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晋江
锁链铺天盖地袭来。
燕时洵甚至能够看清锁链扣眼中残留的斑驳血迹,鼻尖也缭绕着长久堆积下来的腥臭气息。
他微微侧身,就避过了直冲他天灵盖而来的锁链,堪堪擦身而过。
燕时洵修长的身姿在锁链中辗转腾挪,轻盈灵活,像是敏捷的豹子。
他精准的踩在锁链与锁链之间微小的间隙中,在血腥气的风中和擦身而过的锁链中,沉稳而从容向前,一步步靠近前方的阴差。
打头的鬼吏承受不住燕时洵手中符咒的力量,已经在哀嚎中迅速风化,身上本就腐烂的血肉干瘪了下去紧贴着骨头,很快就化作一堆支离枯骨,古旧的官服空荡荡的落下来,罩在枯骨之上。
而那面不知道传承了几百年的锣,也从鬼吏手中落了下来。
“锵!”的一声,在地面上摔得四分五裂。
这就像是一个信号。
原本沉默站在原地注视着燕时洵的阴差们,一个接一个,缓缓抬起了头,遮面纸纷纷扬扬落下。
像是纷杨洒在空中的纸钱,抬棺送葬。
这一瞬间,燕时洵看清了所有阴差的面目。
他们都与李乘云曾经描述过的、燕时洵曾经看到过的不同,不再是带着官方的威严,而变得丑陋狰狞,就像是刚刚第一个脱落了遮面纸的阴差那样。
鲜红的眼珠没有震慑的官威,却充斥着浓郁的怨恨和不甘,几乎喷涌而出。
而他们的脸上也都坠着腐肉,高度腐烂的面容下看得见骷髅,辨不出原本的模样。
燕时洵心中一惊,他没有想到,不仅只有一个阴差出现了问题……竟然是,所有的阴差都变成了厉鬼模样。
当他们失去了遮面纸带来的震慑力之后,看起来竟然与他们身边被铁链拴着的恶鬼,没什么差别。
在滨大遇到海云观道长的时候,对方也有提及,在公路这边的道长,本来是负责追踪阴路的……这些阴差,不是第一次押送恶鬼,开辟阴路从人间穿行。
但是,地府已经塌陷,所有的管理者身死道消,连阎王都没能逃得过,这些阴差本应该在地府更加严苛的看守,防备恶鬼因为镇压的力量松动而出逃才对。
又为什么会如此高调的出现在人间?
况且。
燕时洵手中的符咒逐渐驱散开了周围阴气化作的浓雾,看不到尽头的远方慢慢显露在他的眼前。
他的眼眸,缓缓睁大。
——这队阴兵阴差所押送的恶鬼,竟然一眼望不到头!
恶鬼们身上穿着的服饰各异,哀嚎中所经受的刑罚也各不相同,看起来朝代很多已经间隔千年百年。
即便是燕时洵粗略在心中估计,这一队也要有上万恶鬼。
在看清的一瞬间,燕时洵甚至怀疑,难不成是地狱全都跑出来了吗,为什么会有这么众多的恶鬼。
而且从阴差们灵活有力的动作来看,他刚刚封锁了整个鬼气深渊,将地狱重新镇压在人间之下的事,对这些阴差并无影响。
可是……怎么会?
燕时洵心中惊涛骇浪,面容上半点不显,依旧是唇边带笑,丝毫不畏惧阴差的模样。
从白茫茫一片的阴差身后吹来的狂风猛烈吹向燕时洵,阻力如有千斤。
但他行于风中,大衣衣角在身后烈烈翻飞,却依旧步履从容,像是丝毫不受阻力的干扰,马丁靴坚实落在地面上。
而随着他的行走,符咒金色的光芒一圈圈荡开,不可抵挡的驱散开周围的阴气,扫荡出一片干净的空间。
但被波及到的恶鬼却并不这么想。
它们疯狂颤抖着,哀嚎着,却还是只能感受着血肉一块块从枯骨上剥落的痛苦,眼睁睁的看着带着强大震慑之力的符咒向它们靠近,想要逃跑却偏偏被阴差的锁链锁着,无处可逃。
为首的阴差被远远超出生人极限的符咒力量所惊动,他缓缓抬起头,白色高帽下的血红色眼珠定定的看向燕时洵,视线阴冷的扫视过眼前的生人。
“你……是什么东西?”
阴差张开了嘴,用残缺不全的牙颌骨开开合合,声音嘶哑呕哳像是树皮磨过石头,比贴地而行的冷血蛇类还要阴冷令人惧怕。
“你不是人。”
阴差笃定道:“人神鬼中,都没有你的位置。你究竟,是什么怪物?”
燕时洵掀了掀眼眸,唇边扬起笑意。
他仰了仰首,桀骜回应:“我是,大道注定了能杀你的凡人。”
“你可以称我为怪物,因为我杀的,本来就是你们这种怪物……”
话音未落,燕时洵已经脚下发力,迅如离弦之箭,手中掐诀冲向阴差。
“说过了,这不是你们应该走的路!”
燕时洵眸光冷肃,连语气中都夹杂着冰霜一般的锐利:“你们若是不想离开,那我就帮你们离开!”
过于讯速的动作掀起狂风,在空气中带起一连串的破空呼啸。
他掐诀的修长手指伸向空气,无形的空气在金色的光芒中化作有形之物,八卦剑的模样逐渐成型,被他一把握住。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
燕时洵此时与大道同在,天地垂眼向他,于是草木山河,皆倾倒向他。
无害的空气化作最锋利的长剑,横扫身前。
阴阳之间本就有其界限,不得扰乱人间。
即便有什么存在想要突破那一道无形的界限,但只要大道在,界限就永远在,沉默守护生死。
而现在,那道被大量的阴气模糊了的界限,就在燕时洵身前,重新出现。
历风刮过,在公路上划下一道深深的沟壑,碎石飞溅。
所有被剑风扫过的恶鬼,都和最前方的鬼吏一样,哀嚎着化为一滩枯骨,迅速倒在地面上,血液和碎肉流淌了满地。
燕时洵剑指向下,咧开笑意直视阴差。
“就此转身吧,阴阳有别,再向前……”
明明没有刀锋,也没有剑气,但是不可冒犯的威严依旧震慑住了对面的众阴差。
白色的高帽下,一双双血红色的眼睛直视着金光中的燕时洵。
他们意识到,这个挡住了他们前路却没有化为碎肉枯骨的生人,与他们之前所见到的所有生人,全都不同。
一直站在原地的阴差,终于动了。
白色的孝布拖在地面上,半掩在其下的脚步却始终悬空,没有落在公路之上。
在阴差们的脚下,阴路一直向前蔓延,甚至冲向燕时洵本来划下的界限,准备冲破它吞噬整片公路与山林。
然而,就在阴气与界限相接触的瞬间,空气中响起尖啸的爆鸣声,金色的火花爆开,“呼!”的一瞬间燃烧了起来,火墙窜起数米高。
本来飘过去的一个阴差猝不及防之下,直接被火舌卷到了白色孝布,瞬间火势沿着衣角迅猛向上蔓延。
顷刻间,火焰竟然直接吞噬了阴差。
其他阴差被震在原地,一时连伸出去的手都垂了下来,看向在火焰中连哀嚎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就化为灰烬的同类,震撼到久久无言。
然后,他们缓缓转向燕时洵的视线,带上了阴冷的杀意。
“我说了,过此线者死。”
燕时洵挑了挑眉:“你们该不会以为,我是在和你们开玩笑吧?”
“那可真是对不住你们了,我这个人脾气差得不行,但就是有一个优点。”
燕时洵勾了勾唇:“我并不擅长开玩笑,我只喜欢……以行动来解决问题。”
“凡人,找死。”
千百阴差齐齐开口,阴冷嘶哑的声音一声叠一声,像是在空旷之地一圈圈回荡,越发阴冷空寂。
成千上万双眼睛齐齐落在燕时洵身上,带着森森鬼气的视线像是在打量一个死人。
因为燕时洵做出的实际行动,原本没有将燕时洵放在眼中,只漠然认为他会像其他凡人一样化为齑粉尸骨无存的阴差们,终于迟缓的意识到,这个胆大妄为的凡人,竟然真的想要阻碍他们的前路。
阴差们被激怒了。
白色的身影一道道重叠,绰绰分不清到底哪里是阴差哪里是雾气,残影相互牵连成一整片白,令人眼花缭乱辨不清到底什么是什么。
白色袖??下的枯骨手臂就在这样一片模糊中,猛然刺破空气,恶狠狠向燕时洵的天灵盖抓去,想要直接捏碎生人的神魂之所在,让狂妄生人认识到他的渺小。
阴差腐烂的脸上碎肉蠕动,咧开的森森笑意满盈恶意,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这个生人哀嚎求饶的狼狈模样。
但是下一刻——
燕时洵轻轻抬眼,看向阴差的目光中甚至带着轻松嘲讽的笑意。
阴差心中一悚,本来被阴气鬼气交织而被腐蚀得几乎空荡的神智,也迟缓艰涩的重新动了起来。
他下意识的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但已经来不及了。
在阴差眼中,近在咫尺的凡人每一抬手都像是慢动作停顿,一秒的时间被拉到无限。
他眼睁睁的看着对面的凡人伸出手臂,掌心刻印着金色符咒的手掌,竟然丝毫不畏惧被鬼气侵蚀一样,生生抓向他的白色长服。
那手掌紧紧的扣住了他的手臂,甚至让已经死亡数百年的他,重新感知到了疼痛。
火焰灼烧般的痛苦从臂骨上一直蔓延到魂魄深处,阴差甚至没忍住张开了腐烂的嘴巴,发出了低沉凄厉的嚎叫。
与阴差的挣扎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燕时洵始终胜券在握的傲然。
“猜对了。”
燕时洵看着在自己手掌下逐渐燃烧,像是被火舌燎到边缘而开始焦黑卷曲的白色孝布,在确定了心中猜测的同时,却也忍不住眼瞳一缩,心下悚然。
他能够直面阴差而不被鬼气伤害,是因为他天生的恶鬼入骨相。
但是此时支撑起他符咒力量的,却是邺澧借给他的。
虽然他不清楚,为什么在所有神明都身死道消的如今,邺澧还能够作为鬼神留存。
但是,邺澧的力量虽然阴冷带着死亡的气息,却也同样纯粹。
与厉鬼繁杂污秽的力量不同,邺澧的气场坚定而有力。
那是感悟大道才会拥有的正气,被天地承认的存在。
所以,在发现不仅是恶鬼,就连阴差都会被这份力量所伤及甚至焚烧殆尽,一如恶鬼的时候,燕时洵心中就产生了怀疑。
邺澧是与生死有关的鬼神,如果这些阴差真的是地府阴差,那某种程度上应该是与邺澧同在一方阵营,又为何会被邺澧的力量所伤?
此时,当燕时洵近距离看着手掌下抓住的阴差时,忽然得到了答案。
他最开始的直觉是正确的。
这些阴差浑身腐烂,气息杂乱污秽,哪里像是地府公务人员?反倒像是被押送的囚犯,与那些恶鬼无异。
“你已经不再是地府阴差了吧?”
燕时洵没有被阴差脸上逐渐脱落的烂肉狰狞所吓倒,他笑着,平静问道:“你已经是恶鬼了。”
这话一出,拼命在燕时洵手中挣扎的阴差僵住,看向燕时洵的目光堪称悚然。
区区一个凡人,区区一个凡人……为什么!
而整片公路上,都徒然一静。
就像是最不愿意与人言之事,忽然之间却被一个没看在眼里的渺小之人点破,戳穿了真相。
阴差们感觉到惊惧和愤怒在胸臆间涌动。
他们终于严肃的看向燕时洵,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个凡人,与他们之前所有曾经见过的驱鬼者和道士都不尽相同。
甚至这份力量……这真的是凡人能够拥有的力量吗!
划定阴阳,阻碍阴路,伤及阴差鬼吏。
燕时洵的存在开始让阴差们忌惮,他们互相交换眼神,从彼此腐烂冰冷的脸上,看到了对方的意思。
阻碍者……不可留!
下一刻,异变突生。
原本被阴差们手中锁链拴着的恶鬼们,竟然爆发出了更加凄厉的高声哀嚎,束缚住它们的锁链飞速向内收紧,勒进它们皮肉甚至折断它们的骨头,最后整个恶鬼都像是被挤压到极限的气球,猛然爆裂开来。
血花四溅,碎肉喷涌。
恶鬼一个接一个的爆开,在无人的公路上不断发出“砰!砰!”的声音。
血雾如水霜,丝丝缕缕的笼住一片天地。
燕时洵只觉得视野中变成了一片模糊的血红色。
他错愕的看着所有恶鬼都死在了阴差手中,原本拘束恶鬼的阴差,此时比恶鬼更加可怖。
惩罚罪孽的存在被力量蛊惑,心中的不满与贪婪,在失去管理者的地狱肆意生长,无法抑制。
于是有一日,他们忽然想到——如果我将这份力量,据为己有呢?
于是所有的恶鬼,都变成了阴差们增强力量的来源。
恶鬼灰飞烟灭,它们魂魄上的罪孽与因果因此而转移到了阴差身上,一日复一日的腐蚀他们的身躯,让他们原本威严的面孔变得腐烂狰狞。
阴差们畏惧,唯恐被天地感知到自己的所为,于是他们孝布加身,白纸覆面,尽力不露出丝毫错漏,想要躲避过天地的责罚。
他们的行事一直顺利。
直到,滨海市郊外的山上,原本应该作为定点的鬼山不知去向,而执念深重的新丧亡魂引动了鬼气,竟然将阴路引向了未知的方向。
鬼气吞噬着新丧亡魂,阴差漠然等待,不急不躁。
只等那亡魂被鬼气彻底吞没,阴路就会重新回到正轨,他们就可以通往原本的目的地。
只要再等等……
可是这一等,却只等来了那新丧亡魂与鬼气的牵连断开,而阴路之前,狂妄却手握恐怖力量的凡人,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阴差们不知凡人的身份,但他们却达成了一个共识。
——绝不能因为一个凡人泄露消息,就让他们暴露在大道之下。
必须将这凡人杀死在此处!
青筋与血色迅速在阴差们失去了遮面纸的脸上蔓延,让本就狰狞的面孔彻底失去了人形,骇人如妖魔。
一地血肉中,千百阴差冲向阴路前方,以自身的力量猛烈撞击着被燕时洵划分开的界限,将这碍事之人杀死在此处,再无后患。
而在阴差后方,马蹄刨动,马鸣嘶声,长矛被重新举起,缓缓向前。
原本驻步等待的阴兵,继续向前。
他们古老的铠甲下看不到面孔与皮肤,所有的模样都被黑暗所覆盖,像是盔甲下原本就没有脸,只是鬼气侵蚀了亡者迷茫的魂魄,古战场上游荡不知归处的亡灵,被心怀恶意的阴差收押为己用,从此魂魄被束缚,浑浑噩噩行走在阴路上,不知是要前往何方。
看不到尽头的庞然队伍涌动,阴气凝聚几乎变成了实质,全都猛烈的扑向燕时洵身前的界限,一次又一次的冲击。
而在这样的重击之下,千万鬼魂的死气与符咒的生机相对抗,阴与阳相互斗争拉扯,都想要吞没彼此。
不断向前的阴兵就像是锋利的矛戈,发起一次又一次的冲锋。
燕时洵长剑横于胸前,眼神坚定锋利,没有丝毫退缩,悍守此地。
一夫当关,万鬼莫开。①
但是符咒有其极限。
燕时洵相当于力量的载体,他借用了邺澧的力量,却并非邺澧本人,所以施展出来的效果有其限度。
寻常道士就算是对敌一位阴差,都已经足够吃力,甚至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命来。
即便是海云观的得道高功,面对阴差也谨慎不敢大意,知道稍有踏错,就会迎来死亡。
从来没有听说哪个凡人,以肉身可抵阴差之力。
——更遑论燕时洵此时面对的,几乎曾经地府中全部的阴差!
有记载以来,从未有万千阴差阴兵敌对唯一一个凡人之事!
阴兵压境,燕时洵却依旧咧着唇角在笑。
哪怕身前无形的屏障,依旧有裂纹在迅速蔓延开来,像是被击碎很快就要碎裂成万千碎片的玻璃。而他手中的符咒也越来越浅淡,金光逐渐降低微弱了下去。
但是燕时洵,始终没有一丝慌乱表露出来。
“想要冲撞人间?”
燕时洵嗤笑:“痴心妄想!”
地狱有万千阴兵,但人间也有万千驱鬼者。
而他,是第一道也必须是最牢固的防线。
在他的身后,是节目组所有人,是兰泽与成景,是救援队与各部门众人,还有滨海市千万生命。
无论哪一条,他都绝不允许这些已经堕落成恶鬼的阴差,越过阴阳的界限,伤及人间!
一双双血红的眼睛注视着燕时洵,阴差腐烂的脸上,一张张诡异渗人的笑容扬起。
“阴兵借道,自然,生者,死!”
嘶哑阴森的声音落地,整道界限开始剧烈的颤抖,终于承受不住阴气的开始一点点溃散。
金色的光点散落,纷杨如雪花。
“咔……嚓!”
裂纹最终破碎,看不到的屏障轰然倒塌。
白布下的血色骸骨,直掏向燕时洵的胸口,似乎想要直接用锐利的骨爪破开皮肉,掏出下面跳动着的温热心脏,让这胆敢阻碍阴路的凡人,在痛苦中满怀悔恨的死去。
但,不等触及到燕时洵的一片衣角,从远处忽然响起愤怒的暴喝。
“尔敢!”
低沉冷冽的声线裹挟着怒气与狂风,直从后方而来。
燕时洵本来还在肌肉紧绷的戒备着冲过来的阴差,下一刻,忽然感觉到腰间一紧,有人扣住了他的腰身将他向后拉去,然后撞进了一个冷冽坚实的胸膛。
像是巍峨山岳,顶天立地。
有他在,天地就永远不会倾倒,人间有救。
燕时洵心中泛起疑惑,但很快意识到这声音的主人,是邺澧。
他错愕抬头看去,从这个角度,却只看到邺澧紧绷着的下颔线。
邺澧死死抿着的唇像是在积蓄着怒意,长眉斜飞,鬓边一道道黑色玄妙的纹路涌动,狭长的眼眸凛冽更胜寒冬。
他紧紧将燕时洵扣在怀中,有力的臂膀将心爱的驱鬼者护得密不透风,而看向对面的目光冰冷肃杀,凶戾的杀意毕现。
他抬起结实有力的手臂,骨节分明的手掌直指向前,迅速结印。
繁复而玄妙的轨迹引动了所有的阴气与生机,像是海浪拍堤岸,发出巨大的轰鸣。
阴差们满目惊诧,看着忽然出现在此的男人,恐惧从魂魄的最深处升腾而起。
他们早就死亡,却在这一刻,重新感受到了将要死亡的恐惧。
不是曾经在面对阎王时的恭敬与畏惧,而是……更深处的,更接近生死阴阳,来源于魂魄本身对于生死的恐惧。
而最接近燕时洵的、只差一步之遥马上就会触碰到燕时洵的那个阴差,更是连发生了什么事情都没有搞清楚,狰狞的面目上还带着错愕,就已经在邺澧的怒视之下,颤抖着化为了一滩血水,砸落在公路上。
令其他阴差更加惊惧,不知这人究竟是谁,怎么会拥有如此力量。
……不。
他们知道。
只是那个猜测被颤抖着压进了口舌之下,不敢承认事实。
酆都……大帝。
与天地大道同在,感知日月阴阳,自为受籙。
超越五行,飞升八卦,在九之外,取得大圆满之境。
一切人神鬼,皆在其下,尽听差遣。
酆都军所过之处,无不胆寒俯首。
有些年代久远的阴差,只要稍微想象曾经酆都还出现在人间审判生死时的景象,就忍不住发起抖来,看向前面相拥两人的目光也不由得流露出恐惧。
怎么……怎么可能会是酆都!
酆都已经百年不理人间,更言人间无救,不值得酆都门开。
别说酆都的存在已经渐渐消弭于人间,很多年轻道士甚至以为酆都不过是一个传说。
就连他们阴差,都已经百年未见酆都之人行走人间。
早已经闭山不出的酆都大帝,为什么会出现在此!
有的阴差却忽然间回想起——阻碍他们的凡人,原本所持有的力量……似乎就与此时席卷天地山林的恐怖力量,有所相似。
只是因为这凡人身带鬼气,遮蔽了原本的命盘,甚至让他们看不清这凡人究竟是生人还是恶鬼,所以才干扰了他们的认知。
就连阎王都已经身死道消的此时,酆都大帝又怎么可能出现在人间!
这样的想法让阴差们忽略了最明显的真相,始终没有意识到燕时洵与酆都之间的联系。
直到此时。
直到酆都大帝就出现在他们面前,震怒惊动天地。
阴差们突然生出难言的悔意,更有阴差仓皇悲鸣,认为是天地发现了他们的存在,所以才会请动酆都大帝,来审判他们的罪孽因果。
毕竟酆都之前,所有罪恶皆得审判,所有因果皆得公正。
没有酆都审判不了的人神鬼,阴阳五行皆在酆都之下。
阴差们猜对了酆都大帝的来意,却猜错了原因。
——哪里是天地请动了酆都。
是酆都大帝震怒,为保护心爱的驱鬼者而来。
阴差们面目惊恐狰狞,在这几乎毁天灭地的威压之下,求生欲本能的转身便逃。
残留的恶鬼被阴差践踏而过,满地的碎肉折骨和痛苦哭嚎。
阴兵座下马蹄烦躁敲击地面,惊马转身疾驰,矛戈相碰发出混乱嗡鸣。
整支漫长看不到尾的阴兵,竟然就这样溃不成军,散沙一般四散开来。
但是阴差已经顾不上这许多。
他们包裹在白色孝布之下的身躯颤抖,血红的眼球几乎瞪到从眼眶中脱落下来,魂魄紧绷充满惊骇。
唯有他们的脚步,没有一刻敢停止。
死亡的阴冷从身后迅速传来,刀锋寒芒直抵后脖颈。
阴差们甚至有种感觉,只要自己稍一回头或是停顿,就会被来自身后的愤怒击杀,血溅当场,魂飞魄散。
原本寂静的山林间,回荡起恶鬼阴差哭嚎,交替重叠,呜咽渗人。
狂风与黑雾在邺澧脚下升起,原本阴阳争锋的公路,竟然迅速被蔓延开来的黑暗吞噬,整条公路连带着山林,都迅速坠入其中。
被邺澧护在怀中的燕时洵清晰的看到,就在邺澧身侧,一个个绰绰鬼影出现。
那些鬼影沉默的立在邺澧的身后,身披精锐铠甲,凛冽寒光如雪。
他们就像是追随将领的士兵,在战场上血战厮杀出的十万精兵,却在主将面前心甘情愿的低垂下头颅,献上自己所有的忠诚。
主将生,他们跟随驰骋沙场,为国为民。
主将死,他们追随黄泉阴台,悍守阴阳。
一道道黑色的鬼魂凝实在邺澧身后,他们整齐排列,不发一言就已气势惊人。
那是生前真正见过血,尸山血海里拼杀出于的气势,锐不可当。
大军压境,惊天动地。
肃杀威严的气势席卷整片山林与公路。
即便是被远远保护在公路另一侧的官方负责人等,都能隐约在凌晨太阳升起前最深的黑暗中,看到几道模糊鬼影。
几名保护众人的道长们心中焦急,不断的伸头向远方看去,想要知道如今局势如何,燕道友能否将阴路拦截在此,避免那些恶鬼阴差进入滨海市区人口密集之地,危及市民。
被留在路边的兰泽,也隐隐约约感知到了阴路散发的鬼气对他的感召,他的神智甚至有一瞬间的模糊,被鬼气蒙蔽了神魂,浑噩抬腿想要迈向阴路。
成景愕然拽住兰泽,将他扯回自己的怀中。
感受到爱人的温度和疯狂跳动的心跳,兰泽这才恍然回神。
成景的脸上满是对差点失去爱人的后怕,紧紧将兰泽拥在怀中不肯放手。
路星星焦急的连蹦带跳,恨不得自己直接冲过去,也比在这里干着急等待强。
而被所有人密切关注的公路这一侧,燕时洵还在邺澧的怀中,好几秒都没有反应过来为什么邺澧会突然出现,身后又为什么会跟随这许多士兵。
燕时洵看得出来,这些出现的鬼士兵,与阴路之上仓皇逃离的阴兵不同。
阴路之上的阴兵本来惊人的架势,在新出现的大军面前,比对之下简直是散兵游勇,一盘散沙。
而这支大军,却是真真正正经受过千锤百炼的精锐。
无论是生死还是其他,都已经撼动不了他们。
他们沉默不语,只忠诚追随。
从残阳如血的古战场上走下来,他们魂魄中,只剩下一个坚定的执念——
为主将,冲锋!
在此之上,震撼天地,诘问大道!
邺澧紧紧怀抱着燕时洵的腰身,差点失去驱鬼者的恐惧悉数化为惊怒。
他的目光如利刃,直指向前方四散奔逃的阴差阴兵,此时,刀锋出鞘。
“扰乱阴阳生死者,无有存活之意。”
“此为,酆都判。”
低沉冰冷的声音落下。
与此同时,邺澧结印的手掌重重挥下。
顿时,黑色的雾气化作狰狞巨兽,张开血盆大口直扑向逃跑的恶鬼阴差。
而旌旗烈烈,寒光凛然。
将士们手中刀剑出鞘,铁甲动地而来。
长剑高高扬起。
阴差跌倒在地面上,惊恐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剑锋挥下。
腥臭的血肉喷溅满地。
惊马被斩断马腿,阴兵跌落马背。
长矛斜里刺来,将阴兵捅了个对穿,鲜血蜿蜒而下,长矛上的尸体成为了新的旌旗。
灭顶而来的威严和重压,让群鬼惊惧到神魂俱裂。
但是无论怎样疯狂的逃跑,都逃不出十万精锐的围剿。
一个个阴差在长剑下哀嚎,血肉涂抹于地。
群鬼哀嚎,回荡山林,惊飞夜鸟。
天地垂眼,默许酆都所为。
而燕时洵难得愣神的看着在眼前发生的一切,一时竟然反应不过来。
突如其来的压倒性胜利就像是一块不属于思维拼图的碎片,让燕时洵无论如何都无法将错误的拼图拼回原本的地方,理顺不了整件事的脉络。
燕时洵甚至忘记了此时自己就被邺澧拥在怀中,力道之大,几乎想要将燕时洵与自己融为一体。
邺澧无法忘记,因为燕时洵不想让他插手,而将张无病等人交给了他,让他保证众人的安全在原地等待。
他虽然不情愿,但也更加不愿让他的驱鬼者受到限制,于是应了下来。
但是,他在远处却忽然察觉到,自己借出去的那份力量竟然在迅速消耗流失,而燕时洵似乎陷入了苦战之中。
因为担心燕时洵再一次以伤换伤,像之前那样在医院躺了半个月才伤好,所以邺澧前来查看。
却没想到,那一眼,几乎让他肝胆俱裂。
——竟有恶鬼,想要伤及他的驱鬼者!
狰狞鬼爪甚至距离燕时洵不足几寸,很快就会伤害到燕时洵。
惊怒之下,邺澧手结酆都印。
酆都门大开,十万旌旗重现人间,大军压境。
恶鬼四散逃窜,却终究不敌精兵锐气,被斩于剑下。
公路和山野间,到处都洒遍了群鬼的鲜血碎肉。
燕时洵注视良久,才恍然回神。
“你……”
燕时洵转过头,抬眼向身侧看去,神情复杂。
“这就是,你借给我的力量吗?”
十万阴兵……这才是,真正的阴兵借道!
之前那些阴差与这相比,不过污秽。
燕时洵心中震撼,对邺澧的猜测更加深重。
但邺澧在听到燕时洵的声音之后,原本冰冷锋利的面容,竟然一点点缓和了下来。
他冷冽的俊容上重新浮现出笑意,温和的低下头去,回应自己的驱鬼者:“不。”
“我能够借给你的力量,是包括我在内的全部。”
“只要你想要……任由索取。”
“唯一一个前提,就是。”
邺澧轻轻握住了燕时洵的手掌,轻声却郑重的向他做出了自己的承诺:“你与我同行。”
“直到抵达生死,穿越生死……无论是人是神是鬼,我都跟随。”
燕时洵抬眸与邺澧对视,却只觉自己落入了一片浩瀚天地之中。
日月星辰皆在此运行。
但是从他落进了那一片天地之后,日月星辰,就皆因他而运行。
第182章 晋江
燕时洵注视着邺澧,几乎被那双眼眸中的光亮吞没。
邺澧将神名借给了他,因此此时,大道尚与他同在。
透过那双眼眸,燕时洵像是看到了堆积了千百年的死亡,可是最深的黑暗里,却升腾起唯一一点光亮,刹那间深海燃烧起火焰,冰雪消融,火山岩浆喷薄而出,整片黑暗,亮如金乌燃烧。
而倒映在双墨色眼眸里的……是自己的面容。
燕时洵感觉到了难以形容的疑惑,他隐隐约约觉得,邺澧所说的话并非神与人之间的对话,而只是单纯是两个人没有任何距离的低喃。
邺澧不需要自己的供奉,也不想要人间香火……那他,想要什么?
十几年前,在看到父母的眼泪和恐惧之时,燕时洵就明白,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付出,他们所有的笑脸和关爱,都想要得到对等的东西。
比如可以与人炫耀的资本,比如可以通过孩子看到的可以希冀的美好未来。
后来,燕时洵走街串巷,接触到了三教九流各色人等,无论是富贾一方的豪奢,还是老城区守着小摊维持生计的普通人,都有着相似的情感,他们都有想要得到的东西。
争分夺秒的学者想要一天有二十五小时,创业总裁想要健康的身体,母亲惦念着的孩子想要的新书包,父亲发了工资喜气洋洋的去割了两斤肉给家中女儿做红烧肉……
人间烟火,不外如是。
燕时洵看得懂他们,却不知道自己在除了驱邪镇鬼,守护其他生命平安之外,想要的是什么。
他也曾在结束了委托,将上身恶鬼驱散之后,坐在小巷的老树下静静的看着喜极而泣相拥的一家人,心中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我想要的,是什么呢?
也许是那顿没能吃上的,李乘云亲手做的元宵。
也或许是再见李乘云一眼,告诉他不必担心自己,他不再是十几年前那个小少年了,就算一个人也可以照顾好自己。
虽然,偶尔也会在烟火热闹的间隙,忽然感到从心底深处蔓延上来的孤独……
无人与我立黄昏,无人问我粥可温。①
燕时洵不知道。
当局者迷,他看不清自己。
但这一刻,燕时洵看不懂的人里,还要再加一个。
——邺澧。
邺澧想要什么呢?
鬼神在乎的东西,邺澧都拒绝。
邺澧能够沟通天地大道,世上还有什么是他想要而得不到的呢?
燕时洵的眼眸中,难得浮现出一丝迷茫。
“你……”
他看着邺澧的神情复杂:“你的意思是,想要和我一起同行?”
图什么?
他和其他日进斗金的驱鬼者不一样,他口袋里的钱永远只能维持普通生活而已。
即便张无病支付给他的酬劳不菲,过往也有很多家庭条件不差的委托者不容他拒绝的塞给他很多酬劳,但是燕时洵从来不在意,看到谁需要就给对方打了过去。
比如那位意外而死的医生的父母。
燕时洵不需要这么多钱,他对物质的要求程度很低。
所以他乐得看到那些钱在真正需要的人手里,帮助那些人重建生活。
和他同行……可是竹篮打水,什么都得不到。
“即便是道士们请借神力,所能借来的也不过是些许残留在四方神位上的力量,降神术更是早在百年前开始,就再也没有人成功施展过,人间早就没有了神明的痕迹。”
燕时洵诚恳道:“无论你想要什么,海云观或者其他大门派,能够给你的东西都远远多于和我在一起所得。”
邺澧已经不像是刚刚震怒之时的冷冽肃杀。
心爱之人在怀,连带着他也沾染上了人间的温度。
“我想要的很少。”邺澧语气中带笑:“我只想要你。”
“有你就已经足够。”
足够慰我千百年失望与冰冷。
“能培养出李乘云,海云观确实很好,但是……海云观没有你。所以时洵。”
邺澧低低笑着,带起胸膛一片震动:“下次再想要说服我的时候,记得找一个有你的。”
“比如,我看你那个小院子就不错。”
燕时洵:“……???”
燕时洵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他曾经看过的推销员,并且是非常有良心,生怕对面吃亏的那一种。
只是与推销员不同的是,他疯狂向对面推荐别家,对面却疯狂表示自己就要这一家。
燕时洵有些怀疑,难道神明与凡人之间有这么大差距吗?为什么想的东西截然不同。
他感受到了难言的烦躁,一向能够看清真相的思绪卡了壳,像是石子卡住了齿轮,没办法继续运行下去。
这样的情绪让燕时洵感觉血液向脑部的供血都加快了,身体温度上升,脸颊发热甚至连耳朵都红透。
“啧。”
燕时洵摸了摸自己热得和暖手宝一样的耳朵,烦得不知道应该做什么。
但也亏了这个动作,他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到现在还在邺澧怀里。
燕时洵果断推开邺澧:“行了,你那些阴兵差不多结束了吧?”
“道长们过来了,阴气太重,和我不一样,他们承受不住。”
燕时洵平静道:“是时候鸣金收兵了。”
他回身向公路另一侧看去。
远远就可以看到,好几名身着道袍的海云观道长,正在急速向这边跑来。
看来这边的动静已经惊动了另一侧的人,很快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过来。如果不收敛好浓重阴气,会对他们的身体造成负担。
燕时洵皱了皱眉,严肃看向田野之上。
弥漫开来的血雾和腥臭气味中,之前还高高在上的阴差已经如丧家之犬般狼狈奔逃,但依旧逃不出精锐大军的长刀范围。
很快,整片山野就逐渐安静了下来,那些恶鬼的哭嚎和阴差求饶的声音,都渐渐弱了下去。
只剩下深秋的冷风从旷野上吹过,带来阴冷的寒意。
冷风从燕时洵因为剧烈动作而松散的衣服缝隙中钻进去,原本温热的肌肤碰到凉风,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燕时洵抖了抖。
邺澧立刻就注意到了他的模样,原本退后的脚步重又上前,抬手摸了摸燕时洵半隐在发丝下的耳朵。
柔软的,热的……
邺澧晃了晃神,修长冰凉的指腹几乎克制不住想要揉捻指下的软肉,但他还是凭借着恐怖的意志力控制住了自己,没有惊动燕时洵,让还没有彻底落进猎人陷阱里的大猫猫受惊跑走。
“穿的太少了。”
邺澧回神,皱了皱眉:“深秋郊外,温度太低了。”
阴气也是造成此地格外寒冷的原因之一。
他不动声色的掀了掀长长如鸦羽的眼睫,冷漠看向旷野上的十万阴兵。
像是得到了某种讯号,扫荡完战场的精锐大军沉默后退,原本凝实的身躯溃散成丝丝缕缕的黑雾,与黑暗环境融为一体,很快就有序的逐渐消失不见。
正如来时一样寂静无声。
而说着话,邺澧平静收回视线,极为自然的手掌滑下,帮燕时洵整理了一下衬衫,抚平上面的皱褶,又平静的帮燕时洵拢好了大衣。
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燕时洵能够清晰的感受到邺澧冰凉的手掌,甚至连对方手指游走的轨迹都能够感觉得出来。
带着一点漫不经心的微凉,像是冬夜守着火炉温热时的一丝醒神凉意,令人记忆深刻,下意识给出了反应。
过大的温度差,让燕时洵忍不住绷了绷结实的腹肌,瑟缩了一下。
但不等燕时洵皱起眉出言,邺澧就已经刚好卡在他所能接受的限度上,沉稳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
那种莫名其妙的诡异氛围也随之消散,让燕时洵松了口气。
脸颊和耳朵上的热度也渐渐退去。
燕时洵迅速收拾好了情绪,等他再重新抬眼看向前方时,就发现刚刚还在的精锐大军,竟然荡然无存。
只剩下无人的旷野,寒风吹过,枯枝草叶籁籁抖动,轻微的声响更加显得天地寂寥空旷。
唯有地面上到处遍布的血液碎肉和恶鬼枯骨,还在证明着刚刚的一切并非一场错觉。
燕时洵:“……?”
邺澧什么时候让这些阴兵撤退的,他怎么没注意到?
不过,他只是提了一句,邺澧就放在了心上……
燕时洵皱起了眉。
他总觉得,邺澧对他的态度太奇怪了。他一个凡人,能对神明有这么大的影响力吗?
事出反常必有妖。
燕时洵在心中暗暗记下疑惑,但同时也意识到,邺澧对他也造成了影响,甚至让他没有注意到阴兵是何时撤退的,失去了对环境的警惕性。
这足以让燕时洵戒备。
但不等燕时洵再问出口,另一侧的道长们就已经赶到。
燕时洵听到了脚步声一转身,就对上了道长们一张张目瞪口呆的脸。
道长们来的时候,离老远就看到了旷野之上浑身缠绕着黑色雾气的阴兵,也看到了两方之间的互相拼杀。
不,那根本就是一方压倒性的胜利,另一方连反抗的力量都没有,只能等着长刀落下,血肉喷溅。
即便是阴差,也逃不了死于刀下。
这让道长们心中大骇,一时间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竟然让地府阴差与阴兵自相残杀。
因为没有看到前因,再加之酆都早已经百年闭门,没有人再见过他们的踪迹,甚至已经渐渐成为了传说,被年轻一代质疑真实,所以道长们根本没有想到这两方阴兵根本不是同一阵营的可能。
他们看到的,就是地府之人分成了两派,一方在屠杀另一方。
其中一位道长当时就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福生无量天尊!这,这,这……”
这几位道长都是多年来一直追查阴路方位的,比燕时洵更加了解阴差押送恶鬼一事。
即便阴差的举动奇怪,也吞噬镇压地府的力量增强自身,但是在他们看来,这都是地府自家事,并没有想到阴差早就已经随着阎王死去而有了二心。
监守自盗。
“这是在内讧吗?”
一位道长忧心忡忡:“我们要不要上前?”
地府到底执掌着阴阳轮回,如果地府真的出了事,死去的亡魂无法往生,都堆积在人间,那绝对是一场灾难。
这位道长想要从根源上杜绝这种可能。
但是其余道长注视战场片刻,却有些迟疑:“……等等再看。”
“燕道友就在前方,但一直没有动作。”
道长遥指前方的燕时洵:“燕道友还在和友人聊天,看起来情况并不紧急。”
“我等毕竟没有看到之前的情况,还是向燕道友问明情况之后,再做决定,这样妥当些。”
达成了统一想法后,道长们就迅速上前,想要与燕时洵汇合。
结果刚一靠近,还没等说话,就看到了燕时洵身边高大的男人凑近了燕时洵。
男人微微弯下腰,墨色的长发从肩膀滑落,低垂下的眉眼间笑意柔化了锋利,抬手细心的为燕时洵整理稍显凌乱的衣物,还摸了摸燕时洵的耳朵,态度很是亲昵。
燕时洵并没有拒绝,看起来态度也很是平常,还在与对方低语。
而从风中隐约递过来的话语中,道长们还听到了天冷加衣服之类的话。
再强大锋利的人,也有自己的软肋。
那是他心甘情愿为之付出所有情感和柔软之人。
所有道长齐齐停下了脚步,目光不断游离在燕时洵和这个男人之间。
“燕道友……”
好半天,才有道长颤巍巍出声:“是,是谈恋爱了吗?”
“和,和这个人吗?”
几名道长中,唯一一个因为自家徒弟崇拜燕时洵而对他多少有些关注的道长,艰难的吞了口唾沫:“没,没听燕道友提起过啊。”
“而且,性别是不是不太对……是朋友吧?”
那道长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自己闭了嘴。
朋友之间……会亲密至此吗?
道长想了想自己和友人之间日常弹琴论道的场景,又试图想象了一下友人要是像这个男人一样的举止……
他抖了抖,目露惊恐。
但其他道长的疑问,反倒激起了一名与宋一道长一脉交好的道长的叛逆心。
他重重一哼:“怎么了?我们又不是全真派,谈个恋爱怎么了,你们是从棺材里挖出来的老古董吗?这都要说?”
“恋爱自由没听说过吗?”
道长一梗脖子,硬气道:“燕师弟想和谁谈恋爱就谈,关你们这些老家伙屁事!”
其余道长:“…………”
嗯……不愧是与李道长那一脉交好的道长,连脾气也和李道长如出一辙的暴躁。
这一脉真的让人又爱又恨,天资高到其余人望尘莫及,却偏偏个顶个的脾气不好。
李道长就不用说了,他要是生起气来,连监院都拎起来揍,他弟子宋一道长就算是年轻一代佼佼者,四十几了还被满山追着打,经常被游客震惊围观,也算是海云观一景了。
还有游客特意跑来想要看宋一道长被揍,没赶上还会遗憾的问道观里的小道士,揍道长的节目哪天有表演,搞得小道士人都疯了,大喊我们是正经道观没有这种节目!
宋一道长倒是个严肃不苟的性格,但偏偏门下的入室弟子路星星是个不靠谱的,于是他们师门依旧每天揍徒弟追着满山跑。
整个海云观都已经习惯了。
就连这个与宋一道长关系好的,都连带着被影响成了这个性格。
那道长还在维护燕时洵和“燕时洵的恋人”。
“年龄光长褶子没长修养,别人恋爱干尔等何事?管那么宽要不明年马道友不用设立结界了,台风一来就把你放海面,当时就遮住了整个海岸线。”
道长横眉立眼,抬手一指邺澧:“就这长相,和我家燕师弟不般配吗!多有夫妻相啊!燕师弟不找这样的,难道找你吗?脸可大。”
其余道长:“!!!”
可以了!闭嘴吧!知道了!
唯有早就注意到几名道长之间争论的邺澧,眼眸染上了笑意。
海云观……真是不错。
下次如果这位道长请神,回应一下也占不了太多时间。
邺澧默然想着。
而道长们接连承受了几波精神攻击,等走到燕时洵面前时,明明根本没打过架,却一副体虚力竭的心累模样。
燕时洵:“?道长们在来的时候遇到了什么吗?”
道长们:“……唉。”
别提了,不想回忆,他们怎么会有个这么暴躁的道友?简直洗脑,他们现在脑海中还回荡着“脸可大人可宽干你们何事”的声音。
维护“燕师弟恋爱”的那位道长,亲亲热热的上前,伸手就从怀里掏出一枚法器,直接拽过燕时洵的手,往他手掌心一拍,豪迈道:“份子钱!”
燕时洵:“……???”
他觉得他和这位道长对于“份子钱”的定义,可能不太一样。或许这位道长想要说的是见面礼?
看到燕时洵疑惑的模样,那道长本来消退下去的维护之意又熊熊燃烧了起来,看着燕时洵的眼神简直堪称是慈爱。
道长之前就听说了,乘云居士只有这唯一一个弟子,结果多年来乘云居士下落不明生死未知,这个弟子也没有认回海云观,一直孤狼一样独行。
说不准燕师弟一直都没有体会过被师门保护的安全感,才一副根本不相信有人支持他恋情的模样。
这么一想,燕师弟也太惨了!
道长护短的心思一起来,连带着看身边其余几位道长的眼神都不对了,带着谴责。
其余道长:“???”
福生无量天尊!你在想什么呢?别乱想!!!
但道长已经拉着燕时洵的手,语重心长的道:“燕师弟,有什么困难就和师门说,乘云居士不在,我等就是你的师门中人,随时准备为你撑腰,你放心大胆的做想做的事情,不用顾虑别人的目光。”
说罢,道长又掏出一沓黄符,直接往邺澧手里塞:“别客气,和燕师弟好好的。”
燕时洵一头雾水,邺澧却轻轻笑了起来。
“你叫什么?”他低沉的声音响起,主动询问这位道长的姓名。
“我姓王。”
道长一副面对自家人,诚恳亲切的模样,道:“要是有什么事情,直接来海云观找我,我要是不在就找我徒弟,一样的。”
“当年乘云居士带你回海云观的时候,我还没有出师,跟在我师父身边做个小道童,没在观中,也没有看到你。”
道长看向燕时洵的眼神带着感慨:“之前倒是听宋道友提起过你,没想到你已经长到这么大了,时间过得真快。”
想了想,道长还回忆着自己印象中年轻人的模样,僵硬生疏的向燕时洵握了握拳,干巴巴的说:“加油,冲压。”
他记得,之前路过商业街的时候,就见过年轻的女孩这么祝福有了恋情的朋友。
虽然他不懂“冲压”是什么意思,但总归是年轻人搞出来的新奇东西,跟着说准没错。
道长:我刚骂完身后这堆人是老古董,绝不能暴露我也不太懂年轻人时尚的事实,不然就太丢脸了。
燕时洵看着手里的法器,沉默了好半天,才低低笑了出来。
“谢谢,王道长。”
燕时洵眸中带着轻柔的笑意:“如果王道长有需要帮忙的,就来找我吧。”
那句不伦不类的“冲鸭”,让燕时洵认为这位道长应该是想要贴合年轻人的用词,结果搞了个乌龙,误用了“份子钱”这个说法。
但是,王道长在乎他的感受,愿意为了他而调整态度的事,燕时洵还是领情的。
燕时洵不随意与人结因果,但是这份带着暖意的因果,他愿意接下。
王道长和燕时洵的理解虽然南辕北辙,但依旧愉快的达成了共识。
看着燕时洵和邺澧“小两口”和谐相处的模样,王道长还得意洋洋的扫了眼身边的道长们。
那眼神简直是在说:看见没?事业爱情双丰收,这么优秀的年轻人,我家的!
其余道长们:“……”
有道长痛苦捂眼。
监院,监院我申请换个工作!
几人之间的寒暄很快结束,燕时洵也正色向道长们简要说明了刚刚的情况,解释了那些阴差的事情。
“什么!”
道长震惊:“怎么会这样,地府无人管理这种事情吗?”
燕时洵与邺澧对视一眼,没有说明阎王已死的情况。
天机不可泄露。
在没有足够的力量支撑的前提下,或是大道认为此人没有资格窥得天机,那此人在听到天机之后将要面临的,就是生死绝境。
不少得道之人都曾试图窥见天意大道,但是其中一部分,都在窥见的那一瞬间身死。
即便如李道长那样道法高深,也几乎濒死。
燕时洵此时若是说出了真相,才是在害道长们。
所以,他只平静垂眸:“不可说。”
道长们了悟,郑重的点了点头。
“我懂了。”
其中一位道长感慨的向燕时洵一抱礼:“辛苦燕道友帮助我等解决阴路之事。”
“若今夜没能守住阴路,让那些已经异变了的阴差进入滨海市。”
道长抬头看向旷野中仍旧残余的血液碎肉,声线下压抑着轻微颤抖:“那就是……我即便身死也不可被饶恕的罪过了。”
海云观以苍生为道,保护生命是他们的责任。
但如果真的因为他们力所不能及,让千万人口的安全被威胁,那道长们就无论如何都无法原谅自己,甚至道心崩塌,即便活着也修为再无寸进了。
王道长也感慨,燕师弟不仅是救了滨海市的生命,也救了他们啊。
在确认过这边的阴路已经彻底解决了之后,道长们赶紧联系官方负责人,告诉对方危机已经解除。
而道长们则手持法器符咒进入了田野公路,开始清理落在地面上的血液和碎肉,驱除阴气,重新恢复此地的生机。
救援队也赶了过来。
整条公路被封锁,救援队和道长们地毯式清理所有的缝隙,确保不会留下一丝阴气影响过路人的安全,或是影响到周围村庄。
地面上的血迹也被冲刷干净,碎肉被清扫成一堆。
在深秋初冬的寒夜里,空气中清爽的水汽味道取代了血液的腥臭,生机取代了死气。
而在山林尽头,一轮朝日,缓缓升起。
最深的黑暗已经过去,整个山野都迎来了光明。
金红色的霞光散落下来,为山林镀上了一层金边,美轮美奂。
再不见昨日的幽暗。
综艺咖被找到的时候,整个人屁股朝外撅着把自己埋在灌木杂草之间,瑟瑟发抖的似乎想要掩盖住自己的身形,却偏偏更像是鸵鸟,顾头不顾尾。
救援队员看到都“噗呲!”一声,乐了。
综艺咖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乍一听见声音,抖得更厉害了。
救援队员见吓到了综艺咖,有些抱歉的蹲下来,笑着道:“放心吧,都安全了。”
“不冷吗?车上有毯子和食物,走吧,灌木丛里没吃的。”他打趣道。
几次过来救援,连队员都已经和节目组众人熟悉了。
综艺咖起于末微,精于人情世故,对于身边人的声音和长相身份都会记住,所以一下就听出来了这声音是救援队员的。
他赶紧把自己的头从灌木丛里拔出来,结果没想到拔到一半……
卡主了。
综艺咖模样滑稽又可怜,像是被缠住了鹿角的大胖鹿。
“哎呀,哎呀!”综艺咖可怜的喊:“我的脖子,头,头!”
救援队员憋着笑上前,拿开横枝交缠的树枝:“拔都拔不出去,所以你是怎么把头伸进来的?”
综艺咖哭丧着脸:“没见过爬上去爬不下来的猫吗?没见过吞了电灯泡吐不出来的人吗?我这算什么,已经很好了好吗!”
救援队员安慰道:“好好,特别好,你别动哈,放着我来,我是专业受过训练的,你放心。”
综艺咖欲哭无泪。
但是旁边的救援队员们都快要笑疯了。
虽然他们还在顾虑着综艺咖的心情,努力不让自己笑出声,但是紧张提起了一夜的心,却慢慢放松了下来。
紧绷和担忧过后,所有人都迎来了轻松的安全感。
包括综艺咖本人……和他屏幕前的观众们。
蹲了一夜的观众,觉得自己脚都快蹲麻了,看到综艺咖和救援队的人在一起,才放下心来。
[讲真,我也快要吓死了。天亮了,我也终于能安心睡觉了。疲惫.jpg]
[只有他的分屏和别人画风都不一样,躲了一夜,好家伙,不愧是你。]
[鹅鹅鹅鹅鹅鹅多敬业啊!请各位综艺节目导演看看他,都到这份上了还不忘拉满节目效果,这个被卡主的姿势也好笑了。]
[所以……灯泡真的能吞进去吗?有点好奇,心动想要试试。]
[???你别随便心动,这档节目的经验告诉我们,凡是“心动”的,最后都变成了“心惊”。]
[笑死,前面的要是真去试了就有意思了。]
屏幕前的观众们都在轻松的聊天,但官方负责人的工作还没有结束。
他的几个手机轮番响起,接了这个还没挂断就接起了另一个,看得旁边第一次亲眼看到特殊部门是如何工作的制服人员们,都大开眼界。
“好像也和我们没什么区别?”
有人嘀咕着:“就是比我们更忙了。”
官方负责人听到了这话,笑着抬头:“当然,我们都是一样的——为了保护生命而奋斗。”
节目组的人很快就都被找了回来,除了路星星安南原他们是实打实的被吓得半死,其余人状态都很好,顶多有几个因为吹了山里的冷风,有些着凉,和救援队一起回来的时候一直打着喷嚏,没一会儿就用完了一整包纸。
感冒是其余人受到的最重的“伤”了。
倒是找到井小宝的时候,救援队员觉得自己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孩童纠结的背着手,软嫩的手指纠缠在一起来回掰,像是在畏惧什么东西,犹豫不敢上前。
救援队员心都化了。
“小朋友,和叔叔一起回去找家长吧。”救援队员掏出糖:“叔叔这有糖吃。”
有些救援队员并不知道井小宝的身份,当时井公馆出事时,他们没去,而是守在了其他地方。
他们看井小宝年龄小,还穿着不太厚的小西装背带裤,有些担忧这么冷的天气,会不会把孩子冻出病来,所以想要赶快带着井小宝回去查查身体。
井小宝犹豫又害怕的开口:“我不敢回去找家长。”
他抿了抿嘴巴,欲哭无泪:“燕燕一定会揍我屁股。”
救援队员:?燕先生家的孩子吗?
“不会的。”
救援队员温声劝道:“别看燕先生看着凶巴巴的,但是他是最讲道理的人了,他不会揍你的。”
这孩子也太乖了,燕先生真会教孩子,也太懂事了。
有些年长的救援队员感慨着,和家里皮猴一样的臭小子一对比,对井小宝的好感度疯狂上升。
还有救援队员向井小宝承诺,要是燕先生要揍他,自己一定拉着燕时洵不让揍。
井小宝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对方:“说话算话。”
救援队员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与厉鬼做约定,于是毫不在意的一点头:“当然。”
毕竟谁家孩子要是丢在山里一夜,家长不得急哭了?怎么还会揍孩子呢?心疼还来不及。
救援队员如是想到。
但是他不知道……
井小宝这一夜,真的在山林里玩疯了。
那不断回荡在山林间的“咯咯咯”稚嫩笑声,就是对恶鬼最恐怖的催命符。
很多恶鬼在魂飞魄散之前,都将这声音印刻进了魂魄,深深恐惧着这个看起来小小一团的孩童。
恶鬼:妈妈我要回家!这孩子比我还恐怖,吓死鬼了!
不,已经死了!
因为燕时洵忙于其他地方,所以没有燕时洵的监管,井小宝开开心心玩了个爽。
直到他发现燕时洵的气息出现在公路上,而整个鬼气构筑的虚假世界破碎,阴气消散,这才想起来……
他是有家长的鬼来着!
井小宝:QAQ
就像是出门尽情玩耍的孩童,带着一身泥巴回家的时候,才想起来害怕。
不过井小宝坏心的找了个看起来就心软的生人为自己背书,他觉得,既然已经做下了承诺,那燕就没有再揍他的可能啦!
井小宝:嘿嘿嘿~
燕时洵和邺澧并肩而行,初升的朝阳将金红色的光芒洒了他们一身。
两人修长的身躯相互靠近,互相低语时,俊美的面容上都带着笑意。
而他们彼此的影子在身后相互交融,成为一体。
从不对他人展露笑容的人,在面对唯一心爱之人,才将柔软一面展现出来,任由索取情感。
也因此十足珍贵。
王道长锤了锤老腰,一直起身,远远就看到朝阳下的两道身影。
他不由得感慨:“多般配啊。”
本来向这边走想要帮忙的道长顿了顿,立刻面无表情的转身就走。
莫名有种饱了的感觉呢,呵呵。
等看到燕时洵两人沿着公路悠闲踱步过来,路星星高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师叔,师婶!”
路星星兴高采烈的迎了上去:“怎么样,都解决了吗?你们受伤了吗?”
简直就像是看到人回来的二哈,嗖嗖嗖的就冲过去,尾巴摇得飞快。
不等燕时洵回答,路星星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不愧是我师叔,真帅!”
路星星:太给我长脸了!以后都有资本和小伙伴们炫耀了!
燕时洵:“?”
邺澧的眼眸中却沁满笑意,满意的分给了路星星一个认同的眼神。
然后他侧眸,看向燕时洵。
“因为是时洵啊,是……我的驱鬼者。”
邺澧的声音很轻,缱绻低喃。
燕时洵觉得脸上有些热。
奇怪,受凉了吗?
第183章 晋江
官方负责人看到沿着公路走回来的燕时洵时,挂断了现场负责人打来说明情况的电话,笑着迎了上去。
“燕先生,这次您解决的太及时了。”
官方负责人诚恳道谢:“刚刚滨大那边统计过全校的情况了,除了几名学生受到了惊吓需要心理辅导,还有两名学生有轻微擦伤之外,没有重伤或死亡的情况。”
“要不是燕先生及时阻断了鬼气向滨大的输送,像大学校园那样人口密集的地带,真不知道会造成怎样严重的后果。”
官方负责人还没有从得到全员平安的好消息里平缓过来,颇有些激动的伸手握住了燕时洵的手剧烈摇晃:“谢谢,真的太谢谢了。”
燕时洵不喜欢与人靠得太近,但是看着官方负责人这样一副激动的模样,也没说任何败坏现在气氛的话,只是笑着,真心实意的应和着官方负责人。
“没有伤亡就是最好的,不过这并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而是所有人共同努力的结果。”
燕时洵也被官方负责人感染了好心情,轻笑着道:“感谢所有为了保护生命而不懈努力的同仁,海云观和特殊部门都辛苦了。”
虽然是分内的事情,但是被人肯定——尤其还是自己尊重的人肯定,心情当然要更加好。
官方负责人笑得眯起了眼睛,昨夜的紧张焦急荡然无存。
此时他看着一副波澜不惊平静模样的燕时洵,心中不由得感慨。
功成而弗居,这就是……燕时洵啊。①
明明他所做下的功绩远远超出同行驱鬼者,明明他力挽狂澜,在必死之局中拯救了千万生命,这份功绩足以为他挣得所有世俗的荣耀,令所有驱鬼者仰望。
但是,燕时洵却统统拒绝了。
就好像他只对生命和因果本身在意,在此之外所有,都是虚无。
但正因如此,才更加令人尊重敬佩。
官方负责人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兴奋,那几乎是死里逃生后的新生。
就在昨晚,滨海市官方被惊动,滨大所有领导层紧张守在屏幕前,滨大附近整片区域被紧急疏散,封锁通往滨大所有的道路……滨海市官方,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就连去往现场的人员,都没有想过能够活着回来。
海云观派去的道长,更是从一开始就抱着以身殉道的信念,做好了尸骨被带回观内的准备。
但,就在这样的绝境中,却偏偏有一线生机,破开了全部的黑暗。
——燕时洵。
昨夜数千人看到了滨大校园内的光芒,像是太阳燃烧了整个黑夜。
壮观震撼,令无数人屏住了呼吸抬头仰望,久久无法回神。
海云观道长们亲眼看着鬼气被扫荡一空,而生机重新焕发。
甚至有道长在那一瞬间,感悟到了大道。
所有人都相信,就算几十年过去,他们仍旧会对这一夜的群鬼夜行金乌坠地无法遗忘。
那是触及魂魄的震撼。
而官方负责人的心情更是大起大落。
他主导指挥着所有特殊部门人员,所有消息汇集在他这里。
前一刻刚听到滨大平安,下一刻就发现公路上迷雾破碎,马道长刚说完鬼气构筑的世界坍塌可以进入救援,他一口气还没完全松下来,那边就又喊道阴兵借道。
简直像是做过山车。
官方负责人表示——如果当时有人记录了他的心电图,那绝对会看到什么叫做云间飞车。
他到现在甚至还没有实感,总觉得下一秒可能还会有别的什么事情出现,不敢相信危机真的已经过去了。
好在燕时洵看出了官方负责人复杂兴奋的心理,没有拒绝他释放出自己的情绪,而是轻笑着引导官方负责人说起这一夜的安排,让他将积压过多的压力和恐惧全都释放下来。
因为他是指挥所有人的主心骨,所以他不能表露出一点担忧和不确定,让其他人也被动摇。
官方负责人所有的焦急和恐惧都被深深压在心中,他不知道自己做出的决定会不会导致不好的后果,会不会来不及救那些生命,过重的压力几乎将他压垮。
直到现在,在燕时洵的引导下,官方负责人重新梳理了这一夜所有的安排,原本的心绪也慢慢平稳了下来。
恢复了平静之后,官方负责人看着燕时洵了然的笑意,才恍然他的用意,顿时感激的向他笑了笑。
“这位是……?”
官方负责人一松懈下来,就觉得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与燕时洵交握着的手上。他纳闷的一抬头,才发现燕时洵身边,竟然还站着一个人。
男人身材高大,容貌俊美,气场强大到是绝不会被轻易忽略的类型。
但令官方负责人奇怪的是,他竟然对这么一号人物毫无印象。
可是这不应该啊!
官方负责人在意识到这件事之后,心中一惊。
因为工作常常要与特殊事件打交道,所以对于这类一看便知与普通人不同的人物,他一般都会有所留意。
但是这个人……
官方负责人反复看了邺澧好几眼,觉得自己的印象中仿佛模模糊糊见过这张脸,也觉得他好像就应该是和燕时洵在一起的。
可是……是谁来着?
就像是用粉笔写在黑板上的字,轻轻一擦就整个都模糊掉了,只能隐约记起一点当时的轮廓,却根本没有清晰的印象。
官方负责人一手握着燕时洵的手,绞尽脑汁的看着邺澧,一时走了神。
邺澧的目光不带温度的下滑,落在握着燕时洵手掌的那只手上,眸光逐渐幽深。
猫科动物警惕性太高,以致于想要拥抱大猫猫的猎人只敢小心翼翼的前进,生怕踏错一步,就让大猫猫警惕跑走,以致于一直压抑着心中冲动,连猫猫都没有好好摸过。
但是却有人可以没有顾虑的靠近他的大猫猫……
官方负责人抖了抖:好像忽然降温了?好冷。奇怪,太阳不是出来了吗,怎么感觉像午夜一样冷。
“我的私人助理。”
燕时洵不知道官方负责人对于邺澧模糊印象的事情,只当官方负责人眼中的迷茫,是对邺澧不熟悉。
于是,燕时洵主动开口介绍道:“他姓邺,脾气不太好,你别在意。”
在听到燕时洵对自己身份的肯定,甚至是在维护自己之后,邺澧收回原本冰冷的目光,侧眸看向他,眼中泛起柔和的笑意。
私人……
邺澧将这两个字在唇齿间轻轻捻磨,近乎于缱绻的轻柔感叹,心中涌上喜悦。
看来时洵还是承认了他的身份的。
他如今也是有了身份的人,算是离时洵更近一步了。
笑意柔和了邺澧锋利的眉眼,让他周身强大的气场忽然间柔化成春水,不再如刚刚一般带着恐怖的威慑力。
但燕时洵的思维和邺澧并不在一个层面上。
他只是在提醒官方负责人,不要用太随意的态度对待邺澧。
虽然燕时洵不知道邺澧为什么对他态度不错,但是作为他迄今为止仅见的还在人间的神明——尤其是与执掌死亡相关,还拥有精锐阴兵可以斩杀阴差的力量,无论哪一条单列出来,都足以让他对邺澧心怀警惕,谨慎对待。
如果不是在今天亲眼看到十万阴兵之前,燕时洵已经与邺澧相处良久,知道邺澧虽然看起来危险,深不可测,但对于生命却并无恶意,甚至邺澧对他的态度也带着怪异的亲近,柔化了他对邺澧警惕的棱角,他不会是此时平淡的反应。
若是换做是几个月前,在毫无了解的情况下突然看到邺澧这样的存在,燕时洵绝对会与之拼杀一战,
但即便燕时洵现在逐渐确认了邺澧对他和其他生命没有恶意,也开始默认邺澧与自己同行,但他并不能担保邺澧对所有人的态度都与对自己一样无害。
燕时洵可没有漏看,无论是路星星还是张无病,甚至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井小宝,都对邺澧很是害怕。
路星星到现在都没敢放下井公馆时对邺澧的称呼,还试图用“师婶”这样的称呼弱化邺澧对他的影响,在燕时洵看来,就是最好的证据之一。
——证明邺澧对待其他人,与对待自己的态度并不一致。
除了在野狼峰之前的第一次见面,邺澧令燕时洵莫名有种天然的不爽和忌惮,在那之后,邺澧从来没有用冷面对待过燕时洵,无论燕时洵说什么问什么,他似乎永远都在笑。
在燕时洵面前,邺澧是个好脾气的人。
但也只是在他面前了。
燕时洵逐渐清楚了这件事,所以为了官方负责人的安全着想,不要惹怒神明招来祸患,还是提前给官方负责人提个醒吧。
毕竟惹怒神明对于凡人来说,可绝非一件敢于轻松谈起的事情。
官方负责人在听到燕时洵的介绍时,迷茫的眨了眨眼睛,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
他隐约记得,这个人好像是张无病导演的助理?
咦?仔细一想好像又不对了,那这个人,他是在哪里见过?
官方负责人只觉得越想头越疼,长针扎进脑髓里一样令人难受。
像是从魂魄中传来天地的提醒,求生的本能在告诉他:天机不可窥,不要妄自招惹灾祸。
在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后,下一秒,官方负责人释然放开了之前的纠结。
所有的疑惑在脑海中烟消云散,之前所有的印象都被无形的手彻底抹除。此时此刻,就是他与燕时洵的这位私人助理第一次见面。
“叶先生?初次见面,你好。”
官方负责人自然的伸出手去,笑着想要与邺澧握手。
“其实之前我就觉得燕先生应该找一个助理了。”
官方负责人笑着说:“特殊部门接洽过这么多位大师道长,每一位身边都有弟子或者助理帮忙打理琐事,唯独燕先生一直是一个人。
“毕竟燕先生时间宝贵,很多小事交给旁人打理就可以,没必要全部亲力亲为。说实话,要不是燕先生主动说已经有私人助理了,我本来都想要问问燕先生,要不要特殊部门帮燕先生配置一位了。”
“这几次严重的特殊事件,都是燕先生帮着处理的,几番下来其实也和特殊部门的人没什么区别了嘛,这种事情本来就应该我们来考虑。”
官方负责人笑得爽朗,并没有注意到邺澧原本缓和的面容又重新阴沉了下来。
因为燕时洵就在身边,邺澧即便不愿意与其他生人接触,但看在燕时洵的份上,不想让他的驱鬼者在人间的社交中尴尬,他本来是想要勉强自己伸手的。
但现在……
邺澧冷冷的看着官方负责人,眼神危险。
竟然想要让其他人与时洵亲密接触?还是私人助理?
是不是也和他之前一样,和时洵同住在小院里,帮洗澡忘记拿毛巾的时洵递毛巾,帮不喜欢吹风机的时洵吹干湿法,甚至手指穿插在时洵的发丝间,轻轻帮时洵按摩?
甚至在时洵早起迷糊的时候,还能看到他没有拢好的睡衣缝隙间露出的肌肉,漂亮的线条从脖颈锁骨一直蔓延到腹肌……
是这种私人助理吗?
一想到自己费心争取来的权益,全都可能轻易被另外一个陌生人看到,邺澧的面色简直阴沉得可怕。
“呃……”
官方负责人迟疑的蜷了蜷手指,尴尬的收回手。
不知道为什么,这位叶先生好像不太高兴?
是他刚刚说了什么错话吗?
官方负责人觉得自己有点卡壳。
不过他倒是感慨,看来人以群分这话是真没错,光是看叶先生这高冷的做派,一看就是大师,说不定是和燕先生同样厉害的人物!
这么一想,官方负责人又重新高兴了起来。
这说明什么?说明以后特殊部门能够接洽的力量又增强了呀!是好事。
脾气不好算什么?他见过脾气更怪异的!
叶先生这样的,在他接触过的大师中都算是脾气好的了。
只要是有实力的大师,哪个没点脾气?
光是官方负责人知道的,京圈那位之前与井家交好的大师,走路都仰着头鼻孔看人。
想要预约让大师做事?对不住了您嘞,拿着钱在后面排着队去吧,排个十年八年都是你。
官方负责人对此适应良好。
毕竟是技术工种,没有金刚钻揽不了瓷器活,有能力解决问题的人傲气一点也值得,反正只要最后一切平安就好。
像是燕时洵这样的,在官方负责人看来,才是这一行里的特立独行者。
虽然燕时洵看起来不好相处,锋利到能将来人割伤,从不会温言软语安慰人,不像一些大师一样做出高人宽容的做派,从来只是懒洋洋爱答不理的模样,但是燕时洵才反倒是更温柔的那个。
他的温柔,掩藏在他的冷漠之下。
官方负责人看得清楚,虽然燕时洵说不与人结因果,说想要请他就要拿钱。
但是,燕时洵从来没有拒绝过保护生命,甚至与他本应无关,只是被他看到了的事情,他也会主动揽过责任,扛在肩上。
像是家子坟村的江嫣然。
如果不是燕时洵,各方的力量不会因此而联合到一起,合力劈开那个闭塞落后的村子,也不会连根拔起剜除当地的腐肉。
而江嫣然,也不会因此而得到一个公正。
因为有杨滨生和各方在看着,并且人证物证俱在,燕时洵所找到的江嫣然的日记本也起了大作用,所以这件事很快就有了定论。
江嫣然直到死后都耿耿于怀的公正,终于被归还给她。
她的魂魄可以含笑安息了。
如果换做其他人,不说能不能仔细的找到江嫣然留下的物证,就算能,也很大程度不会管。
各家自扫门前雪,对待一个陌生的鬼魂,大师们为何要那样上心?
更何况对上的还是整个宗族的势力。
很多大师稍微了解情况,就会跑得比兔子还快。
不管他们之前表现得多么和蔼可亲,但实质还是保护自己,甚至利己。
唯独燕时洵。
他态度冷漠,行事锋利,却温柔的给了含冤而死的鬼魂一个期盼已久的公道,送她回家。
他嘴上说一手交钱一手救命因果两清,可是那些钱,却都捐给了野狼峰绿色重建计划,捐给了意外而死的医生的父母,捐给了更需要钱的人和地方。
燕时洵不觉得自己是在做什么很值得称赞的事情,在他看来,这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但是官方负责人和其他很多官方人员,都将这些看在眼里。
海云观监院在得知此事时,甚至一声叹息,迷茫向身边道长问,是不是海云观近年来才是迷失了初衷的那一个。
和蔼的大师,亲切的神棍,在富贾家中敛财,在街头骗人。
不言不语者,却反倒是最温柔之人。
官方负责人甚至有一瞬间在想,感谢张无病导演这个招鬼的体质,要不是这个生活优渥的富三代有个导演梦,他还遇不到燕先生这样的人呢。
“叶先生的联系方式是多少?我们互换一下联系方式吧。”
想着想着,官方负责人看向邺澧的眼神更加热切。
邺澧:“……”
生人都是这样坚韧不拔的吗?
因为燕时洵在身边,他才不得不开口道:“我没有手机。”
官方负责人一听,眼睛更亮了。
噢噢噢!不喜欢电子产品这一点也和燕先生这么像,说不定还真是燕先生从哪里请来的隐士高人,不好对他讲明身份,所以才说是私人助理。
他就说嘛!这个气场,真的不像是拎包的小道童或者处理琐事的助理。
“知道知道,是我唐突了。这是我的名片,叶先生有需要可以找我。”
官方负责人热情的介绍特殊部门:“燕先生也在特殊部门工作,叶先生要是有兴趣可以来了解一下,说不定就有兴趣了。”
“真好啊,能人齐聚,以后世间就更安全了。”
几件喜事赶在一起,让官方负责人喜上眉梢,心满意足的感叹着。
叶先生不来没关系啊,燕先生在,作为私人助理的叶先生肯定跟来嘛,一样的。
今天的收获真不错!
周围其他特殊部门的人也笑着围了过来,向燕时洵嘘寒问暖,感谢他这次这么及时的解决危机,关心他有没有受伤。
一些人也看到了负责人春风满面的得意模样,不由得好奇邺澧的身份。
他们虽然奇怪自己莫名其妙看不清晰邺澧的脸,就像是隔着磨砂玻璃一样模糊。
但好在他们只要一转过头,就根本记不住邺澧这个人,所以连带着自己的好奇也被忘到一边,很快就散开了,各忙各的。
倒是马道长走过来时,眼神复杂。
“燕师弟。”马道长的目光游离在燕时洵和邺澧之间,半天没能讲得出话来,
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反复几次,嗫嚅犹豫。
燕时洵:“???”
他颇为无语的看着马道长:“道长,有什么事情直说。”
在这打哑谜玩呢?
马道长憋了半天,最后直憋出来一句:“恭喜。”
燕时洵:“……什么东西?”
这些道长是怎么回事,一个两个今天都这么奇怪?
马道长听王道长说了,燕时洵最近在谈恋爱。
本来是去帮忙的马道长,刚和王道长一照面,就被对方拉住,眼带谴责的问:“你不是和宋道长关系不错吗?怎么不知道帮燕师弟一把呢?怎么当的师兄!”
马道长:“??你在说什么疯话!燕师弟用我帮吗?”
燕师弟救他还差不多。
王道长一听,眼神更不满了。
“没听说过再厉害的年轻人,在谈恋爱的时候都还是希望得到家里的支持吗?燕师弟厉害是厉害,但这不是你忽略他的理由。”
王道长痛心疾首锤胸口:“你看看,你看看!就因为你们的疏忽,燕师弟连谈个恋爱都这么小心翼翼,看着也太心疼了,你这个师兄当的呀,我要是你师父非要揍你一顿不可。”
马道长惊悚:“你醒醒!你不是我师父!没有这种假设!让我师父听见了我看你先被揍才对。”
“不过……”
马道长后知后觉:“燕师弟?谈恋爱???”
马道长丈二摸不着头脑。
他印象中,燕时洵不是会谈恋爱的人啊?而且看王道长这态度,好像不仅确有其事,并且还不是一日两日了。
因为王道长看起来太过于痛心疾首,搞得马道长都不免有些心虚,回想自己是不是真的是忙于工作,忘了关注燕师弟的家庭情况。
怀着这样的疑惑,马道长在带着路星星等人回来的时候,一路上都在思考这件事的真实性。
“你问师婶啊。”
路星星听了马道长的疑问之后,大大咧咧的道:“我师婶多厉害啊,我以后出门,看谁敢欺负我,哈哈哈。”
没听说过打了小的来了大的吗?他以后出门就更有底气,不怕被人套麻袋了。
——他师叔师婶会帮他套回去的!
路星星骄傲的一挺胸膛,看着别提多嘚瑟多欠揍了。
反正宋辞的拳头是硬了。
不过,马道长听了之后,眼神堪称惊悚。
“师婶??!!”
因为惊讶,马道长的声音连着变了几次调,直接破了音,听起来简直是认知被打破了。
“你这个臭小子都已经叫人家师婶了吗?什么时候的事!”
因为马道长与宋一道长交好,所以路星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知道这孩子脾气有多倔,驴一样的脾气,绝不会轻易向旁人认输。
没看最开始得知燕时洵的存在时,路星星还不服气的想要去和燕时洵比试一番,证明自己更厉害吗?
——虽然最后结果,是路星星被压着打反复揍,到现在已经对燕时洵心服口服,一点没了脾气。
就是这样的路星星,竟然已经改口承认了燕时洵的恋人?
那这恋情得有多久了啊!
马道长惊呆了。
并且深刻反思自己,是不是自己太过迟钝了,怎么一直都没发现这件事?
“就井公馆的时候改口的啊。”
路星星挠了挠头,不甚在意:“他们不是夫妻嘛,既然燕时洵是我师叔,那他当然就是师婶咯。”
路星星说的是井玢夫妇。
马道长听的是燕时洵和他恋人。
一时间,马道长整个人都恍惚了。
倒是旁边跟过来的兰泽,有些犹豫着没有相信。
因为他本身就有挚爱之人,所以知道陷入恋情之人应该是怎样的神情。
可在兰泽看来,燕时洵并不像是有了心爱之人的模样。
反倒是燕时洵身边那个令他恐惧的高大男人,看起来像是爱极了燕时洵,时常用专注的目光注视着燕时洵,不肯移开视线。
可燕时洵看起来,好像对此一无所知的样子。
兰泽不由得有些疑惑,搞不懂这两个人是怎么回事。
成景侧眸,看到爱人疑惑的歪着头思考的模样,觉得爱人的小动作简直可爱得他心都化了。
就像是棉花糖一样,咕嘟嘟融化成了柔软甜蜜的一滩,在心间流淌。
唯一所幸……在经历过所有恐怖的劫难之后,他还能够与心爱之人在一起。
成景连一眼都舍不得移开,生怕下一秒,兰泽就会变成泡沫飞走了。
同时成景也在忐忑,不确定那些道士会如何对待兰泽。
他看过电影也读过聊斋,在他印象中,那些道士就是会说一声“人鬼殊途”,然后强制将鬼送走。
可他根本不想与兰泽分别。
即便燕先生对兰泽做出了承诺,但成景还是担忧着,想要让公路再长一点,最好永远不要迎来面对道士的那一刻。
但是,他们还是走到了官方负责人旁边。
燕时洵虽然对马道长的举动满头问号,但还是果断出口,拒绝道:“别给我份子钱,不需要谢谢。”
王道长那样的,一个就可以了!
马道长:“……啊。”
果然,燕师弟是觉得他发现的晚了是吗?
唉,果然,王道友说对了,他应该更关注一下燕师弟的家庭的。
这么想着,马道长转过眼神看向旁边的邺澧,愧疚又欣慰的向他点了点头示意。
马道长:我家师弟,就拜托你好好照顾了!
邺澧清楚马道长在想什么,他但笑不语,并没有解释这是个乌龙。
而是正大光明的在燕时洵亲友面前,占据了“燕时洵恋人”这个身份。
海云观真不错。
邺澧愉快的想着。
道长们将从四处找到的节目组众人送回来之后,又很快就离开去继续忙碌。
马道长也在和“燕师弟恋人”打过招呼后,就很快就投身到工作中,钻进了山林。
因为滨大那边同时也需要道长去驱除邪气,扫清残余恶鬼,所以海云观没有更多的人手往这边派,九名道长在诺大的公路和山林间忙得团团转,脚都不沾地的踏着枯草飞身过去,节省时间。
这一幕,看得旁边的调查小组连眼睛都直了。
“不,不不是说没有鬼吗?”
组员颤巍巍的指着道长一跃飞上树冠的身影:“这这是什么?”
因为他们之前一直被救援队员保护在车里,生怕鬼怪吓到他们,所以他们这是在下车之后才第一次看到道长们这副模样。
旁边有个组员拿着手机,也惊呼出声:“短视频平台上,昨天晚上有人发布了个视频,有个道长竟然从高架桥上直接跳了下去!”
“那可是十几米啊!”
官方负责人耳朵动了动,大跨步向这边走来。
等他礼貌的借了组员的手机一看……
宋一道长身负桃木剑,严肃的纵身跳下堵车的高架桥,引起周围车主的一阵惊呼。
不少人都下意识仓皇伸手,想要拉住这个“跳桥的人”。
还有人下车冲到桥边往下看,焦急掏出手机想要打电话。
结果旁边的拍摄者镜头扫过去,就看到宋一道长轻盈落在地面上,几个跃身就跳到了人行路上,然后在夜色中消失不见。
短视频旁白还响起拍摄者抖抖索索的问话:“这难道就是失传已久的轻功!?”
官方负责人:“…………”
宋一道长!!!!知道你救人心切赶时间,但是你能不能注意点影响!!!
幸好李道长入定了不知道这事,要不然宋一道长非得被扔去和路星星一起重新学习!
官方负责人心里就一个想法: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宋道长和路星星都一样令人头疼!!
他的神情扭曲了一瞬间,但很快就整理好了表情,看向那名组员。
“世界上没有鬼。”
官方负责人笑眯眯:“你们负责相信科学,其他的是我们的事。”
组员迟疑的指着道长远去的身影:“但是……”
官方负责人斩钉截铁:“是功夫!”
组员恍然大悟:“竟然真的有!”
等组员想要再看一遍那个视频时,短视频已经被标上了“危险行为,非专业人士请勿模仿”的字样,然后一刷新,视频消失了。
社交平台上,滨海市官方账号发了消息。
@平安滨海:路上车多,请安全驾驶哦@海云观
接到群众举报,御剑飞行在城区违反交通法哦,三日内来报道处理哦。
下面的配图,是一张模糊到退化三十年像素水平的截图。
正是从短视频里截下来的图。
宋一道长跳桥,身后车上驾驶位的道长伸手出车窗似乎是想要阻止。
评论区顿时一阵“哈哈哈”。
“难道在郊区就不违法了吗?”
“真有御剑飞行吗?我以为是影视作品才有呢。”
“说起来,昨天滨大附近真的看到了好几位道长诶,是道长们去那边团建吗?”
“该不会那边有鬼什么的吧?我亲戚家在那边,他们昨天都紧急疏散去了五星级酒店,还车接车送,羡慕死我了,我也想见鬼。”
“小编玩梗而已,不用那么当真啦。”
“御剑飞行要提前申请飞行路线,避免与其他飞友相撞。行剑不规范,亲人两行泪。滑稽.jpg”
“鹅鹅鹅鹅鹅鹅忽然觉得道长们好接地气啊。”
但另一边,滨大校园内,接到监院电话的道长,欲哭无泪。
“宋道友!!!”
道长奔溃喊道:“要是因为你,我的驾驶证被扣完了所有分,我明年还要再考一次!”
宋一道长自知理亏的摸了摸鼻子,假咳一声:“重新学也不费什么时间,我可以帮你做完学车耽误的工作。”
“你还说!”
道长悲愤:“就因为你之前学车结果把车开到了墙上,那家驾校后来对海云观就涨价了,翻倍呢!还要特意叮嘱海云观去学车的人不要起飞,别人去学车都没有这种待遇!”
宋一道长:“咳……”
驾驶证……比轻功难学多了。
道长:QAQ不想学车,昨天就不应该载宋道友来!
官方负责人不知道宋一道长已经提前迎来了“惩罚”,他随口在电话里交待了舆论小组一声,让他们注意引导有关滨大的敏感话题。
恰好另一边的人在叫他过去看,他就向燕时洵等人笑着点了点头,走了过去。
而调查小组的组员,也因此看到了之前被官方负责人和马道长挡住的身影。
青年安静站在那里,牵着身边人的手,十指相扣,俊秀的面容上带着温和笑颜。
干净而纯粹,像是没有经受过任何苦难与绝望。
但这张脸,却一点点与调查小组之前查到的照片相重合。
还有小屋中浓重的血腥气,到处散落的碎肉与鲜血……
调查小组的成员一阵恍惚。
沉默良久,有人问:“他是……兰泽吗?”
“可是,兰泽他……已经死了啊。”
生锈的钝刀,一刀刀切割开皮肉,斩断骨头,反复的折磨与痛苦之间,昏暗的小屋成为眼中最后的场景。
一路跟着案件,清楚每一个细节的调查小组成员,都面露不忍之色。
哪怕稍微换位思考一下,他们就是当时在小屋中等待屠刀最后落下,迎来最终死亡的年轻大学生,他们都觉得痛苦窒息到无法呼吸。
有在调查中习惯沉浸式体验的组员,当时在小屋中为了还原案发现场而假设自己就是兰泽,却没几分钟就惊叫着睁开眼睛,目露惊恐。
即便是多年经验的人,都无法忍受那种钝刀子磨肉,不知死亡何时会来的折磨。
身与心双重痛苦,绝非寻常人能够承受。
调查小组因此而更加愤怒于那行凶者,也同情怜惜那个正是好年华的大学生。
“听说他还是个优秀学者,可惜了。”
没有人不感叹,愤怒让他们更加热切的想要抓住嫌疑犯,于是一路紧紧跟随车辆至此。
而照片上兰泽笑着的面容,也深深印在了调查小组成员的脑海中,让他们此刻一眼就认出了面前青年的身份。
但是……世界上真的有鬼吗?
有人忽然觉得,他从没有像此刻一样真切的希望,世界上真的有鬼,此刻站在他面前的人,就是兰泽。
而那嫌疑犯的车祸,就是兰泽所为。
血债血偿。
兰泽没有注意到一旁调查小组成员看着他的目光。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落在燕时洵身上。
“燕先生。”
兰泽犹豫着开口:“阴路消失了,我……”
燕时洵微笑:“你自由了。”
“昨夜那些阴差已经与地府有二心,但是从地府轮回还在维持正常的情况来看,还有正常的阴差存在。他们会来接你前往地府,重新进入轮回。”
燕时洵宽慰着忐忑不安的兰泽:“你虽有行错之事,但幸好还在因果允许的范围之内,地府不会审判你,你还能迎来第二次人生,别担心。”
却没想到,听到这话之后,兰泽竟然仓皇失色。
“不!”
一声惊叫脱口。
在看到燕时洵诧异的神色之后,兰泽才匆忙重新整理好自己的表情,压抑着颤抖道:“我不想投胎。”
“燕先生,别送我走。”
兰泽俊秀的面容上,几乎是恳求。
燕时洵皱了下眉:“你要是担心你父母的话,请放心,我会联系社区,让社区照顾他们,他们也会收到一笔匿名捐款,足够他们幸福悠闲的养老……”
“不,不是。”
兰泽的声线剧烈颤抖,声音破碎,几乎不成音。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解释什么。
但看着燕时洵皱眉的神情,兰泽本就不安的心中,忽然涌上一股绝望。
真的,真的还能继续和成景在一起吗?
难道人鬼终究殊途……
成景的手掌伸过来,牵住了兰泽的手。
十指相扣,紧密不分离。
燕时洵的目光下滑,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皱着眉迟疑的眨了下眼眸。
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燕先生。”
成景递给自己的爱人一个笑颜,温和的安抚着兰泽。
之前一直不安的成景,却反倒是现在平静的那个。
成景已经想好了,反正无论结局如何,他都不会与兰泽分离。
兰泽生,他陪兰泽追求理想,一同踏上学术的至高殿堂。
兰泽死……那他就陪着兰泽,一起黄泉赴死。
总归碧落黄泉,永不分离。
这样想着,成景心中一片平静,笑着向燕时洵道:“谢谢燕先生帮助兰泽,您不仅救了他,也救了我。”
“不过,如果兰泽确实没有办法留下来的话,我们也不会强求。”
成景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沉稳开口:“我会陪兰泽一起死亡。”
“唯一所求,就是在我自杀后,请将我与兰泽合葬,骨灰混于一处,永结同心,再不分离。”
燕时洵缓缓睁大了眼眸,俊美的面容上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一时没有听懂成景的话。
兰泽也猛然抬起头,震惊的看向成景。
成景却只微笑回望:“能与你在一起,才是人间。”
“除此之外,皆是地狱。”
兰泽失神,低声呢喃:“成景,成景你何必……”
他哽咽,话再也说不下去,眼眸蓄起鲜红的泪光。
厉鬼落泪。
燕时洵感觉到了难言的震撼。
他没有想到……子期死,伯牙摔琴绝响的故事,竟然在这个遗忘了过往深重情感的时代,还能再现。
而且就在他的面前。
燕时洵心弦震颤。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惊呼。
“出现了!在这!”
“车祸的车找到了,失踪案的嫌疑犯就在这!”
救援队员几声惊呼之后,调查小组听到立刻跑向那边。
成景和兰泽也闻声抬头望去。
成景下意识抬腿,想要过去,向那个杀死了自己爱人的行凶者复仇。
却被兰泽拉住了袖子。
“别,别看……”
兰泽俊秀的面容上带着慌乱的恳求:“很丑。”
他的尸骨,也在那辆车里。
如果救援队找到了车……那也找到了他。
他害怕成景会因此而畏惧他,被那副恐怖的血骷髅死相惊吓到。
他不想在爱人心中留下那样可怖的形象。
成景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兰泽的顾虑。
他叹息一声,抬手拥抱住自己的爱人,低下头,温柔的在爱人发间落下一吻。
“兰泽……我爱的是你,不论你是怎样的形象,不论你生或死。”
“只是你。”
“只有你。”
成景的眼中带着刻骨的仇恨和心疼,紧紧抱住怀中瑟瑟发抖的爱人,想要传递给他一点温暖和力量。
“别怕,兰泽,不论怎样,我永远在你身边,死生阴阳都不是分开我们的理由。”
成景叹息般,却已经哽咽:“我爱你,兰泽,从生到死都是。”
兰泽眼角的血泪落了下来,沾湿了成景的衣衫。
而站在一旁的燕时洵,却整个人几乎石化,僵立在当场,久久不能回神。
他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过载的芯片,连带着脸颊都开始发热。
伯牙子期……是这样的吗???
燕时洵感到难言的困惑和震撼。
第184章 晋江
最开始令燕时洵生疑的,就是车祸现场挥手求助的男人。
而最开始令官方负责人意识到事情不对劲的,就是车祸现场消失的车和人。
现在,消失的车祸现场重新出现在了公路上。
救援队员惊呼着跑过去。
原本就已经破旧到几乎报废的车辆,早就已经因为翻滚而变形,撞得面目全非,整个车头几乎都被挤成了一块铁饼,但后座却是大致完好的。
救援队员本来是想要看看车内还有没有需要救援的人,但在跑近了之后,看到车辆这样的情况,他们心中就已经隐约有了数。
在这样惨烈的撞击下,驾驶位的人不可能还活着的。
事实也果然如此。
救援队员顺着已经破裂的车窗向内看,就见驾驶位上一片血肉模糊,常年劳作的粗糙大手无力的耷拉在方向盘上,还保持着努力向前伸的姿势,像是在死亡之前还想要逃离。
那队员直起身,朝后面的人遗憾的摇了摇头。
同伴意会,知道这是没有生命迹象了,于是叹了口气,准备用更加高效的暴力手段撬开车辆,将尸体搬出来。
但无论救援队员如何拉动车门,车门都纹丝不动。
“奇怪。”
队员嘟囔着:“是门栓变形卡住了吗?”
队员正想和同伴说拿工具来,调查小组的人就已经急忙跑了过来。
“这……”
调查小组的组员一打眼,只看到一点模糊不清的轮廓,就已经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司机身上穿着的羽绒服,就是失踪案里那名大学生失踪时的穿着。
虽然血污将羽绒服污糟得面目全非,但是还是能从款式和面料看出来这件衣服的不便宜,绝非开着报废车辆的人会选择的款式和价位。
“门打不开啊。”
“嗯?等等,好像车后座还有东西!我看到了人手!”
“后座还有人?但是之前监控不是看到只有一个人吗?”
“先开门!”
救援队员苦恼想办法的时候,不远处的兰泽,也牵着成景的手,忐忑的走了过来。
就在兰泽靠近车辆的那一瞬间,原本无论用什么专业工具也撬不开的车门,忽然就能轻松的拉开了。
“哗啦!”
在救援队员拉开车门的同一时刻,原本被堵在车里的血液和碎肉,竟然像是被堵塞的水管突然通畅一样,全都争先恐后的冲了出来。
溅了救援队员一身,让他整个裤腿都是血。
随即,浓重的腥臭味弥漫开来,像是腐烂的肉在密闭的空间发酵了整个夏天一样,恶臭到几乎和生化武器有一拼,臭得周围所有人都面色一青,忍不住干呕起来。
有两个年轻的调查组员更是死死捂住鼓起的腮帮子,赶快扭头就往旁边跑。
很快就响起了呕吐的声音。
所有人都得以看清了车辆内的情况。
驾驶位上的男人有一张风霜粗糙的脸,因为一直干苦力活而风吹日晒,脸上沟壑纵横,更显得眉目凶神恶煞,是在人群中看到就会不自觉绕路的那种长相。
但现在,这张脸却已经僵硬发黑,眼眶因为恐惧而生生瞪裂开来,鲜红的血液顺着眼角流淌下来,爬满了整张脸。
他的瞳孔紧缩,整个眼球乍一看就像是全白,像是他在死前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而死亡将那一刻决定的恐惧留在了他的脸上,作为他对人间最后的印象。
穿在中年司机身上有些小的羽绒服敞开着怀,里面被洗得泛白全是毛球的内搭已经被血液浸透,氧化成了黑红色。
调查组长捂住口鼻,皱着眉上前查看,半晌发现了不对劲。
“他的姿势是不是不太对?”
调查组长奇怪道:“像是全身都骨折了,而且……”
怎么会有这么大量的鲜血?
老型号的报废车辆没有安全气囊,但是司机在撞击中残留下来的姿势,却完全不符合以往的经验。
司机没有在惯性下向前冲去,撞破前窗。反倒是被一股力量牢牢的锁在座椅上一般。
而且,肉眼检查之下,司机的外伤并不在露出的肌肤上。
那鲜血是从哪里来的?又是为什么会造成这样的伤痕?
调查小组的人戴上了手套,上前开始干活。
但是他们刚一掀开司机的衣服,就觉得有什么滑溜溜的东西,从被鲜血浸透后沉重的衣服下面掉了下来,砸在公路的地面上。
组员低头一看,就看到一块猪肉一样的东西落在自己脚边。
随即,就像是一直堵塞着出口的塞子被拿走,原本被衣服勉强兜住的东西,全都顺着滑了下来,噼里啪啦散落在公路上。
借着朝阳,众人清楚的看到了那些红色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全都是一片片的碎肉,还有被切割得凌乱的肝脏,一个人躯干上的所有零部件,都变成了现在堆在地上的这一堆。
肝脏上面还残留着抓痕,像是被爪子抓过一样,搞得到处乱七八糟,看起来极骇人。
而最开始掀开衣服的那个组员,眼睁睁的看着原本肥胖壮实的中年人,就这样迅速“消瘦”下去,空荡荡撑不起宽大的衣服。
他看到,在衣服下面的,只剩下了鲜红的骨骼。
组员当场色变。
这简直就像是屠宰场屠夫杀猪,一块块肉削下来,剔骨剥筋。
但组长在短暂的惊骇之后,就立刻恢复了平静,蹲下身去翻看那一块块的碎肉,大致拼凑出原本的样子。
“少了心脏。”组长抬头问:“你看看,心脏在衣服下面吗?”
被肋骨挡住了吗?所以才没有掉出来。
还是杀害司机的“人”让司机活到了最后,没有剜走他的心脏,而是让他看着自己一块块血肉脱离身体,最后才血液流尽而死?
就像是失踪案里死亡的那名大学生一样。
组长眉头紧皱,在心中迅速根据现场的情况反推当时的情况。
“心脏不在那里。”
组长没等来组员的回答,反倒是一道平静干净的年轻声音,回应了他。
组长下意识看去,先扫到的就是站在自己面前的长腿——以及腿下面没有阴影,空荡荡的地面。
他的眼睛一缩,严肃警惕的慢慢抬头。
就对上了一张带着清浅笑意的俊秀面容。
兰泽笑着垂眸,诚恳向组长道:“他的心脏,在他的胃里。”
“既然他没有良心,那我就把他的心重新放回他的肚子里。”
兰泽的声音平静,丝毫不忌讳让组长知道这个人的死亡,是自己所为。
“他一开始不肯吃,不过没关系,喂给他就好了,别的鬼都很乐意帮助他。”
兰泽笑道:“他的魂魄也已经跟着那些鬼一起走了。既然燕先生已经将地狱送回该在的地方,那他应该也已经被那些恶鬼吃掉了吧。很抱歉,但,你们可能找不到他了。”
满怀死亡的不甘和痛苦,最后变成了厉鬼的兰泽,直到此时平静说出残忍话语的模样,才让旁边听到这话的救援队员意识到——
这个俊秀的青年,已经不再是人了啊。
而是足以引动阴路的厉鬼。
兰泽的目光,平静的落在被削掉了浑身肉块脏器,几乎变成了一具骷髅的司机身上。
杀死他的凶手,在昏暗的小屋里手持屠刀,面目狰狞带着残杀生命的快意,无论他怎样恳求,凶手都没有放过他,反而看着他一次次痛到昏厥却笑得开心。
所以,兰泽将这份“快乐”,重新归还给了凶手。
中年人被恶鬼生生拖进地狱,被恶鬼一块块撕下肉块,求饶声凄惨,但恶鬼丝毫没有理会他的惨叫,而是肆意吞吃着他的魂魄,像是凌迟一样,享受着中年人逐渐死亡前的绝望和痛苦。
中年人没有心,所以,兰泽亲手摘下了他的心,塞进了他的嘴里,让他重新感受自己的心在哪里。
兰泽记得很清楚,那个时候,中年人看着自己的眼神惊恐带着求饶,想要让自己放他一马。
可……
没有人放过他啊。
兰泽想,他也无助绝望的颤抖,想要求得一线生机,可是屠刀依旧毫不留情的落下。
所以现在,你在以什么样的资格来求我呢?
兰泽毫不犹豫的将中年人推进了血海,恶鬼地狱翻涌间,中年人的魂魄再无轮回的可能。
也许现在,中年人缠满罪孽的魂魄,就已经成为了其他恶鬼的养分。
也正因为此,所以连同中年人尸体所在之处,都被血海所粘连,所以调查小组开车门的时候才会有大量的血液碎肉涌出。
兰泽心中漫不经心的想着,向组长露出一个带着歉意的笑:“我是不是妨碍你们工作了?”
现场一片鸦雀无声。
调查组的人都抬起头,目瞪口呆的看着兰泽。
他们一时心中五味杂陈,不知道应该作何反应。
如果换做另外一个人在这里说这些,他们肯定已经做出行动了。
可是,“残忍”杀死司机的,却是曾经被司机杀死的苦主,而司机死亡的模样,也一如司机曾经对受害者所为的那样。
无论怎么看,都只能说一句善恶有报,因果循环,却没有责怪兰泽的理由。
更重要的是……厉鬼杀人,那厉鬼在阳间,怎么算罪行呢?也没见过哪条规定是针对这种情况制定的啊。
组员愣愣的呢喃:“真有鬼啊……特殊部门的负责人骗我,他还让我相信科学来着。”
组长最先反应过来。
他站起身,摘下带血的手套,伸手想要与兰泽握手:“兰同学你好,我是你的案子的负责人。”
话一出口,组长就觉得有些别扭。
在他的职业生涯中,他还是第一次和已经死亡的受害者面对面。无论怎么想,都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兰泽笑着点了点头,却没有伸手去握住组长的手:“谢谢你们,我看到了你们在为了我的事情而忙碌,很感谢你们对我的关心。只是,握手就不必了。”
“我已经死了,阴气会影响到你的身体健康。”
组员们听了,顿时一阵恍惚。
啊……这个鬼好有礼貌。事情变得更奇怪了啊!
组长连着问了兰泽很多问题,比如凶器被遗弃的地点,当时事情发生时的具体情况。
所有在调查中遇到的阻碍,都因为当事人之一在此,而迎刃而解。
组长严肃的向兰泽点头示意:“请放心,就算凶手已经死亡,兰同学也已经用自己的方法报了仇,这起案件,我们也依旧会还你一个公道。凶手会得到他在阳间应得的恶名和审判。”
兰泽动容:“谢谢。”
就在组长和兰泽交谈时,成景的目光却投向了车子的后座。
严重的车祸没有波及到后座,依稀能够看到一截手骨无力的从后座垂下,被削去了血肉的骨节还带着血色。
那臂骨上套着的,是被鲜血染红的白衬衫。
成景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都晃了晃。
他想起,在他送爱人离开学校,目送着爱人上车时,对方羽绒服下穿着的就是干净的白衬衫,凑近时还会有干爽的皂味,让人想到阳光和洁净的气息。
他的爱人曾鲜活的向他微笑,冲他摇摆着手臂,让他不要在寒风中站太久,赶快回去不要感冒。
可现在……
即便成景已经清晰的知道兰泽已经死亡的事实,清楚站在自己身边的,是兰泽的魂魄。
但是当他亲眼目睹爱人的尸骨,他才知道,自己远远比想象中更加无法承受这一幕的冲击。
成景颤抖着上前,冰冷的手掌几乎扶不住车门。
他弯下腰,看清了狭小昏暗的车后座上,摆着的是怎样一具尸骸。
泪水瞬间夺眶而出,心中悲伤和痛苦一具将他整个人淹没,而他溺毙其中,不得拯救,无法呼吸,悲鸣几乎无法抑制。
他的兰泽啊!!!
成景伸出抖得不成样子的手,轻柔坚定的,将那一具连面容上的血肉都被生生剜去的血骷髅,拥抱进怀中。
泪水砸在血骷髅的脸颊上,又缓缓沿着血骷髅的脸颊滑下。
像是血骷髅也在跟着哭泣。
就在成景贴近血骷髅的那一刹那,所有被封锁在骷髅中对于死亡的记忆,全部涌入了成景的脑海中。
他觉得整个视野天旋地转,然后自己出现在了山中,背着背包,对面是满脸横肉的中年人。
然后是昏暗的小屋,血腥的气息,屠刀上干涸的血迹和寒光……
疼痛顺着成景的肌肉骨骼蔓延,此时他就是兰泽,就是与他灵魂相依的爱人,而他在经受着兰泽死亡前经历的所有事情,感受着兰泽每一寸的疼痛和绝望。
成景像是受了伤的动物,哀鸣呜咽,因自己爱侣的死亡而绝望痛苦,整个人抱着怀中残躯抖成了瑟缩一团。
兰泽似有所感,恍然回头。
他在发现成景的动作之后,面上闪过一丝慌乱,原本在调查组长面前的平静荡然无存。
兰泽下意识伸出手,想要将成景从自己的残骸身边拉开,不要让成景继续注视着丑陋狰狞的自己。
但他又僵硬的顿住了。
如果……成景已经因此而畏惧自己,不想和自己在一起……
兰泽瑟缩不敢上前,心中拼命祈祷。
但微凉的手掌落在了他的肩膀上,不可拒绝的一推,将他推向了成景。
在兰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拥抱住了成景。
不等兰泽手足无措的想要直起身,成景就已经回身抱住了他。
邺澧漠然站立在车祸现场旁边,看着这对阴阳相隔的爱侣重新拥抱在一处,哭泣的诉说着爱语。
被邺澧牵住了手腕的燕时洵,明显还是一副没有回神的模样,以往犀利的俊容看起来呆呆的。
邺澧一转眸,就看到了燕时洵这副模样。
简直像是懵了神的大型猫科动物,收起了利爪,用软乎乎的肉垫试探着向前,却不知所措。
可爱到邺澧整颗心都化了。
他笑着抬起手,趁着燕时洵没有回神,落在了燕时洵的发顶,然后缓缓顺着微凉的发丝,一路落在燕时洵的耳廓上,顺应心意的偷偷揉了揉。
心满意足。
调查组长本来认出了燕时洵,想要上前问问燕时洵有关鬼神的知识。
毕竟他相信科学了这么多年,忽然间看到了超出常理的认知,最关键的是他竟然不觉得受害者化作的厉鬼做错了事,所以他有些担忧,怕燕时洵这样的大师会对兰泽做些什么,想要来求情。
——调查组长毕竟不了解燕时洵也不了解这一行,只能尽力在脑海中翻出从电影作品中获得的有关大师的印象,按照自己的理解想要维护兰泽。
但他没走两步,就猝不及防对上了邺澧与燕时洵的互动。
调查组长:啊…………
他默默看了眼相拥哭泣的爱侣,又看了看气氛亲密的大师,很有眼力见的后退了几步,将空间留给他们。
调查组长:妨碍别人姻缘走霉运啊,况且,看大师这副态度,应该不会对兰泽做什么吧?毕竟大师自己也有恋人,应该会理解兰泽的。
调查组长决定旁观,并且顺便带走了组员。
只剩下几人的现场,兰泽与成景相对着哭哭笑笑,最后含泪带笑的为对方拭去脸颊上的泪痕。
成景脱下外套,罩在血色的尸骨上,算是暂时让爱人得到了安息。
他眼带悲伤的注视着尸骨良久,才恍惚着神情直起身,牵住了兰泽的手。
兰泽担忧的看着他,怕这样恐怖的景象还是对他造成了影响。但成景回了他一个安抚的笑容。
“没关系,小泽。”成景眼眶鲜红带着湿意,笑着笑着,眼泪又重新落了下来。
“从今以后,我们永不分离。”
兰泽哽咽,缓缓点头:“好。”
厉鬼与生人,做出了最深厚的约定。
燕时洵整个人都是木的,大脑中只剩下了一片嗡嗡的白噪音。
他的目光在兰泽和成景之间反复游离,惊疑不定,心中的猜测逐渐破土而出,嫩苗生长。
兰泽抱歉的向燕时洵笑了笑:“燕先生,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但是很抱歉……我想要和成景永远在一起。”
燕时洵迟缓的眨了下眼眸,道:“就算你吸收了一部分鬼气,力量增强,但是如果你长时间滞留人间,最后还是会魂飞魄散……”
他的目光转向成景:“因为你的鬼气侵蚀,连带他的健康也会受影响,也许下个月,也许明年,说不定哪一天夜里就会阳气枯竭,暴毙而亡。”
听到这样恐怖的死法,成景却毫不在意,依旧笑得从容而无所畏惧。
“如果能与小泽一起死亡,那就再好不过了。”成景坦荡道:“那是我梦寐以求的结局。”
兰泽也抿唇笑着,因为成景的话语而脸颊微红。
“燕先生。”
兰泽唤道:“我能在诟病与质疑声中坚持与成景在一起,也就无畏惧生死间隔。如果成景都不在意,那我又有什么可以担忧的呢?”
“死亡和阴阳间隔,不该成为分开我们的理由。”
燕时洵木木的听着兰泽对他说的话,还想要再劝时,却被旁边的邺澧拦了下来。
“对他们来说,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邺澧垂下鸦羽般的眼睫,专注的注视着燕时洵:“时洵,不必再劝。”
燕时洵茫然喃喃:“可是……他留在人间,最后只会落得个一方灰飞烟灭,一方鬼气入侵而亡的结局,为何不早早投胎?那才是最正确理智的选择。”
“就算他们还有没有终结的缘分因果,但只要还没有结束,那下一世,他们依旧会再相遇。”
“又何必执着于这一时片刻?”
邺澧叹息,握紧了燕时洵的手腕。
他道:“时洵,人会乞求任何事物,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甚至有一些在旁人看来无异于地狱,但是对他本人而言,却已经是感念鬼神恩德的好事。”
人间请神借力的声音从来没有停止,虽然邺澧从不回应,但他很清楚生人所求为何。
他曾行走人间,听遍人间哀嚎与乞求,却从未被那些情感所打动。
但此时,当邺澧握着燕时洵的手,注视着这一对爱侣,忽然叹息。
因为心爱的驱鬼者,鬼神动容。
“既然有情,又怎么会舍得几十年不见,阴阳相隔?”
邺澧低沉的声音在燕时洵耳边响起:“因为爱他啊……因为深切的爱着他,以致于无法忍受没有他的每分每秒,不想错过他生命中的每一个画面,想要永远与他同在。”
“时洵,你看。”
邺澧垂眸,认真的与燕时洵对视:“人间什么都会变化,沧海桑田,朝代更迭,能抓住的东西太过于稀少。而唯一不变的,唯一能够抓住的……”
“只有深刻的情感。”
“只有情人间诉说的爱语。”
“就比如现在……”
邺澧眼眸中带着笑意,没有血色的薄唇间碾磨着缱绻朦胧的字眼:“我爱你。”
燕时洵缓缓睁大眼眸。
他忽然间意识到了,自己之前觉得不对劲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成景和兰泽之间的情感,已经超出了朋友间关系好的界限。
那分明是……人间情爱啊。
燕时洵后知后觉,恍然大悟。
良久,他才眨了眨眼,回过神来。
“没想到你身为鬼神,远离人间,竟然比我还懂人间的情感。”
燕时洵似笑非笑的瞥了邺澧一眼,神情间没有任何不自在,反而真情实意的道了声谢。
要不是邺澧提醒他,他还想不到这一层啊。
一时间,燕时洵心中有些感慨。
看来修道一途,永远无止境。在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人间与情感时,就会发现还有未知之物等待他去探索。
向前的路,还很长啊……
燕时洵:难为邺澧为了提醒自己,还对自己说出那种话了。不过这份开悟之情,他领了。
邺澧从燕时洵的面容上看出了他所想,高大的身躯逐渐僵硬。
邺澧:……唉。
慢慢来吧。
曾经无所不能的鬼神,怅然无声的叹了口气。
燕时洵不清楚邺澧的心路历程,他转身向忐忑等待的兰泽两人看去,眼带笑意。
“看来,要想个办法,让他们避免最糟糕的结局了。”
笑意柔和了燕时洵锋利的眉眼,他挑了挑眉,打趣道:“那么看着我干什么?我是破坏姻缘的王母娘娘吗?”
兰泽被逗笑了。
他与成景对视一眼,原本不安的心重新落回胸膛。
他们十指相扣,永不分离。
……
滨大校园中发生的事情,很就有了定论,向外界公布。
根据官方的说法,是滨大化学院遗失了危险试剂,被安保人员发现是团伙作案,于是及时上报,疏散周围居民,封锁通往滨大的道路以免让无辜市民被波及,也让学生们都留在宿舍里集中保护。
而这个犯罪团伙为了逃避追捕,一路上装神弄鬼,试图恐吓官方人员,行为极其恶劣。
并且在逃跑途中,犯罪团伙不慎将化学试剂打翻,造成了爆炸和扩散。
因此,在滨大校园内有强烈的震感和剧烈声音,连化学院实验大楼都因爆炸而坍塌。
官方强烈谴责了这一行为,并给出了一系列清晰的照片。
上面燃烧着火焰的化学大楼,窗户外面带着恐怖面具的人,还有制服人员在校园内行动的场景,都在证实着官方给出的结论。
本来因为直播和滨大学子的弹幕而怀疑滨大闹鬼的人们,一时间有些迷糊了,将信将疑。
“那为什么会有道士出现在那边啊?”
“滨大不一直都有棺材大讲堂的传闻吗?是不是那下面真有什么东西跑出来了?”
“之前弹幕不是有滨大的人说闹鬼吗?”
“直播是怎么回事?”
在人们发出疑问的时候,早就等待多时的舆论小组下场,不动声色的引导舆论走向。
“道长们好像是去那边的酒店开会吧,海云观公告上有,他们本来要去的不是滨大,路过的时候看到了才顺手救人。”
“也有道理,毕竟道士炼丹么,估计也懂点化学哈哈哈。”
“棺材大讲堂是因为设计师是外国人,想搞国风结果搞了个四不像,唉,真丑。”
“不是说犯罪集团装神弄鬼吗?估计学生们看到的是那个吧。”
“现在人皮套做的都可逼真了,上次万圣节我买了一个鬼面具,我朋友吓得疯狂打我。”
“燕哥是去帮忙的吧,没想到燕哥毕业这么多年了,还牵挂着母校。”
……
众人:“???”
有些评论怎么看起来怪怪的,但越读好像就越像那么回事呢?
三人成虎,尤其是主流舆论如此的时候,更容易让人怀疑是不是自己出了错。
即便有些人依旧不相信这一说法,但总体的舆论稳定下来,事件定性,对官方而言就足够了。
剩下的,交给时间和遗忘。
网络上永远有层出不穷的新鲜事物,今天在乎的事情明天就会遗忘,新的新闻取代旧闻,时间模糊记忆。
等以后的人再翻出来这件事,看到的也只会是定性的新闻,看不到如今的讨论。
更好在“心动环游九十九天”节目是直播节目,视频平台接到通知,禁止了所有录屏和截图功能,取消回放,并且针对全网短视频进行检索,只要找到相对应的录屏就立刻下架。
因此,直播的影响被降低到了最小。
主流舆论和各种被舆论小组放出的假消息掺杂在一起,时间一长,连观众们自己都糊涂,是不是有些细节自己真的记错了。
——毕竟他们没办法回头去看录屏,确认自己的记忆。
舆论组长看着屏幕上被主流声音占据了的舆论,满意的点点头,摸了摸自己秃秃如灯泡的头顶,沉稳的打开抽屉,掏出了假发。
舆论组长:冬天的风好冷,只有这假发还有一丝温暖。
几方联手,网络上的声音很快就得到了统一,热度逐渐消退。
更多人的关注点开始转移向节目的嘉宾和节目本身。
节目组官方发出了声明,说在公路上遭遇了车祸,并且因为地形不熟悉和天色太黑而迷路,又遇上了送葬队伍,让几名嘉宾被吓到,深表歉意。
同时,嘉宾们也已经在第一时间送往医院检查身体,感谢粉丝们的挂念,请各位放心,节目组一定会照顾好嘉宾们。而被耽误的下一期节目录制,则会在嘉宾们身体无恙后再进行。
老观众已经习惯这一套话术了。
就算他们不相信什么送葬队伍——毕竟就从路星星等人那个直播里看可比送葬恐怖多了,但他们依旧老神在在,心照不宣吗,并没有反驳节目组官方的声明。
老观众:我懂,这都是为了过审,节目组辛苦了!
而有些迷茫的新观众,虽然还疑惑的想要反驳,但在社交平台上发出去的评论但凡涉及敏感词汇,就会显示“拒绝迷信,相信科学”的字样。
老观众们也会暗戳戳的暗示新观众,舆论也在影响着他们的判断。
观众们更多在意的,就变成了女嘉宾退出节目。
因为节目组是在前往录制的路上遭遇的车祸,所以这位女嘉宾相当于是一期都没有录,都要退出,这让很多粉丝们不解。
女嘉宾的工作室给出的原因,是她身体不适,受惊过度需要静养。
但很多老观众和节目组自己人都知道,女嘉宾这是想赌一把赢得流量翻身升咖位的机会,却没想到真的有鬼,女嘉宾赌输了,还被吓得不轻。
毕竟和综艺咖、赵真这样拼不了爹只能拼自己的不一样,女嘉宾出身演艺世家,完全不需要冒着风险博出位,所以会退出也让其他嘉宾并不奇怪。
节目组也给足了女嘉宾面子,诚恳的向她道歉,说没能为她提供一次舒心愉快的轻松之旅,但节目组永远是女嘉宾的朋友,欢迎女嘉宾下次再来做客。
不管女嘉宾内心是如何尖叫“老娘绝对不来了!!!”,但她还是得体的在社交账号上与节目组互动,给外界留下了一个风光的退场。
张无病在看到网络上逐渐消退下去的议论之后,长舒一口气,将自己重重摔在燕时洵家柔软的地毯上,装死不想动了。
哪怕窗户外面还传来着井小宝哭哭啼啼的声音,可怜巴巴的喊“燕我知道错了”,张无病也没有心思出去嘲笑井小宝了。
从公路上回来之后,张无病就没有一刻休息过,一直马不停蹄的配合着官方平息舆论,累得整个人都快要散架子了。
张无病此时真切的想要永远就这么躺着,柔软的毛毯,暖烘烘的加热器……他们永不分离。
燕时洵整理着袖口,从房间里一出来,就看到了张无病眯着眼幸福躺在地毯上的傻眼,一时有些无语。
这个小傻子……
“大病,我出门一趟,你记得稍后去检查井小宝的功课。”
燕时洵说着,就从衣架上拿下大衣,利落一抖披在肩上穿好,对着镜子正了正衣领,一副要正式赴约的模样。
张无病闻言一惊,保持着不顾及形象瘫倒的姿势,用惊恐的眼神仰望着燕时洵问:“我检查那臭小孩的功课???”
因为燕时洵从盯着女嘉宾分屏直播的舆论小组成员那里,得知了井小宝一部分的行为,所以推导出了井小宝那一夜到底干了什么,因此从回来之后,燕时洵就拎起井小宝,在孩童哭唧唧的求饶中,毫不留情的结结实实揍了井小宝屁股,让他整个鬼都耷拉着像个长耳兔,看起来可怜极了。
张无病一看,这不就是嘲笑井小宝的时机吗!
于是他就嘚瑟的走了过去,说燕哥如何如何对他好,都没揍过他。
得到了井小宝兔子一样红眼睛的瞪视。
然后,张无病就倒了大霉了。
——只要燕时洵不在,井小宝就阴森森的笑着,放出了恶鬼去找张无病麻烦。
那些恶鬼就算畏惧于小院内遍布着的恶鬼入骨相的气息,但也同样畏惧于井小宝的恐怖气息,因此只能硬着头皮去吓张无病,却又提心吊胆,生怕那两个气场恐怖的人突然回来。
于是就导致了恶鬼和张无病都很害怕。
只有井小宝抱着皮球,在旁边“咯咯咯”笑得迷了眼。
然后就被回家的燕时洵抓了个正着,被提溜去学习《三字经》了。
井小宝:背东西什么的太讨厌了QAQ。
张无病:我不想检查一个厉鬼的功课啊!!!我还想多活几年。
燕时洵一转身,就看到了张无病惊悚的脸。
他了然的挑了挑眉,漫不经心的指了指旁边:“放心,邺澧也在这陪着你们,小宝不会对你做什么。”
张无病一转头,就对上了邺澧黑着的脸。
因为燕时洵出门不准备带他,所以邺澧从今天一早,心情就十分糟糕,连带着气场都阴沉了下来。
如果有道士现在来找燕时洵,就会惊讶的发现,燕时洵的小院周围,一丝鬼气也无,比脸都干净。
——全被邺澧的低气压吓跑了。
“时洵……你真的不准备带上我吗?”
邺澧幽幽的道:“我觉得,海云观的人应该不会介意。”
燕时洵敷衍的“嗯”了两声,并不准备改变主意,只说今天回来的晚,晚饭不用等他。
邺澧:……要分开这么久吗。
于是,邺澧的气压更低了。
张无病:……更害怕了!!!
燕时洵在身后的哭哭啼啼和幽深目光中,还是一个人独自出了门。
他要去一趟海云观。
有关兰泽的事情……还没有结束。
就算兰泽自己坚持,但燕时洵并不想看到这一对情侣最后凄惨的结局,他想要做些什么。
初冬的寒冷中,燕时洵回想起当时兰泽所说的话,有些发愣。
第185章 晋江
海云观坐落于滨海市主城区,附近一整片山林溪流青葱翠绿,是滨海市钢铁丛林的繁华中,一点怡然的绿色。
因此,很多来滨海市旅游的游客,都会把海云观算进旅游必去攻略中,不管信不信道教,都乐意来这里看一看数百年的文化古迹,感受滨海市市民对于海云观的推崇和热情。
今天明明是周末,游人香客最多的时候,但海云观却早在前一天就在社交平台的官方账号上发了通知,说明今日除非与各位道长有预约,否则平常游客不售票,不接待。
游客们很是奇怪,但奈何海云观负责运营平台的小道士,是个高冷的性格,根本不理会失望的游客们在账号下面的哀嚎。
也有人奇怪:“会不会是和之前道长们去滨大的事情有关啊?”
“我妈是护士,她们医院那天送来了很多道长呢,受的伤都不轻。”
“还真是啊!天……”
虽然当时海云观官方给出的解释,是道长们路过滨大拔刀相助,但一部分还是将信将疑,一直都坚持滨大闹鬼论,想要从蛛丝马迹中找不同,推翻官方的定论。
不过很多人并不关心这件事。
滨大闹鬼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他家闹鬼。
所以,一部分的疑问并没有在官方账号下面溅起水花,还有人觉得这不是正常的吗。
“你们不觉得自己说的话就是原因吗?道长们见义勇为,受伤了,所以为了不打扰道长们静养,闭观了。”
“对啊,我也觉得是这样,周末海云观有多少游客,本市的人心里都有数吧?平时就算了,周末吵吵闹闹的,多不利于道长们养病啊。”
“这样一说,还挺人道主义的。”
“好啦好啦,今天去不成就明天呗,有什么区别,海云观又不会自己长腿跑了。”
“啊……嗯……自从我看了那个道长御剑飞行的短视频,总觉得海云观也有这个功能呢。”
“???所以别的城市会多出一座飞来观?”
“笑死,收收脑洞吧,我亲爱的沙雕网友们。”
负责运营的小道士面无表情的坐在门口售票处,一手不断划着平板上的评论消息,一边时不时的抬头往山门前看。
在看到有人哭唧唧的评论能不能“约一下运营小道长拿到进道观的资格”时,小道士眉头一皱,冷哼了一声。
关闭道观是为了保护他们好吗?
因为担心有些人是真的需要求助,所以海云观常年开放,除了重要的科仪等场面以外,很少闭观。
就算是这次二十几位道长全都受了轻重不同程度的伤,也不是因此才闭观的。
而是……
小道士一抬头,远远的就看到沿着山路拾级而上的青年。
对方神色冷淡,眉眼锋利,周身气场像是生死中走过几遭后的锐利淡漠,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人物,寻常的犯罪分子见了都会赶紧收心跑路,生怕招惹到了狠角色。
但偏偏这样锋利的气质,却被青年身上的衬衫大衣包裹,野兽的凶狠被文明束缚,反倒更加平添一分西装暴徒的复杂气质,令人见了移不开眼。
黑色衬衫很好的勾勒出了青年紧实的胸肌线条,最上面解开的两颗扣子露出了漂亮的锁骨和喉结,因为初冬天气微凉,他的肩上搭了一条驼色的长围巾,坠在墨绿色大衣外面,随着他的走动而微微摆动。
一路从山路走来,路边高大古老的树林中带着未散去的寒冷雾气,在青年挺括的肩膀上结了薄薄一点寒霜,但他对此并无所觉,只垂着眉眼面目沉静。
就好像,无论是如何艰难之事落在他的肩上,他坚实挺拔的身躯都永远能挑起沉重的责任,没有什么能压垮他的傲骨脊梁。
就算是天塌地陷,他也会是第一个主动走出来,成为撑起天地的那个人。
马丁靴踩在山路上,在落了一层白霜的古老台阶上,留下沉稳坚实的脚印。
青年走得不急不缓,却令小道士立刻激动了起来。
他“哗啦!”一下站起身来,差点将平摊在膝盖上的平板掀到地面上,往日里的高冷不见踪影,眼睛中满满都是崇拜和惊喜。
“燕师祖!”
小道士喊得声音都破了音,像是追星现场的狂热粉丝,远远看到偶像的身形就已经在内心疯狂“啊啊啊!”。
燕时洵听了这称呼,差点脚下一滑没站稳。
他抬眸看去,就见一个年轻道士站在海云观门口等着自己,神色激动得不知所措。
于是刚刚被叫了“师祖”的惊诧,全都变成了好笑的包容。
还没出师的小道士啊……也不知道是哪一位与他相识道长的徒弟徒孙,竟然上来就喊他“师祖”,生生把他二十多的年纪喊成了耄耋之年一样。
燕时洵失笑,但没有拒绝小道士的激动,而是轻笑着缓步走过去,问:“马道长呢?我与他有约。”
小道士就像是被偶像搭了话的狂热粉丝,近距离接触偶像,连脸都憋红了,兴奋得快要不会说话了,磕磕巴巴的道:“知,知道,马道长在等您呢。”
“师,师祖,我给您带路,这边。”
小道士转身的时候因为眼睛一直盯着燕时洵,差点直接撞上旁边的门框,还是燕时洵眼疾手快捞了一把,才把小道士拽了回来。
“好,你看着路。”燕时洵有些无奈。
虽然他愿意包容对方过分的热情,但也不想看着对方因为自己来个血光之灾啊。
想着,燕时洵随手从怀里掏出笔记本撕下一页,以手指代笔在纸上迅速画了个安神符,交到小道士手里。
“虽然不知道你师父是谁,又为什么称呼我为师祖,但毕竟你喊了一声,我不给个见面礼也不合适。”
燕时洵垂眸微笑:“拿去吧,祝福你能触及大道。”
小道士原本还在因为在崇拜之人面前丢脸,而尴尬到几乎想要就这么昏过去,但没想到燕时洵不仅没有笑话自己,竟然还送了自己符咒。
他惊呆了。
等缓过神来之后,小道士伸出去接过符咒的手都是颤抖着的。
“谢,谢谢师祖!”小道士激动道:“我会努力的!”
海云观之所以闭观,就是因为燕时洵今天要来办的事情。
兰泽与成景执意在一起,哪怕会对生人躯体有损伤,会让鬼魂魂飞魄散再也无法投胎,也在所不惜。
但是,燕时洵虽然在邺澧的提醒下理解了兰泽,却也不会真的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们真的走向悲惨的结局。
于是燕时洵与海云观商议,想要借助海云观数百年的正气,来帮助成景抵消鬼气带来的伤害。
燕时洵本来以为像海云观这样数一数二的大道观,应该会很难以沟通,程序繁琐。
却没有想到,他刚把想法和马道长说清,马道长就立刻郑重的给海云观监院拨通了电话。
监院直接与燕时洵交谈,只听了个开头就立刻同意了。
这让燕时洵有些诧异。
毕竟以他之前与得道隐士之人的接触经验来看,得道之人都颇有自己的脾气性格,绝非世人眼中毫无脾气的温和。
尤其是道长们,更是一个比一个暴脾气,像是李道长那样的简直不要太寻常,和他们一比,燕时洵都算是好接触的。
但监院却回答得爽快,完全没有燕时洵计划中的那样需要耗费时间。
显然,对海云观内部不甚关心的燕时洵,并不知道海云观众人对他的尊敬和信任。
——几次危机以来,都是燕时洵力挽狂澜,甚至解决了海云观心头的旧年重疴,让不少以往没能解决危机而心有愧疚,以致于在修道一途再无寸进的道长们,都豁然开朗,重新向前。
比如二十年前没能救回野狼峰村民的马道长。
因此,即便燕时洵并未主动认回海云观,甚至他自己认为自己之于海云观只是个外人,但是在海云观众人看来,燕时洵却是一位足以得到他们敬重的得道道友。
“燕道友本就是乘云居士的亲传弟子,要是论起来,你还要叫我一声师叔。自家人,有什么好客气的。”
监院在电话里笑呵呵道:“况且,我相信燕道友,也愿意帮那两位一把——我等道观存在的意义,不就在于此吗?入世帮助众生,才是我等的道。”
因为监院和其他道长的支持,所以兰泽和成景进入海云观的事情,很快就被敲定了下来。
既然兰泽的鬼气会伤害到成景,那就用海云观的正气来镇。既然兰泽长久滞留人间会导致魂魄消散,那也用海云观的符咒阵法来留住。
太极流转,阴阳平衡。
只要两人待在海云观,海云观就会相当于一个中转站,为他们两人过滤掉不需要的阴阳之气,让他们可以继续与彼此在一处,却免去了最后彼此伤害的结局。
但兰泽毕竟是厉鬼。
他死前的痛苦和不甘化为的执念,甚至勾动了阴路,这就足以看出他的强大。
而他曾经与地狱鬼气纠缠,坠入血海的经历,也让他身周缠绕着森森鬼气,会对所有靠近他的生人造成负面影响。
因此,海云观决定在兰泽前来这一天,闭观禁止所有游客入内。
这既是怕吓到游客,让他们亲眼见了鬼打破世界观,也是为了避免游客们被兰泽的鬼气影响。
甚至观内一些刚入门的小道士,都被嘱咐在阵法建成前,不要出门。
厉鬼从地狱里带出来的鬼气,可不是闹着玩的。
马道长早早就在自己房间准备好了阵法所需要的符咒法器,等燕时洵刚一踏进后院,马道长就推门笑着迎了上来。
“燕师弟。”马道长好奇的往燕时洵身后看了看:“那两位呢?”
燕时洵平静开口:“成景还有些事情要与兰泽父母说明,他们会在稍后前来,我们先布置阵法。”
海云观毕竟还担心兰泽会不会伤害生人,每当阴气鬼气强盛之时,鬼气重到一定程度,也会影响鬼魂神智,即便他们本身不想,也可能会遵循本能去伤害生人。
因此,海云观决定将镇住兰泽的法阵放在海云观内,破例为两人单独辟出一个小房间,让成景像是其他道长一样,可以待在海云观内,时刻与被镇在这里的兰泽相处。
燕时洵和海云观,尽最大可能给出了一个温柔的结局。
在这里,两人可以像寻常人一样相处,而没有死生的界限与顾虑。
马道长看两人还没来,也没什么所谓,直接带着燕时洵就往被清理出来的空房间走。
“听说成同学是滨海大学的高材生,也算是燕师弟的学弟,这样一来,他也算是我师弟了。”
马道长笑着说:“我给我成师弟选了个向阴的房间,虽然别人都喜欢阳光多,但我估计成师弟一定会愿意在阴面对厉鬼影响最低的地方住。”
“就是……”
马道长有些犹豫:“虽然海云观比起其他道观已经算是与时俱进,又不是远在深山的清苦,但是和年轻人们多姿多彩的生活比,还是无聊枯燥了不少,也不知道成师弟会不会习惯。”
“他会的。”
燕时洵笑着肯定:“有什么比他们彼此在一起,更让他们感到满足的事情?”
在做出这个决定之前,燕时洵也最后向成景说明过利弊。
毕竟成景本来的目标是要考研到京城大学研究所,而在兰泽死后,这个保研的名额顺位下移,又落回了成景身上。
只要成景愿意,他还可以继续走科研的道路。
但如果要接受燕时洵的方案,在海云观陪着被法阵压住无法移动位置的兰泽,离不开海云观的成景,很可能无法继续他的研究。
燕时洵难得为成景算了命盘,告诉成景只要他继续科研,十几年之后,他就会取得巨大的成功。
但是成景丝毫没有犹豫的拒绝了。
“在大二进入课题组遇到兰泽之前,我的世界里只有符号和公式,每个人都是一段抽象的分子式,对于我来说,他们没有意义。”
成景笑着,神色满足:“从爱上兰泽那一刻起,我的理想就已经从化学,变成了他。”
“他是我的全世界,我又怎么会拒绝能与他继续在一起的机会?”
成景这样说着,拒绝了京城大学研究所的保研名额,向滨大请了假,去了兰泽的家,向兰泽父母郑重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并承诺以后兰泽父母就是他的父母,他会代替兰泽做好后续所有的事情。
兰泽父母从知道兰泽真实的死因之后,哭得几次昏了过去。但成景带来的消息和成景的存在,为兰泽父母重新注入了希望。
怕兰泽的遗骸吓到他的父母,所以兰泽的后事都是由成景来操办的。
见到这个年轻人亲手为爱人操办后事,每一处的工作人员都觉得遗憾和心疼,宽慰着成景,生怕他想不开也自杀跟着殉情。
但成景一直心态平静,对于其他人的安慰和鼓励,也都笑着礼貌道谢。
他的眉眼间满是知足。
——那些人看不到,兰泽,一直就在他身边,与他在一起。
成景觉得,自己已经是最幸福的人了,能够永远与爱人不分离。
见燕时洵回答的坚定,马道长也点了点头,一路将他引向成景以后在海云观内的新房间。
镇压兰泽的法阵,就会设立在这里,这也是为了成景考虑,为了让他以后能时刻与兰泽相处。
马道长在听说了两人的故事之后颇为唏嘘,甚至还和其他道长吐槽“我们也不是全真派,怎么就都是单身呢?”。
其他道长:“……传统吧,海云观好像一直都是单身,结婚的道长少到可怜。”
马道长长叹一口气,对成景兰泽两人的事情更为上心,设立结界的每一道符咒都是用了心在画。
从被王道长骂了说对师弟不上心之后,马道长就憋着一股气,对燕时洵的事情格外上心,连带着爱屋及乌,成景的事情都是他一手操办的。
即便公路那边扫尾的工作忙得他脚不沾地,也倔强的一定要抽出时间,绝不让王道长再有骂自己的机会。
马道长斜眼看王道长:呵呵,谁还没点小脾气了?
王道长羡慕的看了看马道长,回身就劈头盖脸骂了自己徒弟一句:“你怎么没有对象?是不是以为你是师父是老古董,不支持你谈恋爱?”
王道长徒弟猝不及防,满脸茫然:“师父你说什么呢?咱们道观不就是单身道观吗?一百多年也没听说哪位道长成家啊。”
王道长暴跳如雷:“去找对象去!找不到今年过年就别回来了!你看看燕师弟,再看看成景,怎么人家找得到就你找不到!”
徒弟:啊这……没想到我都是道士了,还要承担着被催婚的压力???
这算是祸及池鱼吗??
太阳升起到日中之前,成景一手牵着兰泽的手,一手抱着兰泽的骨灰盒,一步一步登上了前往海云观的山路。
小道士惊奇的看着兰泽,又看了看成景手中的骨灰盒。
很少有鬼魂主动来海云观这种地方,这位还是第一个。
兰泽温和的笑着向小道士点了点头,已经坦然接受了自己死亡的现实。
只要能与成景继续在一起,生与死对他而言没有区别。
马道长为成景所选的房间外面,还种着一颗百年金桂,每到秋日金桂飘香,黄澄澄的花朵铺落满地,煞是好看。
兰泽原本害怕其他道长会厌恶他厉鬼的身份,甚至是想要驱赶他,但看到马道长表现出的热情之后,原本忐忑的心也逐渐平静了下来。
因为燕时洵的关系,马道长热情的向他们介绍着海云观和观内的一切事物,嘱咐他们如果有需要就随时来找自己,不必客气。
“成师弟要是愿意的话,也可以去藏书阁帮忙,那边老旧的经籍手札很多,需要时常整理晾晒,驱虫装订。”
马道长善意的建议道:“或者成师弟也可以看看售票处那边的工作,虽然给的工资不高,但是吃住都在观内,其实用钱的地方也不多。”
虽然海云观地处滨海市区内,网线和现代化设施都有,但毕竟与现在很多年轻人灯红酒绿的生活不同,马道长不了解成景以前的生活,担心他会不会对此感到厌烦,所以给了不少意见。
成景听出了马道长的好意,笑着向他道了谢。
“以前是实验室,现在的道观,对我来说没有区别。”
成景眼中荡漾着春水的温柔,转身看向站在桂花树下的兰泽:“他在,就够了。”
兰泽的骨灰盒被安放在阵法之中,就在房间窗外的桂花树下,成景只要一抬眼就能看到。
而兰泽的魂魄也可以因为在骨灰旁边而维持稳定。
虽然这种亲眼看着自己骨灰的感受是挺新奇的,但是两人都很知足。
如果没有燕时洵,兰泽会迷失与浓郁鬼气中,失去神智,变成厉鬼。
而成景失去爱人,最后郁郁自杀,追随爱人而去,却不知道爱人的魂魄已经与地狱鬼气交缠束缚,他再也找不到爱人。
或者如果没有燕时洵提出如今的解决方法,最后成景也只会因为鬼气入侵,虚弱而死,兰泽愧疚伏在爱人的尸体上哭泣。
而现在,燕时洵从源头避免掉了这样的可能,给了两人一份安稳的人生。
他们会在桂花浮动的暗香中,度过他们在海云观的每一个春秋冬夏,直到成景老去,直到头发花白的成景在爱人含着热泪的注视下,笑着咽下最后一口气。
然后,成景的魂魄重新化为年轻时的模样,温和的笑着牵住兰泽的手,两人一起被前来的阴差接引去地府投胎。
当小道士早晨来成居士的房间敲门时,就会发现在大开着窗户的房间内,老去的成景身上落满了桂花花瓣,安详笑着,永远睡去。
而在桌上,残留着墨迹的宣纸在暗香微风中轻轻鼓动。
那上面,是成景留在人间的最后一行字——唯不忘相思。
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①
与兰泽相守的一生……是成景呵护的奇迹。
燕时洵看着桂花树下站立的两人,脑海中模糊的片段闪过,像是天地在向他展示两人未来的一生,直到死亡。
燕时洵久久不能回神。
“燕先生。”兰泽含笑向燕时洵道谢,然后奇怪的问道:“那位一直跟在您身边的先生,今天没有来吗?”
燕时洵眨了下眼眸,回过神来。
“他不适合来海云观,”
燕时洵笼统的给了个理由。
天机不可窥视,鬼神真身也同样。
寻常人若是见了鬼神真身,重则当场暴毙身亡,轻则对神魂造成影响。
所以邺澧在行走人间的时候,才会一直借由力量覆盖住自己的模样,让旁人看不清自己的模样,也记不住自己的存在。
那是鬼神对人间最后的温柔。
不过,海云观因为数百年的底蕴积累,大殿诸神像中还残留着不少各方神力。如果邺澧前来海云观,与那些与他属性不相同的神力相碰撞,燕时洵不知道会不会造成什么旁人无法承受的后果,所以才没有让邺澧跟着他一起前来。
——毕竟对于执掌生机、镇邪驱魔的神明来说,邺澧这样与死亡有关的鬼神登门,简直和来踢馆无异。
燕时洵想了想,还是算了。
海云观与他无冤无仇,他干嘛要拆了人家的大殿?
装修钱和医药费也很贵来着。
兰泽不知道燕时洵所想,他只是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向燕时洵问道:“燕先生……您没有和那位先生在一起的想法吗?”
“……???”
燕时洵歪了歪头,皱起眉一副疑惑迷茫的模样。
什么意思?他和邺澧不是一直在一起吗?这人还说自己没有钱,所以非要借住在他家呢,他也没赶他走。
“为什么这么问?”
燕时洵想了想,又道:“如果不是来海云观的话,我会和他一起走。”
“我不是这个意思……”
兰泽看着燕时洵,表情惊诧。
他愣了好半天,与燕时洵对脸茫然,随即才慢慢反应过来。
啊……怪不得。
所以他才会看到那位先生对燕先生一直情深意切,一副深陷爱河不可自拔的模样,燕先生却一直反应平静。
这两人,竟然是一个把对方视为爱人,一个只当对方是朋友。
想明白了之后,一时间,兰泽啼笑皆非。
不过,为了感谢燕时洵对自己的帮助,兰泽还是打定主意,帮这两人一把。
“燕先生,我觉得,那位先生应该是喜欢您呢。”
兰泽斟酌着措辞,努力用即便是幼儿园小朋友也能明白的表述,向燕时洵道:“那位先生对燕先生,不是朋友之间的喜欢,不是亲情友情,而是爱情呢。”
“是像我和成景这样,想要一辈子和对方一起走下去,永远不分开的情感。”
兰泽笑着道:“那位先生身份非凡,我即便身为厉鬼,在那位先生面前也恐惧想要逃离。”
“不过,唯独燕先生您在他身边的时候,这样恐怖的感觉,会削弱到最低。”
兰泽诚恳的道:“燕先生是唯一能够影响那位先生的人,那位先生对您的情感,早就已经不是天地阴阳能够阻隔的了,远远比我与成景之间的感情更加深厚沉重。”
“燕先生如果愿意的话,也可以考虑一下那位先生。”
成景也走过来拥住兰泽,真诚道:“我看得出来,那位先生身上有和我相似但远超于我的东西。小泽如果出事,我会发疯,如果燕先生出事……那位先生也同样。”
正因为成景经历过,所以他看得出来。
可也就到这里了。
他们不知道邺澧的具体身份,只能凭借一丝隐约的感觉来劝燕时洵,但听到这话的燕时洵,所要想的就多得多。
燕时洵的眼眸缓缓睁大,俊容上带着不可置信。
所以,邺澧说不要香火供奉……他所求的,是自己吗?
怎么可能!!!!!
燕时洵觉得脑子里面搅成了一团,什么都无法思考,耳边的世界也都抽离成了电流声。
他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看似得体的向成景兰泽和马道长等人告别,然后转身准备离开海云观。
与来时的沉稳不同,燕时洵的精力被脑海中的胡思乱想牵扯去,一时没注意到脚下,差点被绊倒。
但是一股阴冷的力量从山外吹来,轻柔的拖起了燕时洵,没有让他被海云观高达几十厘米的门槛绊倒,而是晃了晃就稳住了身形。
沉浸在自己世界的燕时洵没有发现这件事。
他站在山门外,抬眸从山上向滨海市繁华城区眺望,眼中带着恍惚。
兰泽所说的……是真的吗?
还是那只是兰泽的错觉?
毕竟邺澧是鬼神,兰泽对邺澧的猜测有所偏移也是正常的。
但同时另一个声音在燕时洵的脑海中响起,大声问他:既然你说所有人付出物质和情感都是为了得到什么,那邺澧想要得到什么?
燕时洵晕晕乎乎的想着,深一脚浅一脚下了山。
好在今日海云观闭观,没有游客上山,不然狭窄的山路台阶,燕时洵非得撞到人不可。
兰泽注视着燕时洵的身影远去,眼带担忧。
“燕先生看起来无所不能,但是对于感情,却意外的和幼儿园的孩子差不多呢。”
成景笑着紧了紧拥抱兰泽的手,道:“那就只能祝福那位先生,希望燕先生早点认清自己的情感了。”
兰泽温和的笑着仰头,与爱人对视。
桂花残香幽幽浮动,甜腻中带着初冬的凛冽清爽。
燕时洵从海云观离开之后,就准备去滨海大学校园。
之前他向成景舍友借了平板,承诺了一定会还给对方。
却没想到平板和分屏镜头,都在当时追踪兰泽时被兰泽所损坏。
因此,燕时洵准备走一趟滨大校园,赔偿成景舍友。
去往滨大的路曾经是燕时洵走习惯的,他大学四年都在此度过,因为辅导员害怕他没有家长而没有人照顾,所以总是格外关注他,让他整个大学期间都安稳在滨大读书,直到毕业后才做了驱鬼者,四方云游。
多年没有走过这条路,让燕时洵有些感慨。
身边往来的都是年轻的学子,脸上洋溢着朝气和没有被社会打磨的纯粹,干净炽烈的情绪令人见了微微笑起,心情颇好。
滨大旁边走过的人还在谈论着之前紧急疏散的事情,但面上一点担心的情绪都没有。
“五星级酒店环境真不错,白钻石餐厅也好吃。这种哪是疏散啊,分明是去度假。”
“嗐,官方就是太重视我们了,才有一点危险都赶快要保护我们,怕我们受伤。”
“有官方在,一点都不担心会出事哈哈。”
讨论的声音传入燕时洵的耳朵,他的注意力逐渐从之前的事情里抽离,眼神恢复清明,微笑着看向另一边走过的人。
也恰好看到了那边的零食商店。
甜腻的糖果味道从蹦跳着的孩童身上传过来,是燕时洵曾经熟悉的味道。
劣质的,简单的工业流水线产品。
应该是十几年前了吧……
燕时洵眼眸中带上了怀念。
最便宜的糖果,在那时候也是他根本舍不得吃的战略物资,放在口袋里攒着,担忧哪一天父母遗弃了他,有几块糖随身带着,他也能当做充饥的食物挺过艰难。
不过,自己那时候还是分了一块糖给陌生人。
燕时洵后来也偶尔会想起当年集市上的那个人,他想知道,那个分走了他一半口粮的人,后来活下去了吗?
那人一身血污,满眼失望,像是放弃了人间。
小小的燕时洵想让那个陌生的人活下去,他想告诉他,别放弃希望,生机永远存在。
——就像那个陌生人遇到了他一样,他会分给他一颗糖,所以……活下去,抓住生机活下去,人间还有希望。
不过可惜,萍水相逢,后来燕时洵跟着李乘云离开了集市,即便多年后故地重游,也没有看到过那个人的身影。
到现在,那个人的模样已经浅淡到几乎从燕时洵的记忆里消失了,但燕时洵还记挂着那个人的生死。
如果认真算来,那应该是自己救的第一个人吧。
还是在自己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情况下。
两颗糖,分开成两份,支撑两个生命活下去。
燕时洵想着,笑意柔和了眉眼。他迈开长腿,平静向那家零食小商店走去。
店主热情的接待了他,麻利的装了花花绿绿的糖果递给他。
燕时洵随手掂起一颗,红红的糖纸上画着形象的苹果。
苹果味道的。
他眉眼带着笑意,忽然想起,当年自己没有吃到的那颗糖,就是苹果味道的。
即便后来与李乘云一起,生活无忧,但燕时洵一次都没有再吃过糖。
他已经对人间的情感再无索取的想法,因此连甜味都不再渴求,李乘云亲手所做的饭菜已经能够保证他对食物的需求,他重新有了家。
可是再后来……
李乘云死在了自己看不到的地方,运送回来的,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小院里也再也没有等他回家的人,没有一盏为他而留的灯。
每次回家,他都是一个人平静打开灯,然后静静睡去,侧躺在冰冷的被子下,安静合眼到天明。
如孤狼独行。
不过……
燕时洵眨了眨眼眸,忽然想起,家中还有两个鬼一个人,在等自己回家。
那个曾经死一样安静的小院,现在已经充斥着小宝的哭闹声和张无病蠢兮兮的发言,热闹又明亮。
第186章 晋江
社交平台上,有关于滨大的热度并未消退。
毕竟是国内与京城大学并立的顶尖高校,稍有风吹草动都会被外界关注,何况这次是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而有些滨大学子也因为心中不满,所以在社交平台上发了不少对之前事情言辞激烈的评价,重新带起了讨论度。
有的人在抱怨考试,说滨大应该推迟考试时间,要不然他也不会挂科。
也有的人在骂滨大处理事情不透明,这次的事情没有公布真相,和上次有人偷保研名额一样不作为,太让人失望了。
因为大学生失踪案已经有了结果,官方给出了相关的信息,确定是滨大学子兰某已经遇害,凶手发生车祸死亡,所以这一段时间,有不少人自发的前往滨大,在滨大正门前放下代表怀念的白花蜡烛,还有不少贺卡,祝福兰同学下一世安好。
在外界看来,这是滨大优秀学子不幸遇害,令人痛心惋惜。
滨大的很多学子知道了这件事之后,也是一声叹息,觉得可惜了兰泽的才华学识。
不过因为考试周还没有完全过去,所以很多学子也只能挤出不多的时间关注一下,甚至连校内之前的危机都没时间害怕,就赶紧匆匆重新投入复习了。
——毕竟滨大自由开放,但在学业一途上,对待学子们可算得上是冷酷无情。
教授们实力非凡,但最看不上不学无术的学生。
滨大领导最开始也动过心要延后考试时间,但出题的教授翻了个白眼,直说爱学学不学可以转系转校,他无所谓。
说完就直接把领导轰出去了。
这样的场景接连在很多院系发生。
滨大领导摸了摸自己所剩无几的头发,觉得不能光自己一个人头秃,于是干脆大手一挥,大家都别延迟考试时间了,照常考吧!
这样一来,原本刚接触到直播节目,觉得这节目好像挺有意思的学生们,顿时一个跑得比一个快,滨大内到处可见步履匆匆捧着书的学子,脸色憔悴一副复习得神志不清的模样。
哪有时间再分出来谈论八卦?先保证自己不会挂在严厉的教授手里吧!
但在一部分校内学子看来,就是兰泽死有余辜,偷了东西遭了报应,大快人心。
也因此,这部分人对有人来给兰泽送花的事情非常不满。
旧恨新怨加一起,有人不满:“真就兰泽只手通天了呗,有个好爹就是好哈,偷了成神保研名额不说,死了还有人来追悼他,哈哈,可太讽刺了。”
因为滨大学子遇害一事最近几天讨论度正高,看到有人一副知情内部人的模样,顿时有不少人围了过来,想要知道内部消息。
那人看着自己发出去的评论迅速被点赞追捧,顿时得意洋洋,痛骂兰泽是个不要脸的小偷。
但很快,就有另外一位化学科普大V发了动态,反驳这人的言论。
这位大V是滨大化学院的学子,本硕博连读已经在校多年,因为科普风趣幽默,也有很多粉丝,很多人都将他视为滨大态度的一个代表。
大V反驳:“兰泽同学是非常优秀的科研学者,以他的科研能力,完全可以预见到如果不是出了意外,他将来在化学领域中,会走在所有人前列。他虽然还是本科,但是科研能力已经和博士在读的我差不多了,我认为兰同学绝对会是这一领域的开拓者!”
“只是可惜,天妒英才。”
因为惋惜,所以大V对于有人抹黑兰泽的行为更加愤怒,立刻贴出了一系列截图,力争兰泽的清白。
原本还不明就里的网友们,在看到大V整理出来的时间线和证据之后,这才知道了前因后果根本不是之前那个滨大学子说的那样。
因为大V也恰好是化学院的,并且兰泽所在的科研组,领头人恰好是大V的博导,所以大V对兰泽也算得上是了解,给出的截图包括兰泽在科研组群里的发言和导师的肯定。
并且,因为大V不需要顾虑官方正式态度,所以大V列出来的证据看起来更能让常人感同身受,而非滨大官方之前给出的解释那样公事公办。
兰泽在科研组里表现优异,导师还曾经问过兰泽要不要做他的研究生,但因为京城大学研究所的钻研方向更符合兰泽的理念,所以兰泽婉拒了导师,还让导师很是遗憾。
在科研组期间,兰泽所有做过的事情和导师的肯定,都是兰泽足以有资格被保研的证据。
之前那些骂兰泽说他偷了成景保研名额的话,不攻自破。
并且大V还特意捋了时间线,证明了在滨大官方给出证明,并且成景本人也亲自发出声明,表示兰泽比他更有资格保研,是当之无愧的优秀学者,呼吁恳请大家不要再对兰泽进行网络攻击之后,滨大校园论坛内仍旧有一部分人不依不饶,甚至很多个群里的聊天记录中,都带有对兰泽的人身攻击和侮辱。
其中就包括先前发言骂兰泽的那个学子。
大V很是气愤:“兰泽同学在这期间,不仅承受着名誉上的损失,还要被一部分人言语攻击,甚至我有一次还看到有人当着兰泽同学的面,故意大声骂人。太过分了!”
“我之前本来想着兰泽同学已经离去,就不想再打扰他的宁静,但没想到有些人仍旧不依不饶!连他走之后的安静都要打扰!我看不过去了,所以才选择发声。”
大V给出的证据中,有一张是兰泽穿着白色实验服,在实验室做实验的照片。
阳光穿透剔透的玻璃仪器,落在兰泽白皙修长的手指上,素圈戒指闪烁着亮光,而兰泽俊秀的眉眼认真,气质干净纯粹,他专注的看着手中的玻璃器皿,没有发现有人在拍照。
很多人看着这张照片,都惋惜不已。
最有前途的年轻学者,还长得如此俊秀,光凭这张照片,兰泽都足以被网友票选出一个滨大男神的名声,却没想到……
“唉,太难受了,兰泽明明这么优秀啊。”
“如果是京城大学化学研究所的话,那边研究的方向和新型材料有关,兰泽过去说不定能够发现做出更好的材料,让未来的科研领域大跨步甚至领先世界……太可惜了。”
“我就是京大化研的……兰泽本来应该会是我师弟,导师听说兰泽的事情之后,都快哭昏过去了。”
“之前那个人还骂兰泽呢,说兰泽是小偷。呵呵,我看他才是。”
“道歉!凭什么!”
“呜……兰泽小哥哥真的好帅,太可怜了。”
“嫉妒别人的成就,不如自己努力,比如这次不要挂科——别人放眼未来,你在骂教授出题太难才让你挂科,呵呵。”
有人顺着最开始发言的那个人的社交账号摸过去,发现他的账号里全是指责滨大的话。
他骂滨大出题太难,骂舍友都去学习了太卷,骂学校不公平为什么只有自己挂科。
眼看着被人发现了真面目,那个滨大学子慌忙下线,心脏砰砰跳。
但没想到没几分钟,他刚觉得安全了,开始在寝室破口大骂网民没素质不支持他,就听到寝室门被“砰砰砰!”的砸响。
“开门!妈的你给老子开门!”
外面的人骂骂咧咧:“你是不是以为在网线一拔恩怨去踏马?你个臭傻逼你是不是忘了之前在社交账号上发过多少照片了?门牌号都露出来了专业书名都在那,你以为你糊弄得过去你爷爷我?给老子开门!!”
外面的人听起来气疯了,开始激烈的踹门。
本来这人回寝室的时候就是随手一带,也没有锁门,所以一下就被外面的人冲了进来。
这人吓了一跳,定了定神才发现,来人他竟然还认识,就是成景的舍友!
成景舍友一反往日懒嗒嗒的咸鱼模样,把手骨按得“咔吧!”作响,眼眶通红,骂着骂着,自己却先咬牙切齿的哭了出来。
“你踏马的敢骂我嫂子,就怪你这种傻逼玩意儿,成神都退学了,连保研都拒绝了。”
成景舍友气得浑身发抖,从成景回宿舍收拾东西笑着说明了一切然后向他告别后,就一直积攒在他心中的怒气,如今终于有了切实的出口。
“你踏马的是不是还以为你特正义?特厉害?别人都得感谢你仗义执言?”
成景舍友低吼:“你踏马的就是个把别人网爆逼死的大傻逼!!!”
“还我成神!还成神兰泽!把兰泽的人生还给他!”
这人目瞪口呆,想要骂回去也被成景舍友这副要吃人的模样吓得不行,往后退缩。
“你有病吧?兰泽有不是我杀的!”
这人口不择言:“兰泽被杀不是他的报应吗?他活该!”
成景舍友冷笑:“不,你现在被揍才是你的报应——你个因为挂科毕不了业就想让别人保不了研的大傻逼!!!”
寝室门一关,乒乒乓乓和惨叫声传来。
好几个气势汹汹本来要走过来的人靠近了一听,面上露出了微笑,守在了门口。
路过的人犹豫的往这边看,委婉劝道:“哥们,打打闹闹就算了,别太过。”
守在门口的几人相视一笑,虽然他们之前不认识,但是他们在共同的傻子面前,就是兄弟了。
“放心。”守门的人笑道:“里面的人之前也是闹着玩玩,所以我们现在也和他闹着玩玩。”
守门的人道:“不过,我们和他不一样,我们不会吧自己的道德底线拉到与牲畜为伍。所以不用担心。”
他笑眯眯:“他肯定还能剩口气。”
路过的人:……啊这?
社交平台上,看客在大V给出证据之后,也都恍然大悟。
但等他们想要摸过去骂最开始那个辱骂兰泽的人时,却发现那人一直不吭声,和他之前暴躁的性格完全不相符。
众人:???
他们不知道,他们气得捏紧了拳头想要做的“线下快打”业务,已经被悲愤的成景舍友实现了。
——并且,要不是好几个人都因为住的远慢了一步,那人还可能会享受到被围攻的体验。
有了这一个被直接掀了老底的翻车示例在前,其他几个原本还心怀不满,想要继续举例说兰泽如何如何坏的人,都纷纷安静无声,退了。
大V被气得手都在抖,从兰泽的死讯传回来之后,他不知道多痛心优秀学弟的死亡,失眠到现在。
直到现在,看到其中带头抹黑兰泽的人闭嘴了,他才算觉得心中的愧疚稍微减弱。
不过,滨大学子倒是没有说太多有关鬼神的东西,被网友问及,也顶多说说棺材大讲堂闹鬼的事情——毕竟当时所有的学生都被好好保护了起来,很多人只是害怕,但并不知道宿舍楼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听到棺材大讲堂,原本还激动的网友们顿觉一盆冷水泼了下来,瘪着嘴走了。
“无聊,散了散了,还以为有什么内部消息呢。结果就这?”
“……棺材大讲堂的事情,都快烂大街了,真有不知道的人吗?”
“滨大自己都玩梗的东西,你们就不要继续掏出来了吧。要是没有更有意思的消息,我可就走了啊。”
“不是说棺材大讲堂之前是乱葬岗吗,听了多少年了都,嘁。”
这部分想要吐槽的滨大学子茫然了。
他们当时确实听说棺材大讲堂闹鬼了啊,有的滞留在图书馆的学生也说了,确实看到棺材大讲堂那边有可怕的东西靠近。
怎么到别人嘴里,就这么没意思了?
也有“心动环游九十九天”的观众顺着标签摸过来,本来还好奇这件事已经过去了 ,怎么又有新的讨论。
结果一来就发现…………
哦,是这种流传得快要变成都市怪谈一样的老故事啊。
冷漠脸。
尤其是节目的老观众,顿觉索然无味:“嗐,我还以为有多刺激呢,原来是这种啊,我小时候就听过了。”
“已阅,下一个。”
“嗯……请问你们是不是没看过燕哥的节目?看过之后再看棺材大讲堂,简直是在听童话故事。”
“所以节目什么时候能继续开播啊,没有这节目看,我都没有综艺看了。”
“前面的别瞎说啊,我们节目可乖了,从不搞神神鬼鬼的,我们相信科学来着!”
这部分滨大学子一头雾水。
但也有人不服气,还在试图辩论:“别信民科好吧,那个什么燕哥是哪里来的民科,糊弄得你们团团转?”
本来还算得体的争论,很快就因为水军和营销号的下场而变成了一团混战。
因为牵扯到燕时洵的话题,很多燕麦看到相关标签,也好奇的点了进来,想知道燕时洵最近又有什么消息。
结果没想到,兴冲冲进来,气鼓鼓敲击屏幕反驳对方。
因为燕时洵始终拒绝签约各家娱乐公司,之前还因为女团成员迟小爱的事情,对上了整个娱记,所以很多公司和工作室都怀恨在心,想要找个机会给燕时洵一个教训,非要看燕时洵倒霉才解恨。
但奈何燕时洵的名声越来越好,还和偏南地区官方合作,这次甚至连滨海市官方都肯定了燕时洵,表示对热心市民燕先生的感谢,就连燕麦都迅速壮大,光是标签下每天领徽章打卡的人数,都已经五千万了。
所以,本来就因为之前燕时洵表现出的“邪性的算命能力”而惶惶自危的娱乐公司,都不敢贸然出手,怕像之前那个惹了燕时洵的娱记一样,下场凄惨。
这次滨大少数几个人引发的讨论,倒是给了这几家娱乐公司一个切入点。
他们开心的指挥着水军和营销号杀进去,浑水摸鱼,要么装作自己是滨大的人,要么说自己是燕时洵身边的人。
真真假假的迷雾弹放出去,有说燕时洵是个连学都没上过的文盲,也有说燕时洵中途退学大字不识。
好几种说法间杂在一起,一开始还真唬住了不少人。
但也有燕麦迟疑:“之前我看有人说燕哥是滨大的学生啊?”
水军:“那是他骗你们这些小傻子的,就是立个高学历的人设。你想想啊,滨大那么难考的地方,多少状元都坠机了,怎么可能轮到一个娱乐圈的人呢?”
水军:“还有人不知道这个圈子普遍学历低吗?光说路星星,据说他就没文化。”
有滨大的人纳闷:“不能啊,燕时洵就是滨大的啊,前两天考试的时候,我老师还特别高兴的指着燕哥的新闻说这是我们学长呢。”
水军:“你说吧,燕时洵买水军多少钱?五毛一条括号删除?”
水军:“快把群发出来,有这水军的钱,我们一起挣啊!”
这些娱乐公司别的不在行,但浑水摸鱼,经营舆论,却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几番下来,真真假假的说法间杂在一起,反装忠忠跳反,很快就忽悠得看客眼睛发直,不知道该信什么了。
甚至有燕麦看所有人都在说,也有些动摇了:“真的吗?燕哥没文化?不认识字?”
水军鼓动:“你想想,到现在为止有官方站出来说燕时洵就是滨大的吗?没有吧!”
水军叫嚣:“要是燕时洵真是滨大的,那你让滨大发一条证明啊,证明燕时洵真是滨大的学生。呵呵,说不出来话了吧?”
气得管理标签的燕麦都想骂人了:“呸!谁不知道滨大官方一向高冷,人家顶尖学府姿态高着呢,根本不理会这些舆论好吧!”
“上次那个科技企业老总想要让滨大发条官方动态,证明他是滨大校友,滨大都没看人家一眼好吧!”
管理者燕麦虽然喜欢燕时洵,但心里并不认为燕时洵能够和企业老总比。
水军看到这话,却乐了。
他心中暗爽,他当然知道啊!不然他哪里来的胆量敢说这话?等着被滨大官方打脸吗?
哈哈,他又不傻!
滨大的高冷是出了名的,除了科研学术相关的话题,滨大一向没兴趣参与。
滨大官方账号里的动态,除了各种官方声明和学校停水停电关闭图书馆等等通知,就是欢迎xxx院士演讲交流,欢迎xxx博士来访,祝贺xxx发表……
甚至被很多人看做是科学怪人。
滨大虽然自己也有金融系,甚至金融系是滨大四大难考专业之一,但是滨大本身却对钱不甚热情。
滨大:钱什么?什么钱?能推动社会进步吗?能推动科研发展吗?不能?不能你老几!
很多燕麦吵着吵着,也觉得好累。
毕竟燕时洵到现在都没有出道,将近五千万粉丝连个正经管理的人都没有,全靠燕麦们自觉维护。
在这种情形下,自然也就没有详细的计划和指挥,燕麦们干着急却没什么办法。
尤其是涉及到学历问题,燕麦们也真的不敢打包票。
虽然之前有人说过燕时洵是滨大出身,但毕竟只是道听途说,没有切实的证据,要是真的想彻底反驳对方,还是差了一口气。
燕麦们看着对方越发得意洋洋的借题发挥,骂燕时洵是个文盲,气得都快哭了。
而被挤出战场中心的滨大学子们,一脸懵逼:啥?最开始我们吵的是这个东西吗?
我们不是在讨论兰泽吗!!为什么变成了燕时洵!!
水军:浑水摸鱼成功嘿嘿。
结果没想到,两方吵得正热烈的时候,很多燕麦却忽然沉默撤退了。
水军洋洋得意。
下一刻——
“别特么吵架了!!!滨大,滨大发声明了!!!”
懵了的娱乐公司赶紧去看,却发现滨大官方真的发了动态。
@滨大小小读书郎:欢迎优秀校友燕时洵先生回校!感谢燕时洵先生之前对滨大做出的帮助,不论毕业多少年,母校与小小读书郎永远是一家人。
配图是一张燕时洵站在棺材大讲堂前的照片。
只不过,这张照片有些怪异。
燕时洵阴沉着俊美的脸颊,低气压简直要溢出照片。
更诡异的是燕时洵一身剪裁合体的墨绿色大衣配驼色围巾,气场惊人,可手里却拎着一包花花绿绿的糖果,和他整个人的气势相比,违和极了。
而站在燕时洵旁边的秃顶校长,却挽着燕时洵的胳膊笑得格外开心,还热情的冲着镜头比了个耶。
照片看起来简直是另外一个故事——优秀校友燕时洵回校找人,正悠闲的准备剥开糖纸,就被校长抓了个正着,于是立刻被热情的拽过去道谢之前的事情,还要合影。
优秀校友想要骂人,但架不住校长热情笑眯眯,还特别隆重的正了正自己的格子衫,抻了抻条绒西装,捋了下没剩几根的头毛,倔强的用周围一圈所剩无几的头发捋过来郑重的放在了头顶,假装自己并未秃顶。
燕时洵:“…………”
啧……算了,拍就拍吧。
阳光透过枯枝,细细碎碎如碎钻般的洒在燕时洵的发顶,让他看起来如此耀眼,只第一眼就能抓住人的心神。
在照片的最边缘,大讲堂前还蹲着一只鹿角兽面石雕,怪异的造型平添了一点诡异的气氛。
但也多亏了环境,很多去过滨大的人一下就认出来,这就是这个季节的滨大棺材大讲堂。
照片是刚照出来的!燕时洵现在就在滨大!
燕麦看着这张两边态度对比鲜明的合影,觉得整个人都恍恍惚惚,不知道自己在哪要干什么照片里的人又是谁。
之前还兴高采烈的水军傻眼了。
娱乐公司也傻眼了。
跟风骂娱乐圈全都是低学历的路人,也懵了。
不是,大哥,你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呢?说好的文盲呢?
有人沧桑点烟:“要是滨大金融系都算是文盲的话,那我大概从上辈子起就是文盲了。”
“刚刚就说了燕时洵是滨大的,你们还不信……这下好了吧,滨大亲自出来证明了,脸疼吗?”
“我裂了,那可是滨大啊!从来高冷对舆论不屑一顾的滨大啊!燕时洵是谁?为什么滨大会给他背书?”
“会不会是高仿的官方号啊,这个合影也是燕时洵找演员拍的?之前不就是有吗,在别人的名车别墅门口拍照,假装是自己的,在大学前面拍照,假装自己学历高。”
滨大官方的运营是交给学生会来管理的。
而恰好,负责运营的那名学生,就是被宋一道长从大讲堂前面捞回一条命的。
从被宋一道长救了之后,那学生就一直惦记着想要道谢,但没想到宋一道长一改严肃,笑着摆手,告诉他自己的师弟就是滨大的学生,算起来他们也是师兄弟,不必道谢。
那学生惊呆了。
等回去一查历届校友花名册,果然翻到了燕时洵多年前刚入学时的照片。
今天也是这学生先眼尖看到了燕时洵从校园里走过的身影,然后激动的冲过去,才引起了校长的注意。
现在一看到有人质疑燕时洵,那学生立刻热情上线:“同人你好!这位格子衫确实是滨大校长哦!滨大官网可查。”
“燕先生当年入学时候的照片可以作证,燕先生就是滨大金融系的。”
很快,一张图片就上传了上来。
点开一看,很多人都差点被上面黄澄澄的“金融系新生入学留念”几个大字闪瞎眼。
而合影中的燕时洵,明显比现在要年轻很多,眉眼也更加锐利,目光雪亮如刀,看一眼都生怕被割伤。
众人:“…………”
那边,因为宋一道长的救命之恩,连带着对燕时洵也崇拜了起来的学生,还在热情的掏出自己找到的证明,一张张燕时洵曾经在学生时代获得的荣誉,参加过的竞赛,拿过的奖项……
水军:别掏了别掏了!脸都肿了!
水军:说好的滨大高冷呢?麻蛋被雇主骗了!加钱,加钱!!!
娱乐公司万万没想到竟然是这种导向。
他们本来是想要抹黑燕时洵的形象,让其他人对他产生恶感,但没想到,竟然被滨大官方亲自下场打脸。
而好不容易被他们买水军带起来的热度,原本是用来散播燕时洵文盲形象的,此时却变成了买给燕时洵的流量!
路人:!这个小哥好帅,还是滨大高材生?关注了!
路人:叫燕时洵?还有在拍摄的综艺?关注了看看。
娱乐公司眼睁睁看着领取燕麦徽章的人数迅速飙升,几个眨眼的功夫就突破了五千万,觉得心都在滴血。
而燕麦在扬眉吐气的同时,也感到了一丢丢心虚。
燕麦1:别家都是粉丝冲锋陷阵,我家是正主亲自打脸,完全不给粉丝表现的机会……唉。
燕麦2:我攒了钱想给燕哥花,没想到燕哥到现在一共就出了一张五块钱的海报!五块钱!可太清纯不做作了,而且还是我占便宜的那种,包邮还给名导电影票。
燕麦3:粉燕哥之前,万万没想到竟然连艰难都如此清新脱俗,这个星追的,颠覆了我的追星观。
燕麦4:唉……算了姐妹,捐给野狼峰重建计划吧,我刚刚又去捐了。
而野狼峰重建计划的负责人,看着突然暴涨的捐款,整个人都麻了。
不用看,绝对又是燕先生有什么新闻了。
现在燕先生粉丝的团建活动,都变成了参加志愿者和给环境重建计划捐款。
就,生生活成了娱乐圈的一股泥石流……
但燕时洵对社交平台上发生的事情,都并不知情。
他手机里甚至没有安装社交平台,又没有时刻看手机的习惯,怎么会注意到网上的混战和动向?
除了这个负责拍照的学生过分热情,校长也过分热情,被他们近距离靠近的燕时洵感受到了不自在之外,他并没有对学生一直哒哒哒敲击手机的动作产生兴趣。
“我去找人,先走一步。”
燕时洵向校长点了下头,就准备走。
结果校长笑眯眯问:“燕同学也是海云观出身的吧?你看看这棺材大讲堂……”
燕时洵往旁边一看。
恰好大讲堂前的鹿角兽面石雕趁人不备,向燕时洵眨了眨铜铃般的大眼睛,明明长相狰狞,却偏偏在卖萌。
看得燕时洵差点笑了出来。
他记得,之前邺澧帮忙镇压大讲堂下的恶鬼,将自己的力量注入到了镇墓兽中,让石雕重新具有了镇墓兽的能力。
现在看,邺澧可能是把力量遗忘在了镇墓兽里,让它还活生生的有着生命力。
燕时洵正了正神色,假装查看环境一样走上前去,却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拍了拍石雕的头,低声道:“别吓到人。”
要是学生晚上下课从大讲堂前面走过,却发现石雕活蹦乱跳的玩耍,怕不是要被吓出个好歹。
石雕亲昵的用头顶了顶燕时洵的掌心,一副亲昵的模样。
燕时洵笑着摸了摸镇墓兽的头,然后回身向校长表明大讲堂不会再出问题。
——鬼神的一缕力量在此,还有什么阴邪力量能突破镇墓兽的保护?
校长听到大讲堂下的恶鬼不会危及学生们的安全,也松了口气。
燕时洵赶紧找个机会走了。
等他到宿舍楼的时候,迎头就和嘴里骂骂咧咧的成景舍友撞了面。
“燕哥!”
成景舍友傻了两秒,随即高兴的喊出声:“你怎么来了!”
“来找成景的吗?可惜成神已经走了,燕哥你来晚了。”
提起成景,舍友就悲伤得快要哭出来:“我没想到,成神的小男友竟然就是失踪案的大学生,就是之前一直被骂的兰泽,我说那一阵成神怎么心情不好,我这都没发现,我真是傻逼我……”
“成景做的决定,是对他而言会幸福的决定。”
燕时洵道:“如果成景知道你这样关心他,他一定很高兴有你这样的朋友。”
成景舍友原本低落的心情被安慰,也重新高兴了起来。
他低头一看燕时洵手里拎着的糖果,傻呵呵的笑着伸手想要接过来:“燕哥你说你,来就来嘛,带什么礼物,也太客气了。”
燕时洵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又看了看对面捧着糖笑得像个傻狗的舍友,觉得自己额角青筋迸起。
但随即,舍友絮絮叨叨说起了刚刚他做的事情,还表达了一下成景不在自己的失落。
燕时洵:……
他默默放下了攥成拳头的手。
“燕哥你说,怎么会有人嘴这么坏啊。”
舍友神情忧郁:“像我,要么做条咸鱼什么都不想,要么抱大腿你喊爸爸什么都有,但我也知道不属于我的荣誉,它就是不属于我,就算把原本的得主拉下来也一样。”
“那些人这么做,是害了两个人啊……我的成神啊呜呜呜,还有他的小男友呜呜呜呜好惨啊呜呜,啊,这糖好甜啊呜呜呜甜得我牙疼。”
舍友边吃糖边哭,一个大男生,在人来人往的宿舍楼前,哭得泣不成声。
从成景走之后就一直压抑的痛苦,终于被他全部释放出来。
甚至舍友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是兰泽的死亡,还是对间接逼死兰泽的那些人的愤怒,或是对成景这个挚友离开的伤感。
燕时洵沉默片刻,再抬眸时,目光平静冰冷。
造下的口业会一直跟着人,不然也不会有修闭口禅一说。
那些以言语为武器的人伤害了一条生命,这份孽业自然会跟着他们,直到恶鬼自吞,方得闭环。
燕时洵本来只是来赔偿成景舍友的平板,却没想到耽误了这么久,等成景舍友终于不再哭了恋恋不舍的和他挥手告别的时候,外面的天色都已经黑了下来。
冬日天黑的早。
校园内的路灯依次亮起,昏黄明亮。
燕时洵仰起头时,丝丝缕缕的寒雾落了下来,让他不自觉抖了抖长长的睫毛。
似曾相识的场景,让燕时洵一时有些恍惚。
他其实是不喜欢滨大的,从毕业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大一那个初春,樱花枝头横斜,最明媚的春光里,却传来了将他打回寒冬的消息。
辅导员面带担忧和悲伤,哽咽的告诉他,李乘云被发现身亡在别的地区。
当时的燕时洵还太年轻。
即便他看遍了其他人的生死离别,但对于唯一一个亲近之人的死亡,仍旧无法接受。
那时候,燕时洵整个人都像是雕塑一样,是麻木的。
听到消息的张无病急忙逃课赶回来,一照面就给了迷茫浑噩的燕时洵一个熊抱,说燕哥你别担心,咱师父的事情我们一起来。
因为滨大大一有一次转系机会,所以当时张无病在特别努力的想要转去喜欢的导演系,而不是继续按照张父的要求学经济。
张父也因此气得拒绝和张无病讲话。
张无病自己根本没有独立过,也不知道要怎么把李乘云的尸骨从千里之外运回来安葬。
他硬着头皮打了张父的电话,服了软,说爸我不转系了,你帮帮我,我燕哥现在身边就剩我了,我得照顾好他。
所有所需的人力物力财力,都是张父推了公司业务,带着十几个助理,帮着尽心尽力的操办。
而在李乘云的灵堂上,张父郑重的鞠了躬,上了香,转身又严肃的向那时候根本没有名气的燕时洵说,有困难就找他。
燕时洵是张无病唯一的朋友,和保护了张无病这么久的人,所以张家,愿意帮助燕时洵。
至于张无病,他抱着燕时洵嚎得像个悲伤的二哈,哭得眼睛肿得比核桃都大。
燕时洵没有眼泪,李乘云死亡的消息来得太突然,让他根本反应不过来,整个人都浑噩如游魂。
张无病就替他哭出了所有泪水,在他身边支撑着他,以他朋友的身份自居,打理好了所有事情。
可等后来,燕时洵缓过来之后恢复了正常,张无病却再没有提过这回事,就好像当时出人出力出钱,尽心尽力帮助燕时洵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张无病也没有再提过导演系的事情,依旧每天买最新的电影杂志,对着李雪堂的电影逐帧分析学习,快乐的抱燕时洵的大腿,安安稳稳做大佬的腿部挂件。
燕时洵总是会被他蠢到气笑,但想想李乘云死后自己欠他的因果,又忍了下来。
后来,好像也习惯了身边的吵闹声,也就默认了张无病原本自居的朋友身份。
等张无病终于要实现梦想,想要拍综艺却缺人,所以哭唧唧的给他打电话的时候,燕时洵就想起了大一那年,张无病没能转成的导演系。
……算了。
燕时洵叹了口气,答应了。
此刻,燕时洵看着熟悉的场景,却不再像那时一样满心寒冷与迷茫。
他记得,在鬼气构筑的世界里,邺澧一直就走在他身边,仿佛永远只要他侧过身就能看到邺澧。
而他,也可以放心的将后背交给邺澧,不担心鬼神会从背后袭击他。
他不再是一个人。
燕时洵沁着寒意的眼角眉梢,逐渐缓和了下来。
我有一个朋友,家里还有个被揍了屁股嗷嗷哭的小鬼,还有一个身份不明的鬼神在等着我去探索。
……
不等燕时洵伸手推开小院的门,张无病就先像个炮弹一样冲了出来。
“燕哥啊啊啊!!”张无病哭得脸上都是鼻涕眼泪,神情还残留着惊恐:“救命啊!!”
燕时洵:???
邺澧不是在家吗?井小宝不也在家吗?你这样,我都要怀疑是不是地狱又炸了一次。
但随后,井小宝也像个炮弹一样冲了出来,直接扑进燕时洵的怀里,挂在他手臂上撞了个满怀。
“燕燕!那个人好可怕!”
井小宝哭哭啼啼:“他做的饭好难吃,鬼都吃不下!”
燕时洵纳闷一抬头,就正对上了灯光中扶着门框,长身而立的邺澧。
邺澧在微笑:“时洵。”
第187章 晋江
燕时洵离开的时候,小院里还是夹杂着干净皂香的冬日凛冽清爽的味道。
但现在,小院的门被推开之后,和光亮一起扑面而来的,是焦糊的味道。
燕时洵沉默了片刻后,遥遥望着房屋门口的邺澧,问道:“你是在烧房子吗?”
张无病和井小宝疯狂点头,一副认同燕时洵所言的模样。
邺澧神情不变,像是根本看不到这两人的反应一样,依旧从容笑着,长腿迈出房间走过来,姿态自然的抬手帮燕时洵摘下搭在肩上的围巾。
“因为你说今晚回来得晚,所以我就试了试厨房的现代厨具。”
邺澧由衷赞叹道:“人间的发展真快,我都没有认出来这些东西是做什么用的。”
张无病抖成了一团,惊恐道:“那你也不能开着天然气干烧烤鱼啊!电饭煲也不能直接加水啊!”
这是他一个从来没自己做过饭的人都知道的常识!常识!!
邺澧微凉的目光瞥过去。
张无病果断闭嘴,把自己缩进燕时洵的大衣后面。
“所以……”
燕时洵挑了挑眉,从这几人的反应中大概猜出了缘由:“你是在炸厨房?”
邺澧没有否认:“第一次使用现代化厨房,不太熟练。”
他想了想,似乎是觉得自己这样,在心爱的驱鬼者面前显得好像没那么有能力了,于是又加了一句:“多练习几次就可以了,别担心。”
井小宝欲哭无泪:“啊?还要练啊?”
他想要离家出走了,总觉得这人是记仇他之前捣乱的事情,想要杀鬼呜呜。
邺澧也对自己的厨艺有自知之明,毕竟从千百年前开始,他就不再需要食物,也就没有再操持过饭食,对于烹饪的技术还停留在曾经的行军时代。
——但那对于现代人来讲,已经算得上是野外生存技能了,并不适用于城市生活。
而这一段时间以来,都是燕时洵在做饭。
毕竟在李乘云离去后,他就一直都是一个人,做饭算得上必备技能。不说多好吃,但总归能够填饱肚子。
邺澧看得有些心疼,想要改善一下燕时洵的食谱,但又有点担忧自己有不擅长的东西这件事被燕时洵看到,会不会有损自己在燕时洵心中的形象,所以一直都没有找到尝试的机会。
——对于心爱的驱鬼者,邺澧还是想要留下一个好的形象。
所以,今天在听到燕时洵说会回来得很晚,不在家吃晚饭之后,邺澧就动了心,深觉这是练习的机会。
然后就苦了张无病和井小宝。
井小宝原本看燕时洵走了,邺澧也在厨房不知道在做什么,一时没有人看管自己,心思就重新活泛了起来,坐不住的招来了鬼气,让附近的厉鬼陪他玩球。
至于背书什么的……他才不呢。
井小宝瘪了瘪软乎乎的嘴巴,一副不情愿又机灵的模样。
因为小院之前人最多的时候也就两个人,所以空间算得上是宽阔,不像是寸土寸金的滨海市常见的拥挤,甚至还有空房间。
而李乘云又喜好云游四方,常常能从各个集市或别人家老旧的书箱中,翻到不少绝版或已经失传于市面的好书,于是就都搜罗了回来。
那些隐居山中的居士听说了李乘云有搜集书的习惯,所以在李乘云来拜访的时候,也愿意将自己珍藏的书赠送给李乘云,或大方的让李乘云自行抄录回去。
多年积攒下来,李乘云的书多到需要单独开辟出一间书房来存放。
因为井小宝死亡的时候太早,所以燕时洵想了想,觉得还是要教井小宝读书,不然林婷先生的孩子是个文盲,说出去都觉得不太合适。
况且,燕时洵也想要借经籍所蕴含的正气,来让井小宝这个厉鬼靠向人间,让他知道善恶是非,以后也不会漠视生命。
但毕竟只有人有义务教育,还没听说过哪里有厉鬼幼儿园,所以教导井小宝的事,就落在了燕时洵身上,只能进行家庭教育了。
当燕时洵领着井小宝走进书房的时候,一推门,井小宝整个鬼都懵了,手里抱着的小皮球“啪嗒!”就掉在了地上。
——展现在井小宝眼前的书房,和曾经井公馆林婷的书房似曾相识。
通顶的大书柜上面,摆满了古旧的书籍,在阳光下飞舞的细碎尘埃中安静伫立,像是千年的智慧都传承于此,静静等待着后人前来探索。
井小宝仰望得脖子都酸了,整个小小一团的小身体差点没仰过去。
最恐怖的是,当时燕时洵竟然指着这一书房的书,告诉井小宝说这都是他以后要学的,《三字经》是第一步。
井小宝:???
“燕燕不要光要求我,你都看完了吗?”孩童鼓着软乎乎的脸颊,不服气的反驳。
但燕时洵却只是平静垂眸:“我也同样是恶鬼入骨相。”
然后他单手插兜靠在书柜侧边,另一手漫不经心的指了指满当当的书房,道:“随便你抽出一本试着考我都行。但是井小宝。”
燕时洵嗤笑:“你认识字吗?”
井小宝:!!!
我觉得你才是厉鬼!!最恐怖的那种!!
那时候,井小宝被燕时洵从书房里拎出来的时候,圆溜溜的眼睛里蓄了一层水光,哭哭啼啼像个可怜的兔子玩偶,连呆毛都无精打采的垂下来了。
从那一刻起,古旧安静的书香在井小宝看来,简直比地狱的血腥臭味还要恐怖,只要闻到那股油墨旧书的味道,井小宝就条件反射的响起燕时洵对他的嘲笑,心生恐惧。
而浩如烟海的书也让井小宝意识到,就算他今天背完了《三字经》,这种痛苦的折磨也不会结束,只会有下一本书,下下本书……
他背得越快,受的折磨就越多。
既然这样,那他还不如慢慢背呢!只要找到机会就偷懒,这样燕燕就不能压榨他啦~
井小宝:我好棒嘿嘿嘿OvO~
但井小宝忘记了还有个张无病。
张无病对他燕哥那可算得上日月可鉴忠心,只要是他燕哥说的话,那就是奉为圭臬。
原本缩在客厅的取暖器旁边,围着毛毯边和副导演打电话商量节目的事情,边昏昏欲睡的张无病,就在半梦半醒之中,隐约听到了院子里传进来的“咯咯咯”笑声,还伴随着孩童规律拍皮球的声音。
当时就把张无病吓精神了。
副导演正纳闷对面怎么不“嗯嗯嗯”敷衍自己了,就听张无病抖着声音说有鬼。
副导演:“…………导演,我觉得,要是燕先生家都能有鬼的话,你最好还是焚香沐浴,再换身好看的衣服。”
张无病:“?这样能驱鬼吗?”
副导演诚恳道:“不,这样会让导演死得体面一点。”
张无病:“…………”
不过副导演的话,也提醒了原本因为困意而脑子发愣的张无病。
对哦!这可是燕哥家,要是这里都有鬼了,那可不就是全部沦陷了吗?他当然连能求助的人都没有了。
这么一想,张无病反应了过来。
井小宝!
张无病气冲冲走出房门的时候,就和一院子的恶鬼正对上了眼睛。
察觉到房门打开的声音和生人气息的出现,恶鬼们齐齐的扭过头往这边看。
张无病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头皮发麻。
恶鬼们也面露惊恐。
啊啊啊啊是那个跟在恶鬼入骨相身边的小弟,好恐怖!
一时间,场面陷入了僵持。
只有井小宝还在开开心心的拍皮球,“砰!砰!”的声音规律响起。
张无病也因此想起了自己出来的目的,意识到了这些鬼应该是井小宝叫来的陪玩。
堂堂厉鬼,放出去都能搅动一方风云,让道观寺庙头疼不已,此时却堆白菜一样出现在小院里,不情愿又不敢跑,只能哭丧着脸陪一个孩童玩皮球。
——偶尔还要贡献出自己的脑袋,给孩童当皮球玩。
也是闻着伤心听者落泪了。
井小宝玩得脸颊红扑扑的,在看到张无病快要厥过去的模样时,还坏心的拉起旁边骷髅的臂骨摇了摇,向张无病招手。
“大病,你出来啦~要和鬼鬼们一起玩嘛?我们比谁的肠子更长好不好?嘻嘻~”
张无病怒气冲冲:“井!小!宝!!!燕哥不是让你背书吗!你为什么在这里玩?书背完了吗?我来考考你!”
井小宝:啊……忘了张大病是燕燕的腿部挂件了。
啧。
一人一鬼在小院里吵嘴到不可开交,张无病眉毛一竖,双手一叉腰,低头朝着刚到自己膝盖高的孩童就“哒哒哒”的输出。
孩童也不服气,抱着不知道是哪个厉鬼的头骨,仰着头气鼓鼓着两腮就怼回去。
然后,这两人就被从厨房里出来的邺澧逮了个正着,一手一个被拎去试菜。
回忆起刚刚在燕时洵没回来的时候发生的事情,张无病哭得好不伤心:“我闻到了糊味,但我就没多想!呜呜呜早知道我就应该那个时候就立刻跑路的呜呜呜。”
井小宝也扒着燕时洵的肩膀,在他怀里哭得抽抽提提:“那哪是试菜啊,是试毒!他绝对是在找一种能够毒死鬼的方法!”
燕时洵听完了两人的哭诉,默默抬头看向邺澧。
邺澧的视线缓缓偏向一旁,难得没有回应燕时洵的目光。
“燕先生,你回来了。”
一声苍老的声音,从小院外面传来。
燕时洵闻声转头,就看到了隔壁的老婆婆佝偻着腰,拄着拐杖站在小巷里看着自己。
因为燕时洵还没等进门就要管这几人的官司,所以也没来得及关门,声音被旁边的人听了去,再加上从燕时洵家飘出来的焦糊味道,所以婆婆担心是燕时洵家那个小崽崽一个人在家出了事,就赶快过来看看。
燕时洵听了婆婆说完之后,视线不动声色的看了邺澧一眼。
邺澧抬起修长的手指,默默摸了摸挺拔的鼻梁,一时说不出借口来。
“婆婆费心了。”
燕时洵微微弯下腰,视线与老婆婆平齐,让老婆婆不会因为他的身高太高而仰着头和他说话。
他笑着解释道:“我朋友在家里练习做饭,但是厨艺不精烧了厨房,没什么大事。”
“呀!这么晚还没吃饭呐?”
老婆婆脸上展露出关切,急急朝燕时洵道:“燕先生等等我,我中午刚好做了不少蒸肉,我给燕先生端过来。”
燕时洵想要拒绝,却被老婆婆笑呵呵打断了:“老婆子一个人在家,做饭都没个数量的,脑子糊涂啦,还以为我家那口子还在呢,做多了,也吃不完。”
“再说,小宝这么小的孩子可不能饿着。”
老婆婆慈爱的看向燕时洵怀中的孩童:“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呢,小宝吃多多,长高高。”
听老婆婆这么说,燕时洵也就不再推拒,只嘱咐老婆婆天黑慢行,别着急,他就在这慢慢等着。
等老婆婆拄着拐杖转身后,燕时洵看向自己怀里的孩童。
井小宝坐在燕时洵修长有力的手臂上,骄傲的挺了挺胸膛:“小宝挣来的肉。”
说话间,他还炫耀又嫌弃的低头,瞥了眼抱着燕时洵大腿的张无病,用软糯的语气说出扎心的话:“大病什么都挣不来~”
张无病:“!!!”
燕时洵:“……?”
他陷入了沉思,总觉得这场面,这么像他之前看到的二胎争宠呢?是错觉吧?
因为燕时洵说厨房被烧了,所以老婆婆端过来的不止有蒸肉,还有好多饭菜,都贴心的热好了,看着丰盛又诱人。
临走时,老婆婆慈爱的伸出枯瘦布满青筋的手,握住井小宝暖呼呼的小爪爪,道:“小宝,谢谢你之前帮阿婆,见了阿公之后,阿婆最近都很开心。”
井小宝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厉鬼冷硬充满阴森鬼气的心,也柔软了下来。
他没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很重要的事呀……怎么阿婆看起来这么感激自己,感觉受之有愧。
招来死去后迷茫的鬼魂,让死去的阿公重新和还活着的阿婆见面,相互扶持着走过一生的老夫妇重新见到彼此,知道对方过得好,心中的担忧和惦念也都放下。
对井小宝来说,是举手之劳。
但对老婆婆来说,却是救命之恩。
不然,她真的会思念到想要追随阿公而去。
燕时洵将井小宝的反应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在心中做出了决定。
在和老婆婆告别之后,井小宝直到坐在餐桌前,都咧着嘴巴止不住的在笑,脸颊红红的。
就像是老婆婆之前送给他的那颗红苹果一样。
因为天色已晚,所以燕时洵准备明天再修理被邺澧炸了的厨房。这样一来,老婆婆送来的饭菜就太及时了,正好填上张无病饿得咕噜噜在叫的胃。
——毕竟只有张无病一个人需要吃饭,井小宝一向是吃也行不吃也无所谓,邺澧就更是全看燕时洵。
在温暖带着家一样味道的饭香中,原本不饿的燕时洵也准备吃一些。
于是邺澧也跟着坐了过来。
燕时洵失笑,他刚准备脱下带着寒气的大衣,脑海中忽然回响起兰泽的声音。
‘他喜欢你。’
燕时洵的动作僵住,肌肉紧绷。
但他很快恢复了正常,若无其事的将手中的大衣挂在衣架上。
在邺澧的注视下,走过来的燕时洵脚步一顿,然后拐了个方向,硬生生坐在了张无病和井小宝中间。
井小宝还沉浸在被老婆婆夸奖的喜悦中,软乎乎的傻笑,没注意到燕时洵的异常。张无病埋头干饭,蒸肉和米饭的绝妙搭配好吃到感动流泪,也没心思注意旁边的动静。
只有邺澧,黑了脸。
燕时洵咳了一声,假装镇定的指了指邺澧面前的饭菜:“快吃,一会凉了,家里的锅被你烧漏底了,没办法热菜。”
邺澧皱了皱眉,不知道在海云观是否发生了什么,不然燕时洵怎么看起来在躲他?
因为海云观内有其他四方神明数百年积累下来的神力,而燕时洵和李乘云都出身海云观,所以邺澧为表对海云观的尊重,没有注视海云观内发生的事情。
毕竟那样看起来,就像是去砸观内供奉神明的场子。
对于心爱的驱鬼者的来处,邺澧还是愿意尊重的。
但现在注视着明显不太对劲的燕时洵,邺澧在疑惑的同时,忽然觉得他之前还是应该去看一看好了。
这种异常一直持续到晚上,让邺澧确定了绝对是发生了什么。
——或者有谁对燕时洵说了什么。
“你是说……要让我出去住?”
邺澧扶着门框,眉眼阴沉。
燕时洵镇定的点了点头:“之前同意你暂住在这里,是因为那时候我以为你是刚出山的门派祖师,没钱也不了解现代社会,怕你冻死在桥洞下面,所以才会同意。”
“但现在,你既然身为神明,那也不需要这些东西吧?”
燕时洵道:“你和生人不同,没有衣食住行也死不了,况且,你随意找个道观庙宇,甚至一尊神像都能住,所以……”
在张无病吃完饭又懒嗒嗒赖着消食之后,依依不舍的就准备和燕时洵告别回家。
结果没想到,燕时洵直接让邺澧也离开。
张无病拢着厚厚的羽绒服,把自己包成一颗球但还是觉得冷。
他瑟瑟抬头,站在小院门外恐惧的看向旁边的邺澧,觉得自己身边站的简直是个移动大冰箱。
这也太可怕了!
为什么燕哥和这人对峙,受伤的是自己啊啊啊啊!!
张无病在内心疯狂呐喊。
但明显,燕时洵并没有听到张无病的呐喊——或者听到了也不在意。
他平静的站在小院内,与门外的邺澧对视。
只有站在燕时洵小腿边的井小宝高兴了,开开心心的朝邺澧挥爪爪。
再见再见!走了就别回来了!
邺澧脸色一黑,指着井小宝,不可置信的问燕时洵:“我不能住,这小鬼能住?”
这小鬼差一步鬼神,和他有什么区别吗?
为什么待遇差这么多?
燕时洵平静点了点头:“小宝还小,而且放出去容易伤人。”
井小宝疯狂点头如啄米:“嗯嗯嗯!小宝只是个宝宝,可凶可凶了得燕燕看着才行!”
虽然他也不高兴燕燕让他背书还不让他玩的事情,但看到别人想要的东西自己有,他就又重新快乐了。
尤其这个人还是自己讨厌害怕的人,那就更加快乐了!
邺澧的面色已经黑得没法看了,垂眸看向井小宝的眼神冰冷得简直像是要杀鬼。
井小宝怂怂的后退了一步,但很快又抱住燕时洵的小腿,找到了靠山一样,重新笑嘻嘻了起来。
邺澧见燕时洵似乎已经打定了主意要赶自己走,顿时心中危机。
他定定的看着燕时洵,见燕时洵并没有半分松口的意思,抿了抿唇,心中有了打算。
原本高大挺拔站立如山岳巍峨的男人,忽然虚弱的倒向一旁,靠在门框上。
“走不动了。”
邺澧注视着燕时洵:“我受伤了。”
燕时洵:“……”
燕时洵:“???”
你的演技能再烂一点吗!
他无语的看着邺澧:“没听说过神明会受伤……”
“就是之前为了救时洵,一时太激动用力过猛,所以伤到了。”
邺澧诚恳的看着燕时洵,强调:“很虚弱,移动就会死的那种。”
燕时洵:“……”
井小宝:“……”
他圆溜溜的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邺澧,被这份为了留在燕时洵身边,甚至面不改色撒谎的厚脸皮所惊呆了。
说好的很厉害的鬼神呢?怎么这样!
井小宝觉得,这个人在自己心中恐怖的形象都要坍塌了。
但邺澧并不在乎这些,比起能和燕时洵朝夕相处,其他都是小事。
邺澧注视着燕时洵的时候,他沉默陷入了思考。
燕时洵本来只将邺澧当做同性,毕竟经历过大学宿舍生活,和同性在一个院子里住对燕时洵没什么心理压力,更何况有不少同一间房,一张床,这有什么?
大学的时候,几个舍友还公用一间浴室呢,在寝室时也抬头不见低头见。
燕时洵本来觉得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但是从兰泽告诉他邺澧喜欢他之后,燕时洵再与邺澧相处,就觉得哪哪都不太对劲,浑身不自在。
像是邺澧原本和空气没两样的存在感,忽然变得鲜明了起来,就在自己身边,存在感强烈的入侵他的领地。
就算见过很多其他人的情感,但燕时洵对此一向漠然,也不准备开启自己的情感,他觉得像李乘云那样就挺好。
也因此,他一直没有这方面的思维。
直到兰泽捅破了这层窗户纸。
燕时洵就像是置身于完全陌生的领域,茫然让他想要逃避,连与邺澧的相处都变得不自在了起来。
如果邺澧离自己远一点的话,这种情况应该就不存在了吧。
或许兰泽只是看错了,毕竟兰泽有成景,可能也因此看别人也像,但其实邺澧并没有那种想法。
燕时洵这样想着,想要让邺澧先离开小院,好让他冷静冷静,重新梳理一下思绪,也重新考虑一下应该怎么继续与邺澧相处。
他觉得自己的不自在只是暂时的,平静之后就好了。
——前提是,邺澧这个源头别在自己身边。
却没想到,邺澧根本没有搬离小院的想法。
并且从邺澧紧紧握着小院大门的模样来看,要是燕时洵不改变注意,他就要在大门口长成一棵树。
燕时洵看着邺澧一副忽然被猫打了头一样的神情,也在心里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反应太激烈了,反而有点不对劲?
正常的朋友间,听到被鄙人误解,不应该一笑而过吗?
燕时洵心中两种想法交战的时候,邺澧已经让自己看起来更加虚弱可怜了。
——原本强势的男人装起可怜来,因为那张俊美面容的存在,竟然也看着让人于心不忍。
燕时洵沉默良久,终于在张无病要被活生生冻死在“冰箱”旁边时,点了头。
但是……
“你睡另一侧的房间。”
燕时洵面不改色的指了指离自己房间最远的一间房,道:“我有半夜梦游杀人的毛病,怕早上起来给你收尸。”
要是放在以往,邺澧一定会说自己不怕被杀,如果燕时洵喜欢,还可以多杀几次。
——毕竟他自己就执掌死亡,他本身一直处于生与死的界线上,漠视生死。
但是此时情况不同,邺澧看出燕时洵这是退了一步,所以他也就不再逼迫,而是顺势重新进了小院,“砰!”的一声锁了门。
不给燕时洵再赶自己离开的机会。
而单独被锁在门外的张无病:“……”
他傻眼的看着转眼间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门外,在冷风中可怜的吸了吸鼻子,裹着羽绒服凄凄凉凉的转身。
张无病:只有我一个人不配待在这个家里,嘤QAQ。
……
邺澧虽然不知道燕时洵在海云观内到底经历了什么,但他并不想逼迫燕时洵太紧。
领地意识最强的猫科动物,对于所有可能和自己争地盘的雄性,都会抱有绝对的警惕心。
唯一能与他分享地盘的,只有他的伴侣。
听着从浴室传出来的水流声,邺澧眸光暗了下来。
他定定的注视着从浴室磨砂玻璃门透出来的温暖光亮,喉结滚了滚,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强制自己转身。
慢慢来,他的时间有很多,可以与他心爱的驱鬼者耗到天塌地陷,只要时洵身边没有其他竞争的追求者……他可以慢慢等。
一股苹果糖的甜腻香气,从旁边传来。
邺澧走过去的脚步落下,在衣架旁边站定。
廉价的苹果糖是化工业糖精的味道,但是,却是邺澧千百年来唯一品尝过的一点甜味。
但那份甜,远远比不上给他糖的那个人……令他神魂震动。
邺澧静静垂下鸦羽般的眼睫,看向甜香传出来的方向,正是燕时洵大衣的口袋。
在浴室里的水声停下之前,邺澧伸出手,平静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了那颗糖。
印刷廉价的糖果圆滚滚的躺在邺澧修长漂亮的掌心,他定定注视片刻,眼眸染上笑意。
时洵……
邺澧的唇齿间轻轻捻磨着心爱之人的名字,仿佛连名字都带上了苹果酸甜可口的香气。
……
在观众们的期待中,节目组的官方账号终于重新公布了这一次的行程。
因为之前是在前往拍摄地点的途中遭遇了危险,所以重新拍摄的地点和嘉宾阵容都没有改动,只有那位女嘉宾因为“身体原因”而退出节目。
很多娱乐公司看到节目组空出一个嘉宾位,都虎狼一样扑过来想要抢这唯一一个名额。
女嘉宾家世好,不在乎这一个名额,但他们可不一样!!
多少人一辈子都成不了“明星”,在流量和话题度里苦苦熬着青春年华,最后遗憾退场。
如果有一个能被人看到的机会摆在眼前,他们拼上性命又何妨!
不就是可能有危险吗?他们不在乎!富贵险中求,只要有一线成功的可能,很多公司和旗下艺人拼命也想要抓住。
看看节目组的这些嘉宾吧,哪个不是粉丝翻倍再翻倍,咖位一升再升?
安南原一个选秀出道的男团偶像,就算在粉丝眼里他已经算得上是咖位不错,但是在他所属的公司和其他娱乐公司眼里,不过是一个随时可以消耗的产品而已。
可在安南原执意参加这档节目之后,所有的一切都变了。
如今安南原将近八千万的粉丝和全民的讨论度,已经奠定了他顶级流量的地位。就算是他本来的公司,都无法再随意指使他做什么。
甚至安南原因为在节目中认识了宋家小少爷宋辞,这个脾气坏又傲气的小少爷,竟然愿意出人出钱,帮安南原脱离原本的公司另立工作室!
而路星星的独立音乐工作室,也在几日前发了公告,公开声援安南原,表示安南原是他过了命的兄弟,他愿意支持好兄弟所有的决定。
粉丝哗然。
要知道,路星星的脾气是真的差劲。
粉丝们和合作方爱他的音乐才华,却也头疼路星星火爆直率的脾气。
这家伙可不和你讲什么人情往来娱乐圈情面,只要他看不顺眼,就敢在镜头前直接骂你,把你不想公之于众的阴私全都抖个干净。
这样的路星星,是娱乐圈里没有谁愿意惹的“疯子”。
毕竟穿鞋的……怕脱了鞋敢揍人的疯子啊!
有了路星星和宋辞的支持,再有八千万粉丝加持,在很多娱乐公司眼里,安南原已经是不能随意动的人物了。
就连综艺咖,他原本只是个在搞笑综艺里混出来的“谐星”,很多艺人都对他不屑一顾,综艺导演就算想要他来活跃节目气氛,但心里对他也并不在意,觉得没了这个还有下一个,像这样的人多得是。
综艺咖摸爬滚打,给钱就干,就算再努力也要忍受着那些大咖的白眼和嘲讽,综艺里受伤了也只能忍痛微笑。
可是现在,因为这档节目,综艺咖已经被更多人认识,变成了不可被取代的笑星。
很多人一提到综艺咖就笑得停下来,觉得这个人怎么住在了自己的笑点上。
综艺咖的报酬标准水涨船高,“心动环游九十九天”节目还没结束,其他综艺的工作邀约就雪片一样飞过来,以往看不起他的综艺导演,都言辞诚恳的请他来参加自己的节目,还主动多加了不少报酬。
这让综艺咖在感慨人有两张面孔之余,也更加感激燕时洵和张无病。
娱乐公司也将这些看在眼里,因此女嘉宾空出一个缺位,立刻就争得头破血流,还提前好几天就纷纷买通稿和营销号,说“xx说心动节目是自己最喜欢的综艺节目,想要合作”、“网民们投票表示,xx简直和心动节目不要太搭!”、“xx是最适合参加心动节目的明星”等等。
看得节目的观众们一头雾水:什么网民投票?我怎么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被代表的?
结果没想到,娱乐公司争抢得正盛的时候,张无病却一脸茫然的在先导直播中表示:“没要加人啊,你们听谁说的?”
张无病挠了挠头,一副大脑转不过来弯的模样:“上次不是在公路上出了车祸吗,这次的行程目的地和上次一样,还是长寿村,自然行程嘉宾表也不会变啊,不加人,就算女嘉宾退出也不加。”
——他才不想要加人呢!每次和各个娱乐公司商量人选,他都像是被扒了一层皮一样,好累,太可怕了。
张无病活了二十几年,在独当一面作为导演的时候,才忽然觉得,自己其实是不是社恐来着!外面的人好可怕QAQ。
观众们在短暂的惊愕之后,开始疯狂“哈哈哈”。
“那边好几个公司争得你死我活,导演这边岁月静好。”
“张导:要加人?我怎么不知道?”
娱乐公司的人脸涨得通红,却也只敢借营销号阴阳怪气几句,说节目组不尊重人、浪费别人时间、耽误明星行程安排。
但在张无病面前,却半点不敢说重话。
虽然张无病自己不知道,还是那团怂叽叽的腿部挂件。
但是在其他人眼中,凭借着这档综艺节目的热度和绝对成功,张无病已经跃身一线综艺导演,不是能轻易招惹的人了。
——在张无病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因为燕时洵,他终于向着梦想前进了一小步。
“这次的拍摄地点,是长寿村。”
对着直播镜头,张无病开心得像个狗子。
第188章 晋江
白霜重新回到节目中来时,看着熟悉的伙伴们,忍不住眼眶一热。
要不是面对着镜头,她都几乎要哭出来。
等所有人被救援队和道长们找到之后,白霜才知道,自己是几名嘉宾中经历最轻松的,其他像是路星星等人,光是他们将自己的经历讲给白霜听,她都快要吓死了。
而这份轻松,得益于她之前对于失踪新闻微不足道的关心。
白霜从来没有想到,自己随口的几句关心,竟然会被兰泽放在心上还出手帮她,但她却因为兰泽厉鬼的身份而恐惧他,伤及了对方的善意……
这样鲜明的对比,对白霜造成了强烈的冲击,她也因此第一次正视了人和鬼之间的区别,开始理解燕时洵每一次谨慎对待鬼怪了解真相,而非不由分说赶尽杀绝的用心。
——厉鬼中,也有良善的魂魄啊。
他们不应该就这样带着罪孽被拖进地狱,他们还有被拯救的机会。
良心谴责着白霜。
尤其是在她从调查小组口中,得知了有关兰泽死前的遭遇。
虽然节目组给了足够的时间,让嘉宾们休养调整,但是白霜并没有像其他嘉宾一样放松,每每闭眼或是独处,她都能想起当时兰泽想要帮自己而自己却恐惧时,兰泽受伤的表情。
在失眠多天后,白霜终于向燕时洵说明了自己的情况,诚恳表示自己想要做些什么,来弥补之前的错误。
白霜匿名给兰泽的父母捐了一笔钱,说自己是兰泽生前帮助过的人,听说兰泽的遭遇所以才捐款,让二老以后好好生活。
兰泽父母特意打来电话道谢,哽咽着说他们在兰泽死亡之后,才知道兰泽在学校里承受过怎样的压力,而兰泽曾经共事过的导师和同学,也都纷纷送来花束。
滨大更是在之后再次发出了措辞严厉的声明,表示兰泽之前得到的所有荣誉,都是他真才实学得到的,绝无任何不透明不公开之处,敬告所有造谣者自重。
滨大校园论坛内,很多学子也都自发的盖起了祭奠的高楼,在论坛上为兰泽送上一盏蜡烛,祝福他下一世一切都好。
很多曾经猜忌中伤过兰泽的人,也都愧疚道歉。
虽然还有些人依旧嘴硬,继续阴谋论。但是他们的言论发出来就会被其他人谴责,很快也受到了兰泽曾经体会过的被追着骂的痛苦。
但更多的年轻学子却从这次事件中迅速成长,不再随意相信网络上真真假假的消息,不再随意听到几句传闻就“冲锋陷阵”,而是开始保持自己的判断。
在考试周的忙碌加持下,滨大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附近的居民也重新过上了正常的生活,只有紧急疏散时候的酒店和餐厅成为他们的美好回忆,不少人甚至还觉得这种经历很有趣,算是丰富了人生。
只有海云观道长们和滨大领导,依旧头疼不已。
滨大化学实验大楼坍塌的后续处理还在继续,唯独好在学生们很快就会放假,可以趁着这段假期迅速清理重建,尽最大努力降低对教学的影响。
——不过,滨大的校园十大奇谈里,倒是多了一个化学实验大楼的传闻。
据说化学实验大楼晚上最后一个关灯离开的学生,会在关灯之后,看到实验室里的鬼魂。
那是意外死亡的化学院学子,在等待他的爱人。
这则传闻愈演愈烈,与棺材大讲堂并列为滨大双雄。
后来经过一代代学子的添加改动,已经到了令人恐惧的地步,说是最后一个关灯离开实验室的人会被鬼魂永远留在实验室。
这导致了后来在化学实验大楼重建之后,每到晚上,很多学生都争先恐后的往外跑,唯恐自己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人。
至于需要熬夜实验的科研组……他们战战兢兢的反锁实验室大门,憋死也坚决不出去上厕所,不给鬼魂杀死他们的机会,直到天亮才冲出去上厕所憋得都快翻白眼了。
这也成为了滨大的特殊学风,让很多游客和交流学者津津乐道。
只有作为当事人的兰泽,在听到成景说起这件事之后,短暂的惊愕后“噗呲”笑了出来。
“怎么会传成这么离谱的样子,和当时发生的事情都快一点不挨着了。”
兰泽无奈的摇头笑道:“除了成景,我可谁都不想留住。”
成景温柔抬手,为爱人摘去发间的桂花花瓣。
至于海云观的道长们,因为棺材大讲堂镇压松动的事情,所以即便在鬼气入侵时重伤,依旧拖着病体去滨大想要加固大讲堂。
结果一到大讲堂,几名道长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这阴气……哪去了???
棺材大讲堂一直难以处理,就是因为这下面不仅有恶鬼,还有英魂,和海云观百年前死亡的前辈魂魄。
因为当年尸身严重腐烂破碎,分不清谁是谁,所以就连所有的鬼魂缠绕在一起,没办法驱离恶鬼,送英魂投胎转世。
但现在展现在道长们眼前的,却是清正肃穆的气场,毫无之前混乱阴森之感。
一位道长立刻开了阴眼,然后就看到百年前死亡的前辈道长魂魄,就坐在大讲堂前的石雕旁打坐,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
道长:……?什么情况?
得益于这位前辈道长的魂魄,众道长终于知道发生了什么。
燕时洵在离开滨大不久之后,阴差前来,将所有身缠罪孽的恶鬼全部锁走。
那一夜,滨大校园里恶鬼悲哭求饶的呜咽声,和阴差手中的锁链声相重叠,不少耳朵灵的学生们瑟瑟发抖一直到天明,不知道到底是真的闹鬼,还是风声。
而那些之前因为尸身不全,或浑噩而无法投胎的英魂,也被阴差恭敬的接引走,前往地府投胎。
但还有一些英魂不肯离去,恢复了清明之后的眉眼温和的注视着滨大,说想要继续守护着孩子们,让他们免受恶鬼侵扰。
前辈道长魂魄笑着,边说边伸手指了指自己身后的大讲堂:“就是苦了那些孩子们啦,因为我们的存在,大讲堂得一直凉着了哈哈。”
道长们听完真相之后,下巴差点合不拢。
“是……燕师弟请来的阴差吗?”
其中一位经历过公路阴差作祟的道长,怀疑的说:“可是,之前的阴路出现问题,就是地府阴差所为,这还是燕师弟亲口告诉我的。怎么现在又请了阴差呢?”
旁边的道长同样一头雾水。
前辈道长却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沉吟片刻,道:“那阴差,看着像从酆都而来。”
他含笑道:“酆都神将神兵,果然不同反响,震慑审判人间恶鬼。百年过去,也只有这件事依旧如昨。”
海云观道长犹豫着开口:“前辈,酆都……已经百年未曾出现过了。您是看错了吗?”
“啊?”前辈道长迷茫。
两方对视,面面相觑。
唯有大讲堂前石雕的镇墓兽,眨了眨铜铃般的大眼睛,似乎是笑了一下。
深藏功与名。
等节目组放出重新恢复录制的消息时,围绕着滨大和兰泽的话题热度也渐渐消退,很多人哀叹着天妒英才,叹息着在滨大校门前放上花束和蜡烛,然后也温柔的将安宁归还给了兰泽,没有再继续让争论打扰到他。
倒是社交平台的官方,自从节目第一期火了之后,每次节目组再放出拍摄消息,官方看着燕麦标签下不断增长彻底粉丝人数,都觉得金钱在哗啦啦的流失。
为什么燕时洵不来社交平台开账号啊!
没有管理都能野蛮暴涨到五千万粉丝,这要是开了账号经营,保守估计都要八千万左右的粉丝量。如果再签个运营公司,那岂不是直接破亿?
这是多少的流量!多少的钱啊!
社交平台官方不是没做过努力,但是即便上属公司领导层亲自去找燕时洵的联系方式,要遍了整个娱乐圈都没要来。
这让公司领导一时间开始怀疑人生。
你们都疯了吗?燕时洵就算是有流量还会算卦,是难得有实力的大师,但也不至于严防死守到这个程度吧?
但同在娱乐圈里的宋家,却委婉的表示了自家公司与燕时洵站在一方的立场。
宋辞哥哥:我瞎吗?肯定是燕先生更重要。
至于张家,那就更不用说。
因为在滨大期间直播掉线,无法看到张无病的影像,张父有一瞬间以为自己要失去这个崽了,差点直接昏过去。
等得知张无病跟在燕时洵身边毫发无损之后,张父才把一颗心重新放回胸膛里。
但即便这样,张父依旧有种失而复得的紧张感,也因此更加感谢燕时洵。
张父在接到社交公司老总的电话时,直接翻了个白眼,讲电话的措辞礼貌有疏离,但中心思想只有一个——窗户都没有,滚!
社交公司老总:……
谁都没有想到,这个最开始无人关注的素人,如今竟然已经火透了整个网络。
即便是从不关注综艺和娱乐圈的人,也会觉得燕时洵眼熟。
但最令所有娱乐公司痛苦的,并不是燕时洵不开账号不出道不签约,而是他们梦寐以求的东西,在燕时洵看来却如此平常到不值得一提,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甚至燕时洵还在嫌弃。
“……别说五千万,五个亿也和我没关系。”
燕时洵在听到导演组的人传话过来时,无语反问道:“他们不上学不上班吗?他们认识我本人,了解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吗?关注我干什么。”
导演组的人挠着头,不知道该如何向燕时洵解释。
这,这粉丝喜欢偶像,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怎么到了燕哥嘴里,就忽然变成这么奇怪的事情了?
不过……
“燕,燕哥。”导演组的人紧张的咽了口唾沫,指了指旁边的直播主镜头:“直播已经开了。”
虽然没有直接拍这边,但是是能听得到声音的啊!
燕哥你不要当着粉丝的面说这样的话,会掉粉的!
燕时洵:你看我在乎吗:)
不过,导演组的人确实是多虑了。
因为张无病半路出家,对娱乐圈和综艺的事情两眼一抹黑,所以导演组的人都是从各处招来的有经验的人,他们常在娱乐圈工作,思维也定型于此,因此也下意识的将燕麦们当做正常粉丝来看待。
但是他们忘了……燕麦,素有娱乐圈泥石流之名。
很多人顺着直播公告赶来,正因为主屏里没有燕时洵的身影而失望的时候,就听到了从旁传来的燕时洵的声音。
燕麦们激动了:[哦哦哦!终于能看到燕哥了!]
[哈哈哈燕哥日常嫌弃燕麦,燕哥:莫挨老子!]
[总算开播了,盼望得人都要成为望燕石了。]
[别家偶像日常都要经营,还要做宠粉人设拉好感,经纪公司生怕让粉丝老爷们不高兴就跑没了。结果我们家,正主努力试图赶走粉丝,粉丝反而觉得带劲。]
[不过我还是希望燕哥能够开个账号的,也能让燕麦们有种仪式感啊,唉,这追星追的,团建是去种树。]
[笑死,上次一个妹妹点进燕麦标签领徽章,兴冲冲问燕哥在哪呢,然后一群燕麦围观,怜爱这个傻孩子。]
[燕麦标签里全是粉丝,唯独没有正主哈哈哈。]
导演组的人被燕时洵的反问噎住,试图找出一个合理的回答时,白霜听到了这边的动静,笑着走了过来。
“因为她们会因为燕哥而变成更好的人啊。”
白霜笑眯眯的道:“虽然燕哥觉得自己对其他人的帮助只是平常,但对很多人来讲,都是很重要的恩情,自然会感激燕哥,想要为燕哥做点什么。”
燕时洵静静从手机屏幕上抬起视线,看向白霜。
半晌,他轻轻笑了出来。
“如果他们需要一个媒介才能成为更好的人……”
燕时洵耸了耸肩,没有再理会:“那就这样吧。”
本来在各自讨论得热烈的燕麦们,没想到竟然会听到燕时洵说这种话。
她们呆滞了几秒钟,连屏幕上的弹幕一时都空了下来,然后才慢慢反应了过来燕时洵的意思。
[啊啊啊啊啊!!燕哥这是承认我们了吗?是吗!]
[呜呜呜燕哥是不是过分温柔了?他不想让我们追星,但是听说我们因为他而更努力的时候,他又松口了。]
[这个男人是怎么回事?该死的有魅力啊!]
燕麦激动得不行,有种一直以来的努力和改变,忽然被人认可了的喜悦感。
更多人都暗暗在心中发誓,一定不能辜负燕哥对他们的信任,真的要成为更好的人。
还有……谢谢白霜小姐姐!!以后我也是你的粉丝了!
白霜对这些弹幕里对她的感激并不清楚,她只是看了燕时洵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劲。
“燕哥,小宝呢?”
白霜往燕时洵身后和车身旁边看了一圈,都没看到那个小小孩童的身影。
“他一个人在家吗?还是送去幼儿园了?”
白霜笑着指了指不远处自己的助理,道:“上次小宝说特别喜欢一款巧克力,我还带来了呢,想要给小宝吃。”
燕时洵语气平静:“吃太多糖,那小鬼别蛀了牙。”
要不然也没有牙医能给厉鬼看牙。
不过,井小宝确实不在。
因为地府镇压的力量松动导致恶鬼出逃,虽然这次燕时洵将整个地狱都按回了地底,但是他毕竟不能时刻看守着地府什么都不做,不能保证每一只恶鬼都永远待在它该在的地方。
所以,为地府重新找到镇压的方法,就是迫在眉睫之事。
恰好,燕时洵从官方负责人那里,看到了完整的直播回放,知道了井小宝在山林里追着恶鬼玩游戏的事情。
而女嘉宾也在之后特意来找过燕时洵,向燕时洵道了歉,还眼带惊恐的请求不要让井小宝去找她,她已经知道错了。
燕时洵:“?”
他一时有些无语,觉得井小宝确实是把别人吓得不轻。
官方负责人将视频拿给燕时洵看的时候,还忧心忡忡的说:“燕先生,这次井小宝虽然顽皮,但结果还算是好的,毕竟他玩的都是鬼。”
“但如果井小宝下次想要玩人……”
燕时洵听出了官方负责人言下的未尽之意。
井小宝反复经历生死,早已经突破了厉鬼的限度,仅差一步就可位列鬼神。
甚至如果不是如今大道势弱,井小宝已经可以是凡人无法抗衡的鬼神存在。
因为这份强大而不受控的实力,官方负责人在忌惮井小宝,害怕这个年幼却强大的厉鬼,会伤及生人性命,所以在让燕时洵严加看管井小宝,或者永绝后患。
燕时洵知道井小宝本意无辜,但除了燕时洵以外的大多数大师毕竟不这样想,说不准哪天井小宝调皮被哪位大师发现,会让那位大师动了驱除井小宝的心思。
但以井小宝的实力,绝对是惹上他的人倒霉。
燕时洵平静的向官方负责人做了保证,在外人面前维护了井小宝的面子。
然后回家关上门就揍了井小宝屁股,还拎着他背《三字经》,想要让他多靠近生人立场一些。
井小宝以恶鬼入骨相成为厉鬼,可以说是目前镇压地府最好的选择。
但燕时洵担忧井小宝年幼贪玩,无法承担起这份责任。
直到那天,燕时洵看到了井小宝在面对老婆婆感谢时的羞涩喜悦。
井小宝毕竟的林婷先生的孩子,又是恶鬼入骨相。
如果不是池滟对养小鬼动了心思,让井小宝死后都承受了无妄之灾,井小宝本来还是纯粹的魂魄,从未作恶,他心中还留存着对世人的温柔。
井玢与林婷的坚持和信仰,也曾在井小宝稚嫩的心中点燃过一把火焰。
虽然穿越过黑暗,长久的死亡和折磨怨恨让那把火焰熄灭了,但终究还残留着一颗火种。
如今,燕时洵做出的榜样,还有生人的温柔,重新让井小宝心中的火种渐渐燃烧。
燕时洵看出了井小宝的转变,于是他稍加思索,就决定将井小宝扔去地府。
——对于恶鬼,不需要繁琐的手段,那里力量说话,是最残酷的弱肉强食,而最强者为王。
燕时洵相信,以井小宝的实力,只要把他扔进地狱,剩下的他自己会搞定。
况且,燕时洵手中,还有当时在深渊下,那道似乎是阎王的身影借给他的力量和神名。
井小宝自身的实力,再加上这两样,燕时洵半点不担心井小宝无法胜任。
实在不行他就再下阴一次,再揍一次恶鬼。
燕时洵漠然想到,又不是没揍过。
井小宝一开始倒是不愿意去地府,他两只爪爪抱住燕时洵的小腿,仰着头眼泪汪汪的问燕时洵:“是小宝不可爱了吗?燕燕不要小宝了吗?”
见燕时洵不为所动,井小宝想了想,忍痛做出承诺:“那,那小宝以后不半夜溜出去和鬼鬼们玩皮球了。燕燕不要赶小宝走好不好?小宝乖,小宝不调皮了。”
燕时洵:……
我睡着的时候,你就溜出去玩?
井小宝见燕时洵没有反应,犹豫又试探着继续道:“以后小宝也不去乱坟岗了。”
“不去监狱进入那些人的梦里,让他们陪小宝玩游戏了。”
“不在大病哥哥睡着了之后揍他了。”
“不……”
燕时洵面无表情,井小宝就竹筒倒豆子一样,做出了“犯罪陈述”,将自己背着燕时洵做的事情一条条说了出来。
听得燕时洵越发神情木然。
他想起来,之前是有一则新闻,说滨海市监狱的所有犯人早上起来的时候都被吓得哭爹喊娘,忏悔自己的罪孽,说自己晚上做梦被迫和一个小孩玩皮球,玩做捉迷藏,结果最后自己死得四分五裂。
那时候网上很多人说这些犯人是做了亏心事,害怕鬼敲门。
燕时洵也听说了这件事。
但是他没想到,竟然是井小宝做的。
还有,张无病前几天确实是抱怨他睡觉特别累来着,早上起来像是被人揍了一晚上一样,半点没有休息过的感觉。
原来,这件事也是井小宝做的。
井小宝“哒哒哒”的说完了自己所有玩过的游戏之后,就看到燕时洵不仅没有回心转意,反倒脸色越发阴沉。
井小宝:“?”
然后,他就被燕时洵拎起来,又揍了屁股。
小小一团的孩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软乎乎的雪白脸蛋都哭得粉红一片,连鼻头都是红的,看起来可怜又可爱。
年幼的厉鬼不知道……他要是不主动说出那些事情,也许还能免去一顿揍。
不过,最终井小宝还是同意了去地府镇压。
——因为张无病要忙着筹办下一次的节目拍摄,所以连着好几天都没有时间来燕时洵家,于是,被邺澧抓去试菜的,就只剩下井小宝一个鬼了。
张无病是人,邺澧顾虑着对方是燕时洵的朋友,在菜式的尝试中还会有所收敛,怕张无病吃坏了肚子,会让燕时洵生他的气。
但对于井小宝,邺澧就完全没有这种顾虑了。
毕竟都是厉鬼了,又不像生人那样脆弱,结实得很。
井小宝吃得眼泪汪汪,最后几乎逃命一样夺门而出,迫不及待的冲进了地狱里。
——连他心爱的小皮球都没来得及拿。
“他根本就是看燕燕喜欢我,所以想杀鬼!”
井小宝悲愤:“太坏了!”
去地狱玩都比试菜强!
于是,等燕时洵晚上回家时,就只看到了邺澧的身影。
邺澧平静的告诉燕时洵:“井小宝说他不喜欢你,地狱都比和你在一起强,所以跑了。”
燕时洵:“…………”
兄弟你下次撒谎敢不敢真诚点,糊弄谁呢?
燕时洵似笑非笑的看着邺澧:“你又让小宝试菜了?”
邺澧干咳一声,努力挽回形象:“等春天,我们去野营,抓兔子打猎烤肉,我都很擅长。”
燕时洵:“现在不允许偷猎,你那是哪个朝代的野营?”
邺澧:“…………”
但出于对邺澧的恐惧,井小宝哭唧唧的表示,他一定要把地狱打下来当做燕燕的新家,躲开邺澧!
燕时洵都有些怜爱井小宝了。
以他之前见到的邺澧对于地府的威慑力来看,井小宝就算打下地狱,邺澧也能来去自如,井小宝的计划算是从一开始就落空了。
但是燕时洵想了想,也没打击井小宝的积极性。
反正以他对井小宝的了解,等他在地狱玩得开心了,也就不会记得这些事情了。
此时面对白霜的疑惑,燕时洵只说井小宝去游乐园玩去了。
他向白霜道了谢,说巧克力会等井小宝回家后转交给他。
在他们交谈期间,其他嘉宾也都陆陆续续的被节目组的车接过来了。
多日不见的嘉宾们互相笑着打招呼,气氛融洽,像是多年老友重聚,彼此问着对方的情况。
虽然上一次嘉宾们都或多或少受了惊吓,但是在收到张无病发的确认函之后,还是所有人都签了危险告知书,开开心心的来继续参加节目。
像安南原和白霜这样坚持到现在的始发嘉宾,都已经逐渐习惯了节目经常遇险的倒霉程度,或者说,如果现在节目顺利得一点危险都没遇到,他们反而会觉得缺了点什么不够刺激。
安南原靠着这档节目积攒下来的人气升咖翻身,扬眉吐气不说,还认识了路星星赵真这样的朋友,心中感激不已。
参加节目在他看来已经不是工作了,而是朋友们一起去郊游,齐心协力解决困难。
有这种感觉的不止是他一个,宋辞也同样。
原本高傲得像是坏脾气布偶猫的小少爷,虽然嘴上不承认,但是心里已经将嘉宾们当做了朋友,就算他现在又在抱怨赵真来得晚让大家等,眼角眉梢也带着笑意。
反倒是实现了张无病最开始办这档节目的初衷——朋友们悠闲愉快的轻松旅游。
而直播主屏前的观众们,在看到嘉宾们发自内心的笑容和轻松神色后,也不自觉被这样美好的氛围所感染。
[真好啊……看着这节目,就好像我也和我朋友一起出去旅游了一样,简直是梦中的旅途。]
[上班被派系斗争搞得心力憔悴,看到这一幕,我一下就哭出来了,整个紧绷到不行的神经都放松下来了。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好长时间没联系朋友了,嗐,我这就去给她打个电话。]
[莫名好治愈是怎么回事?他们也没做什么,就很正常的关心着对方的生活,但我就……眼睛好酸。]
[有朋友在身边,真好啊。]
[张导没有想到,弯弯绕绕之后,节目竟然真的变成了轻松治愈的旅游节目。]
[嗯?啥?旅游节目?这不是一档恐怖真人秀吗?我们看的是一个吗,我迷茫了。]
[老观众笑而不语。]
[噗哈哈哈哈哈,张导听见都要哭了哈哈哈。]
燕时洵来得早,已经在车上坐着,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导演组的人说着话,手里还在和官方负责人发着消息。
因为上次在公路上出了意外的事,官方负责人还特意守在了高速口,说要亲自看着他们过去才放心。
燕时洵简短回复了个“好”,一抬头,就正对上了正在抬腿上车的路星星背后的大背包。
一向打扮最新潮酷炫的路星星,此时却一副被生活的重担压垮了脊梁的沉重感,背着背包像个小乌龟一样,一步一叹息,苦大仇深的模样。
燕时洵:“?”
他的目光落在那个看起来格外沉重且巨大的背包,怀疑路星星是不是觉得这节目是野营,把所有的东西都背了过来。
不然怎么会这么重。
面对燕时洵的询问,路星星沧桑的叹了口气,不想说话。
倒是官方负责人给了答案。
[海云观的道长们不是受伤很重么,然后路星星回去的时候,正好看到了宋一道长脱力躺在一旁闭目休息的模样,结果路星星误会了……]
官方负责人回答着燕时洵,又重新想起了之前的事。
宋一道长受了重伤仍旧坚持,最后的结果就是彻底脱力,只能靠着旁边道士的搀扶才能勉强移动,就一直在医疗车的担架上躺着恢复体力。
因为白天光线刺眼,宋一道长受了伤失血导致寒冷,就索性拉过旁边的毛毯盖住了整个人,想要睡一会。
结果路星星担忧他师父,风尘仆仆从市区外赶回来,问了别人宋道长在哪,那人忙碌中随便一指,路星星离得远,看到的就是宋一道长浑身是血,连着头都盖在白色毛毯下,一动不动。
路星星当时眼泪就喷了出来,哭嚎着扑向医疗车,扒着担架就疯狂喊师父我来晚了。
他以为,他师父死了。
巨大的悲伤差点撞碎了路星星,原本骄傲又顽劣的天才音乐人,抱着宋一道长的“尸体”哭得不能自已,说自己错了以后一定好好学习绝不逃课,师父能不能起来再揍他一次。
被弟子的摇晃和哭嚎吵醒的宋一道长:“…………”
宋一道长无语的睁开眼睛,路星星愣了两秒,然后哭得嗷一声抱住了他,说师父你放心我不会让别人发现你诈尸了的,咱们赶快偷着走,我去找尸体都养你。
然后,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亲眼见证了原本虚弱的宋一道长,被路星星气得直接从担架上跳了起来,生龙活虎的满场追着路星星打。
宋一道长:我一生修道,怎么会有这样的弟子!这是天地给我的考验吗?
而路星星,则被暴怒的宋一道长塞了一书包的书,告诉他背不完就别回来了。
于是就有了燕时洵看到的,路星星背着巨大的背包,像个小乌龟一样的形象。
知道了内情的燕时洵没忍住,“噗”的笑了出来。
路星星幽怨的看过来:“师~~叔……你为什么不帮我说几句好话?”
燕时洵单手撑着脸颊,悠闲的道:“我没觉得宋道长做的有什么问题。路星星,你连经籍都背不下来,还指望着什么?”
路星星一噎,不服气想要反驳,就看到了坐在燕时洵身边低气压的邺澧。
从意识到燕时洵在有意无意躲着自己之后,邺澧就一直心情不好。
此时看到路星星这个后辈竟然能和燕时洵正常的说话,他自然也就看路星星不顺眼了。
路星星的求生欲瞬间上线,他顿时怂怂的缩了缩脖子,一句话不敢说,苦着脸上车往后面的座位去了。
观众们:[嗯???]
[那人什么来历?竟然让脾气最爆的路星星都一句话不敢多说?]
安南原看着路星星这副模样,倒是颇有些欣慰。
从上次他发现路星星根本不拿自己的性命安危当回事之后,就很担心路星星哪天会不会为了救人死在什么地方,自己失去这个朋友。
现在看,还有人能压得住路星星,有人教,就不担心路星星走上歧途了。
安南原开心的上了车,眉飞色舞的和宋辞说着自己这段时间退出男团、组建工作室等等的事,烦得小少爷简直想打人。
等所有人都到齐了之后,张无病清点了一下人数,愉快的宣布出发。
“长寿村在偏南地区,风景秀美,山水非凡,而且最重要的是,那边的人都很长寿,老人都过百呢。”
张无病笑着向众人介绍这次的目的地:“正好上次大家都被吓到了,这次好好放松一下,是一次养生之旅。”
嘉宾们起哄:“不求长生不老,但求头发不少。”
张无病比了个大拇指:“没问题!”
第189章 晋江
本来去长寿村的行程,是与偏南地区官方的合作项目,却没想到中途出现了这样的意外。
偏南地区官方在表达了对节目组关心的同时,也特意让一位对长寿村所处地带熟悉的向导过来,既是向节目组和观众们介绍有关长寿村的风土人情,达到旅游宣传的目的,也是为了防止节目组再走错路。
——偏南地区官方虽然在之前决定与节目组合作的时候,就已经进行过调研,知道了前几期节目遇险的事情,但是他们本来没想到,这次竟然也能继续倒霉的遇险!
原本预计要接待节目组的工作人员,在发现节目组没有按时到达之后,一上直播就发现节目组在公路上出车祸,当时工作人员整个人都懵了。
真没见过这么倒霉的,虽然知道人倒霉喝水都塞牙缝,但是他万万没想到,这节目压根就是连续遇险啊!
连滨海市地界都没能出得去,就先遭遇了车祸,还遇到了凶恶之徒。
从直播里看,嘉宾们可都受惊了。
工作人员看得都傻眼了。
这次节目组重新上路之前,那边的工作人员还特意和张无病打了个电话,担忧的询问他需不需要什么帮助。
张无病抬头看了眼晴朗的天空和车外面划过去的景色,觉得心情一片大好,笑眯眯的让对方放心,而且派来的向导也很专业,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连司机都忍不住抬头,从后视镜里看了眼他。
……导演,话可以不用说这么满,真的,我觉得有点难度。
司机自从上一次在公路上遇到突然出现的年轻人,还有接下来的一系列诡异事件,无论怎么走都走不到头的公路,出殡时一样的哀哭声……他其实是有点被吓到了。
在得救之后,司机原本积攒了一肚子的怒火和后怕,想要咆哮狂骂张无病,比如“老子不干了,爱谁谁!”这种,将辞职信直接扔到张无病脸上。
但没想到,张无病的遭遇比他还惨不说,而且自己都一副逃生后惊魂未定的狼狈模样,看到他还赶紧过来关心他,问他有没有受伤,还主动给他加薪……
司机觉得这是自己遇到的最好的老板了。
事情少,脾气好,工资多,最重要的是人心也是肉长的。
张无病当时的模样,连司机看了都觉得惨,但张无病还能来关心别人……司机原本想要骂出口的话,就堵在了嗓子里。
于是他叹息了一声,还是决定继续干了。
原本节目组的工作人员,都是张无病开播前临时扯起来的草台班子,谁都不熟悉谁。
但这几次节目跟下来,留下来的人竟然也渐渐有了家一样的感觉。
原本副导演和司机这样感慨的时候,司机还不以为然。
直到这次轮到他,司机才觉得……张无病这个导演,傻是傻了点,但真的是好人啊,好到让别人不忍心辜负他的信任。
司机稍微走神了几秒钟,就很快强制拉回了自己的注意力,全神贯注看向前面。
上次的事情可给他长了个教训,这次绝不能再出车祸了。
好在一路上都很顺利,众人原本提着的心也慢慢落回了原地。
在经过高速路口的时候,张无病还惊讶的看到了官方负责人的车。
要知道滨大和阴路的后续事情还在处理中,再加上海云观道长几乎整体负伤,所以官方负责人没有往日合作了习惯的人帮忙,自己忙得不可开交。
前几天张无病和他通话的时候,还听到他旁边人说,他已经连续好几天不眠不休,连吃饭都是随便面包加水。
但官方负责人此时却将车子停在高速路口旁边,自己依靠在车上,注视着车队从自己眼前经过。
他还笑着抬手,向车内众人挥了挥手臂,做了个“一路顺风”的口形。
嘉宾们也像是出去春游的小朋友看到了家长一样,开开心心的向官方负责人挥手回应。
燕时洵托腮侧眸,从车窗里看到官方负责人连续忙碌而憔悴的脸时,他忽然顿了顿,注意力被对方有些暗沉的前额吸引去,下意识起手掐算。
然后他掏出手机,给官方负责人发消息:[金火生灾,小心胃病,有时间去医院看看。]
官方负责人听到消息提示声掏出手机,在看到燕时洵的提醒时,面容上展现出一抹惊讶,随即笑着柔和了眉眼。
[好,等我忙完就去。]
谁说燕先生冷漠来着……对于熟悉的人,他明明是如此细水流长的细致温柔啊。
官方负责人抬头看着车队行驶得越来越远,心中感慨。
不过,这种被朋友关心的感觉,可真好。
官方负责人笑着,真心实意的将燕时洵当做了自己的朋友,而不仅仅是工作上对接的公事公办。
直到车队稳稳从之前出事过的地点驶过,一直到了下一个高速路口,官方负责人才放下心来,重新上车回了市区。
而商务车内,那位来自偏南地区的向导,还在笑着向众人介绍这次的目的地。
偏南地区想要扩展自己的旅游业,以此来拉动偏僻山区的经济,改善周边人群的生活水准,所以对于合作拍摄地点的选择,也是颇废了些心思的。
现在城市的节奏越来越快,很多上班族被折磨得身心俱疲,但盯着热门景点出游,却又要排队,排队,还有排队。
旅游高不高兴不知道,反正是没达到放松的目的。
偏南地区此次主打的,就是放松和养生,为城市忙碌的人群提供一处天然氧吧,不仅可以放松他们的心情,还能用纯净的环境调节他们的身体健康。
所以,长寿村顺势被推了出来。
长寿村本来叫山洼村,是偏南地区十万大山中最普通不过的一个小村子。
但是几十年前,一队考察人员在山中迷路,误入了山脚的村子得救,然后就发现这个村子里老人的数量虽然多,但各个满面红光,神采奕奕,在田间干农活的时候健步如飞,随便挑起几桶水都不在话下。
考察人员本来只以为村民们是因为常年劳作,所以身体状态很好,但没想到细问之下,这些老人竟然各个年已过百。
知道实情的考察人员惊呆了,忙问村民是怎么保持这样良好健康的状态的。
村民们想了想,也很困惑,说自己没有特意做什么,就是吃自己种的东西,喝山中的泉水,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考察人员没有怀疑,只是感慨果然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他们在离开的时候,依照职业习惯的带走了一试管溪水,带走了一捧黄土,想要回去顺便做个检测留档。
但没想到,检测的结果让考察人员大吃一惊。
这个村子的土壤和水源,都对人的健康非常有益处。
难怪那些老人们身体状态那么好!
这件事最开始在小范围里传开,后来被考察人员中的一位年轻实习生,写在了自己的社交平台上,当做日记感慨山川的奇迹。
一些看到了这篇考察日记的人,觉得年轻实习生是在哗众取宠,因此对她进行了激烈的反驳。
怎么会有一整个村子都是百岁老人的呢?而且身体状态还那么好。
连京城最好的疗养院都不敢这么说。
年轻实习生忍不住拿出了更多的证据,来证明自己的话。
而同时,山洼村的位置也被人找到,又不服气的人亲自去了那里查看,还和实习生做了赌约。
实习生毕竟年轻,被人这样无端的质疑,气得她当场就同意打赌,而当时的网友就都是见证。
两个月过去,去了的人没有消息,很多人都觉得要么是实习生买通了那个人,不让他发现自己在说谎,要么就是那个人跑了,根本没去。
就在议论纷纷的时候,那个人突然重新出现在了实习生的社交账号下,情绪激动。
“大家,是真的!”
那个人发出来的话带着一连串的感叹号,并且组词颠三倒四,一看就是激动得不行:“那个村子真的存在,并且人人都能活到百岁高龄,太不可思议了!”
原本还在质疑实习生的人纷纷过来,询问那个人是怎么回事。
那个人说,因为山洼村在深山中,地理位置偏僻不说,并且周围磁场干扰严重让指南针失灵,他这个资深驴友都差点没找到地方,所以才花费了两个月的时间。
后来还是一个回村的中年人知道了他的来意,才把他带进了村子里。
“我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后,连我年轻时候受过的伤都在渐渐减轻,太神奇了!”
那个人激动道:“这是名副其实的长寿村啊!”
听到这人如此盛赞山洼村,去过的实习生也力证那里的水土极佳,围观的人一片哗然,在错愕和不敢相信之余,又有点动心。
毕竟过了青春岁月之后,谁没点小毛病?积小成大,也让他们很难受,就算去了医院,很多要不了命但折磨人的小毛病也无法根治。
可是这个人却现身说法,说他的那些小毛病都好了,现在每天都像是回到了十八岁一样身体轻盈。
“就是可惜,因为是水土问题,所以我从那个村子离开之后,原本的毛病好像都慢慢找回来了。”
那人遗憾道:“所以我这次是准备打点好在城里的工作和事情,拿着存款去山洼村常住了。”
“奋斗了大半辈子,也该退休养老了。”
那个人这样说着,就没有再上过线。
这让看客更加抓心挠肝,想要知道这个村子到底是不是像他们说的那样神奇。
好在那人提供了山洼村的位置和路线,让很多动心的人都顺势摸了过去。
这个村子就像是有神奇的魔力,所有去过的人都对它赞不绝口,说自己的身体都因为那里的山水而健康了很多。
并且很多人都决定打点好在山外的一切,收拾行李到山洼村定居一段时间。
这种异口同声的赞美和追捧,让山洼村逐渐名声在外,越来越多的人刷到了山洼村游记。
看着驴友发出来的照片里,有青翠开阔的山水,古朴秀美的村落,还有驴友本人和村中老人们开怀大笑的合影,很多人都不觉感慨,真是疗养的绝佳地点。
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山洼村的名声渐渐传开,并且在传播途中,因为很多人都称它为长寿村,所以后来者也都忘了山洼村的本名,就叫它是长寿村。
偏南地区也因为网络上的事情而注意到了长寿村,发现近年来越来越多的人来此旅游甚至定居,也有人在这里开旅店,拉动了附近一带的经济。
在实地考察之后,偏南地区认为长寿村确实具有价值,所以在这次与节目组的合作中,才尝试着推出长寿村。
——只要长寿村成功,就能起到“伞”作用,辐射周围所有的村落,带动起他们的经济活力,而且修路开山的计划也可以稳步推进。
偏南地区几乎已经看到了未来的一片大好光景。
“长寿村之所以会让人感觉更加健康,就是因为那里的水质非常好,是直接从上游下来的,中间没有经过任何污染,反而将山林土壤的有益矿物质带了下来,对人体自然调节可以起到帮助作用,所以喝过那里水的人,都会有种不一样的感受。”
向导笑着对所有人介绍道:“这次各位也可以好好体验一下,长寿村最有名的菜式长寿鱼,是必须要尝试的名菜。”
“不过,各位观众朋友如果对长寿村好奇的话,请不要在网络上购买打着长寿村旗号的东西哦。”
向导还尽职尽责的冲着镜头提示道:“所有市面上号称是长寿村的农作物及泉水,都是假的,是无效的。”
安南原听了有些纳闷:“怎么这么肯定?虽然假的多,但应该也有真的吧。”
说话间,安南原还真打开了购物软件,果然发现了里面有卖长寿村农作物的。
但是无论是哪家店铺,评价都不是很好,很多人都说和普通的东西没什么区别,反而更加贵,就是智商税。
这些店铺中,也有商家无奈的解释说东西确实是亲自从长寿村背出来的,水也是现场从溪水里接的,绝对不存在假冒伪劣一说,可以提供现场拍摄的视频证明。
但是评论依旧有人愤怒,说自己觉得水难喝就倒进了鱼缸里,结果鱼都死了,绝对是这水不好。
不过也有人指出,家养的鱼不能直接使用这样的水,忽然改变生存环境,鱼受不了而死掉是正常的。
安南原翻了好几家店铺,越看越奇怪。
他知道这个东西就像是代购或者票贩子一样,肯定是有假的,但也不应该一个真的都没有吧?
向导听安南原说完疑惑之后,笑着解释道:“其实也不能说所有卖长寿村东西的,都是假的,其中确实有一些是从长寿村出来的,我在那边住的时候,也见过一些住在那边旅店的人是做这样的生意。”
“但是安先生有所不知,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话是有道理的。”
向导耐心的解释道:“长寿村的水土要在长寿村才有效,就算你把水拿走,也是没有用的。出了长寿村,那就是普通的水而已。”
原本蔫嗒嗒的在背书的路星星一听,顿时来了精神:“还有这种事?”
向导点点头:“我老家就是长寿村附近的,那边的地理位置很特殊,正处在两个板块的交界处,而且磁场也很混乱,寻常的传统手段在山中都会失效,也因此才造就了那里独特的水土。”
“也有人说是因为长寿村有山神,不过我是不相信这种迷信的说法。”
他笑得憨厚诚恳,挠了挠头,说:“我觉得长寿村的水土之所以好,也是因为在山里没什么烦恼,而且周围人都很友善。你要是在城里边和别人吵架边喝,那也没有用啊。”
安南原:……你说的好有道理,我都相信科学了。
一直静静听着没有说话的燕时洵,这时才侧过被手掌半托着的脸颊,半眯着眼看向向导。
燕时洵曾经与李乘云去过偏南地区,虽然不是长寿村,但也是另外一个地处深山的村子。
当时是一位绝望的母亲冲到大路上,扑在李乘云的车前向他求助,说自己的女儿被认为是巫婆要被村民烧死,求求李乘云救她女儿。
两人本是过路,却没想到有这样的突发情况,李乘云便说这是天地的指引,让他帮助这位母亲,然后就随着这位母亲进了山。
那是年少的燕时洵第一次走过那样险的山势。
峡谷河水湍流,激烈拍击山崖,人只要掉下去,转瞬就会被水卷走,没有被救上来的可能。
然而连接两边山崖的,却只有两根麻绳绑着几根木头,就算作是桥了。
年少的燕时洵走过麻绳时大气不敢出,唯恐自己稍有不平衡歪一下身体,就会落入湍急的河中。
那位母亲带着他们去了一个偏僻的村子,他们到的时候,篝火已经被立了起来,绝望的女孩被绑在木架上无助的哭泣,说自己不是巫婆,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燕时洵以为李乘云会救那女孩,却没想到李乘云只是看了几眼,就一揣手,退到了一旁,任由那位母亲如何求助都不为所动。
年少的燕时洵不解。
李乘云无奈笑着解释道,因为那女孩身上,缠绕着数个枉死的魂魄。
燕时洵按照李乘云教导的方法看去,果然看到了女孩的衣服下面,有一团团蛆虫一样的东西在蠕动,细看之下,竟然拼出了一张狰狞的人脸。
李乘云心中感慨于自己这个弟子的天资,他花了几十年的经验才磨练出的观察力和判断力,自己这个弟子竟然一点就通。
但他面上不显,继续教导燕时洵,说这是将人炼成了蛊养在自己身上。
而女孩虽然看着楚楚可怜,似乎无辜令人心软想要帮助,可她身上那些残留还没有消散的魂魄,却还是证明了她的罪孽。
说着,李乘云看向了带他们前来的那位母亲,说年轻的巫婆要是想要快速入门,可以选取与他们至亲至爱之人的魂魄做蛊,这样会大大提高成功率。
至亲之人的爱与恨,感情都浓烈,所以才最容易练就人蛊。
那位母亲听到李乘云的话,面色大变,原本的温柔担忧都消失不见,瞬间狰狞的扑向李乘云。
却被早有防备的李乘云斩杀在桃木剑下。
村民愕然的同时,原本哭泣着的女孩却凄厉尖叫起来,像是发狂。
李乘云半点不受干扰,他站在那位母亲在被斩开身体的瞬间化作的满地尸水中,眉目平静的看向燕时洵,依旧温和的教导着自己的弟子。
他告诉燕时洵,不是所有看起来凶神恶煞的人都必然有罪,也不是所有看起来可怜又弱势的人都真的无辜,作为驱鬼者,一旦做错了判断,就会杀死无辜者,或是放跑作恶者。
像是那母亲,其实早就被她的女儿做成了人蛊,空荡荡的躯壳被驱使着站在路边,拦住可能帮助女儿脱困的人,想要借此从村民们手中逃离。
眼前凶神恶煞的村民,不过是想要保护自己的家人。而可怜哭泣的女孩,竟是始作俑者。
那是年少的燕时洵学到的珍贵一课,也因此而对偏南地区的巫蛊之术印象颇深。
此时听到向导说起偏南地区的山水,也将燕时洵以往的记忆勾了出来,一时回忆起和李乘云一起云游四方时的情形,微微笑了出来。
可是……李乘云已经离开很久了。
总是穿一身白的居士笑眯眯的拢着袖子,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动摇心中信念,无论什么样的危机也不会让他失去笑容,好像永远都在温和的笑着,侧眸问身边人:“小洵,记住了吗?”
记住了,师父。
燕时洵轻轻垂下眼。
旁里伸出手掌,轻轻握住他的手臂,微凉的温度透过衣衫传过来,却有种安心感。
燕时洵恍然回神,眉眼间的愣神和悲伤都立刻收拾起来,恢复成往日的平静,侧眸向身边看去。
邺澧在向他微笑:“时洵,我在。”
燕时洵定定的看着他,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好半天才轻笑出来,却将原本想要说的话咽了下去。
“你在有什么用?”燕时洵似笑非笑:“做个饭都能炸厨房的人。”
家里的厨房这几天可没少修理。
好几次官方负责人或者海云观的人来找燕时洵,都看到他挽起黑色衬衫袖口,露出线条流畅结实的小臂,在全神贯注的修理厨房。
他们还诧异,难道自己的记忆重置了吗,怎么每次来都是一样的场面?
官方负责人还调侃,说燕时洵看起来像是游戏里卡了BUG的NPC,一直都在做同一件事。
燕时洵无奈,却无法反驳。
他原本面对邺澧的时候还有些不自在,却没想到最近只要他不在家,邺澧就抓到时机练习厨艺(炸厨房),原本邺澧在他心目中的鬼神形象,也渐渐变成了会看着一地废墟尴尬欲解释的模样。
像是神台上泥塑的神明活了过来,变成了近在咫尺的人,触手便可以摸到鲜活的温度。
这样几次打岔,燕时洵对于邺澧那点不自在,也渐渐的削弱下去。
不过,邺澧倒是不知道此事。
他没想到自己最不愿意让燕时洵看到的笨拙一面,却反而消弭了燕时洵对他的距离感。
此时听到燕时洵提到这件事,邺澧沉默了下来,冷峻的面容上展露些许尴尬的情绪。
“如果可以露营的话,我的手艺还是不错的。”
邺澧强作镇定:“时洵你可以试试。”
“冬天?露营?”
燕时洵挑了挑眉,不敢苟同:“就算偏南地区冬天也不算太冷,但山里的温度还是没多高吧,这个季节露营,第二天起来就变成冰雕了。”
邺澧:“……”
时洵,给个台阶。
“哦哦哦!师婶好厉害,竟然还会野外生存技能吗?”
后面的路星星,还指着燕时洵帮他在宋一道长面前说几句好话呢,因此也就时不时的关注着最前方坐着的两人,刚好听到了两人的对话。
他果断扔下书,扒着座椅兴奋的往燕时洵那边伸脖子,一副春游小朋友和隔着中间的人和其他小朋友聊天的架势。
路星星崇拜的看着邺澧,觉得会野外生存还露营简直太酷了。
他看着邺澧的眼睛里简直闪烁着小星星,让诧异转头看过来的燕时洵都差点被闪到眼睛。
“既然师叔说冬天不适合露营,那我们春天去吧!”
路星星美滋滋的建议道:“海云观的山真的很适合露营,正好师叔也可以回海云观看看,多合适啊。”
燕时洵嗤笑:“你自己贪玩就自己去,就算是一起去露营,你猜他会不会管你的饭?”
对邺澧的这点了解,他还是有的。
好歹也一起相处了这么久,燕时洵虽然还没太明白为何邺澧对自己总是不同的,但他也看出了邺澧对于人间的冷漠态度,知道邺澧绝不是会无缘无故帮助人的性格。
路星星要是觉得一起去露营就能分摊到邺澧的照顾,那他的计划算是落空了。
“露营?什么露营?”
旁边睡得一脸印子的宋辞迷迷糊糊睁眼,就听到了零星几个词,一时也被勾起了兴趣。
小少爷和路星星凑在一起,眉飞色舞的说起了露营的事情。
而这边,燕时洵回过头看向邺澧,挑了挑眉,问他:“你看起来也不像是很虚弱的样子啊,既然如此,你到后面坐着去吧。”
邺澧皱眉:“为什么?”
燕时洵:“上车的时候,不是你说身体不适,所以一定要和我坐一起吗?”
他懒洋洋的道:“到长寿村还有好长一段路,我准备睡一会,你在旁边太碍事了。”
燕时洵晃了晃长腿示意,道:“太挤,腿都伸不开。”
简直就像是伸出肉垫拒绝人的大猫猫,慵懒的守着自己的领地。
邺澧猝不及防被燕时洵笑着的模样可爱到,连呼吸都屏住了片刻。
随即他柔和下眉眼,迅速往椅子上一倒,笑着道:“好疼,扯到伤走不动了。”
燕时洵嗤笑,明显是不相信邺澧的话。
邺澧一点都没有不走心的谎言被拆穿的尴尬,而是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肩膀,道:“我在也不影响时洵的睡眠。”
“而且,有我在,时洵还能睡得更舒服吧。”邺澧笑着建议道:“人肉垫子,还能调整角度,不好吗?”
“按照你们现在的话说,这是人工智能。”
燕时洵:不,这是鬼亲自调整的“智能。”
长途坐车难免疲乏,燕时洵又坐在最前面,不像其他嘉宾在镜头前互动打闹,因此在热闹嬉笑声的背景音里,他支着头,昏昏欲睡。
安南原凑过来,小声的疑惑问道:“燕哥,你说那个长寿村真的有那么神奇吗?同样的东西怎么会在一个地方有用,另一个地方就没了效果啊?”
因为向导是偏南地区的人,又对长寿村的事情坚信不疑,所以安南原怕自己的疑惑伤了向导的心,还特意挑了避开向导的时候过来。
燕时洵掀了掀眼睫,看向蹲在自己身边的安南原。
他虽然没有去过长寿村,之前也没有听说过这个村子,但是水离了水源地就不生效这件事,他倒是没什么疑问。
民间本就有水质认地的说法流传。
比如某地的泉水酿酒极为优质,但如果把泉水引走到别的地方建厂酿酒,名酒也变了味道,一定要在水源地才会有那样的效果。
比如某村的酱,一定要用村里特定水井的水,才有那股子清香醇厚的味道。但把井水打上来运出村再做酱,也没有了那股子味道。
百思不得其解的研究之下,得出的答案是发源地有特定的霉菌,只在那种环境下存活。
而水经过菌群,也将特殊的风味和效果带了进来,离了源头就失活,所以才没有效果。
燕时洵简单向安南原说了自己的猜测,道:“也许长寿村也是这样的情况。”
毕竟山河广阔,无奇不有。
安南原听得一脸惊奇,大呼神奇。
他从小生长在城市,还真的没有见过燕时洵说的那些事情。
因为安南原不小心拔高的声音,向导也注意到了这边。
他笑着过来,道:“燕先生确实博学,当时考察长寿村的人员也是这样说的,毕竟长寿村与世隔绝,上游也没有污染,所以水流下来的时候,说不定带下来了什么好东西。”
“等到了地点,各位一定要试试。”
向导感叹道:“那是我这辈子喝过最好喝的水了,就算是空口喝都喝不够,胜过所有美食珍馐。”
直播前的观众们听到向导这样说,也被勾得心痒痒的。
[这得是什么水啊,真有这么好喝?我读书少你不要骗我。]
[我只听说国外的高端圈子有什么品水会,不同地方的水有不同的风味,这么看,咱们国内的也根本就不差嘛,完全可以搞起来。]
[哈哈哈因为偏南地区太淳朴了吧,看看网友们都替偏南着急,想要出点子让他们挣钱。]
[我觉得真的可以,像我这种不愿意喝水的,就算没什么功效,只要水好喝我也愿意掏钱。]
[这位向导以前是干推销的吗?听他介绍完我都觉得好渴。]
观众们兴奋的讨论着长寿村,不少第一次听说这个村子的人都说,要是待会看到这个村子真的像介绍的那么好,下次旅游一定考虑这里。
也有人已经预定好了下一次去这里。
[我刚刚搜了一下,真的像向导说的一样,以前有不少驴友去过那里诶!看着环境真不错,下次就去——还不用排队!感动到流泪好么。]
观众们“哈哈哈”的打趣着,也被嘉宾们的互动逗得连连开怀。
在欢笑声中,燕时洵浅浅睡了过去。
等他再一睁眼的时候,偏南地区已经到了。
向导一副游子归家的模样,远远的看到群山的轮廓就已经颇为激动。
他笑着指了指窗外的景色,怀念又感慨道:“那边进山就是长寿村了,是不是景色还不错?”
“不过前方的路还在修建中,所以往山里就不能过车了,大家受累,得下车走过去了。”
向导笑着道:“不用担心车辆,这边的旅游设施已经在逐渐完善了,会有专门的停车场可以保管车辆。”
正好大家坐了好几个小时的车,都觉得腰酸腿疼,路星星更是抱怨他屁股都快要麻得找不到了。
此时听到向导说要下车走过去,大家不仅没有嫌弃累,反而欢呼着跃跃欲试。
“正好舒展一下筋骨。”
赵真用尽全身力气伸了个懒腰,浑身的骨头都在“咔吧”作响,他笑着道:“过了十八岁,这身体健康就走下坡路了,奔三啦。”
旁边的宋辞嫌弃的退后两步,远离了赵真。
他就算八十都十八,赵真这人怎么老气横秋的,嘁,看着不开心。
小少爷回身想要找路星星,却看到他还在对着自己的大背包发愁。
宋一道长塞给他的书可沉啊!
宋辞:“……”
我的队友都是傻子。
宋辞果断去找了燕时洵。
在停好车之后,众人也说说笑笑的跟着向导往山里走,沿途看到不少颇具民俗风格的民宿,老板或老板娘笑着回应他们的招呼。
天空晴朗,高山沉默。
树下,黄色的菊花开在初冬,随风微微摇晃。
第190章 晋江
偏南地区在滨海市南边,整体上来说要比滨海市温暖许多,即便是初冬也不需要裹上厚重的衣服。
但是在下车的时候,向导好心提醒大家,要记得带上厚衣服。
“大家可能一直都生活在城市里,所以对山里的情况不太了解,即使是偏南地区,山里也很冷的。”
向导笑着解释道:“之前有不少背包客想来这边露营,但都是到后半夜就冻得受不了,哆哆嗦嗦的来找我们帮忙下山。”
“这次我们虽然是住在村民家中,但是大家毕竟是第一次来,也不知道能不能住得习惯,还是多带上几件衣服的好。”
边说着,向导边用手中的登山杖向前插进泥地里,像是在稳固身体,然后再走一步才再将登山杖拔出来,反复重复这个动作。
嘉宾们的注意力都被四周的景色所吸引,还有说有笑的和沿途的民宿旅店老板打招呼,没有人注意到向导奇怪的走路方式。
燕时洵微微垂眸,目光落在向导的腿上。
步伐没有问题,但对登山杖的使用来看……习惯于常年走山路吗?
否则也不会在平路上还保持登山的习惯。
燕时洵随意收回目光,没有太在意。
毕竟向导自己也说了,他就是偏南地区的人,这边多山多水,可能向导的老家是在山里,常登山养成了习惯。
因为现在是初冬,属于旅游淡季,所以即便节目组没有像其他直播综艺一样清空附近的人员,保持相对封闭的拍摄环境,这附近的旅店仍然没什么人。
木质的二层小楼上飞扬着五彩斑斓的编织丝带,各种古老玄妙的图案被巧手勾出来,飞舞在空中,在晴空下烈烈作响,吸引着众人的眼球。
索性节目组一路上顺利,原本计划出来留给突发事件的时间全都没有用上,远比一开始设想的来得早,所以向导和张无病也就都没有催促众人,而是真的像大家一起来旅游一样,悠闲的欣赏着沿途的风光。
不少民宿还会在门口挂着小的民俗饰品售卖,鲜艳的颜色很抓人眼球。
宋辞很少会来这种没有被开发成熟的旅游景点,也被这些朴素但带着古老韵味的手工织品所吸引,凑上前去,向老板娘询问着价格。
因为怕小少爷口袋里没有带钱,所以安南原也自觉的跟了过来,准备随时充当着小少爷的临时钱包。
见宋辞感兴趣,嘉宾中的一名三线男明星也凑了上来,指着这些色彩各异的小物件向宋辞讲解。
男明星似乎对这些很熟悉,宋辞只是看着这些织物的图案好看,但他却能够说出每一种图案对应的含义,甚至不同颜色的搭配也有说法。
“偏南这边是不喜欢白色和黄色的,因为这里扫墓祭祀的时候多喜欢用黄白两色的菊花,所以时间久了,大家就说这是死亡的颜色,也就对它有所排斥。”
男明星指着被宋辞拿在手里的斑斓织物,笑着道:“像是你拿在手里的这一种,寓意就是平安长寿,所以它就不会用黄白两色。”
“但如果是这种。”
男明星指了指老板娘手中另一种图案的织物,道:“这是用来安神静气的图案,所以会少量的使用白色来代表安宁,黄色用来代表祝福。”
宋辞将信将疑的看向手中的织物,不知道怎么一个配饰还有这么多说法,但他看男明星侃侃而谈眼睛都在发光的样子,也就很有礼貌的没有出言质疑。
小少爷虽然脾气差,但还是不会在别人兴头上败坏别人的兴致。
就算宋辞听着听着,被男明星科普一样的长篇大论说得有些不耐烦,但还是很给面子的一直发出单音应和着。
老板娘惊讶的看向男明星:“小哥儿,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我在这边做了十几年旅店了,还是第一次知道得这么详细的说法。”
老板娘笑道:“感觉我是顾客,小哥儿你才是卖家了。”
男明星这才停了嘴,恍然意识到自己话好像太多了,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
老板娘常年和三教九流打交道,也看出了男明星的尴尬,但她本意是真心实意的决定男明星博学,一时也有些愧疚。
随即,她爽快的一挥手,招呼着在不远处四散开各看各的节目组,让大家来看看有没有喜欢的,为了感谢这小哥儿的讲解,今天全都她来送了。
嘉宾们欢呼一声,也都开开心心的过来,好奇的想要看宋辞到底看中了什么。
毕竟宋家的小少爷,什么样的国际奢侈品牌高定没有见过,却在民宿门口挑了这么久。
宋辞眼神死:…………好挤,你们离远点!
还是赵真眼疾手快,将被嘉宾们包围在其中的宋辞一把捞了出来,免去了娇贵的布偶猫被蹭乱一身高贵皮毛的命运。
宋辞却不高兴的抬头看向赵真。
赵真:“?”
他莫名其妙的摸了摸头,不知道自己又是哪里做的不对,惹小少爷不高兴了。
宋辞气急的跺了跺脚:“我挑好的样式还在那挂着呢!傻子,去拿出来啊!”
赵真无奈,只能仗着自己手长脚长,又重新挤进了众人中。
大家倒不是差这一个小饰品,但是老板娘笑呵呵爽朗的模样一看就让人心情好,而且别人送的民俗小挂件也是一份心意,让众人还没有到长寿村,就先对长寿村有了好感。
路星星一高兴就满嘴跑火车,姐姐长姐姐短的喊着老板娘,嘴上的彩虹屁吹得几乎可以上天和太阳肩并肩,听得老板娘就算明知道这个年轻人是在夸自己,但还是笑得合不拢嘴。
被俊秀的年轻人嘴甜的喊姐姐,还说她是高山里开出来的花,这怎么能让她不高兴嘛。
本来就是来当钱包的安南原想要付钱,却被老板娘拒绝了。
“我看你们都带着摄像机,是不是在拍宣传片啊?”
老板娘笑着道:“你们好好宣传一下长寿村,我这边生意也好,我高兴来来不及呢,要你的钱干嘛。”
“你们现在年轻人不都讲究人设吗。”老板娘说着,正了正自己的衣领,一副骄傲的小模样:“我就给自己立一个……呃,那什么,热心又大方的形象,是不是招游客喜欢?”
老板娘长时间经营民宿,山中生活清闲,很少关注网络上的东西,因此也不知道“心动环游九十九天”节目是什么,也不知道她面前的这些人是在直播中。
不过,她大大方方说要给自己立人设的模样,让观众们在惊讶之余,忽然觉得这老板娘很有意思。
暗中立人设让人觉得不舒服,但是正大光明的说出来,忽然就变得可爱了起来。
一时间,弹幕上刷过去的都是“去长寿村一定去姐姐家的民俗”、“姐姐看起来性格真好哈哈哈”。
安南原哭笑不得,没推拒过老板娘,也只好收起了钱包。
“老板娘一定生意兴隆。”
他诚恳的道:“我猜看到我们节目的人,都会喜欢老板娘的人设,真的,特别棒。”
被一群相貌极佳的年轻人围着,而且还有路星星这样嘴甜吹起来彩虹屁可绕地球三圈的,老板娘被逗得哈哈大笑。
她笑着看向还在向嘉宾们介绍织物的男明星,好奇的问道:“小哥儿,听你口音,好像是偏南地区的人吧?你老家是哪里的?”
男明星的脸上闪过一抹怀念。
他小时候是阿婆带大的,后来就去了城市里,然后进了娱乐圈一直到现在,口音早已经遗落得七七八八的了,现在让他猛然说家乡话,他也开口忘词。
却没想到,还是能被老家的人听出自己的乡音。
一时间,男明星忽然有种自己从未离开的感觉,他和阔别已久的家乡又重新联系到了一起。
“我小时候是在偏南过的,后来被父母接走了。”
男明星笑着道:“我老家离这还真不远,口音应该和这边也差不多。”
一听男明星就是偏南地区的人,旁边坐着的民宿工作人员好奇的走了过来,说了一串本地话。
男明星听到的——“叽里咕噜叽里咕噜。”
他的脸上展现了一抹茫然,抱歉的笑道:“对不住,我老家和这边隔了几座山,所以真的有点听不懂。”
民宿人员虽然遗憾,但也无所谓的挥了挥手,切换成了普通话:“嗐,正常,偏南这边就是隔一座山习俗都不一样,听不懂可太正常了。”
在男明星介绍每种图案代表着什么意思之后,众人也都挑到了各自喜欢的织物,满意的归队。
男明星有些好奇的问老板娘:“我知道这个还是因为我阿婆原来和我说过,她也会做这个,不过这些织物应该快要失传了,怎么你这里有这么多?”
而且最重要的,是男明星惊叹于这些织物的准确程度。
他阿婆算得上是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对传统的习俗很是了解,所以在他小时候撞鬼的时候,才能及时把他救了回来,也才会教给他这么多村民的民俗知识。
可是那已经是很多年前了。
从他阿婆死去,他被父母接走之后,就再也没见过编织得这么好的民俗饰品,即便是很多传人,都会不小心用错颜色或者织错图案。
但是男明星在老板娘这里看到的,却是精美而准确的,就像是他阿婆亲自织出来的一样。
这让他不由得有些好奇这些织物的来源。
老板娘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可隐瞒的,就算被对方知道了自己的货源,也对她造不成什么竞争关系。
况且,她也只是看那姐妹两个可怜,才心软的收了她们拿来的这些手工品,直接把钱给了她们,想着反正这样的小东西也不好卖,她就当做个善事了。
能被节目组的这些人喜欢,老板娘觉得像是自家的民俗被别人肯定了一样,一高兴也就随手送了,小来小去的也没几个钱,结个善缘。
但当男明星问起这些织物是谁做的,老板娘有些犹豫,不知道应不应该说出那两姐妹。
毕竟看她们穿的破旧衣服,和每次偷偷摸摸来的样子,像是不想被人发现一样。
她说是没什么,就是怕万一打扰了那两姐妹的生活……
想了想,老板娘就道:“是山后面村子里的人拿给我的,想要做点手工补贴家用,拿着换点钱。”
男明星笑着道了谢,除了有些感慨这些习俗还没有失传,高兴山里原来还有人记得这些东西以外,也就没有多想什么。
燕时洵看着众人撒欢一样跑去民宿,连相对来讲比较沉稳的综艺咖都凑过去了,顿时有些头疼的按了按太阳穴。
怎么更像是小学生春游了?
那他是什么,幼儿园带队老师吗?
张无病本来也想要凑过去的,但毕竟现在摄像开着,工作人员也都看着自己等着自己指挥,他还在工作中,也就不好意思做出有损“导演威严”的事情,只能伸长脖子眼巴巴的看着,一脸羡慕。
燕时洵无语:“想要就去。”
张无病像是被关在笼子里的狗子,羡慕的看着笼子外面玩耍的小伙伴。
听到燕时洵的话,张无病往前了两步,但想了想又强忍了下来。
“不用了。”
张无病说话的时候,都在定定的看着路星星手里色彩鲜艳的织物,眼巴巴的口是心非。
主镜头前的观众们注意到这边的互动,快要笑疯了。
[燕哥像是稳重的大家长,小病像是努力表现出自己成熟一面的大儿子。]
[噗,病崽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像是没分到糖的幼儿园小朋友。]
[不过我刚刚在那边的分屏听讲解,我自己都心动了,想要拥有。]
[把长寿村记在小本本上,下次可以考虑到这里来玩,顺便买那个织物,看着真好看。]
零星几个住在旅店里的游客一出门,就看到了这一队举着摄像机的人,其中也有人认出了这是最近最火的综艺节,不由得在呆愣片刻后喜悦的凑过来,激动的询问能不能签名合照。
燕时洵本来想要拒绝,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给别人签名合影的必要,又不是明星。
他这么想着,漫不经心的回头想要抓一个谁来给这人签名时,就发现所有人都玩疯了,这里站着的只有他和张无病。
张无病倒是看出来了燕时洵的不情愿,想要过来给这人签名。
但是这人却迷茫的看着张无病:“不好意思,你谁?”
张无病:!!!扎心了哥!
张无病被打击得抽成一团不明物质,燕时洵嗤笑着将他甩到另一侧,但也只好叹了口气,接过对方递过来的纸笔,随意的在纸上画了个护身符又递了回去。
燕时洵分屏前的燕麦们:[???]
[呜呜呜燕哥的签名啊,我也好想要。]
[这个鬼画符……等等!这就是符啊!燕哥是给他画了个符?]
[震惊了,是不是属实有点超纲了这操作。]
[噗,不愧是燕哥,别人家都正经签名要么就画个简笔画,只有我们家签名,是画了个符。]
那人在拿到燕时洵的签名时,一时也有点懵。
他倒是没那么真情实感的喜欢这节目或者燕时洵,只是看了两眼,知道这节目的存在而已。
出于一种“看是大明星!虽然我不知道他是谁但是机会难得不要个签名就亏了”的心态,他才想要一张签名。
却没想到……直接画符是什么操作??
燕时洵也看到了这人身上穿着的户外服,奇怪道:“初冬还来爬山吗?”
刚刚向导说过,这个季节山里很冷,如果是露营的话还是比较遭罪。
那人本来兴趣缺缺,想要转身回去找同队的伙伴一起走。但一听到燕时洵对他的专业领域好奇,也重新来了兴致,解释道:“来这边无论什么季节都值得。”
那人介绍道,长寿村比起正常游客会选择的旅游景点,更像是他们这些登山背包客的圣地。
因为从一开始,长寿村的名声就是从背包客那里传出来的,在没有被开发初期,也都是他们这些喜欢自由行的爱好者一点点探索出来的路线。
“长寿村一年四季都好看,但是我们嫌其他季节有游客,所以才特意选了这个季节来,清静。”
那人乐呵呵的道:“而且我们几个人这次来,也是想要在这边多待一阵,游客多的时候不方便。”
很多人会来长寿村,不仅是因为它的风景秀美,更多也是因为长寿村一直以来在外的“长寿”名声。
有些得了病但又治不好的人,也会在万念俱焚之下想要来这边碰碰运气,借这里的水土想要治病。
本来最开始这么做的那个癌症患者都被很多人劝阻,说还不如去找个靠谱的医院。
但患者已经被折磨得消瘦不堪,手里的钱也支撑不了他继续治疗,所以抱着必死的心来碰碰运气。
结果没想到,几个月之后,再从长寿村出去的患者,却容光焕发,一副病已经好了的样子。
他兴高采烈的和别人说,是长寿村治好了他的病,他觉得整个人连同心灵都被净化了,所以这次想要处理好在山外的事,把钱都留给老婆孩子,然后就一个人进山再也不出来了。
其他人诧异追问,患者也只是说这样利于他的病症。
然后患者就回到了长寿村,真的像他所说的那样在此定居,再也没有人看到过他的身影。
他老婆孩子本来想要来探望他,但是山路难走容易迷路,折腾几次,最后还是放弃了。
也有人质疑,他是不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不忍心连累家人,所以才这样说,其实是找个地方等死。
但有别的患者听说这件事后,也试着去了长寿村,回来的时候竟然也和之前那患者一样,说自己的病好了,长寿村是真的,没有在骗人,他也决定去长寿村定居了。
这样传来传去,很多人都对长寿村深信不疑,觉得那里的山水就是好。
这一队碰上节目组的背包客里,也有一个这样的患者,家底因为治病被掏空了,他不忍心连累家里,就在交待了之后来了长寿村。
“我们几个都是来这里疗养身心的,就那一个老哥是来治病的。”
来找燕时洵签名的那人笑着道:“之前已经拜托村里的人帮我们找好了空房子,我们这就要进山了。”
那人感慨道:“来了长寿村之后,才觉得这才是生活原本的模样啊。”
他这样说完后,其他几个背着包走过来的人都点了点头,一副认同的神情。
燕时洵皱了皱,觉得怪异。
一个旅游的地方……为什么会被人视为心灵圣地一样?
张无病倒是理解点了点头:“我懂,就像是那些去高原地区的人,说是离天最近,净化心灵。”
从来没听说过还有这样净化身心方式的燕时洵:“……”
他看的经籍上,没有一句这么说的。你们都是从哪看到的这种说法?真的有作用吗?
燕时洵将信将疑,但毕竟是别人做出的选择,他也不会插手,于是就点了点头后退了两步,没有再理会。
只是在那个病重的人从燕时洵身前走过的时候,他看清了那个人深陷黝黑的眼窝,整个印堂黑得像是挖煤后几年没洗过脸,甚至连本来的长相都被黑气遮住了。
分明已经是必死之相。
燕时洵一愣,随手掐指卜卦,发现这人确实是病入膏肓并且耗尽了家中钱财,病灶入骨侵蚀经脉,已经命不久矣。
可这些人,却信誓旦旦的说长寿村能够治病……
还有之前那些慕名而来的病患的经历作证。
燕时洵眸光微沉,视线追随着这一队人偏离。
“燕哥不去挑一个吗?”
白霜高兴的拿着一个漂亮的织物走回来,道:“真的很好看,没想到手工做的东西能这么精美,回去我就挂在家里。”
宋辞一开始对织物的兴趣,都因为其他人叽叽喳喳的凑过去拥挤而消失了,但他看着手里的小饰品,纳闷的忽然抬头问张无病:“张大病,你的滨大毕业证是买的吗?”
张无病:“???”
我找你惹你了,你怎么突然这么质疑我?
宋辞无语:“你不觉得,这个东西很适合节目组买回去,在社交账号上抽奖送一送吗?”
“这样其他没有抽到奖的人会有种遗憾感,偏南地区就可以顺势推出这个作为文创产品售卖,拉动偏南地区经济,也可以为很多家庭式劳作的人提供工作机会。而且最重要的,节目观众也会因为这种小活动而更加有粘性。”
张无病惊呆了。
他原本还想要指责回去,但没想到宋辞说的好有道理,他怎么都没想到还可以这样,一时忽然也有点怀疑自己了。
难道我的毕业证真的买来的?
张无病陷入了自我怀疑中。
导演组已经眼神亮晶晶的疯狂点头,副导演也往民宿那边走,想要问问这个能不能大批量进货。
老板娘犯了难:“送这些手工艺品过来的人,来的时间不规律,有的时候一年来一次,有的时候几天就过来。”
她怕副导演以为自己是小气不分享货源,又赶忙道:“这个东西不值几个钱,她们也是来换钱买点吃的用的,毕竟女孩子长大了总有些必需品……”
老板娘不小心顺嘴说出了那两姐妹,一时懊恼的拍了拍自己这张保不了密的嘴巴,又立刻换了说法:“你要是多要,估计也没有,毕竟人不是机器。”
副导演没有在意什么女孩子,在他看来,这么精美的手工艺品就是很像村里女孩子做的,所以也没有意识到老板娘的遮掩。
倒是刚走过来的燕时洵,听到了女孩子这个词,习惯性的放在了记忆里存储。
“老板娘,向你打听一下,像这样的人……”
燕时洵指了指已经出发的那队背包客的背影:“他们时常冬天来吗?”
老板娘虽然不是本地人,但也在这里靠着长寿村的景点做了十几年民宿,算是了解。
“小哥儿你要是问这几个的话,我是第一次见他们。不过你要是问背包客的话,长寿村一年四季不缺。”
老板娘笑着说:“我遇见过很多这样的人,他们和游客不一样,游客来了就走,他们会觉得长寿村环境好,考虑在这里定居呢。”
“十几年前不就有人来这边定居么,还发什么博客,记录生活。说起来我还是因为那个博客主才起了心思来这边做生意,不过后来他停更了,我也没再见过他。”
老板娘感慨:“这些年来的人越来越多了,有人是因为压力大,有人是找个地方等死,想要赌一赌能不能治病。不过这些人去了长寿村也真的定居在那了,这些年都没见过他们出山。”
旁边的员工打趣道:“隐士那种吧。”
老板娘笑道:“差不多,不过我一个做生意要生活的,理解不了他们的境界了哈哈。”
员工还待说什么,就忽然眼前一亮,从小板凳上起身,小跑着往燕时洵身后的方向去。
“老板,我来拎。”
燕时洵闻声看去,就见一个被晒得黢黑的汉子走过来。
那汉子穿着当地的民俗服饰,初冬还露着两条肌肉虬结的胳膊,像是血热不怕冷。
他手里各拎着两个大水桶,后背还背着一个巨大的包,从里面隐约露出些泥土和农作物。
员工接过去水桶后,汉子长喘了一口气,用汗巾擦了擦汗。
但燕时洵没见到他头上有汗水的反光。
老板娘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过去,笑着问道:“路上顺利吗?”
汉子点了点头,但眼带忧愁:“手机拍不了视频,没有证据证明我真的是现打的溪水。唉,等发出去这些水,那些人要是说没有用打差评,咱家网店的评分又要低了。”
老板娘安慰道:“没事,咱们不做亏心事,问心无愧就行了,别人理解不了咱们也没办法不是?”
汉子被安慰到了,舒展了眉眼。
他一侧身就看到了燕时洵和其他人,笑呵呵的说欢迎光临,就被老板娘不轻不重打了一下,说他们是要去长寿村,不是来住宿。
汉子恍然大悟,然后笑着向燕时洵道:“那你们可来对地方了,长寿村可是个好地方,我几天不去都不舒服。”
“你要是有什么病啊或者不舒服,去了长寿村待一段时间,保准你百病全消。”
那汉子耿直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膛,一副憨厚老实的模样打包票。
老板娘被气乐了,说哪有咒别人生病的,然后不好意思的回头向燕时洵道歉。
汉子也乐呵呵的不生气,说自己嘴笨不会说话。
看着夫妻二人温馨的相处,燕时洵微微笑了一下,点了点头向他们示意,然后便转身离开了民宿,没有打扰他们的相处。
刚好那边向导也在招呼大家出发,说是现在时间刚刚好可以进山,再晚就怕天黑了。
山路难走,众人又背着自己的行李包,负重很快就消耗了他们的体力,除了赵真安南原这样常年锻炼的,其他人很快就气喘吁吁起来。
但是因为之前被送了一个小饰品的缘故,大家的心情都很好,一时也就忽略了劳累,还在笑着和彼此说着话,互相看对方手里的织物,好奇的问对方选这个有什么寓意,怎么想着选这个寓意的。
进了山之后,燕时洵因为早就来过偏南地区,对这边的山势有所了解,所以也就没什么意外,轻松自如的应对了艰险的地势。
别人提着裤角,小心翼翼的踩着溪水里的石头过河时,燕时洵的身姿轻盈如燕,直接长腿一跃就落在了对岸,然后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悠闲的看着众人艰难的模样。
宋辞咬牙:“燕哥,你知道你现在很欠揍吗?就像大学军训时候大家在挨累,旁边有人看热闹的那种。”
燕时洵挑了挑眉:“想揍我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你有这实力。”
宋辞:“…………”
他深刻意识到,有些人欠揍,是因为得罪人还没实力。但像燕时洵这样实力几乎不是正常人的……只有别人忍的份,根本不能惹。
毕竟打不过!
可恶。
小少爷脸都憋红了,但也只能忍着,吭哧吭哧的继续埋头看路。
溪水里巨石湿滑,稍不留意就要掉进水里,宋辞还不想在这么冷的天气弄湿衣服,一旦生病,在这种山里就是累赘。
赵真一边忍着笑,一边伸手给宋辞借力。
向导安慰道:“没事,习惯就好了,像这么难走的路前面还有二十几次。”
众人:“…………”
你是这么安慰人的吗!!
众人唉声叹气的时候,燕时洵的目光却落在了邺澧身上。
从下车之后,邺澧的情绪似乎就不太高,一直阴沉着面容没什么温度。
虽然邺澧一直以来都不是好脾气的人,但因为他在燕时洵面前的区别对待,还是让见过了他两种不同情绪的燕时洵,可以分辨出他的真正想法。
邺澧……在生气。
燕时洵皱了皱眉,问道:“不舒服?还是看到什么东西了?”
会惹鬼神不高兴的东西吗?
邺澧薄唇动了动,却只沉声道:“不,只是想起了不愉快的回忆。”
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是在集市上遇到时洵之前。
既然如今他的想法已经变了,那也不必再让过去的记忆,干扰他如今的判断。
邺澧的视线漠然从陡峭山势上划过,最后重新落回燕时洵身上。
他看到了燕时洵眼中微不可察的担忧,于是刚刚的坏心情忽然就消失不见。
“走吧。”
邺澧笑着道。
等众人终于在向导的加油和鼓励下,过了那二十几道难走的山路,穿过山林越过小溪之后,终于抵达了长寿村。
远远看到村落的模样,路星星就脱力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像被溜到眼神发直的哈士奇,说什么都不想动了。
“你们倒是容易了,倒是看看我!”
路星星“啪!啪!”的拍着自己的背包,悲愤喊道:“我这可是一背包的书啊,书!最沉最不好背的东西!”
宋辞无语:“谁让你背来了?”
路星星:“我师父都要打死我了,我敢不背吗!”
燕时洵悠闲的迈开长腿,从路星星身边走过,还好心情的向他做了个加油握拳的手势。
“知识就是力量,宋道长良苦用心。”
路星星:“…………”
最想要揍的人偏偏打不过!
向导乐呵呵的道:“大家在这里稍等,我这就喊村里人过来。”
除了燕时洵,其他人也都有气无力的挥了挥手,只想赶快找个床躺下,连多说一句话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
民宿里,老板娘在收拾着吃完饭的碗筷。
在看到丈夫剩下的满满一碗汤时,老板娘奇怪的“咦?”了一声。
一口都没喝,今天的汤做的不好吗?
她纳闷的试了下,觉得味道还行,百思不得其解又去问丈夫:“换一种汤再给你做?”
刚劈了一堆柴火的汉子直起身,擦了下头上的汗,摆了摆手:“不用,我去长寿村的时候喝了不少水,不渴。”
老板娘看了看汉子手边摆着的大茶杯,里面倒的水也是满满一杯,没有动过。
干这么多体力活也不渴吗?
老板娘心中奇怪,但也没当回身,只点点头往回走。
在路过水桶的时候,老板娘又想起之前网店有人评价,说养鱼养死。
她自己试了一口,纳闷的想,也没什么问题啊,怎么会呢。
第191章 晋江
虽然长寿村在很多小圈子里名声很高,但偏南地区官方在此之前,一直都没有正式宣传过长寿村,连这一次与节目合作,也不过是一次不确定的尝试,所以网络上鲜少能见到长寿村的官方宣传图片,能找到的也只是背包客自己拍的照片。
因此,嘉宾们在来之前,虽然听了向导的介绍,但还真的对长寿村没有太多概念,想象中也是和家子坟村差不多的样子。
但直到此刻,在极度的疲劳之后,因为到达了目的地而松懈下来的众人,才慢慢有心情欣赏长寿村的模样。
与本来就有过在老家生活经历的综艺咖等人不同,安南原对于城市外的认知,大部分都来源于这档节目的经历。
此时看到与之前截然不同的优美景色,安南原不由得慢慢放松了下来,他深呼一口气,感受着山间干净的空气,觉得整个人都有种从内到外被净化的感觉。
长寿村地处深山,正如它原本的名字山洼村所展示的,它本就在山洼里。
因为地势险要——在这么多年已经开发了不少之后,节目组进来仍旧要爬山涉水,连嘉宾中相对来说身体素质很好的赵真都累得不行,就能看出它的地理位置之偏僻。
所以,长寿村与俗世隔绝,就像是桃花源一样,最大限度保留了原生态景色,没有被现代化所污染。
就连空气都是纯净的甘甜。
安南原不由得闭着眼深呼吸了好几口气,一副沉醉的模样。
“张导这次真的选了个好地方。”
安南原恋恋不舍的睁开眼睛,由衷的称赞张无病道:“真的好久没有这么舒服的感觉了,连之前在医院疗养都没有这么轻松的感觉。”
赵真和综艺咖等人也都赞许的点了点头,跟着一起夸赞张无病,在镜头前真心实意的为偏南地区做宣传,告诉观众们光是这么好的环境,就值得来一趟。
像赵真他们已经过了十几岁二十出头年轻岁月的人,在娱乐圈摸爬滚打过来,身上多少都会因为工作而带上伤,比如赵真因为拍戏吊威亚而受损的腰,安南原跳舞磨得快废掉的膝盖。
这样的伤并非致命,但细密的伤痛却还是时时刻刻的在折磨着他们,让他们感慨自己真的已经不再年轻。
但从进入山中开始,这些已经被他们习惯的小伤痛,竟然在逐渐消失。
一开始因为要反复爬山下水,累得他们腾不出精力关注别的,直到此时才慢慢反应过来。
安南原脸上带着连自己都没发觉的轻松微笑,像是已经找到了人间桃花源,满心幸福得像是一滩热牛奶,暖呼呼的放松,懒洋洋提不起半点精力去关注别的。
就好像是睡在温暖柔软的床铺间,轻柔的植物清香萦绕鼻间,于是连大脑都停止了工作,半梦半醒之间的朦胧幸福。
不仅是安南原有这样的感受,先是综艺咖等人,再是白霜,就连一向对生活品质要求挑剔的小少爷宋辞,都没对长寿村提出任何不满。
要知道这位小少爷虽然一直忍受着节目的拍摄环境,但这可不代表着他真的喜欢,一直以来嘴上对于节目组的不满可没停过。
但现在小少爷叉着腰,微眯着眼仰头看向陡峭山峰,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虽然滨海市的冬天也有树木,但毕竟温度季节摆在那里,树木也进入了冬藏阶段,树叶不再翠绿,而是老叶的深绿色,沉沉霭霭。
可长寿村附近的树林却依旧是生机的翠绿,因为没有污染,所以连树叶都像是水洗过的一样剔透,伴随着山间的鸟鸣与泉水叮咚,令人心旷神怡。
远离城市的喧嚣,回归大自然,说的就是这样的地方了吧。
不仅嘉宾们由有此感叹,就连没有置身其中全方位感受环境的观众们,光是凭着镜头下的画面,都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放松感。
[眼睛一下变得好舒服……明天下班买几盆绿植回来吧,绿绿的看着真好。]
[感觉回到了小时候,家里有院子,有狗有大鹅,还有满院子爷爷侍弄的花草,我在院子里面疯玩,奶奶喊我进屋吃饭……突然好幸福。]
[想哭,因为上次考试排名下降,我焦虑了一个月了每天失眠,现在看到这个,真的一下子就卸下了重担的感觉,很轻松。]
[什么都不想做,和老师闹矛盾的事也不想去思考了,只想舒舒服服的躺下来睡觉。]
就连没心没肺的张无病都感叹,偏南地区官方真的会挑,果然专业的人就是比自己眼光好多了,长寿村可真是个好地方。
因为张无病有个导演梦,一直都坚持不懈的努力,所以他本来是不能理解那些躲避世事的人,是何心态。
但现在,看着长寿村周围的山水,张无病第一次觉得他可以理解了。
“真是个好地方啊。”
张无病感慨:“怪不得那些人都愿意来这边定居养病,要是换我,我也愿意在这里一直待着。”
有那么一瞬间,张无病都觉得好像这档节目做不做都无所谓了,什么导演梦什么李雪堂,都比不过长寿村的一草一木。
他想就这么放弃自己一直以来追求的一切,不问世俗就在这里定居。
不仅是张无病,连事业正盛的安南原等人,都心中生出同样的想法来。
他们站在原地,感受着周围的环境,一时无言。
燕时洵皱了皱眉,奇怪嘉宾们怎么如此喜欢长寿村的环境,还一副深深陶醉其中的模样。
但确实偏南地区以山水出名,长寿村又是其中佼佼者,满目翠绿看着心旷神怡。
而且,燕时洵其实也能看出来为何安南原等人会有如此舒适的表现。
如果按照科学的说法,就是这里的空气含氧量高,污染少。
要是按燕时洵来说,这里处处充满生机。
从进入山中开始,燕时洵就一直在观察着沿途的景色和环境。
偏南地区虽然气候宜人,但也不至于冬季与春季无甚差别,甚至树枝都在抽发新芽。
而空气中扑面而来都是带着浓郁生机的清爽,被严重损耗的魂魄能够得到最大限度的修补,像是鱼归了水。
越向长寿村走,这种感觉就越强烈。
像是热水蒸汽浸透了每一个毛孔,将所有的疲惫和污脏统统丢走,只剩下身躯最天然的灵性和对天地的感悟,归化于自然草木之中。
正如向导介绍的那样,没有被现代工业污染过的长寿村,确实有良好的水土。
所以疑惑在燕时洵心头转过一圈,就落回在了他的心中,并没有太过疑惑。
而刚刚进了村子里找人的向导,也从进村的大路走了出来,他的身边跟着一位老爷爷,笑呵呵的眉眼慈善,虽然须发皆白,但却眼睛明亮面色红润,一看身体素质就很好。
“各位客人辛苦了,我早就听阿野说了,房子也早早就收拾好,就等你们来了。”
老爷爷笑着将众人迎向村中,说是家中妻子已经备好了饭菜,大家进山劳累,还是早点安顿下来。
进村的沿途中,众人也觉得眼前一亮。
村中的房屋修建得和山外民宿差别不大,都是木质小楼,各家门楼上都挂着不同风格的装饰品,有扎染布料剪裁好的窗帘,也或者有用五彩斑斓丝线编织好的编织物,在清爽的山风中上下翻飞。
各家门前都干净整洁,手工烧制的粗泥石板铺地,避免了泥泞的可能,让人一看就有好感。
而不少人家门前的石板上,还残留着水迹,像是刚刚细致的整理过卫生,用清水洗刷过地面,水汽扑面而来,令人愉快。
白霜一眼就觉得喜欢这样的环境,脸上的笑容一直都没有下去过。
那位来接他们进村的老爷爷还带着歉意,说村里的主事人刚巧有事不在,只能由他来招待大家,让大家原谅他们礼数不周到之处。
白霜连连摆手,笑道:“劳烦您来接我们才是让我们过意不去。”
尊老的传统,毕竟的刻在骨子里的。
路星星有些好奇,没忍住问了老爷爷的年龄。
他觉得这人和师祖给他的感觉有些相似,但细看之下,却又有很大的不同。
师祖已经年过百岁,但毕竟道不言寿,随意问道士年龄是很失礼的事情,所以路星星还真不知道师祖的具体年龄,只听宋一道长推算过,说是应该有百岁再近半。
这让路星星有些好奇,师祖之所以能保持住那样的状态,是因为常年修行,锻炼身心,那这个老爷爷是怎么回事?
除了师祖,路星星还真是少见这样的人。
老爷爷爽朗大笑:“我今年有一百三十九了。”
话一出口,其他原本还在好奇张望的嘉宾们都愕然回头,看向老爷爷。
虽然这位老人一看便与众不同,但众人也就以为是八九十,没想到向导所说的年过百岁竟然真的一点没掺水!
还不是刚过百岁的那种平时可以在身边见到的,而是扎扎实实的百岁以上。
老爷爷大大方方的任由众人大量,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惊诧的眼神。
他一边将众人领向为他们准备好的小楼,一边耐心的向众人介绍自己的养生经,看来已经在常年向游客讲解中,连介绍的说词都熟练得就在嘴边,随时可以脱口而出。
虽然安南原自觉不算老,但还是被老爷爷的介绍说得自我反思,觉得自己确实是很久没有注重过养生,真的要开始保温杯泡枸杞,养生起来了。
众人走在前面,围在老爷爷身边,听着他介绍自己是怎么养生的,欢笑声和惊呼声时有传来。
燕时洵则走在最后面,单手插兜,目光漫不经心的从村落里滑过。
每个村子都会因为地势和习俗的不同,而有各自不同的表现模式。
但是最关键的一点,是村子里一定会有保证饮食的农作物。
不过似乎是因为长寿村所处的位置在山洼,周围山势险峻,直指天空,像是不可被翻越的天然屏障。所以在这样的地势之下,并不太好种植农作物,就将算得上是平整的地块都用来盖了村屋。
燕时洵一眼扫过去,除了各家各户旁边的小菜园以外,并没有看到像是之前去过的几个村子那样的大片田地。
注意到燕时洵的视线,原本在自家门口坐着晒太阳的老人抬头,笑眯眯的看着燕时洵,和善的向他摇了摇手打招呼。
老人衣衫干净整洁,已经苍老的脸上虽然有着层层皱褶,但是却面容饱满,一看便知道身体状况很好。
燕时洵猝不及防对上老人笑眯眯的眼睛,也扯开一抹笑容,向老人微微躬身回应。
只是在收回视线的时候,燕时洵扫到那老人身旁的门口,摆放着几盆菊花。
白的,黄的,迎风轻摇,舒展花瓣。
菊花开得艳丽,毫无往日印象中的寡淡,衬在白发老人身边,更加显得生机勃勃,对比强烈。
不仅如此,老人似乎很喜欢菊花,在她身后的木质小楼上,也到处雕刻着菊花的纹样,纤长的花瓣舒展,生动又漂亮,灵活得像是真正的菊花开在木头上,只要沾了水就会重新从木头上开出花来。
老人对此视若无睹,已经很是习惯周围的环境。
她并不觉得这样过于生动的花纹有什么问题,只是请来的工匠手巧而已。
因为老人的神色自然,原本浮现出来的一丝怪异感也消弭了下去。
燕时洵很快就转过眼,继续向前走。
但是因为他刚刚注意到了小楼上的装饰花纹,所以接下来一路也都或多或少,有意识的看向小楼的房梁门栋。
细看之下,竟然家家户户都刻着菊花花纹,同样的艳丽灵动,仿佛下一刻木头生花,娇嫩舒展。
燕时洵皱了皱眉,快走几步到来接他们的那位老人身边,向他询问菊花花纹的事情。
“阿野没有向你们介绍吗?”老爷爷有些惊讶,还下意识看了眼身边的向导。
向导想了想,还真是。
他就光顾着要按照偏南地区官方要求的那样,尽可能的多的介绍可以吸引游客的点了,倒是忘了介绍长寿村本身。
老爷爷不以为意,乐呵呵的向众人补上介绍:“我们这个村子啊,虽然来这里的大家都说,是因为这里的山水好,所以我们才长寿,也没什么病,但是我们自己觉得,山水好主要是水好。”
“你们来的时候应该也看到了,山中到处都是小溪,这些水的源头,就在再往山里走的地方,而那里开遍了大片大片的菊花。”
说起源头的地方,老爷爷的面容上闪过一丝怀念。
他很快就收敛了情绪,笑着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河水,问道:“看到那条河了吗?”
“我们村子里吃水,都是靠的那条河,因为上游开的菊花败落时,花瓣会落进河水里,所以连河水都有了菊花的灵性,我们用了这水,自然就身体好。”
老爷爷笑呵呵的,看起来和善又好脾气,像是最常见的邻家爷爷。
“在我看来啊,这条河才是我们身体好真正的缘由。”
说起河水时,老爷爷的表情很是自豪。
向导也点头应和:“很多游客来长寿村,都会试试这里的山泉水,甘甜清澈,我保证比你们在外面喝的饮料都好喝。”
他感慨的笑道:“也就是这条河了,每次都让我忍不住的往村里跑,一来二去都和这里的阿公阿婆熟悉了,反倒像是这里才是我的家一样。”
老爷爷哈哈笑着,抬手拍了拍向导的后背。
他虽然年过百岁,却身体素质极好,看着没怎么用力的几下,就拍得“啪啪!”作响,差点把向导拍进地里。
“就当成你自己家,阿野这么多年总来,这里早就是你的家了,想要走我们都不同意。”
老爷爷也笑着回头看向节目组众人,说:“你们也都一样,把这里当自己家看待,想吃什么,缺什么东西,就和我说,别客气。”
张无病笑着道了谢。
而其他人也都在笑着回答之后,又重新好奇的伸头往旁边的河水看,想要知道备受赞誉的河水到底有什么不同之处。
但没走几步,就听老爷爷在不远处喊:“到了,这一栋就是你们的房子了。”
村里为众人准备的房子刚好就在河水不远处,走几步就能看到叮叮咚咚清澈的河水,而木质小楼古朴干净,上面还带着白黄两色的编织物,在微微晃荡,装饰了木色。
看起来极具民俗特色又温馨,颇有家的感觉。
白霜眼带惊艳,“哇”了一声走过去,欢喜的伸手摸了摸小楼外面的木质栏杆,笑着向老爷爷道谢,夸赞村里的房子真漂亮。
老爷爷很高兴:“你们喜欢就好,毕竟要住很久,还是要挑自己喜欢的睡。”
他第一个迈上台阶,推开小楼的大门。
木质门板发出“吱嘎!”的一声,在阳光下,尘埃四散。
像是多日没有人居住的房屋一样,落了薄薄的灰尘。
有些许洁癖的小少爷宋辞注意到了这一点,下意识退后了两步,眉头皱了皱。
不是说早就准备好房子了吗?怎么还这么多灰。
燕时洵看到了宋辞的动作,正巧宋辞没看到自己退后的地方有凸起的石子,于是他随意伸手一抓,就拎着宋辞的衣领,将差点要绊倒的小少爷拎着重新站好。
“怎么了?”燕时洵垂眸问他。
要是换成山外面的酒店,宋辞一定已经叫了客房经理来,质问他是怎么收拾卫生的,为什么会这么脏。
但毕竟这里是村子里,看这栋小楼和其他小楼一样的制式,就能猜出这也不是专业做民宿的,应该也就是村里的房子空出来了一栋给他们住,个人打理,不专业才是应该的。
所以小少爷脸色变了好几遭,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别人好心腾出空余的房子,他也不能像高级VIP客户对待酒店员工那样的态度。
小少爷的涵养让他做不出这样的事。
在这边两人还站在外面的时候,其他人已经跟着老爷爷上了台阶,进了小楼。
里面的风格也和小楼外面一样,古朴大方,还摆了不少颇有民俗特色的装饰品,看起来很有生活的温馨气息,像是之前的主人刚刚出门,很快就会回来一样。
白霜看到这些精致的装饰品,喜欢的不得了。
其他人也都在礼貌的询问过老爷爷之后,各自参观起小楼里的房间来。
小楼一共两层,因为临河的缘故,在一楼的地板下面还有半米的腾空来躲避潮气。
不过,因为并不是专业用来做民宿的,所以房间上并不是很够用。
虽然一整栋小楼看着开阔,但是毕竟节目组的人员众多,分一分也就没有了。
众人数了数,所有房间加起来也就是九间,所以也就只能让嘉宾们委屈一下,三人一间了。
毕竟有白霜这样的女嘉宾和其他女性工作人员,还有节目组的人,算一算,还真的要挤着睡才行。
因为不喜欢灰尘,所以等灰尘散得差不多了才进来的宋辞,刚一踏进小楼就听到他们说要三人间,顿时脸都绿了。
“我不要和安南原一间。”
宋辞咬牙切齿:“这家伙睡觉手舞足蹈的,一点都不老实,我坚决不和这傻子一间。”
安南原错愕,安南原委屈。
“睡觉怎么会手舞足蹈的呢。”
安南原弱弱反驳:“可能我睡觉是会翻身什么的,但宋辞你不能这样在镜头前诋毁我……我,我好歹还是个偶像来着。”
偶像包袱还是要的!
宋辞重重哼了一声,毫不留情的对着镜头揭短:“安南原睡觉不仅手舞足蹈,还会大喊大叫,非常讨厌!”
之前在野狼峰的时候就是,气得宋辞想要揍人了。
镜头前的观众们惊愕,然后哈哈哈笑得不行。
[自从上了这节目,哥哥的男团偶像身份就越发的保不住了。]
[以前大风天都要捂着自己的刘海保持发型的哥哥,终于还是到了被人揭短的地步,偶像形象哗啦碎了一地。]
[不,那是哥哥心碎的声音哈哈哈哈哈。]
[宋家小公子快要嫌弃死安南原了,恐怕这期节目之后,整个娱乐圈都要知道安南原睡觉这么精彩了哈哈哈。]
[笑死我了,哥哥你睡觉都干点什么啊?别人是睡觉的时候最安稳,怎么到你这,你就睡觉的时候最折腾了呢?]
[!!!我不嫌弃!我可以和哥哥睡一间!]
安南原被宋辞抖开了老底,俊脸一红,不好意思的假咳了一声:“那不是因为,之前是做了噩梦吗……”
他越说底气越弱,到最后几乎听不到声音。
不过安南原还是强行把自己碎了一地的面子强行拼起来,拍着胸膛保证道:“你放心,这次肯定不会了,长寿村空气这么好,我一定会一觉睡到大天亮。”
倒也不是安南原想要和宋辞一间房,他原本也不在意和谁睡,毕竟几期节目下来,这群人对他来说早就不单单是同事了,而是过了命的朋友,连性命都敢交付对方的那种。
生死都不在乎了,还介意其他的?
但是宋辞一旦嫌弃他,那事情就不一样了。
安南原被激起了胜负欲,虽然也有点心虚,知道宋辞嫌弃自己睡觉不老实是事出有因,但还是想强行挽回面子,证明自己睡觉其实也还可以。
所以他强行拉着宋辞,软磨硬泡一定要和宋辞一间房。
宋辞被烦得不行:“安南原你是幼儿园小朋友吗?请独立行走好吗!”
弹幕快要笑疯了。
[以前只听说过别人捆绑哥哥的,头一次看到哥哥试图捆绑别人,还被嫌弃了。]
[我这是粉了个嘛玩意儿?人麻嘞。]
[原来的安南原粉丝:啊啊啊哥哥好帅哥哥看我!现在:你谁?]
[谁会不喜欢宋猫猫呢?我宣布我以后就是宋猫猫的粉丝了!]
[没错!谁家的可爱小猫咪没有点脾气啦?我们宋猫猫这么可爱,有点小脾气不正常吗?]
[安南原请你做一个合格的猫奴好吗,别惹猫主子生气。滑稽.jpg]
[噗,听说宋家大少爷特别宠这个弟弟,大少爷可是现在宋家的主事人,他要是知道你们这么觊觎他弟弟,怕不是提刀就杀过来了。]
吵吵闹闹中,最后不胜其扰的宋辞还是点了头,同意和安南原一间房。
小少爷看了一圈,选定了一楼的一间房。
这间房有巨大的窗户,正对着不远处的清澈河水,推开窗看去时,还能看到河水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像是钻石磨成了粉,落进了喝水中,漂亮得令人心动。
走出落地窗,还能走上外面的走廊,蹲下身就能与河水近距离接触,稍微伸长手臂就能触碰到河水,薄薄的水雾落在衣袖上,清凉怡人。
小少爷很满意这样的景色。
和两人同屋的,还有三线男明星。
老爷爷听出了男明星的口音,好奇的问:“孩子你家是哪里的?怎么听你口音,和我们村子这么像?”
男明星礼貌笑着说自己以前老家是偏南地区的。
“太可惜了。”
老爷爷听说男明星后来搬去了城里,有些遗憾的道:“外面的环境不如这里好,孩子你受了不少罪吧。”
男明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他虽然喜欢阿婆,也喜欢在村子里不用上学,漫山遍野疯玩的时光,但是他对村子里的其他人是真的没什么好感,甚至因为那些人,还留下了一生无法磨灭的心理阴影。
如果不是父母将他接走,他其实那时候也已经在村子里待的不舒服了。
而阿婆死之后,他也从来都没有再回去过,也不知道老家如今的情形如何。
现在老爷爷猛然问起,还一副老家好,去外面才是受苦遭罪的语气,让男明星有些尴尬,不能反驳但也不敢苟同,于是只能僵硬的笑着。
好在老爷爷也没有在意,只是指了指身边的向导,道:“好多年没回来,应该还是想念老家的吧?孩子你就把这里当成一辈子的家,别客气。”
“有什么想要的,你就和阿野说,阿野常来,和我们村的人也没什么区别了。”
老爷爷宽慰完男明星,还想嘱咐向导上上心,但却卡在了男明星的名字上。
“孩子,你叫什么?”
老爷爷笑眯眯的道:“你和阿野年龄差不多,应该能聊得来。”
男明星看了看向导那张被阳光晒得微黑憨厚的脸,一时间差点以为老爷爷是在说自己老。
但是他很快反应过来,对老爷爷这个百岁高龄,应该一百岁以下都是孩子,都是年龄差不多。老爷爷也不是娱乐圈的人,又不是他的竞争对手,怎么可能内涵他老。
男明星无奈的摇了摇头,嘲笑自己常年在娱乐圈,真的被思维定式了,可能老爷爷说的也没错,在外面都被污染了。
“我叫南天,爷爷你喊我小天就行。”男明星笑着回应。
老爷爷点了点头:“阿天你们收拾着,我去看看我家老婆子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一会喊你们吃饭。”
“请等一下。”
燕时洵叫住了他:“我想问一下您,这房子,之前是村里人在住吗?”
他环视小楼内的装饰,总觉得不太对。
像这样节奏非常缓慢的村子,而且也没有现代的电子产品等可以解闷,只是遵照最传统古老的作息方式,连带着村里的人审美也相较更为古朴。
就像是燕时洵一路走过来时所看到的,很多老人的房子都会用花朵和扎染布装点,但是在这栋小楼里,燕时洵甚至看到了现代化的黑胶唱片,还有零星几张随手放在五斗柜上的胶卷冲洗照片。
这些东西要么年代久远,要么就是有钱又有闲的人在玩,毕竟现在会使用唱片的人很少,会钟情于胶卷冲洗这种已经被淘汰掉的方式的,也更像是专业背包采景的摄影师所为。
或者……更像是会背包来山中隐居之人的形象。
从与村子里的风格不太相似的五斗柜,古典餐边柜等等家具来看,燕时洵依据着这些东西,在脑海中寥寥数笔,勾勒出了文艺青年的形象。
并且那些唱片和冲洗照片,并不像是主人知道自己要远行而将东西仔细的收拾好,而是随意放置,好像主人只是去隔壁窜了个门,很快就会回来。
这些违和感,让燕时洵心中奇怪。
“是孩子们住的,不过他们现在不在了,空着也是空着,就收拾出来你们住了。”
老爷爷笑着安慰道:“放心住,都很干净,这边景色也好,外面就正对着河水,是村里最好的位置了。”
“你们要是渴了,直接喝河水就行,很甜很干净的,别嫌弃。”
老爷爷像是害怕被晚辈嫌弃脏的长辈,极力推荐自己认为的好东西,想要让心疼的晚辈过的开心:“这肯定是你们喝过最好喝的水了,相信爷爷的。”
向导也跟着老爷爷往外走,还笑着朝节目组众人道:“我去帮把手,一会就回来,你们先休息着。”
他们走出去之后,节目组众人还能隐约听到向导说:“好久没来喝水了,可渴死我了。”
本来瘫坐在客厅沙发里的路星星,顿时好奇起来:“真有那么好喝吗?”
赵真摸了摸下巴:“水……能好喝到哪里去?”
但路星星来了兴致,不由分说拉了赵真往外走:“走走走,试试去。”
“反正不好喝也是水嘛,走了这么长的路也正好渴了,没听人家说喝水在这喝吗。”
路星星诉苦道:“背了一路的书,可累死我了,好渴。”
赵真无奈:“你是幼儿园小孩子吗,喝水也要手牵手一起。”
不过路星星还是撒了欢一样拽着赵真跑了,连房间都没去看,沉重的背包也随手扔在了沙发上。
其他人还在分房间。
因为节目组中女性成员不多,房间也少,所以考虑到女性成员的安危,白霜等人的房间安排在了二楼。
“这样就算有人冲进来,我们一楼的也能先当个肉盾。”
男明星南天冲白霜眨了眨眼睛,笑道:“然后你们几个女孩就可以趁机逃跑。”
白霜被逗笑了。
其他人也哈哈大笑,说南天的想象力真丰富,怎么可能有那样的情况。
一片欢笑声中,燕时洵还真的考虑了一下南天的话,然后选在了一楼另一侧的房间,就守在大门口,和宋辞他们那间是一样的构造。
本来燕时洵是不愿意和邺澧睡一间房的,在滨海市的小院里,他现在和邺澧的房间已经隔成了斜对角线,恨不得房子有多长就隔多远。
但是现在这种情况,燕时洵即便不想和邺澧一间房,但考虑到邺澧的身份,让他和其他人一间房的结果更可怕,于是他也就只能叹了口气,同意了和邺澧睡一间。
房间里只有一张巨大的床,占了房间大半面积,正好在窗户下。
应该是这边的习俗,不管几个人都是这样一张寝具。
在燕时洵头疼今晚要怎么睡的时候,从进山开始就气压极低的邺澧,倒是露出了愉快的笑意。
小楼里,花瓶里插着几支还带着露水的菊花,黄的白的,间杂其中,安静而生机。
小楼腾空的地板下面,刻着的菊花花纹肆意舒展花瓣,在上面隐约传来的人声中,含苞待放的花蕾缓缓展开,怒放的花芯中,一张人脸露出来。
朝着湿润的泥土无声哀嚎,狰狞悲伤。
第192章 晋江
除了玩水到无法自拔的路星星,以及需要“看孩子”的赵真,其他人都很快就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白霜还开心的边哼着自己新出的歌,边将之前送的织物挂在房间里,装点着自己的新房间。
房间内的书架上摆放着黄白两色的菊花,随着窗外吹来的风轻轻摆动,吸引了白霜的注意力。
她凑过去嗅了嗅,觉得柔和的花香顿时融化在了她的鼻尖,让她整个人都放松到什么都不想做。
菊花应该是这个味道的吗?
疑惑只从白霜的心头划过一瞬间,转眼她就忘了这件事,放松到极点的大脑不想思考任何东西,只想要遵从眼前的现实。
旁边的女工作人员笑着摸了摸书架,道:“我还以为这边应该是民俗特色的那种,没什么现代化的东西。没想到这和我们也差不多嘛,家具我都能认得出来。”
白霜深以为然。
从进来开始,白霜就觉得这里比起深山里的村子,更像是外面人来这里开的民宿。
无论是家具还是摆件,或是遗留下来的几张照片,都在说明着这里曾经住过的人,是现代化的生活习惯。
女工作人员手指碰到一个塑料片一样的东西,她奇怪的摸了下来,才发现是一张冲洗出来的照片。
上面几个男人一副户外旅行的打扮,背着巨大的登山包,冲照片开笑得开怀。
左下角还有日期,以及一句“与三友人徒步留念”。
女工作人员不自觉在脑海中换算了一下时间,应该是十多年前。
她有些惊奇,没想到这么久之前长寿村就出名了吗?
虽然早就知道长寿村是因为背包客的口口相传而名声大噪,但亲眼见到的时候,还是让女工作人员颇有些感慨,有种穿透了时光触摸历史的感觉。
不过因为还有很多工作没有做,所以女工作人员也只是在心中惊奇了几分钟,就笑着祝白霜玩得愉快,然后自己放下行李走了。
因为要进山,所以节目组的很多设备都只能拆成一块块,由工作人员人力背进来,此时到了地方,工作人员刚喘了口气,就要赶紧把设备重新连接固定好。
毕竟冬日天短,不赶快把设备都整理好的话,等天黑了再做更加麻烦。
路星星跑回来的时候,半边衣服都是湿的,因为玩得太开心而不停的哈着气,活像个玩疯了搞得一身都是湿漉漉的哈士奇。
跟在他后面的赵真叹息的捂住眼睛,一副不想看的模样。
但路星星显然对赵真并没有求生欲,半点没有发觉自己已经被赵真当成三岁小孩的事。
“师叔!欸?我师叔呢?”
路星星傻乎乎转过一圈,没看到燕时洵。
正蹲在地上整理设备配件的工作人员,笑着指了指旁边的房间示意。
“星星,你手里怎么拎着水?”
那工作人员好奇的指了指路星星手里巨大的瓶子。
路星星虽然脾气不好,但那是对惹到了他的人或者他看不顺眼的人而言,至于其他人,路星星一向毫无明星架子不说,还特别自来熟,总能兴奋的和对方达成一致。
——堪称是狗界哈士奇,音乐路星星。
所以几期下来,工作人员也都大多和路星星混熟得差不多,喊对方的名字也成了顺口的事。
被别人发现了自己的战利品,让路星星有种幼儿园孩子想要炫耀小红花的兴奋感。
他“嘿嘿嘿”笑着,得意的晃了晃自己手里的水瓶:“我在后面河里打回来的。”
“哇,和你讲,这边的环境真的超级绝,我在海云观都没见过这么清澈的山泉水,哪怕是海云观的水,也总有些落叶或者别的杂物呢,但是这里竟然真的干干净净,我尝了两口,嘿!味道还真的很不错……”
在柔和明亮的午后阳光下,泉水在透明瓶子里微微摇晃,折射着耀眼的光线。
工作人员本来一路奔波劳累就口渴,刚刚不过是因为忙于工作而暂时忘了这件事,此时见路星星在那里炫耀,本来压制的口渴之感忽然间就无法再抑制,他甚至有种冲动,想要直接扑上去咬开瓶盖,咕咚咚把一整瓶水都喝下去。
好像只有那样才能解渴。
他咽了口唾沫,已经听不见路星星在说什么了,直直盯着对方的眼睛中闪过一道红芒,就要起身往路星星那边冲。
但他旁边的人先一步起身,笑嘻嘻的跑过去,趁路星星不备直接从他手里抢过了水瓶。
“好兄弟,知道大家口渴没时间去打水,还帮我们带回来了。”
抢水的工作人员像兔子一样火速冲回来,一边唯恐路星星揍自己,一边笑嘻嘻的道:“谢啦兄弟!”
“诶……”
那是我给师叔师婶带回来的……
路星星伸手想要拿回来,但看着工作人员们忙了半天的样子,原本想要说出来的话也就咽了下去。
他挠了挠头,看着那些人开始找杯子分水喝,一副很渴的样子,也就没忍心再说什么。
进山的时候为了减轻负重,瓶装水这种又沉又非必要的后备资源,都被扔在了车上没有带进来,而工作人员干活又重,喝就喝了吧,他一会再去打就是了。
“你们记得把瓶子还我!”
路星星叉腰喊道:“我好不容易找到的装水容器,就这一个。”
工作人员比了个“ok”的手势,笑嘻嘻道:“放心吧兄弟,绝对完好无损的把瓶子还给你。”
见到有水,其他人都欢呼了一声,暂时放下了手里的工作跑过来喝水。
尤其是最开始见到路星星的那名工作人员,在其他人分水的时候,像是野兽护食一样死死的盯着别人手里的水,要不是还有一丝理智,他恨不得直接冲上去。
将水递给他的那人不小心与这种眼神对视,都被这份不似正常人的凶悍骇得手抖,差点没拿稳水杯。
工作人员狠狠瞪了那人一眼,一把抢过来就往嘴巴里面倒,嘴一张就把所有水都喝了进去,像是在沙漠里待了一辈子没见过水一样急切。
那人害怕得下意识后退了半步,等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之后,又心有余悸的看向对方。
工作人员正在眯着眼舔着水杯杯沿,一副没有喝够水的模样,但整张脸上都弥漫着幸福的感觉,倒又不是很可怕。
那人心里犯嘀咕,纳闷不就是一阵子没喝水,又这么渴吗?
不过,他也没有在意,毕竟在娱乐圈各个组里辗转待了这么多年,傻子和聪明人都见过,什么样的同事都有,他也只认为这个同事或许比较喜欢喝水才这么急切,所以转眼就忘到脑后去了。
那人笑着和其他工作人员打趣,客厅里重新恢复了热闹。
路星星本来有点不高兴自己想拿给燕时洵的东西被抢,但看工作人员是真的渴了,也就没说什么,只是惋惜的摇了摇头,准备稍后等水瓶还给他,他再去打水。
他玩水玩开心了,直接蹲在河边伸嘴喝了个痛快,又兴致勃勃的想要把自己认为的好东西分享给燕时洵,却苦恼于没有容器。
——他怎么知道自己会想要装水回去!当然不会先带个杯子来。
不过好在,路星星在河水周围看了一圈,还真的被他找到了一个拴在木架子上的大水瓶。
以这个容量和造型来看,应该是哪家户外运动品牌的登山水瓶。
路星星本来还担心会不会脏,结果将水瓶的拎绳从木架上解下来一看,竟然刷得干干净净的,像是之前的主人专门把它放在这里打水一样,正好能用。
他立刻开心了,
赵真本来还想劝劝,但路星星挠了挠头,觉得以燕时洵的性格,应该不会像他这样像青蛙一样蹲着喝,最后还不是要用杯子装。
赵真一听,好像也是,就没再说什么。
结果没想到河边的石头湿滑,路星星打水的时候一个没踩稳就“啪叽!”掉了进去。
差点没把赵真吓死,他赶快伸手想要去捞,却没想到路星星在短暂的受惊之后,竟然发现了玩水是如此之好玩,就在清澈的河水里扑腾了半天,活像个玩疯了的狗子。
赵真:“…………”
唉……星星啊,你改名叫路哈哈得了,路·哈士奇·星星。
不过,虽然拎回来的水被大家分着喝了,路星星却没怎么伤心,依旧兴高采烈的去敲燕时洵的门。
“燕哥你怎么大白天的还关门呢?在里面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呢?”
路星星边敲门边大嗓门嚷嚷,大大咧咧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燕哥你干什么呢?你要是不方便我就一会再来……”
话没等说完,门就被从里面一下拽开,燕时洵黑着脸站在门口。
因为进了房间之后,燕时洵越看那束菊花越觉得奇怪,再加上所有的家具木头上全雕刻着菊花花纹,所以他就索性脱了外套,袖口一挽,毫不在乎形象的在房间里的各个缝隙之间查看,比对那些花纹。
路星星敲门的时候,燕时洵正好整个人都躺在木床下面半米高的空隙中,查看着木板下面刻着的菊花花纹,也因此没能及时过来开门。
结果就这几分钟的功夫,路星星就活像个成了精的大喇叭,开始大声嚷嚷了。
吵得燕时洵头疼。
见燕时洵脸色不好,路星星“嘎!”的就闭了嘴。
他有预感,他要是再说下去……会被燕时洵揍。
路星星伸手在自己嘴巴前面做出了个拉链的手势,示意自己已经把嘴巴缝上了,然后才小心翼翼的从门框外面伸出一颗头,从燕时洵身侧的空档往里看。
——他其实还真的挺好奇燕时洵刚刚在做什么来着。
毕竟他师父快要把他骂死了,最大的参照物就是燕时洵,天天恨铁不成钢“看看你师叔看看你”,路星星虽然不敢顶嘴,但其实也很好奇,燕时洵在没人的时候会背书吗?会练习符咒吗?
结果,路星星就正对上了房间里邺澧黑沉沉的眼眸。
对方的目光冰冷,几乎能在他身上看出两个洞来。
路星星:“!!!”
他头皮差点直接炸开。
“对不起师婶!我不知道你和师叔在一间房里!对不起打扰了,我这就关门。”
路星星火速转身就跑。
但是那些因为他之前的嚷嚷声而好奇看过来的工作人员:“……?”
因为角度问题,他们看不到燕时洵房间里到底有什么,只能从路星星的反应中大概判断事情的发生。
而路星星这种像是撞破了别人好事的反应……再加上房间里有两个人……
工作人员默默看向站在房间门口的燕时洵。
燕时洵黑着脸缓缓看过来,然后,扯开了一个狞笑。
“路,星,星!”
路星星一把拎起沙发上的书包就往楼上跑,因为书包过重的重量还差点拽得他一个趔趄摔倒,看起来更像是撞破了好事之后的狼狈尴尬。
原本不明就里的工作人员都沉默了。
“……”
不是……燕先生,真不是我们误会,是这个实在是的太真了。
不过燕先生你放心!我们真的什么都没看到。
工作人员望天望地,就是不去看黑着脸的燕时洵,但指缝里的小眼神却控制不住的往燕时洵那边飘。
燕时洵生生被气笑了。
邺澧之前被打扰了与心爱之人独处的不愉快,倒是因为路星星的反应而慢慢消退了下去。
他挑了下眉,面容上慢慢洇开轻柔的笑意,换了个放松的姿势靠在身后的椅背上,半撑着脸颊,含笑注视着燕时洵的后背。
燕时洵结实流畅的背肌乍然收紧,像是受了惊的大猫一样警惕回头。
“路星星那傻子。”
燕时洵磨了磨牙:“要不是他跑得快,我非要把他拎回来考他那一大包书不可。”
刚冲进楼上房间,惊魂未定的赶快关门的路星星:“阿嚏!阿嚏!”
一想二骂,绝对是燕时洵在骂他!
幸好他跑得快,不然可能要挨揍了,哈哈哈打不着吧。
邺澧看着燕时洵,挑了挑长眉,慢悠悠的笑道:“嗯,路星星是傻子。”
他低沉磁性的轻笑声带起胸膛的震动,但偏偏是最冰冷威严的声线,却带上了缱绻笑意,于是连应和都像是在说情话。
燕时洵本来整理好的情绪立刻重新翻涌,他僵立在门口好半天,才缓缓眨了下眼眸,若无其事的重新走回来。
但是他蹲在床旁边半天,却像是走神了一样,忘记自己想要重新钻进床下面看花纹。
“时洵?”
邺澧前倾身躯,姿态自然的伸手揉了揉燕时洵微凉的发丝,像是随手撸了一把大猫一样,在不动声色的平静下面,是剧烈爆发的火山喷涌。
他捻了捻指腹,像是在遗憾这样的触感只能短暂停顿几秒,然后才笑着问:“怎么了?要帮忙吗。”
燕时洵本来不喜欢与别人离得太近,但他一抬头刚想说什么,就撞进了邺澧望过来的目光。
像是坠入了一片温暖的星光之海。
燕时洵张了张嘴,还是郁闷的扭过头去,抿了抿唇闷声道:“不用。”
邺澧的目光看得他不自在,但是如果在这种氛围下提出来,反倒像是他真的怎么样了一样,更加不自在。
所以燕时洵只好强制将自己乱七八糟的情绪收了收,几个深呼吸迅速平静下来,眼神重新坚定的看着眼前的木头寝具。
因为临近水源,又地处深山,所以房子里的潮气很重,如果床板离地面太近的话甚至能感受到那股子冰凉。
因此,无论是之前燕时洵在客厅里看到的沙发,还是安南原他们房间的床,或者这边的床,全都是有离地半米的空隙,用以尽量隔绝开来自地面的潮气。
整栋楼下面也同样架空了半米,也是出于这样的目的。
一开始燕时洵虽然注意到了家具上刻着的花纹,但也只以为是小楼主人和村民的审美,虽然疑惑,但没有过多关注。
直到他的目光从装饰的菊花上划过去十七次。
每一次看到菊花,燕时洵都会纳闷,怎么这个季节和温度还有菊花,但这种疑惑很快就会消失。
等他再看过去,又会觉得奇怪,然后再次忘记。
就好像是有人进了厨房却忘了自己想要做什么。
可对正常人来说再寻常不过的事情,燕时洵却并没有轻易放过。
一次两次可以说是忘记,那来回反复呢?
出于这样的疑问,燕时洵连带着对房间中的菊花花纹都警惕了起来。
然后,在大范围查看中,燕时洵发现连这些家具看不到的背板上,都刻着菊花花纹。
寻常人会在家具上雕刻花纹,是为了美观和寓意。
那在背板上雕刻花纹呢?既然没有人看得到,那它被雕刻出来的用处是什么?
尤其是,当燕时洵看到床板下面的菊花雕刻得更加生动灵活时,这种怪异感达到了顶峰。
燕时洵走过不少偏僻的村子,见过很多几乎失传的手艺,那些匠人可以用灵巧的手雕刻出令人惊叹的作品,活灵活现如同有了生命。
但是即便如此,这也是燕时洵见过最灵动的菊花。
大片大片的菊花开在木板上,纤长的花瓣微卷,肆意舒展仿佛有自己的生命力,下一刻风吹来就会微微晃动,艳丽浓烈。
如果这样的雕刻手艺摆在明面上,燕时洵一定会惊叹于手艺之高超,但是这样被隐藏起来的……却只让他感到怪异。
燕时洵再从床下面出来时,就看到伸到自己面前,等着自己握上去的手掌。
冷白的手掌不带一丝温度,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在近看之下,指腹上还有一层薄茧。
这是一双拿剑的手。
燕时洵恍然想起,那一晚在公路上,他看到十万阴兵旌旗烈烈,在这双手挥下的瞬间,铁甲动地扑向战场。
这是一双,执掌天地权柄,审判生死的手。
但现在,却在安静耐心的等着自己握上去,好像不管自己什么时候回头,都有人在注视着自己,愿意借出力量。
一瞬间的晃神后,燕时洵迅速定了定神,面容上看不出半点动摇,拽着邺澧的手臂借力起身,自然的避开了和邺澧手掌的接触。
因为视角变换,燕时洵看到了门口地面上遗落下来的水渍。
正是刚刚路星星过来时留下的。
“路星星……”
燕时洵沉吟,想起来刚刚路星星一身是水的造型。
后面那条河吗?
燕时洵这样想着,走到窗边推开拉门,站在木质阳台向下望去。
河水清澈见底,石头的棱角早已在长年累月的水流中被打磨得光滑,河水从石头间流淌过时被分流,高低错落,水流汇聚分开,叮叮咚咚,水波缭乱潋滟,在阳光下闪烁着光芒。
煞是好看。
但燕时洵看着看着,却忽然觉得有些口渴。
这种渴意来得奇怪,不是想要转身去喝水,而是想要就这样继续向前走,被漂亮的河水吸引。
燕时洵皱了皱眉,手一撑木质栏杆就想直接跳下去看个清楚,搞明白那种怪异感到底从何而来。
但就在这时,小楼前门响起了向导的声音。
“饭已经好了,但是太多了我一个人拿不动,能烦劳各位端过来吗?”
向导的脸上带着笑意,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比进山之前看起来精神头更好了。
燕时洵转身望过来时就注意都了这一点,他目光微凝,觉得向导的面貌有些奇怪。
虽然他从不给人算命卜卦,但是对这些知识他都算得上是精通,以面相看人气运也一样。
进山前,向导的气运很清晰,燕时洵能够轻易看出他一生的轨迹,知道他是个再正常不过的普通人,也有普通人的烦恼和愁苦,劫难也伴随着他一生。
可现在,当燕时洵因为向导明显更加活力的声音而注意向他时,却发现……向导的面相,没有了。
空荡荡一片。
明明这张脸就摆在这里,但是燕时洵却看不出气运的走向。
不,不是看不出来。
而是所有的气运杂乱在一起,每一丝缕的空隙都被其他气运填满,导致一眼看上去就像是完全消失了一样。
就好像白纸上落了一点纸屑,一点很明显,但如果整张纸都被覆盖,就分不清到底哪里是纸屑哪里是纸,也找不出最开始的那点纸屑。
向导注意到了燕时洵看向他的目光,他笑呵呵的抬头看向燕时洵,爽朗的道:“燕先生喜欢房间吗?怎么样,景色还合心意吗?”
“毕竟是要住很久的房间,还是合心意比较好。”
燕时洵微微垂下眼眸,眸光不带一丝温度,从头到脚的审视着向导,想要找出到底是哪里变了,才让他直觉不对劲。
向导没有遮掩,大大方方任由燕时洵打量,甚至还主动询问:“燕先生是觉得有什么疑问吗?”
听到向导的声音,所以走出来帮忙的白霜听到了最后一句,好奇的问:“怎么了?”
向导摇了摇头,笑道:“燕先生对长寿村很感兴趣,不过不用客气,我来就是为大家介绍村子的,有什么想知道的都可以直接问我。”
说话间,其他人也都各自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说说笑笑的往门口走,准备跟着向导一起去把食物端过来。
毕竟节目组这么多人,大家心里稍微算了算,就觉得这个数量不是一个人能够拿得动的,所以也都自发的出来帮忙。
安南原只听到了向导最后一句话,好奇的问:“向导,长寿村真的每个人都很长寿吗?像是刚刚那位爷爷,哇,一百四可太厉害了。”
向导点头,给出了肯定的答案:“虽然大家的年龄不太一样,但都差不多是这个样子吧。”
众人:“哦哦哦!厉害!”
向导带着大家说说笑笑的就准备去取食物,那位老爷爷家离这边还有点距离,嘉宾们听着向导说起村中的事情,时不时惊呼出声,气氛一片热烈。
越过人群,向导扭过身仰着脸,灿烂的朝燕时洵笑着。
燕时洵掀了掀眼睫,眸光无波。
众人离开之后,小楼附近忽然就安静了下来,只能听得到后面河水的叮咚流淌声,还有窸窸窣窣的杂音。
小楼旁边的邻居,也是一栋风格相似的木质小楼,上面挂着不少黄白菊花装点,但没有织物。
坐在窗前晒太阳的是一位老奶奶,她半眯着眼,头一点一点的,像是随时都会睡过去。
燕时洵走过去时,老奶奶却像是恍然有所意识,抬起头慈祥的看向来人。
“伢,饿了吗?”
老奶奶笑呵呵的,温和的眉眼间沉淀着岁月的温柔,每一道皱褶都写着曾经的故事。
但现在,她已经不再试图向外人讲述那些被掩埋的故事和尸骸,岁月将她打磨成河中圆润的石头,没有半点棱角。
她唯一关心的,只是还活着的人。
“奶奶家还有些饭,来。”
老奶奶笑着朝燕时洵招了招手,像是偷偷摸摸给晚辈留了糖的老人,慈祥可亲。
燕时洵注视了老奶奶家两秒钟,然后迈开长腿,走进了老奶奶家的篱笆院子。
院子中种着大片大片的菊花,艳丽舒展着纤细的花瓣,恍然让燕时洵以为自己看到了之前在床板背面的图案。
而在花丛中,隐约露出了水井的一角。
但那水井已经荒废多时,上面长满了青苔,青黑色的石头上带着斑驳痕迹,不知道是在以前的岁月中泼洒了什么上去,留下了印记。
而石头也已经损坏碎裂,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荒凉意味,与繁花丛丛的花园格格不入。
老奶奶颤巍巍的扶着窗台起身,真如她所说,准备去厨房里为她眼中还真正活着的年轻孩子端来饭食。
她一站起来,燕时洵这才发现……
老奶奶从腰部往下,都是扭曲着的。
他最开始看了两眼还没发现哪里有问题,但眼睛和大脑都在疯狂提示他,让他在细看之下,终于意识到是哪里不对劲。
正常人的腿弯曲的弧度和方向是固定的,没办法向前掰过去。
但是老奶奶的腿却恰恰相反。
她就是向前掰的。
连同着左右脚的方向,膝盖弯曲的弧度……就像是积木玩具,顽皮的孩子从中切开了玩具小人的身体,却在安装回去的时候搞错了方向,让下半身朝向了相反的方向。
并且,与之前燕时洵看到的村里老人的样子不同,老奶奶不仅做不到健步如飞,甚至连寻常老人的健康程度也比不上,整个人都缩水的佝偻着腰,肉眼可见的苍老。
老奶奶对此似乎已经习惯了,她虽然走得来回摇晃,但也已经熟练的扶住门框借力。
燕时洵皱了皱眉,大跨步几步上前,扶住了老奶奶的手臂,借力支撑住她的身体。
老奶奶抬起头,慈祥的朝燕时洵笑了下。
燕时洵本来对饭食没什么兴趣,但看老奶奶一直念叨着,他也不好丢下老奶奶一个人,只好叹了口气,跟进了厨房。
“奶奶。”
安静的厨房里,燕时洵蹲下身,目光与老奶奶平齐直视,诚恳发问:“我一路走来,没有在村里看到年轻人,他们都去哪了?”
长寿村,以老人长寿得名。
可是……年轻人呢?
一般家里有百岁老人,四世同堂之乐,满屋欢声笑语,稚儿学走牙牙学语。
就算不是如此,那村中也应该有中年人与年轻人,各个年龄层即便再不均匀,但也不至于断层。
但是燕时洵一路看过来,心中的诡异感却越来越重。
长寿村,竟然真的一个年轻人都没有……可是,怎么可能呢?
哪怕只有一个呢?
老奶奶看出了燕时洵面容上的疑惑,她停下了准备饭食的手,静静的看着燕时洵。
“伢,你还活着。”
老奶奶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的皱纹皱成了一团,虽然面容不似其他老人般红润,却慈祥可亲。
她颤巍巍伸出手,轻柔的拍了拍燕时洵的肩膀,将落在他肩上的菊花瓣拂落。
“还活着,就够了。”
老奶奶笑眯眯看着好亲近,却无论如何都不肯再透露一点关于村里的事情,只反反复复的在说活着,活着最重要。
小楼外传来喧闹的欢笑声,还有向导爽朗的哈哈笑声。
老奶奶像是忽然被惊醒了一样,看了看自己手边准备到一半的饭食,又抬头看了看半蹲在自己身边的燕时洵,原本苍老的眼睛闪过一丝明亮,随即又熄灭,变成了浑浊黄色。
“走吧。”老奶奶轻轻将燕时洵向外推:“外面在等你。”
燕时洵起身时,顺着老奶奶房屋的窗户向外看去,正对上了一双笑得灿烂的眼睛。
向导一直就站在篱笆外,眼睛阴冷的注视着里面的一切,咧开的嘴角挂着狞笑。
直到燕时洵看来,眨眼间,向导重新换了笑颜。
“阿婆,我们的客人跑到你这里来啦?”
向导乐呵呵的,依旧是那副淳朴的模样。
老奶奶不紧不慢的“嗯”了一声,说客人看花好看,走错了路进来。
“阿野,你又来喝水啦?”
老奶奶眯着眼,一副慈祥询问晚辈近况的模样。
向导点点头:“也想村里其他人了,正好一起来看看。”
老奶奶点了点头,重新坐回了她在窗边的藤椅上,对燕时洵看向他的目光视若无睹,慢慢阖上了眼,继续晒着太阳昏昏欲睡。
像是院子外面的事情,都不再与他相关。
燕时洵看了老奶奶几眼,在经过花园向外走的时候。垂在身侧的手掌漫不经心的从花丛上划过。
一瓣黄色的花瓣,眨眼间便被迅速的藏进了他的手掌心里,被手指挡得严实。
向导笑着引燕时洵往几米开外的小楼走:“阿婆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燕先生你有什么事情问我就行。”
燕时洵在阳光下停顿住了身影,平静的看着向导。
“长寿村的老人都很健康,为什么只有那位阿婆,看起来身体不太好?”
燕时洵问:“你们这里不是疗养的好地方吗?”
向导摆了摆手:“医院也不能保证每个人身体都好不是,阿婆她啊,体质不太一样。”
“谢谢燕先生关心阿婆,她要是知道,一定很高兴。”
向导推开嘉宾们所在的小楼的门,笑着道:“不过,燕先生就算知道又能做什么呢?这是阿婆的命。”
嘉宾们的欢笑声就在客厅里响起,但燕时洵却觉得这声音如此遥远。
他侧身与向导对视,想要看清对方笑着的脸下,到底是怎样一个魂魄。
但向导依旧是憨厚笑容。
……
村里为众人准备的都是自家种的农作物,没有肉鱼但也足够丰盛。
小少爷原本瘪着嘴不想吃,但尝了一点红薯之后,甜糯得他眼睛瞬间亮了,主动走过来加入午饭。
其他嘉宾也都很高兴,虽然只是简单的煮了煮,连复杂的调味也没有,但是每一口都带着植物自己的甘甜。
“这就是无污染的长寿村吗?果然名不虚传,我现在理解为什么那么多人要去买长寿村的特产了,真的好吃。”
安南原吃得一脸幸福,最重视身材管理的偶像,撑到要躲到一边去尴尬的解开两扣皮带扣,才觉得肚子松快了下来。
综艺咖深以为然:“要是我,我也愿意在这里定居,这才是生活啊。”
欢笑声掩盖了窸窸窣窣的杂音,水流破开又落下,声音不再悦耳。
水痕从河边一路蔓延到小楼下面的架空阴影中,消失不见。
只有滴答水滴,从木板滴落在地面上。
阳光下,老奶奶睁开了眼睛。
又重新合上。
第193章 晋江
燕时洵一直记着隔壁小木楼的事情,因此午饭吃得心不在焉,只路星星看他半筷子没动,非要举着红薯到他面前,他才随意吃了两口。
无论是之前到处雕刻的菊花纹,还是那下半身古怪残疾的老婆婆,都让他隐约觉得哪里有不对劲。
但是更奇怪的,是他自己。
燕时洵自问不是个健忘之人,然而光是午饭这一小会儿,他明明在心中记着要去隔壁再询问那老婆婆,听听她没说出来的话到底是什么,但是转眼就会把这个念头忘掉。
他能够清醒冷静的感觉到,自己整个人都如同泡在了热水中一般,蒸汽将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打开,所有积累在身体里的疲惫和负面情绪,都被彻底清除。
只剩下幸福和愉快。
人在极乐之时是什么样的呢?
大脑停止转动,原本警惕的戒备懈怠,除了懒散的任由时间苍白流过之外,不会提起任何会让大脑经受劳累的念头。
燕时洵能够察觉到,自己此刻就是这样的状态。
但恰恰是这样的情绪,让他感到好笑。
很少能有什么地方能够真正让他卸下所有的防备,到目前也只有滨海市的那个小院子而已。
从李乘云死之后,他自己顶起了自己的天地,钢骨一般的脊梁从来没有被肩头的重担压弯过。
但也相对应的……他从来没有放下过对人神鬼的警惕。
燕时洵在因为自己的状态反而有所戒备之时,也发觉了自己似乎无法记住让他警惕之事的情况。
就算进了厨房忘了自己想要拿什么东西是人之常情,但是在短短时间内发生十几次,仍旧是不合理的表现。
像是他一直在向自己的头脑输入数据,而有一双无形的手,一直在删除对应的数据。
燕时洵掀了掀眼眸,冷静看向周围的人。
嘉宾们还在高高兴兴的讨论着刚才看到的一切,村里的景色和那些和善的老人们,他们说到兴头处眉飞色舞,似乎谁都没有察觉到不对劲。
因为嘉宾们要拍摄,所以他们和工作人员是一样的食物,分开在两边吃。
这边嘉宾还在不断惊叹于农作物纯粹的甘甜绿色,但是那边面对一样的食物,工作人员们却显得提不起精神。
不知道是不是今日太过劳累,几名工作人员都一直在喝水。
有的还边喝边挠自己的脖子,皮肤已经红了一大片带着斑斑红点,看起来已经受损严重,再挠下去一定会破皮。
燕时洵原本想要看看除了自己之外,还有谁有类似的感受,却没想到那边的工作人员先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起身走过去,问道:“过敏了吗?”
工作人员正在一脸烦躁的挠着脖子,一点意识不到自己已经把自己挠伤了。
此时听到燕时洵的问话,他一惊抬头,才在燕时洵隔空点了点他脖子的动作下顺势看去,发现自己脖子的异样。
他抬起手看时,指甲缝里也有些许血丝,正是挠坏了的皮肤组织。
工作人员一惊,恍然回神,也不知道自己刚刚到底干了什么才会这样,慢了半拍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整个皮肤都在发痒。
“不好意思啊燕先生。”
工作人员见燕时洵拍摄中还过来这边,担心影响节目的正常拍摄,于是歉疚的笑了下,道:“我确实是对花粉过敏,应该是不小心沾到哪了。”
花粉?
对花粉过敏的人在春秋两季是最难熬的,尤其是春天。但是冬天相比之下,在四个季节里还算是舒适。
这人能在冬天沾到花粉……
燕时洵想起了隔壁小木楼的开了满院子的菊花。
但是,燕时洵对工作人员的动向都心中有数,他虽然没有在意他们具体都做了什么,但在查看自己房间里古怪的花纹时,也都分出了心神留意工作人员们的安全。
他记得很清楚,工作人员们需要在天黑前处理完的工作很多,所以一直都在小楼的客厅里,零星几个去拍了外景,用作后期剪辑旅游宣传片所用。
但过敏的这人,一直都在客厅里,按理说没有碰到那些菊花的机会才对。
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件事的时候。
燕时洵直接抬手握住了这人的手臂,将他从座位上提了起来,近距离仔细看他脖子上的皮肤。
“你知道自己过敏,那你带药了吗?”
燕时洵皱眉问道:“别挠,破皮不好处理。”
在野外,最怕的就是开放性伤口。
如果没有破皮,有了皮肤这层保护,就可以避免掉绝大多数的细菌,让伤势依靠人体的自愈能力慢慢恢复。
但一旦破皮,没了保护的伤口接触空气和其他不明物品,很可能会被感染,引发更严重的并发症。
毕竟山中野外,谁都说不好有什么潜在的危险,如果真的出了大问题,偏偏又出山困难,无法得到及时专业的救助。
此时燕时洵紧紧攥住那人的双手,防止他再继续挠破皮肤。
工作人员虽然还是觉得皮肤痒得不行,但他自己毕竟也是跟过很多节目组的,知道不少急救和野外生存知识,明白燕时洵这是在为自己考虑。
于是他感激的朝燕时洵一笑:“我随身都带着药的,就在楼上,我自己去拿就行,燕先生赶快回去吧,别耽误拍摄。”
对方的表情很是诚恳,燕时洵也不会强制违背别人的意愿,尤其这也算不上什么事情,对方既然常年过敏而且自己随身带药,那肯定是有应对的经验。
他要是强硬插手,反而耽误事。
燕时洵站在原地,眉头紧紧皱着,看着工作人员将木质楼梯踩得吱嘎作响,上了楼。
在燕时洵分屏前的观众们有些不明白,为什么燕时洵会关注这边的工作人员。
[一般的综艺节目,都会避免幕后人员出镜吧?怎么燕哥还主动来找了?]
[嗐,你看燕哥什么时候记得他在直播……别人都是在直播前尽量好好表现,燕哥?他能在乎直播都是好的了。]
[不过刚刚离得近的时候,镜头差点怼到对方的身上,吓了我一跳!那也太红了,过敏好可怕。]
[虽然我也过敏,也泛红起小疙瘩,但是刚刚也惊到我了。]
[抓出来的一道道的划痕,看起来还有点像菊花诶?有点好看是怎么回事?]
[差不多吧,有种菊花是长长的花瓣,自己手指甲挠的也是长长一条,不细看确实有点像。]
[血红色的菊花,怪不得我刚刚看怎么都觉得渗人,我们这边上坟扫墓都是用菊花祭奠的。看到这花就不舒服。]
[啊?那我们习俗不太一样,我们这边菊花代表着长寿,梅兰竹菊嘛,菊花其实还是很好的。]
因为那名工作人员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镜头前,所以观众们只是随口聊了几句,很快就失去了兴趣,转移到了别的话题上。
倒是燕时洵,他在原地久久站立,直到那边安南原发现少了个人找过来。
“燕哥,你看什么呢?”
安南原叼着一颗红薯,好奇的越过燕时洵的肩膀,想要看看是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在吸引着燕时洵的注意。
但只有空荡荡的木质楼梯。
似乎是因为建筑时间久远,又临近水边,木质结构受潮膨胀又缩小,所以即便无人走过,木质楼梯也在微风的吹拂下,发出轻微的吱嘎声。
像是有看不到的人,咧开嘴巴,就站在楼梯上静静的注视着房间里一无所知的人们。
血液从那人脚下蜿蜒流淌,楼梯染成了红木色。
他空洞洞咧开的嘴巴里透着光,像是一层纸皮,在光线下变成了黑白的剪影。
安南原被自己的脑补吓得打了个抖,他赶紧闭了闭眼再看去,楼梯上分明什么都没有。
唯有木质楼梯,还在吱吱嘎嘎的响着。
安南原本来是要来燕时洵的,却没想到他好像自己把自己给吓到了,赶紧敏捷拉住燕时洵的手臂寻求安慰。
燕时洵看了看安南原蹭到自己衬衫袖口的红薯残渣。
“…………”
他抬眸,无语的看向安南原,眼神像是在说:你是被张大病带坏了吗?
他身边这些人怕不是都需要改下名字,安有病,路有病,张有病……怎么都喜欢往他身上蹭东西?
燕时洵额角一跳,连带着营业性假笑都变得狰狞了起来。
安南原刚刚被吓到的时候下意识反应,没想起了自己手上还有东西,一时尴尬的笑了下,试图抬手抹除“罪证”。
燕时洵轻轻抬手避过,却是问起了另外一件事。
“安南原,你为什么看起来这么开心?”
燕时洵定定的看着安南原,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平静发问:“你还在和原公司打官司,还要防备来自之前组合成员的诋毁,也要从零开始组建工作室,这么多事情堆在一起,即便有宋辞他们帮你,也绝非轻易就可以解决的。”
“但你为什么从进山开始,就一直都没有表现出担心那些杂事的情绪?”
燕时洵只是不在乎娱乐圈,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对耳边的声音略过不听。
在来的一路上,安南原在商务车上一直都在和路星星说话,还时不时带上几句宋辞,说起的内容都是他最近一段时间身上的合同纠纷。
安南原现在毕竟也是顶级流量,原公司不可能就这样心甘情愿的直接放手,就算有宋家站在安南原那一边,原公司在私底下的动作也从来没少过。
再加上组建工作室,安南原需要从原来“被管理”的状态切换进“管理”的状态,新手总是会遇到各种各样之前根本想不到的问题。
在来参加这一期的拍摄之前,安南原已经快要忙疯了,脑子里堆积着数不清的工作,别说快乐,他都快要被压抑得麻木了。
这些压力没有合适的倾诉者,因为升咖太快,安南原在圈中也没有朋友,只有同事和竞争对手,所以抱怨的话也就堆积在了安南原心里。
直到他看到了路星星和宋辞,才开心的拉着对方大倒苦水。
说得宋辞都想要打人了。
不过也正因为此,燕时洵在车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他们聊天,也知道了安南原最近的经历。
可是从进山之后,安南原却对这些事情只字未提。
如果是进山时山路艰险难走,让安南原没有心思在乎这些,那还可以理解。
可现在呢?
安南原一直都在笑,脸上洋溢着轻松幸福的神情,不是男团营业性质的假笑,而是发自真心的。
——他真的觉得自己很幸福。
燕时洵不觉得安南原是个心大的人,他和路星星不一样,一直对自己有清晰的规划,不会因为一时贪玩就把工作扔下。
也正因为了解,所以燕时洵怎么看都觉得安南原的笑不对劲。
“啊?”
安南原被问懵了一瞬,随即才仰着头努力回忆。
“嗯……好像是吧。”
他挠了挠头,也有些困惑:“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刚一想起来,就会忘记那些东西,只觉得应该关注更开心的事情。”
安南原努力回想,但之前那些令他烦心的工作依旧像是滑溜溜的鱼一样,抓不住的溜走。
他试图向燕时洵表明自己的感受:“就像是有个漏斗,会把所有让我觉得不快乐的事情过滤下去,只留下开心的事情。像是脑袋里有个洞,那些东西根本抓不住。”
见安南原也和自己有类似的感受,燕时洵的脸色慢慢严肃了下来。
人有保护自己的本能,大脑会将人无法承受的事情处理成可以被接受的图像,防止人因为接受不了刺激而整个崩溃。
但燕时洵不觉得自己此时的情况是因为这个……它们有着本质的差别。
像是某个存在不想让人记住痛苦的事情,于是人连回忆都是快乐的。
安南原也只在与燕时洵说话的这短短时间里,回想起了自己其实在山外还有一大堆需要解决的事情。
随即他就立刻忘记了这件事,重新笑着问燕时洵要不要再吃点,这里的农作物真的很好吃。
安南原还感慨道:“之前在山外的生活忙忙碌碌,都不知道自己在活什么。现在想想真是恍如隔世,遥远得都快要想不起来了。”
他举起手中的红薯,对着太阳看透过来的暖黄光线,自己也被红薯的热气和香甜所沾染,不自觉的笑了出来。
“真好啊,这才是生活……慢悠悠的过完一辈子,还有好吃的食物,真是幸福得我都不想回去了。”
燕时洵见过很多人在极大的压力之下,也都说过类似的话,说要从城市生活抽离出来,去过田园牧歌的日子。
但很多说这话的人即便真心,也不会真的去做。
成年人,有太多牵绊和责任。
就比如安南原如果此时真的留在了山中不再出去,那那些支持他从公司脱离的人,还有被他从原公司带走的助理运营化妆师等等人员,可都要面临着严重的经济和事业危机。
说说可以,但不能真的去做。
不过此时燕时洵看着安南原,忽然觉得,安南原是真心的。
燕时洵皱了下眉,还想问什么,那边嘉宾就发现了两人在这边独自说话,顿时笑着喊道:“你们在那边说什么悄悄话呢?让我们也听听。”
路星星手里举着食物起哄:“师婶就在房间里呢,燕哥你竟然做这种事情,真是太可恶了!你对得起师婶吗?”
因为路星星声音故意搞怪,所以按照路星星一贯的性格,大家都以为他是在开玩笑,也被逗得放声大笑,倒是没有人当真。
安南原也笑骂道:“路星星你让你粉丝看看你现在的模样,还独立音乐人,怕是不独立三岁小孩吧?”
说着,安南原就跑过去追着路星星打,两人绕着客厅里巨大的木桌跑,像是玩疯了的狗子。
客厅里众人的欢笑声几乎要掀翻房顶,气氛一片融洽,找不出半点异常。
燕时洵静静注视了片刻,想要出门去找向导。
但一抬手,他就看到了自己袖口上沾着的红薯碎屑。
黑色的衬衫布料上,橘红色的红薯块如此显眼,还带着一点湿润。
燕时洵:“…………”
啧。
燕时洵拒绝穿着这么一件脏了的衣服,所以他回房间准备换一件,推门却看到邺澧不在房间。
他心中疑问,快走了两步之后视野转变,才看到邺澧站在外面的阳台上,高大的身躯沉默屹立,像是一尊没有生机的雕像。
燕时洵心中奇怪。
之前无论他走到哪,随时一回身都能看到邺澧就在自己身边,但刚刚却没有。
并且今天从进山起,邺澧的表现就不太对劲,脸色一直阴沉着,像是在生气。
可,还有什么事情是鬼神无法解决的?
在燕时洵看来,邺澧应该和自己差不多,都是有仇当场报的性格。尤其是邺澧掌握着如此巨大的力量,他如果生气怎么会一人在无人处生闷气?
怎么想都有古怪。
“邺澧?”
燕时洵奇怪的走过去,站在邺澧身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木质阳台下的河水欢快奔腾,冲击河中巨石时溅起的水雾扑过来,带来清凉和甘甜的气息。
但能够吸引邺澧注意力的东西,或是异常的东西,却并不存在。
燕时洵看了好几眼,都没看出这河水有什么问题,反倒充满着勃勃生机,灵性十足。
即便他因为一些古怪的细节而对长寿村充满警惕,但是平心而论,长寿村的环境确实好。
虽然他走过大江南北,但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清澈没有杂质的水源,甘甜清冽,并且最重要的是,带着其他地方所没有的生机。
如果野狼峰没有因为邪神而毁灭,在山神的庇佑下,那里的水也差不多可以达到这种程度。
但事实是,连像野狼峰这样曾经有山神幸存的地方,都是少数,更别提近年来天地间残留的神力越发消退,早就没有了这样的灵气。
燕时洵站在邺澧身边看了好半天,都没有找出来他在看什么,于是纳闷问道:“你单纯在这里看风景?”
在他印象中,邺澧可不像是这样的人。
邺澧鸦羽般的眼睫颤了颤,在抬眸的瞬间,将眼眸里的深沉暗光藏进了更深处,再看向燕时洵时,已经恢复了以往的笑容。
“不,只是在回忆。”
燕时洵的存在,让邺澧周身的寒冷一点点消退下去,重新恢复了人间鲜活的温度。
“你来过这边?”燕时洵惊奇道:“看你这么不喜欢人间,我还以为你会离得远远的。”
“我曾经也行走过人间啊。”
邺澧没想到自己在燕时洵心中的形象会被误会成这种模样,一时有些哭笑不得,无奈又包容的轻笑道:“我也给过人间机会……很多次。”
“是人间自己抓不住。”
邺澧微微侧眸,远眺群山,眼神变得幽深:“我对偏南地区……没有好印象。”
“不过那是在遇到你之前了,在遇到你之后,我对人间也有些好感。”
邺澧轻笑:“若是你在偏南地区,那我或许会因此而更喜欢偏南地区一点,也未尝不可能。”
燕时洵没想到自己只是回来换个衣服,都能被邺澧说上这些,一时僵立在了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他只是对感情不敏感,也本对自己的感情并不上心,从来没想过自己会与人结下这样的因果缘分,自然也就不会往这方面想。
但是,之前兰泽直言不讳的挑明,却让燕时洵有种进退两难的不知所措。
他不觉得兰泽所说是真的,甚至有种荒谬和不真实感。
但是每每燕时洵觉得,确实是兰泽看错了,其实邺澧并不是像兰泽所说的那样时,邺澧又总能做出一些打破他判断的事情。
比如现在。
邺澧丝毫不加掩饰的爱屋及乌,在燕时洵看来如此明显。
他的唇瓣动了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话,好半天才咳了一声,逃避般迅速将邺澧往外面推。
邺澧:“嗯?”
燕时洵正色:“我要换衣服,你回避一下。”
邺澧好笑:“你之前不是早就在我面前换过衣服了吗?都是男的不需要避讳,可是你之前说的。”
燕时洵面色平静,倒是鬓边被散落下来的发丝遮挡住的肌肤,泛起了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红色。
“现在我觉得需要了。”燕时洵的神色看起来与寻常无异,音调也没有变化:“或者你去和张无病换,我和他一间房。”
邺澧无奈的举了举手臂,示意自己这就出去。
直到房门关上,燕时洵才长出一口气,抬手用微凉的手背碰了碰自己的脸颊。
他觉得可能是自己的手掌温度太低了,不然怎么会觉得脸颊这么滚烫。
他站在原地深呼吸几口气,才平缓下来心情,重新恢复正常,迅速从背包里掏出备用的衬衫换上。
门外的邺澧听着从房间里隐约传来的布料摩擦声,眼眸中泛起一丝笑意。
他轻轻摇了摇头,无视了客厅里的欢笑声,从小楼大门走了出去。
阳光洒落下来,邺澧鸦羽般浓密的长长眼睫微颤,在眼眸下方落下一片阴影,将原本就冰冷锋利的眼眸衬得更加幽暗危险。
他看向长寿村的目光,阴冷不带一丝温度。
无论是天地间人神鬼,在对上这样眼神的瞬间,都会畏惧的躲避。
但长寿村里,坐在屋外晒着太阳的老人们依旧笑眯眯的平和,似乎邺澧的存在本身对他们而言并无意义。
老人们依旧做着自己的事情,或是挑着扁担打水回家,或是在菜园里健步如飞,或是中气十足的互相打着招呼。
半点看不出他们其实已经年过百岁。
甚至有老人看到嘉宾们的小楼门前站着一道身影,还笑眯眯的抬手,遥遥向这边打着招呼。
邺澧的目光从那个与自己打招呼的老人身上扫过,冰冷的眼眸映不出对方的身影。
他的视线穿过重重木屋,投向远方缠绕着雾气的山涧。
……
燕时洵修长灵活的手指一颗颗将衬衫扣子系上,原本波动的心情也恢复了平静。
就在他想要开门出去找向导的时候,却听到阳台外面传来声音。
两个老人挽起裤脚,正站在河水旁边打水,他们的脚边还放着扁担和木桶,看来是采用着嘴传统的方式打水回家。
只是在打水之前,两个老人蹲下身,向着河水又轻又快的念着些什么。
像是某种古老玄妙的韵律,但所有音节都含混在一处,让燕时洵分辨不出他们在说什么。
老人嘀嘀咕咕好半天,才神色极为郑重的向河水躬了躬身,像是虔诚的信众在寺庙中参拜佛像。
然后他们才拎起木桶,动作熟练的取水。
因为老人们背对着燕时洵,所以他看不到老人正面在做什么,只能快走几步靠近,想要从老人们的动作中判断。
老人打水后一起身,就看到了不远处阳台上的燕时洵,顿时换上了一副乐呵呵的笑脸,爽朗的和燕时洵打招呼。
“是客人啊,怎么样,还习惯吗?”
老人笑着道:“村里没有养猪一类的家畜,也就只好给你们准备的都是些我们常吃的菜,也不知道你们吃不吃得惯,怕让你们在这边过的不高兴,刚才我还骂了阿野几句呢。”
另一个老人接话道:“是啊,你们这些孩子,在山外苦得很,好不容易能放松一下,就怕怠慢了你们。”
虽然同样是问吃饭的问题,但是两位老人和之前燕时洵在隔壁遇到的老婆婆不同。
老婆婆给燕时洵的感觉,是她真心实意的想要为晚辈操持饭食。而这两位老人……态度就像是在问喂没喂猪一样。
燕时洵皱了下眉,但因为对方一直笑呵呵的又是老人,他也不好冷着脸,于是就微微点了下头算是回答。
因为一楼下面有半米的架空层,所以老人和燕时洵说话要仰着说,不太方便。
燕时洵注意到了这件事,也是想要近距离看看老人打水的样子,便手一撑木质栏杆,修长的身躯直接从阳台上跳了下来,稳稳落在地面上。
老人没料到这次的客人竟然有这么好的身手,一时没有控制住自己的表情,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但他很快就恢复了乐呵呵的模样:“客人好身手。”
燕时洵凑近看时,就看到对方的木桶里荡漾着清澈的河水。
“老人家,我看院子里有水井,怎么不用井水?那样比你们这样挑水要方便很多。”
燕时洵抬手指了指身后的村子,道:“怎么连水井都荒废这么久了。”
老人没料到燕时洵会注意到水井,猝不及防之下愣住了,好半天才重新开口:“这有什么原因的,不想用……”
话说到一半,旁边的老人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接过了话,道:“不知道客人听没听说过我们村子的传闻。”
“虽然很多人都说我们这里水土好,但其实我们自己认为,应该是河水的水质好。”
接话的老人道:“井水是地下水,河水是上游山上流下来的水,当然不一样。客人你没有尝过井水,又涩又苦,很难喝。但是这河水就不一样了。”
老人笑道:“有了甜的,谁喜欢苦的呢?”
燕时洵做出一副关切对方的模样,疑问道:“那老人家也可以让家中小辈来挑水,不用自己来做这样重的活。不过,我一路走来,好像没看到有年轻人?他们出去玩了吗?”
之前在老婆婆那里,燕时洵就想问出这个疑惑,老婆婆却反复的说“活着就好”,怎样也不肯回答他的问题。
于是此时,燕时洵存了试探的意味,想要从老人的反应中得到答案。
——对方说的话可能是在骗他,但是对方最细微的反应却无法骗人,那是人的本能。
但是,老人却并不觉得这是个敏感冒犯的话题,只是叹了口气:“年轻的孩子嘛,他们有自己的事业,不要我们这些老人咯。”
另一位老人点点头:“幸好我们自己的身子骨还算硬朗,要不然这日子真的没法过下去。”
他叹息般道:“孩子们都出去打工了,我们就是想要让他们留在身边也不忍心啊,时间长了,他们不愿意回来,也就这样了。”
老人们的脸上流露出些许寂寞和惆怅,其中一名老人一瞬间神色悔恨,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燕时洵认可了这个说法。
确实,现在年轻人外出打工,整村老人留守的情况,确实是存在的。再加上长寿村地处偏僻,外出的人不方便回来也可以理解。
“那之前来定居的那些人呢?”
燕时洵敏锐的注意到了村子里并没有任何外人,此时也没有直接相信对方的说法,而是一针见血说出异常之处。
要知道长寿村之所以出名,就是得益于最早起的那批背包客和定居者,因为他们发出去的照片和游记,大家才知道原来有这么个村子,然后才慕名而来。
而被吸引来的,自然也是有相似倾向的人。
比如重病不想再拖累家里的人,比如厌倦了城市生活想要悠闲养老退休的人。
那些人可都是中年甚至年轻人,可燕时洵依旧没有在村子里看到他们的身影,甚至没有找到他们定居的房子。
老人不慌不忙,道:“嗐,山里没什么好东西,那些人倒是来住了一段时间,但都坚持不了太久就忍受不了山中无聊,就走了。”
另一个老人点点头,有些惋惜:“我还挺喜欢那个摄影师的,可惜了。”
燕时洵皱眉:“可是外界并没听说过他们回去的消息。”
那些来长寿村定居的人,一般都是先在长寿村居住几个月,然后返回家中处理好一切事情后,就从此来了长寿村,外界无论妻儿亲友,都再也没有他们的消息。
所有人都觉得,长寿村真是个神仙地方,竟然吸引了这么多人去隐居。
可落在老人们口中,却变成了另外一个故事。
面的燕时洵的疑问,老人平静的摇摇头:“那我就不知道了,他们走了之后,我也不清楚他们在村外面的情况。”
另一位笑着道:“和你们年轻人比不了,我们不用手机之类的东西,你看我们这地形,进山出山都困难,和外界没什么联系。”
无论燕时洵问什么,老人都能给出似乎没什么问题的回答,从头到尾神色都没有异常,诚恳又亲切,像是家中有问必答的长辈。
但偏偏燕时洵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老人很快就打好了水,挑着扁担向燕时洵挥手告别,还邀请燕时洵等人有时间去他们家做客。
燕时洵礼貌的与老人们告别,却没有回应他们的话。
因为之前的异常,燕时洵警惕着,不想与老人结下这样的因果。
对于普通人来说,客套话的敷衍已经是常见,但要是对方来路不正,就贸然答应了对方的邀请……
燕时洵眸光暗了暗,站在河水边,侧着身一直注视着两位老人结伴而行,走回村子里。
直到再也看不到两位老人,他才大跨步向隔壁小木楼走去,想要再去看看那老婆婆。
因为老婆婆与到目前为止见到的所有老人都不同,所以燕时洵断定,如果村子里真的有异常,那能将这异常告知他的,也就只有那老婆婆了。
但是,隔壁的小木楼静悄悄的,没有人。
窗户后面的摇椅还在吱嘎吱嘎的摇着。
坐在上面的老婆婆,却不见了踪影。
第194章 晋江
刚刚燕时洵来的时候,还有大片大片灿烂的阳光落在花园里,将黄色白色的菊花照耀得鲜艳剔透,美不胜收。
但是冬日太阳下山的早,不过一顿午饭的功夫,开始偏移了角度的太阳被山峰挡住,不再有一丝光芒落进小院里。
失去了阳光的花园变得阴冷肃杀,满院子开放的白色黄色的菊花,都仿佛跟随着一起阴森了下来。
像是下雨天阴阴的墓园,凄风哀嚎穿过,菊花无声祭奠。
诡异渗人。
燕时洵站在篱笆院外,注意力还落在窗户后面的摇椅上,皱着眉想要看清老婆婆的所在。
但是蹲在他分屏前的观众们,却先一步炸了。
燕时洵常年与鬼怪打交道,连乱葬岗都能够在夜半无人时分面不改色的穿过,丝毫不会畏惧于鬼怪。
但与燕时洵不同,观众们一直生活在正常的世界,就算节目开播之后跟着看到了一些恐怖骇人的场景,但本质上来说还是对鬼怪有所畏惧的,并不能做到燕时洵这样面不改色。
而此时的开满菊花的阴森小院,让很多观众都觉得,光是这么看着,就有一丝丝的寒气顺着脚底向上蔓延。
[刚,刚刚有太阳的时候不觉得,怎么现在看着这么吓人啊?]
[我靠!花后面还有长满青苔的水井,更吓人啊了!我的脑子开始自动联想会不会水井里面有尸体,下一刻就会爬出来……]
[呜呜我就说菊花很恐怖了,尤其是白菊,我真的很害怕白菊,总能让我想起小时候和妈妈一起去上坟结果看到鬼的事。]
[嘶……刚刚还开开心心的坐在客厅里看,现在忽然觉得有点冷呢?不行我支撑不住了,我得先进个被窝。]
[燕哥是看什么呢?总觉得他好像是在找人。]
[之前有事没看直播,刚刚才看,请问,燕哥找的是一个老婆婆吗?好像有点残疾的那种?]
[你没看之前的直播,那你怎么知道的?咱们这节目没有回放录播啊。]
[我觉得我知道为什么……你们换个大一点的屏幕,然后把亮度拉到最高,一直盯着窗户里面。我现在整个人从头凉到脚,太恐怖了,我不敢回头看我家窗户了。]
看到有人说窗户后面的阴影有东西,不少观众努力睁大眼睛,但就是看不到到底哪里有问题,弹幕上顿时多了不少“???”。
还有人质疑,之前那条弹幕是不是在装神弄鬼,想要博得大家的关注。
但这样的质疑声,很快就消失在一条新出现的弹幕之后。
[卧槽,卧槽卧槽卧槽!!!我踏马现在头皮发麻,整个人都是冷的!真的各位,信我的,千万不要换成电脑或者平板,然后拉高亮度看,太可怕了我的天,我现在开始怀疑我身后是不是也站着人了。]
看来这个人是相信了之前那条弹幕的操作指南,于是也看到了与之前那人看到的一样的东西。
不少观众顿时来了兴致,还有人有逆反心理,觉得“你不让我做我就不做了?我这么没有面子的吗?我偏做!”。
一时间,不少人都翻出手边其他更大屏幕的电子设备,按照之前的操作指南,把亮度调到最大,然后努力眯着眼睛盯着看。
最开始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黑色模糊的像素点。
观众们还犯着嘀咕,什么都没有啊,该不会是被骗了吧?之前那个特意回来警告的该不会是托吧?
但看着看着,不少人开始发现了不对劲。
正常来说,在室外的亮度比室内的亮度要高时,打开的窗户后面就会变成无法看清具体情况的阴影,光线落进去之后不再反射。
但是那样的阴影,用肉眼来看应该是一片平坦,无法判断出阴影的形状。
可现在不少人看到,镜头下屋子里的阴影,似乎并不平坦,而是带着起伏的形状。
他们眯着眼凑近,想要看清那到底是什么。
然后,他们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样的起伏,不正好是人体的弧度曲线吗!
窗户后面的黑色根本不是什么阴影,分明就是一个穿着黑衣服的人!
也就是说,从一开始,他们就是在和一个在窗户后面的人对视——甚至脸贴脸试图凑近看得更清楚。
意识到这一点,不少观众倒吸了一口气,差点没把自己手里的平板扔出去。
更有激动者直接将眼前的屏幕击飞出去,“啊啊啊”的疯狂大喊。
[哪个龟孙儿说要看清楚的?我踏马差点没把心脏吐出来,吓死老子了。]
[那特么根本就是个人啊,是人啊!我人都吓飞了。]
[所以说,都告诉你们不要看了,好奇害死猫……我头皮到现在都是麻的,整个人吓得一点力气提不起来,想要回身上床但又害怕身后站着人,连头都不敢回。]
[你要是不说还好,你说完我们才更想看了好吧!!!]
[我刚刚看清楚的时候,整个人都贴在屏幕上,吓得我直接把电脑掀飞了出去。但是,我是在公司摸鱼看直播啊……现在周围的同事都在看着我,社死了。]
[等等,你们有没有发现,那个黑色的人影,姿势不太对?]
[有没有人记得,一开始那个人是在问燕哥是不是在看老婆婆?还把老婆婆的形象形容了出来。你们再仔细看看那阴影像什么……]
被提醒了的观众们吞了吞口水,颤巍巍的鼓起勇气重新看向阴影。
然后他们发现……那阴影,像是老婆婆穿着黑色的衣服,悬空在窗户后面,与阴影融为一体。
就像是……
吊死在了那里。
[啊啊啊啊啊啊啊!!!!]
看清的瞬间,无数人感受到了头皮发麻的阴森冷意。
无论穿着多厚的衣服,都仿佛一股冷气顺着脖子吹了进来,将原本温暖的身躯慢慢变得寒冷。
他们僵立在原地,手脚冷到几乎失去知觉。
但燕时洵并不知道屏幕后面的情况。
他皱着眉在篱笆院外站立片刻,然后抬手屈指,礼貌的敲了敲篱笆:“阿婆,你在家吗?”
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回应。
燕时洵稍等了几分钟,果断推开院门大步走进去。
因为村子地处偏僻深山,没什么外人,所以连带着锁门都没有必要,燕时洵轻而易举的就穿过进入了小楼。
和刚刚来的时候满室阳光不同,现在没有了阳光之后,木质结构的小楼忽然变得阴暗压抑起来,没有了那份贴近自然的原木悠闲。
摇椅已经不再摇晃了,它慢慢停了下来。
燕时洵向四周看了一圈,都没有看到老婆婆的身影。
像是他刚刚来的时候,刚好是老婆婆刚走,所以摇椅才在摇晃。
不过……
燕时洵皱眉扫视整个小楼,将屋内面貌尽收眼底,独独没有老婆婆的身影。
老婆婆能去哪里呢?
她下半身残疾,连在房间里走路都费劲,需要扶着墙支撑自己。
这样的体力,为什么明明摇椅还在摇晃,她就已经不见人影?这种速度,不该是她的身体素质能够做得到的。
况且村里也不像城市,有很多可以娱乐的地方。
这里的生活虽然清闲,但也没有什么可以解闷的事情,以燕时洵一路看来,老人们要么是早干活养活自己的口粮,要么就是趁着有太阳在晒太阳,没有聚集在一起聊天的场景。
而且老婆婆的小木楼和其他村民的不一样,这栋小木楼,离其他村民的房子格外的远。
沿着河边的,只有两栋房子,一栋是老婆婆,一栋是节目组嘉宾。
其余人,都在村中央种着的那大片大片菊花与树木所隔开的另一边。
燕时洵怀着这样的疑问在小楼里找寻老婆婆的身影,却许久未果。
眼看着太阳越发偏移下落,燕时洵也只好暂时放弃,准备去找了向导之后再回来,看看那时候老婆婆有没有回来。
但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他忽然嗅到一缕血腥的气味。
冷冽的血腥气中带着一缕水汽的甘甜,纷纷绕绕的融化在空气中暗暗浮动。
如果不仔细去注意,很快就会错过它的存在。
燕时洵也只是嗅到了一瞬间,很快就失去了它的踪迹。
当他眼神一凛,迅速转身向周围警惕看去时,那缕血腥味道已经消失不见。
整个逐渐被阴影侵袭的小木楼,就像是在黑暗中静静张开血盆大口的怪物,想要将所有靠近的人都吞噬其中。
黑暗中和夹缝里,有细细碎碎的声音响起。
像是老鼠从木板上跑过,也像是有人在踮着脚走路,但也可能不过是风声的错觉。
木头衣柜打开了一条缝,黑暗中有什么东西阴冷的向外看去,冷冷注视生人。
床下伸出肿胀惨白的手,掀起垂下的床单,偷偷露出一只眼睛。
木质房梁上,浑身肿胀的人像是泡发了的白馒头,静静的看向下方。
燕时洵站在小木楼的门口,平静抬眸环视整个房间,但是,他什么都没有看到。
依旧是那个整齐摆满着生活用品,却偏偏有一丝诡异的老人的家。
燕时洵站立片刻,才漠然收回视线,转身向小楼外走去。
他垂在身侧的修长手掌紧握,修剪漂亮的指甲硬生生在手掌心划下印记,力道之大,几乎出现了血线。
他在心中拼命一遍遍默念,让自己记得现在所感受到的这份异常,绝对不可以忘记,要注意探查异常之后的真相。
但是随着他迈开脚步,那些记忆还是如潮水般悄然退去,想要抓却都从指缝漏出去,徒劳无功。
当燕时洵走到篱笆院门时,之前在小楼里的警惕已经彻底松懈了下来。
取而代之的,是冬日咕嘟咕嘟煮热牛奶一般的幸福和放松,像是没什么事情能够让人忧心,只想要不去管那些事情,就这样保持着大脑放空的状态。
但……不对!
这绝不是他的性格!
燕时洵的脚步轻轻在院门口站定,修长的身躯背对着小木楼,背影微僵,却看不出他到底在思考着什么。
沿着木质楼梯滑下来的身躯拖拽了一路血痕,它本来想要从旁边的窗户滑进水里,却没料到那个生人竟然停留在了院子里,一时僵在楼梯上放轻了声音。
隐匿在黑暗中的身影,缓缓睁开了眼睛,用被泡得肿胀腐烂的眼球,空洞僵直的向小楼外看去。
一道道目光,无声落在燕时洵的后背上。
燕时洵能够感受到手掌心传来的微弱刺痛。
他垂下眼,伸展开掌心,上面还残留着一道道半弯的指甲痕迹,最深处已经隐隐渗出血点。
燕时洵很确定,自己不是会自残的人,如果有什么是他想要改变的,那他也不会生闷气一般紧握拳头,而是果断出击。
那这血痕……
他不动声色的放下手掌,重新将手掌心里的血痕收拢起来,让别人看不到这一点伤势。
然后他平静的推开门,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离开了院子。
就在燕时洵踏出院门的一瞬间,一道身影猛然从窗户边垂了下来,绳子向下抻了抻,然后轻轻在原地晃荡。
一双畸形的腿,露在窗户边。
反穿着的鞋让人分不出哪边是正,哪边是后背。
但是沿着鞋面向上看去……垂脸向下的,赫然是老婆婆的面容。
她的脖子上套着麻绳,绳子的另一端牢牢系在木质房梁上,将她整个人吊在空中,像是钟摆一样来回轻轻晃荡。
老婆婆紧闭着眼,面容安详甚至带着放松,身躯也自然下垂,不再有挣扎,手脚僵硬,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肤肿胀发白,已经没有了皮肤的纹路,完全是一张囊掉了的面皮,像是已经被泡了许久。
但是即便麻绳已经紧勒进了皮肤,老婆婆的脖子上却并没有留下青红痕迹。像是脖子上勒得死死的麻绳,对她而言并没有影响一样。
跟随着燕时洵镜头视角走的观众们,同样没有看到这一幕。
但是他们很确定,自己之前分明就在窗户后面看到了吊在半空中的老婆婆,怎么燕时洵进去之后,就没有发现呢?
有的人急得不行,恨不得顺着直播,从镜头爬出去找燕时洵报信。
[啊啊啊啊啊燕哥,燕哥你看一眼窗户后面啊!那里吊着一个老奶奶,救人啊!]
[不对啊,我记得燕哥是往那个方向看过来着,怎么就没看到呢?]
[我有印象,而且我当时也看了那个方向,但……真的什么都没有。我记得很清楚,那里吊着一个穿着黑衣服的老奶奶,但燕哥进了房间再看,真就什么都没有。]
[你,你们不觉得很可怕吗?那身黑色衣服我看着特别眼熟,刚刚才想起来,那就是我们这边的寿衣啊!人死的时候穿的!]
[卧槽你们别说了,我本来不害怕,你们越说我越害怕。]
[太诡异了,我发誓我之前真的看到了……看到了什么?奇怪,我刚刚想发什么来着?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你们在讨论什么?]
[咦?奇怪,我怎么觉得记忆在从我脑海里溜走?抓不住的感觉。]
[什么黑衣服?]
[哪有老奶奶啊?你们记混了吧,一直看到的不都是老爷爷吗?]
[哇,这个村子真的不错诶,我光是看直播都觉得好幸福的感觉,暖洋洋的像是泡在了热水里。]
观众们很快就遗忘了自己之前的惊疑,弹幕重新变得和睦起来,开开心心的在讨论着村里沿途的风光。
只有逐渐被阴影吞噬的老婆婆,被遗忘在黑暗中。
她就挂在自己家的窗边,随着穿堂而过的寒风,轻轻晃动,带起木质房梁发出微弱的声响。
“吱嘎!”
“吱嘎…………”
……
燕时洵找到向导时,他正在最开始接待节目组的那位老爷爷家中,蹲在地上扒着手里烤红薯的表皮。
烤得金黄橘红的红薯沉淀了大量的糖分,剥开皮来就会有黏黏的糖水粘在手指上,香甜的味道扑面而来,带着温暖又美好的记忆,足以驱散冬日的寒冷。
向导面前还有一堆没有熄灭的火,灰黑的灰烬散落在他脚边,连手上都沾到了不少,看来他是心急得刚刚烤了红薯就从火里取了出来。
但看向导一脸的笑意,手上剥着红薯的动作也悠闲熟练,他似乎并没有被红薯烫到,并没有寻常人拿着热东西会有的反应。
燕时洵的目光从向导手里滑过,皱了皱眉。
正和向导笑着聊天的老爷爷就坐在向导对面,面朝着院子大门,因此看到了燕时洵走过来。
“客人,怎么过来了?”
老爷爷抬头,笑着问道:“是午饭做少了没够吃吗?”
说着,老爷爷就从椅子上起身,利落的往身后小木楼里走。
“客人你稍等一下,我这就喊我家老婆子再做点。”
“不用。”燕时洵叫住了老人:“午饭很丰盛,感谢招待。”
他看向一边的向导:“我是来找他的。”
向导惊讶的挑了挑眉,似乎没想到燕时洵此行的目的竟然是自己。
他一手举着红薯,一手拍了拍腿上沾到的灰尘站起身,笑着问:“燕先生有什么事?”
燕时洵注视着向导,心中忽然翻滚起很多画面。
床板下妖异艳丽的菊花花纹,老婆婆家奇怪的声响,村中老人的古怪之处,还有向导之前诡异灿烂的笑脸……
那些画面只闪现了一瞬间,就忽然从脑海中消失,变成一片空白。
很快就有温暖的幸福感填补了进来,让大脑本能的不想去追究,只想要待在温暖安全的地方。
燕时洵晃了下神,很快就重新坚定下来。
“村里现在还有在定居的外面人吗?不知道他们在不在,节目组想要采访他们。”
燕时洵面不改色的编:“毕竟是为了做宣传,有以前过来定居的人更有说服力。”
听到这个问题,向导面露难色。
他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道:“实不相瞒,燕先生,现在是没有外面的人在村子里,只有你们。”
老爷爷也点点头,接话道:“冬天来了,很多人受不了山里的阴冷,就都出去过冬了。等春天来的时候,他们会重新回来。”
“客人你没有在我们这边山里长时间待过,你不知道。”
老人指了指河水的方向,道:“别的季节,那条河都让大家过的很开心,但是唯独是冬天,河水的水汽让这边阴冷潮湿,如果不是住习惯了,很难适应这种环境。”
“那些孩子也就是嘴上说来定居,其实不少人都已经离开了,或是暂时离开了。”
老人遗憾的叹息:“要是客人你想要见他们,那可真是不凑巧。”
就这么巧吗?一个人都不在?
燕时洵不动声色的皱了下眉。
即便确实是有人无法适应山中生活,但那些前来定居的人当中,还有不少常年野外徒步的背包客,他们对于野外环境已经算得上是适应,为什么连他们也不在?
真的是因为天气原因才离开的吗?
但外界为什么一直没有听说过这回事?从来没有人发动态或者照片,说自己会在冬季离开,或者已经离开长寿村。
燕时洵张了张嘴,想要问什么,就被向导笑眯眯的塞了个烤红薯过来。
“燕先生还想问什么?”
向导笑着问:“今天太累了,大家都翻山越岭进的村子,不如先休息休息,有什么事情明天说吧。”
“反正现在想要出山也不行了。”
向导无奈的摊了摊手,道:“这边的河水会随着时间逐渐涨水,只有太阳过正午之前水位是正常的,过了正午之后,涨水会淹没出山的路和路标,贸然出山怕是会迷路。”
“毕竟这里的地理情况比较特殊,按照你们文化人的说法就是磁场混乱,所有传统的手段都会失效,在山里一旦迷路,很有可能就出不去了。”
向导一副老实巴交的诚恳模样,似乎所言都是真的。
燕时洵原本准备问出口的话,就这样堵在了喉咙间。
他静静看了向导两眼,向导也丝毫不惧,大大方方的任由他打量,像是坦荡不怕查的诚恳模样。
手里滚烫的热度拉回了燕时洵的注意力。
他垂眸看去,被用纸包着送到他手里的烤红薯还带着刚从火里出来的热度,将他的手掌烫得一片发红。
但在他身前的向导同样捏着烤红薯,却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对滚烫的温度无感。
常年劳作,手里有厚茧所以不怕烫吗?
疑问从燕时洵心头一晃而过。
燕时洵点了点头,没有将自己的疑问表现出来,而是做出了一副遗憾的表情,道:“那可真是不凑巧,看来只能下次有机会再采访他们了。”
老爷爷笑眯眯的道:“会有的,会有的,你们很快就会见面了。”
向导也笑着准备送燕时洵出门:“这边天黑得很快,别看现在还有太阳,等燕先生走回去的时候,估计天就要黑了。趁着这段时间,燕先生再看看村里的景色吧,要不然就看不到了。”
“燕先生慢走。”
向导站在院子门边朝燕时洵挥着手,表情寻常。
但是,在眼看着燕时洵的身影从自己的视野内消失之后,向导脸上的笑容也慢慢消失了。
他回过身看向院子里的老爷爷时,表情冰冷狰狞。
“真的不用管吗?”
向导的声音很冷:“所以我就说,不要同意和什么狗屁官方合作,万一那些人里有奇人异士,我们就危险了。”
“前几次官方来人,将他们糊弄过去的时候,我都悬着心。”
向导冷笑:“结果你们还不长记性,这次又来。”
老爷爷不在意的摆了摆手,神情依旧和善:“放心,有他在,不会的。”
“他会保护我们,免受生老病死的苦痛,免去人间的忧愁烦恼。”
老爷爷笑着说:“不用担心,反正……很快就是了。”
向导闻言顿了顿,然后才反问道:“是这几天?”
老爷爷点了点头:“是今天。”
一时间,向导的神情有些恍然。
但他很快收回表情,冷哼道:“贪得无厌,有一个还想要两个,你们这样迟早会出事。”
老爷爷无奈:“阿野。”
向导哼了一声,转身准备离开院子。
他没注意脚下,一下踢翻了刚刚烧起来烤红薯的火堆。
从灰黑的灰烬里,滚出几颗没有被烧透的牙齿,已经被火熏得发黄发黑。
老爷爷平静的拿起旁边的扫帚走过去,不紧不慢的弯下腰,将地面上的灰烬清理到一处。
“冬天来了,要准备柴火过冬才对。”
老爷爷自言自语:“家里的柴火剩的不多了……到哪里去找新的柴火呢?”
边喃喃自语着,老爷爷脚步稳健的向小木楼后面走去,熟练的将灰烬倒进了角落里。
旁边柴房的门半开着,一截白生生的手骨,从门缝滚落出来。
老爷爷看到了,弯下腰将手骨拉住,顺势竟然将整具倒在地面上的骸骨拉了起来。
他打开柴房的门,平静的将手中的骸骨扔了进去。
柴房里,顿时响起一片骨骼撞击的声音。
惨白的骸骨砸在了其他骸骨上,原本像是被捆好的柴火一样摆放得整齐的骸骨,顿时骨碌碌的倒了下来,一个砸一个,从原本站立的姿势摔在了地面上。
有的骨骼似乎是因为年代久远已经风化,在摔在地面上的瞬间,砸碎成一地白色的骨头渣,四散开来。
“吱——嘎!”
柴房门开了又合上,落锁的声音从外面响起。
脚步声渐行渐远。
恢复了平静的柴房内,忽然重新响起细碎的声音。
骸骨艰难的扭过颈骨,将黑黝黝的眼窝,对准了柴房门。
即便已经失去了眼睛和血肉,但依旧能够感受到它的绝望。
它伸出手骨,从满地狼藉的骨节中,试图伸向柴房的大门,打开门,离开……
……
燕时洵记得很清楚,自己在出门找向导的时候,阳光的热度虽然已经下降,但还是明亮的照耀着村子,黄色的菊花也迎着太阳招展,美不胜收。
但此时当他离开村中老人家,走在村子里时,却发现阳光在一点点变得浅淡阴暗。
而现在不过是午后三点。
天黑得这么早?
燕时洵皱了皱眉,想起刚刚向导对自己说的话。
河水涨水,所以午后无法进山出山。
这件事倒是燕时洵在来之前就听向导说过的。
在前期筹备拍摄的时候,向导就与导演组沟通过拍摄的进程,并且明确说明,一定要在正午之前进山。
因为一旦天黑下来,对于这种开发不完全的深山而言,就是危险的开始。
失去了太阳指引方向,就很可能会在山中迷路,而黑暗也会蒙蔽人对地形的感知,山中多坑多崖,说不准哪一脚没踩对就踩进了危险里。
燕时洵和导演组都认可这个说法。
尤其是经常会进入深山寻找那些隐居之人的燕时洵,他很清楚,越是原始自然的山水,虽然漂亮,但也越是暗藏危机。
如果是没有野外经验的人贸然进入,很可能会受伤休克而死,或是因为迷路最后饿死冻死。
不过,即便是心中有准备,但看到长寿村的日照时间如此之短,还是让燕时洵有些奇怪,连带着也对向导说的其他话产生了怀疑。
于是他迈开长腿向河边走去。
沿着河水顺流而下,燕时洵注意到,刚来时看到的河中巨石,现在已经没顶,只能透过清澈的河水,看到巨石被淹没在河底。
而岸边的土壤也因为水位的上升而湿润,并且河面比燕时洵最开始注意到的,要宽上不少。
并且,这种上涨的趋势并没有停止,而是依旧在迅速蔓延。
看来向导没有骗他,水位确实在持续上涨。
现在他能够看到的河水是这样的,其他地方水流湍急却河床窄小,恐怕那些地方的水位还要更高。
正午之后,进出山确实存在危险。
燕时洵长身静立在河边,在无人之地,他才有机会重新梳理自己的思绪。
他垂眸思索,却总是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
但……他忘了自己到底忘了什么。
只隐约能够记住,应该是很重要的事情,需要他再次探查,所以记在心里想要等无人时再走一趟。
可是这样的印象却浅淡得像是写在沙滩上的文字,潮水冲刷一次,就浅淡一次,最后化为一片虚无。
燕时洵意识到,自己越是拼命想要回想,那些记忆消失得就越快,瞬息就在自己的脑海中消失。
但是手掌心的疼痛还在提醒着他……不对劲。
我一定是忘记了重要的东西。
可,那是什么?
燕时洵紧紧皱着眉,原本薄红的唇死死抿到发白,抿成了一条线。
他的牙齿咬着自己口腔里的软肉,用疼痛来提醒自己不要走神,专注去回想。
寻常人靠意志力控制自己。
而燕时洵此刻,却像是清醒的困于浑噩之中,于是操纵着自己与自己的意志力做斗争。
有什么东西想要让他忘记?
那他就一定要记住!
燕时洵站立良久,直到初冬的寒意和水边的冷意顺着马丁靴向上蔓延,他整个小腿都冷得快要失去知觉,他才恍然回神。
而这一次,他清晰的记得——长寿村,有不对劲的地方,必须尽快离开。
虽然燕时洵现在还找不出让他觉得不对劲的地方,但他相信自己长久与鬼怪斗争的意识所带来的直觉。
并且一直遗忘不对劲的地方的这件事,反而让燕时洵察觉到了怪异之处。
即便现在涨水无法离开,那也没有关系,明天一早,天亮启程。
燕时洵很快就做下了决定。
等将所有节目组的人都送出长寿村之后,他再独身返回来,看看到底是他多疑冤枉了长寿村,还是长寿村……真的隐藏了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古怪遍地。
……
山外,民宿。
老板娘一边看守着炉子,往炉膛里添柴,一边听着从后院传来的劈柴声。
柴火噼里啪啦的燃烧声和后院的劈柴声,都让她有种岁月温柔的幸福感,好像这样安安稳稳的悠闲过完一生,就是她能够找到的最幸福的事。
感受着身前的温暖,老板娘搓了搓手,舒服的喟叹了一声。
连山外都这么冷了,山里不知道该有多冷,等下次家里的那口子再进山去挑水,向长寿村买农作物的时候,给他多添几件衣服吧,别着凉了。
“也不知道那些去定居的人是怎么忍受下来的,这么冷的季节,也不见他们出山。”
老板娘小声嘀咕着。
她一抬头,忽然发现屋子外面的天都黑了下来,顿时有些纳闷:“这才三点不到,怎么天黑得这么早?要变天了吗?”
老板娘在这做了十几年的民宿,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早天黑的,不由有些奇怪。
后院的砍柴声音停止了。
令人牙酸的声音咯咯楞楞的响起。
像是斧头被人拖着,刀锋从地面上划过,压过石子和木头,发出难听的声音。
但是在炉火噼里啪啦的声音掩盖下,老板娘没有注意到这些轻微的声音。
注意到不对劲时,是因为老板娘发着呆,忽然发现一道身影被拉得老长,投射在自己眼前的墙壁上。
那阴影随着火焰一起跳动,忽明忽暗,狰狞如鬼。
老板娘心中一惊,赶紧回头看去,却只看到自己的丈夫站在门口。
她原本的害怕顿时消退,笑道:“你怎么走路都没有声音,吓死我了。”
汉子手里提着斧头,没有说话。
他舔了舔缺水干裂的嘴唇,眼睛被火焰映照得赤红如血。
“你?”
“啊啊啊啊!!”
第195章 晋江
长寿村不大,但是当燕时洵走回到小楼时,太阳已经完全隐匿在山峰后。
明亮的灯光落了下来,铺了小楼外满地,成为了驱散黑暗唯一的光源,让人情不自禁想要靠近。
但燕时洵却在小楼外停住了脚,仰起头冷冷的注视着落在窗户上的灯光和人影。
有那么一瞬间,人影闪现狰狞,恐怖如鬼魅。
却又很快恢复正常,不过眨眼的间歇,又是那个欢笑着的房间。
燕时洵刚一推开门,就对上了路星星站在沙发上做鬼脸的模样,周围的人已经快要笑疯过去了。
看到燕时洵的身影,路星星忽然有种小时候在家胡闹,被突然回家的家长抓了现行的心虚感。
他摸了摸鼻子,悻悻的从沙发上跳了下来:“燕哥你怎么回来这么晚,天都黑了。”
因为进山耗费了太多体力,所以嘉宾们在午饭后就想着歇一歇再出门。
却没有想到,这一歇就到了现在。
听到路星星的话,一直没怎么关注外面的嘉宾们才恍然意识到,窗户外面的天色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黑了。
“我们玩了这么久吗?一下午?没怎么感觉到啊。”
安南原有些茫然,还抬手看了眼手腕的手表。
在他看到现在不过的下午三点的时候,整个人都惊了一下。
“啊?”安南原吃惊:“下午三点就这么黑了?”
其他人也都在这句提醒下纷纷意识到这件事,都有些被惊到了。
“我本来还想出去逛逛的。”
宋辞发出了一声哀叹,随即恶狠狠的瞪了路星星一眼:“你要是不表演得这么有趣,我就不会忘记出去玩的事情。”
路星星:“???这也能怪我?”
他很无辜的好吧!
而且他也是在燕时洵回来之后,才从燕时洵身后门外的黑暗,意识到现在已经天黑的事情,要不然他也一直没有反应过来。
路星星心里犯嘀咕,虽然不高兴宋辞骂他,但他自己其实也很奇怪,明明自己不是会在一个地方呆得住的人,况且天黑这么明显的光线变化,本来应该是能被感知到的。
但偏偏,他一直都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像是大脑被放进了冬天的热水池里,被蒸汽熏得暖呼呼,也就不想要再去管水池外面的事情,温暖和寒冷的对比,让大脑停止了转动,丝毫不想去思考。
如果不是燕时洵推门走进来的时候带进来了寒风,他身后的黑暗也让路星星觉得奇怪,路星星根本不会意识到一点问题。
一丝怪异感从路星星心头划过,他觉得这样的情况似乎有点耳熟,但是到底是什么……
很多破碎的画面在脑海中闪过。
师祖严肃的脸,还有被运回来的道长尸身,师叔们的叹息。
模模糊糊中,路星星回忆起了很多模糊成一团的人声,似乎是道观中的师叔们在议论之前的事情。
‘过去的几个神婆和道长都死了……有的被找到的时候,已经就剩下了一个头颅。’
‘究竟是什么东西作祟?竟然还没有查到吗?’
‘奇怪啊,太奇怪了,后面好几位道长去了之后,竟然什么都没做就回来了,我问他们的时候,他们竟然说太幸福了,忘了原本想要干什么了。’
‘怎么会……那边骸骨浮江,江底沉尸,密密麻麻数不清死了多少人在那里,怎么会觉得幸福?’
‘不仅是那几位道长,去了好几批人,不仅是我们海云观,还有其他门派,巫婆也去过,但都无功而返,甚至问起来的时候,那些人根本说不出在那边到底发生过什么。’
‘唉……就连我们海云观,都已经折了五六位道长进去,怎会如此!’
‘李道长……’
那些声音杂乱在脑海中,纷纷攘攘辨不清谁是谁。
路星星觉得整个人都恍然了起来,像是行走在漫天大雪里将死的旅人,在极致的寒冷下甚至冻出了幻觉,不知今夕何夕,分不清真实和虚假,而脑海中的声音都变得缥缈而遥远。
却又近在咫尺,好像刚刚才发生。
路星星努力回想起来,这好像是发生在很多年前,自己刚进娱乐圈,成立了音乐工作室,结果第一支配乐就直接斩获电影配乐大奖。
他开心得不行,又臭屁又骄傲,乐滋滋的想要向师父炫耀,向师父证明自己不是不学无术,也不是单纯因为贪玩才逃课。
他是有天分并且努力想要做出好音乐来的。
而现在,出道就获奖的事实,也有力的证明了这一点。
路星星觉得,有了这个奖,他就能在道观里昂首挺胸的横着走了。
但当他兴冲冲的直接从颁奖现场扔下一众粉丝和记者,连漂亮的手工西装都没换,就直接跑回了道观里,想要找师父炫耀时,却发现道观中气氛沉重。
当时路星星才拜入宋一道长门下不久,别说出师,就连拎包小道童都轮不到他来做。
因此观内的很多事情,路星星根本不清楚,也没有资格过问。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从众人凝重悲伤的神色还有停在院中的棺木,读出了此时事情之沉重艰难。
那时,路星星尴尬的脱下了自己身上还在闪光的亮片小西服,在寒冷的风中只穿着一件黑色内搭,向院中停放的棺木深深鞠躬到底,送那位以身殉道的道长最后一程。
而躲在梁柱后的路星星,也模糊听到了那些道长们的谈话,还有他们的叹息声。
仿佛一直被长辈们顶着的天,要塌了。
那是路星星长到成年,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见识到了长辈们的死亡。
也是从那一刻起,天不怕地不怕的路星星,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恐慌。
刻骨的记忆,无法磨灭的天将要塌陷的恐慌感。
停放在院子中的棺木,搬运中隐约露出来的鲜血白骨,狰狞残酷的死状,还有师叔们垂着头低声念诵往生咒的肃穆……
那一夜,刚红了就想要飘的路星星,直接被其他道长的死亡,从天上打回了地面,让他开始学着收心,安安稳稳做音乐。
而那刻进魂魄的一幕,也让年轻的路星星决定,要将那位道长死时没有完成的道,当做自己的道,保护生命。
哪怕是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
路星星呆愣的坐在沙发上,脑海中乱糟糟的回忆着以前的事情,但是那些记忆就像是写在沙滩上的字,即便他拼命想要抓住,却都很快随着潮水退去。
浅淡得留不下一丝痕迹。
旁边众人还在因为天黑得这么早而在讨论,有的人在好奇难道这也是偏南地区的特色,这么早就黑天,有的人在懊恼没来得及出门看看村里。
说笑间,有人不小心碰到了坐在沙发上的路星星。
然而,路星星就只这么被旁边的人轻轻推了一下,之前他一直努力想要抓住的记忆,就像是滑不溜手的鱼,瞬间找到了空隙,在路星星晃神的片刻溜走。
路星星再抬起头时,脸上还残留着之前想起来记忆时的急切和紧迫,但他的眼睛,却只剩下了满满的茫然。
我本来……要说什么来着?
路星星迷茫的仰头看着燕时洵,无力的张了张嘴。
燕时洵注意到了路星星的目光,示意他道:“想说什么?”
“海……”
路星星努力从嗓子里挤出一个破碎的音节。
然而起了一个头之后,后面想要说出来的话,路星星确实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了。
努力了几次之后,路星星只好迷茫无助的摇了摇头:“海,水吗?”
路星星无奈的叹了口气,挫败的摸了一把脸,就着自己刚刚的话说下去:“我忘了,可能我想问的是燕哥你去没去河边吧?”
“哦哦对了,本来我中午是想要让燕哥尝尝这里的河水来着,真的很甜。”
路星星错以为这就是自己本来想要说的东西,于是也开心起来,快快乐乐的和燕时洵分享道:“真的不能错过,这是我喝过最甜的水了。”
其他嘉宾好奇:“诶?真的吗,我没有去试过,真的很好喝吗?”
“水能好喝到哪里去,总归是水,再贵都一样。”
宋辞不屑的撇了撇嘴:“之前那个还带个天使雕像纯金瓶盖水晶瓶子的水,吹得天花乱坠,一群人说多么多么好喝,其实喝起来也没什么区别,顶多比水管子里的水好喝点吧。”
宋辞所说的水,其他人听到描述也想起来了,是之前震惊全网的水,号称世界第一,每年限量生产两千瓶,一瓶售价十万。
以宋辞小少爷的身份……他能喝过而且还这么嫌弃,似乎也很正常?
白霜默默想了想宋辞说的那瓶水的价格,原本对河水没兴趣的她,也忽然感兴趣了起来。
“真的很好喝吗?”
白霜好奇的拉住路星星问:“比十万的水都好喝?”
路星星觉得宋辞就是专门来找茬的,这小少爷指不定哪里看自己不顺眼,就想要拆自己台。
他横了小少爷一眼,哼道:“十万块是包装费,可没说水值钱,谁让总有些好虚荣的冤大头呢。长寿村的水可没那么包装过,如假你可以不喝,又没要你钱。”
小少爷也被激起脾气来:“路星星你是不是在骂我?你竟敢骂我,你完蛋了!”
小少爷气鼓鼓的像个炸了毛的猫,一边撸着袖子一边就要冲向路星星,简直像是被气得狠了在喵喵叫着挥爪子的猫。
离路星星最近的安南原赶忙懒拦腰抱住小少爷,抱着他不让他继续往前冲。
被挡了路的宋辞依旧在安南原怀里张牙舞爪,不挠到路星星誓不罢休。
不过路星星有没有被挠到,安南原不知道。
他只知道……宋辞这小少爷挠人是真的狠啊,他觉得脸颊和脖子都像是被猫挠了一样,火辣辣的还有些疼。
就算不出血也一定留下印子了。
唯一好在现在直播还开着,不然他可真害怕明天就传出来绯闻,说“解约男团偶像放纵与人啪,身上都是被抓出来的红道道”。
安南原叹了口气,一边生无可恋的抱着宋辞还被他推得摇晃,一边还要苦中作乐的让自己往好处想。
路星星先是被吓了一跳,求生本能的往后跳了好几步拉开距离。
但等看到宋辞喊得凶,却根本近不了自己身之后,又重新得意洋洋起来。
“嘁,我好怕怕哦,求你赶快让我完蛋。”
路星星凉凉的优雅翻了个白眼,嘴上不饶人:“诶,我就是好日子过多了,还没体会过什么叫完蛋呢,毕竟有这么多人喜欢我,呵呵,太优秀太耀眼也是件坏事。”
这话一出,周围对宋辞的性格有所了解的嘉宾们,都倒吸了一口气,不可置信的扭头,呆呆的看向路星星。
他们心中统一浮现出了同一句话:路星星,真勇士。
宋辞原本张牙舞爪的动作也停住了,他僵在安南原怀里,不可置信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一时间看向路星星的眼神都有些呆滞。
就连屏幕前的观众们都连连抽气。
[卧槽!星星求你别作死,这个我们真惹不起,这可是宋家小少爷啊!宋氏集团的那个宋家!你还想不想在娱乐圈混了?]
[笑死,之前路星星和宋辞都为安南原出头的时候,你们星粉还说什么‘啊星星和宋家小少爷关系真好,前途无量’,结果今天一看?屁的朋友,仇敌还差不多,星粉可真会给自家正主抬咖。]
[??水军吗?滚,现在没工夫理你。星星你别作死啊!!!妈妈求你了。]
[别家要是有个地位高的朋友,恨不得天天营销,跪舔小太子。到星星这……疯狂diss宋家小少爷,把人家小少爷都说不会了。]
[草,这回你们信了吧?路星星真的让人又爱又恨,之前他参加那个音乐综艺,就是这么怼得所有人都差点气疯了的。]
除了路星星还自我感觉良好之外,所有人都为他捏了一把汗。
果然,宋辞在短暂的呆滞之后,开始更猛烈的挣扎,气得小脸都憋成粉色的,浑身的毛都炸开了。
路星星被吓得果断跳到了燕时洵身后。
他死死抓着燕时洵的衣袖,借由燕时洵修长挺拔的身躯挡住自己的身形,只小心翼翼的露出个头看向宋辞。
就像是找到了靠山的哈士奇,前一刻还被吓得落荒而逃,下一刻就重新翘起了尾巴。
“你来啊,来啊!”
路星星得意的朝宋辞勾手指,挑衅般道:“看见这儿没?我师叔——诶,咱就说,厉害!”
“你打得过吗?哈哈哈。”
鉴于路星星“哈哈哈”得实在太欠揍,其他人都默默捏紧了拳头,想要揍路星星一顿让他不要说话了。
而燕时洵……燕时洵的做法是直接攥紧了拳头,“砰!”的一声,砸在了路星星的头顶上。
路星星眼冒金星:QAQ。
宋辞都呆住了,没想到被路星星视为靠山的燕时洵会直接出手。
燕时洵平静收回手,向路星星道:“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救你?谁给你的错觉?”
路星星:“你不是我师叔吗?QuQ”
燕时洵奇怪道:“所以呢?我同意接下你的事情了吗?你付钱了吗?我像是会善良到随便与人结因果的人吗?”
他冷笑:“路星星,你大概对我有什么误解。”
说着,燕时洵直接拎起路星星的衣领,将他放到了宋辞前面。
路星星和宋辞相对而视,然后……
路星星怂怂的在燕时洵的注视下,缩成了一团。
这回轮到宋辞冷哼了。
不过小少爷还是咽不下这口气,转而向之前跟着路星星一起出去的赵真问道:“河水的水着呢的好喝吗?”
“你不是跟着他一起出去的吗,你没尝尝?”
闻言,赵真摸了摸下巴,一副回味的模样:“嗯……”
在宋辞期待的注视下,赵真诚恳道:“还真比我之前喝过的水都好喝。”
宋辞:“…………”
我特意问你,是让你来拆我台的吗?啊??!
路星星却瞬间支棱了起来,得意洋洋的晃悠,指了指赵真说道:“看见没有,赵真,我兄弟,从来不说谎的老实人。他都说河水好喝了,你还在这倔什么呢?哈哈哈。”
小少爷气得直接从安南原怀里冲出来,照着赵真的小腿就踹了一脚,一时连原本好奇的村里风景也不想看了,气鼓鼓的捏紧小拳头就往房间走,一副不想看到别人的模样。
“砰!”的一声,原本眼睁睁看着宋辞回房间的众人抖了抖。
不过,他们倒是更好奇了,能让路星星和宋辞吵起来的水,到底有多好喝?
路星星遗憾道:“可惜了,我原本打了一大瓶水,但是工作人员口渴,就给他们先喝了。”
“我本来想着吃完午饭就再去打一瓶水回来的,结果就和你们一起玩到了现在。”
路星星摸了摸头,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他在回想之前的事情时,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想起了什么事情,想要和燕时洵说。
但是他所能记得的,就只剩下“有事情要告诉燕时洵”这件事了。
至于具体要说什么……
路星星歪了歪头,努力的想要回想,却只能无功放弃。
那边,被勾起了好奇心的嘉宾们听到路星星这么说,也合计道:“那现在想起来也不晚,反正河水就在下面,我们去试试不就得了。”
这个提议一出,很多人响应。
而且直到现在他们才反应过来,他们竟然一下午都没出过门。
这让嘉宾们觉得好浪费时间,毕竟长寿村环境这么好,却偏偏地势偏远艰险,他们下次来说不准什么时候了,当然要一次玩个够才行。
说着,他们都兴奋的开始找自己的外套,想要出门去打水。
“不要落单。”
燕时洵提醒道:“外面天黑,别单独跑太远。”
嘉宾们乖巧点了点头,然后就欢呼一声,拎起手边的水瓶就往门口跑。
小楼本就建在河边,走过去也就一分钟的事情。
即便刚一开门,嘉宾们就被扑面而来的阴冷山风给吹了个透心凉,但依旧浇不灭他们的热情,裹了裹衣服抖了抖,小跑着往河边跑。
只剩下路星星还站在燕时洵面前,嘴巴张开又合上,眼睛里带迷茫。
燕时洵看了看他,用眼神询问:干什么?
路星星绞尽脑汁的回想,都没想起自己到底想要和燕时洵说什么。
最后他只好放弃的叹了口气,也跟着那些嘉宾出了门。
倒是张无病兴冲冲地拎着自己的导演专用一升大水壶往外冲时,被燕时洵拦住了。
“明天一早,太阳出来之后,收拾一下离开长寿村。”
燕时洵言简意赅道:“长寿村不对劲。”
张无病一惊:“怎么会?这可是偏南地区官方推荐的合作地,而且之前我找马道长算过卦了,他说没事。”
马道长?
燕时洵听到张无病提起马道长,不由得皱了下眉。
从阴路鬼气爆发之后,海云观的道长们受伤严重,所以仅剩下的几位道长不得不担起了海云观全观的所有事务,包括马道长在内,所有人都忙得团团转,怎么会有时间给张无病算卦?
要知道现在已经出师了的道长们,连特殊部门的事件都忙不过来,官方负责人常常要临时抓人。
至于海云观观内,现在都是些没出师的小道士在维持日常运营,但已经连观内负责帮游客们解签的道长都被调走去负责其他工作了。
人力紧张到这种程度,马道长在面对一堆需要处理的工作时,一定会优先那些更严重的事态,不会抽出时间来帮张无病算卦。
——再说,马道长的卜算是出了名的差劲。
他对自己有自知之明,自己平时想算什么都会去找其他道长帮忙,又怎么会浪费时间只为了帮张无病算一次不一定准的卦?
张无病听到燕时洵的疑问,也迷茫的回答道:“啊?就是公路出事之前啊,那时候马道长还不是很忙。”
两人对视,一时无言。
燕时洵:“…………”
张无病:“???”
“怎,怎么了吗?”
张无病被燕时洵严肃的神情吓得够呛,小心翼翼的开口问:“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燕时洵无语:“你不知道解卦也有时效性的吗?八百年前问现在,能准吗?”
就像是新闻需要五要素一样,卜算也需要各种信息纵横交织,来定位精准性。
而时间和空间,就是影响最大的两项因素。
寻常熟悉的八字,就像是时间,而姓名,则是空间。
二者纵横交织,如坐标轴一样精准定位事件,以此才能沟通天地,询问出最正确的那个答案。
比如同样是超市打折,问今天打折还是明天打折,结果都可能会有很大的差别。
而哪一间超市打折,同样有不同的结果。
像张无病这样很多天前问的……
再加上马道长本来就不准的卜卦……
燕时洵觉得自己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说起张无病。
张无病战战兢兢:“我不知道啊QAQ,那,那不会有事吧?”
燕时洵假笑:“一半可能有事,一半可能没事。”
张无病:那不就是根本不确定吗……咸鱼绝望瘫。
“燕哥你说长寿村有不对劲的地方,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劲,我怎么一点没有感觉到?”
张无病疑惑:“我怎么一点都不觉得这里有鬼呢?相反,我觉得这里才是人间,环境太舒服了。”
“正因为这里太舒服,一点不对劲的地方都没有,所以才反而不对劲。”
燕时洵静静垂眼。
他隐约记得自己发现了很多异常之处,但却一遍遍忘记,只能依靠着意志力在做斗争,拼命才能抓住些许。
而刚刚路星星的表现,同样让燕时洵觉得不对劲。
路星星一副有话想说的样子,却几次都没能对自己说出些什么来。
但他的反应,已经在向燕时洵说明问题了。
路星星提醒了燕时洵,让他重新回想起又被自己遗忘的事情。
虽然在没有找到切实证据之前,燕时洵不想要随意给长寿村定性,但是他也同样不会拿节目组所有人的安全去赌。
大多数人即便看到了异常,都会本能的想要逃避危险,从而变成一边战战兢兢熬时间,一边害怕危险真正发生。
但燕时洵绝非如此。
常年与鬼怪打交道得到的经验,让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丝一毫的异常。
而现在……遗忘就是最大的异常。
张无病听完燕时洵的话之后,整个人都快要凉透了。
他赶紧伸手从旁边拽了一件羽绒服裹上,哆哆嗦嗦的问:“那,那我们现在走?”
总感觉好可怕的样子QAQ。
燕时洵轻轻摇了摇头,在说起河水正午之后涨水的事情后,又向张无病问道:“你了解那个向导吗?和偏南地区对接的时候,他们是怎么介绍向导的?”
张无病挠了挠头:“主要是导演组在和他们对接,不过我记得,那个向导好像家就在这附近,土生土长的偏南人,四十多年都没出过偏南地区,一直在这附近打转。”
“他好像经常进山,对这附近的地形很了解,平时也是靠着给那些徒步爬山的,还有要进山的人带路挣钱。所以这次官方才向我们推荐了他。”
“说是山势复杂险峻,磁场紊乱而且冬日日照时间短,怕我们在山里迷路又无法依靠正常手段找到方向,所以才让向导跟着我们。”
张无病的脑子转了转,警惕的凑近燕时洵,压低了声音问道:“是他有问题吗?”
“不清楚。”
燕时洵镇定的眉眼下隐藏着汹涌波涛:“现在什么都无法确定,我意识到,我一直都在忘记之前看到的不对劲的东西。”
不过,燕时洵还是凭借着强大意志力,模糊记住了向导递给自己烤红薯的那一幕。
滚烫的烤红薯,对方要么是常年干活,手上有老茧不怕烫,要么就是对方确实有问题。
而燕时洵直觉偏向后者。
况且,向导的笑也让燕时洵觉得不对劲。
那不是正常人该有的礼貌性假笑,更不是老实人憨厚的笑容,反倒灿烂得像是花一样。
就好像是站在岸边上,看着河水里溺水呼救的人逐渐沉没,他自己却哈哈大笑到开怀。
张无病对燕时洵一向信任,虽然他自己半点不对劲的东西没发现,但还是遵照着燕时洵说的,开始着手准备明天离开的事情。
“我去和导演组说一下。”
张无病裹着羽绒服仍然被冻得瑟瑟发抖,他吸了吸鼻子,道:“因为是和偏南地区官方的合作,所以就这么离开的话,还有些困难。而且几个到山里去拍空镜外景的人还没回来,我也要联系上他们,告诉他们行程有变。”
不过,就算张无病列举出了一长条的困难,但他却没有半句反驳燕时洵的决定,只是嘴里嘀咕着要做哪些事情,就转身往楼上走了。
而楼上的房间里,工作人员一脸烦躁的拼命抓着自己的脖子,丝毫不在乎皮肤已经红了一大片,一道道指甲的抓痕像是鲜红的鱼鳞,很快就渗出血来。
原本涂上的过敏药膏,都已经被抓挠进了工作人员的指甲盖里,白色的药膏混合着红色的血丝,像是摔碎一地的脑浆,看起来很是诡异。
另一个住这间房间的人一回来,看到工作人员这副模样,顿时惊呼:“我的天!你的皮肤是怎么回事,过敏能这么严重吗?”
在工作人员列开怀的衣服露出的皮肤上,一道道红色的抓痕就像是菊花的花瓣,在皮肤上肆意舒展。
远远看去,就像是一朵鲜红的菊花,开在人皮上,根植骨髓,摇曳生姿。
楼上的后勤人员手忙脚乱给同事找药膏的时候,欢笑声和泼水声从楼下传来。
河边,众人都蹲在岸上,惊叹于这河水的清冽。
虽然天色已晚,阴冷的风裹挟着水汽从河水上游刮过来,吹得人冷得连眼睛都不想睁开,但是寒冷依旧无法驱散众人的好奇心与欢乐。
他们还真的没见过比这还清澈的河水,而且光是凑近,就已经有甘甜的味道扑面而来,沁人心脾。
白霜都笑着向宋辞道:“完了少爷,这次是星星赢了,他说对了,这水真的很棒。”
小少爷本来生闷气,打定主意不出门。
却没想到河水正对他的房间阳台,看着大家玩得这么开心,小少爷也被勾得心痒痒,直接就想跨过栏杆,学燕时洵那样随意的跳下来。
但宋辞没想到,他不仅体力和燕时洵不是一个等级,连身高也不是。
于是他跳到一半,就被栏杆卡住了。
最后还是赵真憋着笑,伸手将挂在栏杆上的猫猫举了下来。
猫猫已经死鱼眼了。
宋辞看着河水,奇怪道:“守着这么一条河,为什么这里还这么穷?不拿去做产业吗?”
虽然小少爷平日里从来懒得管理公司事务,都是扔给哥哥操心。
但是他毕竟是个富三代,在这个圈子里耳濡目染,早就对商业运作很有了解,也有自己的一套想法。
——比张无病那种二十几年来,所有时间都用来操心活命问题和做导演梦的人可不一样。
宋辞是有商业能力的。
所以宋辞更加不能理解长寿村和这附近的不发达。
“靠水吃水,他们只要把这水冠上长寿村之名,找几个运营拿以前定居的那些人举例证明,就说他们都是奔着水来的,长寿村也是因为水才长寿。再做个好看的包装,走高端线直接一卖。”
宋辞疑惑道:“这事不就成了吗?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人想到?”
安南原想了想,不确定的接话道:“可能是这里的人不喜欢过度开发吧?就像是野狼峰那样。”
宋辞无语:“那还挺极端的,一个开发到死,一个死都不开发。”
这时,路星星也得意洋洋的走了过来:“怎么样,水好吧?我跟你们说,你们是来的晚了,没看到河水在阳光下面的样子,那才是真的好看啧啧啧。在阳光下也一点杂质没有……”
说着说着,路星星的声音忽然戛然而止。
他的视线落在河水上,呆呆的出神。
众人奇怪,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就见被手亮筒照亮的那一块河水,出现了几瓣菊花。
黄的,白的,顺流而下。
宋辞立刻抓住了路星星话里的漏洞,朝他挑了挑眉:“哈?一点杂质都没有?”
路星星:“…………”
可恶!
直到众人打好了水回到小楼,路星星都仿佛一只在陆地上跳跃的河豚。
和路星星一间房睡的赵真不得不哄着路星星,让他赶紧去洗澡,毕竟只有一间浴室这么多人用,不能耽误时间。
赵真看着路星星甩着小黄鸭毛巾,一路走一路甩着空鞭的幼稚模样,不由得叹了口气。
他越来越觉得自己像是男保姆带孩子了,一个路星星一个宋辞,偶尔还要加个安南原……
唉。
在众人离开河边之后,原本只有一两片菊花花瓣漂浮的水面上,花瓣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最后当小楼里路星星洗澡的时候,河面上的菊花花瓣已经多到掩盖住了整个水面。
黄的白的花瓣缝隙间,隐约能看到白惨惨的河底。
那不是岩石的颜色。
反倒……像是人的骸骨。
“哗啦!”
一声破水声响起。
随即,一只被泡到肿胀发白的手臂,从河面下伸了出来。
然后是肩膀,头颅……
一具肿胀的尸体,僵硬的站在河中央,抬头仰望向小楼的灯光。
第196章 晋江
因为晚上吵架最后还是没吵嬴宋辞,路星星连洗澡的时候都气得不行。
但偏偏他又不能做什么——他说河里没杂质,结果眼睁睁看着飘过来菊花瓣,这已经是打在他脸上了。
要是继续吵下去,反倒显得他更丢人。
道理路星星懂,但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浴室里的水流声哗啦啦回响,一时间,路星星耳边也只剩下水流声,纯净规律的白噪音让他一点点放松心情,整个人软在花洒下来,舒舒服服的任由被冷风吹得冰棍一样的身躯,重新被热水温暖。
但就是这么一晃神,路星星再想接着想之前的事情时,却忽然有些迷茫。
我刚才……在想什么来着?
风将本来就没有关严的窗户吹开一点,寒冷的风顺着缝隙溜了进来,将路星星冷得打了个寒颤,头脑忽然有一瞬间的清醒。
他闻到了奇怪的味道。
潮湿阴冷的,像是长时间积压在水面下的腐尸,风将烂肉和水汽的味道一起送过来,路星星抓住了那一瞬间的怪异。
他一时顾不上自己正在洗澡,赶紧几步快走到窗户旁边,想要搞清楚那味道是从哪里来的。
因为情急,他几次差点摔倒在湿滑的地面上,直接扑在了窗户上。
等路星星站稳一抬头,就猛地正对上一双赤红的眼珠。
猝不及防之下,路星星差点吓得直接把心脏吐出来,整个人都坠入了阴冷的河。
浴室在一楼,窗户正对着河水。
而从窗户缝里,路星星看到那双赤红眼珠的主人,正静静的站在河中央,抬头仰视着小楼。
那是一具人类的尸骸。
即便已经被泡发到整具身躯都肿胀起来,像是一个四百斤的胖子,连面目都像是被水泡过又脱落的墙皮,皮肤片片剥落,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但是,从四肢和形状依稀可以看出,它曾经也是人。
在与路星星目光相对的下一刻,那东西似乎感知到了路星星对它的恐惧,它僵硬迟缓的抬起脚步,缓慢的从河中起步,走向小楼。
从窗户缝里吹进来的寒风让路星星冻得牙齿打颤,他光裸着的脊背和手臂上都一颗颗冒出鸡皮疙瘩,原本被热水温暖的皮肤重新变得冷硬,青紫的血管在皮肤下面浮现出来。
路星星想要做些什么,他的本能在告诉他,他必须要保护所有人。
在看到这么诡异恶心的尸体时,他第一反应就是诈尸了,然后就意识到,他应该阻止那个东西继续往小楼里走。
再不济,他也应该去告诉燕时洵。
可是,他就像是整个人变成了冰雕一样,站在窗户后面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东西上岸。
水从那东西的身上淌下来,在河岸上留下长长的一道水痕。
然后,它僵硬一抬手抓住了木质栏杆,像是一具坏掉了的玩具一样,将自己的大腿举过头顶,笨拙而诡异的迈过栏杆,出现在了浴室的窗户外面。
隔着窗户,路星星在昏黄的灯光下,几乎能看清那东西每一道肌肤纹理。
正常人会有的肌肤纹路早就被泡得模糊消失,本应该紧致的皮肤变得松垮,与下面的肌肉都分离开来,像是豆腐一样失去了弹性,不知道已经死亡了多久。
而一直浸泡在水中,也让皮肤在腐烂的同时高度浮肿,让人觉得只要按一下,皮肤就会整个凹陷下去。
如此近距离的程度,路星星能看清那东西充满恶意和死气的眼珠,赤红色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择人而噬。
他想要伸手去阻止那东西,但是却连手脚都不听使唤,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东西伸出肿胀惨白的手臂,推开了浴室的窗户。
“吱……嘎——”
随着冷风一起进来的,还有那东西。
它笨拙迟缓的跨过窗户,然后从路星星身边擦身而过,向里面走去。
路星星被充满了浴室的臭味差点恶心到吐出来,那股子陈年腐败的味道混合着超市内后的闷气,直冲天灵盖。
但也正因为这样的刺激,他短暂的夺回了自己对身体的控制权,立刻回身往那东西的方向跑,下意识的伸手向怀里想要拿自己的符咒。
可是路星星摸了个空。
触手所感受到的,只有被寒风吹得冷硬的肌肤,鸡皮疙瘩一粒粒在手指下凹凸不平。
这时他才想起来——是了,自己是在洗澡,当然不会随身带那些东西。
而就在路星星走神的这几秒钟,那东西已经推开了浴室的门,走进了小楼中。
“砰!”的一声,浴室门摔上,路星星扑到的只是门板。
他哆哆嗦嗦的用僵硬的手指急切的想要拧开门锁,但是寒冷之下手指几乎失去知觉,完全不听从大脑使唤。
路星星急得直用身体撞门板,想要赶紧出去追那个东西。
但越急越是出错误,平日里看起来再简单不过的开门动作,此时却艰难无比。
还是赵真听到了浴室的声音,奇怪的走过来:“路星星,你是洗完了吗?洗完就出来,别玩门。”
赵真觉得自己已经逐渐开始习惯自己这个幼儿园老师的身份了,对待路星星这样的大龄儿童,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充满了耐心和无奈,还试图教会路星星不要玩水。
本来等在客厅沙发上的赵真在走向浴室的时候,忽然觉得好像有什么味道从自己鼻尖飘过去,像是臭鱼烂虾的味道,还带着些许水汽的潮湿。
赵真心里奇怪,不知道小楼里怎么会有这样的味道。
他本没有当回事。
但是……
“滴答”
水珠滴落在地板上的声音响起。
赵真下意识循声看去,却看到了地板上,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行水渍,就出现在自己脚边。
就好像是……有人挨着自己的位置,从自己身边走了过去。
可是,客厅里空荡荡的,没有半个人影。
赵真保持着半扭过身体的姿势,就这样站在原地定定的往后看去,狐疑的目光扫过整个客厅,好半天才收回目光,重新向浴室走去。
浴室单薄的门板还在“砰砰砰!”的被从里面敲响。
赵真无奈:“你该不会自己把自己锁里面了吧?”
他摊了摊手:“我从外面打不开门,星星你自己想想办法,会不会拧开锁?顺时针旋转,来,跟着我说的做……”
虽然赵真没办法进入浴室帮路星星开门,但是他镇定的声音还是让路星星刚刚的急躁逐渐平缓了下来。
他用力的拍了拍自己的脸,然后努力定下心来,专心对付门锁。
这一次很快就打开了。
听到开门声,赵真本来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穿戴整齐的路星星。
结果门刚一开一条缝,赵真就瞥到了在昏黄灯光下闪着光的肌肤。
赵真:“!!!”
星星你个熊孩子!为什么不穿衣服?!我还在直播啊!
在意识到之后,赵真反应迅速,立刻转过身背对着路星星,然后一把捂住了肩膀上别着的分屏镜头。
观众们:[???]
因为赵真动作太快,他们根本没看清什么,就立刻被捂住了镜头。
即便有眼尖的,也只隐约看到了一堆斑斓色块而已。
“星星!”赵真又气又恼。
路星星纳闷的看了眼赵真背着身耳朵还红了的模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过,他虽然好奇赵真到底怎么了,却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就在浴室门终于打开的那一瞬间,路星星看到了那个东西的身影,从客厅一闪而过。
路星星顾不上赵真,立刻就往外冲,想要跟着那个东西看看它到底要干什么。
虽然路星星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他本能的察觉到了那东西身上的死气,知道那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能放任它进到小楼里有可能伤害到其他人!
路星星连拖鞋都没穿,直接就从赵真旁边冲出去,直奔向他看到那东西最后一眼的地方。
赵真本来以为,自己背过身去,路星星也就有时间去穿好衣服了。
结果没想到,这家伙竟然直接光着就跑了!
在看到路星星一身带着水的皮肤在灯光下闪着光时,赵真错愕到张大了嘴,一时间整个人都懵了。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眼看着路星星就要冲进客厅里了,赶紧迈腿追过去:“路星星,你给我站住!别再往前跑了!”
前面就是直播主屏了!
赵真心里又是庆幸又是紧张,一时间简直想要骂脏话了。
幸好他刚刚第一时间就捂住了分屏。
但不幸的是,主屏还开着,并且如果他来不及抓住路星星,恐怕整个主屏前的观众们都能看到路星星裸奔的豪放姿态了。
那一刻,赵真脑海中已经想出了很多种针对路星星的流言,几千万人目睹……
他已经能看得到未来的灰暗了。
赵真只觉得眼前一黑,随即立刻加快脚步,拼了命的往前跑,腿撞到柜子也不管不顾,连指尖都在用尽全力的向前伸。
终于,在路星星跑进主屏拍摄范围之前,赵真一把抓住了路星星的手臂,将他强制拽了回来。
他一手抬起去关自己的分屏,一手直接将自己的外套拽下来,又急又气的直接把路星星裹住。
“你是疯了吗?”
赵真咬牙切齿:“你再往前走一米,就是主屏幕的范围,你是想让几千万观众同时看到你这模样吗?”
路星星一时没反应,只愣愣的注视着前面空荡荡的客厅。
明明他就是紧跟着那东西跑过来的,但奇怪的是就是一眨眼的时间,那东西就不见了?
可这周围无论的矮几还是柜子,到处都没有可以藏东西的地方。
那东西又能藏去哪里?
路星星觉得,寒冷顺着脚底蔓延上来,将他一颗心都冻透了。
比起看到虫子,更可怕的是什么?
——你知道虫子在这里,但你却已经看不到它了。
它不知道躲藏在了哪里。
可能是大衣柜,可能是床下,可能是矮柜的每一扇门后……在每一个被人忽略的缝隙里,赤红色的眼珠无声的注视着外面的人,用阴冷的目光梭巡生人鲜活的血肉。
只等黑暗彻底笼罩房间,就是它离开藏身之处,袭击生人的时刻。
路星星整个人都在抖,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去找燕时洵,必须要告诉燕时洵!
但只是赵真拉住他的这么一个动作,冻得发僵的手腕被赵真手掌的温度刺激,一时间回过神来,原本涣散的眼瞳重新聚焦,然后就看到了赵真气得发狠了的脸。
路星星:“?”
可是就这么一打岔,路星星竟然觉得,刚刚还清晰的记忆竟然又渐渐消失。
他慌忙抓住赵真的袖子,语速极快的想要把自己脑海中的东西统统交给赵真:“别去浴室!浴室里有,有……”
有什么来着?
就像是春日融雪,太阳一出来,原来落在花枝上的冰雪骤然融化成水,又在阳光下蒸发,彻底消失不见。
话才说到一半,路星星就觉得,原本那么清晰停留在脑海中的东西,就这样消失了。
他抓着赵真的袖口,站在原地,一时间茫然得像是找不到家的孩子。
而赵真本来见路星星的神情,也以为真的发生了什么,于是严肃下脸,认真的准备听路星星说。
结果路星星就只说了一半,再没继续,反而一副出神的模样。
赵真:“……?”
他耐心的等了好半天,都没等来路星星的下一句,一时被气笑了。
“星星,你在逗我开心吗?”
赵真皮笑肉不笑,抬手狠狠的帮路星星拢了拢外套:“衣服没穿鞋也不穿,你干什么呢?想要开玩笑也先把衣服穿上,还是你想要演得更逼真一些,嗯?”
听到赵真的话,顺着对方的目光一低头,路星星才发现——
“卧槽?!我衣服呢!”
路星星火速裹紧衣服,将整个人都拢在赵真的大衣里,警惕的看向赵真:“变态!”
宛如落了水之后炸毛乱挠的猫。
赵真:“……”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觉得额角隐隐有青筋迸起。
这时,旁边的房门被打开。
“干什么呢?在我房间门口喊什么?”
燕时洵皱着眉,一副心情不爽的模样看向外面。
然后他就与光着腿的路星星,正好对上了视线。
燕时洵:“…………?”
他默默的用目光将路星星从头扫到脚,嘴角抽了抽:“你还有这种喜好?”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路星星条件反射的激烈反对。
他本来还想要说什么,就见一道高大的身影出现在燕时洵身后,狭长的眼眸不带温度的注视着他。
路星星当即就怂了,默默将自己往赵真身后挤。
邺澧则一副嫌弃的模样,抬手虚虚挡在了燕时洵眼眸前:“别看,有脏东西,对眼睛不好。”
路星星:!!!你是不是在说我!我才不是,我……QAQ算了,打不过。
燕时洵抬手握住邺澧的手掌拿下来,虽然被路星星打断了和邺澧的询问,让他很不高兴。
但是见路星星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再加上那张桀骜不驯的俊脸在垂下眉眼时,竟然也有点被压榨的小可怜的味道,一时让燕时洵有些被逗笑了。
他的唇角动了动才抻平了笑意,朝路星星仰了仰下颔,问道:“这身打扮又是怎么回事?”
被问起这个,路星星脑海中忽然划过一道闪光。
“燕哥,别去浴室!浴室有东西!”
路星星急切:“你信我!”
燕时洵疑惑的看着路星星,又看向赵真,用眼神询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
赵真无奈的叹了口气:“我听到声音过去的时候,星星就非要往外跑,又说浴室危险。”
“路星星,浴室有什么?”
燕时洵了解路星星,他绝对不是什么细心的人。
如果连路星星都觉得不对劲……
可路星星却一脸茫然的回望:“我忘了。”
他像是终于找到家长的小朋友,还有些委屈:“我本来是记住了的,但是莫名其妙就忘了。”
这话一出口,心大如路星星都觉得好像不对。
怎么这么像是自己在无理取闹?说有事然后又说自己忘了,小学生都不会找这样的借口。
完了,估计燕时洵是不会相信他了。
路星星心中哀叹。
忘了……和自己一样。
燕时洵眼眸暗了暗,并没有像路星星以为的那样想,而是郑重的上了心。
“既然这样,那浴室就暂时不要使用了。”
燕时洵皱眉向赵真道:“反正明天早上就离开,也不差这一会,其他人先将就一下吧。”
赵真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因为对燕时洵的信赖而一口答应了下来。
路星星也被冻得受不了,在将事情告诉了燕时洵之后觉得重担卸了下去,就开开心心的往自己房间跑,准备去穿衣服去了。
虽然他忘了刚刚在浴室里发生了什么,但是有一件事他记得很清楚——无助的绝望。
洗澡的时候身上带不了任何可以防身的东西,那种失去了所有保护的无助感……路星星痛恨那种感觉。
赵真则上了楼,告诉楼上的工作人员和其他还没有使用浴室的人,说了燕时洵的话。
不过,在敲开一间工作人员的房间门之后,原本神情放松着的赵真,忽然对上了一双赤红色的眼睛。
他被吓得心中一跳,后退了几步。
然后才看清,那竟然是一名工作人员。
不过那人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抓挠着自己,像是很难受的模样。
听到赵真说的事情之后,那人又重新“砰!”的一声重重甩上了门。
要不是赵真后退得快,差一点就要被撞到鼻子了。
他心里有些奇怪,工作人员是白天工作太累了吗,怎么这个脾气?明明节目组的人脾气都不错来着。
想着,赵真就怀着疑惑往楼下走。
但刚走了两步,他忽然嗅到了血腥气,而脑海中也回想起刚刚在那人开门的瞬间,看到的门内的景象。
似乎有人躺在床上,也有人趴在椅子上。
房间里光线昏暗,让赵真第一眼时没有看出来那些人的情况。但现在他慢慢回想,却发觉了不对劲。
那些人怎么一动不动?
而且现在虽然已经黑天,但是时间其实还算早,拍摄还没有结束,工作人员怎么会先睡觉?
这么想着,赵真本来下楼的脚步又退了回去,重新敲开了那间房门。
再次打开门的工作人员显得比刚刚还要烦躁,像是得了狂犬症一样,眼睛赤红到几乎滴出血来,喉咙间发出“呼嗬——呼嗬!”的声音,两只手一刻不停的挠着自己,整个露在外面的脖子都已经挠出了血。
最严重的是他的脖子。
就在食道的那一条位置上,鲜红的血痕像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甚至赵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他竟然觉得,那花骨朵好像晃了晃,像是有生命力一样。
但再仔细看去,却又不动了。
赵真一时心里纳闷,怪异感油然而生。
“干什么?”
工作人员的声音粗粝嘶哑,像是几百年没用过声带一样,带着砂纸磨过石头的刺耳感觉,一副不耐烦的模样:“没事就滚。”
说着,工作人员就要重新关门。
赵真先是短暂的被工作人员的态度惊到了,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工作人员现在的状态绝对不正常——脾气再不好的人,也不会在共事者面前说这种话。
他一把扣住了房门不让对方关门,态度强硬的往房间里挤:“让我看看房间里其他人。”
如果这个人真的有问题,那很可能房间里其他人在遭受着危险。
工作人员鲜红的眼睛冷冷的盯着赵真,然后他咧开了嘴巴,一直抓挠着皮肤的手也放了下来。
“渴啊,我很渴。”
他嗓音沙哑的问:“你有水吗?”
说着,他的目光落在了赵真身上,像是终于找到了水源一样,嗬嗬笑着道:“血水也行。”
赵真心里一惊,意识到这人已经不是心理有问题,而应该是邪祟作祟!
他立刻收回本来想迈进房间的脚,转身就往楼下跑去:“燕哥!”
而工作人员却超乎了人类能达到的速度,敏捷的直接冲向赵真的后背。
他变得尖利的指甲距离赵真的后背越来越近,眼看着就要触碰到……
“砰!”
灯泡忽然闪了闪,然后一声巨响。
整个小楼都陷入了黑暗中。
……
燕时洵在目送路星星离开之后,就重新关上门,转身面对邺澧。
邺澧的眉眼间都是笑意:“被打断了。”
燕时洵想起刚刚的场景,也觉得路星星来的实在不是时候,不由得脸色一黑,明晃晃的透露着自己的不爽。
因为邺澧从进山开始就一直情绪不对劲,所以燕时洵意识到长寿村有问题之后,就向邺澧询问他是否知道些什么。
燕时洵本来已经做好了邺澧不会告诉他的准备,毕竟鬼神与人有别,更别提邺澧可能是现在仅剩的唯一一位鬼神,想要从鬼神口中得到准确答案,与窥见天机没有区别。
但就在燕时洵在心中计划着如何才能让邺澧开口,或是自己再去村中探寻时,邺澧却在定定的看了燕时洵片刻后,叹息了一声。
鬼神叹息,天地静默。
那一瞬间,整个山谷中仿佛没有了声音,所有的虫鸟声音消失,风声停止。
而邺澧微微掀起鸦羽般的眼睫,眼眸中没有一丝笑意,只有一片冰冷的肃杀。
“我给过偏南地区机会。”
邺澧低沉的声线里还带着在燕时洵身边才会有的温和柔软,可说起以往,却连一丝温度也没有。
“时洵,即便是鬼神,也不是从一开始就对人间失去希望的。”
邺澧定定的看着燕时洵,一字一顿的道:“我曾行走人间,想要找到继续支撑人间的理由,但人间展示给我的,却只有一次次淋漓血色。”
“在十几年前,我来过偏南地区。”
李乘云一生云游四方,带着燕时洵走过了大江南北。
邺澧也做过同样的事情。
神明从高高的神台上走下,身披粗布麻衣,头带斗笠,以一副再寻常不过的生人形象,在人间的苦难和欢笑中走过,冷眼旁观世间,想要找到自己继续支撑天地轮回的理由。
但是,他所见的,皆是罪孽和贪婪。
神明每一次伸出去的手,都只握紧了一把无辜生命逝去的怨恨。
执掌酆都的神,怒了。
那一年,被道士们称为“鬼年”。
神明所在之处,所有人的魂魄都被拉去酆都审判,无罪者还阳,有罪者死。
于是那一年,很多个村子整村整村的在死人,人心惶惶,却找不到原因。
村子里年老的南阿婆站了出来,冷笑着指着村人道:‘你们往日里杀的那些女童,将过路人杀了作为献祭,做过的那些恶事,现在报应终于来了,神明开眼!’
村人震惊,后悔哭嚎乞求原谅。
但是,当时就站在树下阴影中的神,目睹了全部的过程,看透了每一个魂魄隐藏在最深处的罪孽。
透过草帽的间隙,邺澧看到那些人悔恨的脸和几乎哭昏过去的模样,却不为所动。
他很清楚,那些人不是后悔做了孽,而是悔恨为什么会被发现。
那一年,偏南地区死了很多人。
而邺澧只带着深深的失望,转身离去。
也是在那一次之后,邺澧仰头望着晴朗天空,想着那些几乎被罪孽的黑色雾气吞噬的魂魄,心中忽然觉得如此可笑。
他曾经想要保护、即便是在战场上咬牙坚守到最后一刻也想要保护的人间,已经变了模样。
而人间……
人间无救。
神明转身回到了高高的神台,冷眼俯视魂魄哀嚎,却再不为所动,只沉默的做一尊雕塑,不再回应,不再理会。
酆都中门长闭不开。
大道倾倒后唯一的神,却不愿意拯救人间。
邺澧缓缓眨了下眼眸,从过去的回忆中脱身而出,沉声道:“他们没有被拯救的价值,就连酆都也不会有他们的位置,只会一直游荡,直至灰飞烟灭。”
“尸骸沉江,血水浮面,十几年前的偏南地区,曾是地狱。”
邺澧嗤笑,带着冰冷的嘲讽:“如何还有脸面来求到我面前。”
燕时洵没想到邺澧会回应他,更没想到他会给出这样的答案。
他静默了片刻,才开口问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虽然邺澧说,那是在遇到他之前发生的事情,而现在邺澧自己的心态已经发生了变化,所以没有必要再提起旧事,但燕时洵依旧坚持。
在燕时洵看来,既然是十几年前,那自然是和在和他遇见之前发生的。
但邺澧却知道,自己所说的意思,是那是在集市上遇到小燕时洵之前。
心灰意冷的神阖了眼眸,以一身血污战甲的形象,安坐在集市边缘,想要给自己最后一个放弃的理由。
却没想到,在最深重的失望中,神遇到了他的珍宝。
一颗来自人间的糖。
邺澧看向燕时洵的目光变得柔软,不复刚刚的冰冷。
像是糖在高温下,开始缓慢的融化成一片,香甜的气息刻骨记忆。
在燕时洵的注视下,邺澧笑着开了口,丝毫不准备隐瞒的将往事说出。
虽然在他看来,在遇到燕时洵之前发生的事情已经没有提起的必要,但既然他心爱的驱鬼者想要知道,那自然无不可言。
结果就在这时,路星星在门外大声嚷嚷,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等燕时洵终于赶走了路星星,再回到房间时,面对着邺澧认真的注视,却又忽然觉得,之前那样轻松的谈话氛围已经消失了。
即便他想要重新提起,也觉得哪里有些不自在。
——尤其是在邺澧这样,仿佛只有对他才知无不言,任由索取的坦荡面前。
燕时洵不由自主的重新想起兰泽对他说过的话。
以往的记忆落在心中,就变成一颗种子种下。
即便当时并不以为意,但所有与邺澧的相处和谈话,甚至邺澧每一个笑容和眼神,都变成了润物细无声的养分,滋养着那颗种子。
燕时洵不由得开始想,难道……兰泽说的是对的?
可,他自认只是个再平凡不过的人,和其他忙碌生存的人并无什么区别。
——不,燕时洵认为,有千千万万耀眼的人,先辈英魂,同人志士,他们才是不平凡的人。
与那些人相比,燕时洵觉得自己不过是人间最不起眼的,并无可以吸引其他人的地方。尤其他很有自知之明,自己的脾气并不好,也绝非善良之人。
既然如此,如果兰泽说的是对的,那邺澧的情感因何而起?
燕时洵有些迷茫。
但是不等他理顺清楚自己的思绪,就忽听得“啪!”的一声巨响。
整个房间瞬间陷入了黑暗。
燕时洵眼神一凛,立刻把对情感的困惑抛到脑后,直接冲出房门。
小楼里接二连三的响起众人的惊叫声。
“怎么回事?”
“停电了吗?”
“好黑啊,我有点害怕。”
因为天黑得早,完全没有开发过的村子不像是城市那样灯火辉煌,而是全靠着房间内的灯光照明。
现在熄了灯之后,就全部坠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根本看不清自己身边是什么。
一楼对面的房间打开,宋辞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张无病也摸着楼梯栏杆赶紧下了楼:“别慌别慌,村里电压不稳,来之前我们就已经被告知了这件事,所以后勤有准备手电筒和蜡烛。”
在最初的慌乱过去之后,之前出门打水的安南原也想起来,为了看清河水,自己是拿了手电筒的。
他赶紧往房间里走,想要去摸手电筒放在了哪里。
黑暗里什么都看不到,全凭安南原的感觉一点点摸过去。
他按照记忆中的地方查找,翻过了桌子上放的小少爷的行李包,心中暗暗道手电筒就放在这里了。
安南原心中提前一喜,就放松了下来。
太好了,有手电筒就不怕了。
他安慰自己,自己觉得身边有声音在响,还有腐臭的味道,一定是因为黑暗影响了他的判断,让他出于对未知危险的恐惧而胡思乱想。
什么鬼啊腐尸啊,肯定是不存在的。
从灯黑下去的时候,原本坐在床上的安南原,就忽然觉得自己坐着的床下面震动了一下,随即一股冷风从自己脚腕旁边吹过,像是有什么东西就藏在床底下。
安南原想起来床下面是空的,刚刚好能藏人的高度——然后他就开始了胡思乱想。
他先是觉得一股腐烂的尸臭味从床底下钻出来,接着,他又觉得衣柜里响起轻微的响动,像是里面藏了人。
不仅如此,他还觉得窗户外面隐约有人影走过去,但是那些人影却像是胖子,比正常人要肿好几圈。
就像是整个坠入黑暗的房间,都已经被腐尸包围。
安南原被自己的想象吓得不行,抓住当时在房间里的宋辞就疯狂输出自己的想象,觉得这样可以减轻自己的恐惧。
宋辞被安南原烦的不行,所以才出了门。
现在房间里,只有一个因为太累而昏睡过去的男明星南天,还有安南原。
安南原战战兢兢的安慰自己,等拿到手电筒能看清房间就好了,其实就是自己吓自己。
靠着这样的想法,他终于强撑到放手电筒的地方。
但是当他长松了一口气,开心的摸向手电筒时,却摸到了一片冰冷的湿滑。
那东西一节一节的,带着诡异的柔软触感,像是失去了弹性的肉,因为泡得太久而肿胀,一按就是一个坑,而触手的光滑感觉,更像是人的皮肤。
就像是……腐尸的手。
因为自己的想象,安南原整个人都慢慢僵住了。
他伸出去拿手电筒的手都僵住了,哪怕知道自己应该把手收回来,但是恐惧让他的肌肉僵硬紧绷,根本不听使唤。
即便他在脑海中拼命的命令四肢,连牙都在因为那种蚀骨的寒冷而打颤,但却依旧动不了。
就好像身在噩梦中,眼睁睁看着怪物朝自己追来,却连躲避都做不到。
而在眼睛适应了黑暗之后,安南原终于慢慢看清了自己身前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一具被泡到几乎不成人形的尸体。
它就站在柜子旁边,与黑暗融为一体,静静的注视着安南原。
似乎是感受到了安南原的恐惧,它轻轻咧开嘴巴,想要笑出来。
但是肿胀的面部和松弛的肌肉无法支撑它做出人类的表情,于是这个笑容狰狞恐怖,几乎让安南原一口气没提上来,直接吓死过去。
“燕……燕,燕哥!”
安南原牙齿打着颤,带着哭腔的嚎道:“有尸体!!!救命啊!”
他嚎得凄厉无比,破了音的嗓音听起来更加带着真心实感的恐惧。
听得宋辞抖了抖,被吓了一大跳。
他刚想要回身骂安南原,就觉得一阵风从自己身边吹刮过,直冲向房间里。
燕时洵修长的身形敏捷,迅疾如雷电,在安南原发出第一声的时候就已经起步,如离弦之箭般冲向了声音来源的方向。
他的手中紧握着随意从旁边捞过的烛台,尖刺直指向黑暗中隐约的两个人影。
只一打眼,燕时洵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死气!
从进入到长寿村之后,他所能感受到的一直就是充沛到不正常的生气,仿佛浓缩的力量,而长寿村是一片世外桃源。
可现在,这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死气,就出现在他的面前。
因为两道身影离得很近,并且其中一个浮肿偏胖的身形还高高举起了手臂,一副要向身前人进攻的架势。
燕时洵立刻判断出,那带着死气的尸体要袭击安南原。
他也没有了要留下那东西问一问情况的心,手中烛台毫不留情的刺向那偏胖的身影。
“噗呲!”
锋利的烛台直直的插进那身影的天灵盖。
但是燕时洵却忽然觉得,手底下的触感不太对劲。
天灵盖是人全身最坚硬的骨头之一,也是人的灵性所在。
所以对于正常人而言,要害是心脏或者大脑,但对邪祟而言,要害是天灵盖。
也正因为此,所以它们会将自己的弱点保护得很好,坚硬到不会轻易被伤到。
可燕时洵此时所感受到的,却是一片柔软。
烛台像是扎进了水囊一样,甚至还弹了两下,没有碰到任何坚硬的障碍物。
这不应该是天灵盖的触感。
燕时洵皱眉。
但那具身影,却像是立刻被抽干了所有的力量,像一个漏了气的气球一样,瞬间就软绵绵的向下倒去。
“啪叽!”
像是装了水的气球砸在地上。
无论是安南原还是燕时洵,离得近的两人都能感受到,好像有什么液体飞溅到了自己脚边。
“燕,燕哥。”
安南原哆哆嗦嗦的往来人身上靠,想要寻求安全感。
虽然安南原看不清来者的面貌,但这份强大的安心感,仿佛有他在天就不会塌的沉稳气场,还是让安南原认出了燕时洵。
这时,张无病那边也摸索着找到了沙发上的背包,翻出了手电筒。
“啪!”的一声,手电筒的光线照亮了一方空间。
紧搂着燕时洵手臂的安南原哆哆嗦嗦的往脚下看,这才看清了那是什么。
摊在一地血水里的人皮和碎肉。
但那又不单纯是人皮,仿佛是整个人被从中抽走了骨骼,剩下的东西泡了水,变成了肿胀的一团,出现在了这里。
安南原倒吸了一口气,好悬没昏过去。
但燕时洵皱了皱眉,忽然听到了某些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大踏步走向窗户,猛地拉开窗帘。
然后,借着手电筒的光亮,燕时洵看到——
河水中,一张张肿胀苍白的脸,密密麻麻的从水面下浮出,仰头看向小木楼。
第197章 晋江
安南原本来还呆呆的看着自己的脚下,那一滩血水混合着完整人皮的东西,委实有些震撼到他。
即便已经跟了节目这么多期拍摄,但是这一滩软软的东西,还是让安南原有些犯恶心。
尤其是当他想到,刚刚在黑暗中时,自己竟然还摸过那东西……
鸡皮疙瘩一点点在安南原的手臂上蔓延,他没有洁癖,但此时他依旧想要冲出去疯狂搓洗自己的手掌。
安南原盯着地上的一滩血肉干呕的时候,张无病直接从门口大跨步走过来,站到了燕时洵身边。
本来在看到燕时洵一直在窗外的走廊上站立不动时,张无病还有些担心燕时洵。
但是,当张无病循着燕时洵的目光,看清楚河里的东西时,他顿时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密密麻麻的人脸。
每一张都肿胀发白,辨认不出原本的面目,只有一双眼珠是赤红色的,在手电筒的映照下反射着红色的光,诡异渗人。
似乎是手电筒惊扰到了它们,原本在河水中静立的尸身竟然一具具慢慢游向河岸。
它们带着浑身的腐臭味道,泡肿的皮肉踩在了岸边的泥土上,然后,迟缓而笨拙的向小木楼走来。
而整个河面都已经被菊花花瓣覆盖,看不清下面到底还有多少相似的腐尸。
像是源源不绝,永远没有尽头。
张无病只觉得头皮发麻,颤巍巍的抱住身边燕时洵的手臂,声音中带着哭腔:“燕,燕哥,这,这这这……”
马道长骗我!
张无病内心悲愤大喊。
明明他找马道长算过,马道长还说长寿村没问题,那这是什么?
即便经常遇鬼,不论是车祸的还是跳楼的,多狰狞的死相张无病都见过。
但是,张无病还是要承认,眼前的这些东西,真的惊到他了。
人死亡之后的尸体,在长久被水浸泡之后,变成了难以言喻的形状。
并且,和最开始被燕时洵刺死在房间里的那个东西类似,从河里走出来的腐尸,也像是没有骨头一样,浑身软绵绵又肿胀,像是一个充满了水的大气球。
张无病颤抖着声音问:“燕,燕哥,这该怎么办?”
燕时洵一把甩开张无病,直接手撑着栏杆就利落的翻了过去,跃身向下。
“其他的事情去找邺澧和路星星,所有人都待在小楼里,哪里都不许去。”
燕时洵只干脆利落的留下一句话,就将手里的烛台当做刀用,抛到半空中又接在手中,尖刺调转方向,挽了个漂亮的剑花,然后眸光凛冽的冲进那些浮上岸来的死尸。
烛台刺下去就带起一阵血花,天灵感被搅合得乱七八糟,整具肿胀的尸体都像是被扎破了的气球,软软的瘫了下去,在燕时洵脚下变成一地血花。
血水浸透了土地,像是开在河岸上血色的菊花。
燕时洵眉眼坚定锋利,眸光如划过的刀光,手中烛台的尖刺上已经挂满了血液碎肉,连尖刺都开始钝了起来。
但燕时洵却像是不知疲倦,连动作都没有变形,依旧一手一具尸体。
血水顺着土壤流进了河水里,将原本清澈见底的河水染得鲜红。
整条血河之上,漂浮着满满的菊花花瓣,黄的,白的,安静流淌。
似乎并不受外界的影响。
无论燕时洵和腐尸如何战斗,都不会影响到安静流淌着的河流。
听到动静赶过来的路星星一手扶着栏杆,愣愣的往下看去。
在张无病手中手电筒照亮的一方空间里,路星星看到,燕时洵如同杀神降临人间,所有想要越过他冲向小楼的腐尸,都尽数变成了他脚下的一滩血液。
完整的人皮随着那些腐尸的瘫软而脱落,一张张落在地面上。
神情各异的人皮哀嚎着,在手电筒灯光的映照下,似乎在向上方的人无声诉说着心中怨恨。
张无病被吓得后退了一步,心脏砰砰直跳。
但路星星却站在栏杆后,怔怔的看向燕时洵……以及燕时洵脚下的血河。
恐怖的场景激发了路星星的记忆,他忽然回想起,自己之前忘记的,是什么了。
——尸骸浮江,血色流了十天仍不休止。
海云观多年来的一块心病。
南溟山尸骸之谜。
多年前,路星星在回到道观时,无意中听到了道长们的谈话,第一次听说了南溟山这个词。
事情最开始,是发生在几十年前。
那个时候,南溟山山脚下,常常能看到被抛弃在野外的婴孩尸体,被野兽啃得面目全非。
那些小小的尸身被找到时,往往只剩下了一小半,令找到的人痛心不已,几乎不忍去看。
但是,在那个食不果腹的年代,却又无法责备太多。
——毕竟连人自己都吃不饱,又如何能够养活孩子?对于努力活命的村人而言,能被指责的道德,都建立能活下去的基础上。
即便是有道士或神婆路过,也只能叹息一声,送那小小的孩子往生下一世。
没有人在意这些小尸体。
直到十几年前,南溟山,爆发了尸潮。
当时闻讯赶往南溟山的道长,在见到南溟山的景象时,整个人都惊呆了。
他从未见过如此大量的尸骨。
那些尸体静静漂浮在南溟山山脚下的河水上,顺流而下,一具跟着一具,简直像是地狱才会有的景象。
道长循着河边溯源,却再也没有回来过。
生不见人,死不仅尸。
而在后面十几年间,海云观都在向南溟山派驻道长,却无一不是无功而返。
像规山和野狼峰一样,南溟山是海云观的一块心病,多年来几次试图解决却都无果。
而路星星印象最深刻的那次道长死亡,就是因为南溟山。
本来那段记忆已经模糊,但是眼前的血河,却像是个关键词一样,忽然让路星星想起了曾经听其他师叔说过的场景。
曾经的南溟山,也如现在展现在他眼前的这样,整条河都是血水。
只是不同的是,这里是长寿村。
而河水中,也没有漂浮着尸体——那些尸体都“活”了过来,正被燕时洵一个接一个的斩杀在手掌下。
路星星跑过来的急,没有穿鞋,凉气一直顺着脚底蔓延向上,让他冷得直打哆嗦。
但他倔强的不肯从栏杆后面离开,他注视着燕时洵,像是在注视着大道。
师父……你曾经试图教会我领会的道义,是这样的吗?
路星星有些发怔。
腥臭的血液飞溅到了燕时洵脸上,他毫不在意的抬手抹去,残留的血迹让那张面容显得更加锐利不羁,是看一眼都会被割伤的程度。
可即便只有他一人,也依旧像是高山长河,将所有危险挡在外面,不让它们有机会靠近被他保护的生命。
“噗呲!”
烛台早就被磨得卷了边,锋利不再。
最后一击,燕时洵跃身而起,又重重落下,直直将烛台插进了尸体的天灵感中。
装满了血水的气球爆开,喷洒一地。
血水汇入河面,殷红水波拍击着河岸。
而河岸上,已经再无腐尸。
燕时洵站在河岸边喘了口气,抬起有些酸软的手臂,擦了下自己脸上的血迹,眼眸死死的盯着河面,防备着有腐尸再出现。
半晌,燕时洵平息了喘息,转身重新走向小楼。
张无病忙不送迭的帮燕时洵照亮了脚下的路:“燕哥,我下去接你……”
“不用。”
燕时洵嗤笑:“你当我是多无能?”
说话间,燕时洵已经手握住栏杆,腰部一发力,整个人直接荡了上来,稳稳的落在木质走廊上。
他侧眸回望,河水还带着涟漪,温柔的拍击着河岸,水声动人。
却已经不复白日的悠闲怡人,大片的红色触目惊心。
燕时洵漠然看了河面两眼,随手拿过路星星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擦脸上和手上的血液,行走间向身边的张无病道:“告诉所有人,不要落单,一直守到明天早上出太阳,我们立刻离开。”
如果向导所说的正午之后涨水,指的是河水中有尸体的话……不知道这片山谷里,还有多少类似的东西。
只有他一个人的话无所畏惧,但是节目组里有这么多普通人,他不能用他们的安全来冒险。
最稳妥的方式,就是等待阳气上升,天亮之后,邪祟的力量就会被大大削弱。
到那时,就是离开的最好时节。
不过,既然向导能说出正午后涨水,还常年进出长寿村,连和那些老人的关系都不错,看来那向导必然知道些什么。
燕时洵打定主意,要去找向导问个清楚。
他片刻没有耽误,立即就告诉张无病,所有人停留在小楼里,有事去找邺澧和路星星。
“邺先生吗?哦哦好的。”
张无病看了眼自己身后一脸被震撼到还没回神的路星星,无声的摇了摇头。
总感觉,主要还是得依靠邺先生。
但是这又面临着另外一个现实的问题……如果燕时洵不在,他一个人不敢独自面对邺先生。
张无病:QAQ太难了。
房间里本来在昏睡着的南天,也因为打开窗户的冷风和周围的噪音而被吵醒。
他睡眼朦胧的揉着眼睛坐起身,迷糊的向同在房间的安南原问:“怎么了?怎么这么吵?”
安南原看了看南天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心中有种难言的羡慕感。
他也好想就这么睡过去,一觉起来就什么都解决了,唉。
但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河岸上,那些浸透土地的鲜血,摇曳着开出了美艳的血红色菊花。
先是根茎,再是花蕊花苞,最后花瓣颤巍巍的舒展开来。
在血河岸边,血色的菊花迅速褪去颜色,变成了纯洁无瑕的白色,微微摇晃。
而在那些菊花开出来的下一刻,原本瘫在地上的一张张人皮,就像是吹了气一般,重新鼓了起来。
血肉充盈,却唯独没有骨骼,软得像一条永远没有自主能力的虫子。
腐尸抬起头,用面目全非的恐怖面孔,静静看向小楼,然后,僵硬而笨拙的迈开了肿胀的双腿。
就在菊花开放的那一瞬间,本来走在小楼客厅中的燕时洵,忽然顿住了脚。
他能够感受到,刚刚所有有关于腐尸和战斗的记忆,都在迅速从脑海中退去。
其他所有人也一样,之前惊魂夺魄的那一幕,迅速从记忆中消失。
就好像这里只允许存在快乐幸福的记忆,而所有的负面情绪,都会被抹消掉,不允许存在。
几个呼吸的时间,本来还紧张警惕的众人,忽然就放松了下来。
唯有燕时洵,他紧紧的攥着自己的手掌,瞪着前方的眼神狠戾到如有实质,拼了命的在和自己的意志力做斗争。
最后,即便记忆以已经浅淡,但燕时洵依旧记住了一件事。
——去找向导,问清楚长寿村的事情。
向导在隐瞒着重要的事情。
可其他的……
燕时洵眨了眨眼眸,总觉得有什么念头从心头一闪而过,却根本无法抓住。
奇怪……就像是有看不见的手抹除掉了一段记忆一样。
燕时洵眸光阴沉。
他能记得自己忘记了东西,却根本记不住自己到底忘记了什么。
也许,这件事会在找到向导问清楚之后,得到答案。
燕时洵定了定神,推开了小木楼的门,走了出去。
而其他人在眼看着燕时洵的身影消失不见之后,忽然也忘记了自己到底为什么会站在这里。
“奇怪,我是睡一半要出来上厕所吗?”
南天嘀咕着就往房间里走,疑惑不解的挠着头发。
他本来就是睡一半被吵醒的,也不知道之前都发生了什么。
而其他嘉宾,则都或多或少记得一些。
但那些记忆却都像是梦一样遥远,虚幻和真实叠加,让他们分不清那到底是真实发生的,还是晚上睡觉梦魇了的后遗症。
众人站在客厅里嘀咕了半天,面面相觑。
“这都停电了,不睡觉站在这里干嘛呢?”
“我好像记得,明天要赶路?快睡吧快睡吧,不然起不来床。”
“奇怪啊,我出来是干什么来着?”
众人丈二摸不着头脑,只能抱着满腹的疑惑回到各自房间。
只有路星星,他像是在和看不见的东西在做斗争,神情一时激动一时低落,纠结了好半天,神情终于恢复了平静。
路星星扫视了客厅一圈,发现已经没有人了,诺大的客厅里一片黑暗,只有自己手边的手电筒照亮一点空间。
他隐约记得,好像一个对他而言很重要的人说,有事找他?
虽然记忆已经模糊,但自觉身挑重担的路星星还是抱了被子,郑重的往沙发上一铺,准备睡在沙发上了。
——虽然他忘了被委托的事情到底是什么,但是他睡在客厅,不就所有事情都解决了?
不管是谁要进来,都必须从他面前走过,这样就能确保其他人的安全了。
路星星满意的点了点头,喟叹一声,将冰冷的身躯滑进了被子里。
窸窸窣窣的声音,在黑暗中悄然响起。
重新充盈起肿胀身躯的腐尸翻过窗户,爬上栏杆,进入了小木楼。
但是,不管是在腐尸经过时就睡在房间里的南天,还是心神不宁看着窗外担心燕时洵的张无病,所有人都对从自己面前经过的腐尸视若无睹。
冰冷的河水从腐尸身上滴下来,在地板上留下一道长长的水迹。
几乎是眨眼间,那些进入小楼的腐尸,就又都重新消失不见。
打定主意睡在客厅里的路星星猛地打了个喷嚏,忽然觉得客厅果然比不上卧室,怎么有点冷啊?
他揉了揉鼻子,却没注意到,阴影从他身边投射了下来,几乎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
而楼上,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邺澧脚下踩着已经昏死过去的工作人员,居高临下的看着靠墙坐着的赵真,狭长的眼眸中不带一丝情感。
赵真心惊肉跳的看着邺澧,又看了看那已经倒在地面上的工作人员,心中涌现出惊奇和后怕。
他还真的没有想过,在燕哥身边的这个男人,竟然会有不逊于燕哥的力量。
赵真本来以为自己在工作人员那样近距离且迅速的攻击下,必然会受伤。
却没想到,就在自己呼唤燕时洵帮助的时候,这个人却出现了。
而原本要攻击自己的工作人员,竟然被这人一脚踢翻,毫不费力的救下来自己。
赵真忽然有些理解路星星对这位“师婶”的尊重了。
这种力量……太可怕了。
赵真心生感慨。
邺澧却眸光沉寂,看向小木楼外面。
时洵的气息……从小木楼消失了。
第198章 晋江
虽然邺澧一直都在燕时洵身边,但是赵真等节目组所有人,都对这个男人没有印象,也记不住脸。
即便面对面,但只要一转身,有关于这个男人的记忆就会消失。
直到今晚,赵真才真正看清了男人的形象。
距离如此之近,赵真甚至能够感受到从男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强大气场。
男人长腿横扫,直接将扑向赵真的工作人员踹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墙上又摔了下来,然后被男人踩在脚下,动弹不得。
工作人员翻了个白眼,原本赤红的眼珠上的血色慢慢消退,然后头一歪,昏死了过去。
赵真默默的往后退了两步,抵着墙才觉得自己能够堪堪呼吸。
刚刚那一瞬间……他差点以为,对方要连自己也一起踹飞出去。
毕竟他和工作人员纠缠打斗在一处,距离那么近的情况下,还是力道那么强的一脚,带起来的历风刮得赵真脸发疼,在心惊的同时,也做好了会被连带着被波及的准备。
却没想到对方如此之准。
他毫发无伤,发狂的工作人员却已经被制服。
赵真大气不敢出,邺澧侧身看向窗户外面的黑暗时,他也只敢注视着邺澧,想要说什么但话在嘴边过了几次,却都觉得不妥当。
好半晌,赵真看着躺在地上的工作人员一点动静都没有,才终于鼓起勇气:“那个……您……”
邺澧漠然回眸看向赵真,面无表情的等着听他说完。
虽然邺澧脸上没有表情,但赵真却硬是看出了一种“因为燕时洵才愿意听你说话,快说”的感觉。
赵真原本生升起的勇气,就像是烟雾一样溃散了。
他后背冷汗津津,也是这时候才忽然觉得,路星星不愧是海云观出身的道士,之前在这样的人面前,竟然还能正常说话。
他觉得光是被这人这么看着,就仿佛被看穿了魂魄,连同出生到现在做过的所有善恶大小事,全部被从魂魄深处翻出来。
像是站在审判台下忐忑等待被宣判罪行的人,焦急无助。
赵真张了张嘴巴,在邺澧失去耐心之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师婶。”
赵真眼睛一闭,回忆着路星星面对邺澧时的态度,也学着模仿。
他豁出去的道:“这人您给留口气,千万别杀!他是节目组的工作人员,不是鬼怪,应该是被邪祟上了身。”
毕竟冬天寒冷,地板上这么躺着,时间长了必然要生病。
而且这人刚刚被一脚踹了出去,连赵真都听到了骨头断裂的清脆“咔嚓”声,也不知道现在情况怎么样。
所以赵真看到邺澧并不在意其他人的模样,也有些担忧起昏死过去的工作人员了。
听到称呼,邺澧原本冷肃的面容一点点化开。
他瞥了赵真一眼,随即退后一步,放开了脚下踩着的人。
工作人员软软的瘫了下来。
赵真赶紧过去,半蹲在地上看他的情况。
只是很奇怪的是,赵真一碰工作人员的衣服,就有很多白色的花瓣被抖了出来。
定睛一看,竟是和村中一样的白菊。
“这……”赵真讶然。
刚刚他可是亲眼看着这人发狂的,那时候这人身上分明没有菊花瓣,这是什么时候有的?
“他确实是被邪祟上身。”
邺澧轻轻垂眼,漠然看向脚边蹲着的赵真:“既然你想救,那就救。不过,后果要自己承担。”
赵真讶然抬头:“他是……还有什么问题吗?”
邺澧低沉的声音平静道:“种了因果,自然要偿还。拿了别人生命,就要补自己的生命回去,如是而已。”
“你最好希望他晚一点醒,不然,就有的闹了。”
能对赵真说这么多,已经是邺澧对除了燕时洵以外的人耐心的极限了。
话音落下,他便迈开长腿,漠然从赵真旁边擦身而过,下了楼。
邺澧的眉眼都因为不快而阴沉了下来。
燕时洵不在小楼,去了村子里,连气息都从小楼抽离走了。
可偏偏,燕时洵在临走前又把小楼里所有的生命都交到了他手上,让他连追过去都不行。
邺澧在心中艰难权衡,一边是心爱的驱鬼者,另一边,却是心爱之人交付他的信任,到底选哪个?
而赵真在听到了邺澧的话之后,思索片刻,也意识到了邺澧话中的意思。
是说……这人等醒来之后,可能会伤害其他人吗?
赵真低头看着地上昏死过去的人,他现在显得很正常,除了眼下浓重的黑青显得格外憔悴以外,依旧是赵真认识的那个工作人员。
赵真咬了咬牙,还是弯腰将工作人员抱了起来,直接往房间里走。
就算是有邪祟在身,可能伤害其他人,但工作人员本身毕竟还是肉体凡胎,扔在这冻一晚上,命就别想要了。
至于会伤害其他人……
赵真将工作人员扔在椅子上坐好,就立即在房间里寻觅了一圈,将床单拧成绳子,把工作人员绑了起来。
做完这些之后,赵真又立刻去看房间里其他人的情况。
他记得很清楚,一开始他感觉到不对劲,就是因为透过房门看到了房间里一动不动的人们。
而这一看,却让赵真心凉了半截。
其他人哪里是昏睡过去,分明就是被袭击了。
有的人头上青肿起一块大包,也有的人满脸都是血红色的抓痕,以别扭的姿势倒在床上和地面上,像是根本没有戒备袭击者,就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被击中。
赵真在试探过所有人的脉搏,发现几人只是昏迷过去,生命体征还是稳定的之后,也才敢松了口气,又忙着将几人搬起来。
这时,对面房间的白霜在听到外面的声音弱下去之后,才敢小心翼翼的推开门,朝外看去。
“赵真?是你吗?”
白霜看到对面房间的赵真,颤抖着声音问:“刚刚发生什么了?我听到有人在喊,还停了电。”
黑暗袭来的那一瞬间,白霜的第一反应就是出门去找燕时洵。
但是转念一想,白霜又害怕门外有危险,要是自己贸然出去,会不会正好撞上可能蹲守在门外的鬼怪,给燕时洵添麻烦。
所以,她就一边揪紧了心,一边瑟瑟发抖的缩在门后。
外面每一声巨响和惊呼,都会让她心中一跳,对于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恐惧在心中蔓延,逼得她喘不过来气。
白霜一边焦灼的胡思乱想,又是害怕又是担心其他人,连眼泪都吓出来了,一边却也只能死死的抓住房门,听着外面的声音,防备着万一有鬼怪冲进来。
就连赵真和人谈话的声音响起,白霜都没有敢出门,生怕是什么东西在骗自己开门。
直到外面安静下来,白霜才敢悄悄的打开一条门缝,往外看。
赵真听到声音一回头,就看到了白霜扶着门框一副忐忑小心的模样。
他一边咬着牙将有些沉的工作人员搬上床,一边露出个笑容,试图安慰白霜。
“是我,别怕,导演说是村里电压不稳所以才断电。”
赵真道:“不过,确实是又有邪祟出没,白霜你自己也小心点。”
听到赵真讲了刚刚发生的事情之后,白霜瞪大了眼睛,一副被惊到的模样。
在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之前,白霜觉得如果自己知道了,应该就会感到害怕。
但此时她意识到,在知道了具体情况之后……她开始畏惧周围的黑暗。
仿佛那些看不清的角落里,就潜伏着危险,伺机而动。
赵真忙着给受伤的几人包扎,一时也顾不上白霜。
白霜倒是想要过来帮忙,但是赵真想了想,还是道:“既然你刚刚在房间里是安全的,那还是继续在房间里吧。”
“燕哥现在好像不在小楼,我刚刚喊燕哥求助,来的是一直在燕哥身边那位。现在只有那位和星星两个人在保护我们,人手紧缺,还是避免走动。”
虽然黑暗下,两人只能模糊分辨出对方的模样,但赵真还是尽可能让自己的笑容显得令人心安,安抚白霜道:“别怕,我就在这里守着他们,离你也很近,你要是有什么事情直接喊我。”
毕竟几名工作人员都已经昏迷过去,毫无自保之力。
权衡之下,赵真还是留在了这边的房间。
他觉得,只要自己不关房门,就可以同时保护白霜和工作人员。毕竟白霜是女孩子,他也不好让白霜过来和自己一间房。
燕哥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危险也不知何时过去,如果要这么守一夜,白霜和他们几个人待在一起也休息不好。
赵真的心思过了一圈,提出了折中的办法。
白霜点点头,还是不放心的看了赵真一眼:“你也是,有忙不过来的就叫我。”
赵真笑道:“好,你快回房间把门锁好。”
等将几名工作人员都搬上床之后,赵真抹了把额头的汗,就在黑暗中摸索着去找医药箱,想要帮几人简单处理下伤口。
毕竟这里是工作人员房间,后勤物资还是全的。
而赵真虽然不是专业的医护人员,但也因此常年拍戏受伤,所以对处理伤口算得上是熟练。
赵真摸索了半天,不仅找到了医药箱,还有和医药箱放在一起的备用手电筒。
他心中一阵惊喜,刚准备起身,就觉得自己好像撞到了柜子。
“啪!”的一声,一个东西砸了下来。
赵真纳闷的拧亮手电筒看去,就见一本落满了灰尘的书本面朝下扣在了地面上。
他捡起来之后,才发现那其实是一本笔记本。
看款式并不像是村里人会使用的,让赵真不由得猜测,这是否是以前来这里的游客留下的。
赵真带着好奇的在旁边坐下,翻开了这本笔记。
开头注明着笔记本主人的身份,还夹杂了两张照片。
照片上的男人穿着专业的户外徒步装备,带着护目镜,朝照片外笑得灿烂。
在男人身边,还站着几个差不多穿戴的人,他们身后还能隐约看到“长寿村徒步队”的旗帜。
看来,这是徒步前徒步队的合影。
笔记本上留下的记录也证实了这一点。
赵真想起来,在来长寿村的路上,向导就介绍过,长寿村最开始就是因为徒步背包客的口口相传而出名的,甚至因为长寿村环境太好,还有很多人最后定居在了这里。
可是,今天并没有看到定居的人啊?
怀着好奇和疑惑,赵真翻开了笔记本。
最开始,笔记本的主人还在扎实的记录着每一天的行程,还有团队的分配和后勤保障,可以看出来是真的在认真组织一次徒步。
紧接着,就是笔记本的主人高兴的写下来,说他们已经到达了长寿村,这里的山水就像是传闻中的那样好,村民们也都很热情,不仅给他们辟出来一栋没人住的小楼,还有丰盛的食物和干净的水源。
他盛赞长寿村的水质,感慨这是他喝过最好喝的水,真是舒服得不想走。
赵真翻了几页,都是在记录在长寿村快乐生活的点滴。
但慢慢的,记述的内容开始变得不对劲了起来。
一开始标准的一天一页纸,开始有了空页,上面只有凌乱和不通顺的字句,像是人在困极了的情况下依旧努力坚持写下来的。
赵真努力分辨,却在读懂了的那一瞬间,心脏猛然一跳。
[不对劲,河里有]
笔迹之重,甚至透过了纸面,划到了下一页。
可是话没有说完。
赵真翻到下一页,却是另外的风格。
字迹工整漂亮,行文间满是对长寿村的赞叹,还说这是自己度过的最舒服的一段时间,一点烦恼都没有。
凌乱和整齐,对比鲜明。
再翻过一页,又是重重划下的字迹。
[水!水不]
下一页,却依旧变成了对长寿村的赞美。
赵真心中止不住的慌乱,他开始接连翻了数页,却发现整本笔记都充满了这样的割裂感。
前一页还像是绝望之下的挣扎,似乎拼了命的想要记下些什么。
可后一页,就变成了岁月安好的轻松闲适,话语间满是对长寿村的赞叹,像是忘记了自己刚刚还在拼命的痛苦挣扎。
赵真几乎能够通过扎透了纸面的笔迹,看出那人曾经反复的努力和挣扎,但最后却都失败了。
笔记本的主人忘记了自己所有的不快乐,连带着那些会让他产生负面情绪和不安的事情,也一并忘记了。
在最后的几页上,笔记本的主人一副幸福的口吻,感叹说自己果然还是想在长寿村定居,等出村打点好一切,他就会回来,永永远远的留在长寿村。
可在最后几行,他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样,笔迹凌乱的试图写下些什么。
[长寿村有尸体,会动,快走,是因为……]
话没说完,笔尖一直停顿在纸页上,洇开了一大片墨迹,像是写字的人在茫然的沉思。
不过最后,笔记本的主人还是补上了一段话。
[我忘了。我忘了我到底忘了什么,我好像是想要记下来,或是告诉同伴们什么,不过同伴们一个个消失不见,我也忘了他们到哪里去了。村民告诉我,他们都受不了山中苦寒,所以走了。可是,我为什么没有印象?]
[我的记忆出现了问题。如果我现在还能确定什么,那就一定是这句话。
我忘记了很重要的事情,可我想不起来那是什么。]
赵真在看到最后一段话时,像是一盆凉水兜头泼了下来,将他浇得透心凉。
他忽然想起来,他好像……也忘记了很多东西。
第199章 晋江
在意识到自己的记忆可能也像是笔记本的主人那样,同样变得有异常的时候,赵真只觉得自己的胸膛里都仿佛有寒风呼啸穿过,吹得他整个人都冷到发僵。
他勉强将自己从狂浪惊骇的思绪中拽了回来,定了定神,就像是疯了一样立刻往回翻笔记本,越过每一页正常的叙述,只去看那些笔迹凌乱而力透纸背的记叙。
赵真意识到,如果真的如笔记本的主人所自述的,他遗忘了所有不对劲的记忆,那么那些话说到一半就被翻页的记叙,才是那个人真正想要记下来的东西。
这也就意味着,他能够从那些疯狂凌乱的记叙中,拼凑出那个人忘记的到底是什么!
就着手电筒冷白刺眼的光,赵真用冻得僵硬的手指一页页翻过去,小声自言自语的重复着那些残缺不全的语句。
记述的人当时应该思维已经混乱,记下来的东西也颠三倒四,让赵真颇废了一些功夫,才辨认出那些乱成一团的线条到底是什么字,捋顺了隐藏在那些凌乱字句下的真相。
徒步队进入了长寿村前两天,一切都还是正常的,他们在这个世外桃源一样的村子悠闲的享受着阳光,清风,还有漂亮的山水。
但是某一天,一位队员在打水时,竟然看到了沉在河底的尸体。
——那正是队里的其他队员!
尸体的眼睛大睁,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眼睛赤红不似正常人,直直的看向河水外面的世界,像是压抑着满心的怨恨。
队员被吓得大叫,踉跄跑回小木楼,找到了笔记本的主人,也就是当时徒步队的队长,想要说这件事。
但是话才说到一半,队员就忘了自己想要说什么。
他站在队长面前,满脸迷茫。
队长觉得奇怪,但也没有当回事,只是在例行的记录时,想要把这件事记录下来。
但是却只写了几句话,就再也没有后续。
——队长也忘记了这件事。
然后,他们就像是根本意识不到队里缺了一个人一样,继续悠闲的生活。
可是,队长发现,自己的房间里经常会被水淋湿。
他觉得奇怪,于是某一天早上,他没有离开,而是躲进了衣柜里,想要看看房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结果他就看到,一位早已经被他遗忘的队员,竟然推开了门,带着浑身的尸臭,四肢僵硬的走进了房间。
水从尸体身上滴落下来,沾湿了房间里的家具和布料,而那队员已经开始浮肿,腐肉和松垮的皮肤一起坠在身上,要落不落,随着他的行走而摇晃。
队长在看到队员的脸时,终于想起了这个人。
对啊!他是我的朋友,我队里的人,为什么他消失了这么久我却没有发现?为什么他现在是这副模样?到底发生了什么!
队长胆战心惊,又是关切又是害怕。
结果就是这一着急,他在衣柜里弄出了声响。
腐烂的尸体听到了声音,慢慢转回头,看向衣柜,摇摇晃晃的走了过来。
队长差点被尸体的腐臭味熏昏过去,距离近到他能够清晰的看到昔日朋友身上被泡得浮肿的肉块,而他的心跳也已经提到了最高。
但接下来的事情,队长忘记了,也没有在笔记本上写明。
不过,虽然队长忘记了这件事,但大脑却帮他记住了当时的恐惧。
因此,他开始用审视的目光看待长寿村。
也因此,他发现了很多奇怪之处。
比如,村里没有年轻人和孩子,一个都没有。
虽然村里的老人说,年轻的孩子们都出去打工了所以才不在村里,可是队长在村里呆了许久,却根本没有在村里发现过任何年轻人的用品,也没有相对应的小木楼和房间。
比如,村里的菊花仿佛无时不刻不在盛开。
队长在进山的时候,在民宿遇到了其他要出山打点好事情然后回来隐居的人,他们都说村里的菊花开了两三个月,而队长又在村里待了几个月,却从来没有见过菊花枯萎。
仿佛一年四季,菊花常开不败。
比如,村里虽然家家户户有水井,却早已经荒废不用,而是饮用河水。
河水每逢有阳光的时候,就会清澈见底,甘甜清冽得没有一丝杂质。可一旦到了太阳落山之后,河水就会变成血水。
队长也曾问过村民这是怎么回事,村民却给了他一个奇怪的答案“反正你也记不住,就当是上游死了动物吧”。
……
种种奇诡之处,开始让队长感到害怕了。
他想要离开村子,却没有想到,每每当他刚提起这个念头,转眼就会遗忘。
队长在笔记本上划下了正字,每一次当他还能记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东西,就在本子上划下一道,最后,积攒了上百次。
而队长也终于想起来,他之前忘记的是什么。
——他忘记了村子里的异常,更忘记了自己在忘记这件事。
无论队长如何拼命的想要记住,但那些记忆都转瞬即逝,连让他完整书写下来的机会都没有。
即便队长试图想要将这些事情记录在笔记本上,但他永远无法记下来一件事,总是写了几个字,就会忘记自己本来在想的是什么。
到最后,队长被自己记忆缺失的无力感,和村里越发显现的异常,逼得精神几乎崩溃。
人在绝境之中,依旧可以凭借着自己的意志力找寻生机。
但,如果意志力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呢?
如果连你的大脑都背叛了你,你的眼睛看不到本来应该看到的东西,你的耳朵听不到最真实的声音,就连可以作为证据的记忆也全部缺失。
当你想要做些什么,环顾四周,却只剩下茫然。
那——
你要如何走出绝境?
你唯一能依靠的你自己,都背叛了你……
笔记越是向后,字迹就越是潦草和混乱,连思维都逐渐变得浑噩,措辞越发疯狂。
如果不是笔记最前面的几页表明了主人的身份,赵真几乎要以为,自己在看的是一个精神病人的笔记本。
赵真每翻过一页,都会觉得触目惊心。
很多事情并没有被笔记本的主人成功记录下来,而是赵真在结合了前后几页的记叙之后,还有页面上残留的一些笔尖划过的笔画,最后艰难推断出来的。
赵真觉得自己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了起来。
笔记本的主人即便记录了这些,但他从来没有想起来过,自己曾经将脑海中的东西记录下来。
就像是因为笔记里那些绝望的字字句句,会让队长产生不快乐的情绪,于是有一双无形的手,将这些记忆尽数抹除,从根源上防止了队长不快乐的可能。
也正因为队长的遗忘,所以他才会在想起来自己要写笔记时,从容的翻开下一页,以一副岁月无恙的模样,从容写下那些对长寿村的称赞。
可是,翻开到下一页,队长的挣扎却还在继续。
就像是课上困到无法再管控大脑的学生,却依旧想要努力睁开眼睛,跟着老师记录下知识点。
但是,大脑和神智已经无法支撑他做出这样的举动,便只能依靠着最后一个执念,强撑着写下一团凌乱的笔画。
字与字想重叠,句子之间失去逻辑,叙述变得艰难,大脑背叛了意志。
赵真光是看着那些笔画和一团团笔尖洇开的墨迹,都仿佛能置身处地的感受到队长的绝望和无助。
当他最后翻遍了整本笔记后,愣愣的坐在沙发上,一时没能缓过来神来。
当年队长的情绪,仿佛穿越过时光,狠狠攥住了赵真的心脏,让他也跟着一同体会到了那样无力的绝望。
要……要把笔记给燕哥看,长寿村,长寿村有问题啊!
不能留。
赵真的脑海,被这个念头彻底占据。
他站起身时,差点腿一软直接跪在地上,还是手掌扶住了旁边的柜子,才免去了摔倒在地的结果。
不知道已经坐了多久,失去参照物的黑暗中难以计时,赵真已经坐得连腿都是麻的。
他扶着柜子颤巍巍的站直了软麻的腿脚,目光不经意扫过柜子的时候,忽然联想起笔记本里记录的事情。
队长的记录到他躲进柜子,即将要被发现的时候,就戛然而止。
赵真无法推断出后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现在,当赵真看着柜子的时候,后知后觉的想起,既然他是在这个房间里找到的笔记本,那就说明当年那位队长,也是这个房间。
……而队长藏身以逃避腐尸队员的地方,就是这个柜子。
赵真扶着柜子的手,顿时僵住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心理作祟,他忽然觉得,有股阴冷的气息,从自己手掌下的柜门后面传来。
赵真吞了吞口水,死死的盯着衣柜半天,终于有勇气伸出手,去打开衣柜门查看个究竟。
平日里娱乐圈提起赵真,都会觉得他不仅是个敬业的演员,还是个有担当有勇气的男人,很多导演说起赵真的吃苦精神,都要忍不住竖起个大拇指。
但是此时,赵真却觉得自己连心脏都在剧烈颤抖,血管里的血液疯狂流动,心跳声如擂鼓响彻耳边。
短短几十厘米的距离,对赵真而言,却漫长如已经经过了数年。
他伸出去的手指颤抖着抓住了柜门的把手,尝试了几次却都想要就这么退缩。
赵真一咬牙,终于猛地用力将柜门迅速拉开。
“吱嘎!”
因为潮湿的天气而造就生了锈的门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手电筒的光照亮了柜子里的景象。
早就落满了灰尘的衣柜里,一滩水迹落下来,顺着打开的柜门缺口流淌了下来,轻微的“滴答”声回响在黑暗死寂的空间。
赵真颤抖着慢慢抬起头,目光沿着水迹,从下到上的看去。
然后,他就与一张狰狞浮肿的脸相对视。
那尸体身上还残留着荧光色的布料,看起来像是登山装备的一种。
但是因为泡发而肿胀的尸身,早已经将衣服撑裂了来开,腐肉像是被切开的鱼肉,一片片挂在死尸的身上,要落不落。
而惨白的皮肤早就已经从血肉上剥离了下来,在手电筒下几乎透明,甚至能够看到皮肤下面腐烂的肉块和青黑色的筋条。
——衣柜里竟然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藏着一具死状可怖的尸体。
细细密密的凉意沿着赵真的脊背,向上攀升。
他不由得想,工作人员在房间里睡觉的时候,整理物品的时候,干活的时候,是否这具尸体都在透过衣柜的门,在无声的用已经涣散浑浊的眼珠,盯着房间里的人?
即便工作人员察觉不对劲回身看去,也无法发现异常,只能嘀咕一声就疑惑的摸了摸头,重新转身干活。
而在赵真他进入房间后,无论是他搬动昏迷的工作人员,还是全神贯注的看着笔记时,这尸体……都在用毫无温度的空洞眼珠,在暗处注视着他。
在反应过来这件事之后,赵真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下意识松开扶着柜门的手,踉跄后退,想要拉开与衣柜里尸体的距离。
毕竟笔记里写着,那个队员是在死亡之后自行走进了房间。
这也就意味着,他面前的这具尸体……
也可能会,诈尸!
就在赵真产生了这样的想法的下一刻,那具佝偻着腰背被硬塞在狭小衣柜中的尸体,竟然缓缓抬起了头,用高度腐败的脸正对向赵真。
它被塞进衣柜里的姿势很是奇怪,已经突破了正常人骨骼能够弯曲的极限。
就好像这是一团完全没有了骨头的软肉一样。
而现在,它正一点一点的将自己从衣柜里挪出来,迟缓但是坚定的朝向赵真的方向走去,
赵真感觉连自己的小腿肚都在发抖,他立刻转身,想要往房间外跑。
但他的目光却瞥到了昏迷不醒的工作人员们,原本奔跑的姿势立刻僵住了。
他走了,那谁来保护这几个人?
他还能跑还有自己的意识,但这几个人,可是完全失去了自保能力,甚至可能他前脚刚离开,后脚这几个人就会死在那尸体手中。
赵真一咬牙,就重新转身,想要冲过去将那几个人搬走。
但就在这时,被赵真绑在椅子上的工作人员,却幽幽转醒。
一双赤红色的眼珠,在手电筒的光亮下反射着诡异的光。
赵真瞳孔紧缩。
……
白霜在回到房间之后就锁了门。
原本她是和几个女工作人员一间房的,但是断电的时候,几个工作人员都正好不在房间里,而是要么在一楼,要么在其他地方,都在忙着手上的工作。
所以,白霜就一个人被留在了房间里。
她坐在床上却肌肉紧绷,半点不敢放松,眼神频频的往房门处看去,忐忑不安的等待着。
等燕时洵回来保护他们,或是,等待危险最终的来临。
白霜觉得此刻的自己,就像是站在一把悬在半空的剑下面。
她不知道那把剑什么时候会掉下来带来死亡,也不知道那把剑会不会掉下来。
等待死亡的过程,比死亡更加煎熬。
但等着等着,一股困意向白霜袭来。
似乎是因为寒冷和紧张耗费了她大量的精力和体力,而黑暗中没有变化的场景,感知不到流速的时间,都在麻痹着白霜的神经,让她逐渐失去了专注力,因为黑暗的环境而生理性的变得困倦。
她的身体本能在告诉她,天已经黑了,到了要睡觉的时间了。
不行。
白霜晃了晃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她还不能睡,她要等着,等着……等着什么来着?
白霜的眼中划过一丝迷茫。
她觉得自己好像在等待着什么,但只是困意侵袭的那一下,她忽然就记不起来自己到底要等什么了。
甚至当她努力回溯之前的事情,也觉得大脑浑噩空白,根本无法回想起之前的记忆。
就像是大脑先她一步睡了过去。
白霜努力的想要睁开眼睛,但是身体却在本能的想要追寻温暖和床铺,床铺此时在她看来,忽然变得极具吸引力。
挣扎了片刻后,大脑几乎凝固住无法运转的白霜,最终还是抵不过对温暖和睡眠的渴望,将自己裹进被子里。
在落进不算柔软的床铺间时,白霜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喟叹,疲惫了一天的肌肉终于能够得到放松。
翻山跨河带来的身体上的疲惫,还有一直紧绷着神经带来的心理性疲惫的双重作用下,原本想着只稍稍睡五分钟的白霜,很快就沉入了梦乡。
她面色安详,眉眼舒展,像是在疲惫后的睡眠,就是世界上最顶级的幸福。
但就在白霜睡过去的几分钟之后,床板下面,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像是皮肉从身躯上脱离,半坠着一摇一晃,在爬行的时候,拍击着地面,发出细微的声音。
床板也被从下面不规律的撞响,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床下面隐匿。
但是睡得正香的白霜已经失去了对身边事物的感知,依旧脸上带着幸福的笑意,沉沉睡着。
微弱的光亮下,一只肿胀惨白的手掌,突然从床底下伸出来。
那东西扣住床板,一点一点笨拙迟缓的将自己“肥胖”的身躯,从床底下拉出来。
然后它就站在床边,低着头,用赤红的眼珠注视着睡得正香的白霜。
腐臭的味道在房间里弥漫开来,带着水汽的潮湿闷臭的味道。
白霜皱了皱眉,在睡梦中忽然有种被怪物盯上了的不安感,扭了扭身体。
原本一片黑甜的梦乡中,忽然闯进来了一具尸体,那东西浑身腐烂,甚至还有蛆虫在裸露的血肉里翻滚,面目全非的脸辨认不出原本的长相。
正沉浸在幸福和安心的舒适感的白霜只觉得心脏怦怦跳,她想要转身拔腿就跑,但是睡梦中,她的双腿却完全不听使唤,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东西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白霜急得几乎想要哭出来,她拼命的告诉自己,这是梦这绝对是梦!只要醒来就不用再面对了。
快醒过来,醒过来!!
白霜猛然睁开了眼睛,惊魂未定的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即便房间里温度不高,但额前依旧有细密的汗珠渗出来。
好半天,白霜才从刚刚的惊吓里回神。
她苦笑一声,觉得自己怕不是睡觉前胡思乱想,才会做梦梦到那么恐怖的怪物。
这么想着,白霜漫不经心的抬起头,目光没有目的的四处看着。
房间里没有光亮,一切都被黑暗吞没,分不出什么是什么。
但在看到自己身边的黑暗时,白霜的目光忽然顿了顿。
她怎么觉得……自己旁边这片黑暗,和其他地方不太一样?
其他地方的黑暗都是平坦的,没有起伏的。
却唯独自己身边这一小块地方,却好像是有了起伏感一样。
如果再仔细看看……
白霜原本眯着眼凑近了想要看清楚的动作,猛然顿住。
好像是个人形!
她心中一惊,原本的迷蒙睡意也荡然无存,后背冷汗津津。
像是卡顿的机器人一样,白霜一点一点的抬起头,又是害怕又是想要得个痛快,想要看清自己旁边的到底是个什么。
然而,白霜却对上了一双赤红色的眼珠。
“啪嗒!”
一块腐肉从上面掉了下来。
正好砸在了白霜的手掌上。
黏腻阴冷的触感立刻从手掌上,一路传到了白霜的大脑中。
她整个人都仿佛僵硬成了一块石头。
白霜动了动嘴巴,却连舌头都僵直了一样,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本能的惊叫声都被卡在了喉咙中,卡得她喉咙生疼,一下子连眼泪都从眼角浸了出来。
而那腐尸,却已经缓慢的伸出了气球一样肿胀惨白的手掌,向她的头顶伸过来。
白霜的脑海中拼命的对自己的四肢下命令,心中疯狂喊着动起来啊!给我动起来啊!!!
就在她眼睁睁的看着那手掌很快就会落在自己的脸上,甚至连腐臭和水汽的味道也近在咫尺时,她终于在挣扎中夺回了自己身体的主控权,一把掀开了被子,连滚带爬的往后退,拼了命的想要拉开与那东西的距离。
“滚!!滚啊!!燕哥啊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在小楼中响起。
……
燕时洵在离开小木楼之后,就立刻直奔向之前那位接待节目组的老爷爷的家中。
在天黑前去找向导时,他已经听向导说过,向导自己在村里没有房子,每次来都会借住在那位老人的家中。
但是燕时洵刚走了没几步,忽然听到了从隔壁小木楼里传出来的细微声响。
就像是绳子与木头相摩擦所产生的“吱嘎……吱嘎”的声音。
不,更准确的描述是,坠着重物的绳子在与木头摩擦。
就好像……什么吊在房梁上的东西,在随风慢慢摆动。
燕时洵顿住了脚步,目光沉沉的转身看向隔壁的小楼。
在他的记忆中,似乎有一段浅淡到几乎消失的印象,在说让他去重新查看隔壁的小屋。
隔壁,隔壁有什么?
记忆中只有一团混乱斑斓的色彩,还有抽象到几乎看不出原型的线条,白的,黄的,间杂其中,温暖和诡异的记忆交织存在。
所有截然相反的印象,都在燕时洵的脑海中,熬成一锅无法被辨认出原状的浆糊,让他分不清什么是什么。
燕时洵咬了咬牙,攥紧了拳头想要让自己努力回想。
但是他的指腹,却忽然触碰到一道半弯形的印记。
指甲按出来的痕迹,并且从这个方向和弧度来看,是自己在手掌心里扣出来的。
燕时洵愣了一下,他本来还在疑惑,自己明明不是会生闷气靠着自残来克制的脾气,怎么会有这么一个指甲痕。
但是就在他向记忆更深处探索的时候,却像是忽然打开了一扇原本被外力关闭的门,被封锁其中的记忆猛然喷薄而出。
他记起来了。
之所以对隔壁小木楼抱着奇特的警惕感,是因为他在下午的时候,在小木楼里遇到了一位与村民们都截然不同的老婆婆。
她下半身残疾,却有着真心的慈爱与关心,还告诉他,“活着就好”。
可是当他察觉异常,再想回小木楼找那位老婆婆的时候,却发现对方像是出了门一样,并不在家中。
什么样的人会说出“活着就好”这样的话?
经历过生死之间挣扎的人,或是,已经死亡了的人。
燕时洵定了定神,脚下的方向调转,直接走向隔壁老婆婆的小木楼。
他在篱笆外面站住脚步,观察了片刻。
没有光亮,没有人声。
除了“吱嘎吱嘎”的噪音以外,没有任何声音从房间里传出来。
只有一片空荡荡的死寂。
这一次,燕时洵没有敲响大门,而是直接手扣住篱笆一撑,就跃进了院子里。
他像是敏捷而充满力量感的大型猫科动物,顶级的狩猎者在靠近猎物时,肉垫落在地面上,连一点声音都不会发出。
燕时洵轻轻推开了小木楼的房门,走进了已经来过两次却无功而返的地方。
刚一推开门,他就猛然对上一双脚。
燕时洵瞳孔一缩,立刻顺着与他视线平齐的那双脚向上看去。
下午见面时还安稳活着的老婆婆,此时就从上方俯视着他。
绳子死死的拴在她的脖子上,打了死结的绳扣让她没有逃脱的可能。
似乎是因为窒息,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充溢鲜血,整个眼球几乎都要从眼眶中脱离。
但即便如此,老婆婆的面容却依旧残留着慈祥平和,并没有因为被吊死而吐出舌头,也没有变成狰狞的死相。
就好像,即便到死亡,她都良善的不愿吓到其他人。
燕时洵仰头与已经死亡的老婆婆对视,不敢相信下午时还慈祥的劝他“活着就好”的老婆婆,竟然只是隔了几个小时,原本鲜活的生命就已经成了僵硬的尸体。
甚至,燕时洵在想,会不会在他第二次来到小楼的时候,老婆婆就已经死亡?
在门口仰头默立半晌,燕时洵才收回了视线,重新迈开了脚步。
他走上前去,丝毫没有因为老婆婆已经死亡而有所嫌弃或畏惧,而是一抬手抱住了老婆婆的双腿,将她从悬挂着的绳索中抱了下来,随即温柔的将已经僵硬的尸身放在了沙发上。
燕时洵拽过一旁的沙发毯,最后看了眼老婆婆即便死亡也依旧慈祥的面容,无声的叹息了一声,然后,将毯子披在了老婆婆身上。
即便他下午在老婆婆这里,并没有吃那一顿饭,但是老婆婆对他关心的这一份情,他领。
不随意与人结下因果的驱鬼者,也有自己心中的柔软,愿意主动结下原本不必由他来担的因果。
燕时洵垂眸,低声而迅速的念起了往生咒。
如果你没有罪孽的话……那就去前往投胎吧。
无论你这一生都做过什么,地府自会审判你的罪孽,衡量你的功过。
你若是纯粹的魂魄,那自然会前往你的下一世。
燕时洵在沙发前站立了几秒钟,当他重新抬起眼眸时,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镇定与锐利。
既然知道内情的老婆婆已经死亡,那这里对他而言,就只剩下了花园里那些菊花和枯井,还有些值得探索的意义。
但就在燕时洵刚要迈开长腿离开小木楼时,他的耳朵却忽然动了动,敏锐的听到了从楼上传来的声音。
像是动物临死前最后的呼嗬,粗重的呼吸每一口都带着血沫的模糊感,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间,没有办法说出来。
而每一寸的前进,都是用尽了浑身力气的艰难爬行,轻微到几乎无法引起他人注意力的声音,就是一个生命在死亡前,能留在世界上全部的东西。
燕时洵果断转身上楼。
然后他看到,他原本想要村中老人家找寻的向导,竟然就倒在老婆婆家的木质楼梯上。
向导的喉咙被锋利的刀片隔开,源源不断的鲜血从伤口喷涌出来,顺着楼梯向下流淌,汇聚成了蜿蜒的血河。
不管向导如何努力的用两只手拼命捂住脖子上的刀伤,但也只是徒劳。
他大头朝下的仰倒在楼梯上,已经僵硬到几乎无法转动的眼珠,却第一眼就捕捉到了燕时洵的身影。
向导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向燕时洵说什么,但是一开口却只有“嗬嗬”的声音,血沫充斥着他的口腔,血液顺着嘴角向下,流淌了满脸。
向导看向燕时洵的眼神带着无助的绝望,再也没有之前在村民家中相遇时莫名的傲慢。
他似乎在向燕时洵求助,可却连一句话都无法完整说出来。
燕时洵甚至不需要思考,就立刻冲到向导身边蹲下,修长的手臂一把捞起向导的头,另一边修长的手指并指做剑,迅速从向导的伤口上抹过。
而他唇瓣开合,止血咒迅速吐露在空气中。
“……三声喝断长流水,止住经脉血不留。”
向导脖子上伤口的出血量应声而止。
但是,向导的情况却并没有好转。
他的脸色比原本更加迅速的灰败起来,转瞬间就失去了所有血色,额间青黑像是将死之人。
向导将燕时洵的举止尽收眼底。
他艰难的扯开嘴角,苦笑了一声,原本捂住脖子伤口的手抬起,拉住了燕时洵的袖子。
“没用的。”
向导的声音沙哑虚弱,仿佛风一吹就熄灭的烛火:“他把我献给了神,我注定要死在今晚,不管你做什么,都一样。”
他惨然一笑,原本憨厚的脸显露出绝望的无力与渺小。
“人……怎么和神斗。”
“是神给了生命,现在,神要收回去了,我阻止不了,不能……”
向导死死的抓着燕时洵的袖子,眼瞳却在逐渐涣散。
燕时洵意识到向导一定知道些长寿村的秘密,立刻抓住向导,急促问道:“长寿村!长寿村究竟怎么回事?这里是有鬼怪作祟吗?”
向导艰难的仰头看向燕时洵。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①
向导原本并不想要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诉山外的人,他甚至是带着一种恶意的快感,想要看着愚蠢的山外人一个个跳进地狱,而他高高在上的俯视着他们临死前的挣扎。
可是他没有想到,竟然有一天,他和那些被献祭的人,会沦落到同一地步。
向导以为自己是村中一员,却没料到,在村人眼中,他同样是山外人,是不值得一提的生命。
下午在老人家中发过脾气之后,向导就气呼呼的走了,准备去其他村民家中借宿。
但老人却好脾气的找到他,告诉他“小菊死了,你去处理她的尸体,像往常一样”,并且,老人还笑呵呵的向他道歉,说了不少好话。
向导的自尊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也高兴的应了下来,就在天黑之后,摸来了老婆婆的家中。
却没想到,等待他的,是充斥着整栋小木楼的腐尸。
不敌的向导最终还是败在了那些腐尸手中,感受着血液一点点从身体里流逝,连同着身为人的温度也一起消失。
他绝望的仰躺在楼梯上,忽然觉得自己一直以来追求的,好像都只是个笑话。
什么最完满的人生,什么永远不会痛苦的生命……哈,哈哈!
其实在那些人眼里,自己和其他那些外乡人,没什么两样。
都只是献祭用的肉猪而已。
只可惜……他明白得太晚了。
什么都已经来不及了。
就在向导觉得自己将要迎来死亡的时候,却没想到自己最不喜欢的燕时洵,竟然出现在了自己的视野中,并且还一副想要救他的架势。
向导觉得可笑,觉得燕时洵伪善,可是却依旧折服于这份被关怀的温暖。
所以,他抓着燕时洵的袖子,拼尽了全身力气,从喉咙的血沫中,艰难挤出音节:“离开……长寿村。”
“河水,上游,菊花,献祭神明……”
向导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一个音节已经变作了气音,刚一出口就消散在了空气中。
而他拽着燕时洵袖口的手,也随之滑落,摔在楼梯上。
燕时洵的面容上一瞬间闪过错愕,随即陷入了沉思。
向导临死前最后的话语,显然是在真心实意的想要提醒他什么。
河水的上游……
燕时洵轻轻放下向导的尸体,随手扯过一旁的窗帘,利落抖开,窗帘在空气中翻飞,随即落在向导身上,将尸身裹住。
给了向导最后一份尊严。
燕时洵没有再留给小楼一个眼神,迈开长腿从小楼走了出去。
向导所言如果是真实的,那他就势必要去河水上游看一看,那里究竟有什么。
如果长寿村的异常来源于上游,想要根除,就必定要走这一趟。
燕时洵眸光阴沉,心中已经有了决定。
他站在小楼门口,目光沉沉的看向黑暗。
但院子里,白色黄色相间的菊花,依旧在妖异的舒展着花瓣,随风轻轻摆动。
相似的环境激起了燕时洵原本已经被遗忘到浅淡的记忆,身处小木楼时,他重新记起了之前拼命记住的诡异之处,所有的疑点重新从记忆中浮现。
为什么无论村里什么地方,都能看到菊花?甚至在向导死之前,都会最后提示一句菊花?
这到底有什么异常之处?
燕时洵眉头紧皱。
他慢慢记起,之前在离开小楼的时候,自己曾将菊花瓣拿走。
而那瓣菊花……现在应该在他的口袋里。
燕时洵忽然想起了被自己遗忘的事情,他随手揣进了口袋里,指腹却碰到了微凉柔软的东西。
是那片菊花花瓣。
那一瞬间,燕时洵忽然觉得,自己眼前的整个世界,都重新变得清明了起来。
就像是原本阻碍在自己与世界之间的磨砂玻璃被撤掉,于是原本模糊不清的景色变得清晰,只剩下滋滋啦啦白噪音的耳朵开始能够接收正常的声音。
整个虚假的世界,重新变得真实。
一切都豁然开朗。
从进山开始就笼罩着燕时洵的那层薄纱,被猛烈撕去,原本世界的面目在他面前呈现,就连神智都变得明朗了起来。
燕时洵能够感觉到,自己原本迟钝而容易遗忘的思维,就像是上了润滑油的齿轮,终于能够重新运转。
于是,眼前的一切真相都变得触手可及,原本遗忘的记忆重新回到脑海中。
所有被忽略掉的疑点,在他快速运转的思维中,被拼凑出完整的模样。
燕时洵揣在口袋里的手指捻着菊花花瓣,而他的唇边,勾起了一丝笑意。
河水上游,还有向导提到的祭祀……
第200章 晋江
官方负责人在节目组出发前,随口问了在自己身边的马道长一句,问节目组这次的目的地怎么样。
马道长还在忙着阴路和滨大的事情,听到问题也没有细想,直接脱口而出,告诉官方负责人,之前自己算过一次,节目组那个时候去长寿村没有问题,这次就不知道了,张导演没有找他。
不过马道长也没在意,只留下一句“张导演应该是找了其他道长算过了吧,看张导演最近心情都不错,应该是没什么问题吧?”,就又被人急匆匆的叫走,忙得脚不沾地。
在走之前,马道长想了想,又向官方负责人道:“还是和张导演问问吧,最近海云观各位道长伤的伤,养病的养病,我忙得已经好久没回观里了,也不清楚具体情况。”
官方负责人应了下来。
不过,他也同样忙得脚不沾地,往往是这个电话还没有挂断,另外一个电话就打了进来,连着好几天连轴转,连睡觉都是开会的时候坐在椅子上囵囤睡一觉。
这件事也就被官方负责人忘记了。
毕竟长寿村是偏南地区官方推出来的实验性项目,在他看来也算是有了个兜底的保障,本能的觉得不应该有什么问题。
等他再想起来的时候,节目组已经进了山。
官方负责人在打电话的途中猛然想起这件事,赶紧向旁边人招了招手,拿过平板看了眼节目组的情况。
主屏镜头下,是一片悠闲轻松的旅游氛围,蓝天白云,碧水青山,看起来一派自在。
与前几期节目一触即发的危机感,形成鲜明的对比。
官方负责人满意的点了点头,心中也松了口气。
如果连和偏南地区官方的合作都出现问题,那他真的要同情张无病了。
哪里有这么倒霉的导演?走到哪哪撞鬼。
好在这一期节目,总算是顺利进行了下来,并且看起来也和寻常的旅游节目没什么区别,张无病开办节目的本意总算是实现了。
官方负责人都为张无病感到高兴。
他顺手给张无病拨了个电话,想要问问张无病出行前算卦的结果,但电话没有接通。
不过直播镜头扫过,张无病还在和旁边的工作人员说说笑笑着干活,看起来应该是没有听到电话,并没有危险。
于是官方负责人也就摇摇头笑了下,准备等稍后张无病忙完再给他打电话。
但是,不等官方负责人再次想起来这件事,特殊部门的人就已经给他打来了电话。
“负责关注直播的人说,现在所有镜头都是黑的,并且似乎出现了危险,从直播中听到了嘉宾的惨叫。”
工作人员担忧道:“可能是节目又出现了问题。”
几期节目拍下来,特殊部门也已经习惯了节目组经常会撞鬼的事情,这一次更是在观众们还在疑惑的时候,就先一步发现了问题,向官方负责人汇报。
官方负责人捂住隐隐作痛的胃,直接从会议中起身大步往外走,迅速从身边人手中接过平板。
果然,无论是主屏还是各个嘉宾的分屏,都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与官方负责人之前看到的悠闲怡然不一样,现在的镜头下,变得诡异而带着令人紧张的危机感。
嘉宾们手中的手电筒打出来的光来回晃着,小楼中忽明忽暗,让氛围更加紧张,连观众都开始慢慢发现了不对劲,心慌慌的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有观众关切的发着弹幕,想要向节目组询问是否平安。
[是停电了吗?有备用电源吗?大家都平安吗?]
[山里这么黑,一定要小心啊,很容易摔伤碰伤的。]
[导演组的人在吗?能给个回话吗?我看着有点害怕。]
[啊啊啊张导你别再晃手电筒了!我真的越看越害怕,像是在逃生一样。]
[赵真的分屏关了,有人知道为什么吗?]
[好几个嘉宾好像是要洗漱换衣服,所以才关了分屏。不过现在这种情况,我真的希望他们不要关啊!看不到他们的情况真的让我很慌。]
但是,本应该有导演组的人专门留意弹幕和评论,此时却一点回应都没有,就连乱晃的镜头下也没有看到他们的身影。
得不到回应的观众们只能悬着心,在屏幕前祈祷不会有事。
很多人手停不下来的一直在刷新着评论,想要看看有没有节目组的工作人员来回应。
但是每一次刷新,都是希望的落空,恐慌感一层层叠加。
[你们要是没有事就报个平安!这样我真的很害怕,都开始忍不住胡思乱想了呜呜呜。]
[我也……我已经在想他们是不是又遇到危险了,毕竟刚刚的求助声……]
[呸呸呸乌鸦嘴,不要说,病崽已经很可怜了,要是这次又出事……emmm病崽你上辈子是毁灭地球了吗?这什么鬼运气啊。]
观众们还在等待着节目组的回应,官方负责人却已经迅速拿到了特殊部门的分析报告。
在停电造成的黑暗中,很多嘉宾都慌了神,连带着他们的分屏镜头也跟着乱晃,在手电筒四处摇晃的照明下生生营造出了更加恐怖的氛围。
不过,也正因为此,所以镜头扫到了不少容易被人忽略的细节。
一直关注着节目的特殊部门,迅速联系了直播平台拿到了直播存留的视频文件,整个技术组出动,一帧一帧的反复慢回放,想要看清在被手电筒照亮的那片刻,小木楼里到底是什么情况。
然而,最终的发现却令技术组头皮发麻。
即便他们知道,自己现在身处在全都是人的办公室里,身后和身边坐着的都是自己熟悉的同事,头顶上的灯光明亮,空调的暖气开得很足。
但是他们莫名的就是觉得有一股冷气,顺着他们的脊背蔓延上来。
就好像,在他们看不到的视野死角里,也有什么东西静静的躲在那里,无声无息的用充满死气的赤红眼珠,死死的盯着他们……
最先发现了真实情况的技术组人员,不由得每隔几秒,就要疑神疑鬼的往自己身边和身后看,生怕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自己身后也站着死尸。
就连有人进出办公室,门一开一关,技术人员们都会因为从身后和脖子上飘过去的冷风都抖一抖,惊恐的往身后看。
官方负责人在电话里听技术组长的简报时,还纳闷到底是什么情况才把众人吓成这样,明明直播里看,嘉宾们的状态也都还好啊,似乎并没有被吓到。
这样的疑问直到官方负责人点开文件,才得到了解答。
——一具具肿胀惨白的腐尸,就静静的站在黑暗里,用赤红的眼珠盯着嘉宾们。
可嘉宾们却毫无觉察,哪怕就从那些腐尸前面走过,也像是看不到一样,面色没有丝毫改变。
虽然张无病手里摇晃不止的手电筒所营造出的逃难的紧张感,吓到了观众,让观众们纷纷埋怨张无病。
但是,这却让技术组人员看清了黑暗中的大部分角落。
在静止截图的每一帧里,都能看到被手电筒照亮的腐尸。
整具腐尸都已经被泡到肿胀,像是被吹了气的气球,整个鼓了起来,像是四五百斤的大胖子。
它们静静的站在房间没有人走过的角落里,站在落地灯后面,沙发后面……每一个无人注意到的角落中,都有它们骇人的身影。
而一双双赤红的眼珠反射着手电筒的光线,在黑暗中幽幽亮起,令人见之骇然。
就连官方负责人在第一眼猛地对上这样的画面时,手都不由得抖了抖,和旁边人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
足足有好几秒钟,他才回过神来。
“给海云观打电话!马道长在哪,宋道长呢!”
情急之下,官方负责人的声音都变了调,破了音的喊声让他显出了几分焦急:“海云观还有哪位道长能动!赶快!”
他立刻让身边人准备出发,前往长寿村。
整个特殊部门立刻行动了起来,救援队也迅速集结,所有人手立刻到位。
官方负责人大步流星的往外走,边走边翻看着手里的分析报告,却越看越心惊。
在几张截图中,明明安南原等人就从那些腐尸身边经过,甚至有几次,他们的目光已经扫到了那些腐尸身上,可却硬是没有看到它们的存在。
就像是在他们眼中……那些会引起他们不快乐的负面情绪的腐尸,根本不存在。
最令官方负责人感到恐慌的,是一张路星星的截图。
路星星似乎还是刚从浴室跑出来的状态,水顺着他的发梢向下滴,身上只囵囤裹着一件赵真的大衣,赤着脚站在地面上,一副狼狈的模样。
但他却像是在看着什么一样,眼神警惕的看向前面的角落。
可他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映出来。
路星星看起来就像是在寻找老鼠的哈士奇,看着凶狠不好惹,可眼睛里却全是迷茫空洞,根本不知道老鼠在哪。
但是从官方负责人手中的截图看,却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路星星看着的那个角落里,分明就站着一具腐尸!
路星星找对了方位,却根本没有看到他要找的东西。
官方负责人觉得自己的心都凉了。
他意识到,节目组的人……根本不知道腐尸就在他们身边。
可无论是电话还是弹幕,都无法联系上在山中的节目组,就像是他们把手机这个东西遗忘掉了一样。
这让官方负责人连想要提醒他们都做不到。
惶惶然的情绪让官方负责人的胃更加疼痛,他一手捂着胃,一边大跨步上了车,以最快速度赶往长寿村,同时也立刻联系上了偏南地区的人,语气严肃的向他们询问长寿村的情况。
一个有这么多腐尸的村子,为什么会成为合作拍摄宣传的项目!
但偏南地区的人在接到电话时,也丈二摸不着头脑。
“不对啊,我们之前去过很多次,主管旅游和宣传那边的人都去实地考察过,他们回来的时候,都异口同声的说长寿村是个好地方。”
电话那边的人奇怪道:“去过的人都说好,他们还说,连他们自己都想提前退休去长寿村定居呢。”
官方负责人觉得自己眼前的局势变得荒谬。
无论是去过长寿村的人,还是之前去过的人发出来的社交动态或博客照片,都无一不在表明着,长寿村是一个世外桃源一样的好地方。
可现在在直播的镜头下,危险就潜伏在黑暗之下。
这样的割裂感,让官方负责人一时分不清,到底什么是现实,什么是虚假。
或者……
是一直被掩藏的真相,终于被直播掀开了来。
在官方负责人迅速赶往长寿村的同时,马道长也接到了电话。
他忙得连口水都没喝上,在接通电话时脱口而出的声音直接破了音:“长寿村?不可能啊!”
马道长记得,张无病是来找他算过的,那时候的卦象表明一切都好,怎么会呢?
“后来是哪位道长帮张导演算的?结果如何?”
马道长赶紧拉住了身边经过的道长询问。
但那道长却茫然的摇了摇头:“没听说过啊。”
“滨大的事情,还有阴路异常遗留下来的事情,到现在都没有清理干净,加上道友们大多都受了伤,人手不足,所以海云观能动的人几乎都在外面了。”
那道长诚恳道:“就算张导演去了海云观,也没有人啊。”
“而且,也没听人说起张导演去了观中。”
那就是……没算过。
马道长愣愣的抬起头,目光忽然晕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