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完
上京连着下了好几日的雨, 圣人下葬的这一日却难得的放了晴。
一眼望去天幕上连云也瞧不见一朵,尽数瞧不见边际的湛蓝。
隋止与赵文婴都是亲眼看着那副棺椁被送入皇陵,也是亲眼看着那陵寝被彻底封上。
圣人被永远困死在了皇陵中, 再不可能生还。
回宫的途中,赵文婴与隋止看着这难得的阳光, 心里都不由觉得轻松了许多。
这一切, 终于是结束了。
***
圣人下葬后的第二日,隋止登上了帝位。
一切早已没了争议,朝臣们都只催促着他尽快登基,毕竟朝中一日无君, 那便一日无法安宁太平。
前边是圣人丧事还不曾处理妥当, 如今人已经葬下,便再也不能耽误下去。
登位后的第一日, 隋止便安排了昔日的江家旧部当着诸多朝臣的面将当初秦川城那一战的真相说了出来,并且连同早已准备了多时的证据一起给众人瞧了个仔细。
其实对于当初江遂与赵文婴通敌叛国之事, 朝臣中也有诸多对此觉得有些古怪之人。
特别是知晓这江家夫妇二人品行的人, 更是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他们竟能做出这般通敌卖国之事。
可当初圣人却早已笃定了江家夫妇的罪行,若有朝臣开口替他们二人说话甚至还会被打作同党,如此,那些朝臣们即便心下觉得此事有些古怪,却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而如今隋止令江家旧部之人说出真相,又拿出诸多证据做了佐证, 那些朝臣们自然没有不相信的道理。
只是此事牵扯众多,隋止将一切真相公之于众,甚至是连圣人死后的颜面也不曾顾忌, 有些朝臣心下自然也免不了担忧,认为隋止这般举动损了圣人的颜面, 也免不了让他自己也惹了非议。
圣人到底是隋止的父亲,有再多的过错,似乎都轮不到他这个做儿子的来苛责。
楚国向来重孝,隋止如此做,怕是当真会令百姓不满。
可隋止听了这话却道:“天子犯法当与庶民同罪,既是做错了事,既然是一国君主,便更应当承担此后果,朕这样做并非不孝顺,只是唯有如此才对得起当初为楚国征战多年,又蒙冤多年的江将军和赵将军,也才对得起天下百姓。”
隋止如此说了,那些朝臣也只能闭了嘴。
而这一切公之于众后,百姓们自然是议论纷纷。
“如此看来当初的江家实在无辜啊!可怜竟是落得夫妇二人双双斩首的下场……”
“谁说不是,江将军与赵将军当年立下了多少功绩啊,哪曾想最终不是死在了敌人手中而是死在了自己人手中,要我说咱们前头的那位陛下也当真是……”
只说到此处,身边人便会神色慌张地做出噤声的动作来,“这话可不能说!”
胆子小些的人便连忙闭了嘴,不敢当真说先皇的不是。
可也有胆子大些的,便直言道:“咱们如今的陛下是个明君,既然都将一切真相昭告天下了,哪里还会忌讳咱们说几句前头那位陛下的不是,再说这事原本就是他做错了。”
这话说出口,倒也得了不少人的认同。
只是这消息不过半日就传遍了整个上京,几乎所有百姓都在议论着此事,自然也会有些想法不同的人对隋止这般举动很是不认同。
其中便有不少日日坐在茶肆酒馆品茶论事的迂腐书生。
有人道:“先皇所行之事确实有不对之处,可即便如此,咱们如今的这位陛下也不当如此不顾忌他的颜面,所谓死者为大,先皇已经驾崩,有什么事竟是连一个已经死去之人的颜面也不顾了呢?”
这话自然有不少人点头赞同,“不错,那江家夫妇早已没了性命,就算将一切公之于众又有何意义,陛下他全然不顾先皇身后清誉,实在枉为人子!”
“不错,百善孝为先,咱们这位陛下连这般道理都不懂,更不说治国安邦平天下了。”
“……”
这些迂腐书生不比寻常百姓,他们向来是高傲的,总觉得自个是有气节的。
平日里便多是在这些茶肆酒馆中高谈阔论,似乎对所有朝政要事都信手拈来,那时候便不会有什么避讳,如今谈及此事便更不会有忌讳之处。
楚国毕竟是个看重孝道的国家,这般言论听起来虽然荒唐,可其实却也得了不少人的认同。
而隋止在决定将这一切尽数公之于众之时,便知晓外界定然会有不赞同他如此行事的声音,所以即便听得那些批评之言,也只当没有听到便是。
只要他心里明白,他并不曾做错什么,便已经足够了。
等这桩事终于处理妥当,隋止也才寻了机会去见江奉容。
这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下,他在常宁宫外犹豫了好一会,还是踏进了里间。
二人这几日其实并非不曾见过,只是诸事繁多,两人即便见了面,也只是匆匆说了几句话便要分开,许多心底的话藏着却也寻不到说出口的机会。
隋止这回过来却是想同江奉容说明了自个的心意,也问一问她对于这事如何想。
两人一同经历了这样多的事,他心里头是相信江奉容对他有些感情的,可是否当真愿意留在他身边,他却是不知的。
不是觉得江奉容的性子难以揣摩,只是感情一事本就难以说清。
可隋止到了常宁宫之后却并不曾见到江奉容,只有赵文婴一人等在里间。
赵文婴见他进来,也上前要向他行礼。
隋止连忙道:“赵将军不比如此。”
可赵文婴却坚持将那一礼节行完才起了身,“陛下如今身份贵重,这礼节是必不能少的。”
隋止还要说些什么,可赵文婴却又道:“陛下或许不在意这些,可宫中人多眼杂,万一被有心之人瞧见,反而惹来祸事,如此,还不如礼数周全些。”
“反正我在这宫中多年,对于这些繁杂的礼节,也早已习惯了。”
她如此说,隋止怎么会还听不出她话里头有另一层意思呢?
只是不等他再作解释,赵文婴的目光便落在了他身上,缓缓道:“只是阿容,却不能再吃这样的苦了。”
“阿容若是留在我身边,我一定会护着她,后宫之中绝不会再有旁的嫔妃,亦是无人能欺负了她……”隋止有些慌乱地向赵文婴承诺些什么,只是赵文婴还不等他将话说完便道:“给阿容一个公主的身份吧。”
隋止顿住,听赵文婴接着道:“为她在上京修一座公主府,如此,她也不需要再受宫中规矩的约束,活得也能自在许多。”
若是没有赵文婴,隋止虽然也能坐上这个位置,可一切到底不会这样顺利。
她想用她自个的功绩来为江奉容换一个公主的尊位是绝没有问题的。
只是隋止显然不想。
若是江奉容成了公主,那隋止与她便只是兄妹的关系,两人之间当真是再没有了可能。
“阿容她,也是这样想的吗?”但此时隋止沉默了半晌,却只缓缓问出了这个问题。
比起旁的,他显然更为在意江奉容的心里到底是如何想的。
赵文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道:“此事是阿容主动与我说的,她大约也是不想再与这座宫殿再有任何交集吧。”
隋止的眸色暗淡下来,但却应下了,“好,我会尽快下旨将此事办妥。”
赵文婴见他竟是这样快就答应了下来也不由愣住,“若是如此,你们二人便再无可能了,你当真愿意?”
“我自然不愿。”隋止苦笑道:“阿容若是愿意留在我身边,那前边即便如何艰险我也是不会松开她的手的,可她若是不愿,我却不能勉强了她。”
“她并非是一样物品,而是活生生的人,我如何能为了一己私利将她困在我身边,若是如此,我与当初的父皇,又有何差别?”
在赵文婴说出那些话的一瞬,隋止并非是不曾想过什么也不顾地将人困在自己身边。
但很快他便清醒了过来。
这样做太过自私,他既然爱阿容,那更应当尊重他。
赵文婴怔怔地看了眼前人好一会,最终垂下眸子,忽地笑了一声,“看来阿容不曾看错你。”
隋止还不曾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便见她朝屏风后边招了招手,“阿容,出来吧,你们二人的事我答应了。”
隋止猛然看向屏风后边,一袭藕荷色衣裙的女子快步走了出来,正是江奉容。
事到如今,隋止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道理。
他快步上前想说些什么,可却因着被这突然的好消息砸了个措手不及,张了张嘴,竟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是扬起的唇角却是无论如何也压不下去。
隋止活了二十余年,恐怕当真是头一回有这样笨嘴拙舌的时候吧。
江奉容见他这副模样也不由笑了,道:“母亲,这回您可以放心了吧。”
赵文婴浅浅饮了口茶水,道:“陛下,你方才说的那些话我都记着了,若是以后有一日你待我的女儿不好了,不管付出何种代价,我还是会带她离开的。”
隋止知晓赵文婴的脾气,明白若有那一日,她是当真会这样做的,于是面色也凝重了几分,认真道:“您放心,绝不会有那一日的。”
如此,赵文婴便也终于点了头。
***
二人的婚事很快紧锣密鼓地操办起来。
原本圣人方才驾崩不过半月,隋止在此时成婚显然有些不合时宜。
可隋止的婚事早已经定下,定下的太子妃便是当初的周姻,其实也就是江奉容。
此事隋止也早已公之于众。
从前江家的冤屈还不曾洗清,若是知晓隋止有立江家女为后的念头,那朝中那些大臣定是不会答应的。
那些个文臣平日里看起来斯文,但若真有需要他们劝诫的时候,他们为了劝诫君主,便是触柱而亡也是寻常事。
所以若是江家之事不曾洗清,这桩婚事还当真有些麻烦。
可如今一切真相早已人尽皆知,谁人都知晓江家夫妇当初的冤屈,江家女因为这桩莫须有的罪名成了孤女,何其无辜。
隋止如今愿意娶江家女为后,旁人只会觉得这对于江家也算是弥补。
加之隋止如今又已经登上帝位,更是少了许多顾忌。
他有这般心思自然也不会有人阻拦。
更何况隋止这般年纪,其实若是寻常人家恐怕膝下早已有了儿女,如今娶亲,即便他没有这般心思,朝臣们也少不了上折子催促。
如此,这桩婚事便再没了阻碍。
临近婚期的前两日,狱中的谢行玉终于得了消息。
他是听得两个狱卒在议论着此事才知晓的。
可刚听得那些狱卒如此说,他心里还是有些不相信,“先帝才过世不过半月,陛下怎会在此时成婚?”
那狱卒见谢行玉不信,有些不耐烦道:“如今宫里宫外早已传遍了,大婚时需要的东西也都已经备好,这种事哪里会有假?”
另一狱卒也道:“你这一日日的被关押在狱中,哪里知晓外边的事儿,咱们陛下与江家小姐的婚事早已定下,再有两日便已是婚期了,绝对是错不了的。”
说到此处,那狱卒也好似想起来什么,看向谢行玉的目光中亦是多了几分鄙夷,“说起来江家小姐原来还是你的未婚妻,只是听说后来好似是因为一个乡下的农女退了婚,当初那桩事可当真是传闻地沸沸扬扬……”
前头那个狱卒听了这话也来了兴致,“是啊,谁曾想如今你成了阶下囚,人家却要做皇后去了,这命运的事,当真是没个定数的!”
“……”
两个狱卒又是热火朝天地议论起来,说到关键之处还时不时看一眼谢行玉,大约是想看看他如何反应。
可谢行玉从听得那两个狱卒说起江奉容与隋止的婚事起,耳朵里便再听不到旁的声音了。
他被关在狱中的这几日其实也并非是什么事也不曾做的。
他的母亲与妹妹随着西山大营一同回了上京,入宫之前他将人安置在了京中的一处宅院中,想着等一切尘埃落定了再作安排。
可不想他那日入宫之后便再不曾回去。
谢行玉知晓谋反是什么样的罪行,他自己也就罢了,可家中人却也少不了会受到牵连。
所以这些时日的他都在费尽心思地为谢夫人与谢嘉莹周全。
虽说他在朝中多年,也并非是一点人脉关系都不曾有,只是如今已是落到这步田地,那些所谓的至交好友恐怕早已是对他避之唯恐不及了。
所以他心里其实也明白这桩事大约没有那么简单。
但等他真的想方设法托人传出消息去,却发觉这一切比自己所想的容易许多,眼下谢星已经带着谢家的人离开了上京。
如此,他也算能稍稍安心了。
可却又在此时得知了江奉容与隋止的婚讯。
他坐在那烛火光亮无法企及之处,眸色被昏暗彻底吞噬。
***
两日后,正是大婚的日子。
丧事之后又接了喜事,算是大悲后又是大喜,可如今的宫中人仿佛都已经将先帝驾崩之事忘记,一个个皆是满脸喜色,匆匆忙忙地为即将到来的喜事忙活着。
常宁宫。
江奉容已经换上了婚服。
这帝后大婚的婚服确实不是寻常婚服可以比拟的。
算来她已经穿了好几回婚服了,但却没有一回比得上这次的。
其实听谢行玉说出那定下的婚期时,她心里还有些担忧,觉得这时间是否会过于仓促。
其实她倒是并不在意旁的,只是如今隋止方才登上帝位,成婚之事自然不能过于奢华,可应当有的规矩体面却也是不能少的。
因为江家之事,其实已经为他惹来了不少非议,江奉容不想他再因为自己而再受到苛责。
可隋止却只让她安心,说一切都已经备下。
到了今日,江奉容才知他口中的一切都已经备下当真不是谎话。
不说旁的,只说她身上这一件婚服,金银丝绣成的凤凰从繁复的拖尾处蔓延至她的腰身,在火红的背景映照下,仿佛活过来了一般。
这样精巧的手艺绝非寻常人能有的。
即便是宫中最好的绣娘想要在这样轻薄的布料中绣这样的凤凰,恐怕都极为艰难。
可见隋止是真的用了心。
而除却搭配这身婚服的头面,昨日隋止还遣人送来了另一顶头面。
打开盖在上边那红绸布的一瞬,江奉容不由愣住了。
因为这顶头面她实在熟悉。
当初在鸣翠坊,她便是要在这顶头面与另一顶缀满了红宝石珍珠的头面中做出选择。
她还记得,彼时她看着这两顶头面发了许久的愁。
那顶红宝石珍珠的她心下或许没有那么喜欢,可却想着若是带那一顶或许会多几分庄重体面,而这一顶红宝石为主,周边点缀了许多粉宝石的,便多了几分少女气息,少了几分庄重之感。
但她心里其实是更喜欢些的。
如此纠结几番,始终拿不定主意。
最后竟是在那处恰好碰见的隋止帮忙做了决定。
可她选了那顶红宝石珍珠的之后,隋止却将这一顶买了下来。
彼时江奉容还觉得这人实在是奇怪,可今日她捧着那顶发沉的头面,心里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道理。
隋止分明是瞧出来她心里真正喜欢的这一顶头面,所以才买了下来,如今世事变幻,她竟是嫁给了隋止,而这顶头面,竟也当真有了用上的时候?
赵文婴此时正站在她身后帮她将理顺的长发挽起,她见江奉容发怔,便问她,“在想什么呢?”
江奉容回过神来,轻笑道:“没什么,一些过去的事罢了。”
赵文婴挽发的动作微微一顿,忽地道:“这些年,母亲一直不曾陪在你身边,你吃了不少苦。”
许多事即便赵文婴是不知晓的,可却也能想到江奉容顶着叛国罪臣之女的名头,定然是受了不少苦楚的。
此时提及这事,心下也不免酸楚。
“母亲。”江奉容转过头来握住她的手,道:“怎么又提起这些了?都是过去的事了,咱们往后开开心心的就足够了。”
赵文婴叹了口气,“只是忽然想起从前,母亲将你生下来之后才不过多久就上了战场,只能将你留在了上京,这一留就是好些年,后来直到江家出了事,算到如今,母亲陪在你身边的时间竟是一年也不到。”
说这,她抬手轻抚江奉容的长发,神色中不免更是伤怀,“有时候想起来其实也还是有些后悔,我和你父亲苦苦守了秦川城这样多年,到最后,江家没了,就连我们唯一的女儿,也受了多年的苦难,我们当真是……”
“不是这样的,母亲。”江奉容的眼神很是坚定,她认真地看着赵文婴,摇头道:“母亲与父亲所做之事没有错,你们护了秦川城这样多年,也护了那儿的百姓那么多年,阿容心里,向来是为你们骄傲的。”
她说的并非是假话。
幼时不懂事,她也曾经因为年龄相仿的孩子都有父母亲相伴,而自己唯有年迈的祖母照料,心里少不了有些埋怨。
后来长大了,渐渐懂得一些道理,便也就明白父亲与母亲的选择。
在江家还不曾出事之事,她在一同交好的几个孩子面前总喜欢提及自己的父亲与母亲,那时候只要她一说“我的父亲与母亲都是大将军”,便能让那几个孩子羡慕得眼里发亮。
毕竟是那个年纪的孩子,谁人会不想要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来做自己的父亲与母亲呢。
后来江家出了事,从前愿意与江奉容一起玩的小孩都被自家父母再三警告不许与她再牵扯上关系。
那时候江奉容年纪虽然也不大,可却已经懂得了许多道理,她没再像从前那般再向其他人提及自己的父亲与母亲。
可她心里,永远还是为这样的父亲与母亲感到骄傲的。
赵文婴没想到江奉容会这样说,眼角不由一阵酸楚,她连忙抬手抹了眼泪,道:“瞧我,大喜的日子怎么还掉了眼泪?”
说罢,又勉强挤出笑意来转了话题,“前几日去看你父亲,虽然你父亲没法告诉我们一些什么,可我知道,他心里对于你这桩婚事是很满意的,他在天上,也一定会保佑我们阿容往后这一辈子都平安顺遂,再不会有苦难。”
隋止为江家平反的那一天,江奉容与赵文婴一同去看了江遂。
当初江家出事,江家唯一留下的一个忠仆与江奉容一同去断头台将江家夫妇的尸身带回来安葬。
其中赵文婴的尸身是假,可江遂的尸身却是真的。
一个为楚国征战多年,身上不知有多少旧伤的将军,背负着那样的罪名死后也只能被葬在无名的山头。
甚至是连一块墓碑也是不能有的。
好在如今隋止已经为江家平了反,也是为江遂洗清了罪名。
这处,也终于能立上一块墓碑,至少让人知晓埋葬在此处的并非是什么无名无姓之徒,而是一个曾为楚国立下汗马功劳,护了无数百姓周全的大将军。
赵文婴并不想让世人知晓她还活着,她与隋止道:“若是那些人知晓我还活着,说不定还平白惹来麻烦,我如今早已没有了当初的雄心壮志,就只想有些时间可以好好陪在我的阿容身边。”
“等我死后,再将我与我夫君葬在一处,如此,我这一生,也算圆满了。”
隋止虽然有些意外,可却也还是依着她的心意,将赵文婴还存活于世之事瞒了下来。
如此,如今的赵文婴便还是宫中的慧妃,或者说慧太妃。
隋止已经在登位之后为先帝妃嫔不论是否在世的都一一擢升,赵文婴自然也不是原本的慧妃了。
有了太妃这一层身份,她留在宫中也是理所应当。
如此,便也能陪在江奉容身边了。
而江遂的那处坟墓,除却已经立上了墓碑之外也简单做了修缮。
原本隋止是想将江遂的坟墓重新翻新修缮的,可江奉容与赵文婴都拒绝了此事。
她们心中想法也简单,一则是觉得没有必要,只要江家的罪名洗清,江遂的罪名洗清就足够,二则江遂并非是在意这些的性子,若是当真要重新翻新,那大约是要耗费不少人力物力财力,江遂为楚国付出良多,又是受了冤屈而死,不管何种尊荣他自然都是能受得起的。
可他是那样爱护百姓的人,他这样的性子,是不会喜欢这些奢华的东西。
隋止听得江奉容与赵文婴的这一番解释,也不由沉默许久,最终自然是应了下来。
而后只吩咐人将江遂的坟墓简单修缮了一番,至少远远看去,再不是从前那低矮的小土堆了。
如此,便足够了。
江奉容听着赵文婴这般说,也认真地点了点头,“父亲在天上看到女儿出嫁,也定然会开心的。”
赵文婴将最后一缕散下来的头发挽好,而后又将头面戴上。
时辰正好,外间的宫人也已经出声催促,说是该动身了。
帝后成婚不比寻常人家,即便将原本繁杂的礼节削减了许多,可其中还有譬如祭拜先祖,帝后巡街之类的无法免去的礼节。
如此,这大婚开始的时辰自然也比寻常人家大婚开始的时辰要提早许多。
江奉容此时已经准备妥当,便挽着赵文婴的手踏出了殿门。
一身火红婚服的隋止已经等在了殿外,他听见脚步声回过头来,江奉容也恰好在此时抬眸,二人的目光撞上,都不由笑了。
***
狱中。
谢行玉已经两夜不曾睡了。
他好似从未有过如同今日一般疲累的时候。
他知晓今日便是江奉容与隋止大婚的日子的。
其实已经发生了这样许多的事情,他心底早该明白有些事情已经不可能再回去了。
他与江奉容之间早已没了可能。
他总还有些不甘心,总还以为只要能再见江奉容一面,一切便还有回转的余地。
他固执的以为横在他们之间的唯有一个阿嫣,而如今阿嫣已经死了,就连阿嫣腹中的那个孩子也被证实与他全然没有关系。
如此,他想,他应当是能得到原谅的。
即便当真做错了什么,也是受了蒙骗。
他一遍遍想起过去的那些事情,越是想着,就越是觉得不甘心。
他想,他要再见江奉容一面,就算是最后一面,也好。
如今的他早已是什么也没有了,也没有什么再需要顾忌的了,就算再竭尽全力地去见她一次又如何?
他将目光放在了守在门口的两个狱卒身上。
今日是新君大喜的日子,他们却不得不守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心里头难免是有些怨气的。
“我这运气也实在差了些,怎么偏偏轮得今日值守?”其中一人唉声叹了口气,“今日外头可热闹,听说就算是街头的寻常百姓,若是运气好些的都能捡到几枚洒下来的铜币,可咱俩却只能守在这破地方,什么也捞不着也就罢了,连一点热闹也瞧不见!”
另一人也一脸埋怨,“谁说不是?我原本都不是今日值守的,可不只那老丁头使了什么手段,竟是让老大发了话说令我与他换了日子,我哪里敢不答应?”
前头那说话的狱卒听得这话刻意压低了声音,道:“你没听说吗?那老丁头和咱们老大可有些关系,那老丁头的有个妹妹生得不错,老大有将她娶了的意思呢……”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越是说着也就越发来劲。
他们也知他们在此处守着的犯人是何等人物,即便心里有不少苦闷,可饮酒却是万万不敢的。
于是桌面上只放了茶水与两碟子小食算是消遣。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饮着茶水吃着小食,话匣子打开了之后好似就没有关上的时候,谢行玉就这样有意无意地注意着他们,足足听着他们聊了一个多时辰才终于见其中一人站起身来道:“兄弟你先看着,我去行个方便。”
茶水就这样不知不觉地喝进去了半壶,若是一点感觉都没有才是怪事。
另一个坐着的狱卒听了这话也摸了摸有些发胀的肚子,摆了摆手道:“快些去吧,等会儿你回来我也得去一趟。”
那人笑着点了点头,而后往谢行玉的方向看了一眼,见他依旧如往常一般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才快步离开了。
等他一走,谢行玉却猛然抬眸,将目光放在正捻起一粒花生米往嘴里送的那狱卒身上,明晃晃瞧见那人腰间正挂着一串钥匙。
他没有迟疑,口中发出一声痛呼,而后沉沉地倒在了地上没了动静。
那狱卒被着声音唬了一跳,转头瞧见谢行玉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更是忍不住骂了一句很是难听的话,而后一边起身往关押他的地方走来,一边冷声道:“你最好是真的出了什么事,要是让我知道你在这跟我装,我可不放过你。”
“爷今天心情本来就不好,还闹这一出……”
他一边抱怨着,一边快步走了过来。
即便心里有些怨气,可瞧见谢行玉的情况很是不对,他也不敢当真不管。
毕竟这谢行玉是监狱中的要犯,倘若当真出了什么事,他们这几个寻常狱卒也是担不起责任的。
他走到监狱门口,隔着依旧锁住的门往里头望去,“喂,你到底怎么了?今日是陛下大喜的日子,就算当真出了什么事,也没人顾得上你!”
里头的人依旧是一动不动。
瞧见这般情况,那狱卒忍不住又骂了几句,但到底怕谢行玉当真出了事,犹豫了几番之后还是从腰间解下钥匙开了门去查看他的情况。
可他还不曾来得及触碰到谢行玉的身体,谢行玉便一个翻身将他制住,他的脸被死死按在了地上,竟是动弹不得分毫。
到了这时,那狱卒也意识到了情况不对,心里也开始害怕起来,“你……你就算出了这道门也逃不走的,今日是陛下大婚的日子,陛下不想出了岔子,这外头的防守比之寻常时候严密了两倍都还不止,别说是个活生生的人了,就算是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可谢行玉却没有兴致听他再说这些没有意义的话,只手腕微微用力,那狱卒就直接晕倒了过去。
谢行玉起身,快步往外间走去。
可正在这时,方才那去行方便的狱卒却悠哉悠哉地走了回来,他显然还不知晓里面已经是生了变故,一边往回走还一边道:“今日这茶水喝得实在多了,肚子胀得不行,兄弟你……”
后边的半句话他并未有机会说出口,因为他一抬头就正好撞见了刚从里间逃出来的谢行玉。
两人目光撞上的一瞬,他的第一反应是以为自己看错了,好端端地关在狱中的犯人怎么会跑到外头来?
可等他往里边看了一眼,瞧见那倒在地上身影的时候才意识到谢行玉当真逃出来了。
他心底一慌,下意识想要喊人,可谢行玉哪里会给他这种机会?
还不等他发出声音,就已经被谢行玉彻底敲晕了过去。
做完这些事,谢行玉正要抬步离开,可是想起外间的守卫,他迟疑片刻,到底是将瘫倒在地的那狱卒拖到一旁,而后将他身上的衣衫扒了下来套在了自己身上。
就连狱卒的佩刀他也一同取了下来,原模原样地佩戴在了身上。
这狱卒的衣服虽然稍稍有些小了,但也算勉强能穿,他伪装成这副模样才算有了几分能逃出去的机会。
确定已经准备好一切之后,谢行玉没有再继续耽误,他加快步子往出口方向而去。
这监狱对于他来说其实算是个熟悉地方,只是之前他多是前来关押犯人或是提审犯人,被关押在此处却是头一回。
但无论怎么说,他很快便寻到了离开此处的最快路径。
一路行至外间,外头的情况其实与那狱卒所言相差无几。
今日原本日子就特殊,谢行玉又还始终不曾将江奉容放下,如此,隋止担心他会在今日生出事端来也是正常。
所以特意多安排了人守在此处,让他就算当真有什么心思,也觉无法当真从那处逃离。
谢行玉小心翼翼地瞧了好几处的情况,发觉隋止的人是当真将这监狱死死守了起来,几乎是连一个守卫稍稍薄弱的地方都寻不着。
实在无法,他只得选了一处守卫皆是一些脸生之人的口子。
谢行玉的名字或许在楚国是鲜少有人从不曾听过的,但却未必所有人都见过他的模样。
他如今扮作了狱卒的模样,若想逃离此处,自然最好是遇不上见过他的守卫。
这般想着,他低下了头,尽可能地将自己的面容掩住,而后快步往外头走去。
经过那些守卫时,他尽可能地冷静下来,步子却迈得极快,他知晓过了这一关,那便有了见到他想见到之人的机会了。
那些守卫大约当真不曾见过他,所以即便在他经过此处之时将目光放在了他身上,可却又很快移开,好似并未怎么在意。
眼看谢行玉便当真要离开此处了,饶是他这辈子上过战场也当过反贼,但此时心却依旧是不由得提了起来。
他在紧张。
生怕一个不对便被那些人觉察出什么来。
当他终于走出那些个守卫的视线范围之时,那个领头的守卫却不知是发觉了什么还是旁的,忽地开口叫住了他,“你等等。”
谢行玉的身子瞬间僵住,可却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那守卫单手扶着腰间的配剑,缓缓地走了过来道:“今日值守的人不是你吧?我怎么瞧着你那么眼生呢?”
他们这些守卫原本是负责看守宫门的,只因隋止担心谢行玉会在今日有些动作,所以才特意多调遣了人过来。
这守卫如此问,也并非是因为他对里头那些个狱卒当真有多么了解,不过是他今日早上见过那两个值守的狱卒,隐约记得那两人身量似乎比眼前人要矮上不少,所以多问了一句。
谢行玉听他如此问,知晓他并非是辨认出了自己身份,又想起方才在里间那两个狱卒的话,便胡乱编造了一个由头,道:“今日是陛下大婚的日子,我表兄想去看看热闹,所以让我替他过来值守。”
那守卫听了这话显然是没有怀疑,他点了点头道:“那你这人还当真不错,你表兄有你这么个兄弟,也是运气好!”
说着,他甚至还伸手拍了拍谢行玉的肩膀,而后便要转头回去。
谢行玉虽然被他这有些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但很快恢复冷静,以为自己应当是过了这一关了。
可不曾想偏偏是那守卫这样的动作让谢行玉下意识偏了偏头,而这头领手底下的一个守卫也是个眼尖的,他从前是西山大营中的一名将士,自然是见过谢行玉的。
方才谢行玉一直低着头,他也不曾注意,所以没意识到眼前人可能就是早已被关押在了监狱中的谢行玉。
但头领上前与谢行玉说话时,他却下意识看了过去,又正好瞧见了谢行玉偏头的那一幕。
他的眼眸瞬间睁大,来不及细思便开口道:“谢……谢将军……”
谢行玉如今虽然已经成了囚犯,可一时之间他依旧没顾得上改口。
他这一开口,那头领也变了脸色,而谢行玉更是明白自己已经暴露,他以极快的速度拔了佩刀,那佩刀猛然砍向头领,而头领的反应速度也极快,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只是依旧被谢行玉这一刀砍伤。
他捂着不断流出鲜血的腹部,目光死死盯着转身逃离的谢行玉,咬牙道:“赶紧追,绝不能让他就这样逃了!”
那些个守卫也知晓此事的严重性,一个个也都不敢耽误,连忙追了上去。
谢行玉一边仓皇逃离,一边与身后追上来的守卫打斗。
到底是征战多年的将军,对付这些个守卫自然不在话下。
只是他实在是太着急了,他没有这么多的时间来与这些守卫缠斗,他知晓他留在此处的时间越长,那便越没有了离开这儿的机会。
毕竟他从监狱中逃离出来的消息很快就会传闻开来,到时候估计那些负责看守的守卫都会前来支援,到时候即便是他有通天的本事,以一人之力对抗数量如此庞大的守卫也是绝无可能了。
所以他一边应对着身后那些紧紧咬住不放的守卫,同时还要思索着逃离的路线。
如此顾头不顾尾的情况之下,他也不免受了伤,手臂处与腹部都已经被刀剑划上,黏腻的鲜血将他的衣衫染得通红,远远看去他竟是已经如同一个血人了一般。
而此时的隋止与江奉容才从祭祀台上携手缓缓走了下来,隋止身边却有宫人一脸急切地上前与他低语了几句,隋止闻言也不由得皱了皱眉头,道:“多加派遣些人过去,无论如何也要将人抓住!”
那宫人应了个“是”,而后很快退了下去。
江奉容瞧见隋止的脸色变化,亦是察觉到了什么,“怎么了?”
隋止没有隐瞒江奉容的意思,“谢行玉从狱中逃了出来,这会儿还不曾将他抓住。”
江奉容一愣,显然有些意外,隋止却接着安慰道:“没关系,我已经安排了人过去了,很快就能将他抓住的。”
江奉容闻言点头,也没再多说什么了。
关于谢行玉的事,她原本就是不好多说的。
毕竟她与谢行玉之间到底是有那样的一段过去,即便她自己心里明白她早已对谢行玉没了感情,可旁人却未必会相信。
隋止也未必会相信。
江奉容其实不在意别的人心里如何想,但却不能不在意隋止的心里怎么想。
而前几日,她为了谢夫人与谢嘉莹的事,其实已经与隋止开过口了。
谢行玉行了叛乱之事,按照楚国的律法,只是谢行玉一人的性命定然是不够的。
他家中的那些人少不了要受到牵连,即便是最仁慈的君主,也不可能就此这般放过。
而谢嘉莹却又是曾帮了她良多,不说别的,只说她被谢行玉困在那军营中时,也是谢嘉莹想尽了法子要帮她离开。
这份恩情,江奉容是一直记着的。
况且谢嘉莹不过是个小姑娘而已,对于谢行玉所行之事知之甚少,更不曾在这桩事上参与过什么,当真是无辜。
江奉容不忍心见她们二人受了牵连,到底还是忍不住向隋止开了口。
其实她也知晓此事恐怕是有些难办,放了她们二人容易,只是若是当真如此做了,却又不免惹人非议。
但隋止却还是应了下来。
他明面上不曾下旨放过谢夫人与谢嘉莹,可却在谢行玉安排人送她们二人离开之时不仅不曾阻拦,甚至还暗中帮了许多。
否则依着上京如今的局势,谢夫人与谢嘉莹二人是万万无法平安离开的。
正因为在此事上向隋止开了口,如今再遇上谢行玉之事,江奉容的心里也有了避嫌的心思,便不再多言。
谢行玉逃离之事似乎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大婚依旧按照既定的流程继续进行。
江奉容与隋止二人坐上辇车从长街行过,两侧不断有宫人洒下沾染喜气的钱币,街边百姓皆是一脸欢喜地伸手接着洒下来的钱币,嘴里不断说着恭贺的话语。
隋止瞧见这般景象,唇角不由微微扬起,他的指尖微微动了动,正好触碰到了江奉容的手背,江奉容却在这时将手覆了上去,而后握紧。
隋止一怔,唇边的笑意越发分明。
大婚的礼节远比江奉容想象中的要更是繁琐。
一整日下来几乎没有什么歇息的时候,好在中间寻了空隙,隋止便令人拿了些吃食点心过来,也算是能填填肚子,不至于太过难熬。
等入了夜,这些礼节尽数完成,隋止才牵着江奉容的手一同回二人的寝殿。
到了此时,其实隋止的心里还是有几分不安定的。
因为半个时辰前,他遣去的人还前来向他禀报,说是谢行玉还不曾抓住。
谢行玉从幼时便在宫中住过不少,对宫里头实在是熟悉,加之他又是上过战场的将军,有一身的武艺,他有心想逃,那些守卫要将他抓住当真是没那么容易的。
若是寻常时候,隋止或许只需安排人将整座皇宫封闭搜索便也就是了,只要人还不曾逃出宫去,那便始终会有将他抓回来的时候。
可是今日却是他与江奉容成婚的日子,若如此行事,那阵仗怕是有些太大,反而影响了这次大婚。
这场婚礼与他而言才是最为重要的。
他心里头觉得有几分不安定,与不过是担心谢行玉会做出不利于此次大婚之事而已。
不过在江奉容面前他却依旧不曾表露出什么来。
二人依旧挽着手往寝宫方向去。
但正在这时,宫道的另一边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响,江奉容与隋止都下意识抬眸望去,正好瞧见一道踉跄的身影在昏暗的月色下缓缓靠近。
这人正是谢行玉。
等他再往前行了几步,便能清晰地瞧见他如今狼狈至极的模样。
身上的衣衫依旧被一道又一道的刀痕划破,浓烈的血腥气味从他的身上蔓延,他依旧握着最初从那狱卒身上取下来的佩刀,若是细看,便能瞧出那把刀的刀刃上早已密布断痕,可他却依旧将那把刀紧握在手中。
就仿佛是最后的希望。
他自然也看见了隋止与江奉容。
或者说他出现在这儿,就是为了见江奉容一面。
一路的厮杀与逃亡其实早已令他耗尽了气力。
而若是他还能理智些,就会知道他此时出现无疑是最为愚蠢的选择。
明宣宫中守卫不知凡几,他来了,便再无逃走的可能。
其实他心里也明白,此时的他若是当真想逃离宫中,那应当寻一处地方暂时躲藏,等体力稍稍恢复再寻了法子离开。
今日是帝后大婚,皇宫中比之往日要鱼龙混杂,他想离开,不说容易,但若这般行事,至少是有机会的。
可谢行玉早已失了理智,对于此时的他而言,没有什么比再见江奉容一次更是重要。
即便为此丢了最后的生机,他也甘心。
他一步步上前,有些艰难地张嘴,终于喊出了那个名字,“阿容……”
他的声音很是沙哑,明明才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可声音却仿佛古稀之年的枯槁老人。
隋止转眸缓缓将目光放在了江奉容的身上。
他向来以为自己是不在意的,毕竟从退了那桩婚事之后,江奉容从不曾再拖泥带水地表露出任何对谢行玉的情意来。
所以他是安心的。
但到了此时,瞧见一身是血的谢行玉一步步出现在她的面前,唤着她的名字。
那股被他死死压在心底的不安就忽地窜了上来。
他没有办法不去想他们之间的十余年。
没有办法不去想他们原本就差那一点点就要顺利成婚了。
但江奉容面上的神色却是没有分毫变化。
似乎全然没有因为谢行玉这般艰难的出现而觉得感动或者联怜惜。
她只神色淡淡地握紧了隋止的手,轻声道:“走吧。”
甚至没有给谢行玉任何回应。
明宣宫里的守卫已经敏锐地觉察出来了动静,他们很快将谢行玉团团围住。
此时的谢行玉已经全然没了退路。
而更令他绝望的是江奉容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便转身离开。
“阿容……”他从喉咙深处发出了极为嘶哑的声音,浑浊而无力,“你原本应该是我的妻子的,我们十余年的感情,陛下曾赐下两道旨意为我们定下婚事,阿容,你怎么能嫁给他呢?”
“不应当是这样的,这一切都错了,这一切都错了!”
几乎疯狂地声音却随着江奉容与隋止越行越远而变得越发微弱。
在明宣宫的宫门沉沉关上的一瞬,他们便再听不到外间的一切声音了。
而谢行玉看见那宫门即将关上,他的神色从悲痛不甘变得慌乱无措。
他紧握着那把佩刀想赶在那扇宫门紧闭之前再见一见江奉容。
还在狱中时,他便幻想过许多再度见到江奉容的景象。
他已经在阿嫣口中知晓了所有的真相,知晓了当初的江奉容为他受了多少苦楚。
他想着,若是能在见到阿容,他要方向所有尊严,好好向她道歉。
告诉她自己已经知晓过去的一切,知晓那些时日,她是如何一点点耗尽了对他的情意。
他以为等他说完这些话,或许不能改变什么,但至少,至少江奉容会有些动容的。
毕竟那些年,她也是那样真切地爱着他。
可没有。
他甚至连对她开口说出这些话的机会都没有。
她似乎从始至终,眼里有的只有她身边的隋止。
仿佛即便他当真就这样死在她眼前,她也依旧不会多看他一眼。
不该是这样的,他心底猛然生出的恐慌似乎已经盖过了所有情绪。
他什么也顾不上地想冲进明宣宫。
只可惜那些守卫早已觉察出他的意图,又怎么会让他如意?
他才有了动作,那些个守卫便冲了上去要将他制住。
谢行玉艰难地拔出了手中的佩刀,可他身上的气力早已耗尽,他竭力挥刀斩向面前想将他拦下的守卫,那两个守卫反应极快地往后退了几步便并未被谢行玉伤着分毫。
而其他的守卫也已经有了动作,他们瞧出此时的谢行玉情况很是不好,于是都借着这个时机围了上来。
初时,他还能与那些守卫缠斗一番,可力气耗尽,亦有守卫趁机伤了他,他身上的伤势越发严重,便也就再没了反抗之力。
到底是被那些守卫死死制住。
彻底倒下去的前一瞬,他依旧将目光放在了宫门上,似乎始终心有不甘。
而里间,外间的打斗声响虽然并不曾传进来分毫,可即便只凭想象,也能想到如今的谢行玉是处于何种境地中。
隋止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平静,但实际上却已经偷偷往江奉容的方向看了好几眼,心里大约始终还是有些不安的。
而江奉容神色平静之余,其实也能觉察出隋止的不安来。
不说旁的,只说她握紧隋止的手之时,就能恨明显地感觉到他的手心已经是薄薄的出了一层汗。
他很紧张。
在为她的心意而紧张。
想到此处,江奉容不由微微弯了弯唇角,隋止这般吃醋的模样,她当真是头一回见。
外头的诸多礼节行完,到了新房中便是新婚夫妇二人之间的礼节了。
嬷嬷满脸堆着笑意地给二人奉上了合卺酒,见两人喝下,又领着里间个几个宫人一同跪下说了好些吉利话。
这样大喜的日子,隋止自然也大方,抬手让里头的这些个宫人皆是去领了赏赐。
听隋止如此说,那些个嬷嬷与宫人脸上的笑意更是真心了几分,又连连说了些好听的话才退了下去。
如此寝殿之中便唯有他们二人了。
他们二人一同经历了这样多的事,对于彼此其实早已很是熟悉,但此时不知是因为突然出现的谢行玉,还是旁的,两人都似乎有些尴尬地沉默了下来。
最终是隋止先开口打破了沉默,他道:“时辰不早了,也累了一整日了,早些歇息吧。”
他不知江奉容的心里是如何想的,可他下意识觉得,江奉容此时应当并不会太想与他亲近。
但江奉容却抬眸看向他,轻笑道:“今日可是我与陛下大婚的日子,陛下如此,可是想让我在新婚之夜也留下遗憾?”
隋止顿住,便见她伸手轻轻抚上了他的腰间。
只是这样简单的一个动作,隋止却仿佛浑身都已是染上了烫意,他将理智舍弃在一旁,等回过神来,已经是将那双柔软的手握在了掌心,另一手覆上她的腰身,而后缓缓将人放在榻上。
江奉容是头一回,虽然成婚前宫里头的嬷嬷也有教过她这方面的一些规矩,可此时显然这些规矩都是派不上用场的。
她甚至还来不及想明白,明明一开始是她主动,而隋止还是一副迟疑的模样,怎么到了后边,却是无论她如何向他讨饶,他都不肯将她放开?
寝殿中的那扇拔步床一直到了后半夜还依旧有暧昧的声响传出。
外间的宫人一直候着,小声议论起里间的事情,说如今的陛下对新后是当真疼爱,寻常时候一般都是由侍寝的妃嫔或是宫人帮着伺候陛下清洗,可却头一回见着陛下亲自帮着皇后擦洗的。
说到此处,那些个脸皮薄些的宫人已经是红了脸,不敢再细听下去。
一夜过去。
江奉容再醒来时,窗边洒下来的光亮已经有些刺眼。
想来时辰应当是不早了。
她在这宫中除却自个的母亲之外便再没了什么长辈,所以所谓的请安问礼也是尽数都没了必要。
她懒洋洋地起身伸了个懒腰,虽然被隋止折腾到了半夜,可此时起来却并未有腰酸背痛之感。
只因昨日夜里的隋止虽然折腾的时间久,可动作却多是小心翼翼,而江奉容却是头一回尝到这般滋味,总有些受不住,这才一个劲儿讨饶。
想到此处,江奉容不由弯了弯唇,她大步往外间走去,伸手用力将殿门推开。
暖烘烘的阳关混着花香洒了进来,她深吸了一口气,心想,真是一个好天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