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亲昵(重修仿佛随时有液体会溢出


    他会怕。


    会怕她不要他,会怕失去她。


    刚刚她已经成功了,那么现在也可以。


    钟薏没有任何犹豫,抬手,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安静!”


    清脆的声响炸开,卫昭的脸被打得偏向一侧,脸颊上迅速浮起血色指痕。


    她撑着身子站在榻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眼尾还残着红意,声音却高高在上:“卫昭,我告诉你,我不会死。”


    “更不可能陪你一起死。”


    “你要是敢再疯一下,我现在就走——随便去哪,走得远远的,让你永远找不到我。”


    “听懂了吗?”


    字字珠玑,像一把一把刀子捅进他心口。


    空气像被冻结,周围只剩下两人交叠又撕扯的呼吸声。


    钟薏垂下眼睫,指尖还微微颤着,心脏跳得飞快。


    这是她第二次试着去反制他——没有刀,不能威胁生命,她不知道能不能让他安分下来。


    可她没后退。


    她压下所有软弱,逼自己冷冷地俯视他。


    卫昭偏过头,额发遮住眼睛,整个人忽然陷入一种奇异的安静。


    “……是吗。”他低声喃喃,嗓音像铁锈刮过喉咙。


    钟薏时刻注意着他的呼吸、颤抖,余光扫过被他扔在角落的匕首。


    房内静了很久很久。


    久到钟薏以为他又要发疯的时候,卫昭终于动了。


    他撑着身,慢慢坐直。


    不再看她,嗓音低得几不可闻,像从胸口挤出来:“……三天。”


    “给我三天。”


    他没碰她,只是死死攥着自己膝盖,指节绷得发白。


    “我不会再求你了,钟薏。”


    “三天后我就走。”


    他抬起头,死死盯着她,嗓音发颤却又固执得可怕。


    “可这三天——”他和她对视。


    “你得让我陪着你,吃饭,睡觉,呼吸……你得爱我。”


    “像以前那样爱我,把所有都给我。就算是装的。”


    “……只三天。”


    钟薏有些怔住,面上却依旧冷静。


    她以为他这辈子都要缠死她了,如今竟然只求三天?


    他又是想耍什么花招?


    她盯着他,心脏绷紧。


    两人都没出声,时间像被扯成细丝那样拉长。


    榻前一片凌乱,枕衾翻着、衣袍散着,空气里还弥留着方才交缠时吐出的甜腻气息,像未散干的水雾,黏得几乎要糊住喉咙。


    脖子上的血痕干涸,又火辣辣地疼着,像在警告她——别相信他。


    卫昭跪在她面前,手掌染红,血还沿着指缝蜿蜒而下。


    两人都还喘着,狼狈至极。


    他嗓音发哑,几乎是哀求着补了一句:“把我们当成……真正的夫妻。”


    “三天而已,漪漪……你不愿意试一试吗?我只求三天,然后我会自己离开。”


    钟薏指尖蜷缩。


    那两个字落进耳里,像是钉子,一点点用力敲进她胸口。


    他口中的“夫妻”从来不是寻常人说的那种——吃饭、睡觉、同床共枕。


    而是她的眼神要看向他,笑容要给他,身体要贴着他,脉搏要和他一同跳,哪怕睡着了,也得像从前一样被他抱着,留一只手让他握着。


    不许拒绝,不许拉开,不许转身,不许消失。


    他要时时刻刻贴着她,像影子一样割不断地缠在骨头里。


    她当然不信他。


    “如果三天后,你又反悔呢?”她慢慢坐下来,嗓音压得极低。


    他一贯会


    耍赖,若是给他占了三天便宜,他又赖着不走怎么办?


    卫昭低低笑了一声,声音沙哑:“不会。”


    “你知道的,朝中事务繁多,已经诸多不满之声。若是我还留在这里……”


    他顿了顿,低着头,“……除非我不想当皇帝了。”


    钟薏心口一松,这话韩玉堂也跟她说过。


    想起逃出宫那夜,他搂着她说未来的语气,炽热、贪婪,满眼都是对权力的渴望。


    他蛰伏弑父,残害手足,忍辱偷生,哪一样不是为了那把龙椅?


    卫昭不可能放弃皇位。


    她垂眸,指尖收紧,又觉得胸口像压了块石头,闷得透不过气。


    那么,为什么?


    为什么还要留这三天?


    他不是该立刻转身离开,回去坐拥他的万里江山吗?


    察觉到她的犹疑,卫昭忽然抬眸看她。


    “漪漪。”他低低唤她,嗓音带着近乎绝望的温柔,“……就三天。”


    “我什么都可以听你的,只想再多留一点点。”


    钟薏没有动。


    她低头,看见他那只被划伤的手,骨节苍白,掌心血迹斑斑。


    她记得他舔着她伤口、哭着求她的模样,记得他喃喃着要和她一起死时那一瞬间的绝望。


    这一次,好像真的可以分开了。


    她顺着那只手,看向他。


    卫昭一动不动,紧紧盯着她,身上的肌肉不自然地绷起,像是蓄势待发的猛兽。


    混乱、疼痛、亲吻、血液……全都乱七八糟地压在钟薏身上,混着复杂得理不清的情绪,叫她一时没能开口。


    他说他会听话,那她还能试着控制他吗?


    掌心渗出一层薄汗。


    半晌。


    钟薏吐出一口气:“说话算话。”


    “我配合你。但你记住了——”


    她顿了顿,毫不退让地和他对视,“必须听我的话。”


    “不能随便发疯。”


    “不能逼我做不想做的。”


    房间里静了一瞬。


    下一刻,卫昭忽然俯下身,一把将她扣进怀里。


    压得她毫无防备,耳边满是他沉重、滚烫的呼吸。


    钟薏被他箍得几乎喘不过气,心跳不受控地在胸腔里轰鸣,快要撞破喉咙。


    他不说话,只死死抱着她,两颗同样狂跳的心贴在一起。


    “我答应我答应……”他几乎要喜极而泣。


    钟薏皱起眉,忍了半晌,伸手拍他:“够了,松开。”


    卫昭没立刻松,像是听不懂似的,把她搂得更紧了半寸。


    钟薏眸光一沉,用力推开他,声音很冷:“卫昭,规矩。”


    这一声,像一鞭子抽在他脊骨上。


    他僵了一瞬,喉头滚了滚,终于迟疑着,慢慢松了手。


    只是唇还贴在她耳后,气息湿湿热热地打着旋,赖在她皮肤上。


    靠得太近,血腥味冲进鼻腔,熏得钟薏胃里一阵翻涌。


    她皱眉,转过身坐在榻边,披外衫。


    可衣带还没系上,后背的气息又贴了上来——灼热、赤裸、像是潮水里生出的藤蔓。


    “去哪?”他声音低哑,方才软下去的尾音里透出一点控制不住的阴冷。


    钟薏手指一顿,声音平稳:“我的伤口需要包扎。”


    卫昭顿了顿,沉默了两息,才闷闷应了一声。


    可下一瞬,他像撒气一样,唇擦过她耳垂,故意咬了一口。


    他语气恢复甜蜜,“那……我给漪漪穿衣服。”


    他顿了顿,没忘记征求她意见,“好不好?”


    钟薏抬眸,冷冷扫了他一眼。


    变脸倒是快,方才还一副要把自己埋进地里跟他同归于尽的样子,现在就毫无负担地承担了夫君的角色。


    卫昭被她这样审视着,也不恼,反而笑意更深:“说好了的……夫妻。”


    钟薏敛眸,没有回答。


    他暂时没有做出格的举动,穿衣服这种事从前也不是没做过。


    她脊背绷得笔直,依旧没有动弹。


    算是……勉强答应了他的请求。


    下一瞬,他从背后伸出手臂,将人整个圈进怀里。


    掌心掠过裸露的腰线,一路顺着曲线拢住散开的衣襟。只是无意间指尖贴着皮肤,碰上,又很快离开,替她将衣襟缓慢拢上。


    动作规矩,收敛,叫她挑不出错处。


    可钟薏不知道——


    从卫昭的角度,裸露的肌肤一览无余。


    低垂的脖颈雪白纤细,骨线温柔地起伏着。


    白得晃眼,完全遮住了盈盈的腰肢。


    像熟透的果肉,随着呼吸一起一伏,肿胀未消,饱满得仿佛随时有液体会溢出。


    卫昭舔了舔唇,眼底发热。


    好饿。


    钟薏任由他将衣襟一寸寸拢好,像应付一个撒泼赖皮的小孩。


    可当衣襟系好,男人却不肯松开,反而从背后更紧地箍住她,温热的呼吸打在耳后,灼得人心烦。


    “娘子。”他叫,语气里带着理直气壮的占有。


    “够了!”她感受到有什么炽烫的东西逐渐开始抵着自己,忍无可忍地出声。


    卫昭动作一僵。


    钟薏一把扯开他的手,利落地从他怀里钻出,转身去拎起药箱。


    药箱是她为自己准备的。平日切菜砍柴,若有个三长两短,抹点药便好。


    她拎着箱子回榻边,不想给他好脸色,便拿起小铜镜,先对着处理自己的。


    却被卫昭轻轻扯住手腕。


    “我来。”


    他动作稳当,快速将药水蘸在棉棒上,轻擦在伤口边缘,像羽毛轻扫过去。


    钟薏举着铜镜,看着镜子里那张侧脸。


    他看起来很安静,睫毛垂着,鼻梁挺直,眉目间没有半分惯常的病态。


    可她看得越久,心里越乱。


    他看起来好像真的把自己当成了她的夫君。


    卫昭托着她的下颌,指腹一抬,将她脸转过来,看着自己。


    “……以后别拿刀对自己。”他低声。


    钟薏冷笑:“三天的夫妻而已,你又开始了?”


    气氛一时沉寂。


    她懒得看他的神色:“坐好。”


    钟薏忽略那道突然炽热的目光,垂眸握住他掌心。


    那道伤不深,斜斜划过虎口,之所以血涌得厉害,大概因为擦过了条血脉。


    她指腹又稳又准地按住,棉布擦过掌心时,他猛地一颤。


    “疼?”她下意识抬头。


    “不疼。”卫昭眼睫垂着,趁她不注意,指节悄无声息地勾住她的手腕。


    钟薏动作微顿,甩开。


    她包扎好,低头收拾好药箱,想让他起身,却见卫昭忽地后仰,整个人躺倒在她榻上。


    “第三日晚上可以算结束。”


    他靠着她的枕,眼尾弯起,“所以今晚我就得睡在这。”


    “不行。各睡各的。”钟薏拒绝地飞快。


    她自己一个人舒服了那么久,怎么可能马上接受他?


    卫昭像是没听见,仍笑着,声音温柔得黏腻:“漪漪,不要再拒绝了。”


    他缓缓侧过头,眼神缠着她,笑意一点点压下去,浮现出细微的阴翳。


    “——否则,三天……可能不够。”


    话音落下,屋内气氛骤然一紧。


    “……”


    钟薏站在原地,和他僵持了一会儿,目光扫过那双藏着疯意的眼睛,还是决定顺着他,忍三天。


    转身拿了干净的衣裳,背过身去换了上衣和下裤,统统系上死结。


    路过梳妆台时,她扫过那些簪子,犹豫了一下,才坐回榻边。


    吹灭烛火,躺下。


    房内陷入一片黑暗,对方的呼吸清晰可闻。


    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字面意义上的并肩而眠。


    在长乐宫的时候,他每夜都要抱着她,像蟒蛇一样手脚缠上来,把她按在怀中才肯闭眼。


    如今他默不作声躺在一旁,手脚规矩得克制,钟薏还有些不习惯。


    她甩开念头,就当自己旁边躺了具尸体。


    可才闭上眼,旁边一阵极轻的动静——榻微微下陷,温热的呼吸贴了上来。


    钟薏猛地睁眼,来不及翻身,已经被他整个人缠住。


    他动作极慢极稳,先是手臂绕过腰,让她完全贴进怀里,再将下颌


    抵住她肩窝,鼻尖埋进发丝深处,一只空着的手沿着腰线慢慢游走,最终捏住腰间软肉。


    “好饿……”他在她耳边呢喃。


    饿?


    这个时辰他饿了?


    “又渴又饿……怎么办……”他继续喃喃,嗓音带着明显的抱怨。


    分开后他的食欲怎么变这么大了?


    钟薏皱眉,听起来好像她虐待他了似的。


    她开口:“你要吃什么自己去做便是。”


    卫昭顿了下,语气忽然雀跃:“真的?”


    “当然。”


    下一瞬,他的手飞快地滑下去,指腹划过胸肋缝隙,停在一处最软的地方,轻轻捏了捏。


    “卫昭!”钟薏猛地回头,攥住他的手腕,身子一抖。


    “你干什么——!”她在黑暗里朝他瞪过去,只看得到他模糊的面孔。


    他顺从地停下动作,气息贴在她耳后,嗓音带着压抑的笑意:“漪漪不是说了吗?想吃就自己做……”


    “我得趁热吃。”


    钟薏听着他无赖的话,面色冷了三分,攥着他手腕的力道加大。


    卫昭手指收紧了些,语气也开始变化:“才第一夜,漪漪就想反悔?”


    钟薏盯着他,想到自己系的死结,半晌,松了手。


    这种程度的试探比起他彻底失控起来,反而是暂时能掌控的。


    卫昭似乎察觉到她的冷意,不敢再太过分,只安静地将她揽在怀里,鼻息洒在她颈侧。


    空气中一时只有衣料摩挲开的细响,在被褥间轻飘飘荡起来,像潮水拍着礁石,低低地、慢慢地泛起一阵热意。


    钟薏闭着眼,被他摸得脚趾蜷缩,呼吸也有些凌乱。


    就在她以为他终于安分的时候,卫昭的手顺着腰腹探到那条死结处,摸索了好一阵子,动作突然停下。


    “……漪漪?”他低声叫她,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


    钟薏没动,只冷着脸,任他在那摸索。


    卫昭低头,埋进被褥中,很安静地试图咬开,咬了两口没咬动。


    他不气馁,舌尖缓慢贴着衣料,一点点顺着结的方向舔上去,蹭了蹭,又湿漉漉地咬了一下。


    “干什么!”她一抖,扣住他的后颈,强硬地将他往外推,声线止不住地颤。


    他咬到破皮的地方了。


    卫昭反而委屈上了,反问她:“夫妻间怎么能藏心思?”


    钟薏转过身,不再理他,动作干脆地拽紧衣带,又打了两道结。


    ——谁要跟他当这种地步的夫妻?


    “再乱动就滚出去,别跟我睡了。”


    她冷冷丢下最后一句警告,闭上眼,决绝地隔断了彼此所有的接触。


    卫昭像是被这句话威胁住了,终于安静下来。


    钟薏也不想再理他,疲惫至极,慢慢沉入浅眠。


    可她不知道,身后的人始终睁着眼,一动不动。


    月光从窗格斜斜洒入,将她裸露出的那截肌肤映得柔光潋滟。


    因为刚才被摩挲过,带着细密的红意,透过半开的衣襟缝隙,若隐若现,像是无声的引诱。


    榻上只剩下彼此交叠的呼吸声,一浅一深,一轻一重。


    他眼眶泛着潮热,指节隐隐发颤。


    卫昭盯着她细小起伏的胸口。


    怎么可以睡得这么安心?


    ——不行。


    现在不能动。


    他还有三天。


    三天,把她哄回来,把她整个心都再骗回来,粘在自己身上,拔都拔不掉。


    指甲一点点陷进掌心里,卫昭呼吸粗重,把头埋进她颈侧,贪婪地闻着她的味道,将自己困死在这片短暂的温软里。


    *


    钟薏这一觉睡得极浅。


    醒来时唇上湿热一片,像是梦没散尽,恍惚间有什么柔软又执拗的东西贴在她唇边,一下一下地吮着。


    鼻尖蹭到一片灼热的皮肤,带着熟悉的气息。


    再睁眼,便对上他近在咫尺的眼睛。


    卫昭伏在她脸侧,低头吻她,只在唇瓣上不依不饶地舔,舌尖偶尔悄悄探进她齿缝,又迅速退开。


    她伸手去推,反而被连带着含住,只得偏头避让。


    他却追着她的气息贴过来,嗓音贴在唇角,低低:“饭做好了。”


    钟薏“嗯”一声,才刚撑起身子,腰就被他从后面一把扣住。


    卫昭终于圆了这么久没给她穿过衣裳的执念,翻出一身不知从哪里来的裙装,搭得乱七八糟,花花绿绿地攥在手里,献宝似的递给她。


    “这件最好看,”他低头比了比她肩。


    钟薏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你眼瞎?”


    质地尚佳,只颜色俗气得惨不忍睹,像庙会才会出现的艳俗花布。


    他不恼,笑意反倒更深:“娘子骂我我也喜欢。”


    她不理,却还是被他一把扣住肩膀按回床边,从里到外一件件替她穿上。


    钟薏还没睡醒,闭上眼,任由他忙碌,偶尔皱眉拂开过分缠黏的指尖。


    可他动作太慢了——慢得仿佛在细细描摹她每一寸肌肤。


    指腹时不时蹭过她腰窝,又不动声色地拂过肩胛,再顺着胸前绕一圈,每一次整理衣褶,都若有若无地压在敏感脆弱的地方。


    钟薏被他蹭得耳根发热,指尖也跟着微微发颤,羞恼得想翻身给他一脚。


    可回头一瞧,卫昭垂着眼睫,神情认真,眼底藏着点小心翼翼的炽热。


    见她回头,不好意思地笑:“好久没穿……有点生疏。”


    她指节绷紧了又松开,终于只低声:“快点。”


    明明半刻钟能穿好的衣裳,被他拖得小半个时辰,穿得她双颊泛红,眼里泛起水光才结束。


    腰间最后一个衣带还没系稳,钟薏迫不及待要走,可身后的人动作更快,猛地将她拽回怀里,胡乱在脖子脸上亲了一通。


    热烫的吻急促而炽烈,带着他藏不住的贪婪与急躁。


    第92章 夫君(重修哆哆嗦嗦地继续舔着


    钟薏刚想抬手反击,他却像骤然收敛了所有狂热,停住,拉开距离。


    她的巴掌僵在空中,不上不下。


    卫昭好像要把过去将近一年里缺的亲密一次性补回来,走到哪里跟到哪,舍不得和她拉开一点距离。


    她瞪他,赶他,他便意思意思地退开,趁她不注意又黏上来。


    漱口时要贴着她,洗脸的时候要盯着她洗,眼神还不明地落在她锁骨的水珠上。


    钟薏甚至觉得他会趁她闭上眼的时候又做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警惕着,只来得及草草抹了一把脸。


    吃饭时更甚——


    她低头喝粥,他就伏在桌边,一眨不眨地监视她,喉结跟着她吞咽的动作轻轻滚动。


    钟薏看着他的眼神,掩饰不住的怨恨,像是连她吃过的勺子也一并妒忌上了。


    粥炖得软烂,滑入胃里,颇为妥帖,是他一贯的水平。


    钟薏尽力去忽略他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咬着勺子,快速吞下粥。


    ——他看起来马上就要崩溃了。


    可终究还是晚了。


    卫昭忽然俯身过来,手撑在桌上,声音极轻,像是怕惊跑了什么似的,气息却炙烫得烫人耳膜:“漪漪……我可以喝一口吗?”


    他舔了舔嘴唇,眸子发红,像一条快被渴死的疯狗。


    “只一口……就你嘴里的。”


    目光落在她嘴角,像是烧得发烫的一点火星,黏黏地,痒得让人心慌。


    钟薏抬眼瞥了他一眼,唇瓣轻轻抿了一下。


    ——真是有病。


    她心里冷冷地想。


    下一瞬,那股热意顺着手腕蔓延上来,整个人骤然被他拽进怀里。


    后脑被卫昭扣住。


    他俯下身时呼吸滚烫,唇贴着她脸颊肉扫过,一路落到唇上。


    钟薏睁着眼睛,看他歪着头,闭上眼,神情陶醉,吻得很慢。


    一点点蚕食,舌尖蹭她齿缝,再慢慢舔唇角,最后才缠住舌头。


    钟薏撑着他肩膀挣了两下,手腕却被他反手牵住,压到颈后,动作远远望去像一对交颈鸳鸯。


    她舌头僵在口中,刚一动,就被他敏锐捕捉。


    舌尖贴上来,吮住,辗转,水声细腻又黏腻,暧昧得几乎叫人耳朵发烫。


    像蛇缠住猎物,一点点蚕食,舌尖撬开齿缝,缓慢探进去,舔舐她上颚最敏感的一点,又沿着软肉辗转,每一下都极尽缠绵。


    钟薏本能绷紧了肩背,指尖颤了颤,脊骨酥麻,却没有立刻推开。


    ——太熟悉了。


    他吻得太熟练,每一处角度、每一寸软肉都精准地勾出最深层、最隐秘的快感。


    钟薏眼眶微红,短短数息,几乎要在那种黏腻缠绵的快感中彻底失了防备。


    细密的酥麻感像潮水一样,从舌根迅速蔓延到脊骨,再一路烧进指尖和脚踝,让她整个人轻微地发颤。


    确实……有点舒服。


    不需要她主动,他就能熟稔地攫住她的喘息,一次次精准按在最脆弱的地方,揉碎、撩拨、榨干。


    钟薏眼里泛起水雾,指尖攥紧他的衣襟,想推开,又无意识地拉拢。


    可他亲得太久了。


    舌头开始发麻,喉咙也发酸,下颌被拉得隐隐发涩,连呼吸都开始费力。


    她想稍稍后退喘一口气,可刚一动,卫昭便敏锐地追缠上来,舌尖勾着她的上颚,狠厉又黏腻地□□。


    钟薏终于在混乱中冷静下来。


    他又忘了自己的身份。


    趁着他舔到最忘情的一刻,她猛地反咬住他的舌尖。


    狠狠的,一点留情也无。


    血腥气迅速弥漫开来。


    卫昭闷哼一声,痛得后背弓起,却舍不得放开,哆哆嗦嗦地继续舔着、缠着。


    舌尖被咬破,伤口被唇瓣摩擦,疼得他眼眶发红,眼里的狂乱却丝毫未消。


    他还没有清醒。


    钟薏感知到他混乱的状态,突然扣住他后颈,指尖狠狠压上脊骨最敏感的地方,几乎要嵌进肉里。


    卫昭的身体猛地僵住,喉咙里滚出一声低低的、被强制按下的呜咽。额发凌乱地贴在额头上,伏在她胸口。


    “亲可以,”钟薏扯着他的发丝,警告,“但我说停,就要停。”


    “你要是再敢乱来……我不会再让你碰一下。”


    卫昭的指尖僵了僵。


    “听见了没?”


    血气翻涌,甜蜜、疼痛、屈辱、兴奋交缠在一起,把他推向癫狂的边缘。


    他哑着嗓子,卑微地吐出一声:“……听见了。”


    一种奇异又危险的快感顺着脊背一点点攀升,钟薏抬手,抹了抹被亲得发红的唇角,跳下他大腿。


    “去洗碗。”她随口吩咐。


    卫昭却倔强地牵着她的手不松,眼里满是压抑着的渴望。


    钟薏挑眉,盯了他一眼。


    他终于松手,她每一迈步,影子就如鬼魅般贴着她脚后。


    一路亦步亦趋,跟钟薏走到药坊门口,眼神死死盯着她背影,好像下一瞬她就会跑掉似的。


    直到她回头,冷冷地瞪了一眼,指了指自己还在红肿的唇,他才慢吞吞地转身去洗碗。


    适时的诱惑,就像吊在他面前的一块骨头。


    钟薏已经认清了这一点——


    她不必再一味躲避。


    只要掌握好分寸,他便会像现在这样乖乖低头。


    她推开药坊的门。


    掀帘、开窗、擦案,把昨日调配剩下的药材按类归好,又去角落把铺着的月贞叶收了进来。


    最近她在改良旧方,将招牌的女子养生汤细分出三种:一方主养气血,一方助眠安神,一方宽中理气,专门应对不同体质的调理需求。


    眼下只差最后收尾,今日内应能调妥。


    明日去吃董娘子儿子的喜酒时正好可以带几幅过去,顺便看看反馈。


    清晨没什么客人,静极了。


    日光浅淡,从半开的窗棂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道细碎的光影。


    她坐在柜台后面,翻那本被记满药性的旧册子,面前摆着一堆药材,神色认真。


    屋里只有偶尔翻动册子的沙沙声,窗外是断断续续的鸟鸣,像是专属于她一人的天地。


    不知道什么时候,卫昭又过来了。


    他再也不需要像往常一样鬼鬼祟祟地藏在门后阴暗地窥视,而是正大光明地走进来,站在她余光就可以看到的地方。


    钟薏没有抬头,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她察觉到他的目光时,只顿了顿手指,然后无视掉,自顾自学了进去。


    等她埋头半晌,再抬头时,卫昭还站在原处,一动未动,钉在那里,目光覆在她身上。


    钟薏没管。


    心知赶不走他,便索性不理,一门心思忙着迎客。


    上门的大多是熟客,平日里只见她一人忙活,如今看到角落里多了个气质古怪的男人——高大,沉默,一身气息又重又压抑,站在那里,眼神黏得像蛛网似的看着她。


    进门的几人不由自主地打量了他几眼,眼底浮现出几分好奇,却都识趣地没有多问。


    这让钟薏松了口气。


    她收敛好情绪,抬眸时又恢复了往常的温柔,笑着寒暄,抓药动作又快又稳。


    她一一应着,熟练地寒暄,哪怕是说些街坊家常,她也耐心倾听,眼底始终带着淡淡的笑。


    临走时还给他们一人塞了一本疫病册子的初版。


    她和王秋里商量过,这册子还要慢慢打磨,因此先发出去几本,听听街坊们的反馈,看哪里还能改得更好。


    对方连连道谢,说下次带点卤鸡蛋给她尝尝。


    快到正午,客人陆续散去,药坊渐渐恢复了清净。


    钟薏转身收拾药材,动作熟稔利落。


    卫昭没动,看着她露出温柔的笑意,看也不看他一眼,血液里那些恶心的虫子重新钻出来,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像是又被丢进了那口永远也得不到她回应的深井。


    直到——


    趴在桌上写字的人突然回头,似乎想起了什么,望他一眼,低声唤:“……你坐过来。”


    那声音变成一根细线,从耳朵钻进心口,轻轻一扯,把他从深井里拉了上来。


    卫昭眸色一动。


    “快些啊。”


    钟薏没察觉到他的异样,看他不动,又催了一句。


    卫昭拖着脚步,朝她走去,身上的气息像一层潮得发冷的雾,压了过来。


    他坐在她身侧。


    不是寻常人该有的距离,比今日任何一位客人和她的距离都近——近得几乎要把她整个包进怀里。


    钟薏一上午已经习惯了贴近,早料到他会这样,只默默伸出手,指腹贴上他腕脉。


    一贴上去便觉他掌心发热,脉象也浮得厉害——分明是火气太盛、一夜没怎么合眼。


    前几日给他把脉时便是这些问题,如今再搭上,竟半点长进也无。


    她抬头看了看他神色,眼底一层淡青,仿佛连睫毛都落着疲色。


    钟薏犹豫一下,终是问:“……晚上又半夜批折子了?”


    实在不怪她这么问,卫昭在皇宫就是这般,好像永远都有忙不完的事,有时半夜才归,第二日又去上早朝。


    卫昭垂着眼,目光一直落在她衣领微敞处。


    因为胸前太饱满,低头时总能压出一弯自然的轻弧。


    昨晚咬得最狠的地方就在那下面,虽被衣料掩住,此时他却能精准想起每一道红痕的形状。


    她已经开始关心他了。


    即使。即使他刚刚听到她连别人家病着的母鸡都会关心。


    卫昭呼吸急促,用尽力气才压住扑过去咬她的冲动,哑着嗓子,“嗯……最近事多。”


    钟薏指尖刚从他手腕上离开,就被他反手抓在掌中。


    他的手大而修长,骨节冷硬,掌心滚烫。


    她警告般地看他一眼,挣脱开,去一旁研墨,垂眼重新给他写了一张药方。


    他盯着自己空落的手,牙齿死死顶着早晨被她咬出的伤口。


    钟薏埋头写药方,跟他解释:“还是上次的方子,不过我加了几味药材……”


    “能不能亲?”他突然打断她。


    钟薏捏着笔,慢慢抬眼,看他。


    “钟大夫,我来——”


    还未开口,门外忽地响起脚步声。


    是二丫。


    她一脚踏进屋,话还没说完,眼神落在他们俩贴得过分紧密的姿态上,脚步顿住。


    屋里一瞬寂静。


    二丫眨了眨眼,视线在两人间来回逡巡,脚步往后撤:“打扰打扰!”


    话音还未落,目光下意识在卫昭身上停了几息,忽然从记忆里翻出了什么画面。


    “……诶?”


    钟薏心头一紧,下意识要拉开距离。


    却被他更快一步扣住了腰。


    掌心隔着桌下,悄悄用力,将她整个人牢牢钉在身侧。


    她没动,微微收紧手指,随时准备反制他。


    果然——


    “……是你啊?”二丫看向他,语气下意识拔高了几分,“那天在雨里那个,站着一动不动的那个怪——”


    她声音戛然而止。


    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那点轻快的语气生生咽了下去。


    卫昭也想起她了。


    钟薏在两个人面前说过不认识他,一个是隔壁的老婆子,一个就是面前这个死丫头。


    二丫看着他的面色,莫名有点害怕,意识到自己多嘴了,缩着肩膀往门外退。


    可男人已经缓缓扭头,看向钟薏。


    “漪漪,”他柔声唤她,“外人来了,不介绍一下?”


    他一动不动地看她。


    等她开口。


    等她亲口将那句谎言收回去,承认他是谁。


    腰间的力道悄然加重,像是无声的催促。


    并非迫于生死,不是在囚禁之中,是在她的药坊,在自己的地盘,在自己想要过安稳日子的地方,当着旁人的面,亲口承认。


    她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代表着她把他从过往完全带到现实的阳光下。


    代表着无论他走还是不走,他都会活在旁人的眼里,活在“钟薏的夫君”这个名义下,和她的一生紧紧捆在一起。


    她会失去一个人活着的名义。


    会永远多出一个他。


    这跟他的三日之约不一样。


    放在腰上的手力道越来越大。


    钟薏仰头盯着他,指尖藏在下面,用力在他的手背上敲了一下。


    卫昭身子一僵,力道松了松,手依然不放开,掌心滚烫得像要烫穿她的皮肉。


    二丫察觉气氛不对,小心翼翼地又往后退了一步。


    钟薏偏过头,看向二丫,露出得体的笑,嗓音冷静干脆,没有半点犹豫:“这是我朋友,不日便走。”


    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钟薏清晰感受到扣在自己腰间的那只手骤然收紧。


    她回过头,淡淡与他对视一眼。


    卫昭脸上的肌肉明显开始抽搐,眼底那点伪装出来的温和像被扯碎了的蛛网,摇摇欲坠。


    ——朋友?


    两人气氛明显古怪,二丫讪讪地笑了两声:“原来是朋友,哈哈。那个,今日我想起来有事,先走一步了哈哈……”


    脚步声飞快远了。


    屋内只剩两人,空气寂静得像一滩快要腐烂的死水。


    “松手。”钟薏先开口。


    卫昭指尖僵硬,终于慢慢松开扣在她腰间的手。


    他后退几步。


    钟薏缓了口气。


    转身。


    步履极轻地绕过药柜。


    穿着一身寻常布衣,背影却仍旧修长挺拔,不像是在土泥浇筑的瓦房,倒像行走在宫殿里的金砖玉砌中。


    他走到门边,停下。


    手指一勾,把药坊的大门“咔哒”一声合上。


    第93章 疯狗(重修他要咬烂她。


    光线被掐断,屋子里骤然昏暗下来,一切都显得模模糊糊。


    卫昭还没回头,笔直地立在那里。安静,透着一股叫人发怵的沉默。


    钟薏心中警铃大作。


    ——不对劲。


    她起身,眼神盯着那道背影,手指飞快探上发间,拔下头上的簪子,藏进掌心。


    慢慢后退,脚步几不可闻。


    他现在太不正常了。


    背脊刚贴上药柜,卫昭终于转过头来。


    他面上还维着那副温顺的笑,可眼底深得像井水,黑暗、死寂,底下蠕动着快要破壳而出的疯癫。


    “不是说好了——要做夫妻的吗?”


    嗓音温柔得过分,轻飘飘地落下来,像一根扭曲的丝线。


    钟薏靠着药柜,冷眼看着他靠近。


    “这只是三日约定,我为什么要因为你影响我长久的声誉?”


    她寸步不让。


    指尖紧紧扣着簪子,掌心渗着细汗,却一点点抬高下巴。


    卫昭听着,嘴角笑意一寸寸僵住,像被生生拉裂开。


    声誉?


    呵。


    他几乎要笑出声了。


    心脏像被烈火烧过,又像被冰封了一样,一阵剧烈的刺痛之后,反倒冷得发麻。


    他步子极轻,鞋底擦过地面,没发出半点声响。


    一步、又一步,慢慢朝她逼近。


    簪尖微微颤着,钟薏的身体却笔直立着,毫不退缩地盯着他。这种时候她越是怕,他越是要得寸进尺。


    坊间大门锁上,窗外的风也停了,空气像凝固了一般,四下静得可怖。


    耳边只有她急促的心跳。


    每一步,他的气息便更浓重一分,潮湿,炽热,一层一层覆压过来。


    她能感受到那股病态的占有欲,疯魔一般从他骨血里涌出来,像夜晚漫开的潮水要将她彻底吞没。


    ——又想爆发了。


    但她不信控制不住他。


    心跳得越来越快,像有什么炽热的东西在骨头里急速燃烧。


    她眨了眨眼,心中生出陌生而野蛮的冲动——她要彻底掌控他,要看他再跪下来求她。


    “冷静点。”


    卫昭答得极快,语调温柔得虚伪:“我很冷静。”


    ——他怎么可能冷静?他快被逼疯了。


    为什么明明说好了要做夫妻,可她还在推开他,拒绝他,甚至不承认他?


    他眼眶发红,呼吸粗重,步子快得几乎要带出风声。


    两人距离飞快拉近,那股炙烫得失控的气息扑面而来。


    钟薏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他半抱半拽地压到门后的墙角,后背撞上冰冷的砖墙,整个人被紧紧围困在他怀里。


    身后是冰冷的砖墙,面前是他。


    他一手撑在她耳侧,指腹慢慢地、描画似的,温柔地沿着她眉眼轮廓一点点滑过去。


    钟薏感受到他指腹微不可察的颤动。


    她没有动,仰起头,直直与他四目相对。


    空气里黏腻得像要滴下水来。


    唇色被他呼出的热气熏得更艳:“我说过什么,卫昭?”


    她指尖缓慢地抬起,毫不犹豫地抵上他心口——按在那颗跳得疯狂的心脏上。


    卫昭咽了口唾液,重复:“必须听你的话。不能发疯。不能逼你做不想做的。”


    他说着,唇一点点拉近,呼吸喷在唇瓣上。


    像是快要吻下去,却又因为顾忌着方才说出的承诺,生生僵住了。


    离她的唇不过一寸。


    只要她稍稍动一动,稍稍施舍他,给出一点允诺,他便能彻底扑上来,把她碾碎、吞下去。


    钟薏恍然。


    他在二丫进来之前,说要亲一下来着。


    钟薏盯着他,忽然笑了。


    她自己就是吊在他面前的那根肉骨头。


    原来掌控一个疯子,竟然能让人心里生出这么大的快感,连喉咙深处都涌出一点快意的战栗。


    她后仰了些,脊背完全贴上墙壁,肩胛骨带着些颤,故意放软身体。


    细白的牙齿咬住下唇,又慢慢放开。


    唇瓣


    泛着血色,红肿,湿润,还带着一点被咬过的压痕。


    她看着卫昭的目光落在她唇上,眼尾微弯,眉眼浮起一层淡色的媚意。


    然后,舌尖探出,极轻地,在唇珠点了一下。


    饱满的唇瓣立刻沾上一层细细的水光,像初生的晨露,湿润欲滴,泛着微微的亮泽。


    空气被无形的手狠狠搅了一下,热得四周浮动,叫人脑子发晕、血往上冲。


    钟薏感受到面前男人的呼吸陡然一滞。


    舌尖又慢慢探出来,这回动作更慢,几乎是蓄意地,贴着唇瓣柔软的弧度,一寸寸勾过,打湿的唇色越发艳红。


    她仰着头,眸光平静又冷淡,落在他脸上,把他那点快要撑破的渴望看穿。


    卫昭站在原地,睫毛轻颤,喉结上下滚动,汗水顺着太阳穴往下滑,在昏暗的室内格外明显。


    他呼吸急促,眸子亮得像燃起了火。


    她伸出手,碰了碰他血红的耳垂,偏偏不肯给。


    她就是要教训他,让他刚才又想发疯,又要吓她。


    牙齿咬住湿漉漉的下唇,半遮半掩地撩拨着,仿佛下一秒就会被他狠狠咬住,可又狡猾地收了回去,只留半寸残影。


    卫昭的呼吸骤然重了几分,胸膛起伏得几乎快要炸开,却绷着身子,没有贸然上前。


    她有很多种威胁自己的方式,甚至可以伤害自己的身体,他受不了。


    卫昭僵硬地站在原地,只有上半身越来越前倾。


    钟薏垂眸,看他小心翼翼到近乎可怜的模样,心底弥漫起一阵战栗的快感。


    ——就这样慢慢吊着他,慢慢把这条疯狗驯到只会在自己面前摇尾乞怜。


    她抬起手,抵住他胸膛。


    指尖的力道不大,却像一根缰绳勒住了他的动作。


    钟薏低低笑了一声,软绵绵地,又轻又慢:“想要?”


    气息带着甜腻的温热,故意扫过他耳尖,像是被融化了的糖浆,勾得人心口发痒。


    卫昭浑身一颤。


    舔过的唇瓣还带着一层薄薄的水光,红得像快滴血,每一次呼吸都像在撩拨他,一下一下,用最轻巧的方式,把心口那团压抑的欲望勾得越来越紧。


    胸膛剧烈起伏,骨骼开始呻吟。


    快,快。


    扑上去,把她连骨带血全部吞进肚子里。


    她什么时候学会了这种勾引他的手段?


    明明这么可爱的眼睛,此时带着居高临下的恶意和戏弄,不让他真的咬上来。


    好坏。


    他要咬烂她。


    可卫昭面上一动不动,像被她彻底钉死在原地,只有手下那颗跳动的、似乎马上就要炸开的心脏在跟她陈情。


    钟薏看着他——


    高大的身躯明明绷得颤抖,却像条听话的狗,死死跪伏在她掌心之下。


    一股灼人的热意攀上心口。


    如果这样玩三天……也不是不行。


    钟薏忽然想起阿黄。


    刚捡到阿黄那阵,她野性大,急躁,什么也不懂。


    她教它坐下、握手,每一次都得先用最香的小肉干吊着,一点点哄,小狗才会迟疑地跟着她训练。


    做得好,给它一口;做不好,就收走,按住它慢慢教。


    不能惯着,也不能一次喂饱。


    要吊着它、让它知道如果想要,就得乖乖听话。


    钟薏弯了弯唇。


    ——面前这条狗也是一样。


    她忽然凑近,唇瓣几乎擦过他的,故意停住,在唇上蜻蜓点水地碰了一下。


    柔软极了,带着一点被她舌尖打湿过的水光,热气溢散,在两人之间拉出几乎看不见的湿意。


    “这算奖励。”


    吻像一阵风略过,他还没来得及品尝就迅速收回。


    卫昭喉结剧烈滚动,浑身上下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啸。


    他不要吻了。


    吻没有意义。


    他要别的。


    要更多。


    于是他用血丝密布的眼紧紧盯着她,极力忍耐着,压抑着,等着最佳时机。


    ——效果确实很好。


    钟薏看着他痛苦得快要发疯的模样,指尖缓慢抬起,抵上他心口——


    那里搏动得癫狂,像马上就要炸开。


    “既然记得我说过什么,那刚才是在干嘛?想要干什么?嗯?”


    他方才一定不安好心,若是她像以前一样被他牵制着,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来。


    指尖随着质问一点点施力,用力碾压在他胸口。


    卫昭呼吸一滞,浑身神经绷紧到极致。


    痛。又爽。


    他舔了舔唇,低声:“没有……我只是觉得……漪漪累了,让漪漪休息。”


    “只是这样?”钟薏追问。


    卫昭垂在身侧的指节因为极度的压抑而发白,眼底疯狂的黑水快要从瞳孔里溢出来。


    那种快要疯掉的爱意、想要吞噬她又被她吊着折磨的恨意,让俊美的面容又开始扭曲。


    他被她那点温柔和嘲弄搅得心脏痉挛。


    卫昭嘴角挂上一抹病态又温顺的笑:“……对,只是这样。”


    绝对不是她忙一上午连一眼都不看他。


    绝对不是因为她拒绝跟他亲吻。


    绝对不是因为她在别人面前说他们只是“朋友”,把他打进泥地。


    不是。不是。不是!


    他关上门就是为了惩罚她。


    他要咬住她的骨头,把他塞到她身体里,肆无忌惮地舔咬啃食。


    他就是要把她的尖叫、哭泣、喘息都碾碎在齿间。


    他就是要让她再也逃不掉,只能颤抖着攀着他,在他怀里淹没、溺死。


    不是!


    钟薏眯起眼。


    她明明看见了——


    看见了他眼底疯狂的欲望,那种几乎要将她撕碎的渴望,可嘴上为了让她满意,只能自控。


    口是心非,虚伪又可怜。


    她一直都无比了解他。


    指腹从他心口慢慢划上去,像是要剖开他的耐性,揭开虚伪的伪装。


    下一瞬,她忽然踮起脚,唇瓣若有若无地擦过耳侧,温柔地,缓慢地吐出一口气。


    “撒谎的人——”她低声,唇几乎贴着他的肌肤。


    雪白的手骤然抬起,毫不留情地扣住他疯狂滚动的喉结。


    “该怎么罚?”


    他喘息紊乱,整个人仿佛被点着,像一只即将发狂的困兽。


    ——可是她不许。


    现在没有她的允许,这人连吻上来都不敢。


    钟薏眯起眼,享受着这种令人窒息的掌控感。


    “罚我舔你,伺候你……让你舒服……好不好?”卫昭着迷地看着她的神色。


    “嗯?”她懒懒挑眉,指腹摩挲着他锁骨凸起的地方,仿佛在捏碎他的意志。


    “想舔哪里就舔哪里,绝对不乱来……不要丢下我……”


    他的声音卑微到发颤,像一只已经被她驯服住的狗。


    钟薏盯着他,半晌,笑了。


    上挑的眼尾,弯起的唇,像一株含苞的花瓣,漂亮得叫人心颤。


    她指尖松开了几分,把一只手放在他面前,晃了晃。


    “舔吧,”她轻声道,声音软得几乎能滴出蜜来,“让我满意一点。”


    卫昭下一瞬失去所有自尊,猛地跪下。


    膝盖落地的闷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他仰起头,喘着气,贪婪又卑微地吻上了她的指尖。


    指尖、指节、掌心,每一寸柔软都被舌尖细细舔过,湿湿滑滑的触感抚过手掌,唾液和热气湿成一片。


    钟薏手臂微弯,掌心被他捧着,整个人向后仰起脖颈。她喘得有些不稳,手脚发软,胸口起伏。


    视线往下,落在那跪在脚边、埋首舔吻她掌心的男人身上。


    快感不是来自吻,不是来自爱抚,而是来自那种彻底颠倒位置的支配感——


    这个曾经逼她忍痛、叫她夜夜难安,又爱又恨几乎把她逼疯的男人,现在伏在她脚下,湿着眼,像条狗一样舔她的手指。


    空气炙热得发烫,血液也在耳膜里沸腾。


    卫昭面上浮起一层微微的红晕,睫毛湿漉漉的,像是爽到了。


    钟薏动了动手指,觉得掌心那一片滑腻得让人发痒,正想抽回来。


    男人察觉到动静,骤然惊慌,用牙齿轻轻叼住她的指尖,不让她离开。


    钟薏指尖立刻用力,在他湿热的舌面碾过。


    她现在已经知道该怎么控制住他了。


    果然,卫昭颤着呼吸,齿关松动。


    就在这时——


    外头突兀响起敲门声。


    “钟大夫?在吗?我娘让我来拿上次的安神汤——”


    是邻坊的小娘子。


    钟薏心头一紧,想起她们家前几日出门,和她约好了今日来拿。


    本能想推开他,却在下一刻,方才还温顺跪着的男人骤然站起,反手一扣,将她整个人压回冰冷的墙面。


    “卫昭!”她低声警告,挣扎。


    可他像没听见一样,额发拂过她耳侧,滚烫的呼吸一下一下吐在颈侧,带着一种要把人烧化的


    灼热。


    若是这样便罢。


    下一瞬,低哑的声音压在她耳骨上,带着罕见的、近乎命令式的语气:


    “亲我。”


    ——他在威胁她。


    拿捏住她急着去见人的心态,强迫她屈服。


    钟薏咬紧牙,心头火直窜——


    这只贱狗!


    指腹不老实地探进衣摆,沿着腰窝缓慢地游走,轻轻一勾,带起一片雪意。勾住后腰柔软的一点,一带动,便带起一阵不受控制的战栗。


    她冷不丁打了个哆嗦,腿根发紧,腰却被他扣得更近。


    外头又敲了两下。


    “钟大夫?咦,今天没人吗?”


    她紧紧闭上嘴,忍住快要出口的喘息。


    情势危急,她只能手撑住他肩膀,极快地凑近,唇瓣擦过他唇角——


    给了一个极敷衍的亲吻。


    可是。


    他不肯放。


    卫昭眼底倏地暗下去,反手扣住她后脑勺,将她压进自己怀里,唇瓣碾了下来。


    滚烫的舌尖不等她反应就探了进来,像一条压抑已久、终于被放出的毒蛇,狂乱、贪婪、缠得密不透风。


    唇舌交缠,水声“啧啧”地响得极轻,黏腻地搅在一块,快要舔到她的喉咙。


    好甜。


    好软。


    她被亲得根本闭不住嘴,手掌死死抵着他胸膛,却推不动半分。


    身子随着他的吻往后缩,整个人像是被压进了火炉,连指尖都热得发软。


    男人不依不饶地沿着下颌啃咬,唇一路下滑,吻上她锁骨,齿尖忍不住轻轻咬了一下,又安抚地舔过去。


    还在往下。


    她吸了口气。


    男人像察觉到了,舔了一下。


    她心里咯噔一声,意识到自己的失误——把这疯子吊得太久,胃口撑大了。


    物极必反。


    他一旦逮到缝隙,就会顺势撕开全部,把她连骨头都吃干净。


    “……有人……”她气息凌乱地警告。


    “不管。”


    他又直起身子,耳后被含住一咬,舌尖舔着吮了两下,舔得她肩膀一抖,几乎叫出声来。


    钟薏咬紧牙,撑着最后一点理智,用力扯开他的头发,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


    那一下不轻。


    她又狠狠踩了他一脚,踩在他脚背上,低喝:“卫昭!”


    男人闷哼一声,动作终于滞住。


    第94章 割肉“漪漪……好不好吃?”


    埋在她胸口的身体在微不可察地发抖。


    钟薏能清晰地感受到炙热粗重的呼吸,一下一下喷洒在敞开的肌肤上。


    卫昭僵在原地,脖颈滚烫得发红,却死死忍着没有再往下动。


    房内只有他剧烈的喘息声。


    他缓缓抬起头,额发凌乱地遮着眼睛,唇角残着刚才舔舐过的湿意,猩红的眸子死死盯着她。


    舌尖不受控地舔了舔犬齿,动作本能而下流。


    看起来险些又要扑上来。


    钟薏又是一巴掌扇过去,一把将他推开。


    她语气里压不住的怒气:“你非要跟我证明,三日之约是多么错的决定吗?”


    卫昭的身体猛地一震,呼吸猝然止住。


    钟薏却连停顿也没有,转身,打开后门的门闩。


    动作干脆,衣襟被扯乱的地方用指尖拢了拢,鬓发也一丝不苟地捋整。


    然后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话:“滚回去。”


    再也没有给他一个眼神,像是掸走一颗灰尘。


    卫昭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梳理鬓发的动作,缓慢后退。


    门“咔哒”一声合上,把所有隔绝在外。


    他怔怔立在原地,突然失力了一般,额头抵着门板,慢慢滑坐下去。


    木板冰凉粗糙,他耳朵紧紧贴着门缝,贪婪地想听清她的一丝一毫。


    外头传来她温柔的声音。


    “刚刚在院子里喂狗,没有听到……”


    “进来吧……”


    声音得体,仿佛刚才那双被他吻红的眼睛从未存在过。


    指节死死绞着衣角,骨节咯咯作响。


    压抑的本能像毒蛇一样在骨髓里蜷曲、翻滚、蠕动,一点点把他咬碎。


    他一动不动地靠着门,鼻尖嗅着木板渗出的潮气,企图在其中分辨出她的气息。


    外面继续传来她的声音。


    轻轻柔柔,温温吞吞,带着那种不经意的、叫人心脏撕裂的冷淡——


    “真的只是朋友……”


    ——朋友。


    卫昭的瞳孔一寸寸收缩。


    他蜷在门后,脊骨发疼,听着她对外人说话,自己只能像一只脏兮兮的狗,连伸手碰她一指都不配。


    本能在诱惑:冲进去!把别人赶走!把她重新关起来!威胁她、强迫她!你不是最会这一套吗!


    但另一道声音,又冰冷又尖锐,在脑子里一下一下戳着。


    她还在给你机会,卫昭。她只训你,只收拾你,只为你立规矩,只把你当狗。


    可她的眼神——


    冷静,高高在上,像是隔着层层云雾,从神坛俯视地上的蝼蚁。


    她说:“停。”


    她说:“规矩。”


    她说:“再乱来,就滚出去。”


    滚到她看不见的地方,永远地,彻底地,死掉。


    卫昭脑袋嗡嗡作响,舌尖死死抵着上颚,咬得发麻,齿缝间渗出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疼痛让他短暂清醒,又更深地陷进这片甜腥又恶臭的泥沼。


    不够,不够。


    他踉跄着进了厨房,低头,摸出一把刀。


    没有犹豫,握着刀柄,刀锋一寸寸贴上自己的手腕。


    轻轻一拉。


    鲜血一条条绽开,热烈地,肮脏地,从破开的皮肉中涌出。


    他抬起眼,瞳孔涣散,眼神空茫又疯狂。


    血滴顺着指尖滑落,差点滴落在地,又被他抖着手接住。


    ——疼。


    ——好疼。


    ——好舒服。


    他想问。


    ——一辈子吗?


    ——一辈子做她脚下的一条狗吗?


    ——一辈子,压抑着本能,等着她施舍眼神吗?


    ——一辈子,让自己像废物一样趴在地上,舔她的手指、跪着取悦她,求她不赶自己走吗?


    放弃所有只为跟在她身边?


    哪怕她永远不再用那样柔软的眼神看他,哪怕任何人都能排在他前面?


    他听见自己的喘息,听见血液在耳膜里轰鸣,听见骨头一点点开裂碎掉的声音。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卫昭动了动。


    慢慢地,悄无声息地,把所有的渴望、疯狂,像吞腐烂的血肉一样咽进肚子里。


    咽下去。


    咽下去。


    只要她还肯留他,只要她还肯。


    血腥味在嘴里翻滚,他掬了一捧冷水漱口,水温冰得过分,腥气


    却黏得甩不脱。他含着那股凉意一下一下压着,直到喉咙发涩,才慢慢吞下。


    手腕的伤口还在流血,血珠顺着指尖滑落,他漫不经心地用袖子擦了擦,擦得一干二净。


    他低头,瞥见灶台上那把沾满鲜红血迹的刀。


    他站着望了片刻,眼神慢慢收敛出清明。


    ——对。


    漪漪还没吃饭。


    烧肉。煲汤。再做她喜欢的甜食……


    他喃喃着,唇角浮出一点恍惚的笑。


    只是,屋里肉不够了。


    他转过身子找了一圈,眼角一跳。


    不对,还有。


    灶火舔着锅底,在湿润的空气里一跳一跳地起伏,汤锅咕嘟咕嘟地响着,甜香弥漫开来。浓得有些粘。


    他认真地搅动着汤底,忙活着,热气一圈圈涌上来,心情逐渐开朗。


    心里那些蜷曲的疼痛、无力、撕扯着的欲望,全都被这一锅热气熏得模糊了。


    时辰差不多,他把锅盖盖上,抹净手上的水痕,走到院门边。


    他贴在门上听了听,外面一片安静,那些令人作呕的声音全都没了,只剩一片安宁。


    指尖搭在门上,停顿了半秒。


    缝隙幽黑如裂开的坟口,里面藏着的那双眼,阴郁、灼热。


    她还在那里。


    和清晨窥见的那一幕一模一样。


    背对着他,身形纤细,发梢柔软,穿着他精心挑的衣裳,沐浴在一层温暖的浅金色里,像一团蓬松的、永远抓不住的云。


    ——怎么可以?


    卫昭攥紧指尖,指节发白,胳膊上的伤口又要崩开。


    他放松身体,迈出脚步。


    僵硬地,一步步,朝她走过去,脚步越来越轻,越来越慢。


    离她只有两步远。


    衣摆的余香缠在鼻尖,卫昭呼吸一滞,膝盖一软,整个人几乎要跪下去。


    ——亲她。


    ——抱住她。


    他几乎能闻到她肌肤上蒸腾出来的温热气息。


    苍白的手轻轻探出去,渴望着,试探着,讨好着。


    只要碰一下。他就能活下去。


    可钟薏在前方坐着,连头也未回。光在她身上流转,把她和他之间的距离拉得无限遥远。


    卫昭僵在原地。


    ——不可以。


    她说过的。


    再乱来就滚。


    他弯下腰,手指一点点撑着地面,脸颊擦过冰冷的砖缝。


    ——舔地板。


    ——舔她走过的影子。


    ——漪漪……


    ——我好乖的。


    ——不准丢下我。


    钟薏背对着,听到门开的动静,手指微顿,却没有回头。


    她还生着气,气他方才的失控,还敢在外人面前挑衅她。


    那条疯狗一旦有了缝隙,就想反咬她一口。如果不是她在最后一刻把他控制住了,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钟薏打定主意要让他痛苦,不理他。


    他就是要被惩罚了才能知道到底谁是主人。


    背后的人动了动。


    步子极轻,停在一定的距离,再也不敢靠近。


    钟薏在心里笑一声。


    果然,再疯的狗也是能教的。他现在已经知道什么时候不该碰她,什么时候该碰了。


    她还算满意,继续低头忙着手上的事,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直到良久良久,背后才终于传来他低低的声音:“漪漪……吃饭吧。”


    钟薏故作冷淡地应了一声,连眼尾都懒得动一下,从他身侧擦肩而过。


    他没有像刚才那样缠上来,只低着头,跟在她身后进了堂屋,动作轻得几乎踩不出声音。


    把饭菜一一摆好,又坐下,悄悄抬眸,紧紧盯着她用膳。


    “怎么样?”他哑着嗓子问,带着显见的讨好,身子甚至在发抖,兴奋得有些不正常。


    钟薏扫他一眼,有些莫名其妙。


    ——不是一直都是这样的水平吗?


    但她知道他也是要夸的,于是唇瓣动了动,还是表扬了一下:“还可以。”


    卫昭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唇角压不住地往上翘,只是笑意苍白,连呼吸都轻得过分。


    钟薏好像看到一条毛茸茸的尾巴在他身后疯狂摇摆。


    他没有立刻动筷子,只像早晨一般盯着她吃,每一口,连同喉咙滚动的弧度都看得目不转睛。


    但她还在生气,不太情愿让他随便盯着看。


    于是钟薏面色一沉,放下碗:“吃饭。”


    卫昭立刻收敛了神色,拿起筷子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饭桌上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沉默。


    他厨艺锻炼得确实不错,一顿饱饭吃下来,钟薏的气也散了大半。


    她回了房间,半蹲着从柜底抽出随身的小篓子,把药书、笔墨一件件收好。


    前段时间她在隔壁镇子碰见一个老大夫,跟着学一些偏门杂症的解法,每隔几日就要去一回,把最近的作业带过去交差。


    她一边整理东西,一边感觉到身后的炙热目光。


    她转身,果然,卫昭没贴过来,可又一动不动地杵在门口,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她。


    “你把光挡住了。”


    卫昭僵了僵,垂下眼,低低应了一声:“哦。”


    脚步挪开,动作小心。


    自从上午被踩了一脚,他的气势明显收敛了许多,也不敢再轻易靠近。


    表现还算不错。


    钟薏压下唇边的笑,把最后一本书装进篓子里,起身,看到书案杂乱,又开始收拾桌案。


    身后那人还杵在那里,一步也没挪动。


    她垂着眼睫,指尖在案上轻扫,动作慢极了,忽然低声唤他:“过来。”


    声音压低,轻得像一片羽毛,听不真切。


    钟薏没抬头,也没看到那一瞬间男人眸底炸开的狂喜。


    他动了。


    影子被拉得极长,像潮水缓慢却无法逆转地吞过来。每靠近一寸,空气就凝滞一分。


    她收拾书卷,鼻端清晰地闻到他身上的气息——药草澡豆的香,与她一模一样,却莫名被蒸出一层浓郁得几近灼人的香气,在四周漫开,像是要灌进她喉咙里。


    她抬眸。


    一仰头,就撞进他灼热浓黑的眼里。


    太近了。


    近到她能看见颈侧那根血管在鼓动,像是一根拉满的弓弦,下一秒就会“嗡”地崩断。


    炙热的气息缠绕上来,扫过耳侧、脖颈。


    钟薏盯着他片刻,看出他眼底微小的期待,忽而踮起脚,在他唇上轻轻落了一个吻。


    然后飞快后退,抵住他快要覆下来的胸膛。


    “先说好,我说停,”她轻声,“就得停。”


    指尖透着轻微的颤意,却用力按着他。


    直到钟薏看到他微不可查地点了头,看清他极力克制的模样,才慢慢把手放下。


    像是一道无声的许可。


    下一秒,炙热的气息铺天盖地压下来——


    他没有直接吻她的唇,而是从眉骨轻轻贴下,唇瓣缓慢地扫过每一寸肌肤。吻过额头,蹭过鼻尖,含住眼睫,连眼皮都细细地嘬了又嘬。


    轻柔地,虔诚地、慢得近乎折磨。——这种极端病态的顺从让钟薏喉咙发紧。


    她手里还拿着书卷,被他亲得太痒,下意识缩了一下肩,没绷住笑出声来。


    一睁眼,就撞进他一双滚烫漆黑、带着水意的眼里。


    男人眼眶泛红,整张脸都贴得太近,近到呼吸都打在她睫毛上。


    眼里的情绪乱得像火——红,烫,又极度隐忍。钟薏喉咙发紧,低声问:“你又……怎么了?”


    卫昭没回答,乱七八糟的吻接着覆下来,亲到她的唇上。


    细碎的水声黏腻得发烫。


    钟薏指尖颤了颤,后背一歪,被他抱着压坐到书案上。


    腿被他揽住,衣摆被掀起一半,膝弯被迫搭在他腰上,强迫着双腿张开夹着他的腰,隔着布料,几乎能感受到那里的炙热和狂跳。


    唇齿缠绵,呼吸交融。


    她伸手抵住他胸膛,刚想说话,却被他一口咬住唇角。


    舌尖探进去,像知道她怕痒,故意一下一下缓慢地扫着,把她往里卷。


    鼻腔里全是他身上的味道,药香混着潮热的体温,把她整个人困住。


    唾液太多了,吻得又太密,根本来不及


    吞咽,从唇角溢出来,粘在下巴,脖子,牵出一条银线,他追着下去处理干净。


    她侧头喘气,才刚离开一点,又被他掐着下颌拉了回来。


    他几乎是贴着她牙根舔进去,舔得太深,像是想把她整张舌头都含进住。


    钟薏指尖紧紧抓着案沿,肩膀不住颤着,腿却没收回去,任他扣着腰。


    她耳根发烫,心脏狂跳,却突然在这种脸红心跳的暧昧中捕捉到一丝别的气息——


    不属于情欲,也不属于药香。


    一股热烈的、新鲜的的腥气从他身上渗出来,被热气裹挟着溢进她鼻腔。


    血腥味。


    她本能地绷紧了脊背,几乎一瞬间就睁开眼。


    男人安稳地闭着眼,漆长的睫毛打下,呼吸炙热又绵长。


    可那味道就在他身上。


    钟薏缓慢垂眸。


    那只掐着她下巴的手,干净,骨节清晰,力道也控制得恰到好处——不是昨天受伤的那只。


    那味道哪里来的?


    男人舌尖还在她嘴里流连,湿热地舔着她的舌面。


    她慢慢抚上他的手臂,掀开袖子——


    视线落下的一瞬,胃里像被什么鞭子狠狠抽了一下。


    一圈纱布草草缠着,松松垮垮的,像是临时应付才盖上——那下面,一小块皮肤被整齐地切开,甚至泛着湿润的光泽。深处竟有森白的骨头边缘透了出来。


    新鲜得过分。


    像是……刚刚才割下来的一样。


    钟薏大脑一片嗡鸣,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崩塌。


    他还在舔她,鼻尖蹭着她的脸颊,像是没吃饱的野兽,浑身上下每一寸骨骼都在渴求着她的气息。


    她闭了闭眼,猛地扣住他的手腕,将那只血淋淋的手拽到两人眼前。


    卫昭愣了下,终于睁开眼。


    他盯着她看,目光怔怔的,还沉浸在亲吻中,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钟薏没有说话,指腹在伤口边缘轻轻一压。


    血立刻涌出来,温热而腥甜,顺着指尖滑落,染湿了交叠的皮肤,也烫红了她的眼眶。


    一阵剧烈的眩晕感涌上来。


    ——他又在……自虐?


    本能地,她第一反应是排斥、抗拒,混杂着痛苦的酸涩,从胃底往上翻。


    又把自己搞成这样——是想怎样?想让她心疼?想留下?想用这一身伤逼她可怜他、原谅他、服软认输?


    钟薏指尖在发抖,却强撑着咬住牙关,把情绪死死压了回去。


    “这是什么?”她压着嗓子问,声音沙哑又冷静。


    她慢慢松开手,盯着他那张从中午开始就苍白到几乎透明的脸。


    空气一下子沉寂下来。


    只剩下两人的呼吸交错,湿热得像要黏在彼此皮肤上,粘得人喘不过气。


    他垂着睫毛,唇线平直。


    还是在躲。


    想用那副可怜又温顺的模样混过去。


    “我问你这是什么!卫昭!”钟薏声音猛地拔高。


    卫昭怔了怔,终于和她对视。


    他看着她,眸底漾开某种黏稠又深不见底的情绪。


    然后慢慢弯了弯眼睛。


    “漪漪……”他轻轻叫她,“好不好吃?”


    第95章 决心“别碰我!!”


    钟薏脑子里一片空白,有什么可怕的真相正要破壳而出,却迟迟反应不过来。


    好半晌,她才迟钝地想起——


    中午那碗汤。


    那碗热腾腾得肉汤。


    他盛得极满,吹了又吹,递给她。


    肉。


    所以他才那样期待地问她味道如何。


    只有做了新菜的时候,他才会露出那种渴望被夸奖的神情。


    她终于想起来了。


    指尖一阵剧烈的发麻,胃里像被人塞进了一把刀,开始往里乱搅。


    脊背一阵剧烈的寒栗攀上来,她几乎本能地捂住嘴,腰弯下去,整个人猛地弓成一团。


    呕。


    一声干呕脱口而出,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撕心裂肺。


    她死死捂住嘴,手背都在抖,嗓子眼滚烫,像要反出血来。


    鼻尖还全是他的味道——


    混着血腥味的、带着药草香的、诡异而灼热的气息。


    那股血腥味一直混在里面……她现在才闻出来。


    它从来没散过,贴在他舌头上、贴在嘴角、贴在刚才被亲到发烫的脖颈和锁骨上、贴在方才伸在自己小腹的手上。


    她要推开他,从他怀里挣脱出去,可男人的手臂像铁箍一样箍着她的腰,一点也不放手。


    耳边是那个疯子慌乱又小心的声音:“漪漪……为什么这样……”


    “别碰我!!”


    她声音嘶哑,喉头却只挤出一团哽咽,像一只快要力竭的鸟,扑腾了几下,终于坠下去。


    她要把胃里所有的东西都吐出来,把刚才那种混合着血腥气的回忆从脑子里生生抠出去,连同那点残存在味蕾上的香气一块掏空。


    酸涩的呕吐感一波接一波涌上,却吐不出东西。


    于是她只能哭。


    眼泪直接涌出来,从眼角顺着脸流进嘴里,咸得发苦。


    眼前的世界也在晃动。


    恶心、厌恶,还有深到骨子里的疼痛,密密麻麻地在心脏里扎根发芽。


    她眼前一片模糊,耳边全是自己的心跳——


    砰砰砰,砰砰砰。


    有人在她心脏上敲锣打鼓,要把这颗心敲破,敲碎,然后逼她睁大眼看清楚:


    ——卫昭没有变。他还是那个疯子。


    把畸形的外壳一层层用力扒开,不管表面多温顺,多像条温顺的狗,骨子里还是疯的。


    她再怎么想拽他回来,他都能自己劈开一条血淋淋的疯癫小路,自己往下坠。


    巨大的无力感从心底漫上来,像淤泥一样一寸一寸将她淹没。


    他为什么要这样?


    为什么连自己也不放过?


    又苦又涩的情绪闷像毒药一样渗开,连眼睛也熏得发酸。


    卫昭低下头,垂着眼睫,看她哭,看她一边咳一边缩成一团,快要把自己折起来。


    怎么又会……露出这么嫌恶的表情?


    心脏仿佛被什么生生撕开,鲜血渗出来,滴滴答答地落在他脚边,和她眼泪混在一块。


    他觉得疼。


    可更疼的是她的退缩、恶心,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怪物。


    ——怪物?


    她在挣扎,恶心,在排斥。


    漪漪,又在怕我吗?


    下一瞬,他猛地抬手抱住她。


    将那副发抖的身子、那张哭得模糊的脸、那颗想逃的心,一并按进怀里。


    钟薏被他压在胸口,短暂地闭上眼。


    ——她为什么要管他?


    明明只是三天,今天已经快过去了。


    他再疯再坏,只要不去害人……就算把自己割成一块又一块,又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每天有那么多事要做,有那么多人需要她,哪有工夫再被他拖着、被他拉进这片泥潭里?


    等三天一过,她就把他踢开,让他滚回那座空荡荡的皇宫,滚回没人要的地方,一辈子、永远都不要再出现在她面前。


    她为什么要管他啊!


    钟薏指尖抓着桌角,忽然抹了一把脸,把脸上所有狼狈都擦掉。


    鼻尖还是红的,唇角紧绷,仿佛下一秒就要崩溃。


    嗓子干得发不出声音,她就又咽下一口气,重新逼自己说出话来。


    “跪下。”


    那双本该温软的眼睛此刻冷得像凝着雾气,含泪光。


    ——他不该告诉她的。


    “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卫昭手指用力扣着手掌心,还是慢慢弯下膝盖,直着身体跪在她面前。


    方才亲吻时从她手里滑落的竹卷静静躺在地上,他膝盖跪上去,磕到尖锐的边缘,仿佛感受不到似的,只抬头看着她。


    卫昭太高,即使跪着,肩线仍比她高出一截,压迫感逼人,像一只随时会扑上来的猛兽,只是暂时低伏着头。


    钟薏仿佛终于被点燃。


    她强迫自己坐直,抬高下颌:“你在报复我吗?报复我在别人面前说你是我的朋友?”


    不大的声音砸进卫昭耳朵里,他开始摇头:“不是。”


    她坐在桌上,从上往下俯视他,冷笑一声,“我确实该反思,你连朋友都算不上,只算一条永远不听话的狗。”


    他微微张了张嘴,喉咙像被针扎了一下。


    ——不。


    我想成为你的一部分哪怕你不要我我也要被你吞进去,咽下去,永远绑住永远腐烂在你身体里。


    可这些话卫昭一句也没说出口。他知道现在不该说。


    钟薏指尖收紧,忽然觉得无比可笑。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荒唐,病态,疯癫。


    一想到自己今天吃下的东西,胃里又开始阵阵翻腾,但钟薏撑着桌沿硬生生压了下去。


    不能崩溃。


    她们两个,必须有一个是正常的。


    心脏剧烈跳动着,像快要炸开,可她脑子却前所未有地清醒。


    “你这是有病,懂吗?”


    “就像你曾经把别人的头提到我面前——为什么你会觉得,我,一个正常人,会像你一样喜欢血淋淋的东西?”


    “……我已经好了。”他抬头看着她濡湿的睫毛。


    他已经没有关她,没有强迫她了。


    “是,你不关我了,可你现在做的事和关着我有什么区别?”


    卫昭面色骤然雪白,表情有一瞬间碎裂。


    他张了张嘴想辩解,可看着她眼里那层冷意,还有倔强得发颤的脖颈,所有力气泄掉。


    “我只是……”声音颤抖又压抑,“只是让你留在我身边。”


    “只要能让你留下,做什么都无所谓。”


    钟薏睫毛动了动:“所以……你以为这叫爱?”


    他眼神一滞。


    “剜肉给我吃,就能证明你爱我?”


    “在自己身上刻字,或者割掉别人的头,把这些恶心的东西强塞给我,就能让我感动?”


    每一句都像利刃,从耳膜直接扎进他心里。


    他呼吸越来越重,像一头受伤的野兽,控制不住地低头,将额头抵在她膝前:“我……想把自己的一部分给你。”


    钟薏呼吸微顿,眼眶像被针扎了一下。


    她闭了闭眼,将一切情绪压回去:“那你有没有问过我想不想?”


    “你在乎我要不要吗?”


    “我从来没有要你剜肉,从来没有要你杀人。”


    “都是你自己选的,是你在自己感动自己,卫昭。”


    他僵着,眼里浮出一层密密麻麻的血红。


    “我已经很乖了……”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我已经很乖了……为什么还是不要我……”


    “因为你根本没变。”最后一刀猛地捅穿了他。


    像被冰水从头浇到脚,血液一点点凝结,连骨骼都被冻住。


    钟薏连一个眼神都不施舍,拉开他靠上来的身体,指尖还在发抖,硬撑着弯腰去拾起自己的书篓。


    她还有事,不能再被他耽误。


    钟薏背对着他,声音落下:“你今天就跪在这里想,想清楚,直到我回来。”


    她头也不回地越过他,踏出日光。


    屋内一下子只剩下跪着的卫昭。


    他保持着跪姿,一动不动地望着她离开的方向。


    光线在他身后慢慢流动,轮廓越来越模糊。


    他的目光越来越深。发黑,扭曲,里面缠着疯癫的执念,一圈一圈地翻滚着,拉扯着,膨胀着。


    *


    钟薏踩着时辰赶上了往常的驴车。


    隔壁镇子比十方镇要大一些,药材铺子也多。


    她新找的老师是在镇上开医馆的老大夫,上回因救十方镇一名难产的孕妇,跑去隔壁配药,机缘巧合下结识了他。


    老大夫年过花甲,姓陆,开了半辈子医馆,教过不少徒弟,但留下来的没几个。


    因为教的都是偏门。


    疯病、癫痫、毒伤、瘴症……旁人避之唯恐不及,他却拿来做了日课。


    钟薏没指望能学多久,只想着多学一点,以后若遇见至少不会手足无措。虽然她开的是药坊,但是往常一些小毛小病之类,街坊都是在她这里看。


    赶到医馆时,陆大夫弯着腰正站在院里晒药,草药堆里满是清新的苦涩气息。


    她闻着,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都被吹走,放下书篓,忙上去帮忙。


    学堂在后屋,几张竹椅,几只破案,夏天的午后闷热,来的学生寥寥无几。


    陆大夫拿着根鸡毛掸子,拍着药材,开口:“癫病者,情志失控,神明紊乱,时哭时笑,自伤自残。”


    “轻者割肉,重者自刎;有伤皮肉者,有伤心志者;有救得回的,有断不得续的。”


    他慢条斯理地念着古方:“癫者,心神为逆,火动则血乱,血乱则神散。”


    钟薏坐在门边,坐得端正,埋头记笔记。


    他开始讲如何在疯魔失控之际保住人命。用药方剂,情绪骤变时的血脉逆冲,癫疾发作时的穴位急救,以及止血护心的法子,讲了一整套。


    每一句都是医理,没有一句废话。


    可不知从哪一刻起,她听着,脑子里就浮出卫昭的样子。


    屋外知了声嘶哑,风卷着晒药的味道,一阵一阵。


    陆大夫还在讲,嗓音干涩苍老:“若不拔心中恶血,不剖腐烂根源,止得了今朝,止不得明日。”


    钟薏攥着笔杆,指尖一点点发白。


    “心病甚于毒瘴,最是难治。我们做大夫的,也不用一腔慈悲心肠无处使,救不了就放罢。”


    “免得自己也沾了恶疾。”


    说罢,他咳了两声,低头继续翻书案。


    大夫怎么可能随便放弃病人呢?


    他这话像是一句随口的玩笑,屋内一阵短暂的沉默后,几个学生哧哧笑了起来。


    *


    钟薏回家时,夕阳已经要全部落下,远处还剩一抹浅淡的残光,像被血洗过的纸,薄薄的一片。


    街上路过的行人步履匆匆,皆是归家模样。


    她走得极慢,拖着一整个沉甸甸的影子,一步一步往前移。


    街角传来几个孩子跑过的笑声,和她打了一声招呼。


    她本就不是强硬的性子,如果可以,宁愿一辈子温温吞吞地活着,像小时候那样顺风顺水被爹娘护着走。


    可不是所有事都能躲过去。


    眼下的一切都在慢慢变好,只有他是个例外。


    如果她不强硬点,压住他,他就永远不会认识到自己的错,就只会在疯癫和执念里一步步把他们两个都毁了。


    钟薏攥着篓子,掌心被藤条勒出一道印,她吸了口气,压下眼底突如其来的热意,背脊挺直,走到门前。


    手指冰凉,还是稳稳地将门锁打开。


    药坊还是走前的样子,后门大敞着,一片寂静。


    心脏微微发紧。


    ——如果他还在跪着,她就……再给他两天时间。


    再训一次,再拉一把,防止他回去惨死宫中。


    最后一次。


    如果他不在了——


    那也好。


    她就可以彻底放手,免得自己也沾上恶疾,最后连命也搭进去。


    第96章 被他的唇舌一点点揉开……


    门还是半掩,她伸手将它彻底推开。


    傍晚的风从灌进来,将屋里沉寂的气息搅得一散。


    钟薏站在门口,一时没动。


    卫昭还在。


    就跪在她出门前的位置,像是被钉死在那里。肩背挺得笔直,手掌压在膝前,像早就没有力气,又撑着不倒下。


    发丝微乱,半遮着脸,只露出轮廓锋利的下颌。


    听见脚步,他缓慢地抬起头。


    唇色因失血而发白,可五官依旧清隽,被风一吹,反倒更显出一种削骨剜肉后的艳光。


    一看见她,眼神有一瞬的晃神,像是濒死的人被人捞起、猛然呼吸到空气那一瞬,瞳仁生出一点亮色。


    他会想变正常吗?


    钟薏不知道。


    夫妻一场,她只是不想眼睁睁看着他走向灭亡。


    “……漪漪。”声音极轻,含着几乎低到尘埃里的渴求。


    她走近,低头看他:“我跟你说的,你想清楚了吗?”


    卫昭动了动唇,声带发涩:“……想清楚了。”


    他比白日里表现得更加卑微,片刻后,像是怕她不信,又重复了一遍,“我想清楚了。”


    她俯下身,撑着膝盖与他对视。


    “想了什么?”


    他一瞬噎住,垂着眼低声道:“我知道……我不该擅自决定,不该……不该——”


    “你是在背书吗?”


    四周只剩下他微微急促的喘息和窗外一阵风声。


    钟薏指尖轻轻抠着篓子边角,终于开口:“你不是不明白你做的事在逼我。”


    语气里隐隐哽着一丝说不清的东西,“你只是……不在乎。”


    他抬起头,眼神里裹着一层死气:“我在乎的,在乎你想不想、要不要、喜不喜欢……所以你讨厌的,我都不该做的。是我错了。”


    钟薏像是没听到,继续,“你只是一直在……把你自以为是的那点爱强行塞给我。”


    “然后等我心软。”


    “卫昭,这不是爱,就像……”她想了想,“你掐死一朵花,再妄想着那点香气能留一辈子——你流血、剜肉,我就能永远记住你吗?”


    “记是记得住的,”她看他一眼,“但不是爱。”


    “这是吞噬。”


    “我不会爱一个想把爱人吃掉的疯子。”


    卫昭浑身绷紧,眼底的光像是


    被抽干了一层。


    他没有反驳,只是低着头,指节慢慢收紧,跪在原地,不动也不语。


    钟薏没有继续逼他,而是站直了身。


    “听好了。剩下这两天。”


    “你学。”


    “不是怎么让我心软或者感动。”她低声,“是学怎么收住你的疯意,怎么在不逼疯别人的前提下,像个人活着。”


    她说得极慢,“你要想活得久一点,就得学会克制。”


    他像是被逼到极限的野兽,强忍着反扑的本能,只低头,声音低哑:“……我学。”


    钟薏盯着他看了许久。男人跪着,低着头,肩背线削薄,像被压断了脊梁,姿态恭顺得近乎臣服。


    目光落在他颈后那一小段突起的骨头上,想起他曾用这副身体扑上来时的力气。


    她放下一直提在胸口的气,良久,才往后退一步:“站起来。”


    他跪得太久,刚撑起身子便狠狠一晃,几乎要再次跪回去。


    卫昭撑着桌子稳住自己,呼吸急促,抬眼去看她——


    却发现她早已走出门外,都没多看他一眼。


    钟薏去厨房看了一圈,今日他跪了一下午,没人做饭,她早饿了。


    她随手揭开锅盖,看到灶台边整齐摆好的洗净碗筷,指尖微顿。


    ——吐不出来了。


    她只觉得饿。


    正想着该煮些什么时,一股温热而冰凉的气息悄然贴近。


    男人没有真的抱住她,只将整个人压到她背后,像一团熟悉又危险的潮湿气,把下巴轻轻搁在她脖颈上。


    “漪漪……”他低声唤,“你休息吧,我来做饭。”


    声音贴得太近,呼吸从耳后拂过。钟薏拿着勺子的手一顿。


    站在他怀里,理智像悬在嗓子口的一口气。


    她知道自己就是在心软。他已经不是人了,做出来的事情荒诞、病态、甚至足以让任何旁观者毛骨悚然。


    可她还是想救他。


    她也比谁都清楚,只要她现在回头,只要她轻轻伸手,哪怕只是碰他一下,他就会以为今天做的一切都值得。


    她不能让他这么想。


    钟薏无声吸了口气,像一尾鱼一样从他怀抱里滑出,侧身让出一步,把勺子放回灶台上:“你来。”


    有人给她做饭,求之不得。


    卫昭挽起袖子,站在灶前翻出菜,“想吃什么?”


    “随便。”她背靠门边,探出身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下。


    “快点。”


    她离他不远,就站在灶旁,视线一刻没移开,防止他疯起来又把自己的肉丢进去。


    卫昭一手缠着纱布,另一只掌心有伤,握刀时骨节泛白,看起来格外狼狈。


    可是,难道要她心疼吗?


    那谁来心疼吃了人肉的她?


    即使她催,卫昭也没怠慢。做好三菜一汤,动作娴熟。


    家中没肉,他也识趣地避开不提。饭煮好,她接过碗,埋头吃了两大碗。


    卫昭仍在看她,眼神一瞬不移地黏着她的脸。


    钟薏没阻止。


    她低头扒饭,心里一边默默总结。今天是她被他的表象迷惑住了,太过理所当然以为只要把规矩定下,他就能学乖。


    可卫昭不是阿黄。


    阿黄敲几次脑袋就记得了,他不一样。他疯得太久,恐怕还得时不时被赏几块肉,才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钟薏擦擦嘴,看着他去收拾碗筷,回房间把自己下午的笔记整理好。


    *


    夜里,两人躺在一张榻上。


    他没靠上来,钟薏也不管他,面朝外侧阖上眼兀自睡去。


    直到屋外的风声停了,夜色沉得再压不下去,才听见他压低了声音开口:“我洗了碗,喂了狗,还扫了地,烧了水……”


    声音小得像是在请功,又像是在讨好。


    钟薏知道他要夸,顺着他的意思,轻轻嗯了一声:“不错。”


    榻边轻微塌陷。


    “漪漪……”


    他靠得极近,尾音里含着一点躁动,烫得她皮肤发紧。


    钟薏睁开眼,转过身:“又想干什么?”


    他眼睛亮得厉害,看着她,连呼吸都比方才重了几分。


    她慢慢往后仰了一点,垂眸:“想抱?”


    他轻应一声,眼神炽热。


    钟薏没搭理他的急切,只平静道:“明日,你同我一起在药坊干活,下午去进货。”


    话音未落他便飞快点头,快到钟薏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清楚。


    钟薏看了他一眼,没动声色地叹了一口气。


    “……可以抱了。”


    下一刻,男人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伸手,将她圈进怀中。他的胸膛烫得可怕,像在发烧,额头埋进她胸口。


    钟薏闭上眼睛,没再说话。


    ——她是要他学着正常一点。


    没有人教过他该如何与人相处,宫里都是高高在上的规矩、杀意、孤独、权力,还有那些被灌进骨子里的孤独与执念。


    他从宫里出来,带着一身冷气和偏执,看跟她说话的谁都像敌人。


    所以在回宫之前,她要让他出去看看外面的人是怎么活,或者怎么交流的。


    “……能亲你吗?”


    他的声音沙哑,像是忍了许久,尾音轻不可闻,“只亲一下……一点点就好。”


    她没睁眼:“哪儿?”


    男人的呼吸顿了顿,像是被她问住,不敢吐出太多欲望。


    片刻后,他俯身靠近,唇贴着她耳边:“……漪漪觉得舒服的地方。”


    她没答,只缓缓抬手拽住他衣襟,指尖按在他心口。


    那一瞬,卫昭整个人都僵住。


    钟薏睁开眼,半睫微敛地看了他一眼。男人正低着头看她,眼底在月色中显得漆黑、幽冷。


    然后,往他怀里靠过去。


    是她自己贴的——只因心口有地方发痒,像是被他那声音撩拨出的那一点火星,在皮下安静地灼烧。


    下一刻,唇落下来。


    从锁骨缓慢往下,烙进最薄软的地方,舔吻太慢,舌尖绕过一小块肌理,等她察觉到凉意,又才慢慢舔回来。


    钟薏呼吸乱了,泄出一些细小的哼声。


    他太熟她,吻像一根柔丝,从皮肤缝隙里进去,缠着神经,勾得骨头发麻。


    手不安分地动。


    夜里不算太热,可身上已是一层薄汗,贴在衣里,前胸后背都潮潮地粘着。


    快感浮在皮肤底下,像一团被按着不让破的热雾,被他的唇舌一点点揉开。滚着,晃着,逼着她悄悄弓起了一点,骨盆却轻轻往前贴。


    下一瞬,一个念头突兀地浮


    上来——


    他走了后,她还会再遇见一个身体合意的人吗?


    钟薏忽地一僵,唇角轻轻绷起来。


    荒唐。


    她怎么会有这种念头。


    明明之前她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凭什么惦记他?


    这种念头被她甩走,热雾终于破开。


    钟薏忽然抬手,指尖略一用力,抵着他的下巴往后一推,陷在湿软里的手掌也被她按住,挪开。


    “够了。”


    声音不高,却拽得他立刻止住了动作。


    卫昭抬起脸,唇角还残着一点她的香气,眼神灼得发红,压抑没能完成的口欲。


    现在是他在伺候她,自己已经算是舒服,所以钟薏也不管他现在呼吸有多急、指节攥得多紧,只是低头把自己衣襟一点点扣好。


    衣料贴着身体,撑起雪润的曲线,在指缝间一点点收拢。还有一点未褪尽的热感,冷风一贴,身下像被什么拂过,痉挛着收紧。


    钟薏起身换了件衣裳,什么也没再说。他想要的亲吻,或者别的,都不再给他。


    卫昭还保持着半跪的姿势,眼神黏在她背上——


    乌发披散,曲线藏进衣料,像根本未曾动情,只有他硬得发疼。


    他缓慢躺回去,贴着她,将那股喉头发紧的欲望吞回腹中。


    等她终于睡过去,呼吸平稳,才慢慢翻身下榻。


    *


    今日是第二日。


    卫昭照例把她亲醒,唇落在眼角,动作极轻,却带着近乎执念的缠黏。


    钟薏没有拒绝,让他伺候着给自己穿了衣裳。


    他替她系襟时,指腹不轻不重地蹭过肩窝那一处光裸肌肤,她盯着他半垂的眼睫看了好一会,才淡声道:“今天知道要干什么吗?”


    “……跟你一起干活。”他答得慢吞吞的。


    昨夜太黑,看不清他的表情。她看了他几眼,没看出情绪,就收了目光。


    用过膳,她打开药坊的门,晨光洒进来,将柜台边的尘影拉得细长。今夜要去喝董娘子家的喜宴,她把要带过去的方子打包好。


    正弯着腰翻找绳子,身后传来熟悉脚步。


    “我洗完了碗,还……”他又在邀功。


    话没说完,她蓦地直起身,转过身抱了他一下。


    卫昭眼睫狠狠一颤,眼尾飞快泛起一点红,眸子盯着没有亲到的两瓣唇。


    钟薏转身,落下一句:“奖励。”


    此时外面无人,无人窥见他们这一点近得要命的亲密。


    她转身,让他站到柜台边,和她一起并肩:“先看着。”


    “……看什么?”


    “看我怎么接人,说话,配药,写方,找钱。”她说话时没抬头,手指利落地打包,“别一听人说话你就犯病。”


    卫昭说不出话,只低低应了一声,站在她背后,眼也不眨。


    今日过去,便只剩最后一日,他太舍不得。


    晨光洒在她肩头,袖口微卷,露出一截细瘦白皙的手腕。欲望就在那一刻被勾了出来——不是性/欲,而是彻底吞掉她的冲动。


    钟薏确实天生适合做这行,语气柔而不弱,说话时常常带笑,她也看起来很享受和他们交流。


    外人一个个进来打招呼,卫昭一声不吭,贴在她背后不远处。


    刚开始他在努力地忍。平日每一天都是这么忍过去的。


    可今日不同。


    她站得太近,不过两步远,香气都还飘在他鼻尖。


    他们在他面前笑,低语,视线贴在她身上,像一群恶心的苍蝇。


    他站在暗处,整个人像影子一样没入光线之外,呼吸压到最轻。


    有人说她手巧,有人夸她性子好。


    他盯着他们嘴唇张合的方向,眼里一点点浸出深色,等她时不时看过来,又被压在瞳仁里。


    他们的唇动一下,他的指节就绷紧一分,扣在柜台边缘,像是下一刻就能把那块木头生生掰碎。


    钟薏眼角扫过他那双血管暴起的手,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动。


    等人都走尽,她收起笔,淡淡一句:“跟我来。”


    他立刻抬头,像是早就等着她这句话,被牵着似的跟上去。


    后门一关,他刚踏进来,就被她扣住了衣领,一下抵上墙。


    动作很快,力道却不重。


    钟薏身子贴了上来,小腹不偏不倚抵在他大腿根上,胸口挤压着他胸膛,指节一点点收紧,像要把他整个人钉死在墙上。


    他没有反抗,只低头盯着她,眼神慢慢发亮。


    “你平日也这么看我?躲在院子角落看了多久?”


    她声音不高,“说话啊。是不是巴不得他们全滚出去,一个不剩?”


    他被她抵着,后脑贴墙,肩背紧绷,像在极力忍着什么。


    不动声色地,鼻尖贴近颈侧,贴着她皮肤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在舔她的味道。


    钟薏没有察觉,只觉得他安分得过分,步步紧逼:“是不是想把我藏起来,谁也看不见?”


    那句一落,卫昭喉结滚动,心底丑陋的念头被她一把捏出来,晾在了阳光下。


    她说中了。


    他眼底浮出扭曲的愉悦,那种被爱的人所理解的快意荡漾开来。


    把她藏起来,锁进屋子,每寸皮肤都带着他的温度和味道,每日被他的气息涂满。


    她懂他——只有她如此懂他。


    他们是天生一对。


    只是他还记得漪漪要的是什么。


    于是面上不显,嗓音哑得发紧:“……我没动手。”


    第97章 高热直接坐在了他脸上。


    “所以呢?”钟薏笑了一下,眼尾挑起,“你是想要我夸你?说你忍得好?”


    她看着他垂着眼,一言不发。


    她猛然抬手,指尖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与她对视:“你以为没人看见你的眼神吗?”


    “等你走了,我们两不相干——那时候你怎么办?天天继续吃药,还是说……”


    她继续逼近,声音极轻,带着几分讥诮,“日日想着我在跟谁说话,跟谁吃饭,跟谁睡觉?”


    他好像说不出话来,只有呼吸越来越重:“我……”


    “你什么?”


    钟薏往他耳边凑近,唇角贴过去,却没真正碰,始终隔着一线距离。


    “卫昭,这不是正常人该有的反应。人不是孤魂野鬼,不是只靠执念活着,也不是靠盯着一个人才能活下去的。”


    他听见了。听得清清楚楚。


    她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听懂了。


    可是他想说,他只能靠着她活下去,没有她他一定一定会死。


    他知道她想要自己跟她一样,热情、善良、健康,可他生来就是坏掉的,是病着的、脏的。


    他从来不是靠太阳、空气活着。他靠她。


    且这种可怕的症状在一日日加剧。


    她不在,他连时间都感知不到,那种感觉再也不想体会第三遍了。


    他知道她想听什么,也知道她怕听什么。


    所以他当然不会把这种话全盘倒出来——那会吓着她,她会走。


    卫昭眼底映着她,像是夜里水洼里的碎光,带着极致的温顺:“我只是……第一次这样站在你身边,所以没有控制住自己。”


    “过会儿就好了。”


    他顿了顿,“只要你别走就好了。”


    钟薏不信:“真的?”


    “……真的。”


    她盯着卫昭,盯了几息,确认他没有发作,才慢慢踮脚吻了一下他的唇。


    只是一下,气息全数落在他唇边,湿热、暧昧、缠人。


    他能闻见她身上的药香,也能感受到胸口压上来时生机勃勃的起伏,压得他五感全空。


    像被火舌舔了一口,耳边开始轰鸣,陡然间有什么湿湿的落下来,烫得他整个人一颤。


    她抬手,轻轻替他擦了。


    “乖点,卫昭。”


    乖点……乖点……


    他脑子里全是她的声音,一遍一遍回响。


    他以为今天她清醒的时候都不会让他亲了。


    结果。


    乖点……乖点……


    她的香气还萦绕在鼻尖,他闭了闭眼,用尽力气才把那股要冲破骨头的欲望压了下去,低声开口:“我们……出去吧。”


    钟薏没想到他这么积极,眉毛提起:“嗯?”


    “我再忍一会儿。”他盯着她唇瓣,“你再让我亲,好不好?”


    她睫毛一动,侧脸像笑了一下,甩下一句:“看你表现。”


    话说完,已经比他先一步出了门。


    *


    王秋里今日是特地来的。


    他昨日便听说钟薏药坊里多了个男人,说是她的朋友。


    朋友?钟薏平日里除了他,哪还有走得近的男人?


    他心里隐隐不安,今日得了空,便寻了个由头过来看看。


    一进门,光线一斜,眼前画面将他瞬间定住——


    钟薏坐在柜台后面算账,侧脸沉静,而那人——确实有个男人,在她身侧低头整理药材,指尖生疏。


    挺鼻薄唇,肤色白得近病态,即使一身寻常衣裳,低眉顺眼地干活,骨子里透出的那股倨傲仍像是能生生压人一头。


    每一次抬眼都直勾勾落在她身上,次数密得过分,好像在可笑地确认,这么一个大活人会不会凭空消失。


    堂中氛围静谧,两人站得太近,肩影几乎挨上,一眼看去,宛如一对。


    他不知为何联想到了钟薏生辰那日捡到的男人,心下一跳,几乎止了步。


    王秋里尚未开口,那男人便先抬了头。目光黑得像压着一层锋刃,看过来时毫不掩饰其中敌意。


    钟薏也在同一时刻抬眸,神色平静。


    两人动作竟如影随形,似乎连呼吸都达成了默契。


    王秋里攥着袖中的小册子


    ,心里发闷,偏偏面上不能露出来,还是维持着往日温和笑意。


    他如今已经学聪明,每一次来都是借着正事,钟薏从来不会冷脸对他。


    卫昭眯起眼,看着那个书生又过来,手里还拿着那本该死的小册子。


    钟薏转头扫了他一眼,他立刻垂下眼继续干活。


    她教他分开混杂的药材,那些草药原本晒在角落,昨日来了几个玩闹的小孩把它们打翻了,分起来极费力气。


    王秋里看着他听话的姿态,一时愣住,又被钟薏拉回神思。


    卫昭凝神听着,两个人的脑袋又又又凑在一起,开始讨论“反响很好”“稍加修正”云云,他的手慢慢攥紧。


    他后悔了。


    他不该在这里受罪。


    他要把那个人的嗓子弄哑,或者腿打断,这样他就不会再敢觊觎他的漪漪了。


    心底的恶意疯涨,鼓涨着,蠢蠢欲动要冲破皮肤——


    就在这时,一只手忽然贴上他的腰。


    细白的,带着凉意,软得不像话。


    他差点没克住身形,整个人颤了一下。


    那只手不紧不慢地顺着腰线滑了一寸,试图捏一把,没捏出赘肉,只好作罢。


    心口一跳一跳,卫昭竟有一瞬间喘不过气,若不是看到白影闪走,他几乎都要以为只是幻觉。


    念头全被打断,杀意也被扼住了喉咙,化作另一种更焦的渴望。


    他抬头去看她。


    钟薏一动未动,漆长的睫毛低垂,认真看着那书生低头记什么,平静得像什么也没发生。


    光线从她鬓边流下来,打在脸上,白净得纯洁。


    可下一瞬,那双清亮的眼倏地看向他——


    是蛊惑,还是警告。


    卫昭感觉自己快要被劈成两半。


    一半想在这个人面前跪着舔她,证明他存在的合理;另一半已经开始哭,哭她为了那个男人——竟然愿意动手安慰自己。


    可是,他和她才是最亲密的关系啊。


    一根药草掉在地上,他弯下腰,借势跪过去,头埋在她腰侧,脸贴着裙角,在衣料上轻轻地蹭。


    掀开。把自己一点一点埋进去。


    王秋里在册子上记钟薏口述的邻里反馈,一个抬头,那个男人居然凭空消失了。


    钟薏仍站在原位,头轻轻偏着,垂眸与他交谈。


    语调不高,却软得不太寻常,像是掺了钩子。


    她平日说话客气,惯常喜欢点到为止。可此刻这语气却像是春水淌过,带着种说不出的柔媚。


    听得他有些飘飘然,便故意多磨蹭了一会时间。


    她站得累了,一只手垂在柜台后面,另一只随意搭在柜台边缘。


    直到他实在找不出话,又看那男人像是真的走了,才犹豫着问:“冒昧问一下,方才那位……是你的谁?”


    钟薏的面色被垂下的发丝遮住,头也不抬:“朋友。”


    两个字飞快落下,快得他一愣。他想到他来了这么久,她们一句话都没说过,放下点悬着的心。


    这才依依不舍地跟她告别。


    他走出门口时,还是回头看了一眼——


    她坐下了。


    那里有凳子吗?王秋里也不记得了。


    钟薏刚说完“朋友”两个字,便被狠狠咬了一口。


    她一个踉跄,双腿发软,没忍住,直接坐在了他脸上。


    实在不算舒适。


    起伏的骨骼和高挺的鼻尖贴着,钟薏面色维持着平静,可指节却死死抠住柜台,背绷得笔直,整个人像被悬在了半空。


    外面天光正亮,王秋里才刚走出门,背影还没彻底拐出去。


    她低低地喊他:“卫昭。”


    不应,狗舔得正起劲,装作什么也听不见。


    天太热,开始喝水。舌尖熟练地剥开褶皱,卷起水波,动作又急又快,一滴不浪费。


    力道带着情绪——像是在发泄,又像是借机索取,连喘息都带着压抑不住的快意。


    钟薏心跳仿佛要从胸口跳出去,几次想喊停,却怕外头人回头。


    青天白日,她怎么可能容许他这样放肆?


    手从柜台边抽回来,攥住他的发丝:“再继续,今晚别跟我睡了。”


    她居高临下地命令,语气却毫无威慑力,眼角是终于忍受不住快要溢出泪水,指尖还在发颤。


    气息不稳,带着一点羞、气,和被舔得发麻的余震。


    他终于停下,脸埋在裙边,停得极不情愿。


    走前又舔了一下。


    像狗不甘心松嘴,最后还要吮一下味道。


    钟薏缓了一会儿,才撑着站起身来。裙摆被撩起一半,凌乱得不成样子,肌肤全是乱七八糟的齿痕和口水。布料薄,遮不住,几乎能看到齿印红得发亮。并腿时还有些疼,可能被吃肿了。


    他倒是惜水,裙子没被彻底湿透。


    可腿上、膝窝、底缘,全是他的气息。她让他守着柜台,自己回屋擦干净,又换了身衣裳。


    他则被她赶去做午膳。


    钟薏把他没分完的药材接过,他干起这个还算得力,已经分得差不多,她只需把它们按类装进药柜里。


    正忙得认真,耳边传来一声:“……娘娘?”


    她一抬头,韩玉堂站在不远处,眼神乱瞟。


    他眼下挂着两抹乌青,状若游魂。


    她收回打量的目光:“怎么了?”


    她怀疑他水土不服,或者被卫昭压榨得太惨,所以才一直这幅憔悴模样。


    韩玉堂两眼通红,“咚”地一声跪下,声音凄厉:“娘娘,陛下他……他……”


    “他干什么了?”钟薏皱眉,看着平日伶牙俐齿的韩掌印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两行泪源源不断地流下。


    他开始磕头,砸在地砖上,一声比一声狠:“求娘娘救救……”


    “韩玉堂。”一声低冷的声音倏然打断他。


    韩玉堂一哆嗦,死死叩着额头,没敢抬起。


    钟薏转头,卫昭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身上披着厨房围衣,袖口水迹未干,手里还握着个锅铲。


    他眼神落下,一瞬之间屋里都凉了几分。


    “谁准你来的?”


    他一步步走近,声音森冷,“滚出去。”


    韩玉堂连连应声,连滚带爬地往后退。


    钟薏看他们两个在自己面前打哑谜,走出柜台:“等等!你要说什么现在说。”


    她回头看卫昭一眼:“他在跟我说话,关你什么事?”


    男人眉眼间久违地压着股锋利,没了温驯。


    他看着她,下颌紧绷:“漪漪……”


    钟薏分毫不让,能让韩玉堂专门挑他不在自己身边的时候来,定有什么大事。


    “韩玉堂,你说。”她昂起脸和卫昭对视,语气坚定。


    韩玉堂低着头,左右权衡半刻,终于又磕了个头,声音带着哭腔:“奴才是想……求娘娘救救奴才的老母!”


    他说着说着又哭了出来,“她随奴才来十方,一路舟车劳顿,身子骨原就弱……如今又发起高热,整宿烧得人不醒人事,奴才、奴才实在没法子了,只能求娘娘开幅药……”


    钟薏皱眉。


    “那你方才说陛下做什么?”


    韩玉堂顿住,额头贴着地:“奴才一时心急,才借了陛下的名唤一声……奴才该死。”


    他抬头看她一眼,又立刻垂下,“娘娘仁心,奴才才敢来求……若真能讨得一纸药方,奴才感激涕零。”


    钟薏沉默半刻


    ,看他哭得真情实感,信了几分,转身去拿药箱:“此事事大,我跟你去看看。”


    她得看看高热是何缘由,才能对症下药。


    韩玉堂一顿。


    他父母双亡,哪找一个发高热的老娘给她?


    第98章 “你没资格跟我一起去。……


    韩玉堂脑中飞快转了一圈,猛磕一下头,声音都变了调:“娘娘不可啊!”


    钟薏脚步一顿,回头盯着他。


    他额头抵地,说得像真有其事,“我娘怕生,性子又倔,还喜欢乱认人,若一会儿冲撞了娘娘……奴才担不起。”


    钟薏微微蹙眉,目光掠过他,又扫过旁边始终未言的卫昭。


    “我会注意的。”


    韩玉堂见还没劝住,又道:“其实……奴才是怕她见了生人病情加重……只求娘娘开个方子,奴才回去按法煎药。若两服下去还没见效,再请人来禀!”


    钟薏盯着他们两个,不动声色地看了一会,指尖松开了药箱的扣子。


    “你若骗我,该当如何?”


    韩玉堂猛地伏地磕头:“奴才不敢……奴才若有半句虚言,叫天打雷劈、死无全尸!”


    钟薏没再看他,从药柜中取了几味常用退热药,动作利落,不多不少刚好两服。


    她顿了顿,想到韩玉堂的落魄神色,又多包了一副养身的给他。


    她将纸包推过去:“头两服若无效,两日后再来找我。”


    说到一半,她忽然顿了一下,想到他们后日便走,“明日还没退烧,立刻来。”


    韩玉堂双手接过药,应声。


    卫昭一直没说话,直到此刻才冷声丢出一句:“还不快滚?”


    韩玉堂如蒙大赦,退出去时步子都轻飘飘的。


    刚到门口,屋里响起皇帝温柔得不成话的声音:“最近天热,我煮了点梅子汤……漪漪尝一口,好不好?”


    过两瞬,传来娘娘一如既往的平淡语气:“等会吧。”


    韩玉堂听着,又开始心酸了。


    唉……唉!


    *


    钟薏还心怀芥蒂,不知道为何韩玉堂来时卫昭反应那么大,可他丝毫不提,午膳时依旧一如既往地缠着她,也不再索吻,乖得过分。


    用过午膳,她把药坊门关了,带着他出门。


    她平日会去集市的药材区进货,那处集市在十方镇西边,离主街不算远,但是要穿过一段小巷。


    午后闷热,巷子边的树影被晒得有些发白,偶尔有风从深巷吹出来。


    钟薏走得快,故意不等他,裙摆轻快地拂在斑驳树影里,一脚一脚踩着光斑前行。


    卫昭背着药篓紧跟在后,看着她若即若离的背影,伸手去牵。


    她像早有察觉,每次都在他将将碰到前轻巧地避开,连手指都不肯让他碰。


    他伸出的手悬在空中,只能握紧,又放下,握紧,再放下。


    钟薏忽然转过身,倒着走回来,目光落在他脸上。


    他穿着她给的粗布衣裳,指节还缠着纱,背着药篓,一副忍气吞声的模样。


    她突然很想笑。


    “你的那些大臣知不知道你在这里日日替女人干活啊,卫昭?”


    她声音清甜,像是轻飘飘地在他脸上踩了一脚。


    卫昭睫毛微颤了一下:“我是……心甘情愿。”


    钟薏听到此话轻哼一声,转过身不再理他。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树影摇曳,蝉声聒耳。钟薏走在前头,影子被拉得细长。


    他没再试图牵她。牵不到,就碰她的影子。


    卫昭盯着地上的她,手指慢慢靠过去,摩挲她的脖颈,后背。


    “漪漪。”他忽然开口,声音低哑,“你有没有什么愿望?”


    钟薏一怔,没回头。


    她走了两步,才随口答:“有一片自己的药圃吧。”


    “有足够的药材,就不用总是跑外面去了。”


    “有时为了一味药,来回奔波几日……若是晚了一步,大夫又只缺那一味,人就没了。”


    卫昭听着,轻轻“嗯”了一声:“可是……很麻烦。”


    钟薏脚步顿住,转身。


    阳光下,她眼神冷下来。


    “那又如何?”


    “不是每个人都像你,随便掌握别人的生死就可以不在乎。有些命由不得我犹豫,是非救不可。”


    他欠下的十二条命,如果嫌麻烦,何时才能还清?


    钟薏眼眶发酸,没再多说一句,转身便走。


    卫昭站在原地,怔了一瞬,立刻追了两步上去:“漪漪。”


    她没回头,步子不快,明显没了方才的雀跃。


    他跟在她身后,不敢碰她的手,指尖轻轻掠过她的衣角。


    “我说错了。”他声音低哑,“不是那样的意思。你要救谁都可以,不要不理我。”


    她没应。


    卫昭声音又低了些:“我只是……怕你太累。”


    钟薏脚步顿了一下,依旧没理。


    两个人沉默着走到集市。


    正值夏会,集市搭起了整排遮阳棚,布幔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一眼望过去,摊位都比往日多出几排,卖糖葫芦的、画糖人的、磨剪子的,全都列了出来。


    钟薏抬手遮了遮阳光,目光在摊贩间一一扫过,拿着列好的单子,动作利落地穿梭在人群间,带着他一家家找过去。


    每一家摊主都与她极熟,见了她就笑:“哟,钟姑娘来了!”


    有人还从柜台后起身,递了把扇子过来,“今儿个热,拿着扇扇。”


    钟薏笑着接了,回身拍了拍卫昭的肩:“今天多拿些,有苦力在。”


    说话间,她已经弯腰挑起药材,指尖翻得飞快。


    那人顺着目光看去,看见那个站在她身后的男人,一身素衣,背着药篓不说话。


    见人看来,唇角隐约勾起,像是在对他笑,一双漆黑的眸里却毫无笑意。


    摊主悚了一下,忙低下头去包药。


    等卫昭付完钱,钟薏接过药材,转头便放进他的背篓中。


    他站在她身后,目光钉在她侧脸上,半点也移不开。


    她眉眼舒展,眼神明亮,和每个摊主都搭得上话。说到熟人时语气轻快,嘴角更是扬起一分。


    她在教他。今天一直在教他——该怎么融入,怎么忍耐,怎么不让人害怕。


    人群嘈杂,叫卖声、脚步声、煎药的苦味,热汗的腥气,一道一道顺着灌进脑子里。


    肩上的药篓越来越沉,压得他肩胛像要裂开,像是剥掉一层皮,活生生要把他从她的世界里扯出去。


    他被摆错了地方——他是皇帝。他为什么要学这些下贱的、滑稽的东西?


    不对不对不对。他要忍耐。


    心跳一下一下撞得厉害。


    卫昭一动不动,眼睛盯着她放在身侧的那只手。


    那只手上午摸过他的腰,方才拍过他的肩,也把药放进他背上的篓里。


    现在它只垂着,松弛、毫无防备,像是随时会被别人牵走。


    他喉咙发紧,想把那只手捧进嘴里,用牙咬,咬深一点,或者直接咬掉,看她会不会回头。


    钟薏正和旁边的摊主笑谈,声音轻轻的,砸进他胸口。


    她没回头。


    终于,他指尖动了动。


    隔着人群的喧哗,悄无声息地,牵住她袖口一角。


    好不容易半天下来凑齐了要买的,钟薏带着卫昭在人群里拐来拐去。


    “这些开铺子的,有的人家里有孩子,一边哄孩子一边抓药。有的是刚成婚的小夫妻,一起打拼,一边干活一边存本钱。还有的是两代人传下来的手艺,药柜用得比他们年纪还久。”


    她侧着脸看他,语气认真,“卫昭,就算是蝼蚁,蝼蚁也有自己的命运。”


    她才察觉到自己拉着他,两只手一大一小,不知何时已经十指紧扣,她身子一抖,立刻松开。


    两个人并肩走出集市,门口有一画像的小摊,正给一对夫妇作画。


    男人留着薄胡,眼角有些细纹,身形清瘦;女人年纪轻些,脸圆圆的,靠在男人肩上,一手扣着他的掌心,另一手搭在他膝上。


    他们头靠着头,脸贴着脸,身子整个挨


    在一起,像两块快要融化的糖膏。


    摊主坐在矮凳后头,正提笔细描女人嘴角的弧度,画得极仔细。


    他见他们靠近,眼睛一亮:“哎呦,两位成亲没多久吧?模样忒般配,来一张?”


    “小娘子这天仙模样画出来肯定招财,公子这脸一看就疼人……”


    钟薏看了两眼,笑了笑,摆手拒绝。


    卫昭却站住了。


    他盯着那未完成的画——哪怕线条还没落全,情意也几乎要从纸里淌出来。


    他不懂这些人怎么把脸贴得那么近,又怎么能笑得那么温柔。


    他明明也贴过她的脸,吻过她的眼角,抱着她入睡……可她再没这样对他笑过。


    她也再没这样靠过来,像那女人一样,整个身心都倒在一个人身上。


    他喉头发紧,太阳穴突突跳着,脑子里一片乱响,全是画笔在宣纸上刮过去的声音,一笔一笔,像刀在刮骨。


    摊主还在介绍:“我们这叫‘天生一对’,画好了可以裱起来挂新家里,红底的看着喜庆——”


    “挂哪儿?”他忽然问。


    声音压得极低,尾音发涩。


    摊主一愣:“啊?哦……挂厅里也成……也有夫妻挂枕边……”


    他莫名应了一声“好”。


    远远地,钟薏回头在喊他:“卫昭?”


    他这才动了动,看过去。


    她遥遥站在棚子外面,一只手挡在眉上,唇边有笑,阳光落在她上,整个人像是在发光。


    他藏在暗里,盯着她看了两秒,眼尾慢慢提起,嘴角随之弯出一个弧度。


    标准的、温柔的、由眼带唇的、他练了成千上百遍的,真心实意的笑。


    他迈步走过去,柔声:“方才走神了。”


    *


    今日对钟薏来说,算是满载而归,和卫昭回家时已是夕阳西下。


    路过布坊时,董娘子探出头,笑眯眯提醒她记得去今夜的喜宴。


    卫昭眼底阴翳,她连这个也没跟自己说过。


    钟薏察觉到他的停顿,转过身:“怎么了?”


    他掩住眸色的晦暗,轻声:“你没跟我说……今晚你不在。”


    他们只剩最后一天,四顿饭,如今连晚饭也不肯留给他。


    钟薏看着他,又看了看四周无人,才牵起他的手往家走。


    进门后她才松开:“今晚是董娘子孩子的升学宴,你难道要我带你去吗?”


    卫昭盯着她下撇的唇角,手僵着没松。


    他想问——为什么不可以?


    他是她的丈夫,她是他的妻子,明媒正娶,她的名字都已经刻在他族谱的玉碟上,连祖宗都认了她,她却一直不认他。


    卫昭眼中泛出一点湿亮:“你不想带我去,是怕我惹人烦,还是怕我丢你的脸?”


    钟薏没应。


    她把他提着的药篓放下,才转身朝他走近。


    他以为她要安慰自己,下一秒却被她按住肩,压着坐进门边的长凳上。


    她居高临下看着他,声音极轻:“都不是。”


    “非要我说得很清楚吗?”


    “你没资格跟我一起去,明白吗?”


    钟薏说着,缓了缓心口突如其来的烦躁,一只手压在他的肩膀上,像在教训一条刚学会坐下的狗。


    “不过今天下午……”她低头靠近,“你勉强还算安分。”


    说完,她俯下身,在他唇上轻轻亲了一下。


    故意碾过去,舌尖扫过,带着药香在他唇瓣上拖出一条湿线,把苍白的唇浸得血红。


    卫昭呼吸一滞,手抓着长凳边沿,指节发白。


    她退开一点,看着他泛红的眼尾和控制住的呼吸。


    眼神发热,像是被鲜美血肉吊着的野狗——她看着那样的他,突兀凑上去。


    这回不是点到为止。


    唇齿分开,她抬手勾住他脖子,热湿的气息撞进来,舌尖轻撬开颤抖的齿缝,毫不犹豫地探进去将湿润的舌喂给他——


    她享受这样的快感。


    方才主动半刻,便被他忽然压上来。


    卫昭猛地站起,扣住她的腰将人提起,反压在墙上,扣得她发出一声轻喘。


    吻变了。


    不再是接纳,而是吞吃。他在咬她,每一次舌尖探进去都带着急躁的喘息,像是要把她整个人吸进嘴里。


    她被亲得唇舌发麻,后脑勺差点撞在冰冷墙砖上,又被他伸手挡住,整个人都开始发软。


    钟薏“呜”了一声,指尖收紧,死死揪住他后颈的发。


    “……够了。”她喘着,低声,指尖抵住他胸膛。


    他贴着她,唇半湿,在面颊上啄吻:“漪漪自己亲上来的。”


    声音低哑,还带着点委屈。


    钟薏又往后退了些。两人之间那道细细的湿痕被拉出一条水丝,她用手指擦掉,警告他:“在家等我。”


    “不要惹事。”


    *


    董娘子人缘广泛,请了主街上大半个街坊,喜宴设在镇子里的酒楼,满席喧闹。


    钟薏提着礼物过去时已经稍晚,被罚了两杯。


    董娘子心情极好,一人带孩子多年,如今孩子争气,轮到敬酒时,她被拖着一圈圈走,没法拒绝。


    许久未碰酒,一场下来,钟薏眼尾都泛起潮意,脑袋晕得发涨。


    风一吹进来,酒意翻涌,胃里隐隐泛酸。


    脑子里开始不时冒出那双泛着水汽看她的眼来:他是不是老老实实待着,还是开始折腾自己?


    她走之前说的话确实有些冷漠……可她也亲了他呀,他会不会又胡思乱想忍不住发疯?


    会不会又割开那条疤痕累累的胳膊,然后煮点什么东西等她回去?


    酒意混着心绪在身体里下沉,不只是头晕,连心也闷起来。


    钟薏晃了晃脑袋,把卫昭从脑海里丢出去,又质问自己做什么总想着他。


    若他不听话,再罚他便是。


    好不容易熬到宴席结束,众人一一道别。


    大部分人家都住在另一侧,只有她要独自回主街。


    街道空了。晚风带着微热,吹在脸上却莫名透着冷意。


    董娘子拉着她,嘱咐路上小心。


    钟薏乖巧点了点头,拉了拉衣襟。


    脚步还稳,意识也还清醒,只是周身像罩在一层闷热又虚浮的雾里。


    因此,当董娘子忽然低声问她,那边是不是蹲着个人影时,她顺着认出他,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第99章 伺候“汪汪……主人……”


    巷口的墙根处确实蹲着个人。


    影子被月光拉出长长一截,像从阴影里生出来的。


    钟薏瞳孔一缩,醉意也被这一眼逼退几分,心脏像被什么用力攥住。


    “咚”的一声,又是一声,越来越响,敲得她头脑更加晕沉。


    “我认识他。”


    她转头,朝疑心未散的董娘子绽出一抹笑,语气柔软,让她放心,挥了挥手,目送她离去。


    夜风一吹过来,她没动,只站在原地,静静看着那人。


    看得久了,竟有些恍惚——人影仿佛不是活人,而是她梦里缠身时爬出的恶鬼,以吞吃她心脏为生。


    “……你在这干什么?”


    半晌,钟薏朝他走过去,唇角收了笑。


    “天黑了,”他从角落里剥出来,剥出一个颀长的身子,轻声,“我怕你一个人走路害怕。”


    说得太温柔,声音像是裹着风吹进她耳里,一点点渗进去。


    钟薏想堵住耳朵,又担心显得自己没气势,只能躲开他的视线,后退绕开,步子飞快。


    可他还是跟了上来,脚步无声,只有月光下拉在她面前的影子昭示他的存在。


    胸口闷得厉害,钟薏始终绷着脸,不肯给他显露一丝情绪。


    她忍不住开口:“我让你在家等,”


    “为什么不听话?”


    他低低答:“你一直不回来……我就……”


    “闭嘴。”


    她突然又不想听了。


    鞋底在石砖上一步步踩得极响,啪嗒啪嗒,像是要把身后那道影子踩碎。


    可影子不动,只被夜风拽得更长、更歪斜,悄无声息地贴着她。


    像一条阴冷的蛇,缠着她脚腕,缠到小腿、膝弯、脊背,一路缠到心口。


    钟薏忍不住低头去看。


    那片黑影一动不动,有了自己的意志,扭曲着,围绕着她走,仿佛下一瞬就要将她整个吞进去。


    她停下脚步,猛地转身看他:“你这样一声不响地跟着,是想吓死我吗?”


    卫昭站在原地,眼神一瞬间暗下去。


    “我只是想要看着你,如果不可以的话……”他展开一抹笑,“我可以走远一点。”


    声音很轻,像是从地底冒出来的冷雾。


    钟薏鼻尖一酸,脑中轰一声炸开。


    她讨厌他这副样子——


    乖、顺、压抑、看起来像个被牢牢拴住的疯狗,只有露出的舌头都快舔到她脚边了。


    她转过头,像什么都没听见,步子比刚才更快。


    两人距离越来越大,一前一后地走,路过关门闭户的街市,路过夜风中摇晃的树木,路过门口流淌的小河。


    药坊门被拉开又“咔哒”一声合上,隔绝了外头所有动静。


    然后——


    背脊撞上木门,发出一声闷响。


    从下往上的角度,她胳膊横在他胸口上,逼得他退无可退,整个人被她按住。


    钟薏眼神晃了一下,立刻稳住。


    她目光一点一点往上,从锁骨、喉结、下颌、嘴角……每一寸都挑剔地打量,偏偏始终不看他的眼睛。


    酒意烧得她耳根发烫,声音听上去却很冷静:“你会改吗?”


    “回京之后,好好做你的皇帝,不伤害别人,也不伤害自己。”


    他没回答,只指尖慢慢收紧,鼻尖贴上她的,呼吸贴着呼吸,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一边在向她索吻,一边保证:“……会。”


    话落,唇贴上她的,带着讨好意味地轻轻碾磨。


    她没躲,他便更小心地探进去,舌尖卷过她唇齿,碰到她唇中残余的酒液——有一点点醉的涩气,但更多的是她本身的甜香。


    他慢慢从木门上离开,和她交缠。


    钟薏没回应,忽然像失了力似的,缓缓松开了手,转身往里屋走去。


    卫昭还站在原地,舌根发麻,指尖落在她方才抵着自己的位置上,缓缓摁了摁。


    半晌,他才低笑一声,舔了舔唇角,眼神亮得可怕。


    她不止一次地想过,她们之间真算是孽缘。


    若是她没有被阿黄带着看到他,若是她被他一刀吓走,若她没有跟着他去了京城……


    钟薏推开门,靠坐在床头,眉心发胀,她抬手蹭了蹭被褥,只想就这样不管不顾地睡过去。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进了屋,伏到她身上,呼吸压着她颈侧,声音有点哑:“帮漪漪洗漱,好不好?”


    他是狗,她是主人,伺候她天经地义。


    钟薏没回答,眼皮快要阖上。


    卫昭眼底浮出笑意,去打了水,用棉布蘸着,一点点擦她的脸颊、下颌、脖颈。


    布料湿润,触感绵软,带着他的气息,在皮肤上缓慢游移。


    擦完脸,手指落到她衣襟,轻巧地解开衣带。


    外袍顺着她肩滑下,露出一截绷着薄汗的锁骨,中衣也被剥开些许,身体一寸一寸暴露在空气中。


    她眉头轻蹙,偏过头去避开,可下一瞬,那股热气又贴了上来。


    顺着她耳后贴上,鼻尖一点点蹭过她颊边。


    钟薏往后仰,他紧随其后,不急不躁地贴上来,直到她整个人陷进柔软的被窝里。


    被子清凉,掀开后像水一样裹住她。


    钟薏像只刚入水的鱼儿,缩进柔软的褥底。


    他又把她捞出来,换上亵衣亵裤,动作轻柔得像在伺候一具脆弱的瓷器。


    湿帕握在手里,骨节分明的指节贴着她指腹,一根一根地擦过去。


    顺道把自己的手也洗了又洗。


    好不容易擦完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不停。


    半晌,他整个人又伏上来,从后贴紧她的背脊,呼吸裹着热意落在颈后。


    “漪漪……”他声音哑得发紧,贴在她耳侧呢喃,“今夜是最后一晚了……”


    舌尖落在耳后最软的那一寸,轻轻一卷,钟薏身子骤然一颤。


    她没睁眼,只皱了皱眉,像是要骂他,又只是困倦地哼了一声。


    一双手悄悄探到腰际,指腹带着热度,慢慢贴紧,试探地煽风点火。


    她被这点火气逼得缩了缩肩,鼻尖皱起:“不准摸。”


    手贴着腹部,不再移动。


    可是很热。


    醉意把肌肤熏得透红,钟薏睁开眼,猛地往后一仰,瞪着他。


    “滚下去。”声音毫无威慑力,沾着醉意。


    她还没有允许他这样碰自己。


    他顿了一下,黑黢黢的头埋着没动,舌尖还抵着她颈后,舔上瘾一般舍不得走。


    “我说——”她重新闭眼,捂住自己的耳朵,不想听他的呼吸,一字一句,“下去,跪着。”


    男人沉默一瞬,终于缓慢地掀开被褥,跪在床边。


    屋中一时安静下来,没人再来烦她。


    钟薏想就此沉入梦中,可不过几息,身上那团火越烧越旺。


    属于他的气息好像一直缠着自己,带着脑子也烧得清明得可怕。


    她坐起身,靠着床头,垂眸看着地上的人。


    月色斜照进来,她才看清他那副模样——


    这条淫/荡的狗连衣服都没穿。


    整个人赤裸地跪着,皮肤白得发冷,肌肉因跪伏而微绷,肩胛骨隆起,长发散乱披地,安静地等着被她召唤或处置。


    他察觉她醒了,抬眼看她——那双眼温顺得像是泡在蜜水里,又好似藏了点什么,潮湿得像要滴下来。


    她被他看得心口一滞。


    这副模样,是想勾引她吗?


    他仿佛就等着她看来的眼神,声音黏着喘息,轻轻叫她:“漪漪……”


    膝盖擦过地砖,带出轻微的声响,像兽类靠近猎物的爬行声,伏在她膝边,低垂着头,鼻尖贴着她的腿侧,隔着薄衣舔了一下。


    舌尖一点一点地卷着,像一口热气打在肌肤上,沾着令人窒息的欲望。


    她一躲,抬脚踩在他肩上。


    他跪着,肩膀本就比她高,为了踩实,她抬起身子,腿弯的绸裤顺势往上堆起,贴着膝窝滑落下去。


    细白的肌肤自布料下滚出来,像从缎面中泄出的光,毫无遮掩地暴露在他眼前。


    他一动不动,眼神牢牢钉在露出的滑腻肌肤上,呼吸一声比一声重。


    钟薏收回脚,看他:“叫。”


    男人怔了怔,仰着头望她,像是不明白。


    她露出一个让他眩晕的笑容,软绵绵的声音拖长:“怎么?不是我的狗吗?狗连主人的命令都不听?”


    “卫昭,你今晚让我不高兴——”


    她故意不说清楚自己为什么不高兴,因为她知道他一定会配合自己。


    “……汪。”


    一声闷哑的喘息从他唇边溢出,接着又一声,“汪汪……主人……”


    钟薏盯着他,控制欲慢慢升腾,填满她的心头。


    他像是真的被训得听话了,连这种事都做得出来。


    卫昭手掌撑地,跪着向她爬过去。


    那副身子明明高大结实,此刻却收拢着气息,只剩本能地朝她匍匐。


    烛火照着他汗湿的肩背,轮廓窄窄收束下去,脊骨挺拔,汗水一点点滑过,像所有压抑着的情欲马上都要顺着溢出来。


    “主人……”他又唤了一声,头开始往腿间钻。


    她伸出手,他立刻低头贴上,把自己的脸给她安抚,贴着手心轻轻一蹭。


    高挺的鼻尖抵着掌心,有些痒,也有些硬,让她想起正午时硌人的触感。


    钟薏心跳更快,脸上却维持着一派冷淡。


    “抬头。”她说。


    卫昭听话地抬起头,眼睛亮得如同夜里淌着水的溪流。


    “让我高兴,”


    她看着这双眼睛,撑着床沿俯身下来,柔软的发丝如流水倾泻在他身上,嗓音轻飘飘地威胁,“不然你就在地上趴一整晚。”


    唇擦过她膝头,呼吸一丝不落地扑打在她裸露出来的那截肌肤上,一点点将腿面熨热。


    她没拦他,也没应他,只往后一靠,靠在床柱上。


    卫昭得了旨意一般,手掌贴上她小腿,指腹滚烫。


    忍得极好,没有半分冒犯的逾越,只一点点描着皙白的腿肉,用手和舌尖小心舔着肌肤。


    身子跪得越来越直,舌尖顺着不断往上。


    “……不许上来。”


    她忽然出声,声音发软,被那点濡湿惹得一阵颤栗。


    他一只手撑在床边,低头应了一声,动作没有停。


    唇齿滑下去,贴着膝弯处的一小块皮肤轻轻含着,忽然用牙咬了一下——不重,是故意的试探。


    钟薏没动。


    这更让他兴奋,指腹顺着腿摸索而上。


    绸布早已堆在脚踝处,再往上一点,薄料松垮地贴着。


    钟薏眼尾泛红,耐性终于被耗尽。


    她抬脚踹在他脸上:“快点。”


    脚抵在脸颊边,自认为足够震慑,力道却轻得像羽毛拂过。


    脚背白得晃眼,带着一点酒后的微红,骨节玲珑,脚指细圆,像是刚泡过花露,皮肤软得像能捏出水来。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底情绪涌动,几乎被那点白艳晃得神智发热。


    片刻后,他还是忍不住,往那处缓缓低头——舌尖轻探,却被她倏地收了回去。


    动作不快,却带着挑逗意味,像是钓着他试探,又故意不让碰。


    /


    钟薏倚在床柱,掌心紧紧攥着褥面,被褥在她指间褶得乱七八糟。


    /


    她隐约闻到空气里浮动着一阵淡淡的香,那是今夜出门前抹的木棉花香,混着酒气,带着点潮腥。


    她开始晕眩。


    到底是因为酒意蒸腾,又或者是因为那湿热得要命的触感。


    又或者——


    是今晚猛地看到他等在巷口时,混乱得让她控


    制不住的心跳。


    她已经分不清了。


    第100章 疫病沾满水淋淋的艳光


    钟薏做了一个梦,梦里,她被一只温顺又执着的狗缠上,趴在她身边,摇着尾巴一遍遍蹭,鼻尖湿热,顶着她,非要叫她陪他玩。


    不许走,不许拒绝,不许躲开,否则尖利的爪牙随时会对她咬上来。


    她伸手,去堵住想要咬她的嘴,结果手指也被带着咬上。


    钟薏在梦中失去了教训他的力气和手段,被不讲理的狗弄得想只哭,唇却被突兀地吻住,连哭泣声也被打扰得只能断断续续。


    卫昭还是上了榻,直起身子,把半张湿润的脸一点点贴近她,碾压、停留,直到钟薏的脸上也沾满水淋淋的艳光。


    她没有拒绝,神志在醉意与梦境间反复滑落,感受到熟悉的气息,早就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


    于是他把唇再次慢慢贴上她的,让她尝尝她自己的味道。


    她尝到区别于以往的气息,开始躲。


    “主人……”卫昭牢牢桎梏住她,低声呢喃,慢慢地亲着她的唇,诱哄着问,“主人喜不喜欢小狗?”


    血液翻涌,叫嚣着让自己回到归属之地,理智紧绷在边缘,却还是勉强把自己维持在她喜欢的乖巧模样里。


    钟薏腰肢被托起,指尖抽动了一下,忽然一巴掌拍在他脸上。


    手打在脸上,发出一声轻响,已经毫无力气,更像是本能地抚过去,尾音含糊不清:“……不听话的,狗……”


    她受伤了——一定受伤了,那条可恶的狗方才在用牙拉扯着,故意把小小的猎物拉长,再弹回去。


    卫昭顿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笑。


    他把手拉下来,带着,向她索取方才长久伺候的回报。


    只有在她醉得软下来、意识游离时,他才敢揭下一点平日伪装的面目,暴露真实的秉性。


    ——实则她也是同样。


    “今夜,”他贴着她的脸,脸颊对着脸颊,亲昵地蹭,“为什么不高兴?”


    语气是温柔的,动作也是温柔的——可温柔得过了头,反倒让人脊背发凉。


    他在模仿。


    十成十地学着白日里看到的那对夫妻,学着别人如何亲昵地挨近,可学得太过相像,显得刻意为之。


    “……漪漪不说话,我会乱想的。”他舌尖轻舔她耳垂,低语,“会想你是不是后悔了,是不是又在讨厌我想把我赶出去。”


    她没应,眉尖却慢慢皱起来。


    一滴滚烫的泪悄无声息地滑下,挂在睫毛上,滴落时带着微光,砸在枕边。


    “嗯?”他又问了一遍,舌尖舔过她眼角,带走咸涩的泪水。


    钟薏终于动了动唇,喉咙里挤出一声模糊哭腔:“……你为什么要等我。”


    她否认见到他那一刻跳动激越的心跳,泪水不停的涌出,语气带着本能的委屈与怨气,“我不想见你……”


    两只手背举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眼泪,又把自己埋进被褥里,“……你走就好了……不是马上就要走了吗……”


    嗓子软极了,话语黏在一起,断断续续,全是乱七八糟的。


    “我一看到你就……”


    她话音突然戛然而止,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猛地止住,整个人蜷起来,雪白一团,背对着他。


    白得透明的脚踝裸露出来,印着不久前被他抓出的指痕。


    他没动,她也没动。


    只是片刻后,她低低抽了一声,带着近乎认命的委屈:“……我是不是……真的很没用啊卫昭……”


    他看着她哭得发抖的背影,喉结滚动了一下,忽然贴过去,从后抱住她:“如果,我说如果……如果我不走,漪漪能不能让我留下,陪着你?”


    钟薏没应,呼吸却乱了片刻。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我知道你在装。”


    他不知她到底是醉是醒。


    “卫昭,”她语调轻哑,“你能装一辈子吗?”


    他抚摸她的鬓发,哄:“没有装,已经在学好了,漪漪。”


    她的唇动了动,眼却始终没睁开,睫毛颤着,沾着点泪意。


    “才不是。”


    男人钻进她梦里,继续对她巧言令色。


    钟薏小声反驳,“你若忍久了,哪天又疯回来……又把我关起来,我怎么办?”


    “若你拿伤害自己来困住我,我又能怎么办……”


    半梦半醒的语调像是真的在困惑,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全然没了平日对他的高高在上。


    卫昭听得心跳一顿,低下头,将脸埋进她的颈窝。


    唇角悄然扬起,越扬越高,带着病态的欣悦和终于窥见她内心动摇后的满足。


    梦话骗不了人。


    她是在害怕,在不甘,可她在乎他。她恨他,怨他,是因为没法不爱他。


    一双眼在昏暗中亮得诡异,灼灼的,像掐着火舌。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


    指尖几乎颤着从腰侧缓缓收紧,将她整个人死死抱在怀里。钟薏被他缠的有些窒息,挣扎了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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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收了笑,嗓音低得喑哑:“原来漪漪在怕这个,所以这两日才对我这般,是不是?”


    “我没有装。”


    “漪漪都这么努力教我了……我怎么敢不学。”


    “我在学啊——”他轻声,“学怎么活得像个能留在你身边的人……”


    她没有再反驳,整个人慢慢安静下来。


    梦境是浓稠的糖浆,将整个人浸进去,越陷越深,越黏越重。


    耳畔的低语声也再不能听清。


    他不再动她,低低地哄,指腹抚着她的腰线:“是真的在改,只是改得慢了一些……漪漪别急,好不好?”


    钟薏不再回答。


    卫昭静静地拍着她的肩,感受她的呼吸一点点沉下去,陷入梦里,整个人安安静静地睡在他怀里。


    等到钟薏完全不动了,他才缓慢地把被她枕着的胳膊抽出。


    手臂一脱离颈后,她不自觉又开始皱眉。他抱着她又拍了拍,等她完全平静下来,才轻轻掖好被角,披上寝袍,推门而出。


    夜色沉沉,偏房门里的影子一动不动。


    韩玉堂跪在地上,身形僵直,衣摆已沾了一圈夜露。


    他下午便被下令在这房里跪着,眼睁睁看着陛下跟着娘娘离开。


    跪到现在,跪得膝盖麻木,头晕眼花,上午那点破釜沉舟的勇气早已消耗殆尽。


    卫昭推开门,眯眼看着他的模样,方才对着钟薏的温情尽数褪去,甚至想一脚踹在他身上。


    “陛下……”韩玉堂终于抬起头,声音发颤,“今日是奴才错了,奴才不该自作主张去见娘娘……”


    “可、可奴才实在担心——”


    “担心什么?”卫昭声音极寒。


    “担心朕被她困住?担心朕为了她放弃一切?”他眼神漆黑,“所以你便敢越过朕,去求她劝朕?”


    韩玉堂一怔。


    卫昭笑了,唇角掀起的幅度几不可见,眼里毫无温度。


    “韩玉堂。”他低声唤他,语气忽然温和,“你跟了我将近一十五年,怎会不知我是什么样的人?”


    “我想要什么便一定要拿到,不惜一切代价。”


    他说着,眸光轻


    轻一转,掠过方才他离开的屋门。


    她今夜那副模样……反倒让他更确定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他转头看着韩玉堂,“我以为你懂我。”


    月光落在他脚边,夜风拂动寝袍,整个人像从黑暗中剥出来的一柄利刃,气息盛得摄人。


    韩玉堂不敢抬头,声音发颤:“奴才……不忍心看您为了娘娘如此……”


    他打断:“若你真的忠心,就该知道什么该管,什么不该妨碍。”


    韩玉堂浑身发冷,看着他服侍了小半生的帝王,心中绝望。


    卫昭转过身坐在桌旁,揉着太阳穴。


    “明日的事,都安排好了吗?”


    韩玉堂缓过气来,立刻答道:“回陛下,一切妥当。”


    “后日便启程。守在娘娘身边的人,不用撤。”


    “是。”


    房中静了一瞬,卫昭手指顿了顿,低声:“卫狄如何了?”


    韩玉堂一听这个名字,提出一抹笑来:“回陛下,小殿下心思极稳,不骄不躁,勤谨耐学。太傅们皆称其根骨尚可,日后若能按着规矩熬下去,定能成器。”


    卫昭没什么反应,垂眸盯着袖口那一圈简陋的刺纹。


    那是钟薏买的。


    十方镇没几间像样的铺子,她为了避开人眼,没去董娘子的布坊,特意跑到镇子最偏远的坊间挑的料子,给他做了寝袍。


    料子当然比不上宫里的云绸水缎,摸着偏涩,颜色也朴素。


    但是她亲手挑的,用的也是跟她衣裳惯常用那一味皂角洗过——淡淡的香,不浓,却极熟。


    他披上它时,就像被她抱着。


    韩玉堂小心翼翼看他一眼,斟酌着补充,“他对陛下敬仰至深,近两日讲学时多次言及,愿效陛下为范,寸步不敢妄动。”


    卫昭嗤笑一声:“他的确不敢。”


    不是因为愚钝,而是骨血里早被磕出了谨慎与低伏的本能。


    他自小流落江南,在江南织造户家做了十几年童仆,常遭打骂,一口至今乡话未改。


    胆子被训得极小,说话如蚊,比那书生还要夸张。


    如今虽秘密被赐了个皇弟身份,日日临书案、听训讲、习剑修身,可从眼神到步伐,依旧带着底层人的局促和拘谨。


    他还记得那日初被带至他面前,一脚踏入房中。


    十八岁年纪,纤长瘦白,眉眼清正却不挺拔。


    站在他面前,连身都不敢直,只攥着衣角,声音抖得像羽毛:“……小人……不,小臣……叩见陛下……”


    他当时就笑了。


    ——这个弟弟,算是找对了。


    于是让人给他洗去一身下贱气,沐身改名,削了旧迹,再扔进太傅讲席、剑架弓台,一日不辍地磨练。


    他从未挣扎,也不敢挣扎。


    他又凭什么挣扎?


    他该知道自己如今一切是哪双手一点点剥开赏给他的,更知道若有一丝不合心意,就会被重新踩回那滩烂泥里。


    这样的人,最合他用。


    卫昭站起身,路过还跪趴着的韩玉堂,嗓音低哑又带着倦意:“滚吧。”


    走出两步,男人忽然想起什么,又停下脚步,“明日贵妃要你回禀你娘的身体,别忘了。”


    “你娘”两个字说得似笑非笑。


    韩玉堂一抖,连连磕头:“诶诶,奴才遵旨!恭送陛下!”


    *


    嘴唇传来细细密密的触感,像羽毛,又好似温水浸着。


    钟薏眉头轻皱,刚要偏过头,那人却更贴近了一点,温柔地覆住她唇角,像在哄逗。


    “漪漪……”


    她睁开眼,眼神还有些迷蒙,片刻才想起昨夜的混乱。


    梦境和现实像是缠在一起,她只记得自己让他舔,跪在地上叫,后来躺在榻上,哭过,被抱着,被他一遍遍地哄。


    可她又记不清那些细节到底是真实还是梦境。


    腰和腿是酸的,却不是那种被压榨后的疼,反倒像是被捧着折腾了一夜,酥麻得不像话,不像从前那样难以启齿。


    还没开口,身侧的人已经从她身后爬起。


    卫昭身上穿着整齐的外袍,领口扣得规规矩矩。


    他轻声解释:“我昨晚没有碰你。你哭了,我就哄着你睡了。”


    钟薏没说话,只抬眼看他。


    他脸上那点柔顺笑意像是特意练习过的,干净得几乎有些无辜。


    “那我……有没有说什么?”


    他顿了顿,眼睫垂下,遮住眼底光色。


    “没有。”他说着,又笑了一下,“漪漪睡得很乖。”


    她歪着头盯着他看,心里升起一点细小的羞耻与困惑。


    她该高兴的——他不再强迫她了,连眼神都克制得像被调教好,看起来回去之后也会过得正常。


    那种被紧紧盯住的压迫没了,反倒像被松了缰的马,反手拴住了她。


    卫昭唇边勾起笑:“今天是最后一日了。”


    他的手剥开寝衣,给她穿上自己提前搭配好的衣裳,“漪漪今日有什么安排?我可以陪你去采药、熬膏、晒草——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好不好?”


    钟薏垂眸,目光扫过自己身上那片一尘不染的雪白肌肤。


    没有吻痕,没有咬痕,没有一丝一毫属于卫昭的痕迹。


    钟薏忽然有些不自在了。


    她喉头发紧,半晌才开口:“今日……”今天是最后一天。


    “你跟着我吧。”


    今日天色沉沉,似有暴雨,街上行人寥寥,药坊也冷清不少。


    钟薏坐在柜台后头,翻着账册,一旁的人则站在药柜前,默不作声地将每一味药材一一理顺、归盒、重贴标签。


    来的客人不多,她一边接待着,一边抽空看他的神色。


    他呼吸平稳,神色安静,垂首整理药材,似乎没有注意她和别人的交往,比上昨天更是正常了些。


    看起来她带着他出去一圈还是有用的。


    还未到正午,雨就噼里啪啦地下了起来,密密麻麻,倾盆如注,砸在药坊檐下,响得震耳。


    雨大得几乎能与那日她罚卫昭站在外头的暴雨相提并论,只是这回,他没再被丢出去,而是站在她身边。


    韩玉堂果然冒雨来了,一脚踏进门,披着湿透的蓑衣,衣角还滴着水。头发贴在脸侧,像只在泥里滚了一遭的公鸭。


    “奴才来给陛下、娘娘回话。”


    他躬身作揖,语气殷勤,“昨儿开下的方子极好,奴才娘亲身子缓过来了些,大抵就是寻常高热,吃了一副就不烧了。娘娘这手艺,妙手回春呐!”


    他笑得满面谄媚,卫昭在一旁,头也没抬一下,只将一捆杜虫端正地放回木屉。


    钟薏想到他们明日要走,不经意提议:“若身子还是不稳,就不必赶行程。让她多养些日子,你们先走。”


    她去看卫昭。


    男人终于抬起头,目光落在她脸上,露出一个温顺的笑:“都听漪漪的。”


    韩玉堂千恩万谢,提着钟薏又给他娘开的药包离开。


    身影还未消失,两名年轻的书生撑着伞匆匆躲雨进来,带着一身湿气,鞋底踩在地砖上发出“哒哒”的声响。


    她原本没抬头,可却听得一人低声道:“我听说这病是昨日爆发的,咳了血,一下倒了七八个人,不知真假。”


    另一人压低声音:“真事,我亲戚就在那,说整条街都封了,县衙请了大夫都挡不住,听说缺人手,病人都排到巷子口了。”


    “源头呢?有没有查?”


    “哪查得过来?他们县官话都不敢多说,说是风热邪气,十有八九是压下来了。”


    钟薏手中笔顿了一下,眉心微蹙。


    她抬头望向两人,语气温和:“敢问,是哪一县?”


    两人一愣,其中一人挠了挠头:“听说是东山口那边。”


    东山口……距十方不过两镇之遥。


    “很缺人吗?”


    “缺得很。可小娘子你是开药坊的,大夫的事儿你也管?”


    钟薏笑了笑,没再出声,听着他们嘀嘀咕咕东山口的疫病,煞有介事,说是十方镇早晨也去了好几位大夫。


    她低着头,手指拈着账册,胸口有些发闷,呼吸也慢慢沉下去。


    心越跳越快,视线忍不住落向一旁。卫昭还在认真地整理,侧脸挺拔认真。


    雨渐小,两人撑着伞走远。


    钟薏在原地站了片刻,半晌,才转身去药柜。指尖有些凉,从川芎抓到防风,又从防风折回黄芩。


    “漪漪?”


    男人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带着一贯的温声软语。


    她睫毛微颤,动作一滞。


    她突然有点怕了。怕他下一句就是——“不许去”。


    她不知道眼前这个看起来规矩温和的“夫君”,若她说要离开、要去东山口……会不会拦她?


    会不会突然变回那个病得不肯放人的疯子?


    是否还能维持住这几日改过自新的模样?


    偏偏就在方才,她突然记起他昨日说的那句“麻烦”。


    他惯是冷血薄情,如果他真的阻拦,自己又该怎么办?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如果他真开口阻止……


    她会,非常、非常失望。


    钟薏低头抓药,药包一袋一袋往外拿,快要堆成小山。


    她不知道病源,也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帮得上忙。只能把可能用到的药全部带上,到时候大夫开什么,她就可以配什么。


    男人不说话,只站在她旁边一动不动,高大的身形将今日本就稀薄的光遮得殆尽。


    她不理他,他就一直等着。


    坊里气氛沉默,只有她打开又合上柜屉的声音不断。


    等药找得差不多了,钟薏才抬头看他,声音冷静地通知他:“我要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