他赶走便是!”


    知晓来人是谢行玉后,江奉容便也没了拦住谢嘉莹的心。


    左右是她的兄长,对她也一向是宠溺的,旁人或许谢嘉莹应付不来,但应付谢行玉还是件容易事。


    只看她平日在谢行玉面前是如何嚣张的便能明白了。


    谢嘉莹一掀开帘子便大步走了出去,道:“江姐姐都已经歇下了,兄长怎么这个时辰过来?”


    立在营帐外的谢行玉睁开眼眸,听见谢嘉莹这叽叽喳喳的声音,好容易舒展开来的眉头复又紧皱,他有些不耐烦道:“一日日躲着又有什么用?明日便要与我成婚了,难道还能这般躲一辈子不成?”


    自然是不行的,谢嘉莹心里直犯嘀咕,所以江姐姐今夜菜肴想法子逃走啊。


    但心里话是不能说出口的,她觉察出谢行玉今夜似乎有些不对,营帐外火盆的光亮映照在他脸上,照得他脸上仿佛多了些明晃晃的红晕,她皱眉往前走了两步,果然闻到一阵扑面而来的酒气。


    他饮了酒。


    那自己就更应当将他拦下来了。


    谢嘉莹如此想着,缓和了语气道:“今日与寻常时候可不一样,兄长难道不知?男子女子成婚前一日是不能相见的,为了以后的日子和和美美,兄长今日便先忍一忍罢。”


    谢行玉理智清醒时谢嘉莹自然无需顾着这么多,心里头想到什么直言便是,他亦是不会计较,可这会儿他饮多了酒,谢嘉莹担心他失了理智,所以也只得缓和了语气与他说话。


    只是谢行玉却皱眉道:“我与阿容之间,哪里还讲究这些规矩?”


    说罢,他已是抬步往营帐方向走去。


    谢嘉莹连忙上前将人拦下,“兄长,就这一夜了,何必急在这一时……”


    可谢行玉却并未有听她将话说完的兴致,只道:“让开!”


    被他这样当头呵斥,谢嘉莹心里虽然慌乱,但到底不肯让开,她说不出什么来,就索性守在营帐门口,无论如何都不让谢行玉进去。


    见她这副模样,谢行玉早已没了耐性,转头对一旁守卫道:“你们两个过来,将她带到我母亲营帐中去,看着她,今夜一夜都不许她离开!”


    那两个守卫闻言应了声“是”,而后当真一左一右上前制住谢嘉莹。


    谢嘉莹见这两个守卫动了真格,心里自然慌张,连忙道:“我兄长他是饮多了酒所以才做出这般荒唐事来,你们怎么也由着他胡来?我可是他亲妹妹,等明日他清醒过来,知晓此事,定是要向你们问责的!”


    谢嘉莹这话倒是有些道理,只是那两个守卫却浑然如同不曾听到她的话一般,依旧强行带着她往谢夫人营帐所在方向去了。


    而立在江奉容营帐门口的谢行玉听着吵闹的声音渐行渐远,耳边终于清净了下来,他脚步微微一顿,而后便掀开帘子踏入了里间。


    江奉容自然有小心听着外间的动静,只是声音杂乱,她只听出谢嘉莹与谢行玉之间大约又是有了些矛盾,至于具体说了些什么却是听不清的。


    听得二人争吵,江奉容心里虽有不安,但却不曾太过担心,毕竟这些日子以来谢嘉莹哪一回碰上谢行玉不是三言两语便要与他争吵起来的,这种事情早已见多不怪了。


    但江奉容不曾想到谢行玉会突然掀开帘子踏入里间,她为了听着外头的动静,正好便站在帘子后边不远处,谢行玉突然进来着实将她吓了一跳。


    等勉强稳住了心神,便见谢行玉似笑非笑道:“听嘉莹说,你已经睡下了?”


    “是。”虽是谎话,江奉容也很快圆了过去,“原本是已经睡下了,但后边听到外头动静就起身了,嘉莹想着明日我们就要大婚了,不宜这前一日见面,就说是要去与将军说一声。”


    这般说辞谢行玉已经听过,无所谓是否相信,他这会儿只想摆脱这些约束,所以只轻轻叹了口气道:“阿容,你许久不曾唤我谢朝了。”


    从退婚之后,她都只规规矩矩唤他将军了,虽然不过是一句称呼,但两人的距离似乎也因此远了许多。


    听他忽地提及此事,江奉容一顿,而后勉强挤出一些笑意来,唤他,“谢朝。”


    事到如今,与其激怒他,不如虚与委蛇,这个道理江奉容是明白的。


    可她唤出他名字的一瞬,谢行玉便已经克制不住地将她揽入了怀中。


    他其实看出了她脸上的笑意很是勉强,甚至唤他名字时还迟疑了好一会,可这一刻,他只想当作什么也不曾看出来,只将眼前人揽入怀中便足够了。


    江奉容骤然被他带入怀中,下意识想要挣扎,可谢行玉却只将她抱得更紧,仿佛稍稍松开,怀中人便会消失不见。


    他喃喃道:“阿容,我知道错了,往后再不会做那种蠢事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他的声音里带着分明的颤意,与其说是紧张,不如说是恐惧。


    恐惧他依旧不能得到原谅。


    与他相识了十余年,其实江奉容是真的非常了解将她抱在怀中的谢行玉,她相信谢行玉不过是行差踏错了一步,更相信此时此刻的他是真的后悔。


    并且对她的情意始终还在。


    可正因如此,此时的她心里才越发难过,因为她是那样的清楚,一切早已是回不去了。


    但此时,她却不能将心底的想法说出来,便只得轻轻点头道:“我明白的,谢朝,我原谅你了,明日,我们就成婚。”


    她的话好似当真让谢行玉的情绪平复了不少。


    他顿了好一会,而后才迟疑着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显然是有些不敢相信的。


    毕竟这一句“原谅”听起来简单,但却是他等了许久的话,如今江奉容却这样轻飘飘地说出了口,他心底自然是有些意外的。


    江奉容在心里叹了口气,而后一字一句缓缓道:“我说,我原谅你了,还有谢朝,明日我们就要成婚了,现在时辰这么晚了,你不急着回去休息我可要休息了。”


    “不然明日一早起来,旁人见到眼睛底下挂着两个黑眼圈的新娘子,恐怕要笑话你了。”


    谢行玉终于将怀中人松开,可却依旧依依不舍地揽着她的腰身,道:“阿容是最漂亮的新娘子,若是谁敢笑话,我直接砍了谁便是!”


    “大婚之日,哪里好闹出这种事来?”江奉容哄着他,“好了,早些回去歇息吧,明日你是新郎,也还有许多事要忙活呢。”


    第八十六章


    江奉容这会儿软下了声音来, 是当真在耐着性子与他说话。


    此时的谢行玉觉得自己仿佛被置身于一场难得的美梦之中,毕竟眼前的一切是他不知幻想了多少遍的景象。


    可惜正在这时外间却有底下人恭敬开口道:“将军,阿嫣夫人那边出事了, 好似是不小心吃岔了什么东西,这会儿肚子正疼得厉害。”


    阿嫣虽然只是谢行玉的妾室, 但因着谢行玉还未有正妻, 军营中的那些人又不甚讲究,所以她刚来时大家都是直接唤她夫人的。


    只是后来谢行玉定下了与江奉容的婚事这些人才改了口,唤她阿嫣夫人,虽然也不算规矩, 但在军营中却也没人会去细究这些, 于是便就一直这样叫着了。


    而那底下人知晓谢行玉此时与江奉容单独在营帐中其实心下也是有些迟疑的,他知晓自己若是前去打扰未免有些太过不懂事。


    可阿嫣那边的情况实在不太好, 阿嫣肚子里的孩子再怎么说也是谢行玉的第一个孩子,若是当真出了什么岔子, 他们定然是担待不起的。


    所以斟酌再三, 最终还是上前将这事说了。


    里间谢行玉听了这话却只觉得烦躁,冷声道:“寻个大夫过去便是,要我过去做什么?”


    外间人神色很是为难,迟疑片刻后还是开口道:“大夫这会儿应当已经过去了,只是阿嫣夫人一直念着想见将军,属下瞧她好似当真疼得不行, 所以不敢耽误。”


    谢行玉依旧是神色不耐,可一旁江奉容却已经回过神来了。


    今日早上阿嫣与江奉容说过,等时辰差不多了, 她便会利用腹中那孩子牵制住谢行玉,如此也能让江奉容有充足逃离此处的时间。


    所以眼下这便是阿嫣故意所为。


    想到此处, 江奉容已经顾不上阿嫣的话是否值得相信了,她没有选择余地,唯有抓住这个机会才有可能可以离开。


    于是勉强道:“谢朝,那毕竟是你第一个孩子,你即便不在意阿嫣,但是看在这孩子的面子上总是要过去看看的。”


    她心下其实已经很是着急,但这情绪却不能在面上显露,只能推波助澜地劝着,希望能改变谢行玉的想法。


    听她提及那孩子,谢行玉心下又是一阵愧疚,开口想解释些什么,“那孩子……”


    可江奉容担心过了军营守卫交班的时辰,情急之下竟是伸手捂住了他的嘴,道:“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谢朝,我都已经不在意了。”


    谢行玉见她这般,只觉得她是无法去面对自己与阿嫣过去的那些事,于是轻轻叹了口气,将她的手握在掌心,而后道:“好吧,那今夜你好生歇息,有什么事都往后再说。”


    说完,他又依依不舍地贴近江奉容,江奉容的身子瞬间僵住,但不想他只是用唇轻轻碰了碰她的额头,而后声音极轻地在她耳边道:“好梦。”


    而后便打帘子出了营帐。


    里间重新恢复寂静,江奉容怔愣片刻,但也很快回过神来,她连忙将白日里收拾好的东西翻了出来,而后换上了谢嘉莹提前备下的婢女服饰,又将那些要带走的东西掩在了衣服底下。


    原本江奉容要带走的东西就很少,再加之谢嘉莹特意给她准备了宽松的衣服,这样即便将那些东西尽数藏在衣衫底下也不会教人发觉。


    做好这些事之后她又小心翼翼地掀起帘子一角,观察着外间情况,寻着机会便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从营帐里间走了出来,而后加快步子,尽可能踏入不被光亮照明的死角中,与融入了浓稠的夜色中。


    而谢行玉出了营帐之后其实是无心去见阿嫣的。


    自从江奉容出了事,他表面上或许并不曾怪罪阿嫣,但心里却还是不免将这些事情归结到了她的身上。


    有的时候甚至会想,若是当初没有将阿嫣带到上京来,是否这一切事情都不会发生了。


    如此想着,心下对阿嫣的埋怨越多,连带着即便她腹中的那个孩子也喜欢不起来。


    如今江奉容又已经与他放下芥蒂,他便更是只想着与江奉容好好在一起,又怎会还在意阿嫣与她腹中的那个孩子?


    但不想等他出来之后,方才那传话的下属见他无心去见阿嫣,又神色迟疑地提了一句,“阿嫣夫人好似有什么要紧事要与您说……”


    见谢行玉有些迟疑地看过来,他才硬着头皮接着道:“她说是与江小姐相关的事,还说若是将军今夜不过去的话,恐怕是要后悔的。”


    谢行玉听得这话冷哼一声,“她是惯会使用这种伎俩的!”


    又道:“罢了,既然她都已经如此说了,左右我心里也实在有些好奇,便去看看她到底要说什么罢!”


    说完,他转了脚步径自往阿嫣营帐的方向去了。


    虽说阿嫣这般手段并非是头一回用了,但不得不说却又总是最为有用的,不论哪一回,谢行玉最终都还是顺应了她的心意。


    ***


    江奉容此时却已经行至军营最南边,她躲在一处营帐的后边,等着交班的时辰到来。


    不消太久,她便瞧见那些个守卫个个都开始懈怠起来,甚至勾肩搭背地在说些什么,她心里盘算着时辰应当是差不多了。


    果然,又过了一会儿,那些个守卫便三三两两的往里间走,显然是差不多已经到了时辰。


    这些个守卫说是到了时辰,等见着了下半夜来接班的人才能离去,但是因着实在疲累,加之这样长时间以来也没有出过什么岔子,又没有人刻意约束的缘故,所以其实提早些离开也是人之常情。


    而后半夜过来守夜的守卫心里头的想法其实也是差不离的。


    虽说已经打了时辰,可总有些懒怠的会晚些时候再过来。


    于是这中间便出现了一道缝隙,江奉容也正是借着这道缝隙离开。


    天色昏暗,江奉容脚步极快地沿着小道离开,那些个守卫或许有察觉到一些什么,可等他们转过头来,却只见一片昏暗的夜色。


    如此,也只会怀疑自己是否是太过疲累而生出幻觉来了。


    江奉容终于离开军营的一瞬,悬起的心稍稍松懈了些,虽然脚步依旧不能停歇,可到底她已经从那处逃离出来了。


    到了这会儿,她心里最为遗憾的便是因着今夜谢行玉突然过来,令她临走之前都没有机会与谢嘉莹道个别,再说声谢谢。


    毕竟这些时日若是没有她这般用心护着,江奉容还不知晓自己能否有机会离开呢。


    但这一切发生得突然,她也是始料未及,如今能顺利离开就已是极为不易,至于谢嘉莹那儿,往后在上京,她们应当还会有见面的机会吧。


    她如此想着,继续沿着小道往城镇方向而去。


    虽然这军营距离城镇其实并不算太远,可她如今只靠一双腿,要一步步行至那城镇中却还是要费不少时间的。


    一路上,虽然她早已是疲累不堪,可却也不敢有歇息的心思。


    因着天色昏暗,她只能借着夜色赶路,小道并不好走,她一路不知已经摔倒过几回,但每一回摔倒都是全然不曾迟疑地爬起来,即便身上已经不知有几处传来如同火烧一般的疼意,她也只能生生忍耐着。


    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与自己说再坚持一下,用不了多久应当就要到那城镇了,等到了那里她便能租一辆离开的马车。


    那她便能稍稍歇息了。


    不知过了多久,等她终于看见一缕来自城镇的光亮时,还来不及高兴,身后便传来一阵杂乱的马蹄声,那声音由远及近,震得她耳朵发疼。


    她心底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也勉强令自己冷静下来,想寻一个可以藏身的所在。


    但来不及了。


    一匹快马从她身前以极快的速度掠过,来人调转马头,将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江奉容抬眸与他的目光对上,是谢行玉。


    这时候的江奉容其实很是狼狈,她为了便于赶路,将过于宽松的婢女衣裙束起,拢做了裤子模样,原本便显得有些不伦不类,而在这一路上,她又摔倒了无数回。膝盖处,手中处都已经被擦破,加之她这一路片刻不敢停歇,到了这会儿已经是连气都有些喘不过来。


    而谢行玉眸子微微垂下,他看着江奉容,眼底的是怒火,但更多的却是痛苦。


    他是当真以为江奉容已经原谅他了,以为所有一切都要渐渐好起来了。


    只是……


    一切却依旧不过是幻梦一场罢了。


    她若不是因着想离开,恐怕是连在他面前虚与委蛇都是不愿的吧。


    他就这样盯着江奉容看了许久,而后拉紧缰绳,一夹马腹,等经过江奉容身边时便直接将人拽入怀中。


    江奉容想要挣扎,可他却已经全然没有了怜香惜玉的心思,只将人死死禁锢在了自己怀中,让她动弹不得分毫。


    而后面色发寒地带着她回军营。


    其余跟着谢行玉一同过来的下属见此景象,也都只得默默跟在他身后,连话也不敢多说一句。


    第八十七章


    马匹在山林中跑得越来越快, 夜里的冷风仿佛化作了刀子,刮得人脸生疼。


    江奉容简直要看不清周围的景致,勉强睁开眼来也只能瞧见模糊一片的漆黑。


    不知过了多久, 谢行玉终于勒紧缰绳,令马匹停了下来。


    江奉容也缓过神看向周遭。


    是熟悉的景致。


    他们回到了军营中。


    她来不及细思, 就已经被谢行玉拦腰从马上抱了下来。


    虽已经是深夜, 但此时依旧有不少军营中守卫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了二人身上,谢行玉却浑然不在意。


    他这时的眼底仿佛淬了寒冰,薄唇微抿,一眼不发地抱着江奉容往他营帐的方向而去。


    江奉容见他始终不曾将自己松开, 心里开始有些不安, 慌忙想从他怀中挣扎开来,但谢行玉却牢牢将她禁锢在自己怀中, 令她不得动弹分毫。


    等越发临近那营帐,江奉容心底的不安也已经到了极致, 她竭力想推开谢行玉, 仿佛能想到倘若真的被他带入营帐中会发生何事。


    可谢行玉即便一只手揽住她,另一只手掀开营帐的帘子也毫不费力。


    进了营帐,他一步未停地将她抱至床榻边,而后将人摔在了床榻上。


    江奉容正要起身,他却已经欺身覆了上去。


    两人的距离极近,就连呼吸间的热意也避不开来, 江奉容别过脸去,声音里染了薄怒,“这次是我犯了蠢, 轻信于人才被你这般带回来,你要杀要剐只管动手便是, 何必这般羞辱我?”


    谢行玉伸手捏住她的脸,迫使她看着自己,冷笑一声道:“羞辱,我只是这般,就算作是羞辱了?”


    江奉容挣扎几番,到底无用,于是心里憋着一股气,也索性没说话。


    但她如此模样却更激得谢行玉心底火气越烧越旺,他什么也顾不上了,就任凭心底的怒火将他彻底支配,竟是俯身上前贴上了她的唇。


    前边谢行玉的动作纵然已经越界,可江奉容依旧不曾想到他会如此不顾她意愿,身子猛然僵住,等回过神来,自然又是竭力挣扎。


    而覆在她唇上的凉意却并未因着她的挣扎而有松开的意思,反而是越来越用力,几乎要将她所有的一切都尽数吞入腹中。


    江奉容简直要喘不过气来了,她被逼得眼尾通红,发了恨地咬了谢行玉的唇,直至浓重的血腥气微在唇舌中弥散开来,谢行玉才终于将她松开。


    松开的一瞬,江奉容终于得以呼吸到新鲜的空气,她止不住地大口喘息着,而谢行玉却压下眼底涌上的情欲,声音沙哑道:“你要逃走,你是想去哪里?”


    江奉容看着眼前人,既然已经被拆穿,便也不必再隐瞒,她认真道:“哪里都好,我不想与你成婚,所以只要能不与你成婚,去哪里都好。”


    这样的话语无疑是令谢行玉心底的怒火更甚,他眸色冷冽道:“是要去见隋止吧,你得了周家小姐这个假身份,就当真把自己当作周姻,当作隋止的未婚妻了么?”


    “这才多久啊,江奉容,我们之间可是十余年,你怎么能就这样割舍?”


    “将军是将腹中还怀着孩子的阿嫣姑娘忘了吧?”江奉容语气更是分毫不曾客气,“当初可是将军亲口与我说,对阿嫣姑娘动了心的,况且阿嫣姑娘着孩子可是在你我二人不曾退婚的时候便怀上了的,若说是割舍我们之间数十年情意,将军才是那个先割舍的吧?”


    如今的江奉容或许心思早已不在谢行玉身上,但若因此而被谢行玉苛责,却是有些不应当的。


    谢行玉当初的话,她到如今还记得分明,既然是他先舍下那段情意,又如何能在此事上怪罪于她?


    谢行玉听她提及阿嫣,眼里有几分愧色,但却依旧道:“阿嫣的事确实是我的过错,可我只错了那一回,后来与你退了婚,我方知我那时只是被迷了眼而已,心里有的一直都唯有你一人。”


    说罢,他近乎痴迷地轻轻抚摸着江奉容散乱的青丝,喃喃道:“阿容,你的性子怎么这样倔,只当作什么事也不曾发生过不好么,我们就还和从前一样……”


    江奉容沉默地看着眼前人,心里越发觉得悲哀。


    其实她会给出什么样的答案,谢行玉的心里应当早就知晓,可他却还是一遍又一遍地问起,想从她口中得到不一样的答案。


    江奉容没有说话,四周便就这样安静了下来,一片死寂中,谢行玉忽地笑了,他的手缓缓向下,摩挲着江奉容的耳垂,轻声道:“不重要了,这些都不重要了,无论你的心还在不在我这儿,你的人都只能永远留在我身边。”


    说着,他再度俯身,他的唇贴近江奉容的脖颈,这般亲密的姿势让江奉容分明地感觉到他灼热的气息。


    她却有些喘不过气来。


    甚至因着实在慌乱无措而生出了祈求的念头。


    “将军。”她哀求道:“求求你,别这样。”


    前边的她是有些骨气的,只想着既然已经被拆穿一切,那确实也已没了虚与委蛇的必要,可此时她见谢行玉如此,心下却终于是止不住地慌乱与害怕,也只能央求他放过自己。


    可谢行玉却仿佛不曾听见她的哀求话语,只一只手轻轻捏住她的脖颈令她不得动弹,另一只手缓缓去解她的衣衫。


    此时的谢行玉眼底虽然已经漫上情/欲,可心头其实却也有些不知所措。


    他与阿嫣的那一回是在不省人事之后,那日倒下去后那桩事到底是如何发生的,其实之后他无论怎么回想,却也是全然想不起来了。


    所以在这事上,他全凭着心底的冲动,若说经验,却是没有的。


    他微颤着手将江奉容的衣衫解了一大半,女儿家独有的香气沾染上他的鼻尖,让他越发心猿意马。


    等他再想有进一步动作时,外间却突然传来了声响,有人隔着营帐唤他,“谢将军,吴将军请您过去……”


    外间的人话还不曾说完,谢行玉便皱眉道:“告诉他,我明日去寻他。”


    外间那人听出他语气中的不耐烦,也知晓自己这会儿来得很不是时候,可想起吴由的话,还是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道:“可是吴将军请您务必今夜过去,说是有极为要紧的事儿。”


    见里边没有应声,他又连忙道:“我就在这外间候着,您换了衣裳我们便一同过去吧。”


    这是催促他快些动身的意思。


    谢行玉眸色发冷,任凭是谁在这种时候被迫停下来心情都是不会好的,他这会儿自然面色也沉得厉害,可他到底还是停下了动作,起身立在床榻边,理好了有些凌乱的衣着。


    江奉容亦是用被褥将自己的身子尽数裹住。


    她方才被谢行玉那般对待,无论如何挣扎都不得脱身,整个人仿佛被抽去了灵魂一般,没了生机。


    而到了这会儿,虽然谢行玉已经起身,但她却依旧有些不曾回过神来。


    眼眸都是空洞而无神的。


    谢行玉理好了衣着,又看了她一眼,道:“别再想着逃离的事,不论是谁帮着你,你都不可能再能从我身边离开。”


    “好好准备明日的大婚吧。”


    说罢,他大步出了营帐。


    外间立着的那人也是等得心焦。


    他原本听着吴由说要见谢行玉,心下便有些为难。


    今日夜里的事其实闹得动静极大,军营中的那些人都不曾想到看起来乖顺的江奉容心底竟是存了这般念头,而谢行玉当即带了一对人马去将人追了回来也令众人意外。


    总之今夜这桩事几乎闹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特别是谢行玉将人带回来之后便直接带回了营帐中,这更令他们忍不住议论纷纷。


    孤男寡女就这般共处一营帐中,而且还是明日便要成婚的男女,这会儿到底要发生何事他们心里都是清楚的。


    所以吴由此时令他去将谢行玉请来,实在是有些不合时宜。


    吴由见他神色为难,便皱眉道:“怎么了?有什么想说的直说便是。”


    “是。”那人应了一声,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会儿谢将军才将他的江小姐追回来,两人在营帐中估摸着正是你侬我侬的时候呢,将军若是没有什么要紧事,不如还是明日再……”


    “荒唐!”他的话还不曾说完就被吴由一脸怒气地打断,“这些日子原本就因为谢行玉这些荒唐至极的事儿耽误了不少时间,难道军中的这些事务还不比不上他与一个女子在床榻上的那些事来得要紧?”


    那人不曾想到吴由会突然发怒,一时之间也被吓住,呆愣在那儿仿佛鹌鹑,自然是不敢再多说什么。


    而吴由又看了他一眼,冷笑道:“你现在就去他那儿瞧瞧,不管他到底是在做什么,我今夜都必须得见着他!”


    那人一句话不敢多说,生怕会将这怒火惹到自个身上来,连着应了好几句“是”,之后便慌忙退出了营帐。


    第八十八章


    也正因着吴由这话全然不曾留有余地, 所以他来到谢行玉营帐外头请人的时候才这般坚持。


    即便被谢行玉拒绝了,也依旧不肯离开。


    这会儿见谢行玉当真从营帐中走了出来,他也算是能稍稍松一口气了。


    其实在军中这些时日, 稍稍有些眼力见的都能瞧出来吴由与谢行玉之间并不对付。


    两人似乎在许多事情上都有意见相左的时候,表面上看起来关系依旧和谐, 但实际上却对彼此都有些不满。


    而吴由原本便是圣人钦定的主将, 即便如今局势变幻,可这西山大营的人大多都还是认同他这一身份的。


    所以无形之中,谢行玉总还是矮吴由一头。


    这也便是为何吴由可以在这时辰召谢行玉过去议事,而谢行玉却不好拒绝的缘故了。


    引着谢行玉过去的路上, 那人还是战战兢兢地, 生怕谢行玉会怪自己坏了他的好事。


    好在谢行玉并未有责怪他的意思,只是在快到吴由营帐之时随口问了一句, “吴将军可有说到底是有何要紧事?”


    他自然是答不上来的,只能摇头道:“吴将军只令属下来请将军过去, 并未明言具体是因着何事。”


    谢行玉一点头, 也确实是没再多问了。


    等到了吴由营帐,这人先进去通传了一声,片刻之后便再出来将谢行玉引进里间,又给二人添了茶水后才退了下去。


    营帐中只余吴由与谢行玉二人,谢行玉便也没再伪装,直言问道:“吴将军这个时辰唤我过来说是有什么要紧事, 眼下我已经来了,吴将军便直接说罢,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吴由看向谢行玉, 道:“上京传来的消息,圣人熬到如今, 已经是油尽灯枯了。”


    谢行玉皱眉,“殿下那边好似不曾收到皇后娘娘的消息。”


    “皇后娘娘到底还在宫中。”吴由冷笑一声,“眼下圣人病倒,太子可是手握大权之人,他若是不给机会,皇后娘娘的信还能往外头传吗?”


    谢行玉的神色凝住,确实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可片刻之后,他又狐疑地看向吴由,“吴将军这消息……是从何而来的?”


    隋璟都还不曾探知的消息,吴由怎么就有本事先知晓了?


    吴由听出谢行玉语气中的质疑,又是嘲讽一笑,“自然是我手下的人费尽心思在上京打听来的,老子如今与你们合作,就是将脑袋别在了裤腰带上,一举一动自然都要谨慎小心,无论是打听消息还是别的,都用尽了法子去将事情办妥!”


    说罢,他意有所指地看了谢行玉一眼,“不像是谢将军,嘴里说着要为三殿下谋天下,实际上啊,早已陷进了女子的温柔乡!”


    吴由这话说得不好听,可谢行玉却仿佛被噎住了一般,着实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语来。


    说到底,若不是因着江奉容,他甚至不会踏上这条船。


    但事到如今,不管最初到底是为了什么,既然已经上了这条船,就已经别无他选。


    若不想最后落得满门处斩的下场,到底还是得用些心思。


    见谢行玉不说话,吴由叹了口气,语气也缓和了下来,他道:“谢将军,我知晓你也是个有本事的,只是最近这些时日我瞧你一门心思都已经扑在了那个江小姐身上,这实在……”


    说着,他又是叹气,“我们到底是一条船上的人,什么私仇私怨到了如今也已经是没了计较的必要,只是想劝你一句,眼下还是大事为重,等我们将三殿下送上那个位置,便是有从龙之功的重臣,往后,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啊?”


    谢行玉无心与眼前人解释他对江奉容的情意有多深多深,毕竟军营中前些日子就已经来了个阿嫣,他即便再如何用心解释,吴由应当也是不会相信的。


    所以他只得点了点头,道:“明日我会与殿下说明的,等婚事之后马上便启程回上京。”


    “好!”吴由拍了拍谢行玉的肩膀,“今日能与谢将军将心底的这些话说开也是不易,谢将军若是不介意,今晚咱们就再好好聊一聊,如今上京这局势动荡,我也正想听听谢将军的见解!”


    吴由都如此说了,谢行玉自然是不好开口拒绝,只能勉强应下。


    如此,他们谈着谈着,天边月色渐渐稀薄,等它只剩下一道浅浅的月影时,金乌的光亮从云层的缝隙中洒下来。


    天亮了。


    江奉容昨夜却是枯坐了一夜。


    谢行玉虽然已经离开,但她却无时无刻不担心着他会再度回来,而且明日的大婚更是她想不到法子能躲过去的。


    她其实有起身悄悄看过营帐外边的景象,虽然谢行玉离开前警告过她,可她心里自然还是希望能有离开的机会。


    唯有离开此处才能彻底了结此事。


    但她掀开帘子的一角,却瞧见外间来来回回地多了好些个巡逻的守卫,一个个的都精神头十足,甚至就在她营帐门口还如木桩子似的立着两个守卫。


    瞧见这般景象,她只得无力地松开了那帘子,知晓今夜自己时无论如何都逃脱不了了。


    便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等天色微晓,外边便已经有了动静,一妇人模样的女子端着嫁衣首饰,笑意盈盈地走了进来,“姑娘已经起身了,快过来洗漱罢,时辰差不多了,该给您梳妆打扮了。”


    江奉容瞧她的模样应当是附近那城镇中的人,毕竟如今她是在军营中,里边一般是不会带着有梳妆手艺的妇人。


    便是谢家人过来时,谢夫人与谢嘉莹身边都只带了个贴身婢子,她们既是偷偷从上京离开的,自然不能阵仗太大,免得惹人注意。


    如此,便也只能从附近城镇中寻了这一妇人过来帮忙了。


    江奉容无心为难她,便起身洗漱换衣,而后坐在了梳妆台前任由这妇人摆弄。


    那妇人见江奉容面上并无喜色,只以为她是因着要嫁人了,心下实在紧张,所以才不见半分笑意,于是便与她闲谈起来,“姑娘这可当真是好福气啊,听说你的夫君可是这军中的大将军,威风凛凛的人物,这心思又是细腻的,虽然是在军中办的婚事,但却事事都安排得周到,唯恐姑娘受了委屈,这可实在是难得啊!”


    江奉容知晓她说这些话无非是想哄自己高兴,但想到今日的婚事,她却是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的,只得勉强点了头。


    那妇人却并未瞧出江奉容的兴致不高,一边替她挽发还一边说起自己成婚那时的趣事来,道:“我成婚那会儿算来都有十余年了,那时候家里穷得不行,只在集市了扯了红布,做了身红衣衫穿着,余下的边角料又缝成了花朵模样,往头上一带,便也就有了新娘子模样。”


    “不过虽说简陋了些,但我嫁的夫君却是个会疼人的,十多年了,家里有什么重活累活从来都是不让我沾手的。”


    说到此处,她一边将一对珍珠钗子簪在挽好的发髻上,一边接着道:“姑娘的夫君瞧着也是个会疼人的,姑娘不必担心,等过了今日,往后的日子就好过了。”


    江奉容勉强应着,心里却越发压抑地难受。


    这桩婚事对于如今的她来说早已不算是什么喜事,反而只令她痛苦。


    可却偏偏连逃也逃不掉。


    这妇人正絮絮叨叨地说着,外间却有人在这时候走了进来。


    江奉容原来以为会是谢嘉莹或是谢夫人,但不曾想来人竟是阿嫣。


    那妇人见阿嫣进来,虽然不识得她的身份,但见她穿着打扮很是贵气,自然知晓其并非寻常人,于是连忙向她行了礼,唤她“小姐”。


    那很是不规矩的礼节看起来竟是何当初刚入谢府的阿嫣有几分相似。


    阿嫣大约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有些厌恶地皱了皱眉,“新娘子这边可忙完了?”


    妇人笑着点了点,“已经忙完了,小姐瞧瞧如何!”


    那妇人是淳朴的性子,自然是瞧不出阿嫣眼底那几分厌恶的。


    “那你就先出去吧。”阿嫣摆了摆手,“我与江小姐有些话要说。”


    那妇人一愣,回过神来之后连忙应着,“是,是,那我先在外头候着。”


    说着,脚步利索地打帘子出去。


    营帐中安静下来,江奉容看着浑浊铜镜中的自己,开口道:“你不是不希望我嫁给他吗?你给我希望让我能逃离,却又告诉他我要离开,你做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


    从昨夜谢行玉出现在江奉容面前开始,她就想到了这一切定然与阿嫣有关。


    毕竟谢行玉离开之后是去了阿嫣的营帐中,而阿嫣恰好又是知晓她今夜会逃离,甚至是知晓她逃离路线的人。


    若非阿嫣告知,谢行玉不应当这样快便觉察出不对来的。


    可阿嫣为何要这样做呢?


    这却是江奉容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的了,她那样喜欢谢行玉,从前为了独占谢行玉便能费尽心思毁了她与谢行玉那桩婚事。


    如今怎地却愿意眼睁睁看着她与谢行玉成婚了?


    第八十九章


    听江奉容问出这个问题, 阿嫣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一边笑着一边止不住地摇头道:“江小姐经历了这样多的事,可却还是这样的天真啊。”


    “也不怪你, 从前我也是想不明白这其中道理的,但如今却已经是想明白了, 你说, 若是昨夜当真让你就这样走了,他得不到你,可不就越发惦记着你,这样你永远留在了他心里, 我还怎么与你相争?”


    说着, 她一步步靠近江奉容,又是叹了口气道:“所以啊, 与其让他得不到你,还不如索性遂了他的心愿, 男人啊, 总归都是这样的,得不到的是最好的,唾手可得的哪里还有那么珍贵?等他当真拥有了你,才发觉你也不过如此,再一步步厌弃了你,岂非更好?”


    阿嫣的话听起来确实是有几分道理的, 可江奉容听着,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但她见阿嫣如今的模样,却也无心细究, 只点点头道:“希望接下来的一切当真如你所言,他一步步厌弃了我。”


    阿嫣听她这样说, 只觉得她平静的语调里边带了几分炫耀的意味,心里自然不舒服,不由冷笑一声正欲再说什么,外间却有人禀告道是谢夫人到了。


    阿嫣闻言收敛了神色,很快,谢夫人从外间进来。


    阿嫣垂眸唤了一声,“母亲。”


    谢夫人却好似不曾瞧见她,越过她直接走到了江奉容身边,面上这才有了笑意,道:“我们阿容当真是生得好看,这嫁衣首饰虽然寻常,可穿戴在阿容身上却平白给它们添了不少贵气,行玉是个有福气的!”


    江奉容虽无心应付,可谢夫人却是长辈,说得又尽是夸赞她的话,骨子里的规矩教养也让她没法子冷下脸来,于是勉强应了声,“夫人谬赞了。”


    见她们二人关系和睦,而自个却全然被当作了空气,阿嫣心里自然不舒服,但那毕竟是谢夫人,她也不敢说什么,只能依旧挤出笑意来,道:“那母亲与江姐姐先说这话,阿嫣去外头看看还有没有哪里需要帮衬的。”


    听得这话,大约是觉得她还算识趣,谢夫人这才轻轻“嗯”了一声,算是作了回应。


    如此,阿嫣便压下心头的火气,打帘子走出了营帐。


    只是不想她才出了营帐,迎面却有一人走来向她道:“阿嫣夫人,三殿下请您过去一趟。”


    “三殿下?”阿嫣有些奇怪,这位三殿下从她来了军营之后统共也就只见过一回,也就是刚来的那一回,后头便再不曾见过了。


    她记得那不过是个半大点的孩子,不过身份贵重,如今又算是谢行玉头顶上的人,自然不会在意她这一个区区妾室。


    可今日怎的突然要见她?


    难道是想着谢行玉马上就要娶正妻了,担心自己这个妾室是个多事的,会闹得家中不宁,如此,影响了谢行玉在他手下做事?


    阿嫣只能想到这么一个缘由。


    那人点头,“三殿下正在等着阿嫣夫人呢,还请阿嫣夫人尽快过去吧,莫要让三殿下久等了。”


    他这般催促,阿嫣也不好耽搁,只能点头应道:“是。”


    但心里却总觉得有些不安,仿佛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一般。


    而里间,阿嫣走了之后,江奉容与谢夫人说话也少了许多顾忌。


    江奉容心里想着谢嘉莹,原来以为今日再怎么说也是个要紧日子,她应当是会过来看看自己的,但不曾想如今却是谢夫人独自过来,便忍不住问道:“夫人,嘉莹怎么不曾过来?”


    谢行玉既然识破了她的心思,自然也知晓了谢嘉莹也参与其中,谢嘉莹毕竟是他的亲妹妹,江奉容倒是不担心谢嘉莹当真会因此出了事,只是始终见不着人,到底有些不安罢了。


    谢夫人听她提及谢嘉莹,面上的愁容也没再掩饰,道:“嘉莹这孩子太乱来了了,昨日那桩事……”


    她说到此处,看了一眼江奉容,叹了口气才继续道:“昨日那事闹得难看,行玉发了一通火,也和他妹妹吵了一觉,嘉莹也是个倔性子,让她认个错她是怎么都不肯松口的,硬是说她自个没错。”


    “今日是你和行玉大婚的日子,他想着这个妹妹若是放出来,指不定还能闹出什么事来,所以索性将她关着了,说是关上一日,有什么事都等这桩婚事了了再说。”


    这显然不是什么好事,但在江奉容面前,确实也已经没了遮掩的必要,所以就尽数说了。


    江奉容听得这话,沉默了片刻,而后才轻轻点头道:“没事便好,嘉莹也是为了我着想,是我对不住她。”


    说到底,是自己连累了她。


    谢夫人闻言一顿,又勉强挤出笑意,她拉着江奉容的手,缓缓道:“阿容,你与行玉这一路走来,我这个做母亲的都是看在眼里的,如今好容易也算能修成正果了,母亲知道你心里还有些……”


    说到此处,她垂下了眸子,又是过了片刻才接着道:“但这些总归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就当作是母亲求求你,往后你们就好好过日子,别的事,就不要再去计较了,好不好?”


    她说话的语气里已经是有了几分哀求的意味,“人这一辈子哪里能什么挫折都不遇上的呢,两个人要在一起更是要经历许多,你与行玉好容易算是熬过来了,母亲当真不希望你们再因为一些早已过去的事,反而丢了当下。”


    谢夫人说着,又看向江奉容,显然在等着她给出肯定的答复。


    作为长辈,谢夫人都已经这般低声下气地求着她了,江奉容确实很难再说出拒绝的话语来。


    可她也没法子违心地应下。


    有些事没有谢夫人说得这般轻巧,即便她马上要与谢行玉成婚了,可那些事在她这里,永远都是过不去的。


    正当她不知该如何作答之时,因着时辰差不多了,外边那候着的妇人也上前提醒,“姑娘,时辰差不多了,应当去拜天地了。”


    若是在上京,将军府的成婚礼节自然繁琐,什么叩拜祖宗,花轿游街之类都是免不了的,但如今却是在军营中,能不能免去的规矩都由谢行玉发话,尽数免了去。


    如此,便只余下拜天地这一项规矩。


    等拜过了天地父母,就算是昭告了所有人,这桩婚事自然也就算成了。


    江奉容听得外边妇人所言,便顺势转移了话题,“夫人,到了时辰了,我便先过去了。”


    谢夫人张了张嘴,可到底不好再逼着江奉容说出个答复来,只得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去吧,免得耽误了时辰。”


    虽然规矩能不能免的都尽数免了,但这时辰却还是不能耽误的,否则便是对老天爷不敬了。


    江奉容应了声“是”,便起身往外间走去。


    而谢夫人看着江奉容离去的背影,心头却还是升起浓浓的不安来。


    江奉容才出了营帐,那妇人瞧见便连忙迎了上来,又拿着盖头,给她盖上,一边盖上一边道:“姑娘怎么自己出来也,也不唤我进去,哪里有新娘子就这样大剌剌地走出来?还是要将盖头盖好的。”


    江奉容没多言,就任由这妇人折腾。


    等她将盖头盖好,便缠着江奉容往另一处营帐的方向而去。


    这儿的规矩简单,所谓行拜堂礼,也不过是在一处营帐收拾妥当,而后到另一处营帐行礼罢了。


    因着被盖头朦胧地遮住了眼睛,江奉容脚步行得很是缓慢,等到了那处营帐时,也差不多到了该行礼的时辰。


    里间该到的人也差不多都尽数到了,谢行玉也身着红衣立在营帐门口。


    见了江奉容之后便从那妇人手中接过她的手,牵着她步步往里间走去。


    虽然昨日夜里两人之间发生了一些事,可到了今日,谢行玉的面上却唯有喜色。


    大约能与江奉容成婚,与他而言,怎地也是件值得高兴之事吧。


    江奉容心里却高兴不起来,其实与谢行玉成婚,亦是她从前幻想了千万遍之事,从梳妆到入花轿,到行拜堂礼,每一个步骤她都曾想过,也都曾期待过。


    只是如今,她心下却唯有苦涩。


    好在她的面容尽数被掩盖于这红盖头之下,倒也不必刻意去掩饰伪装些什么,竟也觉得稍稍轻松些。


    等谢行玉牵着江奉容入了营帐,周遭的喧闹声音也尽数安静下来。


    立于高堂旁的一人恭敬地向谢行玉道:“谢将军,差不多该拜天地了。”


    谢行玉略一颔首,便牵着江奉容行至营帐的正中央。


    此时的江奉容便如行尸走肉一般,任由谢行玉牵着做任何事。


    而正当二人要行礼之事,外间却传来响声,有人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江奉容还没瞧清楚来人是谁,就听得周遭传来叩拜之声,他们口中唤来人为“三殿下”。


    如此,江奉容自然意识到是隋璟来了,于是也与众人一同行了礼。


    隋璟的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笑着道:“今日是我表兄的大婚之日,一些礼节规矩便不必太过在意了。”


    第九十章


    说罢, 摆手令众人起身。


    江奉容也顺势起了身。


    原本以为隋璟这便会直接去高位落座,毕竟这会儿已经到了行拜堂礼的时辰,这个时辰要紧, 向来是耽误不得的。


    可隋璟却并不着急,而是缓缓来到了江奉容谢行玉二人面前, 笑着道:“江姐姐, 我曾答应过你在今日要送你一份礼物,虽不知你可否还记得,但我向来说话算话,这便让人将礼物带来了。”


    江奉容听得这话, 想起那日在营帐中再见隋璟, 对于这礼物,他好似是提过的。


    但那会儿江奉容满心只想着逃离此处, 对于他所言,也都只是囫囵听着, 并未太用心。


    而如今听他再度提及这所谓的礼物, 江奉容总觉得他这语气有些古怪,便也下意识有些不安,想来他说的这所为礼物,应当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可隋璟却已经抬手令底下人将他口中的礼物端了上来。


    那礼物并不是一样大件,来人用托盘端着,上边还盖着很是应景的红绸布。


    谢行玉不想误了时辰, 于是便先开口道:“多谢殿下的贺礼了。”


    而后用眼神示意身边人上前将那礼物接过来。


    他身侧之人上前想从隋璟的人手里接过礼物,但隋璟的人却全然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谢行玉瞧出端倪,皱眉看向隋璟。


    显然有些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


    而隋璟这才笑着道:“我这份礼物有些不同寻常, 表兄若是收起来独自欣赏,那实在有些暴殄天物了, 既然这会儿大家都在,不如索性一同赏一赏这难得的宝贝才不算是浪费了。”


    谢夫人听得这边动静,也走过来道:“殿下,可这已经是到了行拜堂礼的时辰,怕是不好耽误。”


    她向来在意这些规矩,万万不想因着这什么礼物耽搁了时辰的。


    可谢行玉却瞧出隋璟的神色有些不对,他在心里叹了口气,道:“殿下既然如此说了,那便索性让大家都瞧瞧到底是何种宝物吧。”


    隋璟虽然年纪尚小,可毕竟是皇子身份,而且如今还是他头顶上的人物。


    这些时日他与隋璟接触颇多,也能感觉到他行事风格狠辣,早非当初那个被娇养在宫中的奶娃娃了。


    所以眼下他断断不好拂了隋璟的颜面。


    隋璟听他如此说,面上才有了笑意,他看向那正端着礼物的下属,道:“那便打开吧。”


    那下属应了声“是”,而后便抬手掀开了上边的红绸布。


    红绸布掀开的一瞬间,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味瞬间弥散开来,就连盖着红盖头的江奉容都分明闻到了那阵血腥气味。


    周围的人尽数都变了脸色,就连方才还面色沉稳的谢行玉脸色都苍白了几分,他难以置信地看向隋璟,咬牙道:“殿下此举,何意?”


    谢行玉对待隋璟的态度向来是足够恭敬的,可这会儿却开口说出这般话语来,再加之空气中越发浓重的血腥气味,江奉容心里越发觉得古怪,索性掀开了碍眼的红盖头。


    如此,她才算是瞧清楚了那托盘中的所为礼物到底是什么。


    那竟是一个已经成型了的孩子。


    他瞧着只有寻常人的一只手大小,周身粘满了鲜血,不难想到应当方才才从孩子的母亲腹中取出来的。


    而军营中怀有身孕的女子,江奉容唯能想到一人,便是阿嫣。


    想到阿嫣,江奉容猛然抬起头来,难道隋璟以为自己要嫁给谢行玉了,那么这阿嫣便是阻碍,所以……


    难怪他特意说,这是送给自己的礼物。


    一旁谢夫人也显然想到这一层,她用力攥紧了手中帕子,也在等着隋璟做出解释来。


    谢行玉如今毕竟是在为他卖命的,他没有缘由就做出这种荒唐事来,是会寒了他手底下这些将士的心的。


    面对谢行玉的质问,隋璟却依旧是神色自如,甚至唇边还含着笑意,他看了一眼托盘中那鲜血淋漓的孩子,道:“这是表兄你那妾室腹中的孩子。”


    心中的猜测得到了验证,江奉容面色苍白了几分,她纵然厌恶阿嫣,可却从不曾想过要对她的孩子做些什么。


    况且腹中还不足月的孩子被这样生生剖了出来,那阿嫣还能活吗?


    江奉容简直不敢想。


    而谢夫人的面色自然更是难看,若是没有身侧婢子搀扶着,恐怕是要被这事打击得晕厥过去。


    谢行玉盯着隋璟,眼神中有着恨意的同时亦是带着几分不解,“殿下如此做,怎地也该给臣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吧。”


    那毕竟是他的孩子,即便如今的他再如何不在意阿嫣,也不能这般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还不曾问世,便这般没了气息。


    “这孩子确实是我令人从你妾室腹中剖出来的。”隋璟神色淡淡道:“但你确定这孩子,当真便是你的孩子吗?”


    这话一出,周遭所有人心下又是一惊。


    谢行玉亦是心头一震,可他想起阿嫣的模样,想起那日夜里的事,又下意识摇摇头,“不可能的,若不是我的孩子,那还能是谁的?”


    “那就要问问表兄妾室身边的那个婢子,雁儿姑娘了。”话音落下,隋璟示意身侧将人带进来。


    不消片刻,那人将一一瘸一拐的女子搀扶进来。


    虽然那女子面上有不少青紫伤痕,但她走得近些,谢行玉与江奉容,谢夫人以及一些从谢府过来的人依旧辨认出了她的身份。


    此人正是当初在半道上被阿嫣舍弃,而后落入匪徒手中,受尽折磨差点丢了性命的雁儿。


    “雁儿?”即便人已经活生生地站在他的面前,谢行玉依旧有些不敢相信,“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阿嫣初到军营之中时确实说过这雁儿是个忠心护主的,为了护住她的性命,死在了那些匪徒手中。


    隋璟看向早已被折磨地不成样子的雁儿,道:“雁儿,冤有头债有主,你受了这样多的苦楚,到底发生了何事,便与谢将军好生说一说吧,免得让他再受了你那主子的蒙蔽。”


    雁儿应道:“是。”


    而后再抬眸看向谢行玉,眼底却尽是恨意,她咬牙道:“将军说得没错,奴婢原本确实不应当还活在这世上,若是没有三殿下,奴婢早就死在那匪徒窝里了。”


    谢行玉皱眉,又听着雁儿继续道:“奴婢从阿嫣姨娘入了谢府,便一直是跟在她身边伺候的,为她不说豁出性命去,可至少也是当牛做马,不管多肮脏的事儿都办过,姨娘嘴上总说我一心为她,不像是旁的婢子,所以也不只是将我当作婢子看待,更是将我当自个姐妹,但等到了遇上麻烦的时候,将我骗去拿匪徒窝里也不曾手下留情过!”


    只一回想起来当时阿嫣是如何骗着她拖延住那些个匪徒,而等她走到那些匪徒跟前的时候,便毫不迟疑地令车夫驾车逃离,雁儿便气得浑身发颤。


    在被匪徒这么的那些时日,若非心里对阿嫣的恨意在支撑着,她早恨不得死了才算是解脱。


    如今有了拆穿阿嫣真面目的机会,她自然不会再留情,而是怀着恨意将过去的桩桩件件都尽数说了出来,“姨娘她如此待我,我虽是奴婢,但却也不必再替她遮掩,旁的不说,只说姨娘这腹中孩子,便根本不是将军的。”


    雁儿是阿嫣的贴身婢子,她所言自然有几分可信。


    事已至此,谢夫人也顾不上是否丢人了,她强撑着上前,道:“你给我说清楚些,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阿嫣腹中的孩子,到底是谁的!”


    这时营帐中所有人的目光都尽数聚集在了雁儿身上,显然都想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复。


    雁儿听了这话,唇边却勾起了讽刺的笑意,“到底是谁的?这个问题恐怕是姨娘自己本人也给不出答案来吧!”


    “那时候姨娘眼看着就要被嫁出去了,她一心想着要做将军府的夫人,如何能甘心就这样被嫁个一个才入仕的小官,她瞧出将军对她虽有几分怜惜,可凭着着几分怜惜却是不当用的,为了留下来,姨娘便盘算着若能怀上将军的孩子,一切也就水到渠成了。”


    “原本这事是极为不易的,偏偏那日夜里将军却来了嫣然院,这送上门的机会,姨娘自然是抓得牢牢的,只是其实那日夜里将军不过是昏睡了过去,与姨娘之间,什么也不曾发生过罢了。”


    听她说到此处,谢行玉亦是回忆起那日景象,其实那日夜里的一切原本也有诸多古怪之处。


    譬如他虽说酒量不算太好,可那日饮下的几杯酒也不算烈酒,在书房时他还算清醒,后来到了外间,他也始终是清醒着的。


    可进了嫣然院之后,还不曾与阿嫣说几句话,他便觉得整个人昏昏沉沉,后边更是不省人事。


    那日之后发生的事情太多,阿嫣又是那样柔弱的性子,谢行玉从不曾想过她可能会拿她自己的清白来骗人,所以并不曾细究过。


    可如今细细想来,这一切其实早有端倪。


    谢夫人见谢行玉如此神色,知晓雁儿这话八成是真的,再说她早已领教过那阿嫣的心机手段,这种事旁人或许做不出,可阿嫣却不一定。


    想到此处,谢夫人只觉得心头的气都有些喘不上来了,等身侧婢子帮她顺了好一会儿气,她才咬牙问道:“那这个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本以为阿嫣腹中这孩子是谢行玉的,所以见他就这样被活活剖下来自然不肯罢休,但这会儿局势转变,谢夫人心头再有火气,都是因着阿嫣了。


    雁儿道:“姨娘见没有成事,可却不甘心放过了这机会,一心念着若是怀上了将军的孩子便能如何如何,前前后后令奴婢带了不少模样周正的男子进院,奴婢那时候也不曾想到姨娘竟是个为了攀上将军连这种手段都能使得出的人,也劝了她几回,可她却下定了决心要如此做。”


    “直至被大夫诊出了身孕,她才算是没有再行此事,但……到了这份上,谁又能知晓姨娘这腹中的孩子到底是谁的呢?不过姨娘也不在乎这孩子到底是谁的,她说了,不论是谁的,都算作是将军的,也只能是将军的。”


    这话说完,周遭那些原本参与大婚的将士奴仆都神情有些古怪地看向了谢行玉,若是细看,还能从不少人神色中瞧出几分同情来。


    确实,堂堂楚国的大将军,却被一个女子这样羞辱,甚至还将不知是何人的野种一心当作自个孩子照料着,当真是天大的笑话了。


    谢行玉的脸色也极为难看,特别是觉察到周遭那些若有似无的目光之后,他指间绷紧,扭头看向一旁的隋璟,道:“殿下,阿嫣她还活着吗?可否让臣去见她一面,有些事,臣想当面问个清楚。”


    即便到了如今,他心里对阿嫣早已没有了当初那种心动,可却始终还将她当作一个柔弱女子,而雁儿说的这些话却是将她的伪装撕了个粉碎,让谢行玉猛然意识到或许真正的阿嫣与他所知道的那个阿嫣,全然不同。


    他心头此时有怒意,也有疑惑,又不敢相信,也有痛苦,但不论如何,这一切总该有一个答案。


    他相信隋璟不至于就这样要了阿嫣的性命,一切应当还是会交由自己来论断,所以提了请求。


    “她人我倒是还留了几分气息。”隋璟果然点了头,只是却将目光放在了一旁始终不曾说话的江奉容身上,“只是今日毕竟是你大婚的日子,你若是要做,总该先将新娘子安置妥当才是。”


    江奉容立在一旁听完了这这整桩事,瞧着那雁儿的神色不似作伪,心头其实也是震撼的。


    这件事到底与她没有什么干系,她倒是不至于为谢行玉不平,只是即便早已认清阿嫣并非如同她表面看来这般柔弱,但却也依旧想不到她能做出这种事来。


    着实是有些吃惊。


    而谢行玉听得隋璟如此说,才浑然想起今日的大婚来。


    他并非不重视今日的婚事,只是实在被阿嫣的事气昏了头,况且事到如今,这大婚之事再如何要紧,也比不上阿嫣如此欺瞒他这桩事要紧。


    所以他只略一思忖,便抬手唤了左右过来,吩咐道:“先带夫人回去歇息吧。”


    左右闻言连忙应下,接着便是走到江奉容面前,向她做了个请的动作,江奉容看了谢行玉一眼,便跟着那两人出了营帐。


    如此,营帐中的人也都各自散去。


    谢夫人骤然遇上这样的事,这会儿也觉得头昏脑胀,没有了心力再去处理接下来的事儿,便只叮嘱了谢行玉几句,便由着身边婢子搀扶着去歇息了。


    将这边的事情尽数安排妥当之后,隋璟才终于带着谢行玉见到了此时的阿嫣。


    她这会儿正奄奄一息地躺在了床榻上,乌发凌乱地披散着,显然已经是进气多出气少了。


    今日她才从江奉容那处出来,便被隋璟的人带走了,那会儿她心里还想着这位三殿下从她来了此处到现在,始终是不怎么搭理她的,怎地如今却要见自个?


    她左右想不出个答案来,便以为隋璟只是为着江奉容要警告自己一番罢了。


    想着也是容易应付过去的。


    但不曾想才一见隋璟,还没来得及见礼,就被他身边人制住。


    阿嫣在上京经历了这样多事,也算是见过世面的,隋璟的人这般举动虽然确实将她吓了一跳,但亦是很快便冷静了下来。


    她抬眸看向隋璟,道:“三殿下这是何意?”


    隋璟看了她一眼,而后摆手令手下人将雁儿带了进来。


    一见雁儿,阿嫣好容易冷静下来的心又乱了,她自然意外雁儿竟然能从那些穷凶极恶的匪徒手中捡回一条命来,但此时她显然顾不上这些。


    她挣扎着露出欢喜神色来,“雁儿,雁儿你还活着,这当真是太好了……”


    可如今的雁儿见了她这副虚伪的模样,却只觉得想恶心欲吐,“姨娘不必伪装出这副欢喜的模样来,毕竟你心里是如何想的,雁儿从前或许不明白,但如今却是再清楚不过。”


    在匪徒那儿承受的诸多折磨早已令她满心怨恨,她恨这些匪徒,但归根究底她最恨的人还是阿嫣。


    恨这个将她推入深渊的人。


    隋璟负手垂眸看向二人,轻叹道:“阿嫣姑娘,你是我表兄的妾室,我自然是无心为难于你的,只是你的贴身婢子却告诉我,你腹中这个孩子根本不是我表兄的。”


    “我这个做表弟的,对于这种事总不能坐视不理吧?”


    听得这句话,阿嫣面上勉强挤出来笑意顿时凝固住,周身一阵发冷,她怎么地也想不到雁儿一开口竟是就将她保住尊贵身份的根本揭穿。


    她心底乱作一团,竭力想思索出一个解法来。


    但还不等她开口解释些什么,隋璟便唤了一个大夫模样的人进来,而后道:“其实这婢子所言自然也未必能信,阿嫣姑娘为了给我表兄生下孩子这般煎熬辛苦,若是我只是因着一个婢子的话便定下了阿嫣姑娘的罪行,那实在说不过去。 ”


    阿嫣原本便在思忖着如何辩解,而听得隋璟又忽然转了话头,她也是瞧着了几分希望,连忙借着这个机会开口道:“殿下明鉴,民女一心都在将军身上,这孩子怎地可能是旁人的,雁儿她只是记恨我当时不曾从那些个匪徒手中将她救下,心底生出了怨气,所以才如此胡言的。”


    雁儿听她这般颠倒黑白,自然不愿,连忙道:“殿下,奴婢怎敢欺瞒于您,对于姨娘的事,奴婢所言都是真话啊!”


    “哎!”隋璟抬手打断了她们二人的争论,“这种事你们二人总归都是各人说着便有各人的道理,光是听你们这般解释,如何能分辨谁人说的是真话?”


    说到此处,他轻笑一声,“我这儿有个大夫,是行军打仗时随身带着的,但却并非只是寻常随军大夫,而是我母后忧心我在战场上受伤,特意安排的宫中御医,除却对处理寻常刀伤箭伤很是拿手之外,对妇人养胎,接生之事也甚为精通,他与我说他还有一项本事,便是能将怀胎女子腹中的孩子生生剖下来,如此,孩子还不曾出生,也能查到这孩子的父亲是否是这女子丈夫……”


    隋璟的声音很轻,甚至语气还极为温和。


    但是这般话语落入到阿嫣耳中,却仿佛催命的咒语。


    她额头止不住渗出冷汗来,脸上也已经没了血色,“若……若是如此,那这孩子还能活吗?”


    “自然是不能的。”隋璟摩挲着指尖,忽地又是一笑,“可对于阿嫣姑娘来说,比起旁的,应当是自个的清白更是重要些吧,若是因此令你与表兄间生出嫌隙来,也总归不是好事。”


    他的话说得轻飘飘的,仿佛剖腹取出孩子来不过一桩再小不过的事儿罢了。


    阿嫣看着眼前人,头一回意识到这个看起来才不过十多岁的孩子,比自己想象中要狠心许多。


    “殿下。”她咬紧牙关,在极度的恐惧中反而变得越发冷静,不论局势如何,她总还是要想法子为自己争取最后一线生机,于是她道:“此事总归不是小事,殿下就算当真要这般做,也总应当让将军知晓此事吧,他是孩子的父亲,这孩子的去留,也应当由他来决定的。”


    倘若隋璟愿意在此事上松口,愿意让谢行玉做这个决定,那阿嫣便有了改变局势的机会。


    旁人她或许不了解,但她知晓只要有谢行玉在,他便不可能答应剖腹取子这般荒唐之事。


    即便他当真因为雁儿的话对自己生出了怀疑来,自己也还能再拖延些时间,劝他等孩子生出来再滴血验亲便是。


    可隋璟却并未给她这般机会,而是缓缓摇头道:“今日是表兄大婚的日子,哪里能让他为了这般小事费神,我这个做表弟的代劳便是。”


    他将这件事形容为“小事”。


    或许在他眼中,这确实只是件无关紧要的小事罢了。


    而后他也没有了继续与阿嫣争论的兴致,直接便令手下人将挣扎不休的阿嫣制住,而后让那大夫动了手。


    血淋淋的孩子早已没了气息,就这样被隋璟当作礼物送到了江奉容与谢行玉面前。


    而阿嫣,就仿佛一俱没有了用处的躯壳,被随意地丢弃在了那儿。


    谢行玉过来时,瞧见的便是这样的阿嫣。


    阿嫣已经在那床榻上躺了许久,虽然被剖开的腹部已经缝合,但她依旧能分明地感觉到生命的流失,她知晓自己大约是活不下去了。


    但其实心里还是极为不甘的。


    她一步步从秦川城边陲的那座小山村来到上京,住进了将军府,成为了那里的半个主子,后来更是凭借着自个的算计成了谢行玉的妾室。


    不说旁的,有了腹中这个孩子,她好歹算是坐稳了这个位置。


    她以为往后的日子应当能一步步过得更好,却不曾想隋璟的出现竟是让她跌入了深渊中。


    躺在这床榻上的一个时辰里,她一点一点地回想着过去的事,越是想着就越是觉得荒唐与可笑。


    她为了得到如今的一切做了那么多,可却被隋璟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击溃,到最后落得什么也得不到的下场。


    原来即便她已经站在了她自以为的最高处,对于像隋璟那样的人来说,依旧不过草芥而已。


    就算她腹中的孩子当真是谢行玉的,只要隋璟生出了这般念头来,便也一样能够随意地剖开她的肚子将那个孩子取出来吧。


    她的诸多算计,在遇上隋璟这样坐在高位的人时,都没了用处。


    她是不甘心的,但同时亦是茫然无措的。


    因为这一局,不论她再如何聪明,最后都是死局。


    谢行玉过来见阿嫣时是怀着满腹怒火的。


    他怎么也想不到阿嫣竟会做出这样的荒唐事来,将他当作了傻子一般愚弄,所以他定是要将一切问个明白。


    见了阿嫣,他也顾不上别的,只冷声问道:“你腹中的那个孩子,到底是不是我的?”


    其实这个答案已经没有了意义。


    隋璟带来的那个御医早已经查验过了,那孩子当真与谢行玉没有半分关系。


    只是谢行玉一开口,却依旧忍不住问出了这个问题来。


    阿嫣听到谢行玉的声音,涣散的目光渐渐回神,她怔愣了片刻,却忽地笑了笑,而后艰难地伸手想去碰他的手,“将军,我好疼啊,我是不是要死了啊……”


    谢行玉却将她的手甩开,声音越发冰冷道:“我问你,那孩子到底是谁的!”


    阿嫣腹部的上空本就严重,谢行玉这般动作更是将她的伤口拉扯开来,令她额头又禁不住冒出细密地冷汗来,可意识却仿佛清醒了几分。


    她恍惚看着眼前的人,她知晓谢行玉应当已经知道了所有的一切,她即便有心再辩解些什么也是全然没了意义。


    也知晓自己大约很快就要死去。


    其实她的下身早已疼地几乎麻木,等在这儿的两个时辰于她而言是最为漫长的折磨。


    死去,反而算是解脱。


    所以她在想,在自己最后的一点时间里,到底应当与眼前人说些什么。


    她看着他愤怒又还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面容,微微勾了勾唇角,“将军,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么,那孩子,我也不清楚到底是何人的,或许是谢府那个瘸了腿的洒扫下人,或许是院子里那个瞎了眼的花匠,或许是街边乞讨的乞丐,或许是青楼的嫖客……”


    “都有可能。”


    或许是因着已经没有了气力,所以她说话的声音很轻很慢,但这却让她说出口的每一个字越发清晰,让谢行玉听得越发分明。


    阿嫣的话,毫无疑问在羞辱他。


    他袖袍底下的指节猛然绷紧,竭力压制着自己想直接掐住眼前人脖颈的冲动,一字一句问她,“从我们相识,你救了我到后来你跟着我来到上京,来到将军府,又成了我的妾室,到如今,我可曾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不曾。”阿嫣道:“将军一直待我很好,将军是这世上待我最好的人。”


    这句话不是谎话,而是她的真心话。


    便是算上她早早逝世的母亲,谢行玉也依旧算是对她最好的人。


    毕竟她回忆起那离世多年的母亲,还能记得的,便唯有数不清的打骂。


    但此时阿嫣这般话语,却令谢行玉更是有些压不住心头的怒火,他死死盯着眼前人,道:“既然如此,那你为何这般对我?”


    若是他曾经做过对不起阿嫣的事,曾经伤害过她,那或许她如今所做的一切都还算情有可原。


    可偏偏他什么也不曾做过。


    甚至是她口中那个待她最好的人。


    阿嫣一愣,眼眸竟是清澈了几分,仿佛当真在认真思索着这个问题的答复,她顿住了好一会,而后才缓缓开口道:“大约是因为将军是我唯一一个能攀上的人吧。”


    一个简单至极的理由。


    却让人无法反驳。


    倘若在那山崖底下,她救下的是旁人,她也一样会使劲浑身解数去攀附。


    毕竟唯有如此,她才能过上她想要的日子。


    这时候的阿嫣神态举止都与寻常时候一般无二,甚至眼神比起从前还要更加清澈明媚些,但谢行玉的心思却无端升起一股寒意。


    他第一回觉得有些看不透眼前这个他自以为的柔弱女子。


    “说什么想来看看上京的景致是假,为了不嫁给许修自尽是假,怀了我的孩子更是假……”谢行玉嘲讽一笑,“我待你好,你便是这般报答我的,因着你这些心机手段,简直令我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蠢笨之人。”


    阿嫣垂眸,“抱歉将军,是我对不住你。”


    她认下了所有事。


    谢行玉忽然觉得他没有必要再与眼前人多说什么了,于是一言不发地起身向外间走去。


    他已经要到了想要的答案,再多看阿嫣一眼,都不过是在提醒着他那些愚蠢而荒唐的过去罢了。


    可阿嫣却在这时艰难地撑起身子叫住了他,“将军,等等。”


    谢行玉停下脚步,“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阿嫣摇摇头,“我想与将军做个交易。”


    谢行玉回过头来,显然有些意外,“什么交易?”


    他想不到如今这般模样的阿嫣还能有什么资本来与他做交易。


    阿嫣动作缓慢地从衣衫中翻出一个平安符来。


    瞧见那个平安符的一瞬,谢行玉不由愣住,他记得这是当初江奉容为他求来的,只是后来阿嫣命悬一线,他便将这平安符送给了阿嫣,希望能保她平安。


    而如今,一切都成了荒唐至极的笑话。


    “还给我吧。”谢行玉道:“既然当初的一切都不过是谎言,那这平安符,你也不配带在身上了。”


    可阿嫣却依旧紧握着这个平安符,她自顾自道:“隐山寺的平安符最是难求了,那位慧光大师久居与山顶处,据说若是想求得这平安符,需得一步一叩,如此熬过数千阶梯,最终才能得见这位慧光大师,而如此,方能有机会向慧光大师求得此平安符。”


    “是件难得的东西,可惜我大约运气实在不好,即便是这样的物件,却也没能保佑我平安。”


    阿嫣后边说的话谢行玉已经全然不曾听到了。


    他只听得阿嫣道,求此平安符,需要一步一叩,熬过数千阶梯……


    是了,那日是他从秦川城回来时候见江奉容的第一面,她身上的衣服很是素净,脸色仿佛也比寻常时候要苍白几分,她身边的婢女芸青似乎很是担心她,她上马车离去时脚步还踉跄了一下,那芸青一直注意着她,一见她差点摔倒便连忙过去搀住了她……


    这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告诉他一件事,江奉容或许是受伤了,或许是身子有些不适,总之,她的情况并不太好。


    可是他什么也不曾察觉。


    那时候的他在做些什么呢?


    他想起来了,那时候他才将阿嫣带回了将军府,他母亲得知阿嫣是救了他性命的恩人,自然很是感激,后来见了阿嫣,又觉得她是难得乖顺的性子,于是便更是欢喜她。


    那日,是他母亲令他带着阿嫣去街市上买一些衣裳首饰,他回来时便遇上了来寻他的江奉容。


    见到江奉容的时候其实他心里是高兴的,在秦川城经历了那样多事,差一点便丢了性命,再最难熬的时候,他心里想着的便是他的阿容。


    只是那时候的他即便再不愿意承认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心思已经被阿嫣分走了一半,他嘴上说着嫌恶的话语,心却已经一步步向阿嫣偏移……


    否则,他为何会什么都察觉不到?


    明明他的阿容那个时候才从隐山寺,为他跪了数千阶梯,求了这平安符回来啊……


    想到此处,他心头涌上一阵难以言喻的压抑情绪,他大步走上前,声音有些艰涩道:“这个平安符,还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