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晋江


    在意识到张无病此行长寿村,根本没有提前卜算过之后,马道长立刻联系了海云观监院,向他说明了情况。


    监院皱眉,从繁多的事务中抬起头来,向恰好在自己身边的王道长询问这件事。


    王道长愕然:“张导演?哦哦,燕师弟参加的那个节目是吗。”


    他摸了摸下巴,迟疑道:“好像……还真没见过。”


    说话间,王道长手中起势,迅速掐算起长寿村的情况来。


    但算着算着,王道长的表情越发严肃,最后脸色难看到极点。


    “长寿村……盛极必衰,寓意最好的名字,却反而暗藏着最大的危机。”


    王道长看向监院:“您刚刚说,长寿村在偏南地区?”


    “对于那里,我能最优先想到的,只有一件事……”


    王道长和监院对视,都看清了彼此眼中的惊涛骇浪。


    ——南溟山。


    这时,忽然有小道童急切的跑了进来,甚至因为太急没有看脚下,“咚!”的一声踢到了高高的门槛上,差点把他自己绊倒。


    监院皱了皱眉,移开视线看去,因为小道童的莽撞而有些严肃下了脸。


    却见小道童一手指着后面想要说话,几口粗气堪堪喘匀了气息就立刻喊道:“李道长,李道长出来了!”


    监院闻声愕然,随即腾地一下从椅子上起身,也顾不上王道长和小道童了,直接快步往老道长的房间走。


    老道长作为海云观现存辈分最高且实力最强的道长,对整个海云观都有着强大的影响力。


    每逢重要之事,众位打理观中杂事的高功道长和监院,必定会向老道长寻求意见。


    但是在从规山回来不久,老道长就频频入定,这次更是入定了将近一个月。


    监院想要向老道长询问阴路一事都没有机会,只能焦灼的等待。


    没有老道长最后下定论,总是让他有些不放心。


    因此,在听到小道童说李道长醒过来之后,监院就迫不及待的想要冲到李道长面前,优先级压过了所有事情。


    但监院还没迈进老道长的房间,还没见到人,就看到一只鞋“咻!”的被扔了出来。


    “你是怎么当师父的!路星星你到底是怎么教出来的,能不能有点师父的模样了!”


    老道长的咆哮声中气十足的从房间里传出来:“孽徒,孽徒啊!你给我滚去和路星星一起从头学起!”


    监院眼睁睁的看着,宋一道长颇有些狼狈的从老道长房间里被赶了出来。


    平日里严肃的宋一道长此时显得很是局促,在老道长追着他揍的间隙,还试图插话解释。


    但是老道长显然不准备给他这个机会,让宋一道长不得不狼狈的抬手抵挡,一副手忙脚乱的模样,甚至连胸前缠着的绷带都渗出了血迹,显然是之前在滨海大学受的伤,又重新崩裂了开来。


    “不是,师父,我……”


    宋一道长手足无措的想要张口。


    老道长顺手就把手边的桃木剑砸了过去:“受了伤就回去养伤!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还凑到我面前,是想要演苦肉计吗!”


    在外人面前不怒自威,气场十足的宋一道长,此时却被他师父撵得满院子跑,一点没有了在外面的气势。


    看得监院心生感慨。


    这一脉真是……从李道长一直到路星星,连带着燕道友都脾气不怎么好。


    也就是中间有个宋一道长,算得上是一丝不苟的严肃性格,却还是被两头暴脾气夹在中间,屡屡破功。


    但却也正是这一脉,个顶个的天资过人。


    就连最不靠谱的路星星,都在从滨海大学回来后稍微收了收心,开始愿意沉下心真正的跟着功课师叔学习经籍了。


    这一学,就是一日千里。


    简直就像是班里最聪明的那个学生,平日里仗着天资胡闹,也还能保持个平均分。


    但当他真正想要认真的时候,那份平时被埋没在吊儿郎当的笑嘻嘻之下的天赋,才算是展现了出来。


    而李道长最喜欢也是最小的师弟,乘云居士,更是不世出的天资。


    就连乘云居士的徒弟燕时洵,都是难得一见的恶鬼入骨相——更是迄今为止,唯一成功活了下来的恶鬼入骨相。


    稍微一捋顺思维,监院忽然在感慨之余,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


    难道,只有这样的暴脾气才能更好的触摸大道,在修行一途上更进一步吗?


    监院摸着下巴沉思。


    宋一道长在看到监院的时候,还特意停了下来,向监院行礼致意。


    因为在滨海大学的时候,宋一道长是所有前往的道长中伤势最重的一个,他自己甚至都没想过自己能活着回来,已经做好了用性命守护滨大学子的打算。


    如果不是燕时洵力挽狂澜,宋一道长已经以身殉道,埋骨滨海。


    但即便活着回来,宋一道长也在床上躺了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动,还是最近伤势好转,才揪着路星星教训。


    ——却没想到,即便如此,老道长入定结束之后,还是揪了他回来,因为路星星的事情连带着把他也骂上了。


    宋一道长原本匆忙出门而披在肩上的道袍,早就滑落了下来又被老道长扔了出来,被他抓在手中,也来不及披上。


    他的发髻还带着些许凌乱,衣衫也因为老道长追着他揍而有些散开来,包裹在胸膛前的绷带透出点点血迹,连带着雪白的中衣都沾上了些许,形象颇有些狼狈。


    监院忍俊不住,朝宋一道长摆了摆手:“宋道长赶紧回去继续静养,冬日风冷,别你伤口再恶化。”


    老道长听到监院的声音,哼了一声,让他进了来。


    “李道长,在您入定期间发生了不少事情,阴路……”


    监院朝老道长一躬身,就要急切的说出自己最担忧的事情。


    却被老道长一摆手制止了。


    “我问你,南溟山是怎么回事?”


    老道长神情严肃,已经灰白的眉毛紧紧皱成一团:“我在入定之时,得见一丝天意,直指向南溟山。”


    从很多年前,老道长窥得天机却濒死开始,他就已经意识到了大道将倾,天地将乱。


    他从那个时候,就已经时刻做好了以身殉道的准备。


    老道长看得很清楚,在他幼年时经常能见到的师父师叔请神借力的场景,随着他长大甚至衰老,已经越发的少见。


    就算是国内最出名的几间道观,也很少听说谁成功的请神。


    平日里的符咒所能借来的,只有一丝神力而已。


    并且还不是所有道士都能成功。


    不仅如此,就连出马仙堂口都传出来了话,说是不见神。


    这让老道长开始怀疑,是否是天下神明皆已经殒身。


    逐渐失控的阴路,就是这个猜测最好的证明。


    而这次入定,老道长的魂魄环游太虚,隐隐看到了前所未见的景象。


    ——南溟山,生机盎然,远胜人间。


    可是就在南溟山的生机达到顶峰之后,大道却开始加快了崩塌的速度。


    人间恶鬼横行,哀哭不止,因鬼怪而亡的人数在短短数月内激增不止,令勉强恢复了秩序的地府重新变得忙碌。


    可大量的新丧鬼魂统统挤在还没有完全修复,尚且脆弱的地府内,很快就让地府本来就勉强维系的运转出了问题。


    地府崩塌,亡魂无处可归,恶鬼出逃人间。


    死亡遍野,尸骸浮江。


    整条贯穿南溟山上下的河水中,到处都漂浮着不肯瞑目的死尸。


    与之鲜明对照的,却是南溟山冲天的生机。


    像是一半地狱,一半桃花源。


    诡异得令人脊背发凉。


    只是寥寥几幅景象,就几乎耗尽了老道长的生机,也让他的魂魄差一点就没能回到身躯内。


    睁开眼时,老道长明显感受到了身体的虚弱,像是下一秒就会油尽灯枯。


    而在老道长将自己所看到的东西,言简意赅的告知监院的时候,监院眼睁睁的看着老道长原本乌黑如中年人的头发一点点开始变白,红润饱满的脸颊迅速干瘪下去,皱纹层层堆叠。


    老道长的声音也越发沙哑,有血沫从喉咙间涌上来,又被他勉强吞咽下去。


    却依旧染红了牙齿。


    监院惊骇,几乎神魂俱裂。


    他一把扑上去,直接按住老道长就将他往旁边的椅子上带,大声阻止了老道长继续说下去的趋势。


    “李道长!别说了,可以了!”


    监院目眦欲裂,心脏和手抖得停不下来。


    这就是……这就是窥见天机的后果啊!


    凡人之躯,怎能承受天地大道?


    可偏偏就是凡人之躯,却顶起了将要塌陷的天地,牢牢的将普通民众护在安全之地。


    哪怕消耗尽自己的生命,也想要保护生命。


    这是他的道。


    监院看得心惊肉跳,从未如此近距离的感受到天地不仁之下的公正和残酷。


    直到老道长不再说话,衰老的趋势也渐渐停止了下来,监院的心脏仍旧砰砰跳个不停。


    老道长静静的注视着身前的监院。


    即便是被外界一致敬重的监院,在他看来,也不过是个还年轻的孩子,是海云观的传承者。


    而看着监院表现出来的关切,老道长忽然有些想笑。


    海云观的后代子弟,无一辜负海云观之名……


    就算他身死于此又如何?有更多的子弟会接过他没有做完的事情,继续用他们的肩膀,撑起天地大道,坚定的守护在生命面前。


    不过,既然他是长辈,那这天,就还是暂时由他来撑吧。


    老道长微微一笑,丝毫不见之前面对宋一道长的暴躁。


    “我不说,但你知,是吗?”


    老道长声音平静,目光牢牢锁定着监院,想要得到一个确定的答案。


    监院连连点头,眼眶下泛起湿润的水汽。


    “李道长,您放心,南溟山……不会有事。”


    监院有些哽咽:“我等这就出发去南溟山,誓会将危机阻隔在山中,不让它有任何蔓延波及附近居民的可能。”


    老道长定定的看着监院良久,然后,轻轻的笑了出来。


    “好。”


    ……


    直到监院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仍旧久久没能回神。


    而老道长虽然刚结束入定,却因为寥寥几语而迅速耗费了生机,其他还留在海云观内的高功道长已经急急赶了过去,请的医生也已经在路上。


    监院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办公桌上摞得高高的文件,眼神发愣。


    静坐良久,他起身,找出了当年南溟山事件的资料夹,一份份文件摊开,字字句句,残酷写明当年所发生之事。


    还有因此而死在了南溟山的道长们。


    南溟山尸骸横江之事,惊动的不仅是海云观,还有其他门派。


    不论是出马仙还是神婆,道士还是僧人,都前往南溟山想要探明真相。


    但是,很多人却连南溟山都没有找到。


    他们迷失在了南溟山周围。


    南溟山地处偏南地区,地理位置很是特殊,混乱的磁场和多变的天气,让这座一直没能被成功开发的原始山林,变得极其具有挑战性。


    想要在这样的环境下探索真相,首先要面对的,就是一切失效的传统定位手段,还要面临后勤接续不上,很可能因迷路而死亡在山中的残酷现实。


    更何况南溟山如此惨烈的情况,已经摆明了是有邪祟在山中。


    进入山中的驱鬼者们要一边保证自己的生存,一边还要防备着来自暗处可能的攻击……谈何容易。


    但即便如此,很多门派仍旧没有预料到,他们派过来探查的人,竟然连南溟山都没有找到。


    那些迷路的道长和大师回来之后,只有一脸迷茫,根本不记得到底发生过什么。


    按照他们所说,他们记忆只停留在将要进入南溟山的时候,再回过神,就已经身处在南溟山附近的山野,或是旁边的村镇中了。


    唯一能够记得的,就是幸福到完全不想离开的轻松感。


    ‘我不知道,但那就好像是人生本来的目的。’


    当年一名回来的道长,茫然道:‘人生于世不应该是承受苦难的,即便我们将那命名为修行,但我们真的需要它吗?为什么不去追寻快乐和幸福呢?’


    ‘不必去做任何艰难的抉择,不必去思考那些会让自己伤心痛苦的事情,只需要快乐健康的活着……这样的世外桃源,难道不对吗?’


    那位道长道心剧烈动摇,没过多久就还俗从海云观离开了。


    他临走时,说自己想要追寻桃花源,不想在艰苦的修行甚至为了保护其他人而牺牲自己的性命。


    从那之后,再也没有人见过那位离开的道长。


    可那位道长的好友卜算,却发现那位道长已然身死。


    而其他从南溟山回来的道长,也都情况不是很好。


    有的精神恍惚,有的在修行一途上再无法寸进一步,有的则很快就死于其他鬼怪的袭击之下。


    甚至还有几个门派,连门下弟子都失踪了,至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海云观接连试过几次,但却皆是铩羽而归。


    没有解决问题,却反而折损了不少道长在里面,连带的影响则更加广泛。


    对于当时的几个门派而言,南溟山变成了一块心病。


    他们想要探明南溟山的具体情况,却又不想要让门下弟子再做无用的牺牲。


    无奈之下,驱鬼者们只能采用了折中的办法,在南溟山周围拦截,将南溟山的危险牢牢控制在山内,不让影响范围继续扩大。


    但即便如此,南溟山下的村子,仍旧受到了波及。


    村里的人一波接一波的死去。


    最开始的时候,失去了亲人的家属还会悲伤的哭泣,郑重的操持祭奠,用早已经为老人准备好的棺木下葬。


    可是很快,死亡的范围已经不再是老人,而是将中年人甚至正值壮年的年轻人也囊括其中。


    死了家人的村民强忍悲伤,在送走了老人之后,又开始送走家中的顶梁柱和年轻人。


    村子附近的棺材铺很快就卖完了所有棺材,雕刻墓碑的匠人忙得昼夜不眠。


    但即便如此,依旧跟不上村人死亡的速度。


    而隆重的灵堂和考究的棺木,也变成了潦草的丧葬和随意买到的棺木。


    到最后,甚至村人连棺木都无法买到,放在家中的尸体在炎热的天气下开始腐烂,尸水流淌了满床,虫蝇爬满墙壁,嗡嗡作响。


    还活着的村人,已经没有眼泪了。


    他们对死亡已经麻木,痛到没有了感觉。


    有些人家甚至整家灭门死亡,无一活口。


    尸体堆积在家中,却再也没有人能够操持他们的丧葬。


    而邻居们也都忙着自家的葬仪,筋疲力尽到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又怎么抽得出精力去管隔壁灭门的尸体?


    当时去往村子查看情况的海云观道长中,就有王道长。


    年轻的王道长一踏进村子,就差点被尸体的恶臭熏了个仰倒。


    虫蝇嗡嗡响着在空中盘旋,无人耕种的荒废田野间残留着纸钱,随风被轻轻吹起。


    而村中的道路上空无一人,家家户户安静无声。


    就连嬉戏的孩童都没有。


    一片死寂和萧条。


    王道长站在村口,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被这样死寂的场景攥住,连跳动都慢了下来。


    满心荒凉。


    村子里的三岔路口站着迷茫的魂魄,浑噩不知应该往哪个方向离去。


    没有了活人的村屋中,茫然的魂魄坐在椅子上,脚下就倒着自己已经腐烂的尸体。


    一路走进村里,越是看,王道长就越是心惊。


    他不知道这里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年轻和没有阅历也让他更加容易心软,同情起这些村人,想要尽可能的拯救活人,送亡者离去。


    但一名苍老却精神矍铄的阿婆,却制止了王道长。


    ‘死亡的都是有罪之人,年轻人,你最好不要管这件事,立刻离开村子。’


    阿婆自称姓南,干练简洁的向王道长说明了原因。


    村中的人在死亡之前,都有着相似的经历,就是魂魄离体。


    不仅死亡的人有,还活着的人也同样有。


    只是,有的人魂魄被留在了阴间,有的人,则平安还阳。


    南阿婆也同样经历过这一遭。


    ‘阎王爷发怒,要带所有有罪的魂魄前去审判,有罪的要偿还他们的罪孽。’


    南阿婆冷笑:‘如果有些人不是为了要金孙,接连送走了刚出生的女童,又怎么会有此下场?如果有人不是逼死了年轻媳妇,又怎么会被阎王爷审判?’


    ‘甚至还有些人,竟然想要和南溟山里的那位一起胡闹,枉顾生命,献上祭品,和邪巫又有何异?’


    王道长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么一层原因,一时错愕无法回神。


    南阿婆却催着他离开,告诉他亡者皆有其罪,不必同情。


    ‘我已经把我家幼儿送走,接下来,就是去南溟山内,乞求那位停手。村中剩下的人也都和我是同样的想法。’


    南阿婆眼神坚定:‘既然我们村的人也参与其中,那我们就有义务制止。’


    因为南阿婆在村中德高望重,还会主持村中丧葬新生,算是村中巫婆,所以她对村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心如明镜。


    尚且稚嫩的王道长被南阿婆轰走,还没出师的他也不敢擅自拿主意,就出了村去询问海云观的道长们。


    等道长们闻讯匆匆进了村,却只看到了空无一人的村子。


    南阿婆和其他幸存的村人,消失了。


    道长们无法确认他们是否是进了南溟山,因为他们循着村民们踩出来的小路想要进山,却再次迷路,走到最后又绕回了村子。


    像是南阿婆担忧其他人无辜送命,所以拒绝了他们的进入。


    后来,那些人再也没有了下落,村子也渐渐荒废。


    好在那一年之后,南溟山原本爆发出的死亡竟然渐渐平息了下来,江水中也再不见尸体踪迹,所有有关于鬼怪的事情,竟然消失殆尽。


    就好像那里忽然从人间地狱变成了世外桃源。


    而南溟山的事情,也渐渐被人遗忘,年轻些的孩子们再也不知道那里曾经发生的事情。


    所有的资料,都被归档在了海云观内。


    直到这一次,监院郑重的将文件翻出来,让当年的一切死亡,重见天日。


    但是,在监院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文件夹中一份当年的手绘地图时,却忽然眼神一凝。


    ——他看到,河水顺着南溟山向下,流经的村子中,就有一个地处深山中的村子,名为山洼村。


    正是长寿村的本名。


    监院心中一惊,立刻给官方负责人打了电话。


    “不是长寿村,是南溟山!”


    监院难得如此失态,声音都带着颤抖:“长寿村就在南溟山的下游,河水从南溟山发端,流经长寿村向下。”


    “恐怕长寿村……也和南溟山的情况相似。”


    当年折损了数十驱鬼者的性命,甚至不少人迄今为止都没有找到尸体的南溟山,竟然重新以长寿村之名,出了事。


    监院不知道要如何才能解决南溟山一事,甚至十几年前,在那场人与未知的对抗中,他们也从来都没有赢过。


    要不是南溟山的威胁忽然就停止了发酵,他们根本不知道要如何应对。


    而如今,节目组进入长寿村拍摄,却再次出事。


    直播镜头里出现腐尸,嘉宾们似乎有所遗忘……


    监院想起了官方负责人刚刚交给他的分析报告,里面的背景介绍中就说明,长寿村出名是因其世外桃源般的幸福,而河水贯穿村中。


    这一幕,与十几年前何其相似!


    一时间,电话两边,都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身处特殊部门,知晓当年南溟山一事的官方负责人,重重僵在了原地。


    手机从他手中脱落。


    摔得粉碎。


    第202章 晋江


    因为出事的节目与燕时洵有关,所以本应该离开道观去工作的王道长,因为忧心燕时洵而留了下来。


    在王道长看来,燕时洵就是自家人。


    即便燕时洵如今名声大振,驱鬼一行里无人不知其名,权贵富贾争求燕时洵一卦。


    但王道长心中,燕时洵就是失去了师父、还被人欺负,甚至连谈了恋爱都不敢说出来、也无人祝福的“可怜孩子”。


    也因此,他颇有些心疼燕时洵,更是屡次在其他道长面前维护燕时洵。


    但凡是提到燕时洵的话题,王道长必定像是护犊子的老母鸡一样,虎视眈眈盯着对面的道长,只要对方敢说燕时洵一点不好,他就立刻大声激烈反驳。


    搞得对方每每皮笑肉不笑,险些破了自己休养的朝王道长翻白眼。


    ——这一脉是怎么回事!过于护犊子了吧!


    而且他们也只说了个燕道友为人不太热情,怎么就成了说燕道友坏话了呢?后面紧跟着的一长串夸燕道友实力强有担当的话,是白说了吗?


    时间一长,海云观的道长们也都对王道长的这副做派习惯了。


    他们麻木的想,这简直就像是丢了崽的家长好不容易找回崽的反应……


    因此,在匆匆回道观的道长见到王道长时,立即就将长寿村和节目组的事与他说了。


    王道长惊愕:“南溟山?!”


    他转身就朝监院那里跑,“砰!”的一声一把推开了门。


    “南溟山本就是我以前去过的地方,这次燕师弟也在,我必须走这一趟!”


    监院闻声抬头,看向王道长的神色,竟然有些怔愣的寂然。


    “长寿村……”


    监院的声音带着些颤抖:“山洼村,竟然就是南溟山下游的村落,这些年,它就在我等眼皮子下面,可我等竟无一人发现。”


    监院愧疚悔恨万分,自责到无以复加。


    他万万没想到,他们千防万防,可却还是忽略了在网络上颇有声名的长寿村。


    很奇怪,就像是有什么东西阻碍了他们的感知,让他们即便看到了这个名字,也一无所觉的略了过去,下意识觉得这里不过是个风景优美的旅游景点,无需过多关注。


    就像是直播里,那些嘉宾看不到近在咫尺的腐尸。


    大师和道长们也看不到长寿村的存在。


    直到节目组前往长寿村拍摄,黑暗中隐藏的腐尸出现在了镜头中,才终于像是一击重锤,敲碎了安稳平和的假象。


    将遍布着危机的现实,血淋淋的扒开给他们看。


    监院在意识到这件事时,觉得整颗心都在止不住的颤抖。


    王道长原本急躁的步伐慢了下来,他扶着门框,怔愣的与监院对视。


    片刻后,王道长笑了。


    “此行艰险,若是我没能回来……”


    王道长平静道:“不必寻我。”


    “便是身死南溟,也誓要让鬼魂驻守南溟。”


    “直至亲眼得见南溟险平。”


    监院的嘴唇动了动,他眨了眨眼,将眼角的湿意逼退下去,然后郑重的点了头。


    “好。”


    ……


    官方负责人在带着救援队前往长寿村的时候,海云观的道长们也立即出发,以最快的速度赶往。


    在知道了长寿村就在南溟山下游之后,官方负责人对长寿村就打起了十二万分警惕。


    他一边揉着发疼的胃,咬牙切齿的强忍着疼痛,一边与偏南地区官方的人打电话,省略了很多与鬼怪有关的信息,只简要将长寿村的危险性告知了对方。


    偏南地区官方的工作人员有些迟疑:“虽然十几年前的事情,我从长辈那里听说过一些,但……说是之前那些行凶作恶的人,都藏在长寿村?不可能吧?”


    “长寿村是那一带公认的旅游胜地,很多人都愿意为了长寿村安稳幸福的生活去隐居呢。”


    对方的话,也提醒了官方负责人。


    从几十年前山洼村第一次被迷路的考察人员发现后,一直流传着的,就是山洼村的宜居。


    这让包括很多徒步者,登山背包客,旅行者,摄影师,前往采风的画家等等,都或是公开表达,或是向亲友说明了自己要去长寿村定居的意愿。


    而他们的选择,和他们发表出来的文章照片视频,又会吸引更多人对长寿村产生了兴趣,想要前往一探究竟。


    这些年来,越来越多的人进入了长寿村定居,而外界的人,也再也没有见过他们。


    但……


    官方负责人长久负责统筹规划,也因此意识到这其中最为矛盾的问题。


    “长寿村的食物和建筑,能够供应得起这么庞大数量的定居人吗?”


    “你们任何人在进山的时候,看到了那些定居人的后续情况了吗?他们过得怎么样,现状如何?”


    官方负责人一连串的问题,一时间问住了对方。


    电话里久久无声,半晌才道:“没有见到过……没有考虑过这类问题。”


    对方似乎有些茫然,像是刚刚从一场好梦中被人叫醒,思维还带着懒怠的惺忪睡意,就要面对与虚假梦境截然不同的现实。


    “我们去过长寿村调研过几次,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在长寿村,就幸福得根本不想要想那些会让自己劳累,会让自己不开心的事情。本来应该问的东西,总是在出了村子之后才想起来。”


    电话那头,对方也因为官方负责人的问题而陷入了疑惑,思维重新开始运转,将以往见到的那些不对劲却被自己下意识忽略的东西,再次想了起来。


    “不过,我们在发现长寿村里没有来定居的人时,也曾问过村民。据他们所说,那些定居的人是受不了山里清贫的生活,所以离开了。”


    对方努力回想着之前去长寿村的所见,思维逐渐变得顺滑。


    官方负责人却沉默了一瞬,才开口问道:“所有定居者,都离开了?”


    “没有一个人能受得了长寿村的生活?”


    官方负责人无声冷笑了一声:“几乎所有想要去定居的人,都早早就在长寿村居住过一段时间,对长寿村的情况应该足够了解才对。”


    “在有过了解的情况下,等真正定居了才说受不了?是不是有些晚了?”


    “要是一个两个人如此,那很正常。可是……”


    官方负责人接过了身边人递过来的分析报告。


    上面记录了从几十年前长寿村出现在众人视野内之后,至今为止,所有公开表达过自己要去长寿村定居的人,还有新闻中那些在亲友口中已经去定居了的人……


    林林总总,加起来竟然也有了将近千人之数。


    “一千人全部反悔的可能性。”


    官方负责人的声音放得很轻,在电话中与电流混杂,几乎是气音的问道:“你觉得有多大?”


    对方哑口无言。


    官方负责人缓了缓语气,向着电话那头道:“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追究以前的工作没有意义。最重要的,是要及时制止将要发生的事情,将危险就此阻隔。”


    “长寿村的事情已经由特殊部门接手,接下来,就拜托你们查一查那些到长寿村定居的人……”


    官方负责人眼睛暗了下来:“他们真的,因为忍受不了山中清苦而离开了吗?”


    若说几十年前,那时候交通和通讯都不便利,一个人离开了家乡前往其他城市,在刻意隐瞒行踪的情况下,家乡亲友就算一生都再寻不到人,那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在十几年前至今,一个人的出行信息,监控摄像,行程定位……只要想找,就能找到。


    从知道长寿村与南溟山有关之后,官方负责人对那些定居者的情况就已经无法再抱有希望。


    理智告诉他,早期的定居者,很可能已经成为了沉江尸骸中的一员。而后续的定居者,也凶多吉少。


    可他的感性却想要抓住那些人哪怕一点点的生机,监控,行程,车票……所有可能知道他们去向的证明,都能带来生的希望。


    电话那边的负责人郑重做出了承诺。


    而救援队也已经抵达了长寿村山外。


    远远的,他们就在黑暗中,借助着车灯看到了停在前方的节目组的车,。


    因为山中没有修路,车辆无法通行,所以他们也只能背着包裹,负重徒步走进山里。


    有经验的救援队员都很清楚,这样会大大增加危险的可能性,让他们在山林中变成活靶子。


    危险在暗,他们在明。


    徒步进山就相当于主动放弃了车辆这第一层保护,并且要精简装备,放弃很多东西,对体能的消耗也不容小觑。


    种种劣势,让救援队长心中沉甸甸的,危机感让他神经紧绷。


    但是,没有一人提出要退缩,所有人都目光雪亮,带着势必要将山中众人救出来、彻查长寿村的坚定。


    官方负责人也揉了揉疼得令他整个人发颤的胃,一手捂着胃,一手扶着车门,克制着颤抖的肌肉,下了车。


    救援队长的耳朵动了动,严肃的向身边人问道:“你们听到惨叫了吗?”


    队员屏息,侧耳倾听。


    死寂的黑暗中,群山静默,没有一丝人气。


    而前方的民宿中,却有一声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响起,间或夹杂着哭声和救命声,在群山中一圈圈回响。


    民宿中,老板娘哭得脸上花成了一片,却丝毫不敢停下脚步。


    原本温馨的家变成了生死的狩猎场,恩爱老实的丈夫变成了凶残的刽子手。


    老板娘在民宿中迅速奔跑,转过楼梯踉跄扑进房间,哆嗦着手锁上了门。


    她听着外面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满心绝望。


    第203章 晋江


    老板娘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以往老实勤恳的丈夫突然发狂,提着劈柴的斧子就要砍向坐在炉火旁边的她。


    如果不是自己踉跄着躲避,现在已经死在了炉火旁边。


    老板娘惊恐的询问丈夫,想要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


    她自认这么多年来,就算不像是年轻人一样甜蜜浪漫,但是她和丈夫就在山外开民宿十几年,算得上是相互扶持着走了下来,早就是家人间的亲厚感情。


    可是她的丈夫却想要杀她!


    老板娘看着丈夫赤红着眼珠的模样,又怕又怒。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多伤天害理的事情,为什么一向老实巴交的丈夫会这么恨她,甚至要杀死她!


    但是,无论老板娘怎么询问,丈夫都一言不发,只是在一击不中之后,又再次追了过来。


    老板娘无法,只能拼命逃跑躲避。


    她仓皇狂奔,恐惧和伤心的泪水糊了她一脸,在吹过来的寒冷山风中冻得脸细细密密的发疼,体力的快速消耗也让她眼前的东西开始模糊不清。


    但是老板娘一刻都不敢停下。


    只要稍稍停留,或者还抱着一丝希望想要与丈夫讲道理,就会立刻被丈夫抡起斧头劈过来。


    有好几次,老板娘甚至只是堪堪与斧头擦身而过,好悬就会死在丈夫的斧头之下。


    即便如此,老板娘还是在奔跑中撞得浑身青紫,肩膀和脸颊上也都带着躲避斧头时留下的伤痕,头发也被削掉了一大半。


    老板娘现在半长不短的头发搭在肩膀上,一脸鼻涕眼泪,形容狼狈。


    她抑制不住的颤抖着,躲在门口在心中疯狂祈祷,希望丈夫不要找到自己,希望周围有谁能听到她家的声音,前来救她。


    可是,民宿外面一片漆黑。


    零星有其他家民宿,也只是亮着灯,微弱的照亮一小块土地,无声无息。


    而楼梯上,锈迹斑斑的斧子被拖着从台阶上走过,发出规律而缓慢的“咯楞、咯楞”的声音。


    像是死亡靠近的声音。


    每一声,都敲在老板娘的心脏上。


    汉子打着赤膊,脚步重重的踩在楼梯上,将木质结构踩得吱嘎作响。


    但是比这更响的,是他喉咙间粗粝的呼嗬声。


    就像是凶残的野兽。


    汉子的嘴唇已经干裂出血,即便他一直在舔着嘴巴,但他的嘴巴和周围的一大片皮肤,仍旧沿着皮肤的纹路开裂,鲜血从中渗了出来,沿着他的下巴砸在他的衣服上。


    他身上的皮肤纹路,同样开裂着血红色的裂痕,仿佛下一秒,整张皮就会承受不住血肉而猛然爆裂开来,触目惊心。


    原本被两人一起打理得整洁干净的民宿,早就在老板娘的逃跑中变得凌乱不堪,到处都倒着椅子柜子,漂亮的窗帘窝成一团破布,花瓶碎在地面上。


    插在花瓶里的菊花,黄色白色,在流淌了一地的水里,肆意伸展着花瓣。


    汉子赤红的眼珠转了转,看到了一排房间里,只有正对着楼梯的一间关了门。


    他舔了舔血肉模糊的嘴唇,咧开一个疯狂而充满杀意的狰狞笑容,拖着斧子缓缓走了过去。


    一门之隔,老板娘心惊肉跳,心脏几乎要从胸膛里蹦出去,眼泪控制不住的流淌。


    但是,无论老板娘如何祈祷,那声音还是越来越近。


    直到……在门口停了下来。


    老板娘隐约能听到从门外传来的细碎声音,像是外面的人换了个拿斧子的姿势,将原本拖在地面上的斧子高高举起,准备挥下来。


    她赶忙从门后跑走,仓皇环顾房间里的摆设想要寻找藏身之处。


    最后,她的目光定在了窗户上。


    “砰!”


    门板发出巨大的声响,门板剧烈颤抖,只能勉力支撑不被外面的人破开。


    老板娘看得心惊肉跳,一狠心,直接快速冲向了窗户。


    ……


    官方负责人在救援队长说了有声音之后,也疑惑而警惕的侧耳倾听。


    很快,众人惊疑不定的对视了一眼。


    “好像……有人在喊救命。”


    “应该就是从前面传过来的!”


    “快去看看!”


    救援队立刻锁定了求助声传来的方位,在灯光的照明下迅速向前跑去。


    但等靠近了相邻的几家民宿之后,却有人迟疑了。


    “好像不太对?”


    看着同伴都迅速朝传来巨响的小木楼里跑去,一名队员严肃的向官方负责人道:“这几家民宿离得这么近,一家传出来这么大而且不对劲的声音,就算关系不好,也应该出来看看情况才对吧。”


    “但是……”


    队员和官方负责人同时抬头,看向旁边的几家民宿。


    昏黄的灯光从一排小木楼里照出来,将外面民俗性的装饰品和花朵微微照亮。


    这明明应该是温馨放松的场景,像是电影镜头一样精致令人向往。


    但是,一排民宿里,却没有一家有声音传出来。


    只有一片死寂,安静而诡异。


    队员看了两眼,就觉得心里发毛,凉意将他浑身的鸡皮疙瘩都激起来了,恨不得挠两下才能缓解心中的恐惧和紧张。


    官方负责人严肃的告诉身边人,让每两名救援队员一组,去挨家挨户敲门问问,既是了解下情况,问清楚为什么这家民宿会有这么大的声音传出来,也是看看其他家民宿是否平安无事。


    队员们立刻行动。


    官方负责人的目光,却被民宿旁边的花丛吸引了。


    扫过去的冷白手电筒光线下,沿着墙边生长的花丛随着山风微微晃动,没心没肺的生长着。


    黄白相间的颜色却没有一丝干净温馨的感觉,反倒在冷白光线下显出不真实感来。


    菊花。


    官方负责人皱了皱眉。


    现在是初冬,按理来说不应该是菊花盛开的季节。


    而且从太阳消失之后,山里的温度急剧下降,现在已经接近零度。


    这些花,为什么会在完全不符合花期和适宜温度的环境下生长?而且开放得如此艳丽?


    官方负责人心中奇怪,丝毫不敢放松警惕的慢慢抬脚走去。


    没等他弯腰将那些花看个清楚,就忽然听到从头顶传来的巨响。


    他戒备抬头,正对上上方窗户里伸出来的一张脸。


    女人满脸泪水,神情绝望,跨过窗户松开了手。


    官方负责人眼瞳紧缩,下意识张开手臂,奔向窗户正下方……


    去其他民宿敲门的队员在门口等了许久,也没见到有人出来应门。


    队员不由得奇怪,又温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身份和来意后,纳闷的看向身边人:“睡了吗?不可能吧,这才下午啊。”


    身边人却没有回应,只是颤抖着伸出手,示意队员往旁边看。


    他们眼睁睁的看着,小木楼上原本挂着的花花绿绿的装饰品,竟然迅速褪色,变成了黄白两色。


    在他们手中手电筒冷白的光线下,恍然如灵堂。


    而在窗户下面,一丛植物以完全不正常的速度迅速抽芽生长,黄白两色的花苞鲜艳,然后,颤巍巍的伸开了花瓣。


    是菊花。


    这样的场景乍一看,竟然真与灵堂一致,而菊花供奉。


    两人心中一惊。


    但不等他们两人做出反应,就听到后面传来的喝止声和哭喊声。


    他们迅速扭头看去,却看到在传出声音的民宿侧面,一道身影迅速从上面掉了下来,直直砸向正在下面站着紧张仰视的官方负责人。


    两人下意识迈开腿奔去:“负责人!”


    “砰!”


    一声巨响。


    官方负责人只觉得视野天旋地转,重物死死砸在他的身上,惯性带着他直接摔向地面。


    他的后脑勺重重的磕在地面上凸起的石块上,原本就疼得令他肌肉颤抖的胃也被砸中,疼得他眼前发黑,口腔里涌上血腥气。


    但即便如此,官方负责人仍旧伸手牢牢的护住跳下来的女人,完美的充当了缓冲的人肉垫子,没有让女人受到一点伤害。


    不等官方负责人从眩晕中回神向女人询问缘由,以他这个角度,就看到一个汉子的身影出现在窗口,俯身向下看。


    即便汉子背光而站,但官方负责人依旧能够借着手电筒看到对方的模样。


    汉子手持斧头,身上还有零星木屑,死死的盯着刚刚跳下去的女人,嘴角的笑容诡异狰狞。


    官方负责人心中一惊,下意识朝上面嘶声喊道:“控制住他!”


    救援队员们刚进了民宿,还在楼梯上,就听到了官方负责人的声音。


    他们眼神顿时一凛,直接循着声音冲了过去。


    有的队员眼尖的发现了汉子,立刻冲上去夺过汉子手里的斧头,另有人死死的锁住汉子的臂膀,想要控制住他的行动。


    但是原本注意力全在老板娘身上的汉子却忽然发狂,咆哮着拼命挣扎,打中了他身后的救援队员好几拳。


    力道之大,差点让救援队员被甩飞出去。


    好在这边的声音很快让其他救援队员赶了过来,迅速上前援助,几人合力,才将汉子双手反剪在身后,压在地面上制服住了。


    见危机暂时解除,官方负责人也终于能把视线重新转回女人身上,安抚道:“别怕,别怕,我们来救你了,现在你已经安全了。”


    老板娘哆嗦着嘴唇哭泣,好半天,被死亡的恐惧吓到木木的脑袋,才重新转动了起来。


    她红肿着眼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像是终于找到了安心的靠山,于是想要将刚刚所有的恐惧都哭出来。


    官方负责人也耐心的安抚着老板娘,等她情绪稳定下来之后,才委婉的表示,自己正被她压着。


    老板娘跳下来的时候,因为害怕她受伤,所以官方负责人无暇顾及自己。


    但她的膝盖刚刚好跪在了官方负责人的胃部,极大的加剧了他的痛苦,就连安慰老板娘的话,都是他强忍着疼痛咬着牙挤出来的。


    等老板娘意识到官方负责人的处境,赶紧起身站到了一旁时,官方负责人却疼得全身肌肉都在颤抖,根本没办法自主起身。


    还是赶过来的几名队员,赶紧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


    官方负责人没时间去管自己的疼痛,而是赶忙向老板娘问这都是怎么回事。


    老板娘红着眼圈道:“我也不知道,我家那口子本来是个老实巴交的,平时旅客来的时候他都很热心肠的会帮对方,但今晚,今晚他竟然要杀我。”


    她哽咽道:“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会让他这么恨我,恨不得要让我死……”


    哭声中,老板娘断断续续的向官方负责人说明了情况。


    而其他几名去旁边民宿敲门的队员,却张惶跑了回来。


    “负责人,负责人!”


    那人眼睛大睁着,像是被什么极恐怖的东西吓到,气都没喘匀就颤抖着手指向后面的一间民宿。


    “那里面……”


    刚刚看到的景象让那人哽咽到几乎说不下去,带着哭腔道:“全死了!”


    官方负责人心中一惊,赶忙嘱咐旁边的人保护老板娘,然后迅速跟着跑向那边的民宿。


    刚一打开门,浓重的血腥味就扑了过来。


    室内的灯光还开着,投射着温暖的光晕,在漆黑寒冷的山野,显得如此温馨,像是随时可以倒在沙发上昏昏欲睡,安定而悠闲。


    可是,满地的血液和尸体却在讲述着完全不同的故事。


    桌子上的菜才吃了一半,却已经被溅出来的鲜血泼洒。


    饭碗打翻,食物滚落了一地。


    而原本在吃饭的人,已经大睁着双眼倒在了地上,死不瞑目。


    他的双手死死的捂着自己的喉咙,鲜血却依旧从手指缝间流了出来,浸透了身下的地毯。


    还有人倒在了柜子上,上半身躺在柜面,下半身悬空垂下,后心口插着一根木棍,尸体早就开始慢慢变凉。


    也有的尸体倒在楼梯上,地面上,沙发上……


    血液浸透了每一寸地板,死不瞑目的尸体用大睁的眼睛,死死的瞪着来人。


    他们似乎在问:为什么,不来救我?为什么,是我?


    官方负责人心中情绪翻涌,眉毛死死皱着,将眼中的湿意逼退下去。然后依旧极有职业素养的上前,半跪在尸体身边查看死因。


    有的尸体还是温热的,看起来是刚刚死亡,有的则不是。


    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毫无防备。


    除了后面几具尸体,其他的身上甚至连打斗挣扎痕迹都没有,像是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危险的靠近。


    而一进门就看到的这具尸体,手边还散落着食物和筷子,看起来是正在吃饭的时候被杀。


    他的脸上除了恐惧,更多的是不可置信。


    像是杀他的人是他认识的人,而他根本不认为对方会威胁到他的生命,因此丝毫没有防范之意。


    官方负责人缓缓放下手臂,低垂着头,心情沉重。


    但去后面检查的队员却传来一声惊呼:“负责人!快来看!有,有怪物啊!!”


    官方负责人一惊,赶紧跑过去。


    然后他就看到……


    一个男人将整个上半身都伸进了水缸里,口渴得像是几百年没有喝过水一样。


    但即便如此,他却依旧不满足,悬在水缸外面的腿还在挣扎着往里爬,像是想要将自己整个人泡进水里。


    而在水缸旁边的地面上,丢弃着几块血肉。


    血液的痕迹也一直从民宿里延伸到水缸旁边,顺着男人的鞋跟滴落下来。


    男人一身都是湿淋淋的血液,衣服紧紧的贴在他的身上,让众人可以眼睁睁的看待,男人的身躯竟然像是失了水的枸杞一样,迅速的干瘪了下去。


    即便见过众多诡异场面,但亲眼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还是让队员满眼惊骇,倒吸了一口气。


    官方负责人却想得更多一些。


    他在看到地上有啃噬痕迹的血肉后,第一时间想起了前面民宿里那些尸体的残缺。


    就好像是在杀了他们之后,那人又从他们的尸体上拽下血肉啃噬充饥。


    可是不管如何,官方负责人都不能理解面前男人此时的行为。


    在凶杀现场,疑似凶手的人却在拼命的喝水?


    他看过很多案子,更亲手处理过很多特殊事件。


    但即便如此,还是没有哪一桩事件能像现在这样,让他根本找不到可以参考的前事。


    救援队员们也死死的盯着男人,戒备着他的发难。


    随着男人越发的往水缸里钻,他的肚子肉眼可见的鼓了起来。


    明明四肢和躯干上的血肉在迅速干瘪,可是细胳膊细腿却顶着一个越来越多的肚子。


    这样的场景,怎么看怎么诡异,令队员心里毛毛的。


    等男人终于将水缸喝了个见底,从水缸里面传出来声音都带着空响之后,他才像是不满足却不甘心的从里面拔出上半身。


    在看清男人面容的那一瞬间,官方负责人瞳孔颤抖。


    男人的脸竟然被泡得肿胀惨白,像是一块烂肉被水泡了几个月一样。


    可就在这样的一张脸上,却还残留着血迹,像是刚刚他满脸的血液都被水缸里的水稀释了一样。而他的嘴巴上,血肉模糊。


    和之前那家民宿里,被控制住的汉子一模一样。


    早有准备的救援队员也立刻行动,拿着随手从客厅里捡的登山绳冲上去,趁着男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将他牢牢绑了起来。


    男人剧烈挣扎着,赤红着眼睛嘶吼咆哮,像是发狂的野兽。


    看得众人心惊肉跳。


    队员从来不知道,一个活人的形象竟然能狰狞至此,已经快要脱离了人的范畴。


    可他们还能在男人身上感受到人的体温,男人还活着,并不是死尸。


    紧接着,一整排所有的民宿里,都传来了前往查看情况的救援队员们的惊呼和喊叫。


    各家民宿里的情况接二连三的传了回来,但每一家的情况都非常糟糕。


    有的民宿内所有人都已经死亡,有的还有人重伤堪堪留住了一口气。


    不过,每一家出事的民宿里,都有浑身皮肤开裂渗血的人。


    他们看上去像是身处在极为干燥的地区,浑身皮肤都干燥到沿着皮肤纹路裂开,可却对摆在房间里的瓶装矿泉水视若无睹,只疯狂的去喝水桶或水缸里的水。


    可即便这样,他们还是不满足,痛苦的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救援队员赶紧将疑似凶手的人控制住,又将还活着的人立刻救了出来,让医疗组过来急救。


    原本死寂的山外,因为救援队的到来而重新有了人气和光亮,在彼此之间的呼喊声中透露着忙碌。


    老板娘裹着救援队员给她的羽绒服,瑟瑟发抖的站在民宿门口,看着一个个浑身是血的人从各家民宿里被抬了出来,咆哮发狂的人被控制在外面的空地上,被救援队的人统一看管。


    就连自己的丈夫,此时也被救援队员推了出去,看着他不让他再有挣扎出来伤人的可能。


    那其中,很多张脸都是老板娘认识的。


    平日里笑容和善的隔壁民宿老板,现在浑身是血的倒在担架上,围绕在他身旁的医疗人员还在抢救,拼命想要将他从死亡手里抢回来。


    而原本说想要定居的背包客,他本来是有自己的事业和家庭,是个很儒雅又自律的人,每次见到老板娘都会很有礼貌的和她打招呼。


    可现在,他被绳子一圈圈捆住,张大着血肉模糊的嘴巴拼命嘶吼,已经狰狞到看不出原本的儒雅模样。


    老板娘心中的悲凉翻涌上来。


    她愣愣的看着这一切,不知道到底为什么。


    “老板娘,我想和你打听一下这附近几家民宿的情况。”


    官方负责人走过来,温声询问:“你看,你认识那些人吗?他们以前也是这样的吗?”


    如果可以,官方负责人也不想再用这样的事情刺激惊魂未定的老板娘。


    但是奈何一圈搜查下来,所有幸存者里,竟然只有老板娘因为救援队的及时赶到和救援,受伤最轻,还保持着正常的理智。


    其余人要么已经被吓破了胆,说话颠三倒四,要么就已经伤重到无法说话。


    老板娘虽然害怕,但也感激官方负责人救了她,于是知无不言。


    “不是的,他们平日里……平日里都是很好的人。”


    老板娘哽咽道:“我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还死了这么多人。”


    官方负责人递过去纸巾,温声道:“能和我说说他们吗?”


    据老板娘所说,因为冬季是旅游淡季,所以靠着长寿村这个景点生存的民宿都并没有许多客人,只有零星几个从山里出来的背包客。


    他们都是之前民宿就接待过的人,在进山几个月之后,又在前几天出来,说要回家打点好事情,然后再回来定居。


    然而,那些人现在都变成了失去理智的野兽,形象狰狞可怖,被救援队牢牢制住。


    官方负责人皱起了眉:“你是说……那些行凶者,全部都是从山里出来的背包客?”


    老板娘道:“不全是。”


    她指了指刚刚还想杀了她的丈夫,还有其他几个人,道:“因为长寿村不是个很红火的大景点,所以我们这些在这经营民宿的,其实也赚不到很多钱,还要应对旅游淡季。”


    “不过,因为网上有传言,说吃了长寿村的食物之后身体好,是现在人最喜欢的有机绿色,水也非常甘甜清冽。所以很多人或者来不了,或者不想劳累的翻山进村,就想要人帮他们带村里的食物和水过去,想要尝尝。”


    老板娘道:“所以我们几家民宿,其实也都开了网店,卖些长寿村里的农作物和水。”


    “那边的几个……”


    老板娘看了眼被压在地上的行凶者们,又被他们发狂的嘶吼吓得往后退了两步。


    “行凶的除了背包客以外,其他的都是各家民宿负责进山打水和买农作物的人。我丈夫也是,我家卖的水都是他去山里打的,每隔几天他就要去一次,不然他说不舒服。”


    “这不,他今天中午才刚从山里回来。”


    说着说着,老板娘自己也意识到了什么。


    她心中大骇,惊悚的看向官方负责人:“该不会是……山里的什么东西有问题吧!”


    官方负责人越听就越心发冷,但他还是温言安抚老板娘。


    等他转过身时,神情已经冷了下来。


    官方负责人拨通了偏南地区官方的电话,严肃着道:“请立刻对长寿村附近进行人员疏散,河水流经的所有村庄,全部人员必须撤离,越快越好!”


    “并且,请发出声明,说河水上游已经被污染,让沿河的所有人不要接触河水,不要饮用河水!”


    偏南地区也从官方负责人口中得知了大概发生的事情,虽然官方负责人没有说出自己对邪祟的猜测,但这已经足够偏南地区的人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性,立刻行动了起来。


    再一次拨打张无病的电话无果之后,官方负责人周围一片浓重的血腥气中,缓缓抬头,看向隐没在黑暗中的山峰轮廓,心中焦急担忧。


    而忙着统筹任务的官方负责人和忙于救人的救援队员们,谁都没有看到,在民宿的墙壁下面,刚刚才开放的菊花,竟然一点点枯萎,散落了一地枯黄花瓣和叶子,然后蔫蔫的死去。


    就好像是,它们是为了承接跳下来的老板娘的血肉才会开放。


    如今老板娘被救,没有了血肉的滋养,它们就失去了养分和水源,慢慢枯萎。


    而远处黑暗的树林里,响起一阵轻微的摩擦声。


    像是人从草地上走过,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隐约的惨白色,在树林中一闪而过。


    唯有一双双赤红的眼珠,缓缓在黑暗中睁开,散发着幽幽红光,死死盯着远处人声热闹的灯火之处。


    ……


    燕时洵在从向导那里得到了有关于河水的提示之后,就片刻没有耽误的离开了老婆婆的小木楼,直奔向河水而去。


    而这一看,却令燕时洵心中惊骇。


    原本在节目组暂住的小木楼出了事之后,燕时洵发现了河水中有腐尸,就干脆利落的杀了所有想要扑向小木楼的腐尸。


    可是现在,河岸上的血肉竟然荡然无存,就连一丝血腥气也没有。


    就像是有人专门来打扫了河岸,将原本洒落满地的血肉统统带走处理掉了。


    可是,怎么可能呢?


    不说现在节目组的人都在小木楼里,村人也没有往这边走,就说哪怕是有人清理,也不可能清理得如此干净,连一丝血迹和碎肉都没有!


    那些腐尸都已经被水泡发得肿胀发白,在燕时洵手里像是一个个被挑破的水气球,已经膨胀到巨人观的尸体砰然炸开,血肉飞溅,渗透了泥土。


    如果清理,那土地上也应该残留下血液的痕迹才对。


    而不是现在这样……仿佛根本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燕时洵回想起了向导的提醒,他的眸光沉了下来,在原地静立了几秒钟后,重新沉稳的迈开长腿,凑近河边查看。


    河面上依旧漂浮着大量的菊花花瓣,在黑暗中带着诡异的美感。


    但是却也让燕时洵看不清水下的东西。


    他四处看了一眼,从旁边捡起一根树枝,伸进河水中划开了一片花瓣,露出下面被覆盖的水面。


    但是因为天色昏暗,即便借助着旁边微弱的光线,燕时洵眯着眼眸也依旧看不清下面有什么东西。


    但是,树枝却在河水中搅合的时候,碰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


    燕时洵手中的动作一顿。


    与石头那样的坚硬不同,树枝传来的触感,更像是带着些许柔软的硬,如果树枝用力戳下去,还能插进那里面。


    燕时洵心中浮现出不好的猜测。


    为了证明自己的想法,他又用树枝向下捅了捅,然后猛然将树枝从河水中抽出来。


    一缕血色,慢慢在被拨开了菊花花瓣的水面上洇开。


    而同时,举到燕时洵眼前的树枝前端,也带着一点血色。


    ……河底下,还有腐尸。


    在燕时洵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哗啦!”的破水声响起。


    一道道模糊的身影从河水下冲出来,裹挟着潮湿的腐臭味直扑向燕时洵。


    即便对方速度很快,但燕时洵依旧在对方的行动轨迹中捕捉到了对方的模样。


    ——与之前那些袭击小楼的腐尸,高度相似。


    不过,它们还与那些腐尸不完全相同。


    之前那些腐尸浑身肿胀,像是没骨头一样。但眼前这些扑向他的腐尸,却四肢都干瘦到只有骨头和裹在上面已经腐烂的人皮,而身躯肿胀。


    不留给燕时洵一点反应的时间,那些腐尸迅速从四面八方围攻燕时洵。


    一声声破水声响起,黄色白色的菊花花瓣随着水波被扬起来,又再次从半空中落下。


    像是出殡时撒出来的纸钱,黄的白的,纷纷扬扬,落了一地。


    这些花瓣也挡住了燕时洵的视线,让他原本有条不紊的对应慢了一瞬间。


    就在这一空隙里,就有腐尸找准机会冲了过来,干瘦的爪子直直指向燕时洵所有要害。


    咽喉,心脏,天灵盖。


    生命与魂魄的精髓所在,全都被腐尸一个不落的围攻。


    似乎不管燕时洵如何躲避,都无法毫发无损的从它们的围攻中脱身。


    但是燕时洵却记得,向导说过这河水有问题。


    他瞥了眼剧烈波动的河水,看到因为腐尸冲出来的翻卷,让河水和花瓣四散开去,露出了河底的东西。


    即便燕时洵走南闯北,见过远超于常人的诡异场景,但此时还是微微睁大了眼眸,被河底的景象惊到。


    ——河底密密麻麻,全都是惨白空洞的脸。


    那些尸体不知道在河底躺了多久,已经被河水泡得肿胀,变形了的身躯和脸辨认不出原本的模样,只有一双双赤红的眼珠,死不瞑目的睁开,直直的看向河水上面的世界。


    并且,那些尸体还在一具具的起身,冲出水面扑向他。


    燕时洵一边敏捷的躲避着朝向自己的攻击,一边在心中快速计算着这些尸体的数量。


    一算之下,更为心惊。


    如果整条河道都是如此,那恐怕……足有上千之数!


    长寿村最负盛名的河水中,竟然隐藏着上千具尸体。


    燕时洵想到了中午时路星星说河水甘甜,还有很多工作人员也喝了河水。


    他也想起来,在太阳没有落山之前,他看到的河水清澈见底。


    那时候的河水里,并没有这些尸体,而是再寻常不过的石头。


    ……那这些尸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天黑之后?还是在菊花花瓣出现之后?满河的花瓣,是不是就是为了掩盖这些腐尸的存在?


    燕时洵的心脏沉了下去,看向眼前腐尸的眼神也带着探究。


    他的大脑高速运转,但手下的动作也丝毫未停。


    即便手中只有一段干细的树枝,好像一碰就折,但是燕时洵却没有丝毫慌张。


    他的眉眼平静犀利,好像被他拿在手里的不是树枝,而是锋利宝剑,挥下便可斩去敌人首级。


    事实也证明,燕时洵确实有这个底气。


    他口中默念符咒,浅金色的光芒一圈圈缠住树枝,让原本脆弱的树枝变得坚不可摧,削铁如泥,挥下后就有一具腐尸应声而倒,血液喷溅。


    燕时洵修长的身躯结实而敏捷,辗转腾挪间灵巧的避开了所有腐尸伸向他的利爪,却在回身时将手中树枝送进了腐尸的天灵盖中,搅碎了对方的头骨。


    战局似乎一片顺利,可燕时洵却很清楚,自己的体力在因为寒冷和战斗在流失。


    如果河中上千具尸体全部起尸,在车轮战下,他一定会被耗尽力量。


    ……不,不需要车轮战。


    在感受到从脖颈后面吹过的冷风时,燕时洵心中一惊。


    “噗通!”


    第204章 晋江


    在燕时洵察觉到从后面吹来的冷风时,就迅速意识到了是有腐尸在从后面偷袭。


    他立刻调整姿势想要避过。


    但是因为燕时洵身前和周围同样围绕着一层叠一层的腐尸,陷在其中的燕时洵没有太多空间可以躲避。


    因此,即便他依靠强大的战斗直觉和经验,在群敌环伺中拗出了恰好躲避开所有攻击的轨迹,但却依旧无法彻底远离腐尸。


    留给他的空间太小了。


    燕时洵只觉后背传来一道历风,他无法,只能前倾身躯躲避。


    随即,他迅速扭身向后,凭借着风声辨认位置,甚至都没有看清后面的情形,手中树枝就已经送了出去。


    树枝准确无误的贯穿了身后腐尸的天灵盖。


    那腐尸睁着一双赤红的眼珠,早已经死亡空洞的眼睛里,此时却清晰的露出了一个意思:怎么可能!


    这么近的距离,怎么还能躲过!这个家伙……真的是人吗?


    但不管如何,被破坏了天灵盖的腐尸,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腐烂的身躯迅速崩塌。


    骨骼支离,血肉却像是剪开了塑料袋一样,泄了一地。


    不过,虽然燕时洵敏捷的动作让他避开了身后致命一击,却也同时将自身的破绽露出。


    旁边一直紧盯着燕时洵的腐尸立刻找准了时机,迅速扑了上去。


    一口气还没喘匀,燕时洵就又重新挥起手中树枝,抬起又落下,血液泼洒土地。


    但是,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所做都是无用功。


    ——那些摔在地面上的骨骼和血水,竟然重新摇晃着从地面上站起。


    落在血泊中的人皮像是重新被吹鼓起来的气球,所有落在地面上的血液,都重新被包裹其中,变成了之前燕时洵所见到的腐尸模样。


    燕时洵惊诧,却是知道为什么他刚刚看到的河岸,干净到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恐怕之前那些被自己斩杀的,想要冲进小楼的腐尸,也是如此。


    那些血肉不是被人清理了。


    而是……那些腐尸,根本就没有死。


    在想通了真相之后,燕时洵心中惊涛骇浪,看向眼前腐尸的眼神也更加警惕。


    已经被搅碎了天灵盖,却还能继续“重生”,和之前看起来无异。


    这些腐尸,究竟是什么?


    或者,是河水有什么问题?


    燕时洵的目光落在身边的河面上。


    电光火石之间,他做下了决定。


    向导提到的几件事里,河水,上游,还有菊花,其实指向的是同一件事。


    毕竟在之前村人接他们进村时,就说过他们村人都认为,他们的健康是得益于河水,而上游开着大片的菊花。


    如此一来,长寿村的异常,其实根源并不在长寿村。


    ——而是在长寿村上游。


    燕时洵不知道上游有什么,但是他直觉相信,上游的东西,也和腐尸无法被真正杀死有关。


    这样一来,他就必须去一趟上游。


    否则,腐尸源源不断,即便被杀死还是会“复活”,永远没有尽头。


    如果现在不果断做出决定,等被车轮战耗费尽了力气之后,再想要去往上游探查也来不及了。


    至于节目组众人的安危……


    燕时洵想到张无病等人时,忽然惊觉,自己竟然没有担心他们。


    他在临走时,将小木楼里众人的安全交给了邺澧,而在潜意识中,他竟然也真的信任了邺澧,相信邺澧会作为自己的同伴,帮助他扫清后顾之忧。


    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信任邺澧的?明明他最开始,还是将邺澧当做可能的威胁而留在身边观察防备。


    燕时洵难得在战斗中分了心,一时有些茫然,回忆不起来转变的节点在哪里。


    邺澧的陪伴润物细无声,让本来不喜欢与他人过多接触的燕时洵,都一点点接受了他的存在。


    先是靠近燕时洵,与他同行。


    再是进入了燕时洵的家,就睡在他的隔壁。


    当燕时洵习惯了原本冷清的家中多了个邺澧时,他甚至在自己都没有发觉的情况下,就开始逐渐习惯了邺澧的存在。更是在从家子坟村开始,慢慢与邺澧磨合同行,默认了他在自己身边的事实。


    直到现在,燕时洵才恍然意识到,自己竟然已经下意识的,将邺澧当做了可以信任的自己人。


    燕时洵不喜欢与人结因果,能被他划进自己人范畴的,也唯有李乘云和张无病。


    但现在,这个名单里,要加上一个邺澧。


    可,李乘云是他的师父,张无病是他的朋友。


    邺澧又是什么?


    燕时洵凭借着肌肉记忆依旧在斩杀腐尸,只用一根树枝,就让那些想要攻击他的腐尸,连他的衣角都挨不着半点。


    从外表来看,他依旧冷肃着俊容,令人见之胆寒。


    但实际上,燕时洵心里已经满是迷茫。


    这是他碰到的最难的问题——为邺澧在自己心中定位。


    可是偏偏,在面对最凶险残酷的危机也能从容冷静的大脑,却在此时卡了壳。


    像是被大型猫科动物用爪子将毛线球玩成的一团,乱糟糟理不出头绪。


    邺澧,是……并肩作战的同伴吗?


    燕时洵缓缓眨了下眼眸,连带着动作滞涩了一瞬,差点被腐尸近了身。


    意识到自己的走神,他迅速将邺澧的事情扔在脑后,重新严肃下神色,准备前往河水上游。


    等回去之后,或许可以再去一趟海云观,问问兰泽他当时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或者等回来的时候,向邺澧问清楚。


    想到也许会有一个人从此和自己并肩同行,习惯了独行的燕时洵在短暂的别扭之后,想想那个人是邺澧,竟然也有些期待在心中冒头。


    燕时洵最后看了一眼小木楼,然后转身,果决踏进了河水。


    瞬间,所有岸上的腐尸像是畏惧着什么一样,放弃了继续对燕时洵攻击,反而后退了数步,远离河水。


    沉在河底的腐尸却在瞬间消失不见。


    河水不深,白天时看去甚至会觉得不过到小腿的高度。


    但是在燕时洵接触到河水的那一瞬间,原本安静的河水忽然间掀起滔天巨浪,凶猛扑向燕时洵。


    而在燕时洵的视野中,岸上看去时还是正常宽度的河面,在他踏进河水之后,竟然宽广到像是没有边际的海面。


    他的意识告诉他,他不过刚刚踏进来,河岸应该就在他身边。


    但是当他看去时,却发现自己身处汪洋大海,如海上孤岛,无法离开。


    恐怕,这也是之前在河岸上无法发现腐尸的原因。


    因为河水上下,是截然不同的世界。只有在太阳消失,阴气急剧上升之后,才会在进入河水之后,看到最真实的模样。


    这个发现让燕时洵的唇边勾起一丝笑容。


    既然他要去除掉真正影响村子,危及节目组众人的危险源头,那自然越是诡异奇特,才越说明他找对了方向。


    巨浪狠狠拍过来。


    燕时洵转眸平静看去,无声默念符咒。


    任由海浪滔天,他自屹然不动。


    河水中央形成巨大猛烈的旋涡,水流从半空中重重拍击下来,将整个河面上所有的花瓣与挣扎着想要逃离的腐尸,都包裹在河水中,拖拽向旋涡。


    等河水重新开始恢复平静时,河面上,已经没有了燕时洵的身影。


    河岸上的腐尸静止在原地,像是失去了目标一样茫然。


    但它们就像是在忌惮着河水一样,虽然是从河水中出来,但在刚刚燕时洵踏进河水之后,它们就尽可能的想要往后退,不让河水碰到自己。


    最靠近河水的腐尸躲闪不及,一声声“噗通!”水花声响起,也被巨浪卷入其中。


    现在,河面上逐渐恢复了平静,只有一圈圈涟漪从河中央向外荡去。


    可即便没有了花瓣的遮掩,河底也不再有沉尸,也不见刚刚掉下去的腐尸。


    同类的遭遇,让即便是已经死亡的腐尸,也本能的想要躲避。


    而沿着小楼的墙壁下,白色黄色的菊花静静开放,被水汽带来的风吹得微微摇晃。


    腐尸像是忽然间想起了什么一样,原本空洞的赤红眼珠迟缓的转了转,竟然有了生动的愤怒。


    它们整齐的缓缓转过身,齐齐看向后面的村庄。


    整个长寿村都已经陷入了宁静,各家村民的小木楼里没有半点声音传出来,像是遵循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传统作息,已经早早睡下。


    如果忽略沿河的两栋小木楼,一切都显得如此宁静闲适。


    可腐尸却像是看到了令自己痛恨的东西,早已经被泡得皮肉分离的脸皮剧烈抖动着,像是堪堪坠在脸上的肉块很快就会掉下来。


    它们面目狰狞愤怒,缓缓向长寿村里走去。


    黑暗成为了上百具腐尸最好的隐蔽色,没有村民发现它们的靠近。


    唯有河边的小木楼里,原本吊死在房梁上的老婆婆,忽然间眼皮剧烈抖动。


    然后,猛地睁开了眼睛。


    ……


    同一时刻,在小楼里的邺澧抬起了眼眸。


    他站定了脚步,阴沉锋利的眸光直直射向小楼后面的河水。


    他能够感觉得到,时洵的气息……消失了。


    邺澧立刻迈开长腿,准备去河边寻找燕时洵。


    但他刚有此准备,就听到从楼上传来的惨叫声。


    是节目组嘉宾中的那名女性。


    而几乎是同一时刻,另外一声男性的呼救声也间杂着重物翻倒的杂音,从楼上传来。


    邺澧迈出去的脚步顿住。


    是追着燕时洵而去,还是留在小木楼保护生人?


    早已对人间彻底失望的神明,已经放弃了承担生命,只会用冷漠的眼神漠然旁观。


    可是,现在却有什么东西改变了。


    邺澧本来应该冷漠无视,但他却想到另一件事。


    ——如果是时洵在他身边,会希望他怎么做?


    他想起燕时洵明亮坚定的眼眸,还有那其中对他的信任。


    他不想失去。


    从千百年前起,邺澧就不再有任何畏惧之物,即便是天地大道,他也毫无畏惧坦然以对。


    但直到现在,邺澧才忽然意识到,他还是有畏惧之物的。


    ——他害怕在心爱的驱鬼者眼中,看到对他的失望和戒备。


    于是,邺澧只站定了一瞬间,就做出了决定。


    黑色的雾气从邺澧站立之地升腾而起,在黑暗中化形猛兽,咆哮着扑向楼上。


    巨兽带起的历风从赵真脸颊划过,凛冽阴冷,让他有被割伤的疼痛感。


    狂风之下,赵真下意识闭眼,耳边却传来了“嗬嗬!”的惨叫声。


    赵真赶忙睁眼看去,却见原本朝自己扑来的腐尸已经摔倒在地,被一团黑暗死死压制。


    野兽利爪划过,腐尸化为一地鲜血人皮,随即无火自燃,迅速化为一缕灰烬。


    而在他背后袭击他的工作人员,也骤然晕了过去,倒在地板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


    赵真看着瞬间被解决的生死危机,目瞪口呆。


    前一刻他还在满心绝望,觉得前后夹击之下自己必定无法逃脱,可下一刻,自己竟然依旧毫发无损的站在这里,反而是想要袭击他的邪祟死亡。


    这是……发生了什么?


    赵真借着手电筒的光,看到那威风凛凛的黑色巨兽,一时失语。


    同样的场景,也发生在白霜的房间里。


    她本来眼睁睁的看着站在自己床边的腐尸伸出手向她抓来,无力的惶恐几乎逼疯她。


    可是下一刻,腐尸猛然被黑暗中的什么东西扑倒,裹挟而来的狂风吹得白霜下意识偏过头去。


    等她再看去时,腐尸已经消失不见。


    剩下的,只有满室焦糊的腥臭味,还有居高临下冷漠注视她的黑色巨兽。


    野兽甩了甩尾巴,见人已平安,瞬间溃散成黑色的雾气,消失在黑暗中。


    白霜坐在床上愣了好久,才像是被一击重锤击中了大脑,恍然回神。


    她赶忙掀开被子冲向房门,一时也顾不得外面是否还有其他危险,只想要看看赵真等同伴们的安危。


    但赵真比她更快一步,已经在门外敲响了门:“白霜,你没事吧?还安全吗?”


    白霜赶紧开门。


    她的眼角还带着泪水,却强制自己憋回去,勉强维系着冷静:“我没事,其他人怎么样?”


    但她颤抖的声音却出卖了她。


    赵真在和白霜互相交换了各自的情况之后,也意识到了不对。


    “那些邪祟……就藏在楼里。”


    赵真脸色一僵,拔腿就想要往楼下跑。


    一楼一直没有响动,很可能是还没有遭遇危险,他得去提醒楼下的人才行!


    但刚冲到楼梯口,赵真就看到一道高大的身影站在楼梯转角的平台上。


    邺澧鸦羽微垂,神色冷峻静默。


    明明邺澧不发一言,所站立之地也不过是最寻常的建筑。


    但赵真恍然间就是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神明矗立于高高的神台上,冷漠俯视人间,审判生命。


    赵真有那么一瞬间,甚至膝盖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邺澧听到了从上方传来的细微声响,他掀了掀眼睫,漠然向上看去。


    而在他身边,一道道黑色的雾气从四面八方重新汇聚。


    小木楼中,焦糊的腥臭味逐渐弥漫开来。


    在无人注意到的黑暗角落中,只有墙壁上留下的灰烬痕迹,证明着这里曾经有东西存在。


    听到从楼上传来的惨叫声,几个房间里的嘉宾和工作人员都警觉了起来,急急开门出来看情况。


    睡在一楼沙发上想要保护众人的路星星,反倒是所有人里睡得最香的。


    直到他在睡梦中都感受到一道冷冽压迫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才一哆嗦,醒了。


    然后路星星就看到,邺澧站在高处,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似乎满眼嫌弃。


    路星星:QvQ?


    第205章 晋江


    张无病急急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脸上还带着歉疚。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既然已经发现了河水里有腐尸,明明应该提高警惕的。


    可是莫名其妙的,等他回到房间时,却什么都想不起来,只想要扑进柔软的被窝里睡觉。


    像是大脑拒绝了所有会令他劳累和不开心的事情,将令他戒备的画面全部从记忆中删除掉了。


    直到一声连着一声的呼救声传来,张无病才猛地从半睡半醒的舒适中惊醒。


    随即,他因为脑海中重新浮现的记忆,而惊出一身冷汗。


    怎么会……明明燕哥离开小木楼的时候,还特意叮嘱过他,他一向不会忘记燕哥说过的话,深知只有老老实实抱紧燕哥才能活命。


    但这次,他却忘得一干二净。


    要不是白霜的尖叫声,张无病甚至觉得自己会就这么直接睡过去,彻底忘记身边的危险。


    张无病一边疑惑,一边慌忙迎向白霜和赵真,关切的询问他们的情况。


    赵真赶紧安抚住张无病:“导演,我没什么事,那位……先生,解救我和白霜很及时,没让我们受伤。”


    “不过,几位工作人员的情况不是很好。”


    赵真担忧的指了指自己刚刚在的房间,向张无病和其他闻声出来的人,简要说明了刚刚发生的事情。


    张无病愕然,他怎么也没想到,节目组的工作人员会出这种事。


    原本在其他房间而避过一劫的工作人员,赶紧去查看昏倒在房间里的几人。


    在看清了那昏死过去的几人身上轻重不一的伤口之后,房间里顿时传来一阵惊呼声。


    工作人员焦急的喊着同事去拿医疗箱,也有人喊着要打手电筒,还有人让帮忙抬个人他好包扎。


    整个房间里人仰马翻,忙成一团。


    等张无病在安顿好了二楼的事情后下楼时,邺澧已经离开了楼梯转角的平台,长腿一迈走到了客厅的沙发旁边,在路星星身钱站定。


    邺澧高大修长的身躯在手电筒的灯光下,向路星星投去一片阴影。他即便一言不发,却依旧气势惊人,让人不敢随意对待。


    整个人都被邺澧的阴影笼罩的路星星,更是又茫然又畏惧,不知道邺澧这是怎么了。


    “师,师婶啊哈,哈哈。”


    路星星摸了摸鼻子,自以为隐蔽的将自己从被子下面挪出来,手脚并拢在一起坐在沙发上,说不出的乖巧,像是小学生上课。


    他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但坚决认为自己是被穿堂的冷风吹得,绝对不是怂。


    “那什么,师婶有事吗?”


    路星星笑得比哭还难看:“有什么事您直接吩咐。”


    旁边没见过路星星如此乖巧时候的人,一时有些惊奇。


    谁不知道路星星在音乐圈里是出了名的刺头,别人对他的评价一向是年轻气盛脾气不好,但可没谁说过路星星还有这么乖巧的一面。


    那些人再看向邺澧的眼神,也更加带着揣摩和好奇。


    不知道能让路星星怕到这种程度的,究竟是什么人?海云观的吗?


    邺澧对除了燕时洵以外的人,一向没什么感情,像是塑像一样冷漠。


    不过现在,他看向路星星的眼神,透露着明晃晃的嫌弃。


    邺澧:要不是这个小辈太弱,他就可以将小木楼扔给小辈,自己去找时洵了。


    “你这么弱,也能算是道士?”邺澧低沉着声线问道。


    路星星:“???”


    师婶你特意跑到我面前,就是为了骂我的吗!!


    但路星星才不敢把心里话说出来呢,他瘪了瘪嘴,俊秀的脸颊气得鼓了起来,活像个河豚。


    “我这不是,还没出师吗。”


    路星星声音闷闷的道:“又不是谁都像师叔那样变态……”


    即便路星星说到最后声如蚊呐,但邺澧还是听到了他说的话,一个眼神扫了过去,路星星吓得打了个嗝,赶紧急中生智扭转过自己的意思。


    “……变态的天赋。师叔可是恶鬼入骨相,几百年也没见过活下来的恶鬼入骨相,他这都称得上是不世出的人物了,我萤火之光,怎么能和师叔日月之辉相提并论。”


    路星星努力挤出自己最甜的笑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特别真诚:“师婶您就是看习惯了师叔那样的人物,等再看我自然没什么用了。”


    他暗自腹诽,就算在海云观一众同年的小道士里,他都算得上是天赋卓绝的。但是人才能和惊才绝艳的天才比吗?不可能的。


    要是以燕时洵当做衡量标准,全天下也就李道长和李乘云算得上是道士了,其他都完蛋。


    邺澧的目光直直的看向路星星,像是要把他的魂魄都看透。半晌,邺澧的眼眸难得染上一丝笑意,看着路星星虽然嫌弃,但却也觉得路星星颇有些顺眼。


    大多数人没有自知之明,摆不正自己的位置。但路星星,他虽然愚钝,却好在有自知之明,对时洵也是发自魂魄的敬重。


    这让邺澧觉得路星星还算过得去。


    “过来。”


    邺澧低沉的声音响起,示意路星星站起来走到他面前。


    路星星虽然疑惑还害怕邺澧要揍他——就像燕时洵揍井小宝一样,但是他到底没有勇气反驳,只好一步三挪的走到邺澧面前。


    却见邺澧抬起手臂,修长的手指灵活结印,带着古老玄妙的美感,令路星星看直了眼睛,心中惊涛骇浪。


    路星星不是没见过道士结印,因为他师父和师祖都是他们各自辈分里的领头人,所以他有幸得见到很多旁人没机会见到的高深术法,也亲眼见过师祖结印时飞沙走石的威力。


    但是,那些感受在此时见到的场景之下,都黯然失色。


    就仿佛,在邺澧手掌中的,是轮转的日月星辰,天地大道。


    这,这!


    燕时洵到底给自己找了个什么人当师婶啊!他倒是知道师婶绝非一般人物,但是他万万没想到,会如此不一般啊!


    路星星只觉得一道闪电劈了下来,将他整个大脑都过了电。


    等他重新找回神智之后,再看向邺澧的眼神更加敬重和畏惧。


    路星星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生怕自己惊扰到了邺澧。


    然后他就惊讶的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力量忽然间落在了他的身上,像是山岳压顶而下,被他扛在了肩上。


    路星星愕然看向邺澧,却看到对方缓缓放下了手臂。


    “力量暂借给你,这里也交给你。”


    邺澧垂下眼眸,注视着路星星,一字一句的问他:“能做到吗?”


    明明是邺澧难得一见的与其他生人平和对话,但却生生让路星星感到了一股寒气。


    路星星感觉自己就像是逐渐被冻住的雕像,汗毛直立。


    师婶这个表情……分明就是在说,‘如果你做不到,我就杀了你’。


    路星星被自己的想法吓得抖了抖,忙不送迭的赶快应了下来:“师婶你就放心交给我吧,我来保护大家,师婶你就去追师叔吧。像我这么靠谱的人肯定不会出问题。”


    虽然路星星对自己没信心,但是他感受了一下自己现在轻盈到不似凡人的身躯,还有邺澧借给他的力量,忽然觉得自己又行了。


    ——就算他不行,难道师婶的力量还信不过吗?


    路星星现在也看出来了,邺澧根本就是对燕时洵有好感,只不过自己那个优良继承了海云观单身传统的师叔,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既然如此,有燕时洵在,他还用担心师婶害他吗?


    路星星边拍着胸脯做保证,一边美滋滋的想着,等这次回去之后,也可以把这事告诉师父师祖了。


    路星星是个脸上表情藏不住事情的,邺澧扫过去一眼,就看清了他在想些什么。


    不过,邺澧对此乐见其成,并不打算解释什么。


    张无病走过来时,就听到了路星星说邺澧要走,他顿时大惊失色。


    “不行啊,指着路星星?他要是能靠谱,就没有不靠谱的人了。”


    张无病将之前与燕时洵相处的习惯带了过来,习惯性的往邺澧身边冲:“燕哥不在,要是你也不在,那我们不就完蛋了!”


    邺澧冷冷的看过去。


    张无病顿时一个急刹车,被震在原地,不敢再靠近邺澧。


    邺澧漠然收回视线,转身向外走去。


    其余人在他背后伸手一副想要挽留的模样,但却也没有人敢上前真的拦下邺澧。


    小木楼的门被推开,阴冷潮湿的山风顿时吹进了客厅里,呼呼作响。


    邺澧长眉皱了皱,意识到什么,抬眸看向村庄的方向。


    在他的视野里,黑暗的掩护下,一具具腐尸正迟缓的走向村民们的房子。


    山风呼啸,掩盖了腐尸行走时细碎的摩擦声。


    它们或是弯下腰,钻进小木楼下架空的空间,或是翻过篱笆进了院子,将自己肿胀惨白的庞大身躯无声无息的藏进了房屋的角落中。


    村民们似乎已经安睡,谁都没有发现,自己家中的柜子后面,地板下面……所有会被忽视的角落里,都藏着死相狰狞的死尸。


    邺澧静静收回视线,没有去管。


    因果循环,如是而已。


    “砰!”


    小木楼的门被关上。


    顿时,路星星就像是被抽去了骨头一样,软绵绵的向后倒在了沙发上。


    “吓死我了。”


    路星星伸手向后摸了摸后背的冷汗,长出了一口气:“我差点以为要被揍了。”


    张无病频频用小眼神偷着看路星星,犹豫道:“你……能行吗?”


    “要不我们还是把那位请回来吧。”


    张无病诚恳道:“虽然他看着特别吓人,但如果他站在我们这一边,一下就觉得安心了,我们肯定没问题。但是星星你……”


    路星星嘴角抽了抽:张导,你可以不用那么诚实,真的。


    不过路星星转过眼,原本酣睡带来的迷蒙,早已经被邺澧开门时吹进来的冷风吹散,让他变得精神了起来。


    而邺澧暂时借给路星星的力量,也让他的头脑清晰。


    他意识到了自己睡过去这件事的不正常。


    很奇怪,他之所以会选择待在客厅,就是为了让自己清醒些,可以第一时间看到危险的来袭。


    而且客厅这么冷,小木楼的木质结构四处漏风,开阔的空间根本存不住热量,他本不应该睡过去才对。


    ——谁会愿意睡在冷得打哆嗦的地方呢?温暖安心的地方才会让人放下戒备,昏昏欲睡。


    可路星星却还是在心中反复叮嘱自己的情况下,毫无防备的睡了过去。


    并且……


    “我之前,忘记了很多东西。”


    路星星愣愣的道:“但我连自己忘了东西这件事都忘了。”


    刚下楼的赵真一惊,立刻快步走过来,急急问道:“你也忘了东西?”


    他将手中拿着的陈旧笔记本递向路星星,表情凝重:“我在楼上的房间,找到了这个。”


    赵真原本应该忘记笔记本的存在,他刚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就忘了自己还找到过笔记本的事。


    但在邺澧动用力量,漆黑的野兽撕碎了腐尸的那一瞬间,赵真忽然间模模糊糊想起了很多东西。


    就像是沾了水的磨砂玻璃,虽然依旧隔着玻璃,但也勉强算是看清了些许。


    “不仅你的记忆有问题,我的也一样,并且不止是我们……很多年前住过这里的徒步队,也发生了一样的情况。只是。”


    赵真顿了顿,才继续道:“他们似乎,全员都已经死亡。”


    这话一出口,客厅里的空气死寂。


    路星星诧异的伸出手接过笔记本,迅速翻过后,表情也严肃了下来。


    “和我们一样的情况。”


    路星星抬头与赵真对视:“笔记里一直在提到水有问题,他们几次出事,都是在靠近河水之后。”


    “但,我中午的时候明明去河里玩耍过,为什么我没事?”


    赵真也对此很是不解。


    但就在赵真冥思苦想的时候,路星星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赶紧低头掏着自己的口袋。


    一团漆黑的东西,被路星星从口袋里掏了出来,托在掌心里。


    赵真疑惑:“这是?”


    路星星的手掌微颤:“你记不记得,我们在山外的时候,民宿老板娘送了我们一个民俗小饰品?这就是了。”


    赵真看着这一团烧焦后的残骸,一声惊呼堵在嗓子里。


    他记得很清楚,那些手工编织的小饰品都有着漂亮的色彩,五彩斑斓,煞是好看。


    可眼前的这一堆……


    “或许,是因为它帮我挡了一下,所以我才没出事。”


    路星星问道:“楼上出事的工作人员都是哪几个?”


    随着赵真说出他们的名字和相貌特征,路星星的神情也越发严肃。


    “当时我在玩水,赵真你一直在岸上没有碰到过,但是我拎回来一大瓶河水,本来是想要给燕哥的,但中途被他们截了下来说渴。”


    路星星木着脸,眼中闪过一丝自责:“我看他们都说渴,就把水给了他们。”


    “如果真的是河水有问题,那赵真你看到的发狂的工作人员,就是因为这个才变得不对劲。”


    路星星颓然用双手捂住了脸,懊恼道:“我不该给他们的……如果当时没有被他们拿走水,而是直接给了燕哥,说不定那个时候燕哥就能发现不对劲,及时阻止这件事的发生。”


    赵真默然片刻,然后走上去,拍了拍路星星的肩膀:“不怪你,你本意也是看他们口渴才心软。我们谁都想不到,河水竟然会有问题。”


    “不过这个民俗织物。”


    赵真看着被路星星扔到一旁的那一团黑灰,回想起了进山前的情景:“南天不是对这些特别熟悉吗?我们去问问他这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会起到保护你的作用。”


    路星星蔫蔫的回答了一声,垂下来的眉眼丝毫看不出以往骄傲又闪亮的小模样。


    他坦然接受师父师祖的责备,因为他知道自己确实没有做到师父师祖的要求。


    可是,他无法接受自己违背了自己的道心,伤害了原本应该被自己保护的生命。


    那几名工作人员出事,是他间接导致的……


    赵真发现了路星星的不对劲。


    他双手握住路星星的肩膀,认真的与他对视:“路星星,燕哥和那位先生都已经离开了,现在我们中只有你能保护我们,懂吗?路星星,你不是孩子了!”


    “我不懂你们道士什么叫出师没出师,但是路星星,有人在等着你来保护。”


    赵真的话像是一击重锤,让本来懊恼的路星星抹了一把脸,努力重新振作起来。


    “你说得对,师婶信任我,把力量暂时借给了我,我就不能辜负师婶的信任。”


    路星星郑重的点了点头:“我要让我师叔和师父看看,我也是值得被托付重任的。”


    之前的错误已经犯下,但接下来,不能……不能再有人被伤害了!


    既然师婶将这里交给他,那就算天塌下来,他也要把天顶回去。


    路星星咬了咬牙,心中做出了决定。


    见路星星恢复了平日里的骄傲模样,赵真也笑了出来。


    因为他们站立的地方刚好在客厅里直播主屏的拍摄范围内,所以屏幕前的观众们也看到了这一幕。


    原本因为大多数嘉宾们的分屏关闭而担忧着的观众们,也总算能把悬着的心落回到了胸膛里。


    [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刚才大家都去准备洗漱睡觉,结果分屏一个接一个的关,等我从主屏里听到喊叫声的时候,差点没担心死。节目组能不能让哥哥姐姐们把分屏打开啊?]


    [好奇怪,我联系不上节目组。原本应该是有个专门负责运营平台的工作人员的,但是现在发过去多少消息都是未读。]


    [刚才看到星星在客厅里睡得像个小香猪一样,差点没气死我,我都想从屏幕里爬出去摇醒他了。不过听星星和赵真说那话的意思,难道他睡觉是另有内情?]


    [卧槽……是不是有人在水里放了安眠药什么的啊?这难道是个黑店?]


    [燕哥为什么不在啊啊啊啊!好担心。]


    [我本来还挺喜欢长寿村的,做了很多旅游攻略都说那里很适合疗养身体。但怎么现在看,有点怪怪的?我有点害怕了……]


    [你不是一个人!]


    和路星星两人不同,张无病依旧觉得自己的脑袋一团浆糊,一时记得住,一时又会忘记。


    但他还记得自己是导演,要对所有人的安全负责,所以咬着牙坚持了下来,在心中反复的默念着想要记住的信息。


    路星星同情的看了嘀嘀咕咕的张无病一眼,转身从自己沉重的背包里摸出了两张符咒,塞给了张无病。


    只有经历过大脑根本记不住东西的情况,才知道那有多难受和无助。


    “临走前我师父给我的。”


    路星星叮嘱道:“张导你没拿老板娘送的民俗织物,虽然现在还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有什么用,但你先拿着个顶替一下,以防万一。”


    几人站在客厅里快速商量了一下对策,然后分头行动。


    路星星去了一楼的房间,想要找南天问个清楚。


    结果一推开门,他心中就是一惊。


    房间朝向河水的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推开了,带着潮湿阴冷气息的山风从外面吹进来,吹拂起纯白的床单一角。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只有角落的白墙上和地板上,残余了些许灰烬,是之前邺澧的力量所为。


    ……这里,曾有过邪祟存在。


    而南天的双手交叉放在腹部,双目紧闭,静静躺在床上。


    他的胸前,则堆放着几支菊花。


    黄的,白的。


    像是灵堂上安详死亡的尸体。


    第206章 晋江


    燕时洵在被河水卷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他默念符咒,一层薄薄的气流浮在他的身周,没有让那些河水真的触碰到他。


    毕竟现在还不清楚河水到底把上游的什么带了下来——在触碰到口袋中的花瓣,恢复了正常记忆之后,燕时洵就回想起来,在进山的时候,向导说河水有益处是因为从上游带下来了矿物质。


    以现在长寿村的情况,燕时洵不相信什么矿物质,却相信隐藏在这句话下的另一个真相。


    ——河水有问题,是因为上游有东西融进了河水。


    燕时洵刻意放松了肌肉,任由河水将他裹挟着冲向未知的方向。


    想要找到蜘蛛?


    顺着蜘蛛网,就会变得轻而易举。


    燕时洵勾了勾唇角,从容阖上了眼眸。


    耳边所过,只有水流的巨大声响。


    他能感受到自己在随着水波上下起伏,迅速下降后又随着巨浪被卷上半空,然后疾速下降,重重摔进深深的河底。


    当薄薄的光亮透过眼皮被眼球所感知到的时候,在燕时洵的耳边,清脆的鸟鸣声也取代了水流声,悦耳空灵。


    空气中暗香浮动,令人心旷神怡。


    燕时洵颤了颤眼睫,缓缓睁开了眼眸。


    与长寿村失去太阳后的黑暗阴冷不同,他眼前的地方一片灿烂阳光,沿着河道开满了簇簇菊花,黄色白色的花瓣散落在河边,随着水流向下飘去。


    在看到花瓣时,燕时洵忽然皱了皱眉。


    花瓣是向下,说明水流也是向下,可是他现在仰躺在河面上……却是向上飘去。


    燕时洵一个鲤鱼打挺就从河水中翻身站稳,双脚准确的踩中了河底,没有被水波的冲刷和河底光滑巨大的岩石所干扰。


    他举目四望,看清了现在他所处之地的全貌。


    无论是几十年来网络上对于长寿村的游记和评价,还是向导的介绍,都盛赞长寿村是世外桃源一样的好地方。


    但此时,燕时洵却觉得,呈现在他面前的才是桃花源。


    阳光从繁茂的树枝间透过来,在地面上形成漂亮的光影,而清脆婉转的鸟鸣从远处传来,空谷回响,却不见鸟羽。


    这里没有枯萎与死亡,只有勃勃生机。


    燕时洵迈开长腿,向河岸边走去。


    他伸手拂过河道边盛开的菊花,灵活的手指在接触的瞬间就将花瓣折了下来,挽进自己掌心,然后若无其事的跃身向上,动作敏捷而轻盈的落在了河岸上。


    因为符咒的保护,燕时洵并没有被河水打湿。


    但是,就在他上岸的那一瞬间,他能够清晰的感受到,在自己没有主动撤掉自己身上的符咒效果时,那一层阻挡在他身上与河水间的薄薄屏障,就像是冰壳摆在了太阳下面一样,迅速消融退去。


    燕时洵眼眸沉了下来,脚步站定,回身望向河水。


    长寿村的河水在有太阳时清澈见底,没有一点杂质。而在太阳落山后,菊花铺满河面,下面暗藏腐尸。


    无论哪一种,都不是会出现在日常里的寻常景象。


    但是这里的河水,却似乎再普通不过。


    零星的菊花瓣漂浮在水面上,随着阳光的晃动折射着不同的光线,光影晃动间,如水晶般剔透美好。


    令人见之便徒然觉得愉悦。


    如果说长寿村的安宁带给燕时洵的感受,是虚假的平和,那这里,却反倒像是真正的“长寿”之地,似乎没有任何需要担忧的事情。


    如果不是燕时洵在来的时候,身上就带着符咒,并且符咒在他上岸的瞬间无故消融,也许他还会更相信眼前的美好场景一些。


    只可惜……


    燕时洵低低冷哼了一声,眸光冰冷。


    他不动声色的转身,向前方走去。


    沿着河岸的树林后面,盖着几栋木质结构的房子,看起来和长寿村的极为相似。


    小楼上面同样挂着手工编织的民俗饰品,与山外民宿老板娘那里的款式相似。


    不过不同的是,老板娘手里的有各种各样的颜色,五彩缤纷看起来便心情好。但这里的,却只有单调的白黄两色。


    在山外时,南天曾为嘉宾们介绍过这些民俗饰品,每一种不同的花样都有不同的寓意。


    虽然那时燕时洵并不感兴趣,但是风将南天的声音送过来,他还是下意识的听了全程。


    燕时洵眯着眼眸,仔细分辨着那些装饰的织物,读出了那些花样的寓意。


    新生。


    无论是老板娘手里还是长寿村那里的织物,更多的都是“平安”、“吉祥”、“幸福”这样比较常见的寓意,虽然也夹杂着其他的纹样,但是却少见和这里相同的花样,所以颇耗了燕时洵些时间,才让他辨认出来。


    不过燕时洵也同样记得,南天介绍说,白色代表安息,黄色代表祝福。


    ……用这两种颜色来编织“新生”的寓意?


    如果按照南天的说法,这就是对这种民俗一知半解,所以配错了花纹与颜色。


    等再靠近些时,燕时洵就发现这里似乎酷爱菊花,不仅河道有,就连树下都盛开着菊花。


    甚至沿着小木楼的外墙,也有簇簇黄白花朵。


    小木楼里似乎没有人。


    在燕时洵这个距离,他听不到任何从小木楼里传来的声响。


    不过,小木楼外面的地面上还放着木桶和其他生活用品,证明着这里确实有人在居住。


    就连蹲在燕时洵分屏前的观众们,都不由得为这样的景色所感叹。


    [这就是梦想中的隐居生活啊……]


    [这也是长寿村吗?总觉得不太一样?]


    [奇怪,燕哥不是不在小木楼了吗?我切到主屏去看了一眼,那边现在是星星他们。那燕哥这是在哪?]


    [是我网络不好吗,怎么刚刚黑屏了好长时间?燕哥上岸的时候,我这边才恢复直播。]


    [我也,我也以为是我的问题,现在看好像是直播的问题?]


    [燕哥刚才是掉水里了吧,可能那时候镜头进水了?不知道,我猜的。]


    [我去看了一眼那个定居在长寿村的摄影师发的游记,里面有好几张照片都和这个场景相似啊,所以这也应该是长寿村吧?毕竟那个摄影师在这里住过。]


    [可能是一个村子被分开了?我们村就是,被山隔开成了两截,只有几家住在另一边。]


    [呜呜这才是我心中的桃花源啊!有机会一定要去,现在这样看着也太美了!]


    [……你们就没人意识到太阳的问题吗?长寿村明明黑了天,为什么这里有太阳?不管山不山的,太阳总应该是统一的吧!]


    [卧槽,我还真没注意到这个问题,你一说我汗毛都起来了。对啊!太阳是怎么回事?明明现在别的地方都是下午,长寿村是黑天,那为什么这里看着像是早上?]


    燕时洵刚想要举步上前,忽然听到一道声音。


    “你是谁?”


    年轻干净的女孩声音,是从他身后传来。


    但是……在女孩出声之前,他根本没有察觉到有人靠近他!


    燕时洵瞳孔紧缩,却在转身的短暂瞬间迅速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不动声色的向后看去。


    穿着粗布麻衣的年轻女孩歪了歪头,好奇的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


    燕时洵的视线迅速扫过女孩。


    在记忆不再受到干扰之后,像是一直摆在自己面前的磨砂玻璃被拿走,连带着他的视野也重新清晰起来。


    离开长寿村之后,燕时洵再回想当时见到的村民,之前那些被放在心中却反复遗忘的怪异之处,全都重新回到了脑海。


    虽然接待他们的老人说,长寿村每一个人都是百岁以上,并且燕时洵也亲眼见到了他们健步如飞,强壮如年轻人的模样。但如今想来,那种生机和年轻感,却正是因为太完美而显得虚假。


    像是被过多修整后的照片,一眼望过去都是美好,可再仔细思考时,却会慢慢意识到,那根本不是真正的模样。


    老人们的脸上永远带着笑容,生活悠闲,似乎没有任何会让他们烦恼的事情。


    可他们身上,却没有正常人会有的活人气息。


    而无声无息出现在燕时洵身后的女孩,是与他之前在长寿村所见村民不同的剔透,充满着生命的活力,更加接近在进山前随时可见的普通人。


    “我在村里没有见过你,你是谁?”


    见燕时洵没有回答,女孩又耐心的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燕时洵定了定神,在不知道女孩身份的情况下,并没有直接说明自己的身份。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河水,面不改色的乱编:“我在山里迷了路,以为沿着河走能出山,结果就走到了这里。”


    “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叫什么村?”


    女孩听燕时洵说完,似乎有些犹豫,她回头看了眼依旧在欢快流淌的河水,咬了咬嘴唇,神情有一瞬间的动摇。


    但似乎又想到了别的,她很快就在纠结中下了决心。


    “这里是长寿村。”


    女孩似乎有些急,向前一步靠近了燕时洵。


    但不等她说什么,就听到一阵爽朗的笑声从小木楼里传来。


    “妹子,是有客人来了吗?”


    燕时洵看到,在那男声响起时,女孩的眼神瞬间变了,像是把所有的情绪都收拢了起来,不再像刚刚那样怀着善意,毫不戒备。


    他转身循声看去,就见男人从小木楼里走出来,手上还端着放满了食物的木盆,很有生活气息。


    而男人身上穿着民俗短打,精壮有力的肌肉一看就是常年体力劳作的成果。他晒成深麦色的脸上带着清爽干净的笑容,露出一口白牙,淳朴又老实的模样。


    无论怎么看,男人都不像是会让女孩如此戒备的人。


    况且男人刚刚对女孩的称呼是“妹子”,就算不是亲兄妹,应该也是熟人了才对。


    燕时洵微不可察的皱了下眉,轻笑着向男人点了下头:“我迷路走到了这里,请问你是……”


    男人丝毫不见外的走过来,笑道:“我叫柳名,住在这村子里。”


    “不过我们村子位置有点偏,你要是迷路过来可就难办了。”


    柳名挠了挠头,思索道:“要不你先住在我们村子吧,等明天正好我们有事情要出村子,就把你也一起顺便送出去。”


    柳名诚恳的笑容不似作假,看起来真诚又热情,似乎真的在为燕时洵考虑。


    不过燕时洵也不担心柳名是不是有别的主意,不如说,现在的情况正是他愿意见到的。


    向导死之前一定要让他关注河水上游,而这个村子刚巧在上游——甚至巧合的也叫长寿村。


    燕时洵不觉得这真的是巧合。


    那既然想要搞清楚长寿村的异常,必然要深入虎穴,近距离观察才能找出真相。


    他的思维迅速转过一圈,装作犹豫的模样思考了两秒,才点点头朝柳名道:“那就麻烦你了。”


    听见燕时洵的回答,柳名很高兴,他热情的为燕时洵带路,朝小木楼走去。


    “阿玉,你也赶紧回家去吧,说不准他什么时候找你。”


    临走前,柳名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回身朝女孩喊道:“他要是看不到你,又要生气了。”


    燕时洵注意到,在提到那个人时,女孩的脸色明显变得不太好看,连笑容都勉强了起来。


    女孩应了一声,手指局促的在搅了搅,就匆匆离开。


    “那位是叫阿玉吗?”


    燕时洵注视着女孩的动向,暗自记下了她离开的方向,然后才做出一副好奇的模样,向柳名问道:“我看你刚刚喊她妹子,还以为你们是一家人。”


    柳名笑道:“不是,我们所有人都认识阿玉,是我们村里难得的女孩子,所以才习惯性喊她妹子。”


    “你怎么称呼?”


    柳名问道:“看你的模样,是从山外来的吧?”


    燕时洵点了点头,并没有遮掩这件事:“我姓燕,你随意称呼就好。”


    毕竟村子看起来不大,一眼就能望到头,在这种地方,谁都认识谁,就算他说自己不是从山外来的,也不过是拙劣到一戳就破的谎言,完全没有必要。


    况且,燕时洵还等着村人因为他“山外人”的身份,而对他做些什么呢。


    节目组的人不在身边,燕时洵没有了后顾之忧,不必担心节目组众人的安全,自然就放开了手脚行事。


    柳名是个话很多的人,热情又爽朗,对燕时洵的问题没有隐瞒的打算,甚至还主动拉着燕时洵介绍村子。


    按照柳名的说法,他们这个长寿村的人不多,因为地处深山,出山不仅要走很久而且还可能迷路,所以在年轻时尝试了两次之后,也就都放弃了,安安稳稳的在村子里过着悠闲生活。


    好在村里一切自给自足,住起来也没什么区别。


    柳名边说着,就将燕时洵引到他家。


    “客人你在这里稍微坐一坐,我去问问村长,看看他是什么意思。”


    柳名放下手里的蔬菜,擦了擦手就准备出门。


    燕时洵好奇的叫住了他:“为什么要询问村长?我可以在你家睡一晚,按你说的,明天就离开。”


    寻常的村子里,也没见谁家要留客人在家之前,还要询问村长意思的。


    柳名解释道:“因为山里会有怪物来袭击村子,所以为了保证大家的安全,怕怪物混进村子里,所有的事情都要先问问村长才行。”


    怪物?混进村子?


    燕时洵的眸光微微一暗。


    不是没有村子要承受可能会被山中野兽袭击的危险,但正常人不会把野兽喊做怪物,而野兽也不会“混”进村子。


    从柳名话里的意思来看,那东西是可能以人形的样子进村,不然,他为什么说来客人要告知村长?


    柳名口中的怪物……到底是什么?


    燕时洵姿态自然的点了点头,面上看不出任何问题:“麻烦你了。”


    他站在门口注视着柳名离开的方向,发现与之前那个叫阿玉的女孩,走的是同一个方向。


    直到柳名的身影转过房子的拐角,从他的视野里消失,燕时洵才平静收回了目光,查看着自己周围的环境。


    如柳名所言,这个长寿村人很少。


    但是,房子却很多。


    从燕时洵的视角来看,周围一整片开阔的土地一直延伸到不远处的山脚,全都是制式相同的小木楼。


    一眼看去,简直就像是山外的开发商盖的小度假别墅,整齐划一。


    不像是民俗村子里村人自己盖出来的房子,倒像是流水线上的产品。


    燕时洵粗略的估算了一下,大概能有大几百栋。


    但是这些房子里,却大部分没有住人。


    燕时洵甚至不需要进到小木楼内部,就能判断出来。


    ——大部分小木楼的外立面,已经被风雨严重腐蚀,还有野草青苔爬满木质结构,一副腐朽到很快就会坍塌的模样。


    甚至有几栋小木楼似乎是因为年代久远,已经整个被绿色的植物所覆盖,空荡荡令人毛骨悚然。


    而在被严重腐蚀的小木楼中间,零星有几间还有着生活的痕迹,外面被打理得很干净,这几家也统一都用黄白两色的织物装饰,山风吹过便轻轻飘扬。


    燕时洵辨认了一下,发现那些织物统一都是“新生”的寓意。


    这个长寿村不仅小木楼整齐划一,就连装饰品,竟然也如此一致。


    不过,明明现在还是太阳正灿烂的白天,村里却没有人声,也不见人影走过。


    只有风声,水声,鸟鸣声。


    燕时洵扶着门框在门口静静站了片刻,才转身朝小木楼里走去。


    那个柳名……


    燕时洵不知道是否是自己的错觉,他竟然觉得柳名的相貌有些面熟,自己似乎是在哪里见过这张脸。


    而且,偏南地区有自己的方言,就算说普通话,也或多或少会带上一些足以让燕时洵轻易辨别出来的口音。


    就像是向导和山外的老板娘。


    至于河下游的长寿村,那里的老人则口音要更重一些。


    燕时洵推测,他们应该是因为来往的游客众多,所以才会学了些普通话,便于日常交流。


    但,河上游的长寿村又是怎么回事?


    明明柳名自己介绍说,村子里的人没有出去过,一直就在山里。


    可是他自己,却操着一口标准的普通话。


    甚至燕时洵还在其中听出了些许滨海市口音。


    虽然只有不易察觉的一点,像是很快就会消融的冰块,但它确实存在。


    ——深山里的人,为什么会有其他地区的口音?


    燕时洵对柳名产生了疑问,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来。


    即便柳名表现得再友好,种种疑虑仍旧没有让燕时洵放下戒备。


    直到柳名离开之后,他才皱着眉开始打量柳名的家,想要从中找到些什么。


    而另一边,阿玉在离开之后,就匆匆往自家房子跑去。


    跨进门后,她就直接奔向小楼的楼梯下面的死角而去。


    在阳光照射不到的黑暗阴影里,有一扇极易被忽略的小木门,就隐藏在楼梯下面。


    那扇门极小,只有孩童和身材瘦小的成年人才能透过。被磨得已经光滑的门把手上,一圈圈缠绕着粗重的锁链。


    阿玉从裙子的口袋里掏出钥匙,蹲下身熟练的打开了锁链。


    只是在拉开小门之前,阿玉犹豫了一下,然后才深吸一口气,一把拉了开来。


    潮湿腥臭的味道,顿时扑面而来。


    ……


    柳名很快就跑了回来。


    他跨进门的时候,燕时洵坐在门口的椅子上,像是已经在这里安静等待了许久。


    “放心吧,客人,村长说可以。”


    柳名笑得灿烂:“而且村长还说,愿意让你到他那里去住。”


    “我这没什么好东西招待,房子也简陋,村长那里就不一样了,他那条件比我这好太多了。”


    柳名解释道:“我们村子位置特别偏,客人你能走到这也是缘分,不能怠慢了客人。”


    燕时洵颔首,起身跟着柳名往村长家走。


    “不过,你们村都已经能自给自足了,是有什么事情要出村子吗?”


    燕时洵问道:“从这也不太容易出山吧?明天还要麻烦你们送我一趟。”


    提到明天的事情,柳名明显兴奋了起来。


    “好事情,特别重要的好事情。”


    柳名深麦色的脸颊都因为兴奋而起了红晕,他搓了搓手,一副等得迫不及待的样子。


    “等明天之后,说不定村子里就有新生命了。”


    柳名开心的向燕时洵邀请道:“客人要是好奇的话,等我问问村长,要是村长同意了,你也可以参观一下。”


    燕时洵心头浮起疑惑。


    一般有新生命出现,都是在说怀孕生产,但是柳名话里的意思,这不仅是一件很隆重的事情,还要出村才能做到。


    两件听起来似乎并不相关的事情,为什么在柳名嘴里却是同一件事?而且还用了“说不定”这样的形容。


    新生命还有死亡的可能?


    燕时洵还没见过谁期待新生命降生的时候,就已经把死亡算在可能性里的。


    ——没人会冲着孕妇说,这孩子可能生不出来。


    就算是路星星都不可能会这么说。


    纵然燕时洵心中疑虑重重,但他面上丝毫不显,只平稳向柳名道了谢,说自己很是好奇,想要围观明天的盛事。


    说话间,两人已经往村子里面走了很久,穿过了无人居住的小木楼。


    燕时洵的目光一直在从两侧的小木楼上扫过。


    因为是木质结构,所以在湿度大的地方极容易受潮腐烂。


    而河上游的长寿村四面环山,旁边还有河水经过,村中湿气无法散开,一直堆积在村子里,湿气重到燕时洵连呼吸都能感受到水汽。


    他只在村子里待了这么一小会,就感觉自己的衣服从外到内,全都变成潮湿了起来。


    就像是衣服洗完之后没有晒干便着急穿上,湿漉漉的贴着皮肤,连皮肤纹路都要泡软了,闷得人很不舒服。


    而越向村子里走,这样的感受就越强烈。


    燕时洵甚至觉得自己不是行走在陆地上,而是还在水里没出来。


    在这样的环境下,木质结构的小楼自然逃不开水汽的侵蚀。


    如果有人居住,很多人家都会在木头上刷清漆以防腐,在损坏的时候也会及时修缮维修。


    但燕时洵在沿路上看到的小木楼,都已经腐朽,有的还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吱嘎”声音,让人担心会不会下一刻小木楼就倒塌下来。


    不过,透过小木楼的窗户,却依稀可见里面残留有生活痕迹的模样。


    锅碗瓢盆都整齐的摆放着,家具和物品全都在应该在的位置。虽然落满了灰尘,但却依旧整齐,像是主人家细心打理了住所,却没想到在某次出门后,再也没有回来。


    于是,小木楼和里面的物品,全都在漫长的等待时光内,腐朽在水汽的潮湿中。


    “村里房子这么多,怎么没多少人住?”


    燕时洵做出好奇的模样,向柳名问道:“总不能是出山打工了吧?你刚刚不是说,村里人都不出山吗?”


    柳名点点头,脸上虽然带着惋惜,却并不悲伤。


    他似乎早就已经对此习以为常。


    “山外面有什么好的?还是村里的生活舒服。”


    柳名看了眼旁边的小木楼,语气淡漠:“他们没挺过去,当然没有资格留下。”


    燕时洵心中一惊。


    但不等他再向柳名询问,他眼角的余光忽然扫到了在小木楼下面,有什么白色的东西。


    于是原本已经划过去的视线又扫了回来,看向刚刚绝对异常的地方。


    然后燕时洵就看到,在小木楼半米的架空层下面,竟然隐约露出了一截指骨。


    惨白的指骨落在湿润的泥土里,半埋在其中辨不清全貌,被阴影覆盖其中。


    如果不是这一点白色与环境格格不入,燕时洵也不会注意到这里。


    柳名刚刚说,挺不过……这里又出现了人的手骨。


    燕时洵微微垂眼,掩去了眼眸中的情绪。


    “挺不过”,说的是……挺不过的人,就会死吗?


    村长家靠近山脚,却远离河水,他们要穿过大半个村子才能到那里。


    在意识到长寿村里曾经有人居住却已经死亡之后,燕时洵就更加警惕。


    他巧妙的把自己真正想要问的问题掩盖在其他话语之间,或是故意说出错误的答案,然后成竹在胸的等着柳名反驳他。


    这样的旁敲侧击之下,燕时洵从柳名那里问出了不少事情。


    比如,长寿村每逢四个节气就会举行盛大的祭祀活动,而在祭祀之后,就可能会有新生命出现在长寿村,成为他们的邻居,和他们一起在村里悠闲生活。


    而明天,就是冬至祭祀。


    并且,按照柳名的说法,明天会是长寿村有史以来最隆重的一次祭祀。


    神明的慈爱和庇佑会降临村子,保佑他们从此永远不再受生老病死的威胁,生命中不会有任何痛苦。


    燕时洵俊容上依旧带着礼节性的浅笑,但心中却已经惊涛骇浪。


    只要是人,就一定会有面临生老病死的时候,虽然经历时痛苦,但正因为痛苦所以才是生命。


    可柳名却说,神明会保佑长寿村远离这些。


    “没想到村子里还信神?”


    燕时洵做出一副对鬼神之事全然不知的模样,向柳名问道:“你们信的是哪位神?我怎么没看到有供奉神像的?”


    提起神明,柳名骄傲的挺了挺后背,说:“我们不需要供奉神像。”


    “神就在我们身边,他一直在保佑我们。”


    说话间,两人也已经穿过了村子。


    柳名在一间小木楼前面停下了脚步。


    “这就是村长家了。”柳名向燕时洵指了指身后的小木楼:“正好还有另外一位客人也在,明天可以一起送你们出山。”


    “村长家条件很好,还有肉吃,客人你就放心在这里睡一晚吧。”


    燕时洵仰头看去,然后瞳孔猛地一缩,被眼前的场景惊骇到。


    入目所及之处,皆是白色。


    小木楼上到处都悬挂着纯白的帘幔,那些粗糙的白布随着山风轻轻吹拂,漫卷在半空中。


    乍一看,与灵堂无异。


    而其他小木楼有的民俗性装饰品,这里也有。


    只是,是纯白色的。


    并且与其他小木楼织物纹样所代表的“新生”寓意不同,燕时洵辨认之下,发现这些织物的意思……


    是死亡。


    白色的死亡。


    见燕时洵站在原地没有上前,柳名丝毫不觉得这是他被吓到了,反而笑着问道:“是吧,村长家这个环境是不是比我那个好多了?”


    “这是我们村子最好的房子,客人你在这等等,我去喊村长过来。”


    说着,柳名就没有再看燕时洵是什么反应,而是大步跑进了小木楼。


    只留下燕时洵一个人,表情颇有些复杂的看向柳名的背影。


    这个环境……叫好?


    燕时洵不觉得这是习俗不同的原因。


    在进山之前,他听到了南天的介绍,而他自己本身也对偏南地区有些了解,知道这里同样会用白色来送行亡者。


    一个布置得像灵堂一样的地方,却被柳名称作好……


    燕时洵的第一反应,就是柳名的认知,被改变了。


    之前在柳名离开的时候,因为怀疑柳名是否真的是偏南地区的人,所以燕时洵快速而细致的查看过了柳名的家。


    若只是粗略扫过,柳名小木楼里的东西,确实符合一个山中村人的身份。


    ——如果不是燕时洵在柜子里发现了摄影镜头,也会如此认为。


    在一众手工缝制的粗布麻衣,粗糙的生活用品之中,那个贵重却落满了灰尘的摄影镜头,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即便是在山外,寻常人的家里也不会有这样的物品。


    而且燕时洵仔细看过了镜头上面的品牌和型号,偶尔也会与节目组中的摄像师交谈的他,认出了这个镜头是已经在十几年前停产的型号。


    那时,节目组摄影师用羡慕憧憬的口吻告诉燕时洵,他特别想要的一个镜头在停产之后价格越炒越高,但依旧有价无市,想买都买不到。


    但就是这样贵重的镜头,此时却摆在一个普通村人的家中,被塞在了不见天日的柜子角落中,似乎早已经被主人遗忘。


    燕时洵心中的疑惑,也在那时得到了解答。


    ——柳名,根本不是他自己所说的长寿村村民。


    他是从山外来的,并且在滨海市待过不短的时间,甚至可能本就是滨海市人,所以才会到现在依旧残留着滨海口音。


    柳名要么是在骗他,要么根本是连自己都忘记了这些事,只以为自己从有记忆以来就在长寿村,所以才会在说起他自己时神态如此自然。


    但是,要是柳名真的是在骗燕时洵,那在燕时洵看来,柳名看不出丝毫端倪的演技足以得奖,远胜于演技派的赵真。


    所以……柳名为什么会忘记他本来的出身?而且对长寿村一副极为推崇依赖的模样,对山外不屑一顾,还相信所谓的“神”?


    因为邺澧的身份,燕时洵也曾问过他,为何从某一个时间点之后,道士和驱鬼者等都无法再顺利请神。


    当时邺澧给出的回答,是众神殒身。


    邺澧已经是大道之下唯一的神明,执掌死亡。


    燕时洵下意识选择相信邺澧,他不认为邺澧会骗他。


    那既然如此,为何在柳名口中会有另外一个“神”?


    是类似于山海关外的出马仙,或是如野狼峰一样的邪神,还是别的精怪一类?


    难道是柳名不知道这其中区别,所以才喊那是神?


    或是……


    燕时洵沉着眼眸看向眼前的小木楼,一刻不停的大脑快速运转,将从跟着向导进山开始的所有疑点都一点点联系起来,试图在其中找出“神”的真实身份。


    但是,思维的拼图里还差了许多碎片,能证明他种种猜测的关键证据始终没有出现,让他无法顺利拼出完整的真相。


    没有让燕时洵等太久,柳名的身影很快出现在门口,而在他身边,还跟着另外一个人。


    那人穿着山外的衣服,而且容貌俊秀。


    燕时洵定了定神,从自己的思维里脱离出来,却在看向那人时面露诧异。


    “南天?”


    即便是燕时洵,也一时没忍住惊诧出声。


    原本还侧着头和柳名说话的南天听到声音,下意识转过来,然后就看到了站在小楼前面的燕时洵。


    燕时洵身披墨绿色大衣,修长的身躯挺拔,像是面对任何危险都不会弯折的长刀,带着令人心安的强大气场。


    南天看到熟悉的身影时,鼻头一酸就觉得连眼睛都湿了,一直悬着的心脏终于落回了胸膛里。


    他知道,有燕时洵在,自己就安全了。


    “燕哥!”南天神情激动。


    第207章 晋江


    燕时洵在看清了南天的脸的那一瞬间,脑海中划过了很多种可能。


    在他的认知里,南天应该在小木楼里,和节目组众人在一起。


    就算路星星没能靠得住,那也还有邺澧兜底,可以保证所有人安全。


    但是南天现在却出现在了河上游的长寿村里……


    就连燕时洵自己,现在都没有彻底搞清这个同名却不尽相同的长寿村,到底是怎么回事,具体位置又在哪里,进村的路线又是如何。


    那南天是怎么来的?


    燕时洵甚至想好了最坏的可能性,比如在他离开下游的长寿村后,村子突生巨变,发生了他之前没有料想到的事情。


    小木楼受到重击,甚至连邺澧都没能保护住节目组众人。所以,南天才会离开村子,也同样通过河水来到了这里。


    目前唯一已知并且成功的来到上游的方式,就是河水。


    而如果路星星或者邺澧的保护防线失败,才有可能让小木楼里的人离开,触碰到河水。


    燕时洵的思维迅速转过,原本对节目组众人的放心也变成了担忧,不知道在自己离开后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而情绪激动的南天虽然有很多话想对燕时洵说,却也不傻,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旁边还有其他人在。


    柳名看了看身边的南天,又惊奇的看向燕时洵:“你们之前认识?”


    “这位客人正好先你一步到了村里,我正要给你介绍他呢。看你们都是山外人,待在一处应该更有共同语言吧。”


    柳名笑道:“没想到你们竟然认识,这就太好了。”


    看来南天在进长寿村的时候,也是柳名带的路,引他来的村长家。


    燕时洵不知道南天之前是怎么对柳名说的,因此也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微笑着看向南天。


    南天立刻心领神会,一副与燕时洵久别重逢的模样,向柳名解释道:“我回老家的路上看到了他,因为都是要来南溟山的,就一起聊了聊,成了朋友。”


    “本来在进山的时候我们是分开走的,没想到这还能碰上,真是太好了。”


    看到南天一脸的惊喜激动,柳名也不疑有他。


    或者说,柳名根本不在乎有没有什么异常,哪怕南天给出的理由漏洞百出,他也只会笑着相信。


    柳名笑着点点头,又热情的招呼燕时洵。


    “那可太好了,正好离明天的祭祀还有一段时间,你们正好可以叙叙旧。”


    说着,柳名就搓了搓手,也颇有些开心的道:“我先带客人去房间,然后再去看看村长在不在,给你们准备些饭食。”


    燕时洵笑道:“我和他一间房就行,好多天没见,有太多话想聊的了。”


    见燕时洵坚持,柳名也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就往厨房的方向走。


    见旁人离开,南天这才像是强撑着精神去考试的学生,等考试结束就猛地放松了下来。


    他的腿都软了,差一点没站稳的往地上扑。


    好在燕时洵眼疾手快,一把拽着南天的肩膀将他提了起来。


    “燕……”


    “回房间慢慢说。”


    燕时洵打断了南天激动的呼唤,他一手拎着南天,沉着的走进小木楼:“你房间在哪?指给我看。”


    南天不明就里,但还是遵照着燕时洵的要求,一手捂着嘴,另一手小心翼翼的缩在胸前,指了下小木楼二楼的右侧。


    燕时洵掀了掀眼眸,确认了南天房间的位置。


    虽然他还没有看清整个小木楼的架构,但是粗略看起来,这里和下游长寿村的构造都是一样的,应该是地方建筑特色。


    因此,燕时洵直接在脑海中带入了下游小木楼的构造,整个村长家的模样就像是在3D模型一样,在他的脑海中展开。


    不过,村长家的布置明显不同于下游。


    节目组的小木楼布置温馨,更加贴近山外城市的习惯,像是安南原白霜这样没怎么去过村子的城市孩子,一点都没有不适应的感觉。


    白霜更是感慨,这简直像是设计师布置出来的家,黑胶唱片鲜花画框咖啡杯,包括现代化风格的家具,无一不体现着以前住客贴近城市的审美,想不到这竟然是村里年轻人住过的房子。


    而此时,当燕时洵一踏进村长家的小木楼,映入眼帘的,就是巨大的白色挽布,就悬在正中间的厅堂里。


    白色的布幔垂下来,客厅里只有几把老式木椅子,没有多余的装饰。


    而正对着大门的墙壁上空出来的一整面白墙,还有白墙下面摆着的簇簇黄白菊花,让这里看起来,更加像是等着宾客前来祭奠送别的灵堂。


    唯一所缺少的,只有墙壁上的遗像,和应该摆在正中央的棺材。


    先燕时洵一步到了长寿村的南天,显然已经在之前就看到了村长家这不像正常人家的装饰。


    但即便如此,他再走进灵堂一样的客厅里时,还是被吓得猛然打了个哆嗦。


    南天不知道是自己的心理作用,还是在山里穿得少了的缘故,他觉得有股凉风,刚好在他进门的时候,轻轻擦过了他的后腰,激得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紧缩的瞳孔里,埋藏着深重的恐惧。


    要不是燕时洵拽着他肩膀的手掌,始终在源源不断的传过来热量,他恐怕已经吓得走不动路。


    南天对鬼神之事从来都怕得不行,他虽然没有明说,但在他身边的人都能清楚的看到他掩饰不了的恐惧。


    也唯有燕时洵在他身边,让他堪堪有了些安全感。


    南天一边在心里拼命的安慰自己,告诉自己要相信燕时洵,有燕哥在,就一定不会出事,一边强行克制住自己僵硬到几乎无法动弹的肌肉,像个机器人一样,脖子一卡一卡的扭过去,看向身边的燕时洵。


    燕时洵也在进门之后,迎来了灵堂带来的视觉冲击。


    他的脚步微顿,感觉耳边好像吹拂过若有若无的幽幽叹息。


    等他再想要仔细听时,却又什么都没有了。


    不同于恐惧的南天,燕时洵在短短两秒内就重新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平静无波的表情没有泄露任何一丝多余的东西。


    紧接着,他才在白板一样的脸上,重新覆盖上新的面具,做出了惊讶的模样。


    就好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在乍一面对这样的情形时所会做出的反应。


    旁边的南天:“?”


    赵真的演技摆过来,恐怕都要甘拜下风。


    然后,燕时洵迈开长腿,就准备走向二楼左侧。


    南天讶然,还以为自己指的位置没让燕时洵看清楚。他正想要提醒燕时洵,就看到对方横过来的冰冷一眼,带着阻止和警告。


    燕时洵在告诉他,闭嘴,不需要提示。


    因为山中潮湿,所以主要的卧房都在二楼,像是厨房这类都放在了一楼。


    燕时洵在老婆婆的小木楼里,就发现了她的小木楼与节目组小木楼的构造有些许不同。


    节目组的小木楼没有厨房,原本应该空旷的乘凉空间,也被做成了房间,应该是从最开始建造的时候,就想要作为招待客人之用,尽可能多的安排了房间。


    而村长家则介于两者之间。


    虽然一楼有厨房,但另一侧却并非卧房,而是一间上了锁不知道在做什么的房间。


    柳名在厨房里开心的哼着民俗小曲,为客人准备食物,熟练得像是这里是自家。


    燕时洵在经过厨房门口的时候,也装作漫不经心的用目光从那边扫了一眼。


    堆在灶台上的蔬菜清脆新鲜,还带着露水,一应食物和容器似乎都再正常不过。


    但是,燕时洵却敏锐的嗅到了从身旁飘过的奇异味道。


    像是中药,但却并非单纯的药味,而是带着腐臭血腥之气。


    像是敷在已经腐烂伤口上的药膏,又被绷带牢牢绑住,所有的异味都被封在了里面,不得溢散。


    直到很久之后拆开绷带,那股子腥臭异味才混合着中药味道,一股脑扑了过来,直冲天灵盖。


    就连不太敏锐的南天都皱起了眉,被熏得眼圈发红。


    燕时洵极缓慢的走了两步,然后以味道的浓淡和方位迅速确定了来源。


    正是那间闭锁的房门。


    他在与那间房间擦身而过的时候,垂眸看了过去。


    一把重锁,就挂在门上。


    上面锈迹斑斑,还带着黑红污渍,看起来已经使用了很多年。


    而在细看之下,燕时洵在门缝下看到了些许渗出来的黄黑色水渍。


    像是腐烂的尸体沁出来的尸油,却又不知道为何混上了中药的汤汁,于是形成了连同颜色和气味都如此古怪的汤水。


    并且,连带着木门下面都染上了一层层轻重不一的黄黑色,像是长久浸泡在这样的东西下,已经年代久远。


    中药吗?


    燕时洵皱了皱眉。


    偏南地区并不以中医闻名才对。


    不过,因为旁边不远处就是柳名,在没有摸清情况之前,燕时洵并不准备将自己的意图和计划曝光,让柳名这样长寿村的住民看出任何异常。


    所以,他只是放缓了脚步,像是一个走路稳重的正常人一样,在尽可能拖延时间的情况下飞快的多看了那房间两眼,随即,才走上楼梯。


    听着木质楼梯响起的吱嘎声,原本边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摘边菜的柳名,忽然停下了唱曲声,原本拿在手里的蔬菜,也被他随意扔进了旁边的木盆里,发出“啪!”的一声。


    一只腐烂到皮肉不全的手,立刻从炉灶的缝隙中伸了出来,短暂而急切的摸索之后,就迫不及待的将那把被扔掉的蔬菜抓在手里,然后迅速缩回了炉灶下面。


    但柳名却对此漠不关心,没有分出一丝目光给下面的异响。


    不知道是他没有听见,还是早已经知道那下面藏着的是什么,已经习以为常。


    柳名缓缓抬起头,开朗笑着的表情也在抬头的过程中慢慢消失,直到面无表情。


    他直勾勾的看着厨房门外已经不见了那两人身影的灵堂,许久,才重新咧开嘴巴,扯开一个笑容。


    可眼睛里,却是一片冰冷黑暗,没有半点笑意。


    ……


    燕时洵在踏上二楼之后,立刻拽着南天往与房间相反的房间走。


    他的神情自然得像是就是在回自己的房间,还转过头来与南天轻松的说笑:“没想到还能看到你,我以为你已经躺在家里房间了呢。”


    “南溟山真是个好地方,来之前我都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世外桃源。”


    “兄弟,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不过现在也不迟。”


    南天一头雾水的看着燕时洵的笑容,一时不知道燕时洵在说什么。


    他是不想让别的人知道他们的真实关系和身份,所以才会编出一个“进山前巧合相遇然后分开,没想到在山里迷路到了一个地方”的故事。


    但是,别人不知道,身为当事人之一的燕时洵不知道吗?


    这根本就是他乱编的故事而已。


    不过,燕时洵那声“兄弟”还是让南天受宠若惊。


    这几期节目的拍摄下来,南天也发现了燕时洵并不是个热情的人。


    别说普通的关系,就连其他人可望而不可及却在燕时洵面前被双手奉上的权贵人脉,燕时洵都嫌弃得连看一眼都不。要说朋友,那燕时洵也不是个朋友很多的人。


    正如燕时洵自己所说,他并不轻易与人结因果。


    即便南天因为身为节目组嘉宾,所以也在燕时洵的保护之下,几次都惊险逃过危机。但是他很清醒的知道,那是因为导演张无病的缘故。


    南天感激燕时洵保护了他的安全,也感激这档节目带给他的流量和资源,但他只体现在具体行动上。


    积极与节目组官方互动,在社交平台和其他对自己的采访中,都一次不落的宣传这档节目。


    而张无病和节目组需要的人脉和关系,他也毫不藏私的拿出来,帮助节目组。


    之前张无病头疼与直播平台的沟通,就是南天翻出了自己朋友的联系方式,在其中牵线搭桥。


    虽然以张无病本身背靠张家的后盾和如今节目的体量,与直播平台官方达成良好沟通也只是或早或晚的事情。


    但南天的帮助,还是让节目组省去了很多不必要的时间和烦恼。


    这让张无病和导演组都非常高兴。


    甚至不少南天的粉丝都调侃他,说他是节目组野生代言人。


    不过,南天自己却清楚。


    那是因为自己无法从口头上表示对燕时洵的感激。


    人人都想要与优秀的人做朋友,南天也不例外。


    但是,他也只能站在原地看着张无病,羡慕他可以毫无顾忌的靠着燕时洵撒娇抱大腿,而他自己,却一步都没有迈出去过。


    因为幼年时的经历,让南天对于鬼神之事留下了无法磨灭的阴影。


    虽然在多年前,阿婆很快就意识到了小南天的恐惧,果断将他送出了村子,放到城市里父母的身边长大,但是对于南天来说,伤害已经造成,无法挽回。


    回到父母身边后的几年之中,幼小的南天都一直在做噩梦,不管焦急的父母请了多少神佛,看了多少大师,都没有效果。


    那些看到小南天的大师神婆,都疑惑明明小南天的身上并没有被邪祟入侵的痕迹,阳气旺盛没有问题,那为何会做噩梦?


    看着父母焦急内疚的脸,小南天懂事的隐瞒了这件事,只说自己不再做噩梦了。


    可是,直到已经成年长大,直到进入娱乐圈成为明星,站在镁光灯下的南天闪闪发亮,被很多人追捧,他依旧没有逃离童年时的阴影。


    噩梦一直在纠缠着他,从未离去。


    他总是在做一个相同的梦。


    他梦见小小的自己站在家门口,手里捧着吃到一半的食物,僵硬的看着不远处村子里的三岔路口。


    有一道高大的黑色身影,在从三岔路口走过。


    那人似乎是发现了他的存在,微微抬起斗笠,斜来的那一眼里不带一丝感情。


    冰冷得不似凡人。


    南天到现在还记得,自己在梦里是如何僵硬在那一眼之下,仿佛整个人被看了个透,一生中做过的所有善恶都被赤裸裸曝晒于阳光之下,无法藏起一点阴私。


    梦中,他僵立在家门口。


    想要跑回家里赶快锁上门,想要张嘴喊阿婆来救自己,但他却什么都做不到。


    好像被那一眼看得失去了所有力气。


    直到那道黑色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南天才重新觉得自己活了过来,松了口气想要转身回家。


    可是,那才是噩梦真正的开始。


    就在低下头的时候,南天看到自己手里吃到一半的食物,忽然间变成了冰冷的泥土沙石。


    他眼睁睁的看着那一团泥土顺着自己的指缝漏了下去,砸在自己的鞋上,触感如此真实。


    可他的嘴里,明明还残留着食物的香气。


    紧接着,整个村子的植物都迅速枯萎,像是南天曾在末日电影里见过的那样,一切都失去了色彩,变成枯黄没有生机的黑白两色。


    而腐烂的尸体,从村子的转角处冒出了头。


    ——隔壁早已经死亡的邻居婆婆,竟然又出现在墙后面!


    不仅是隔壁婆婆,还有无数早就已经死亡的村人……


    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此时都失去了原来的生机,脸上带着丑陋的尸斑,脸皮都松垮得几乎要从骨头上掉下来,随着行走一摇一晃,慢慢出现在了南天的视野里。


    原本游魂一样漫无目的的死尸意识到了有人在看着自己,他们僵硬迟缓的扭过头,向南天看来。


    猝不及防之下,南天与他们对上了视线。


    然后,那些死尸就像是找到了目标一样,调转了脚步,直愣愣的朝南天过来。


    小小一团的南天害怕到哭泣,嚎啕着要阿婆。


    而南天也会惊恐的大叫,喊着阿婆浑身冷汗的从床铺上翻身坐起,心脏剧烈跳动如擂鼓,然后在反应过来又一次梦到了同样的场景之后,脱力一般捂住脸,再也无法入睡,睁眼到天亮。


    但是,即便这个噩梦纠缠南天多年,他甚至越来越熟练,像做清醒梦一样居高临下的旁观,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几乎可以默背下来所有的场景。


    可他,从未再见过阿婆的脸。


    噩梦永远在小南天哭嚎着要阿婆救命的时候戛然而止。


    这么多年来……最疼爱他的阿婆,他最喜欢的阿婆,从未来梦里看他一眼。


    南天也曾迷茫的去过寺庙道观,问遍了那些道士僧人,却一无所获。


    而幼年时的经历,直到现在依旧严重影响着南天的行事和选择。


    身为明星,南天一向注重自己的形象和风评,但他却依旧有一个无法否认的黑点。


    耍大牌。


    即便是南天的粉丝,都对此无法辩驳。


    有的明星耍大牌还会看看场合和对方的咖位,但南天的“耍大牌”,从来不分场合轻重。


    ——他拒绝在正对着三岔路口的房间。


    只要能从窗户里看到三岔路口,南天就会反应激烈,脾气控制不住的暴躁,坚持让工作人员为他更换房间。


    就算主办方的体量远远不是南天能够得罪的起的,哪怕工作人员拉上了窗帘,南天都坚决要求离开。


    好像再在这样的房间待一秒,他就会死一样。


    其他人无法理解南天为什么会这样,于是觉得他是在耍大牌。


    可是,就连南天自己家的房子,都一定要地处房屋中心,四周绝不能有任何临街的房间,更不能有面对着三岔路口的窗户。


    他就像是受过伤的人,在小心翼翼的保护着自己。


    除此之外,进门后习惯性反锁门,在房间里就会检查每一扇窗户是否关闭,临进门前就会大跨步冲刺,仿佛慢一步就会有危险出现……


    这都是曾经的经历留给南天的小习惯。


    南天也痛恨着这样的自己,但进行过几次心理干预,都没能得到缓解。


    那是来自于魂魄深处的恐惧,求生本能已经被刻进了骨子里,已经不是大脑能够控制的维度。


    正因为如此,所以南天在节目组遇到燕时洵时,他看着燕时洵背对着他们挡在鬼怪之前的修长背影,愣神许久都无法收回视线。


    一直畏惧着鬼神的南天,直到那一刻,才真正感觉到了心安。


    像是一个失眠几十年的人,终于能够安稳睡去。


    燕时洵在南天心里的位置拔得很高,与日月比肩。


    也正因为这个,所以南天才无法鼓起勇气走上前,像张无病那样作为燕时洵的朋友。


    他只能仰视燕时洵。


    可现在,现在!


    燕哥称呼他为兄弟!


    南天激动得脸都憋红了,甚至有那么一刻忘记了自己身在何方,忘记了小木楼和长寿村的诡异之处,高兴得眼睛亮晶晶的看着燕时洵,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才好。


    燕时洵一垂眼,就对上了一双亮晶晶的狗狗眼。


    猝不及防的燕时洵:“……?”


    南天在搞什么?想什么呢,自己问他的问题他是没听出来吗?


    燕时洵无语的看着南天,觉得自己和对方的思维应该是没接上弦。


    在燕时洵冷冽的注视和隐晦的提醒下,南天后知后觉的才反应过来——


    哦……燕哥是话里藏了音,在问他是怎么从节目组休息的地方出现在了这里,南溟山是哪里,以前发生过什么事情,让他讲给他听啊。


    在意识到燕时洵的本来目的之后,南天心里的小人“啪叽!”一下跪倒了下来。


    他就像是被冷水猛地泼了一身的萨摩耶,连耳朵都蔫嗒嗒的垂了下来缩在湿淋淋的皮毛里,垂着眉眼,原本晶亮的狗狗眼显得好不可怜。


    不过,在燕时洵堪称死亡的注视下,南天还是强撑起精神,露出了一个追星失败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有气无力的道:“是啊,有很多话想要和燕哥聊聊,我们回房间慢慢说。”


    南天内心简直下起了倾盆大雨。


    燕时洵却终于满意的收回了视线。


    他觉得,南天虽然反应迟钝了些,但总归比路星星强,还是及时反应了过来。


    在两人演出来的说笑间,燕时洵一把推开了二楼左侧最尽头的房间。


    门没锁,燕时洵一推就开了。


    展现在两人面前的,是一间再正常不过的客房。


    虽然里面家具比较简陋,但并没有任何不应该出现在正常人身边的东西,只是个四壁光秃秃的普通房间。


    一个男人正背对着他们,坐在床上。


    他的背影看起来很是委顿,不知道是经受了什么样的打击,像是无法承受生活重担的中年人,被压弯了脊背,于是空洞而无助的坐着发呆,不知道应该如何重新恢复希望。


    南天好奇的往房间里看了一圈,没看到什么异常的东西,就又抬头看向燕时洵,想从他脸上得到些答案。


    燕时洵的目光一直落在那个男人身上。


    “啊,我走错房间了,抱歉抱歉,打扰你休息了。”


    燕时洵的脸上挤出不好意思的笑容,扬声向房间里的人问道:“不过,你也是迷路了才走到这里的吗?”


    男人听到陌生的声线之后,原本连推开门的声音都没有在意的他,忽然僵了一下,然后才迟缓的转过身来,朝门口望去。


    燕时洵也因此看清了男人的脸。


    那是一张饱经风霜的脸,到处都是苦难留下的痕迹,像是男人之前为了生活受尽了苦楚,最终被压垮了脊梁。


    男人满是皱纹的脸上都是麻木,不像是柳名那样热情,却也没有过于深重的绝望。


    像是大多数的情绪都已经从他的身躯里被抽离了出去,连带着生机也不复存在,只有“活着”的本能在驱使着他喘气,习惯性的在活着而已。


    麻木而平静。


    男人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燕时洵,然后,缓慢的摇了摇头。


    “不是。”


    像是很久没有说过话一样,男人的声音粗粝沙哑:“我来这里……我来这里,治病。”


    似乎是燕时洵身上镇定的气场感染了男人,或者男人看出了燕时洵对他没有恶意,他顿了顿,才重新开口。


    “你的房间,不在这一侧,走吧。”


    奇怪的用词。


    燕时洵的心里浮现出疑惑。


    大部分人在别人找错房间之后,下意识会说不是这一“间”,而不是这一侧。


    这人为什么将整个二楼左侧都排除了出去?


    燕时洵心中疑惑,面上却丝毫不显。


    他笑着点头向男人道谢,本想继续从男人口中问出些什么,但男人很快又恢复了那副兴致缺缺的模样,木然的转过头去,继续呆坐在床边看向窗户,一副拒绝交谈的样子。


    燕时洵也只好最后扫了眼房间内的布置和物品,暗暗记在心里,然后关上房门,继续往下一间走去。


    从最左侧一路走过来,燕时洵像个忘记了自己房间在哪的人一样,挨个拉开房间的门,然后与里面的人问话交谈。


    但是越看,燕时洵的心脏就越是沉沉的往下坠去。


    就连旁边本来不明所以的南天,都看得心惊胆战,逐渐明白了燕时洵在做什么。


    ——既然村长家有这么多房间,与其他正常结构的小木楼不同,反而像是旅店一样,一个房间挨一个房间,那燕时洵自然要看看每个房间都是什么情况。


    而忘记了房间在哪,就是最好的借口。


    每个房间看下来之后,燕时洵发现,每个房间里的人都是一样的麻木,就像是第一个房间的男人一样,已经对生命失去了感知和兴趣一样,已经无所谓身边发生什么了。


    甚至很多个房间里的人,还不如第一个房间的男人。


    有些人转过身来时,燕时洵看到他们的眼睛只剩下迷蒙浑浊的眼白,看不到了瞳仁。


    还有些人,已经失去了言语的能力,口舌间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


    最严重的,甚至连床都起不来,只是睁着眼睛仰视着天花板,像是植物人一样。


    不过,这种情况也只截止到中间。


    像是有一道无形的间隔隔开了两边的世界。


    以中间为界限,左边房间的人都举止古怪,像是临终疗养院一样,每个人都麻木而没有生机。


    可从中间向右,除了南天住的那间房间以外,每间房都锁了门,敲门也没有人回应,像是并没有人住。


    南天看着燕时洵的行动,紧张的咽了口唾沫,颇有些神经质的慌张往身后看,生怕他们在做这些的时候,那个叫柳名的村名正好上楼抓他们个现行。


    没有做这种事情经验的南天,畏畏缩缩的看着像个小偷。


    ——还是刚入行的那种。


    连燕时洵都在无意间一低头时,被南天这副模样逗笑了。


    燕时洵轻笑着摇了摇头,要是以南天这副模样,才是真的暴露了。


    而且……


    想到楼下厨房里的柳名,和他口中本应该在这里却从未出现的村长,燕时洵的眼眸暗了暗。


    他可以说出天衣无缝的谎言,以假乱真不会有人怀疑。


    但是燕时洵在和柳名一起走向村长家的路上,他有意无意的说了几次前后矛盾的话,可是,柳名却依旧毫无察觉一样选择了相信。


    这反而让燕时洵产生了怀疑。


    要么是柳名真的愚笨迟钝,听不出来别人在说谎,要么……


    就是柳名根本不在意别人对他说的是谎话还是真话。


    ——猎物已经进了陷阱,四面环山没有路,插翅难逃,猎人自然放松了警惕,洋洋自得的觉得不会有任何意外发生。


    这样的表现让燕时洵意识到,不管柳名之前到底是什么人,他现在都已经是长寿村的村民了。


    所以,燕时洵才会在进入小木楼之后,一步步试探着柳名能够容许的界限,也是借助这一机会摸清小木楼的情况。


    柳名之前说过,他们村民的家中条件不好,所以来的客人都会住到村长家。


    不说下游的长寿村和河水又诸多诡异,就说这深山之内,怎么会有那么多人迷路到一个偏僻村子?


    况且,柳名的行动看起来还那么熟练。


    燕时洵甚至怀疑,是否连柳名住在河水旁边都是故意安排的。


    以目前已知的手段,也就只有河水一条路能够抵达上游的长寿村了。


    而每一个从河水上岸的人,都会第一时间被柳名发现,然后被他带到村长家来。


    但如果是这样,他第一个遇到的女孩阿玉,就变得毫无作用了起来。


    燕时洵心中沉思,却动作不停的往南天的房间走。


    他一把将一直拎在手里的南天扔进了房间里,然后迅速关上门又拧上了锁,欺身而上。


    在南天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燕时洵就拽过了南天的手掌,强制让他伸平了手掌,修长的手指落在南天的手掌心里。


    两人的距离极近,惶恐的南天甚至能够看清燕时洵微微垂下的浓密睫毛。


    借着身形的掩护,燕时洵微凉的指腹划过南天的手掌。


    [你怎么来的?]


    [其他人还安全吗?]


    [发生了什么?]


    南天被划得有些痒,下意识想要缩回手,却被燕时洵强势的拽了回去。


    然后他才慢慢意识到,燕时洵是在他手心里写字,无声的向他询问。


    南天定了定神,也伸出手,在燕时洵的手掌心里一笔一划的写下了回答。


    [我不知道,我只是睡了个觉,等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已经在这里了。]


    燕时洵心中一惊,抬眸与南天对视。


    同一时刻,在节目组休息的小木楼里,路星星扶着门框傻在了门口半天,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赵真看到了路星星的不对劲,他纳闷的走过来,就看到了一动不动像是死了一样的南天。


    “南天!”


    第208章 晋江


    赵真焦急的越过路星星,直朝床上的南天扑去。


    被撞到了肩膀,路星星却毫无反应,只是愣愣的看着仿佛被死后被安放于此的南天,他的体温也跟着急剧下降,手脚冰凉。


    怎么会这样……


    刚刚师婶才把力量借给自己,自己也信誓旦旦的向师婶保证,有他在,就不会让节目组其他人受伤。


    可就是这一转身的功夫,南天竟然就死了?死了??


    因为天黑之后路星星要洗澡,所以他关掉了自己的分屏直播,然后就再没有想起来开分屏。而赵真的分屏,也因为担忧扫到路星星衣衫不整的样子而关掉了。


    所以,现在观众们根本看不到房间里具体的情况,只能听到从主屏镜头里传来的惊呼声。


    他们不由得又是着急又是担忧,不知道南天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才会让一向持重的赵真也如此慌张。


    赵真扑过去的时候冲得急,膝盖直接磕在了床脚上才停下来,但他没时间去管自己,而是急切的伸手探向南天的鼻息。


    在感受到那一丝丝呼出来的热气时,赵真原本被攥成一团的心脏,总算放了下来。


    他这时才发现,因为自己过于紧张,竟然连呼吸都忘记了。


    赵真赶忙喘了口气,又去探南天的脉搏。


    因为赵真从出道起就混迹在各个剧组之间,为了钻研角色,他学习了不少技能。虽然算不上是精通,但也略知一二,在生活中应用总还是没问题的。


    在屏息沉心,感受到了指腹下虽然微弱还还算平稳的脉搏之后,赵真这才彻底的松了口气,原本半跪在床边的身体瘫软在床沿上,有种极度紧张之后的虚弱感。


    他疲惫又带着庆幸的回身,朝还呆呆站在门口的路星星道:“放心,人还活着。”


    “但是……”


    赵真转过头,看向床上的南天,眉头紧皱。


    他不明白,为什么南天会变成这副模样。


    叫不醒,也似乎对外界不再有感知,像个植物人一样。


    偏偏南天的神情如此恬淡舒适,像是找到了幸福之地。他的睡姿也像是被特意调整好的一样,还有那些菊花……


    赵真弯下腰,将放在南天腹部的那捧菊花拿了下来。


    要不是这些菊花和南天睡棺材一样的姿势,他和路星星也不会先入为主的觉得南天已经死了。


    但是,就在菊花离开南天的瞬间,原本开得艳丽的花开始迅速枯萎,褪色,纤长的花瓣卷曲萎缩。


    赵真眼睁睁的看着菊花在自己手里变成了一把齑粉,风从开着的窗户吹进来,齑粉纷纷扬扬的洒落。


    他手里,什么都没留下。


    赵真没料到会这样,一时间有些转不过神来,愣愣的低头看向南天。


    而在赵真说南天还活着的时候,路星星也脱力般倒向门框,堪堪撑住了自己软得像面条一样的身体。


    他就像是等在手术室外的家属,想要确定所关心之人的安危,却又害怕揭开盖子看到结果,害怕那是自己不想要面对的结果。


    直到其他人传来了好消息,他才终于从自我折磨中脱离出来。


    路星星强制自己压下砰砰直跳的心脏,直起还带着些颤抖的身体走进房间,警惕的到大开着的窗户旁边看了一圈,害怕阳台上藏着没有被发现的危机。


    但他的视线从阳台上转过一圈,除了几堆烧成黑灰的东西以外,并没有看到别的。


    路星星心中顿时了然。


    恐怕是那些腐尸之前就隐藏在了阳台上,趁着没人发现它们的时候,偷袭房间里的人。


    但是那些腐尸没有想到的是,邺澧的存在。


    路星星不知道邺澧的身份,甚至不知道邺澧的名字,但他知道,自己每次面对邺澧时的畏惧,是实打实的。


    邺澧很强,强到远超出路星星的认知范畴。


    在记忆恢复正常之后,路星星不知道在自己莫名其妙睡着的期间,邺澧到底做了什么,又是怎么做到的。


    但是他在得到邺澧短暂借给他的力量之后,却很清楚——这些黑灰,正是那些腐尸被烧灼殆尽后唯一留下的东西,证明它们曾经存在过。


    仔细看过阳台上每一个角落,发现很多黑灰的位置都是自己根本不会注意的地方时,路星星后怕般倒吸了一口气。


    要是没有师婶……恐怕真的要出事了!


    人的视野有自己的角度范畴,多数时候更是不会注意到很多墙角、柜子后的阴影处等等地方的细节问题。


    可这些腐尸,却偏偏躲避开了正常人会注意到的地方,即便再警惕的人,也不会细致到每时每刻地毯式搜查。


    而一旦漏过它们的存在,如果它们发难,众人就会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被打个措手不及,甚至受伤死亡。


    ——当然,燕时洵那种怪胎除外。


    路星星腹诽,他就没见过比燕时洵和乘云居士更怪、却也更接近大道的人,就好像他们生来都是凑数的,燕时洵师徒才是被大道喜爱和期待之人。


    这么想着,路星星也一手拉住了阳台的窗户把手,想要将大开的窗户拉上。


    冷啊!


    冬季山里的夜风这么吹着,南天就算之前没事,也要被冻死了。


    但当路星星的视线不经意间扫过阳台下的河水时,却在视线已经扫过去之后,又发现了什么一样,震惊的赶快重新看去。


    ……原本漂浮在河水上面的菊花花瓣,竟然消失了。


    因为没有灯光,河水无法反射光亮,所以在路星星看来,整条河水都是黑色的,没有了花瓣之后,显得更加诡异骇人,令他不自觉想要猜测,那些黑色下面,究竟隐藏着什么。


    路星星有心想要去看个究竟。


    但他想到整个小木楼现在只有自己能保护大家之后,一咬牙就关上了窗户,转身去看南天的情况。


    要是调虎离山之计呢?


    一边是几十号人的安全,一边是连有没有都不确定的危险,路星星赌不起。


    他在心里给自己打了打气,告诉自己,既然他没出师,做不到像燕时洵和师婶那样可以直抵真相,探究本源,那他就做好他能做的事。


    比如,在燕时洵和师婶离开的时候,确保大家的安全,让他们不再有后顾之忧。


    路星星深呼一口气,眼神坚毅。


    “星星……这些菊花。”


    赵真嘴唇颤抖着,因为刚刚的事情大脑乱糟糟的,一时不知道要如何向路星星表达自己的心情。


    他的视线从自己还保持着捧花姿势的手掌中,看向路星星。


    “别担心。”


    路星星安慰赵真道:“它会莫名其妙出现在南天身上,就说明它本身就是邪祟之物。燕哥离开这里,为的不就是去解决邪祟根源?”


    “我虽然做不到,但是燕哥可以,赵真,你信燕哥。”


    路星星握住赵真的肩膀按了按,郑重道:“能让我心服口服的人不多,但是燕哥算一个。他是我师叔,他是奇迹。”


    “不管这菊花到底有什么古怪……”路星星看到了赵真一直伸在半空中维持着姿势的手。


    他缓缓伸手过去,握住赵真冰凉的手掌,带着那双止不住的在颤抖的手一起向下滑去,落回到赵真身侧。


    路星星用力捏了捏赵真的手,想要传递给他一点力量。


    “只要我们在小木楼里,撑到燕哥他们回来,就可以了。”


    路星星语气郑重,一字一句,都用足了力气。


    赵真定定的看着路星星良久,然后也跟着笑了出来,眼神重新坚定。


    “你说得对。”


    赵真的声音很轻,却如同磐石,再没有什么能击垮他在无望困境中坚守的勇气。


    “我们在这里,平安等着燕哥回来。”


    “南天没事吧!”


    听到赵真之前那声惊呼的张无病,也在确认了楼上众人的安全之后,几乎是连滚带爬的从楼梯上踉跄跑了下来,直扑向南天所在的房间。


    在得到路星星肯定的回答之后,张无病在短暂的安心之后,又哭丧着脸问路星星:“你真能行吗?我怎么有点害怕呢。”


    赵真笑着扬起头,像是晒过太阳的植物一样精神饱满,比起之前被南天吓出来的绝望无助的情绪,好得不是一点半点。


    “张导,星星只有一个人,但是我们节目组,可是有这么多人呢。”


    赵真道:“我们可以看看楼里还有没有可以当武器的东西,组织人手守住各个门窗,严防外面有什么东西混进来,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袭击我们。”


    “星星说的对,只要我们能撑到燕哥他们回来,就赢了。”


    这时,路星星也弯下腰去查看南天的情况。


    他伸手撑开南天的眼皮,又扒开南天的嘴巴看了看舌头,手掌沿着身体的经脉一路按下去,随即一惊。


    在看到南天这样一幅模样但还活着之后,路星星就以为南天是离魂。


    但是离魂之人,阳气都会低迷到一个临界点,如此才会让不稳定的魂魄脱离身体。


    可南天却并非如此。


    他的阳气充足,并不是离魂之人剩下的躯体会有的情况。


    并且,路星星在跟着宋一道长出去帮人驱鬼消灾的时候,因为离魂之症相对没那么危险,所以宋一道长也放心路星星跟着自己去历练,路星星得以亲眼见过宋一道长是如何为人判断离魂之症的。


    照葫芦画瓢,路星星还是会的。


    但是一路检查下来,南天没有任何一样状况符合离魂的。


    反倒像是,真的只是睡着了,等他睡饱了就会醒来。


    路星星觉得自己的思维都要搅成一团乱麻了。


    他思考了一下,果断去拎了自己沉重的背包进来,在翻了半天后掏出一本海云观前辈的手札,就坐在南天旁边的床沿上,借着手电筒的光开始读了起来。


    张无病:“?”


    他跟在燕哥身边这么多年,还没见过燕哥驱鬼到一半掏出书看的!现学现卖可还行?


    张无病不由担忧起来,路星星真的靠谱吗?


    路星星对自己的菜却接受良好:“要不然,你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南天生命体征稳定,最差也不过是就这么睡几个小时,等燕哥回来就有燕哥帮他看出来问题。”


    路星星耸了耸肩:“说不定我翻着翻着,就能从前人手记里找到相对应的症状呢?他还能早一点醒过来。要不然……”


    路星星担忧的看了南天一眼。


    危机当前,最怕自身受到重伤难以移动,而像南天这样毫无自保之力的情况,又是其中最糟糕的。


    哪怕南天早醒过来一点,也会让整个节目组所有人都更安全一点。


    要不然,就会一直分散着人手和精力,用来保护南天,也拖住了所有人的脚步。


    路星星和张无病谈话的时候,赵真却恍然意识到,这房间里,少了点什么。


    他带着一头问号在房间里走了几步,在看到摆在旁边桌子上的私人物品和背包时,才猛然一惊,想起来了被自己忽略掉的是什么。


    “宋辞呢!”


    赵真猛地惊恐看向路星星:“你们不是分到了一间房吗?他人呢!”


    路星星被赵真吓了一跳,但他很快就意识到……他真的没见过宋辞。


    “我在客厅沙发上的时候,没感觉到宋辞出来啊!”


    张无病也赶忙道:“我刚从楼上下来,宋辞不在楼上。”


    三人对视了一眼,心中凉了半截。


    完了,把小少爷弄丢了。


    赵真赶紧就要往外走,去找宋辞。


    “欸你等等,和导演一起去……”


    路星星赶忙站起来想要叫住赵真,但因为姿势的改变,他向后踢去的脚下,却好像碰到了个什么东西。


    软软的,带着一点弹性。


    不像是床脚。


    反倒像是……腐尸那样的东西。


    路星星一僵,脖子卡顿着往脚下看去。


    张无病也注意到了路星星的动作,疑惑的顺着看去。


    以他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一截衣角。


    柔软光滑的丝质面料,在手电筒的映照下还反射着漂亮贵气的光。


    张无病缓慢的眨了下眼睛,反应了过来那到底是什么。


    宋辞的睡衣。


    全组里,也只有小少爷宋辞活得像个豌豆公主,别人都尽量精简行李少带衣物,他连睡衣都要带专门的。


    而且还是他惯穿的丝绸睡衣。


    “你……”


    张无病吞了口唾沫:“你脚下,好像是宋辞。”


    路星星:“???”


    被张无病的话惊到,路星星赶紧就往床底下钻。


    然后他就看到,在床板背面,倒着盛放着妖艳花丛。


    那些菊花,正对着宋辞。


    小少爷仰躺在满是黑灰的地面上,面色惨白,昏死过去。


    第209章 晋江


    谁都没有想到,在他们的注意力都被南天吸引了过去的时候,宋辞竟然就躺在又黑又冷的床底下,失去了意识。


    要不是赵真提醒,在这种兵荒马乱还到处乌漆嘛黑的时候,等其他人想起来宋辞不见了,说不定是什么时候了。


    这可是冬天啊!


    宋辞就穿着这么一身薄薄的睡衣,身下是冷硬的地板,从河水和土地反上来的湿冷之气,全都透过地板源源不断的侵蚀着他单薄的身体。


    偏偏之前房间里又窗户大开,冷冽山风吹得室内温度极具降低。


    在看到宋辞现在的模样时,路星星连心脏都不会跳了。


    他看着往常和他斗嘴能把他气死的小少爷,现在死气沉沉的躺在床底,面容上一点血色也没有,像是死了一样。


    反倒是宋辞面容正上方倒着开放的菊花,显得如此妖艳美丽,充满生机。


    强烈的视觉对比令人惊骇。


    路星星二话不说,直接一个呲溜就像泥鳅一样滑进了床底,伸手想要把宋辞赶紧抱出来。


    刚一碰到宋辞的皮肤,路星星就是一惊。


    太冷了。


    不像是正常人温暖柔软的触感,反倒像是冰块,路星星甚至快要感受不到宋辞的脉搏在哪了。


    “星星,宋辞情况怎么样?”


    床底空间狭小,赵真只能在外面等着,不由得焦急出声发问。


    路星星却没有心思回答赵真。


    宋辞……抱不起来。


    小少爷身娇肉贵,平日里偷懒不喜欢运动,单薄身躯的那一百多斤对于路星星而言,本来不过是扛米一般的轻松。


    但是现在莫名其妙的,路星星试了几次,都没能将宋辞从地面上抱起来。


    不是抱不动,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阻碍着路星星。


    他心里疑惑,本来争分夺秒想要将宋辞送出床底,赶紧恢复温度,所以被他忽略了的床底情况,也被他重新看进眼里。


    几次尝试失败之后,路星星发现了原因。


    每次他想要抱宋辞起来的时候,都只能抱动手臂,再往身躯走,就变得沉重无比。


    至于宋辞的脑袋,更像是长在了地板上一样,纹丝不动。


    “张大病,把手电筒扔给我!”


    路星星朝床外喝了一声,张无病差点以为是他燕哥在喊他,一个激灵赶紧把手电筒丢进床下面。


    路星星也来不及朝外面解释现在的情况,赶紧将手电筒照向宋辞的脑袋,凑上前眯着眼想要看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细看之下,路星星只觉得连同自己的温度都在急剧下降,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住了。


    在宋辞的头发中间……散落着不少细微的金丝。


    路星星上手摸上那些金丝,一点点在发丝里顺出了它们的走向。


    那些金丝最后都延伸向地板,最后消失在地板缝隙中,还要继续向下。


    好像在一楼楼板的下面,才是那些金丝的本体。


    摸着摸着,路星星终于知道自己心中的怪异感从何而来。


    这些金丝,简直就像是植物蔓延在土壤里细细的根须一样。


    而这植物是什么……


    路星星一仰头,被他叼在嘴里的手电筒直接照向宋辞头顶上的菊花丛。


    就在他的眼前,那些纤长漂亮的花瓣,一点点舒展开来,肆意抖动着自己的身躯,发出细碎的声响。


    然后,盛放得更加艳丽。


    就像是一个抻着腰的人一样,在嘲笑着路星星。


    它好像在说:想救他?你要怎么做?废物。


    路星星从来不知道,植物开花竟然还会有声音,并且如此骇人。


    他光是看着都觉得诡异。


    短暂的晃神之后,路星星立刻调整了计划,朝外面喊道:“宋辞暂时运不出去,他被连在地板上了!快把被子衣服给我丢进来。”


    因为那些根须一样的金丝将宋辞的头牢牢固定在地板上,路星星不敢贸然行动,所以就只能先用厚衣服把小少爷包裹起来,防止他真的被冻出个好歹。


    路星星屏住了呼吸,肌肉僵硬着,生怕自己一个手抖就动到了宋辞的脑袋。


    之前不知道的时候还好,发现了之后,路星星紧张得不行。明明房间里如此寒冷,他却出了一身的热汗。


    脑袋不仅是身躯的中枢,同样也是魂灵所在。


    路星星不知道那些金丝到底是什么,但他确定一件事——那东西关乎宋辞的魂魄和身躯。


    他不知道如果看起来如此纤细的金丝被掰折之后会是什么结果,他不敢赌。


    路星星小心翼翼的将被子从宋辞身下塞过去,又用厚衣服将宋辞严严实实的包裹成一颗茧,确保宋辞不会被冻到之后,他才分出精力仰头去看那簇妖异的菊花。


    他不是喜欢风花雪月的人,平日里也对花草没什么研究,但是,他常识还是有的。


    冬天不应该是菊花的季节,菊花也不会开在谁家的床板上。


    而且……菊花不会如此妖异。


    像是吸饱了生机的怪物,带着远超过正常限度的勃勃生机,每一瓣微微颤抖着的花瓣,都显得如此张扬肆意,像是凌驾于生命之上,蔑视生命。


    路星星神情严肃,伸手去触碰那菊花花瓣,同时在心中默念着符咒,调动起邺澧借给他的力量。


    他的指尖很快燃烧起一点火光,火焰凶猛扑向花丛,瞬息就将那丛菊花吞噬其中。


    原本漂亮的花瓣在火焰中疯狂舞动,像是浑身火焰的火人挣扎着求生,但很快就化作了一团团黑色的灰烬。


    路星星不知道是否是自己的幻觉,他竟然还听到了从那火焰中传来的惨叫声。


    但当他再仔细听去,却只剩下了火焰燃烧的声音。


    将所有花瓣烧灼殆尽之后,火焰也很快熄灭。


    焦糊和木板被炙烤的木头味道,弥漫开来。


    路星星伸手挡在宋辞的脸上,避免那些掉下来的灰烬砸到他。


    然后他就看到,在火焰过后,原本盛开着菊花的地方除了炙烤的焦黑色之外,还有大片大片的花纹。


    即便是手艺最高超的匠人,也难以雕琢出如此生动精美的花纹,栩栩如生,仿佛当真有一丛菊花在此盛开。


    路星星盯着盯着,忽然发现自己的视野发生了变化。


    ——本应该是死物的花纹,竟然在晃动旋转,然后,一点嫩黄色,从花纹中花蕊的部分生发出来。


    暗香浮动。


    路星星大骇。


    他立刻下意识朝宋辞看,但这一看,却让他的心脏彻底坠入了谷底。


    宋辞原本就苍白的脸色越发灰败,并且肉眼可见的开始苍老,生命力迅速流逝。


    路星星一把握住宋辞的手,按住他的经脉就开始默念起符咒,尽最大可能恢复宋辞的生机。


    但是,路星星不知道的是,邺澧是执掌死亡的神明,他的力量自然也与死亡息息相关,充满了与人间不同的阴森鬼气。


    除了燕时洵这样先天的恶鬼入骨相,没有第二个生人能够承接住邺澧的力量。


    所以,邺澧在临走前,将自己借给路星星的力量做出了限制,让它能够为身为凡人的路星星所用。


    但这也势必意味着威力大打折扣。


    与邺澧将力量全盘托付给燕时洵时的情况不同,路星星无法真正掌握邺澧暂时借给他的这份力量,也不能百分百的发挥出力量的效果。


    他只能咬着牙拼上自己的全部力气,不管不顾的去救宋辞。


    和床上失去意识却阳气充足的南天不同,宋辞的生机和阳气在随着菊花的盛开而迅速下降。


    短短瞬息,床板上的菊花抽条重开,一朵接一朵,挤挤簇簇,好不漂亮。


    而相对应的,是宋辞看上去越发和殡仪馆死尸没什么两样的脸。


    路星星没出师,也没有过独当一面的经验。


    他从来没有独自做出过什么决定。


    即便是在遇到燕时洵之后,路星星慢慢开始接触真正的鬼神之事,但更多的也是燕时洵说什么他做什么,要么就是师父师祖做决定,他只负责听话。


    ——还经常只听一半的话。


    直到现在,看着宋辞越发死气沉沉的脸,路星星的心脏仓皇探不到底,也才知道做决定有多么艰难。


    独当一面,远非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他要负责保护所有人的生命,因此他做出的每个决定,都关乎众人的生命。


    一旦做错了决定,那么有人受伤乃至死亡,就都是他的责任。


    沉重到将路星星压得喘不过气来。


    要是宋辞真的出了意外……他就是间接害死宋辞的凶手。


    路星星万万没想到,那菊花竟然在吸取着宋辞的生命力,如果是这样,那宋辞脑袋上根须一样的金丝,也就能解释得通了。


    ——那是菊花的根须。


    它将宋辞当做了扎根的土壤,肆意汲取着宋辞的生命力以滋养自己。而路星星一把火烧光了菊花的举动,则让菊花需要更多的生命力以重新开放。


    因此,宋辞才会比刚刚的情况更加糟糕。


    张无病和赵真看不到床底下的情形,只能焦急的等待着路星星。


    好在路星星发现得及时,宋辞的衰败刚有端倪,他就立刻行动,用自己的力量填补上了宋辞的空缺,让他的生命得以稳定。


    不过,当宋辞因为痛苦而下意识紧皱的眉眼慢慢舒展开,灰败的面色也渐渐好转,脸颊重新红润有了温度,路星星也像是脱力一般,猛地仰倒在地板上。


    他死死的瞪着正对着宋辞的那丛菊花,恨得简直想要伸手过去,一把将那些漂亮的花朵撕得稀巴烂。


    似乎是感受到了路星星的情绪,那丛菊花炫耀一样摇了摇花瓣,得意得像是在说:恨我有什么用?还不是杀不死我。


    路星星磨了磨牙。


    他最后看了眼呼吸逐渐平缓的宋辞,又伸手探了探宋辞的体温,在确认了对方的情况已经好转稳定了之后,这才长舒一口气。


    然后他用瘫软的双手撑着地板,颤巍巍的从床底爬了出来。


    守在床边的赵真本来已经做好了接应宋辞出来的准备,却没想到,出来的是路星星。


    赵真狐疑的猛然弯下腰,压低了身躯往床底下看:“宋辞呢?你出来干嘛?”


    路星星黑着脸,简直想要骂人。


    兄弟你知道我刚刚过的是什么日子吗!差点没把我榨干了,现在经脉都是空的,手脚软得一点力气都没有。


    结果你不说关心一下我就算了,竟然还质疑我??还是朋友吗!


    不过,路星星已经虚得连吵架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优雅又有力的朝赵真翻了个白眼,然后才伸手向张无病:“快拉我一把,我不太好爬。”


    张无病双臂从路星星腋下穿过去,半拖半抱的将他从床底下拉了起来。


    路星星也顾不上自己蹭得一身灰尘,赶紧拖着发软的腿脚往放背包的地方扑,哆嗦着手从里面翻出两块巧克力,就狼吞虎咽的往嘴巴里塞,急切得像是几百年没吃饭一样。


    赵真看得莫名其妙,但看路星星确实状态不好,他也没有再说什么,而是担忧的看一眼路星星,再担忧的看看床下,想要去看看宋辞到底什么情况。


    两块巧克力下肚,再加上邺澧借给他的力量在支撑着他,路星星这才勉强缓了过来。


    “宋辞在床底下,不能搬动。”


    路星星看向赵真,严肃道:“床板下面的菊花和宋辞是相连的,我解决不了。我刚才试了,但是差点伤到宋辞……恐怕只能等燕哥回来再说。”


    “那宋辞就在下面一直躺着吗?”


    赵真错愕:“这天气这么冷!”


    路星星摇了摇头:“你当我不想吗?那些菊花的根须穿过宋辞的脑袋一直往下延伸,恐怕已经扎在一楼木板的下面了。想要看清楚那到底怎么回事,需要出去到楼下查看才行。”


    “但是现在就我一个人,我不能扔下你们出去。”


    路星星从未有过如此认真的神情。


    刚刚宋辞差一点因为他的决定而死亡的事情,让他真正感受到了什么叫责任。


    以及与责任相对应的沉重压力。


    每一个决定都必须小心谨慎,否则就会伤及本想要保护的生命。


    这一刻,路星星忽然间有些懂燕时洵了。


    燕哥一直都站在所有人的前面,为所有人抗下死亡的威胁,保护着他们向前走。


    他是不能倒下的天,他是不能出错的人。


    路星星不知道燕时洵这么多年是怎么撑下来的,他自己光是这短短几个小时都觉得艰难,可听师父说,燕时洵从乘云居士死亡之后,就出师行走大江南北了。


    这么多年,燕时洵竟然都是一个人做出决定,保护生命,驱除鬼怪……


    路星星愣神了两秒,心中对燕时洵佩服到无以复加。


    他定了定神,重新开口向赵真道:“我不能确保这是不是调虎离山之计,如果我在出去探查的时候,你们被袭击了,我无法及时赶回来保护你们。所以……”


    路星星转过身看向床铺,咬着后槽牙说出了自己的决定:“宋辞只能先躺在这里,等燕哥他们回来再议。”


    “不过你放心,我已经稳定住了宋辞的生命体征,他不会有事。”


    路星星看了看赵真无法掩饰关心的脸,又道:“反正南天也一样醒不过来,这里总是要留人看着,要不然赵真你就在这守着他们吧。”


    赵真看了眼张无病,张无病读懂了他眼里的情绪,点点头道:“别担心,你刚刚说的没错,我们这么多人,有手有脚的,总能保护住自己。”


    “你就安心留在这里吧,要不然我们也要担忧宋辞和南天的情况。”


    赵真笑着应了,然后一矮身,滑进了床底下去查看宋辞的情况。


    路星星则严肃回头,向张无病道:“大病,我们需要检查所有房间的床底,还有所有木板,看看其他床底是不是也有菊花,木板上有没有菊花纹路。”


    刚刚菊花汲取宋辞生命开放的那一幕,着实吓到了路星星,让他半点不敢怠慢。


    他也福至心灵的意识到,长寿村的异常,恐怕和菊花有关系。


    如果不将小木楼里的菊花一一排查出来,在它们对其他人下手之前阻止,恐怕会有更多人变成宋辞的模样。


    更恐怖的是,因为菊花一旦扎根在某人身上就会与其性命相连,所有对菊花的攻击都会变成对人的攻击人,加速人的衰败和死亡。


    这让路星星束手束脚,根本不敢动宋辞头顶那丛菊花。


    而如果所有人都变成这副模样,那保护也就无从谈起。


    不仅如此,路星星还在床底下发现了同样的黑色灰烬。


    这说明什么?


    说明在他师婶出手之前,那些腐尸也有的就藏在床底下,伺机而动。


    甚至,宋辞会莫名其妙出现在床底,就可能是那些腐尸搞得鬼。


    小木楼的危险,远远超出路星星原本的想象。


    路星星年轻,没有经历过太多事情,但是他也有其聪明的一点。


    ——他不会没关系啊,他可以看着长辈怎么做的,然后照老虎画个猫出来。


    路星星将自己代入了燕时洵的位置,用他以往见过的燕时洵的行事风格,来揣摩如果现在在这里的是燕时洵,他会怎么做。


    而以燕时洵的性格……


    自然是,从源头铲除所有危险!


    如果菊花从一开始就被连根拔起,那不就安全了吗?


    路星星将自己在床底下见到的情形和自己的猜测,都快速的说给张无病听。


    张无病听得脑壳发昏,觉得自己的思维都被路星星绕得一团乱麻。


    以往他只负责抱他燕哥大腿就行,燕哥说什么他做什么,只需要执行,不需要做决定。


    “行,我勉强懂了。”


    路星星停下嘴时,张无病已经快要蚊香眼了:“我这就去上楼,让大家挨个检查有没有菊花。不过路星星……”


    最后几个字,张无病重重的咬了音节。


    路星星:“?干嘛?”


    他美滋滋的晃了晃头:“是不是觉得我特别聪明,你特别崇拜,甘拜下风?”


    张无病怒吼:“管谁叫大病呢!无病无病无病!别乱给别人改名字!”


    路星星:“???燕哥喊你怎么不见你生气?”


    张无病理直气壮:“那是我爸爸,你是吗?我爸爸叫我什么都正常。”


    “…………”


    路星星无语:“我怀疑你在针对我,张大病。”


    但房间里原本紧绷到丝弦将断的紧张气氛,也就此缓和了下来。


    即便是躺在床下的赵真,也一边帮宋辞掖了掖厚衣服,将他裹得密不透风,一边在脸上浮现出了笑意。


    张无病哼了一声,但看向路星星的眼神,却带着止不住的笑意。


    他忽然觉得,路星星好像也不是不靠谱的人……


    听了张无病所言之后,节目组众人迅速动了起来。


    每个房间的床板都被掀了个底朝天,每扇木板都被仔仔细细查看。


    在这样地毯式的细致搜查下,众人很快就有了发现。


    ——在其他房间的床板下面,竟然真的有盛开的菊花!


    背板上描绘着栩栩如生的花纹,而在花纹中央,嫩黄的花蕊颤巍巍的开放,显得如此无害,惹人怜惜。


    但只要一想到宋辞的遭遇,众人再看向那菊花,就觉得毛骨悚然。


    在他们没有意识到危险的时候,危险一直就潜伏在他们身边……


    如果不是赵真发现了宋辞不在,路星星发现了菊花和花纹的秘密,那对危险一无所知的众人在毫无防备的躺在床上时,就是他们将要送命的时候。


    每张床都被翻了个个,让床底下再也不能藏有东西。


    众人心有余悸,连带着看向柜子的眼神也带着猜忌,生怕那里面也藏着菊花。


    就算平日里再心大的人,此时也有些神经质,反复去翻看各个能够隐藏东西的角落,将柜子开了又合上。


    可是,就算再提防,也无法彻底避免来自花纹的危险。


    众人在排查之后,才发现,整栋小木楼的每一块木板上,竟然都刻着花纹!


    这种密集程度,简直就像是被人提前布置下的天罗地网,让他们无处可逃。


    “长寿村的人绝对有问题。”


    路星星面色铁青:“这是他们故意安排我们入住的房子,他们就是打着杀死我们的准备。”


    人心惶惶。


    但好在节目组并非第一次遭遇危险,所以众人虽然害怕,但也没有情绪崩溃,做出过激的事情。


    在短暂的惊惶无措之后,众人就拿起所有可能成为武器的东西,守住每一扇门窗,紧盯着那些刻着花纹的木板。


    他们背靠着背,生怕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又有什么鬼怪会突然从背后袭击他们。


    在排查花纹时,他们在各个角落里发现了不少黑灰。按照路星星所说,这都是腐尸死亡后残留的灰烬。


    也就是说……那些东西,之前一直在黑暗中死死盯着他们。


    众人骇然,手脚冰凉。


    但是,他们虽然惴惴不安,却依旧坚定的保护着自己和其他人。


    而从主屏里听到只言片语的观众们,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完了,我家衣柜和墙纸上都是花纹,我现在开始害怕了。]


    [我也……]


    [艹,该不会我家衣柜里也藏着鬼吧?]


    [踏马的我床底下就有好大一条缝隙啊!!我现在不敢躺在床上了,害怕床底下有东西在等我睡着了之后,出来杀我。]


    [我反而害怕,会不会我家养的花也会吃人啊。]


    [我在瞪着眼睛盯着我家的花纹墙纸……我觉得,我今晚是不用睡了。]


    同样不准备睡的,还有路星星。


    他大马金刀的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严阵以待。


    路星星的眼中闪过坚定和沉痛。


    不能,不能再有人受伤了!


    第210章 晋江


    路星星从来不知道,安静是这么难捱的事情。


    他坐在小木楼的客厅中央,按照记忆中燕时洵的样子,拿着从房间里找到的长木杆当做武器。


    但他死死攥紧木杆让指关节都泛起的白色,还是出卖了他隐藏在强制平静下的慌乱。


    路星星以往旁观燕时洵,都觉得那些事情不过是信手拈来,熟练得不要再自然。


    直到如今他的身前再也没有人帮他顶住青天,反而要让他自己来做支撑,保护所有人,他才知道,能做到以往他所看到的燕时洵的程度,是多么艰难的一件事。


    看到了前面就关注不了后面,过于专注于视野都听不到耳边的声音,每一缕风吹进来造成的声响都会让心脏紧张得突突狂跳……


    路星星简直像是精神病患者,稍有风吹草动,他就立刻慌张看去。但没有声音的时候却反而让他更加害怕,每隔几秒钟就神经质的猛地甩头往身后看去。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藏在他身后,他只要趁那东西不注意立刻回头看,就能让那东西躲避不及的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路星星浑身肌肉紧绷,神经也崩得紧紧的,生怕因为自己的不注意而漏掉了危险。


    而楼上的众人,同样提心吊胆,不敢稍微安下心来。


    要是燕时洵在这里,那众人虽然害怕,却还是会觉得心安,不会有现在这样空落落踩不到地面的悬空感。


    可现在负责保护他们的,是路星星……


    大家倒不是对路星星有什么意见,只是……在他们的印象中,贴在路星星身上的标签,仍旧是“天才独立音乐人路星星”,而不是“海云观很厉害的能够保护其他人的道士路星星”。


    众人不免有些担忧,要是真的有危险该怎么办?要是有鬼怪想要冲进小木楼,或是从缝隙里爬进来,路星星真的能保护住他们吗?


    张无病对此倒适应良好。


    他不信任路星星的能力,但他信任燕哥和邺澧。


    燕哥不会将他们的生命随意托付给靠不住的人。


    况且,路星星不是燕哥的师侄吗?


    因为张无病常年遇鬼,导致张家与各处庙宇道观的关系都不错,国内只要是有些名气的大师,张家都知道联系方式。


    得益于此,张无病在从燕时洵那里得知了乘云居士和老道长的关系之后,也打听到了老道长这一脉的情况。


    看到资料的时候,张无病直到读完了才发现自己忘了合上嘴巴,口水都淌了下来。


    ——这一脉,各个是顶尖人物啊!


    老道长和乘云居士自然不必说,宋一道长也是这一辈里的领头人物,至于他燕哥……他燕哥简直是降维打击,放在这里和其他道士比,相当于巨人走路踩死蚂蚁一样,太欺负其他道士了。


    在一众大佬里,只有路星星菜得格格不入。


    不过,如果把路星星拎出去,和其他同样年龄辈分的道士比,就能看出来路星星的天赋其实已经算是优秀。


    他就像是班上最聪明但是顽皮的学生,其他人都埋头苦读,他却疯玩不守心。可即便如此,每次考试他也能轻松及格。


    一旦他真的沉下心想要去学什么,那就是突飞猛进的进步。


    ——这次宋一道长被路星星错以为他死了而嚎啕大哭的事,气得有些狠,于是连来长寿村都让路星星背着书,勒令他背不下来就不用回海云观了。


    而路星星被逼到极限,之前死活背不下来的符咒,这一路上竟然也背得七七八八。


    甚至就在刚刚,张无病还亲眼看到路星星现学现卖,边翻着前辈道长的手札边给南天看,磕磕绊绊的但也真的奏效了。


    常年被燕时洵这样不世出的绝顶天分,潜移默化提高了评价标准的张无病,不由得摇头失笑。


    其实,哈士奇偶尔还是能有狼一样的威慑力的嘛。


    ——虽然路星星经常帅不过三秒就是了。


    听到张无病为路星星说的好话,众人也有些犹豫。


    “反正现在也没有别的人选。”


    张无病无辜的摊了摊手,道:“只要撑到燕哥回来就行,应该没有问题。”


    安南原犹豫了一下,但想到路星星和自己也算是过了命的兄弟,他脱离原来经纪公司的时候,路星星还公开表态支持自己,路星星这么对他,他还怀疑路星星,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张导说的对。”


    内心天人交战之后,安南原点头道:“要不是星星,刚刚我们也不会发现床底的事情,要是真就这么毫无防备的睡过去,恐怕就真的全军覆没了。”


    被安南原提醒,众人也看向了房间里被掀了个四脚朝天的床。


    原本在背面的床板正对着众人,栩栩如生到如同有生命力的菊花花纹,即便在黑暗中也隐约流转着奇异的光华。


    其中,更是有一张床的背板上已经开出了一点嫩黄的花蕊,只是在被及时发现后,已经被烧成了灰烬。


    众人不寒而栗。


    这也说服了他们,让他们对脱离危险重新充满了信心,比刚刚的精神状态要好得多。


    安南原见状,也轻轻笑了起来。


    他也知道路星星有很多小毛病,但是作为路星星的朋友,被路星星用真心对待的人,他还是同样真心希望其他人认同路星星。


    不过……


    想到刚刚听到声音打开门时,看到的那道身影,安南原心中又充满了疑惑。


    他觉得自己应该见过那个人,并且似乎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可他的脑子就像是有自己的意识一样,主动将有关那个人的所有信息点和样貌,统统打上了马赛克,连记忆也同样模糊不清。


    就好像……是源自于魂魄深处的求生欲,只有遗忘那个人,他才能活下来。


    虽然刚刚赵真向所有人分享了他找到的笔记本,说明了在这个村子里,记忆会受到影响,遗忘很多事情。


    但安南原并不觉得那个人同样也是因为这个,才被他遗忘的。


    况且,那种气势,还有那个人抬眸时漠然瞥过来的一眼……


    简直冷透了魂魄。


    怀抱着这样的疑惑,安南原下了楼去找路星星,好奇想要问个清楚。


    路星星正担惊受怕着呢,听到木质楼梯的吱嘎声,吓得直接从沙发上原地起飞,挥着手里的棍子就想揍过来。


    ——然后就轻而易举的被安南原夺了棍子。


    两人视线相对,面面相觑。


    安南原:“…………”


    他无语又嫌弃,赶紧把棍子重新塞回到路星星手里。


    安南原忽然很想要收回自己刚刚为路星星说的好话。


    这家伙,是真的帅不过三秒啊,两秒,不能更多了!


    “看你拿个棍子,还以为你真能像燕哥那么能打呢。”


    安南原嫌弃道:“我一个跳舞的都能缴了你的械,真要是面对鬼怪,你要怎么办?”


    路星星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又心虚又不甘的为自己辩解:“道士里也不是每个人都是武术派啊,寺庙里还分武僧呢,怎么换到我这就必须得全能了?”


    “……那也没见你专精哪一门功课了。”


    安南原眼神死:“像燕哥那样的叫全能,你这样的,算无能。”


    路星星:“……兄弟,这话说的可太扎心了。”


    不过,路星星别的优点不多,重在有自知之明,于是迅速转换了话题,不准继续和燕时洵比然后丢脸。


    “你跑下来干嘛的?”


    路星星鄙夷道:“该不会是特意来羞辱我的吧?”


    安南原:“……星星,你其实是哈士奇投错胎了吧?”


    和被人在路过时不小心踩了尾巴,就觉得那人是专程来踩自己尾巴的哈士奇有什么区别?


    听到安南原说起与邺澧有关的话题之后,路星星摸了摸下巴,毫不在意的随意一挥手:“嗐,你说师婶啊。”


    安南原:“……?”


    他只得燕时洵是路星星师叔,所以师婶……燕哥和那个人在谈恋爱吗!


    安南原的眼神堪称惊悚,不管他怎么仔细回想,都不觉得以他所了解的燕时洵,是能够谈恋爱的性格。


    还是那样气场恐怖的人!


    “那个人,和燕哥?”


    安南原没忍住,质疑道:“他是什么来头啊?看着也太可怕了,燕哥真能接受他吗?”


    那不小心被扫过的一眼,让安南原直到现在仍旧心有余悸。


    其实路星星本来也不知道邺澧和燕时洵之间到底怎么回事,会称呼邺澧做师婶,也是因为在井公馆的时候,因为邺澧和燕时洵扮做了井氏夫妇而延续下来的习惯。


    不过,安南原这样质疑真实性的口吻,一下子就把路星星原本就不怎么好的脾气给点燃了。


    路星星不满道:“你什么意思?那可是我师叔!我路星星的师叔,配天仙就没问题,哪怕是个神都配得,怎么了,我师叔想和谁在一起就在一起,关你屁事!”


    “再说,我师婶这样的不强吗?”


    想了想邺澧借给他的力量,路星星就觉得又是高兴又害怕,对邺澧更加敬畏恐惧,半点不敢违逆邺澧。


    “我还真就说了,我师叔师婶,那就是天作之合,万中无一的好姻缘!”


    路星星的话语坚定又有力,掷地有声。


    连安南原都被震在了原地。


    旁边房间里,陪着宋辞躺在床下的赵真,也忍不住偏过头朝客厅里看去。


    啊……原来一直跟在燕哥身边的那个人,是燕哥的另一半吗?


    赵真暗暗记下了这件事,并准备从此之后,对那个人像对燕哥一样尊重。


    “怎么着?你有意见?”


    说完之后,路星星还挑衅一般得意的向安南原投去一眼。


    安南原:“……不敢。”


    是真的不敢。


    哪怕稍微在脑海中想想那道目光,安南原都能感受到源自于魂魄的恐惧,又怎么可能敢对那个人有什么意见?


    更何况,如果这是燕时洵的选择,以安南原把燕时洵当做自己偶像的信赖和狂热,只会双手举高高说燕哥说的都对燕哥真厉害,怎么会提出半点反对意见?


    与路星星以为的正相反,安南原此时就像是不小心窥见到了偶像恋情的忠诚粉丝,满心的兴奋和狂热不知道该怎么宣泄,憋得他脸通红。


    等回去之后,一定要发动态祝福燕哥!让燕哥感受到粉丝们的支持和祝福。


    安南原多动症一般扭了扭身体,兴奋的想到。


    不过,有安南原在,路星星反倒安心了些。


    他强烈要求安南原坐在他身后,和他背靠背。


    这样他就不用担心有怪物从身后袭击自己了。


    “人要是在脑袋后面也能长两个眼睛该多好。”


    路星星感叹道:“我怀疑燕哥脑袋后面就长眼睛了,要不然他怎么能连后面有什么都知道,我怎么就做不到?”


    安南原:“……幸好燕哥不在,要不然你就等着被揍吧星星。”


    因为小木楼里一片安静,所以楼上的人,也都听到了楼下传来的声音。


    众人面面相觑。


    许久,才有人犹豫着开口:“燕哥……恋爱了?”


    白霜茫然道:“啊?我是真没看出来啊。”


    看燕哥一贯的镇定从容,也不像是沉迷于恋爱的模样啊?


    张无病伤心的捂住心口,他觉得他不是阿爸最爱的崽了!


    这么重要的事情,他燕哥竟然没告诉他?那井小宝是不是知道!


    果然,从井小宝跟着燕哥开始,他就有危机感了,觉得井小宝严重威胁到了他在燕哥心里的地位。


    但他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虽,虽然他不太想多个妈,但如果这样会重新赢回燕哥,他倒也不是不可以。


    张无病:“QAQ。”


    他在心里暗暗下决定,等燕哥回来之后,一定要在燕哥面前好好表现,夺回被井小宝领先一步的进度!


    众人对此好一顿讨论,原本紧张的神经也慢慢松弛了下来。


    不过,人在一个全然黑暗的环境下,而且时间还逐渐滑向平日里休息的时刻,身体会自然而然的想起休息的本能,慢慢变得困倦。


    众人就算强制睁开眼睛,甩甩头想要让自己精神起来,但还是不可避免的打起了哈欠,困意席卷身体,让大脑变得迟缓。


    就在所有人都松懈下来的时候,那些雕刻在木板上的花纹,却像是一直在暗中监视着众人一样,以极为缓慢而不易被察觉的速度,慢慢在木板上旋转绽放。


    花纹中,纤长的花瓣微微颤抖,像是被风中逐渐开放、尚带着露珠的新鲜花朵。


    然后,之前一直默默累积的力量,在一瞬间猛然爆发!


    整栋小木楼中,所有木板上雕刻的花纹,都在同一时间齐齐开放。


    白的,黄的。


    争相竞放。


    一簇簇菊花掩盖住了下面的木板,整个小楼都在众人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变成了花的海洋。


    最先发觉这件事的是赵真。


    他担心宋辞再出什么事情,所以一直眼不错珠的盯着宋辞,和头顶那丛开得艳丽的菊花。


    身底下传来的凉意,也让赵真一直保持着清醒。


    所以,当宋辞原本已经恢复了正常温度的红润面容,转眼间就突然开始变得灰白,温度也急剧下降的时候,赵真立刻就发现了不对劲。


    “路星星!”


    赵真嘶吼:“花,花!”


    路星星一个激灵立刻起身。


    但还不等他跑到赵真所在的房间里,他就忽然发现——在他目之所及之处,所有的花纹上,都在缓缓绽开着艳丽的菊花。


    花苞从花纹中间冒出头来抖了抖,呼吸间便从嫩黄的小花苞立刻长大,花瓣缓缓舒展开来,变成一如之前所见的妖异美丽。


    而楼上,也忽然间传来惶恐的惊呼声。


    “花!开花了啊!”


    “木头怎么能开花呢!这都是什么东西啊啊!燕哥,燕哥!!”


    路星星心下一跳,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劲。


    他一时间顾不上赵真,迅速低声念起符咒,将邺澧借给他的力量迅速抽调出来,按照之前宋一道长教给他的步骤进行,声音也逐渐从磕磕绊绊到顺滑流畅。


    黑色的雾气从路星星周围溢散出来,顷刻间便席卷了整栋小木楼。


    巨兽从丝丝缕缕的雾气中缓缓步出,尖利的爪子在地板上留下深刻的抓痕。


    它压低了庞大的身躯,像是进攻的前奏,喉咙间发出咕噜噜的低沉声响,震慑着敌人。


    威严不可冒犯。


    而透过旁边的窗户,路星星看到,在小木楼外面的黑暗中,一道道身影摇摇晃晃,腐尸的轮廓若隐若现。


    只有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的赤红眼珠,漂浮在黑暗中,死死的盯着小木楼。


    路星星的心脏像是坠入了万丈悬崖,沉重得无法呼吸。


    在小楼外面的河水中,黄白相间的花瓣,不知何时又重新覆盖住了整条河面。


    一具接一具的腐尸从河底起尸,随着溅起的水花和水流滴答声,迟缓僵硬的爬上河岸。


    潮湿腐臭的气味,挤满了整个村子。


    而腐尸原本空洞僵直的眼珠,现在充斥着悔恨和怨气。


    它们用妒恨的目光看着近在咫尺的小木楼,隐约飘来的生人气息,让它们心中的怨气更加浓重。


    凭什么,凭什么你们还能活着,我却已经这样了?为什么你们不和我一样死去?为什么变成这样的是我?


    如果……将你们也拖进死亡的地狱中,是不是我就能得救?


    赤红的眼珠充斥怨恨,一步步向小木楼靠近。


    一具具腐尸,将小木楼围得密不透风。


    腐烂的臭味顺着门窗的缝隙向小木楼里吹去,即便是鼻子再不灵敏的人也被这股直冲天灵盖的臭味,差点熏了个仰倒。


    更有人一边恐惧的看着到处都是的簇簇菊花,一边克制不住翻滚着的胃袋,发出干呕的声音。


    有人一把拨开旁边的人,冲到角落里呕吐,酸臭的味道顿时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所有人都被旁人的恐惧和恶心所影响,小木楼的气氛紧张而阴沉。


    而在路星星看不到的地方,小木楼架空的楼板下面,金色的根须穿透楼板一路向下,深深扎进了泥土里。


    楼板下面的菊花花纹,却没有像小木楼中一样开出菊花,而是……


    开出了人脸。


    一张张无声哀嚎着的惨白人脸,挤挤簇蔟的布满了整个楼板背面。


    他们面色痛苦,嘴巴张大到极致似乎是在痛苦求助。


    然而,没有人能听得到他们的呼救声,没有人能来帮他们。


    所有被索取过的好处,都变成了因果,反噬自身。


    而还有更多的腐尸,却直愣愣的穿过河边两栋小木楼中间的小路,直接走进了村子里。


    盛开在村子空地上的菊花丛,随着山风轻轻摇晃,像是在喃喃低语。


    老人的家中已经点起了蜡烛。


    白色的蜡烛立在空荡荡的墙壁前,随着风而烛光狂舞,将老人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拉长扭曲,如同妖魔般可怖。


    老人平静的坐在房间中,身前火炉里跳动的火光映照在他的脸上。


    半明半暗之间,那张原本和善的脸,显得狰狞骇人。


    而在他眼前的矮几上,还放着一盘热气腾腾的肉。


    烂熟的肉质散发着浓香,勾人食欲,在蒸汽缭绕中显得无比诱人。


    只是,在热气的白烟中,那一大块肉中,忽然掉下了一颗圆滚滚的东西。


    像是烂熟的筋肉再也兜不住里面的东西,于是从原本应该在的位置里脱离了出来。


    只留下空空的洞。


    那东西掉下盘子,顺着地板一路咕噜噜的滚到了火炉旁边才停住。


    老人弯下腰,丝毫不嫌弃脏的将那珠子捡了起来。


    在指缝中,那珠子上点缀在白色中的黑色清晰可见。


    就像是……


    人的眼珠。


    老人一张嘴,就将珠子扔进了嘴巴里,有力的牙齿嚼得咯吱作响,在嘴巴里爆开滚热的浆水。


    门外原本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因为被吓住而猛然停住了。


    空气中只剩下炉火噼里啪啦的火花爆开声。


    老人轻蔑的瞥了眼窗外的黑暗,丝毫不惧。


    “活着的时候奈何不了我,死了又能做什么?废物。”


    他冷哼一声,然后伸出满是油光的手,抓起堆在自己脚边的骸骨,一把丢进了身前的炉子里。


    瞬间火焰高涨。


    而在盘子里,一张人脸松散的摊开,在热气中还维持着曾经面目的轮廓。


    老人的小木楼外,原本怨恨盯着窗户里光亮的腐尸,像是在畏惧什么一般,畏畏缩缩的向后退去。


    长寿村里,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只有火光的明亮透过窗户,将外面的菊花丛映照的更为鲜艳。


    同时,也将炉火前老人们的身影拉得老长,不似人形。


    噼里啪啦的柴火声响起,浓郁的肉香顺着门缝飘散出去,勾得人食欲大开。


    可遍布在一栋栋小楼外面的腐尸,骇然后退。


    ……


    燕时洵在将南天拎回房间之后,就立刻通过写在彼此手掌上的方式,无声的向南天询问清楚了他所知道的一切。


    正如南天所说,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在节目组休息的小木楼里时,从天黑开始,南天就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


    像是身躯上的每一缕肌肉,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嚷着想要休息,就连魂魄都不肯再动弹一下。


    南天也曾参加过马拉松,也在之前参加综艺的时候攀登过国内著名的险峻山峰,在万丈的云层之下拉着紧紧勒在山壁上的锁链,一步一挪动,身后就是深渊,一失手就是死亡。


    他体会过那种耗费尽了全部体力的疲惫,在沾床的一瞬间就会入睡。


    但即便如此,南天仍旧对天黑之后的困意心有余悸。


    就像是一个醒不过来的梦,仿佛梦境才是真实,他睁开眼之后看到的现实,反而是虚假的梦境。


    抵抗不住睡梦的感召,南天在几次被旁人惊醒后,就彻底的放松下所有警惕,沉沉睡去。


    南天再次梦到了那个从儿时开始,就纠缠自己至今的噩梦。


    但是这一次,一直一成不变的噩梦,有了改动。


    南天感觉自己就像是悬浮在梦境的半空中,看着年幼的自己走在村子的小路上,而一道微微佝偻着腰的苍老身影,就走在他的身边,紧紧攥着他的手。


    ‘我们天天以后就要去城里生活了,开心吗?’


    声音响在南天的耳边,带着令他熟悉的慈爱和苍老。


    南天的眼睛一点点睁大,他呆愣着偏过头,视线从自己身上转向旁边。


    然后,他看到了一张令他思念了几十年,却再也没有再见过的脸。


    是他的阿婆。


    不知道为什么,南天从被阿婆送回到城里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那时他年纪小,哭着喊着要找阿婆,他和从小就不在身边的父母并不亲近,也不喜欢父母买来逗他的玩具零食。


    他只想要回到村子里,陪阿婆一起种菜,在阿婆干农活的时候调皮的在田埂里来回跑,调皮的捉弄阿婆,然后再背阿婆轻轻的揍一顿,咯咯咯的去找小伙伴去山上摘果子,下河摸鱼。


    城市里的生活太无聊,小南天很想念自己在村子里的小伙伴们。


    几次哭喊之后,母亲被磨得没了耐心,崩溃般大哭着朝小南天喊道:‘他们都死了!死了!你回去也找不到他们,要不是你阿婆,你也会死在那里!’


    小南天不懂什么是死。


    但是他听小伙伴提起过,山上,有被吊死的人,也有撞在石头上摔碎了脑袋的人。


    那一年,村子里很多小南天熟悉的脸,都再也没出现过。


    小南天也问过小伙伴什么是死,小伙伴想了想,把自己的头从脖子上拧了下来,奶声奶气的道:‘就像这样,就是死。’


    那时候,他惊呆了。


    但并不是害怕,而是觉得好酷好厉害,自己就没办法把头从脖子上摘下来。


    小伙伴也很得意。


    可阿婆很快就找了过来,不顾小南天的哀求将他抱回了家。


    阿婆告诉他,那个小伙伴是因为从出生就是不正常的,现在,大道来追讨生命欠下的因果,所以那个小伙伴就死在了因果之下。


    ‘他阿婆为了有个孙子,把前面六个女婴都送进了山里。’


    阿婆冷笑,眼里是小南天从没见过的冷酷:‘他的生命建立在六个姐姐和一个母亲之上,又怎么能逃得过阎王爷的审判。’


    ‘鬼年鬼门开,鬼王巡游,审判罪孽,作恶者……死。’


    小南天隐约记得当时阿婆说的话,所以,当母亲哭得浑身发抖的时候,他却只是懵懵懂懂的有些遗憾,自己拥有不了把头从脖子上摘下来这个很酷的技能了。


    那天夜里,小南天在出门喝水的时候,听到了父亲哽咽着安慰母亲的话。


    父亲说,阿婆已经死了,不可复生,但是南天还在,生活还要继续。


    父亲说,不要再回去了,阿婆也不希望我们回去,她把南天送出来就是为了让我们一家远离危险,平安的活下去。


    小南天不懂死亡的难过。


    可后来,逐渐长大的南天开始理解死亡。


    他再也见不到阿婆朝他笑了,他的阿婆,变成了冷冰冰的尸体,埋在阴暗潮湿的地底下,被虫蚁啃噬,逐渐腐烂。


    可是,家里却从来没有过阿婆的遗像,逢年过节时也不见父母祭拜阿婆,他们对阿婆的死亡忌讳莫深。


    即便南天询问阿婆到底葬在了哪里,他想要去给阿婆扫墓,迎来的也只有父母的泪眼和叹息。


    而几十年来,南天更是一次都没有梦到过阿婆。


    久到他已经忘记了阿婆的音容笑貌。


    甚至有的时候,他都会在怀疑,他真的有过阿婆吗?还是说,那都不过是童年时的幻想?


    直到现在,南天在这个清醒梦里,再一次看到了阿婆的脸。


    那一瞬间,尘封的记忆被唤醒,久远前的那张脸,和眼前的面容相互重叠,重新变得鲜活。


    阿婆弯下腰,朝不高兴的小南天解释道:‘因为邻居们做了错事,酿成了后果,如果没有人去管的话,不仅是我们村子,还有南溟山附近一整片的村落,都会受到影响。’


    ‘所有人都会死去,被当做祭祀的肉畜摆在神台前,请神降临。’


    ‘等那个时候,灾难就再也不可逆,没有任何人能拯救人间。’


    ‘阿婆是这个村的人,也是村里的神婆……这一切的灾难,都会变成阿婆的罪孽,连阿婆都无法饶恕自己。所以啊,天天。’


    阿婆慈祥的笑着,看着幼小的南天:‘阿婆要是死,也要死在自己的道场上,不能退缩。’


    ‘阿婆要进山啦,唯一担心的,只有你,天天……出山之后,永远不要再回来,永远不要靠近南溟山。’


    ‘切记。’


    小南天牵着阿婆的手,走到了村里的三岔路口前。


    他不能理解阿婆在说什么,只是疑惑的抬起头看着阿婆。


    可一直旁观的南天,却终于因为这个梦,回想起了早就被自己遗忘的记忆。


    他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思念和疑惑,不自觉向前迈了几步,动容的喊道:“阿婆!”


    那一瞬间,原本弯着腰笑得慈祥的阿婆瞬间严肃,却在抬头看到南天时,眼神变得错愕。


    “你……”


    阿婆一把拍在快步走过来的南天背上,将他推向了前面的三岔路口:“快走!”


    南天错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是阿婆的手劲极大,他踉跄了几步,扑向了三岔路口。


    他感觉到身体失重落下,下意识回过头看向阿婆。


    却惊恐的发现,就在阿婆身后,一道道如同黑雾的身影站在村子里,眼睛嘴巴只剩下了空荡荡的黑洞,却在无声的跟着阿婆注视着他,张开的嘴巴似乎想要说什么,缠绕着黑雾的手臂也抬了起来指向他,似乎想要将他留下来。


    可挡在三岔路口前的阿婆,却将一切都隔绝在身后,绝不让那些黑影跨出村子一步。


    她以往佝偻着脊背的身影,此时显得如此高大。


    而南天越发下坠。


    像是梦境坠进了现实,将要从深层的意识中苏醒。


    “阿婆!”


    南天满头大汗,被噩梦惊醒后猛然翻身坐起。


    但是他喘着粗气张惶向身边看去时,却已经没有了阿婆的身影。


    而他也发现了自己身边的场景……不对劲。


    他竟然躺在一大片菊花丛中,白黄相见,让南天恍然以为自己看到了殡仪馆告别厅,自己死后躺在花里……


    不等南天胡思乱想完,一个打着赤膊的男人就笑呵呵的出现在了他面前。


    男人像是偶然路过,在看到南天后很是惊讶,然后说自己是这附近的村民,可以让南天先住在村子里,等明天再送南天出去。


    听南天叙述完,燕时洵伸手向下,指了指地面,示意南天:是柳名吗?


    南天点了点头。


    燕时洵的眉头一点点皱起。


    他通过河水逆流而上到了村子的方式就已经够奇怪的了,没想到,南天到达这里的方式比自己还奇怪。


    若说有什么共同点,那就只有菊花了。


    他一睁开眼就看到了沿着河岸盛开的菊花,南天更是睡在菊花丛中。


    不过,按照南天的叙述,南阿婆绝对与他到这里来脱不开干系。


    可,一个爱着自家孩子的阿婆,为什么会把南天送到这样处处透露着诡异的地方?


    应该送到安全之地才对。


    还是说,南阿婆在死后无法做到更多,能将南天送到上游的长寿村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或者,南阿婆认为,在这样的地方,还藏有生机?


    燕时洵满心疑惑,抬眼看向窗外明媚阳光下荒凉了大半的长寿村。


    南溟山……


    他在心中默念。


    第211章 晋江


    虽然按照柳名的说法,村长家常常招待客人,条件好。


    但是以燕时洵来看,这里绝对不是什么条件好的地方,房间里只有最基本的家具,不见半点多余的东西。


    从走廊最尽头一路走过来,所有能推开门的房间里,都只放着一张摆在正中央的床,四周空荡荡的,就像是……


    灵堂。


    国内并没有将床摆放在中间的习惯,只有棺材会放在房屋正中央。


    而房间里门对窗,窗对床,房间外门门相对的结构,既不符合风水,也不符合居住习惯。


    山中风冷,在这样多风的地方居住,不仅在心理上没有安全感,在生理上也会因为吹风而生病。


    这房子从最开始建造的时候,就没有考虑过会给生人居住的问题。


    而柳名能指着这样的房子,说出是条件好……


    柳名显然也知道,不论条件到底好不好,他们都会来居住,所以连借口都如此敷衍,不怕被他们拆穿。


    就像是柳名同样不在乎他们的借口一样。


    燕时洵有种感觉,柳名和他们,谁都知道对方说的不是真话,但是谁都不在乎。


    柳名想要将他们留在村子里,更甚是故意引他们来村长家。


    而燕时洵,则是为了探查清楚在长寿村的上游,究竟有什么在影响着下游,更让向导直到死亡之前仍旧深深忌惮。


    就算明知有问题,也要走进去。


    见燕时洵眉眼阴沉的模样,南天忽然觉得有些发冷,像是房间从四面八方每一个缝隙中都透了风进来。


    南天咽了口唾沫,向燕时洵无声询问:燕哥,我们要现在就走吗?


    燕时洵收回自己的思维,轻轻摇了摇头:柳名口中所说的,有关明天的祭典,我需要看清那到底是什么。最起码要等到明天,我们才能走。


    对于南天的意外出现,燕时洵也有些无奈。


    他专门将节目组众人留在下游的长寿村里,就是为了防备自己在探查情况的时候出现危险,顾及不上身边的人。


    但没想到,还是会有南天在这里。


    而南天所讲述的有关于他来到上游长寿村的经历,也让燕时洵心中警惕更重。


    他意识到,长寿村的问题已经由来已久,绝非近几年形成的,也因此意味着一旦他向更深处探索,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有更加危险的事情在等待着他。


    燕时洵想要将南天送走,让他免于被波及被伤到。但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找到能离开村子的方法。


    所以,即便他心中无奈,却也就只能将南天放在身边看着。


    而明天的祭典……


    不等燕时洵问出口,他忽然发现南天的神情有些焦急,从他说要等待明天祭典之后,南天就一直有意无意的往门口瞄。


    像是在害怕着有什么东西从门外冲进来。


    燕时洵皱起眉,无声询问:你了解这里的祭典?


    他知道南天是个害怕鬼怪的人,能够让南天这副表现的,应该是南天本身就知道些什么,认为门外可能有鬼怪。


    而南天做出这样的反应,恰好是在他提到祭典之后。


    燕时洵心里有了猜测。


    既然南天的老家就在这附近,幼年时还有过遇鬼的经历,那他可能确实对附近山中的事情有所了解。


    从在家子坟村,南天借着给大家讲鬼故事的机会,将他自己小时候遇鬼的事情讲了出来之后,燕时洵就一直关注着南天。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会有这样的经历。


    寻常人就算因为阳气低迷而撞到了不干净的东西,那也只是一时的,只要后续恢复了阳气,鬼怪也会畏惧被灼烧受伤而远离于他。


    可是,南天明确的说出了他在成年之后,依旧会梦到幼年撞鬼的经历。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


    ——那些鬼气和因果,一直缠绕在南天身上,并且早已经穿过表皮,渗入了魂魄中。


    所以才会不管南天怎么去寺庙道观,都无法发现问题。


    因为那已经不是人的问题,而是魂魄中的因果。


    这让燕时洵感到疑惑。


    即便是在遇鬼的诸多情况中最为凶险的情形之一的三岔路口,又正逢村里大批量死人,阴气厚重浓郁,使得南天在幼年时差一点就被鬼魂带着走上了阴路,那也只是当年的事。


    这么多年过去了,旧账也该翻篇了。


    更何况南天从那之后就再没遇到过鬼,他害怕鬼怪纯粹是因为幼年时的心理阴影,这也证明了南天现在本身的气运没有问题。


    可偏偏当年的噩梦就一直缠绕着南天,甚至引着他前来了这里……


    燕时洵不由得开始怀疑南天老家的那个村子,还有南天的阿婆。


    据南天所说,他偷听到的父母谈话内容里,老家的村子已经包括阿婆在内所有人全部死光了,而他这些年也确实没有再听说过任何有关村子的事情,父母对此闭口不言,忌讳莫深。


    像是只要他们开了口向南天说出了当年的事情,南天就活不了了。


    在南天成年之后进了娱乐圈,也曾经驾车按照当年的记忆,自行前往老家的村子。


    但是,谈何容易。


    偏南地区十万大山,山林重重叠叠,进山,进一层就是多累加一层的危险,即便是专业的考察队带着最专业完备的装备,都可能在此失手,更何况是南天一个没有接受过训练的娱乐圈明星。


    况且,当年南天被阿婆送出山的时候还太小,对出山的路线只有模模糊糊的记忆。


    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他已经从幼童变成了成熟的大人,岁月变迁,沧海桑田,当年的路,早已经消失在密林的杂草中,连路线上能够作为记忆点的参照物也已经再寻不到。


    南天在南溟山附近无望的绕了数圈,却也只能遗憾离开。


    后来,他也拜托过认识的人想要去搞清楚村子如今的情况,可是当年的村子地处深山,连个正式的名称都没有,也因为年代久远而没有进入大规模的信息化处理。


    想要寻找,太难了。


    南天不甘心,但是却也知道,也许他一生,都再也无法回到承载了他所有童年记忆的村落。


    不过在燕时洵看来,这件事就变得可疑了起来。


    如果南天父母没有说错,那村子就是整村灭门,只剩下了南天一个人,在灾难来临前逃了出来。


    那南阿婆口中的祭祀,还有神,是否就是灾难的原因?


    她所说的进山,又是为了什么?


    燕时洵无法向南阿婆询问,于是在他面前的南天,就变成了他与几十年前那桩惨事的唯一桥梁。


    在燕时洵冷静而带着疑问的注视下,南天先是下意识飞快的摇了摇头,但终究是抵挡不住燕时洵眼神带来的压力,好一会儿,他才又犹豫的点了点头。


    南天无声道:我老家旁边就是南溟山,小时候贪玩,总是进山玩耍,所以也有些印象。这里的山形,我看着和南溟山很相似。


    因为南天的阿婆在村里负责主持各种大事小事,所以南天跟着耳濡目染,倒也知道不少村子里重大的活动和流程。


    比如,老家的村子逢四个节气,就会举行隆重的祭典。


    其中最被村民们重视的,当属立冬祭。


    而每次立冬的祭典,都必会使用当年死亡的村人尸体,来向天地祷告,乞求一村人来年的平安和富足。


    在久远的以前,祭祀都会用活人活畜,甚至在有些文化中,祭祀用的人和牲畜会现场屠宰。


    后来,馒头取代了人头,香果乳猪成为了常见的祭品。


    但对于地处深山,与外界接触甚少的一些民俗而言,依旧会延续着古老的习惯。


    只是南天老家的村子,用的是死人尸体。


    当年死去的村人,会在祭祀的前一夜被所有人恭敬的从坟墓里挖出来,然后请上祭台,作为村子对天地敬意的证明。


    等所有仪式都走过,祭典结束之后,尸体又会被所有人带着敬意的送回坟墓,而尸体还活着的家属也会获得一整年村人的敬意。


    因为在他们看来,是死去的人为他们挡下了所有病痛灾难,保佑他们平安健康。


    不过,如果尸体是刚死不久,或是已经变成白骨的,倒也还好。


    就怕尸体已经腐烂到了一半,就被村人挖出来。


    南天小时候有着所有孩子的共性,顽皮好玩。


    虽然每次祭典,阿婆都会把南天锁在家里,拒绝让他前往参加。


    但是有一年,南天还是在家里老狗的帮助下,踩着狗背翻墙跳了出去。


    然后,小南天离得远远的,就看到了被摆在高台上的死尸。


    腐烂到一半的皮肉泛着黑色,脓水将白布染成焦黄色,顺着布料滴落在地面上。


    而在血肉中间,露着白惨惨的骨头。可是细看之下才会发现,那是一坨又一坨蠕动着的蛆虫。


    白色的蛆带着粘液缓慢移动,然后不小心翻滚下来,掉在地上还依旧在蠕动着白胖的身躯,令人头皮发麻。


    小南天吓得想要哭嚎,但阿婆已经先一步发现了他的存在,赶紧冲过来将他抱回家,又锁上了门。


    从那之后,南天就对一切祭典心有戚戚。


    在他心里,提到祭典,就等于让他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一幕。


    之前柳名提起祭典的时候,南天完全是因为当时他是自己孤身一人,就算再害怕也要硬着头皮撑下去。


    但现在有了燕时洵在,南天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在放松了神经的情形下,也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了原本的情绪,这才被燕时洵看出了端倪。


    在燕时洵的询问下,南天竹筒倒豆子一样,将自己所知道的所有事都说了出来。


    末了,他还追着解释了一句:我不是怕外面有鬼,我就是,看看门有没有锁。


    燕时洵被南天试图挽回一点面子的举动逗笑了,不过他也没戳破南天的小心思,只是点了点头,假装自己相信了。


    南天也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


    眼看着三十的人了,竟然还怕这么多东西……说出来确实有点丢人。


    燕时洵很快就收敛了笑意,为南天所说的祭祀而眉头紧皱。


    虽然用尸体祭祀这种事,听起来确实不太舒服,但总归没有伤及生命,也是人家自己的风俗文化,外人不好说什么。


    只是,在村子还正常的时候,会用死尸。


    那……如果村子不正常了呢?


    燕时洵听得很清楚,按照南天所说,南阿婆对村人鄙夷,并曾直接说有些村人为了求男孩,将以前生下来的女婴送进了山里,新生的男婴建立在六个女婴的死亡之上,而母亲也死于难产。


    至于其他死亡的村人,南阿婆也毫不客气的说他们是罪有应得,说死去的人是因为有罪才会被阎王爷留在了地府。


    可是,南阿婆不知道,在经历过阴路一事之后,甚至在地狱鬼气深渊走了个来回、亲眼见到了地府崩塌后废墟的燕时洵却很清楚。


    ——哪有什么阎王爷?


    早在百年前,阎王爷就已经身死于大道之下,就连地府也只是因为阎王留下的力量而勉强维持着运转,甚至到最后,连阴差都逐渐脱离了控制,开始监守自盗。


    这样艰难的情况下,地府怎么可能会巡游人间,还把如此多数量的村人一一拉去地府审判?


    这让燕时洵产生了怀疑。


    不过,南天的经历却也在说明着,当年村子,确实死了很多人,南阿婆所言并非虚妄。


    从南天的叙述中,南阿婆的形象一点点在燕时洵心中被拼凑了出来。而在他的观点中,南阿婆并非会是用活人祭的性格。


    还是说,在南天被送走之后,村子又出了很多南天所不知道的事?


    燕时洵这样想着,也对柳名提到的明天的祭典产生了怀疑。


    也同样是立冬,也同样是逢节气举行祭典。


    柳名口中的村子习惯,与南天老家的村子一模一样。


    并且,柳名还说明天的祭典会是最隆重盛大的一次,他们为此还要出村子。


    如果长寿村的祭典与南天口中的习俗相似的话,那今天夜里,长寿村就应该去准备尸体才对。


    可是看柳名还在慢悠悠的招待客人准备饭食的模样,可并不像是要迎来晚上忙碌的架势。


    那祭品从何而来?


    燕时洵越是捋顺南天的话,对长寿村的疑虑就越发深重。


    他抬眸看了眼还在自己面前惴惴不安等待着的南天,下了决定。


    “走吧,去村里逛一逛。”


    燕时洵的俊容上浮起假笑:“这里风景这么好,在天黑之前不看看就太可惜了。”


    南天听得一头雾水,不知道燕时洵怎么就忽然提起来要去村里看看。


    他想说自己不想出门,只有锁上门的小房间才能让他安心。


    不过,一想到要是燕时洵离开了,自己就要一个人待在空房间里,南天又有些害怕。


    他只要稍微想想那个画面,都觉得疑神疑鬼的不行,好像每个墙缝里都藏着窥视的鬼魂。


    甚至南天看着与隔壁相接的那面墙,都觉得自己仿佛出了幻觉,他竟然看到有一只隐约赤红着的眼珠就从木板的缝隙里,死死的盯着他。


    南天一惊,面上浮现出惶恐的神色。


    背对着墙的燕时洵看到了南天脸上害怕的情绪,他立刻警惕起来,猛地回身看去。


    可墙壁上空空荡荡,除了搭建小楼的木板以外,什么都没有。


    燕时洵谨慎的走到墙边,修长的手指落在木板上,沿着木楞一点点滑过去。


    但是一路从头滑到尾,他都没发现任何异常。


    他狐疑的侧身看向南天,无声的询问他到底看到了什么。


    南天白着脸,定了定神后,却只是摇摇头,表示自己应该是太害怕了,看错了。


    不过,在这么一吓之后,南天也不敢继续一个人待在房间里了。


    他为数不多的勇气,都被刚刚的幻觉吓得蒸发了。


    南天跟着燕时洵出了门,两人装作一副出门游玩的轻松模样,惊魂未定的南天将自己的恐惧深埋眼底,用上了自己最强的表情管理的意志力,使得自己看上去与寻常无异。


    不过,在走下楼梯时,燕时洵却敏锐的捕捉到了什么声音。


    “咚,咚!”


    像是有人在单脚跳在地板上,或轻或重,踉踉跄跄。


    那声音的来源处,正是一楼另一侧的房间。


    第一眼,燕时洵就注意到了在房门下面的门缝处,浑浊的黄色液体渗透的面积比之前更大了,将整个木板下方都沁成了黑色。


    不知道是什么的液体散发着腥臭难闻的气味,还泛着泡沫,在门缝下一点点的向外溢出。


    燕时洵不动声色的走上前去,让自己看起来像是在无意间从房门前经过。


    可是,就在他靠近那房间外面的时候,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只有静悄悄的一片。


    像是刚刚燕时洵听到的那些声音,都是他的错觉。


    很多人在日常中都会怀疑自己的判断。


    东西被移动了位置,除了第一眼的敏锐之外,后面越是想,就越会觉得是自己记错了。坐在家里听到奇怪的声音,除了最开始的惊吓和警惕之后,如果声音不再继续,也会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人的大脑总是会让人偏向喜欢安全,逃避危险。


    但是,燕时洵相信自己,同时也相信自己的判断。


    ——这房间里,刚刚确实有什么东西在发出奇怪的声音,还有莫名的恶臭液体在渗漏。


    这时,在厨房里哼着山中小调的柳名,也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样,发现了客厅中的两人。


    他擦了擦手,热情的迎了出来。


    “客人是饿了吗?真是不好意思,村长不知道去哪了,耽误了我准备食物的时间。”


    “你在楼上坐坐,我马上就来。”


    柳名的脸上带着歉疚,却不会让人责怪他,只会觉得他是个真诚热情的人。


    燕时洵也在说了些场面话,夸了柳名,表达了自己对柳名的感谢和信任之后,说出了自己的真正来意。


    “不好再麻烦你了,不用着急,你慢慢做。”


    燕时洵一副为对方着想的诚恳模样,嘴里却道:“我们出门看看风景,估计要等一会再回来,你慢慢来就行。正好一直都没看到村长,等我们回来的时候估计村长也差不多回来了,我们再向村长道谢。”


    说话间,燕时洵脚下的步伐一直没停,自然而然的跨出了小木楼的大门,临转身前还真诚的朝柳名摆了摆手。


    然后就拽着南天,头也不回的走了。


    根本没打算给柳名留下反应的时间。


    “欸!”


    柳名一急,就想要追过来拦住两人。


    但就在这时,一楼的房间却发出重重的一声“咚!”。


    那声音极大,像是有重物从半空中掉了下来,狠狠的砸在了地面上。


    柳名看了看身旁的房间,不甘心的磨了磨牙,心中暗恨。


    但他却也只能怨毒的深深看了一眼燕时洵两人离去的背影,然后怒气冲冲的走向那房间。


    “闹什么闹!”


    柳名一拳砸在门板上,原本热情真诚的脸因为怒气而显得扭曲狰狞:“这是给你的恩赐,让你有机会远离凡俗生老病死的折磨,你别给脸不要脸!”


    他这一拳完全没有收力,将门板砸得剧烈颤动。


    而房间里的东西,也像是被吓到了一般,重新安静了下来。


    柳名满脸鄙夷,冷哼道:“就算你后悔,现在也已经晚了。”


    “长寿长寿,你既然想要,那当然要付出点什么才行。”


    看着重新安静了下来的房间,柳名哼了一声,又抬头看向自己的头顶。


    “那些估计也快要熟成好了……”


    他低声喃喃着:“估计也差不多可以用了,让村长去告诉师公吧。”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柳名兴奋得脸都红了起来,呼吸急促粗重。


    “明天的祭典,一定,一定能成功!”


    他的眼中带着狂热的崇拜:“等过了明天之后,我们就真正超脱所有苦难了!哈,哈哈哈哈——!”


    笑声破了音,让本来正常的嗓音变得扭曲骇人。


    整座小木楼都瞬间安静了下来,一直融化在山间白噪音中的细碎声音,也全都跟着停了下来。


    好半晌,柳名才停住笑声。


    柳名转过身,摇摇晃晃的走向厨房,但他的嘴里,却还一直兴奋的喃喃低语:“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太苦了,太苦了,凡人脱离不了,可我们不一样,我们是幸福的。”


    “这才该是生命……”


    死一样的安静中,柳名的声音显得如此渗人。


    而在二楼,那些上了锁没能被推开的房间里。


    摆在正中央的床上铺着惨白的床单,四周空空荡荡。


    一个穿着登山装的男人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双眼紧闭,嘴巴一点血色也没有,像是殡仪馆陈列的尸体,被摆在大厅里准备告别。


    另一个房间里,同样躺着穿着登山装的男人。


    还有下一个,下下个……


    如果燕时洵在这里,他一定会错愕的发现——


    这些人里,有好几张面孔,他是见过的。


    正是在进山的时候,节目组在山外民宿遇到的那些人。


    他们曾告诉节目组,他们有的是为了来体验长寿村的美丽风光,有的是因为重病不想拖累家人所以来碰碰运气。


    而节目组也曾在进入下游长寿村却没发现他们的身影时,发出过疑问。


    向导和下游长寿村的村人,只说应该是迷了路,绕了远,所以还没有到。


    但是现在……


    他们却躺在这里。


    只是,再也没有了山外的生机。


    只剩下了冰冷的死气。


    ……


    燕时洵带着南天走进村子后,并没有按照柳名带他进来时的路线行走,而是大胆的向更深处走去。


    南天看着周围外形看起来差不多的房子,在一片没有人气的死寂中,只觉得毛骨悚然。


    “燕哥。”


    南天的声音有些抖:“我们这么走,会不会迷路啊?”


    在荒村野山里迷路,找不到可以回去的地方,最后还可能饿死在外面……


    光是想象一下那副场景,就让南天害怕到喘不过气来。


    因为童年时的经历,只有待在狭小的、门窗关好的房间里,才会让南天感到心安。


    像是这种旷野或是无人荒废的村子,南天只觉得心脏惶惶的找不到落处。


    燕时洵的步伐却依旧沉稳,平静面容上没有一丝畏惧或急切的神情,他从容的走在村里的小路上,自然得像是在自家楼下的公园里散步。


    不过,害怕的不仅是南天一个人,还有蹲在燕时洵分屏前的观众们。


    [作为一个从没靠近过山山水水的城市孩子,我本来以为我会喜欢田园牧歌的生活的,现在看到这个村子……对不起,是我太天真了!]


    [诶呀妈呀,这个村子也太吓人了!人都去哪了?就算都出去打工了,也不至于这样吧?我就住在老家村里,但我以前还真没觉得害怕,直到我看到这个。我先去锁个门再回来!]


    [草草草!我以前还嘲笑过南天,说他一个男的怎么什么都害怕,怂蛋一个。不过要是我在这种地方,我也顶不住啊!我错了。]


    [呜呜呜可怜下孩子吧,父母出门玩了,我一个人睡在山上大别墅里,现在我已经觉得门外有人经过的声音了,好可怕!救救我救救我!]


    [看着直播,真的莫名觉得好冷啊,穿多厚的衣服都不行。]


    [我觉得,我以后再也不能直视那种老楼满墙的爬山虎了……这个看起来真的也太恐怖了!该不会里面还有尸体吧?]


    从被柳名带着走来时,燕时洵就从柳名口中得知了长寿村村民很少的事。


    而这里荒废的小木楼,就像是被代谢出来的垃圾,一层堆一层,从本来应该温馨的住所,变成了空无一人的旧物的坟场。


    因为村子处于洼地,四面环山,旁边紧挨着河水,所以潮气极重,让这些无人居住的小木楼,很快就长满了青苔。


    原本应该沁人心脾的绿色放在空荡荡的荒村里,只会让人觉得恐慌,像是在那些被青苔和植物团团围住的房子里,有什么东西躲在阴影里,死死的盯着来人。


    而透过小木楼的窗户能隐约看到的生活场景,更是平添了恐怖的气氛。


    那些已经落满了灰尘甚至被杂草覆盖的衣服和生活用品,让人无端的忍不住联想,到底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原本的主人离开?


    甚至房子里还保持着生活的模样,像是主人并不知道自己这一去,就再也没能回来。


    南天抖着手,默默的靠近燕时洵抓住了他的大衣袖子。


    南天觉得,自己忽然能够理解张导平日里为何那么依赖燕时洵了——真的害怕啊!只有靠近燕时洵,才能有一点安心的感觉。


    燕时洵察觉到身边人的靠近,不太舒服的皱了皱眉,不喜欢别人靠他太近。


    不过,当他垂下眼眸却看到南天一副害怕得快要窒息、好像下一秒就要昏倒过去的模样,虽然不高兴,但也只能紧皱着眉头,什么都没说。


    啧。


    所以他才想要把节目组的人都放到安全的地方啊。


    要不这一个两个的都凑过来……


    燕时洵的脑海里,想起了之前被路星星张无病安南原团团围住抱大腿的场景。


    他顿时觉得,自己也快要窒息了。


    不过好在,现在只有一个南天,让燕时洵觉得也还可以接受。


    那你为什么就不反感邺澧靠近你呢?


    脑海中突然间冒出一个声音,向燕时洵询问。


    他下意识停住了脚步,有些怔愣。


    我没……


    你有。


    那个声音反驳了燕时洵的狡辩。


    邺澧靠近你的时候,你没有反感过。


    你让他进入了你的生活,在你的家中占据了一角,甚至习惯于一回身就能看到邺澧。


    为什么其他人不可以,唯独邺澧可以?


    那个声音质问燕时洵,将他问得哑口无言,不知道该怎么作答。


    “燕哥?”


    南天见燕时洵停住了脚步,不明所以的回头看向燕时洵,想问问他这是怎么了。


    他的声音立刻将燕时洵走神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燕时洵定了定神,眸光沉了下来,在脑海中回应那个声音。


    邺澧之所以独特,只是因为他是鬼神,不是人。


    他的体温很低,他的呼吸比平常人更加缓慢,所以,他的靠近,不会让自己感受到不自在。


    至于自己现在偶尔也会习惯性的往旁边看,觉得邺澧应该在那里……


    只是因为他已经习惯了邺澧的存在而已。


    就像是张无病,他不也从最开始的厌烦变得习以为常?


    人终究是习惯的动物。


    仅此而已,再没有其他理由。


    燕时洵的眼神重新坚定,将脑海中的杂音抛到一边,脚下的方向一拐,带着南天走向旁边的小木楼。


    在来的时候,这栋小木楼就已经引起了他的注意。


    ——不经意的一瞥之下,燕时洵看到了在架空层下面阴影里的惨白手骨。


    不过,等现在再折回来查看的时候,燕时洵却惊奇的发现,楼板下的土壤中,那截引起他怀疑的手骨,已经消失了。


    这反而让他对小木楼更加充满了怀疑。


    马丁靴踏上木质的楼梯时,已经被严重腐蚀的木板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吱嘎!”声,还伴随着木板断裂的几声“咔吧!”声。


    这不由得让他怀疑,会不会下一秒木板就会彻底断开,让他们踩了个空直接摔下去。


    南天走得心惊肉跳,满心都是抗拒。


    但他却也知道燕时洵一定是为了摸清楚情况才来查看,即便他出言,也改变不了燕时洵的心意,反而只会让自己被留在外面等着。


    不想独自一人的南天,只好硬着头皮,跟着燕时洵一起走上了小木楼。


    燕时洵倒是眉眼平静,像是没有什么能够令他畏惧。


    他在大门前定了定,然后伸出手,推开了大门。


    “吱,嘎——!”


    这里似乎已经很久没人居住了,锈死的轴承发出了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让南天不自觉抖了抖。


    分屏前的不少观众,也赶忙调低了音量,才敢颤巍巍的继续看下去。


    大门被推开,山风顺着吹进小木楼,带起厚重的灰尘。


    没有准备的南天被呛得直咳嗽,赶忙将手做扇子在自己面前扇风。


    倒是燕时洵早有准备,掏出了口袋里的手帕,捂住了口鼻,避免了南天那样被呛得眼圈红红的模样。


    燕时洵的目光落在正对大门的客厅里,展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独居人士的房间。


    这里和下游长寿村的小木楼构造相同,不过在看过村长家过于简洁的装修之后,燕时洵的心里也有了对比。


    比起村长的小木楼,这里更加偏向于像是柳名家的小木楼。


    进入视野的很多家具,虽然带着手工制作的粗糙痕迹,但是比起村中的民俗风格,更加偏向于山外的家具和摆件款式。


    房子里虽然到处都落着灰尘,但收拾得还算是整洁。


    看起来,这房子原本的主人是个动手能力很强、习惯于照顾自己的人。


    搭在一楼沙发上的外套,引起了燕时洵注意。


    他走过去,轻轻提起那件外套。


    是登山服。


    燕时洵心中当即断定,以这一看便知是山外衣物的款式来看,以往也有人或是迷路或是因为别的原因而来到了长寿村,并且看房间里的布置,那人应该还在这里生活过一段时间。


    这样也就说得通房间里更加偏向于现代化的家具款式了。


    不过,这个款式和颜色……


    将灰尘从外套上拂去再抖落开之后,燕时洵越看越觉得这件外套令他眼熟,像是他在哪里见到过。


    外套的胸前还缝着一块胸牌,因为角度的变化而折射着毫无生气的冷光。


    燕时洵目光一凝,立刻看去。


    胸牌上写着衣服主人的名字,后面还坠着“队长”的字样。


    而在胸牌下面的口袋里,还缝着一块布,上面写满了主人的血型等医疗数据。


    看起来,就像是担忧自己会在外面受伤被急救,所以提前准备好了急救人员可能会需要的数据,让自己可以更快的得到救治。


    这样的习惯,加上登山服……


    燕时洵皱起眉头,举着自己手里的外套,努力在脑海中翻找以往的印象。


    他觉得,自己应该没有直接见过这个人,而是在什么地方见过类似的形象,不过登山这种……


    等等,也不一定是登山。


    徒步的人和背包客,也会选择这种更加利于在野外活动和保暖的衣服款式。


    燕时洵想起来,进山前在向导介绍的资料里,也有徒步的人前来长寿村。


    然后,他们就在长寿村隐居。


    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们。


    第212章 晋江


    燕时洵想过上游长寿村里的荒屋有问题,但他最初的设想,是这里住的人,是下游村里那些不见踪影的年轻人。


    外套的款式和上面的名字,却让燕时洵明白,住在这里的,是那些对外界而言在长寿村隐居的人。


    从几十年前长寿村第一次进入大家的视野到现在,有多少背包客和重病不治的人前来这里,多少人宣布要定居在长寿村。


    而在他面前的,又是多大一片的荒废小木楼……


    以燕时洵之前看到的手骨,还有这里多年无人居住的灰尘来看,恐怕这位队长,已经遭遇不幸。


    如果其他小木楼也和这里的情况一样,每一位宣称要隐居的人,最后都会在这里死去,那按照向导之前所介绍的愿意来此隐居的人数,还有这里荒废小木楼的数量来看,足足有几百人之多。


    燕时洵的眼眸阴沉了下来。


    他放下手里的外套,转而去仔细翻找小木楼里所有可能放东西的地方。


    既然这里的一切都维持着原样,那就说明那位队长的个人物品大概率也会被遗留在这里。


    如果幸运的话,翻到那位队长留下的只言片语,那燕时洵也能以此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原本应该悠闲隐居的人们,又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南天光是看着这样破旧的屋子,就已经觉得有些毛毛的。


    但燕时洵聚精会神翻找起来之后,也顾不上他,他也不想让燕时洵因为自己而碍手碍脚,于是就拘束的站在客厅里,像个大型的路障一样,紧张让他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


    等南天把大门关上后,总算觉得心里有了些安慰,稍稍松了口气。


    另一边,迅速搜查过整栋小木楼的燕时洵,还真的有了收获。


    所有的柜子中都没放多少东西,顶多有两件衣服或者木工雕像,而厨房和储藏食物的柜子里,那些食物早就已经变成了一整块黑炭状的东西,不过,还是能够依稀辨别出,它本来应该是一些肉类,而非农作物。


    燕时洵在短暂的疑惑之后,只当那些蔬菜都已经在漫长的时间中彻底腐烂,没能留下什么,然后便继续翻找。


    在他走到灶台旁边时,马丁靴踩过木质地板,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


    燕时洵忽然停住了脚步。


    这声音,有些空。


    他垂眸,缓缓看向自己的脚下。


    灶台旁边的地面长年被火焰炙烤,已经黝黑发亮,即便现在被灰尘覆盖着,也与其他地方不太一样。


    但是吸引燕时洵目光的,却并不是这个。


    而是木板和木板中间的缝隙。


    正因为有了灰尘,所以这一条本来不起眼的缝隙,才能被发现。


    唯独这一线,灰尘像是顺着缝隙向下落了一样,刚好在一片灰色中露出了一道黑线。


    燕时洵重新踩了踩这块地板,在听到吱嘎还带着些微回响的声音后,他迅速蹲下身,伸手去摸索着那块木板。


    实心和空心的声音有所不动,敲击空鼓的地方时,声音要更空,更脆。


    就像他刚刚听到的那样。


    修长的手指沿着缝隙仔细滑过,很快就找到了能够撬开木板的地方。


    伴随着“嘭!”的一声细微声响,已经被灰尘覆盖被人遗忘多年的木板,再一次被撬开。


    就像是被打开了壳的蚌,将内里隐藏的珍珠向世人展示。


    只不过,在很多年前,被人小心翼翼藏在木板下的,并不是珍珠。


    而是一团污脏的布料。


    不规整的形状和边缘毛刺,看上去像是随意从哪件衣服上撕下来的。


    燕时洵将布团拿在手里,轻轻展开后,才看到那上面是写有字迹的。


    字迹很凌乱,并且所使用的并不是常见的笔,更像是被人用手指沾着碳粉,艰难的一笔一划写下来的。


    因为时间久远,又被团成了一团,所以很多字迹都已经相互摩擦变得模糊,让燕时洵不得不凑到极近的地方,耐下心仔细辨认。


    住在这栋小木楼的人,似乎对自己将要发生什么心有预感,或是早早就察觉了不对劲,所以,他将自己的异常简要的记录在了布片上,想要提醒自己。


    但是,捋着顺序从第一句开始,就令燕时洵皱起了眉。


    [我死了,但我又活了。]


    记录下这一句时,这人还有些茫然,碳末在布料上结成了一团,像是他在下笔时长久的愣神,碳末不自觉染开了一大片。


    燕时洵却觉得诧异,于是接着向下看。


    从凌乱而混乱的叙述中,燕时洵颇花费了些时间,才捋顺清楚这人到底在说什么。


    这人是徒步队队长,在多年前,带领着一支徒步队进了长寿村。


    但是他不知道,等待着他们的,是有去无回的死亡。


    徒步队的人在长寿村一个个失踪,队长在太阳落山之后发现异常,却会在白天时忘记所有的痛苦和悲伤,继续悠闲的生活。


    直到徒步队所有人都从队长身边消失,而他也在一个夜晚,看到了自己熟悉的人以一副浑身被泡发得肿胀的可怖形象,从河水中爬了出来。


    队长呼喊着对方的名字,可对方却满心怨恨的扑过来,咬穿了队长的喉咙。


    在等待死亡的寒冷中,倒在地面上的队长,模糊看到了村民的身影。


    原本永远笑呵呵的老人变得如此冷酷,居高临下的看着鲜血迅速流逝的队长,让他觉得这张脸陌生而恐怖。


    随即,队长感受到了难以言喻的疼痛,甚至让本就痛苦万分的他不可抑制的嘶吼出来。


    ——那老人……竟然在徒手剥离他的血肉。


    老人的手法很熟练,似乎做过很多次。


    像是在将牲畜的血肉从骨架上分离一样。


    还没有咽气的队长,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整具皮肉从骨架上脱离,白惨惨的骨骼暴露在空气中,而自己鲜红的心脏还在跳动着。


    他昏死过去,模糊中只记得冰冷刺骨的河水,他在猜测,是否老人是在毁尸灭迹,把自己扔进了后面的河中。


    而他的那些队员,是不是也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经历过如此惨绝的痛苦。


    队长本以为自己最后会变成那些队员死后浑身腐败的样子,却没想到,当他一睁眼,却身处在一片鸟语花香之地。


    他的身躯完好无损,没有什么腐尸也没有疼痛,好像之前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噩梦。


    而如今,梦醒了,他回到了现实。


    名叫柳名的男人惊讶的问他为什么会睡在地上,还说他们都是长寿村的村民,于是将队长送回了所谓的“家”里。


    可是,队长看着空荡荡的家,只觉得怪异感油然而生。


    紧接着,队长惊恐的发现,自己之前残留下来的记忆,竟然在慢慢消退。


    害怕的队长对这个长寿村充满了警惕,并没有完全相信柳名的话。


    他努力在记忆彻底消失之前记下了只言片语,以提醒自己不要被眼前的平和所迷惑。


    而另一边,队长却错愕的发现,村子里竟然还有其他队员!


    只是,对方一副并不认识自己的模样,笑呵呵的说他是长寿村的村民,从出生就在这里了,还说自己没有出过山,也不认识队长。


    队长却只觉得血液都凉了。


    是什么样的经历,才会让一个人像是被置换了所有记忆一样,将以往的事情全然忘记?


    很快,队长就发现不止一个队员,甚至还有好几个他曾经认识或听说过的徒步爱好者,都在这个村子里。


    在这之前,他们都对外界宣称自己因为喜欢长寿村而要在此定居,甚至队长的徒步队,也是因为他们的经验才会被吸引来到这里。


    可现在,那些人却口口声声说他们自己是长寿村的村民,从出生就在这里。


    那些人还对队长表达了疑惑,问他是不是想太多了,还劝他不要有任何烦恼,在这里开开心心的活着就行。


    身边所有人都是如此一致的态度,这令队长开始感到茫然和自我怀疑。


    ——是不是不正常的,其实是他自己?记忆里那些有关山外的场景,是否只是他的臆想?


    就在队长开始动摇的那一瞬间,就像是一直蛰伏在暗中的巨兽终于发现了猎物的弱点,于是猛然扑上来,啃噬队长的记忆。


    他开始迅速遗忘,稍微回想就会头痛欲裂。


    渐渐的,队长也开始觉得,自己就是长寿村的村民,从生到死,从未出山。


    不过,燕时洵知道,能够在一片迷蒙中坚持了那么久的队长,绝不是会轻易服输的人。


    因为在队长遗忘的期间,他似乎也忘记了布条的存在,再也没有记叙过一个字。


    等队长再次记述的时候,笔迹更加匆忙。


    像是就有人守在门外等着他出门,他只好按捺住狂跳的心脏,哆嗦着手跪在灶台旁边匆匆记录,然后又慌忙将所有的一切复原,再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笑着走出小木楼,走向未知的未来。


    最后一段话里,队长用肯定的口吻说,自己一定是忘了很多东西。


    [一直没有出现过的村长回来了,柳名在喊我去见村长,说要商议明天祭祀的事情。柳名说,这是我的荣耀,因为我,村子会继续平安下去。]


    [但是,以前被柳名叫走的邻居,都没有回来。]


    [我想起来了,我是已经死过一次又活了的人。可是已经太晚了,我无法逃离。如果后人有缘分看到这张布条,相信我,快跑!!!]


    最后两个字力道之大,生生划破了布条,碳末也硌破了队长的手指,在布条上留下些许血迹。


    燕时洵静静站立了几秒,才慢慢将手中的布条叠好,重新放回到木板下面,一切归位。


    不过,在他准备起身时,却发现灶台下面的黑灰中,似乎有些许白色。


    他疑惑着前倾身躯,伸手向内探去。


    触手的微凉坚硬的手感,却让他心中一惊,赶紧将那东西向外拽。


    但是,被塞在灶台下面的东西,大得超乎燕时洵想象。


    狭小的空间和覆盖住它的柴火灰烬影响了燕时洵的判断,他用力一拉,就觉得重量和大小都不对劲。


    触感让燕时洵以为那是一截骨头,但现在看来……却更像是一个成年男性整具骸骨的重量。


    南天在客厅里越等越害怕,也小心翼翼的走进厨房,想要问问燕时洵情况如何了。


    “燕……”


    然而,话还没出口,南天的目光就先被燕时洵手里的骸骨吸引了过去。


    眼前的场景过于恐怖,让本来就害怕鬼怪的南天,连眼神都僵直了。


    ——燕时洵抓着骸骨的手臂,将整具骸骨都从炉膛里掏出来,刚好拽到一半,骸骨一半在燕时洵手里,一半还隐没在炉膛里。


    而骸骨无力垂下去的头颅,那空荡荡的眼窝……正对着南天。


    那一瞬间,南天觉得自己头皮都炸开了。


    同样已经吓傻了的,还有燕时洵分屏前的观众们。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本来看一个旅游综艺好好的,竟然看着看着,来了个人体骨骼超近距离特写。


    ——而且以这个节目的风格,这绝对不是什么模型。


    这就是真的!!


    南天想要尖叫,却被燕时洵轻飘飘横过来的一眼制止在喉咙里。


    “你既然害怕就退开些,腾点地方出来。”


    燕时洵眉眼平静,像是丝毫没有觉得自己手里拎着一具骸骨有什么问题。


    南天显得无比乖巧,立刻退到厨房门口,大气不敢出的看着燕时洵将那具骸骨放在地面上。


    燕时洵蹲下身,从头顶开始一路向下,细细的看着这具骸骨上是否有任何伤痕。


    从刚刚布条上所记叙的内容,他已经确定了这具骸骨的身份。


    正是这栋小木楼的原住民,在长寿村被村民分离开血肉的徒步队队长。


    燕时洵唯一不清楚的,是为什么柳名叫走后死亡的队长,骸骨反倒会被塞进自家的炉膛里。


    不过,即便他仔细看过整具骨骼,都没能发现任何伤痕。


    这上面,并没有队长的死因。


    因为没有了血肉,所以即便是燕时洵,时隔这么多年,也无法无中生有的准确判断出在记录截止之后,队长到底又遭遇了什么,才会变成这副模样。


    燕时洵缓缓直起身,掏出手帕擦拭过沾满了灰尘的手指。


    在他垂下眼眸时,刚好和骸骨的眼窝对视上。


    燕时洵愣了下,不知道是否是他自己的主观情绪在作祟,他竟然觉得骸骨失去了眼珠已经空荡荡的黝黑眼窝,竟然显出了一丝恳切的哀求。


    就像是那位队长的痛苦和执念穿透过生死和光阴,重新回到已经失去生命的骸骨里,在向来到眼前的驱鬼者恳求——


    请,将我从生死的痛苦中解救出去,请找回我当年带队前来的队友们。


    燕时洵擦拭双手的动作一点点停顿,手臂垂了下来。


    他默然与骸骨对视片刻,然后勾起一丝笑意,轻声道:“会的。”


    南天在旁边看着自言自语的燕时洵,觉得像是有冷风从自己脖子后面吹过来,不由得害怕的抖了抖。


    直到离开队长的小木楼,燕时洵的心绪都带着沉重。


    因为队长在记录中提到了,他在村中遇到了不少队友还有认识的人。


    所以,燕时洵以队长家为中心,迅速搜查了附近几十栋小木楼,累得跟在他身边的南天都有些发虚,燕时洵却依旧精力充沛,半点看不出他刚刚高效率的做了这么多事。


    在检查了附近的小木楼之后,燕时洵发现,并不是只有队长遗忘了事情。


    其他一些小木楼里的墙壁或地板上,都能看到或是用指甲或是用尖锐物品划下的痕迹,那些人也曾在遗忘之间苦苦挣扎,也有人发出了疑问,想要知道本来已经死了的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同伴们又为什么变成了腐尸。


    但是,那些人看起来很快就遗忘了曾经的事情,在划下那些痕迹之后,连自己都忘了自己曾经那样痛苦的想要记住些什么,再也没有回去查看过。


    连那些划痕上……都早已经被厚重的灰尘覆盖。


    不过,燕时洵也在其中几栋小木楼里发现了不同之处。


    在落满了灰尘的柜子顶上,或是床下面,留有一个看起来方方正正像是笔记本的印痕,比其他地方的灰尘要薄很多。


    看上去,这里曾经放过一个本子。


    燕时洵想到了队长将布条藏在地板下的事情。


    也许,比旁人更加心思细腻的队长,发现了村人会将他们记录所用的载体拿走,所以才会如此小心的隐藏自己的记录。


    而那些没有掩饰的人,他们所记录下来的东西,都已经被旁人拿走了。


    不过,从所有人零碎的记录里,燕时洵还是从众多视角中,勉强拼凑出了完整的事件经历,知道了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所有会出现在上游长寿村的人,都会经历过下游的长寿村。


    他们或是为了赌一线生机,或是为了网上流传的长寿村的景色,在去往长寿村之后,无一例外都被深深的吸引住了。


    一切会让他们不快乐的情绪和记忆都会被遗忘,每个人都开开心心的在长寿村活着。


    他们不会记得自己到底忘记了什么,只会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这才应该是生命本来的模样。


    失去了所有痛苦,剩下的只有快乐。


    然后,在某一天太阳落山之后,事情却开始起了变化。、


    腐尸从河水中爬出,潜藏进河边的小木楼。


    一些人在睡梦中,就被藏在床下面的腐尸所袭击,然后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忽然出现的村民剥离了血肉。


    这些人还有另外一个共同点——他们在莫名其妙前来了上游的长寿村之后,都有过记忆慢慢消失的经历。


    并且,其中一些情况还算好的人,都在挣扎着留下最后一句记录后,再也没有了消息。


    ——他们去见了村长,为祭祀做准备。


    燕时洵不知道那些人在经历过活剥血肉之后,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并且变得完好无损。


    但是,他却因为被反复提到的祭祀,和相似的离开的信息,心中有了不好的猜测。


    南天提到过,他在南溟山附近的老家,有用死尸祭祀的习惯。


    那长寿村里那些一去不复返的人们,是否是被用于活祭?


    燕时洵的心脏沉甸甸的向下坠去,那些饱含着血泪和痛苦的记述沉重的压在他心上,让他一瞬间恍然回到了当年的长寿村,眼睁睁的看着那些人被叫走。


    就像是,养肥待宰的牲畜。


    燕时洵一时间站在村道上有些愣神,南天也不敢多问,只能害怕的看一圈周围,再担忧的看看燕时洵,生怕他是被邪祟伤到了神智才会这样的表现。


    沉思中,燕时洵忽然觉得自己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一抹亮色。


    他下意识的抬头看去,就见一道穿着裙子的身影仓皇从不远处跑过。


    虽然在楼与楼之间,那身影只出现了短短一瞬,很快就重新被小木楼挡住,但燕时洵还是迅速认出了那人。


    正是他一开始顺着河水逆流而上抵达长寿村时,第一个看到的女孩。


    不过,和女孩那时的纯真烂漫不同,刚刚那匆匆一眼里,燕时洵注意到,她的面色焦急,像是在赶时间一样要去做什么,连呼吸都带着喘息,似乎已经跑了很久。


    电光火石之间,燕时洵做出了决定,长腿一用力就飞奔出去,身手敏锐的一撑旁边小木楼的栏杆,直接攀檐走壁,以最短的路径迅速接近那女孩。


    “等等!”


    燕时洵低喝:“阿玉!”


    他记得清楚,当时柳名就是这么称呼这女孩的。


    听到呼喊声后,原本急切奔跑的女孩果然停下了脚步,诧异的看向身后。


    在看清了燕时洵的打扮之后,女孩瞳孔紧缩。


    “外乡人?怎么会……”


    女孩没有回应燕时洵的称呼,只是不可置信的喃喃自语,看向燕时洵的眼神也带上了担忧。


    那是良善之人在看到有人将要赴死的时候,自然而然流露出的不忍神色。


    她似乎想要开口阻止悲剧的发生,向燕时洵说点什么。但她很快又犹豫了,稚嫩年轻的面容上显露出一点畏惧,像是在害怕着什么存在。


    因为女孩停下了脚步,所以燕时洵立刻就追上了她。


    不过,不等燕时洵再次喊出女孩的名字,就注意到了女孩看着自己似乎有些陌生的样子。


    明明之前还见过面,并且那时女孩面容上有显而易见的担忧。要不是柳名突然出现,还想要和他说什么。


    那现在为什么……等等!


    燕时洵忽然注意到,在他眼前的女孩,和他一开始来到长寿村见到的那个女孩,长相有些许不同。


    那种不同过于细微,更多的是因为性格而后天被改变的面相。


    比起最开始见到的阿玉的天真稚嫩,现在在他眼前的女孩,明显要更加沉着而心思深,像是常年要操心而养出的老成。


    双胞胎吗?


    燕时洵的心里略过这个想法。


    而这时,女孩也在短暂的犹豫和思考后,开口问道:“你见过我妹妹?”


    燕时洵决定赌一把。


    无论是之前的妹妹还是现在的姐姐,他都没有从她们身上感受到任何恶意,而之前阿玉想要说出口却没来得及的话,燕时洵也在搜查过几十栋小木楼后,心中有了猜测。


    他觉得,当时阿玉想要对自己说的话,应该是“快走”。


    这种与柳名截然不同的态度,让燕时洵相信阿玉对他并无恶意,并且一定知道些什么。


    所以……


    “对,我见过阿玉。”


    燕时洵做出一副困惑的模样,诚恳道:“她那个时候告诉我快走,然后她就没再说什么,直接走了。”


    “你是阿玉的姐姐吗?你知道阿玉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听到燕时洵的话,姐姐在短暂的错愕之后,似乎是恨铁不成钢的看着燕时洵跺了跺脚,压低了声音恨恨道:“阿玉都告诉你了,那你为什么不走!”


    燕时洵装作茫然无辜的神情:“我不知道该怎么离开,村子四周好像没有路。而且。”


    他看着姐姐的眼睛,真诚道:“我觉得阿玉不喜欢这里,所以,我想要带她一起走。”


    姐姐没想到燕时洵会说出这种话,猝不及防之下有些呆愣。


    随即,她立刻回过神来,却比刚才的神情更加柔和。


    她朝四周看了看,确认他们周围没有其他人之后,立刻靠近了燕时洵,低声道:“你要是刚进来村子的时候倒还好走了,手持菊花顺着河水向上走就行。但是现在你既然已经进了村子,还深入来到了这里,这个方法就已经失效了。”


    姐姐似乎是在犹豫自己要不要继续说下去,但她看了眼燕时洵真诚的脸,还是咬了下牙,道:“现如今,想要离开村子,也就只有等他们出村的时候带你一起出去了。”


    “我不知道他们选定的祭品会是谁,如果不是你的话,你就找机会跟着一起躺进棺材里,别出声,别喘气,忍到出村子再呼吸。”


    姐姐严肃又担忧的低声道:“如果你能做到的话,那就能离开。但这个方法非常冒险,要是你做不到的话……只要其中任何一个环节出了问题,你都会被他们发现,到那时候,可就真的会死。”


    “方法告诉你了,是赌一把离开村子面对现实的痛苦,还是快乐的在村里生活一段时间,怎么选你自己决定吧,我也帮不了你太多。”


    在姐姐说话的时候,燕时洵一直在默默观察着姐姐的神情。


    他觉得有些奇怪,姐姐说起离开村子的方法时,显得很是熟练,像是已经向很多人说过一样的话。


    但是,明明应该是善意的提醒,姐姐却表现得像是死水一样平静,根本没有寻常人在帮助其他人时的热血和激情。


    就好像,姐姐根本不期待其他人被她帮助后的结果,也不觉得对方能够按照她所说的做。


    她只负责善意的提供方法,却早早就知道对方会失败。


    这让燕时洵有些好奇,是否是姐姐也对之前的那些人说过一样的话,但因为她眼睁睁的看过他们最后留下来的选择,一次次满怀期待一次次落空,最后才会变成这样死水一般的态度。


    燕时洵并没有让姐姐在说完后离开,而是在姐姐刚想要转身继续奔跑的时候,诚恳的向姐姐道谢:“谢谢你,我一定会尝试的。”


    “你知道阿玉在哪吗?我想要把她也一起带出村子。”


    姐姐因为燕时洵的话重新定住了脚步,转过身,不可置信的看着燕时洵,嘴唇微微颤抖。


    燕时洵看上去真诚极了:“你应该也不喜欢这个村子吧?我们可以一起走。”


    姐姐愣了几秒,随即眼神复杂的看了燕时洵几眼:“你……”


    她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东西在靠近,警惕的抬头往另一侧看去,然后迅速的压低声音向燕时洵道:“谢谢你愿意帮阿玉,不过我们姐妹就算想走也走不了,你能有这样的想法,阿玉知道了一定很高兴,我会告诉她的。”


    “还有。”


    姐姐一把扯下自己腰上挂着的装饰品一样的东西,抛进了燕时洵的怀里:“你要真准备离开,在他们做法事之前就把这个挂在身上,不论发生了什么看到了什么都别摘下来。”


    “也许……”


    姐姐动了动嘴唇,却最终什么都没说。


    她只最后深深的看了燕时洵一眼,就转身提裙奔跑,身影很快消失在小木楼后面。


    燕时洵看了眼怀里,发现姐姐扔给他的东西,与之前在山外民宿老板娘那里看到的民俗织物,一模一样。


    只有纹样和颜色有所不同。


    被燕时洵甩在后面的南天气喘吁吁的跑过来,扶着燕时洵的肩膀大口喘着粗气。


    因为燕时洵的速度太快,并且简直算得上的半个空中飞人,取的最短路径,所以南天只觉得眼前一花,就已经失去了燕时洵的身影。


    他分辨了好久,才连蒙带猜的指出燕时洵可能离开的方向,还跑错了两次,才终于找了过来。


    不等南天把气喘匀,问清楚燕时洵刚刚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就先看到了被燕时洵拿在手里的民俗织物。


    “燕哥,这是哪里来的?”


    南天惊讶的往四周看了一圈:“是刚刚有人来过吗?”


    南天记得很清楚,在山外的时候,所有嘉宾都在挑选自己喜欢的纹样和颜色,但燕时洵一直站在后面和张导他们说话,并没有拿走一个织物。


    而再遇到燕时洵之后,他也没见到他手里有这个。


    唯一的解释,就是燕时洵刚刚跑过来的时候遇到了某人,从对方手里拿到了织物。


    “这个村子……也有人会这些吗?”南天有些失神的喃喃。


    其实从在民宿的时候,南天就觉得奇怪了,为什么这么人数稀少的传统文化,会在他老家的村子已经没有半点消息之后,还能得到完整且精准的传承,无论是颜色还是纹样都是正确的,且编织精美,一看便知是用心做出来的。


    现在看到燕时洵手里拿着的织物,南天心中忽然冒出了一个猜想。


    会不会,当年他老家的村子除了他以外,还有别的人活了下来,并且就在这个村子里?


    但很快他就摇了摇头,觉得自己这个猜测有些好笑。


    怎么可能……要是老家没事的话,为何父母多年来对此闭口不谈?自己也根本找不到有关老家的只言片语?


    要知道和以前不同,现在可是信息时代,只要老家的人出了村子,在南溟山外面有监控的地方逛一圈,或是在外面有什么动向,就会被捕捉到。


    而他花费了那么大量的时间精力,却一无所获。


    连他自己都已经放弃了,怎么还会有奇迹出现?


    南天蔫嗒嗒的想着,目光漫不经心的从燕时洵手中的织物上划过。


    下一秒,南天低低的惊呼出声:“燕哥!这,这个织物,是谁给你的?他和你有仇吗?”


    燕时洵皱眉望去:“为什么这么说?”


    南天指了指织物,道:“纯白色,配上这个纹样,它的意思……是永远的死亡。”


    燕时洵垂下眼,眸光沉沉的看向手里的织物。


    刚刚姐姐告诉他的,分明是不要摘下来,以姐姐那时的口吻来看,她是在为他着想,觉得只要带着它就能保住性命。


    燕时洵不觉得姐姐想要害自己。


    他在人间见多了人们深刻的情感,自然也就分得清到底什么样的才是恶意。


    至于南天,他就更不可能骗自己了。


    况且,南天也算是对这些民俗最了解的人了,他所说的,不会错。


    既然如此,那就只剩下一种解释……


    “客人,你们怎么走到这了?”


    柳名的声音突兀的从身后传来。


    南天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在跟着燕时洵见过那些小木楼里残留的信息之后,南天就意识到了柳名不是什么好人,甚至柳名就像是死亡的宣告者一样,只要谁被柳名敲响了家门,很快就会被带走,再也没能回来。


    南天害怕现在轮到他们了。


    燕时洵感觉到了身旁南天的不自在,他一手迅速将织物藏进了怀里的大衣暗袋中,一手立刻握住南天的手臂,有力的捏了捏,无声的示意南天不要慌。


    随即,他从容转身,笑着看向身后的柳名:“村里的景色好,不知不觉走到这里的。”


    柳名欣然接受了这个解释。


    不,对于其他人向他说的话,他从不表示出半点怀疑,就好像别人说什么他都会信。


    可是在燕时洵看来,这更像是在说:无论你说什么,都逃不过已经注定的死亡。


    柳名竟然如此自信……是哪里来的底气?


    况且,柳名也是山外人,也和那些已经失去了主人的小木楼住民一样,是被长寿村的景色名气吸引来之后,经历了其他人同样经历的事。


    但是,为什么柳名没有出事?甚至还像是站在了山外人的对立面。


    帮长寿村村长做事,一直活到了现在。


    燕时洵看向柳名的目光带上了探究。


    “客人走了这么长时间,应该也累了饿了吧。”


    柳名搓了搓手,态度自然的道:“食物已经做好了,可以回去吃了。况且,再等一会儿天色就要黑了,到那时候,村路可就难走了。”


    燕时洵点了点头,紧握着南天的手臂,带着他走上前:“那就一起回去吧。”


    “对了。”


    柳名笑着向燕时洵道:“村长也回来了,就在家里等着呢。”


    “客人来了村里都没能让村长来招待,真是太怠慢了。我们赶紧回去,一起见见村长。”


    燕时洵的眼眸微微睁大,闪过一丝错愕。


    但很快,不等任何人察觉到他外泄的情绪,他的面色就立刻重新平静下来,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倒是南天,即便他用上了自己最强的意志力,也没能成功表情管理,让自己的情绪泄露在了脸上。


    要不是燕时洵还抓着他的手臂,他已经连站都站不稳了。


    刚刚看到的那些小木楼里,将他们带走时用的借口,无一不是“去见村长”,而来接他们的,也一样是柳名。


    难不成……现在真的要轮到他们了吗?


    南天的心脏突突直跳,让他难受到几乎有窒息的错觉。


    他慌忙看向燕时洵,眼中带着哀求,想要让燕时洵赶紧想办法救救他们。


    柳名一直在观察着两人的面容,在看到燕时洵一副沉着冷静的模样时,他还有些失望。


    当发现南天的恐惧时,他终于像是被取悦了一样,咧开嘴笑了出来。


    燕时洵面容上平静,心中却是惊涛骇浪。


    刚刚姐姐将出村的方法告诉他时,有一个前提。


    就是,这次祭祀被选中的,不是他们。


    后面姐姐说的所有流程和方法,都是基于没有选中的情况所言。她怀有善意,却一直没有提起过如果被选中该怎么办。


    是否在姐姐看来,一旦被选中,就是必死无疑,再也没有离开村子的办法?


    但偏偏,从柳名欢快的语气和带着笑的模样来看,恐怕这次祭祀,被选中的就是他们。


    可为什么?


    南天和他的到来都具有偶然性,如果是盛大的祭典,选取的应该是早早就准备好的祭品,这样才不会出错。


    如果他和南天没有来呢?那他们要选什么?


    燕时洵心脏紧了紧。


    不过很快,他的唇边就重新浮现出笑意。


    虽然意外,不过,倒也可以算是意外之喜。


    他如果是祭品,那刚好可以全程跟着祭祀流程下来,这可是观赏仪式的最佳席位啊,而且不必担心会跟丢村人。


    还有什么比这更好吗?


    既然有胆量选中他,那就要有胆量承担后果。


    不是吗?


    燕时洵扯了扯唇角,咧开了笑意。


    将要隐没在山峰间的太阳,照亮了他半边的脸颊,让他的笑容在半明半暗间,显得危险而疯狂。


    就像是被生人身躯束缚的恶鬼,终于在阴阳交界之时露出了原本的面貌。


    悍守阴阳界限的刀,于此刻??开刀鞘,一段如雪刀锋折射着锋利危险的光芒,直指向黑暗。


    原本笑得开心的柳名,在对上燕时洵笑容的时候,忽然间觉得寒意顺着后背蔓延,阴森恐怖的恶鬼从四面八方向他围困而来,讥讽着他的天真和无知。


    柳名下意识抖了抖,不知道为什么,他看着燕时洵竟然觉得有些恐惧。


    但等他再想仔细看去时,却发现燕时洵的俊容在夕阳下镀上一层金光,并没有任何阴森恐怖之感。


    柳名只当自己是糊涂了,于是蔑然的哼了一声,没有在意。


    第213章 晋江


    山外,民宿区。


    等官方负责人带着救援队将每一间民宿都排查清楚之后,天已经黑了。


    救援队将所有幸存的人都赶紧带去了治疗,行凶者和明显有狂躁倾向的人,都被专门看守在一边。


    而死去的人,也都被救援队从民宿里搬了出来,放进装尸袋中。


    这不是一份轻松的工作。


    即便救援队员因为工作性质,这些年来赶赴过数不清的特殊案件现场,自从“心动环游九十九天”节目开播之后,他们所见到的场景更是一次比一次恐怖,接连挑战他们的承受能力。


    但是,没有一次,救援队员们像这一次一样难受。


    他们在每一栋民宿中有序进出,合力将那些死去的人们搬出房子,并且尽可能的寻找一些人已经残缺的身体部件。


    每个人都没有说话。


    他们的脸上,都是悲伤的沉默。


    这些人死去得太过于凄惨,沿着纹路裂开的皮肤让他们看起来恐怖狰狞。


    但更重要的是,有很多尸体,血液还没有凉透,他们的尸身还残留着温度。


    这就意味着,如果他们能够早来一些,或许,或许……就能救下这些死去的人。


    人有感情的温度,看到其他人死去,也会为他感到悲伤。


    更何况是救援队这样,日常任务就是保护他人的人。


    所有人都心情低沉,一言不发。


    整个民宿区死一样的寂静,唯有阴冷的山风,吹散浓重的血腥气。


    老板娘在被救下来之后,很快就在救援队员的安抚下恢复了平静。


    她毕竟是能够在丈夫进山时独自撑起一整间民宿的人,十几年的风吹雨打,也让她被磨练得坚强。


    不过,要说难,当属官方负责人。


    他本来就因为最近的忙碌而顾不上吃饭,不规律和简陋的饮食,让他本来就不太好的胃疼痛难忍。


    而雪上加霜的是,他刚刚为了救下老板娘,情急之下直接用自己当做肉垫接住了跳楼求生的老板娘,自己反被冲击到腹部,五脏六腑都觉得移了位。


    尤其是胃。


    官方负责人一边指挥着救援队,一边还要统筹协调各方。


    即便他已经疼得眼前一阵阵发黑,连说话的声音都止不住的颤抖,沙哑得每说一个字,对他而言都是折磨,连电话对面都担忧的询问他的情况,但他仍旧不能得到稍微的休息。


    明明冬夜的山中寒冷,但负责人却是硬生生疼出了一身热汗。


    他抓着救援队长的胳膊,每和对方说几句话,就要暂停下来缓一缓,然后再接着忍耐着疼痛继续。


    队长不忍,想要让负责人去医疗人员那边看看,但他却只是摆了摆手,说不能浪费时间,不能因为他一个人耽误所有人的工作。


    老板娘也看到了这一幕。


    她认出来那就是刚刚接住了自己,让自己免于受伤的人。


    见对方一副痛苦忍耐的模样,老板娘不由得有些担心,是不是对方因为接了自己那一下而受了伤。


    老板娘又是感动又是愧疚,指着官方负责人,小声向队员询问了他的身份。


    队员没有说出特殊部门,只说他们是接到电话知道这里出事,所以赶过来看看,而那个人是他们行动的负责人。


    老板娘震惊,没想到负责人竟然也会做这样的事。


    队员只是笑笑,说只要是为了拯救生命,只有职能的不同,没有高低之分。


    官方负责人远远的就看到老板娘披着保温毯,一脸愧疚感动的朝自己走来。


    他猜到了对方的意思,于是赶紧强制克制住自己的神情,露出一个笑容。


    “身体怎么样?有不舒服的地方吗?”


    官方负责人关切的道:“要是有磕到碰到的地方,一定要及时和医疗人员说,让他们给你看一下。”


    老板娘感激的道了谢,对刚刚发生的事还心有余悸:“我家那口子虽然负责民宿里的重活粗活,力气大,但是他一直都是老实本分的人,我俩在一起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这样过。”


    “平时我都担心他被别人骗了欺负了,怎么今天,好好的人就突然说疯就疯呢。”


    提到丈夫,听着旁边隐约传来的丈夫的嘶吼声,老板娘难过的红了眼圈:“你们没来之前,我真的以为自己要死在这里了,谢谢,真的谢谢你们。”


    官方负责人摆了摆手,却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刚才救援队将每家民宿都查看了个遍,最后发现,只有老板娘的民宿还算是“安全”。


    其他民宿一踏进大门,就能嗅到扑面而来的血腥气。场面之惨烈,甚至让几个年轻的队员都跑出去吐得昏天暗地。


    而幸存者里,也只有老板娘受伤最轻,除了一些摔倒和奔跑时没注意带上的擦伤,她连血都没怎么流,没有骨折也没有大伤口。


    其他零星一两个幸存者,都已经浑身血肉模糊,只剩下一口气了。


    能活下来,全靠着救援队赶到的及时,医疗人员经验丰富。


    这样鲜明的对比,让官方负责人不由得心中生疑。


    这种情况下,要么是老板娘本身就与袭击民宿的东西有关联,毕竟日夜与她一起生活的老板现在这副模样,确实可疑。


    要么,就是有什么东西在保护着老板娘,让她逃过一劫。


    “冒昧问一下,你平时喜欢佩戴平安扣玉佩之类的东西吗?”


    官方负责人微笑着询问,选了个不太相关的问题。


    在没有确定真实情况之前,他不想打草惊蛇。


    老板娘摇了摇头:“没有,我平常要干活,不习惯戴这些易碎的东西。”


    说完后,老板娘想了想,又犹豫道:“不过……我戴了其他东西。”


    她将自己腰间挂着的织物拿了下来,给官方负责人看。


    “这是……”


    官方负责人眼神一凝,赶紧在礼貌征求老板娘同意之后,将那色彩艳丽的织物拿在手里,借着手电筒仔细看去。


    “因为中午的时候,有个要拍什么综艺的节目组过来,有个长得很漂亮的男孩看上了这些花花绿绿的,就过来问我,还有人好像对这些东西很熟悉,介绍了不少,我就送了他们一些。”


    老板娘道:“等他们走了之后,我听那人讲的好,就也拿了一个戴在身上。”


    看到官方负责人一脸凝重小心,老板娘担忧的问道:“是这个东西有问题吗?”


    “我看那个小哥儿讲的特别好,还保平安什么的,就拿来带着的。难道是这东西让我丈夫出事的?”


    中午的时候,宋辞本来看上了色彩斑斓的“保佑生命”纹样,但看老板娘在听到南天的讲解之后,也对他手里那个纹样很感兴趣的样子,他就干脆一副不喜欢那个配色的样子,将原本挑中的又放了下来,换了另外一个。


    而在节目组众人走后,老板娘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被宋辞拿起来过的那个织物很好看,就神使鬼差的将那个被挑剩下的织物挂在了自己身上。


    人有时候总是这样奇怪。


    明明那对姐妹送织物过来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老板娘一直都当自己是做善事帮帮那两个孩子,所以才收下来,一直也没对那些织物怎么看上眼。


    但节目组的人一来,看着他们满脸惊喜的说喜欢,老板娘忽然也被带动了,觉得这些织物确实挺好看。


    尤其是小少爷一样的宋辞拿过的。


    老板娘觉得,那孩子一看就是挑剔的性格,都能被他喜欢,那这个织物确实好看。


    就这样,她把织物挂在身上后,对着镜子美了一会就又继续去干活了,也把这件事忘在了脑后。


    直到官方负责人提出了疑问。


    听完老板娘说完这些织物的来历后,官方负责人沉吟片刻,意识到很有可能正是老板娘将织物挂在身上的举动,才保住了她的性命,让她在所有人都重伤或者死亡的情况下,只受了轻伤。


    况且,听老板娘刚刚的讲述,按照南天对于这些织物的科普,每种纹样都有着不同的寓意。


    是不是因为老板娘刚好拿到了可以解开危机的纹样,才产生了保护的效果?


    官方负责人心中有了猜测,但不敢确定。


    毕竟偏南地区十万大山,山山间隔之间习俗和文化都多有不同,即便是最权威的民俗专家,也不敢轻易下定论。


    有的时候在山这边的好寓意,翻过山就是诅咒人死亡。


    相差之大,令人不得不谨慎判断。


    官方负责人很快就给相熟的专家发了消息,也得到了回复,又在网络上查询类似的织物进行对比。


    一番对比下来,他惊愕的发现,南天的说法是对的。


    ——编织这些织物的人,对民俗出乎意料的了解深刻,一点都没有错漏之处。


    这才使得织物发挥出了最大的效果。


    官方负责人意识到,如果能够找到编织织物的人,向对方询问有关长寿村和南溟山的事情,以对方对民俗和传承的了解之深,一定能告诉他们很多有用的情况。


    他向老板娘问道:“你刚刚说,是一对双胞胎姐妹将这些送来的?那你知道她们住在哪里吗?”


    老板娘抱歉的摇了摇头:“她们害怕被人打扰,听她们的意思,好像是家中的长辈很严格,不喜欢她们和外人见面。每次都是她们趁着凌晨的时候过来,把织物送到民宿,和我换一些女孩子需要的东西,然后就走了。”


    “我只知道她们住在山里,更多的,我就不知道了。”


    老板娘道:“她们不想让别人知道她们的存在,要不是您救了我,而且看您这样子,好像这些织物有别的说法,我也不会把她们的事情说出来。”


    一提到那对姐妹,老板娘就一脸不忍心,她叹了口气,伸手在自己腰的高度上比划着:“我第一次见到她们的时候,她们才这么一点点大,连鞋都没有,挤在外面墙角怯生生的看着我,瞧着那么可怜。”


    “也不知道她们家长是怎么想的,竟然忍心那么对她们。”


    旁边人听到了老板娘的话,忍不住捧着平板走过来:“冒昧问一下……你说的那对姐妹,是她们吗?”


    官方负责人抬头看去,就见是负责关注节目直播的工作人员。


    而平板上正在播放的,正是燕时洵的分屏。


    燕时洵拦住了奔跑的少女,向她询问她的妹妹,得到了姐姐警惕而快速的告诫。


    那些说的话光是旁人听着,就觉得毛骨悚然,不知道到底会发生什么,才会让姐姐说出这样的话。


    不过,在看到屏幕上少女的模样之后,老板娘先是惊讶,然后肯定的点了点头:“是。”


    “这个好像是双胞胎里的姐姐。”


    老板娘有些奇怪:“不过,怎么没见着妹妹,她们一向是一起出现的。”


    “不过,按照以前的经验来看,明天就是冬至了,她们应该明天就会来我这。”


    官方负责人眉头一跳,赶紧追问:“冬至?她们每年冬至都会来吗?”


    “不是。”


    老板娘有问必答,诚恳道:“一开始我也摸不准,只知道她们每个季节来一次。后来时间长了,才发现规律,是每个节气都会来。”


    四个节气?


    官方负责人皱眉沉思,觉得有些奇怪,不知道为什么一定是四个节气。


    因为民宿地点偏僻,信号总是不太好,再加上民宿事情多,所以老板娘劳累了一天之后,和丈夫说说话也就睡觉了,并不关注网络和综艺,因此也不知道这个中午路过的节目组是什么样的风格。


    她看着屏幕里几人的背景,只是单纯感到新奇,没想到她从来没去过的山里是这样的环境,姐妹两个生活在这样的村子里。


    但知道内情的官方负责人和工作人员对视了一眼,神情严肃了下来。


    恐怕他们刚刚的猜测是对的,正是这织物保护了老板娘。


    不过,看姐姐对燕时洵说的那些话,可能对方真的知道些什么。


    “想问下这些织物还剩下多少?能卖给我们吗?”


    官方负责人笑着向老板娘问道:“你还记得之前节目组里的人是怎么介绍这些织物吗,能告诉我吗?”


    老板娘忙不送迭的指了指民宿一楼的客厅:“都堆在那里了,不要钱,送给你们。”


    “你们救了我的命,我怎么能好意思要钱。再说这些也不贵,我从那两姐妹手里买来的时候,就没指着要卖它赚钱。”


    目前已经发生的种种事情,都表明山中会有一场硬仗要打,官方负责人不敢掉以轻心。


    而既然这织物有保护人的效果,他自然想要配发给救援队和工作人员,避免他们受到伤害。


    毕竟……这上游,可是南溟山啊。


    光是想想几十年前的惨状,官方负责人就觉得心都在颤抖。


    不过,他忧思一重,连带着胃也跟着剧烈抽动了起来。


    他嘶嘶倒吸着冷气,双手揉着胃部,疼得整个人都不由得蜷缩了起来。


    旁边人见状,赶紧搀着官方负责人往旁边的沙发上走:“负责人您带药了吗?赶快先休息一下,其他的事情交给我们,您别急。”


    官方负责人本来还倔强的想要拒绝,但是却因为疼得没有力气,被一把按在了沙发上。


    本来是领着大家过来拿织物的老板娘,见状也赶紧担忧的过来询问,一脸愧疚的说是自己砸伤了负责人。


    负责人连连摆手,咬着牙说这不是对方的问题,自己的胃病是老毛病了,不用在意。


    他推了一把旁边人,让对方去向医疗队帮他要两片止疼药。


    老板娘看着心酸,赶紧去旁边的火炉上提下一壶之前烧着的热水,给负责人倒了一杯递过去。


    “喝点热水能缓解一下。”


    负责人见老板娘红了的眼圈,知道自己要是再拒绝对方,会让她更加歉疚,于是叹息了一声,笑着从她手里接过了热水,道了谢。


    因为老板娘就在一旁,负责人也不好就把热水放在一旁,只好一直拿在手上。


    不过,在寒冷的山风中吹了这么久,他的双手早就冻僵了。现在有热乎乎的东西捂捂手,竟然也觉得有些幸福,好像连带着胃部的疼痛都减轻了。


    负责人低头看着手里的热水,竟然觉得这杯普通的水看上去如此清澈甘甜。


    他的喉结滚了滚,发现自己竟然前所未有的渴。


    就像是行走在沙漠中的旅人,终于见到了能够救命的水源,于是不顾一切的想要喝进嘴里。


    负责人鬼使神差的举起水杯。


    热水刚一滑进喉咙,他就觉得整个腹部暖洋洋的,连刚刚还疼得人承受不住的胃部,也像是被安抚下来的猫咪,疼痛一扫而空。


    负责人仰躺在沙发上,舒服的喟叹出声。


    忽然间,就像是所有令他烦心的事情都离他远去,那些堆积得令他焦头烂额的工作,那些需要他去解决沟通的琐事,统统被抛到了一边。


    一切会令他不快的记忆,都慢慢从脑海中被抹去。


    连带着身体上的疼痛都消失了。


    官方负责人觉得在这一刻,自己像是回到十几岁,身体轻盈得仿佛能飞起来。


    见负责人脸上挂着笑意,老板娘也热情的笑着道:“是吧,喝热水就能缓解一下。”


    “正好我之前刚烧了一壶水,还没等喝呢,我家那口子就突然发疯,要不是回来取织物给你们,我都想不起来热水这回事。”


    边说着,老板娘边又给负责人倒了一杯。


    负责人这次没有拒绝。


    连着倒了几杯水,负责人就喝了几杯,最后他都不好意思的让老板娘把壶就放在一旁,自己来倒。


    恰好这时,去帮负责人取止疼药的人也回来了。


    他急急的一跨进门,本来担心负责人会不会疼昏过去,没想到映入眼帘的,就是负责人带着轻松笑意的样子。


    像是刚刚的疼痛已经统统离负责人远去,他看上去和一贯从容指挥的模样一样。


    工作人员惊奇的问:“负责人,您还疼吗?看您这样子,好像好了不少?”


    负责人也笑着道:“看来喝热水还真能缓解胃疼。”


    他心中其实也疑惑,明明前一刻自己还疼得死去活来,恨不得手掏进肚子里,将整个胃扯出来。怎么一喝上热水,就突然不疼了呢?


    就算热水能够缓解胃疼,也不应该这样比特效药还立竿见影才对。


    负责人还记得,上午的时候,燕时洵可是才提醒过他这个胃,让他好好注意。


    他不认为以燕时洵的性格,小病小痛也会被对方放在心上,更多的可能,是更加严重的疾病。


    能被燕时洵看在眼里的病,会因为一杯热水就消散吗?


    负责人隐约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但偏偏那一闪而过的疑惑就像是滑不留手的鱼,倏而逃离了脑海,连带着刚刚的印象也越来越淡。


    他茫然的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但是,在话出口之前,他想要说的东西就已经被他遗忘。


    官方负责人觉得身心都轻盈了起来,于是眼角眉梢都带上了笑意。


    他忽然觉得,自己能够理解之前那些说要来长寿村定居的人了。


    就连山外的民宿都这么舒服,那山中的日子该是多美妙啊……要不是他还有工作,真想就这么留在这里,一直不离开。


    工作……?


    官方负责人的大脑慢了半拍,才恍然想起来,哦对了,他还要等海云观的道长们过来汇合,然后一起进山去长寿村来着。


    几十年来工作勤恳的负责人,第一次觉得工作如此劳累。


    要不是隐隐约约记得燕时洵之前对他胃病的嘱咐,让燕时洵这个名字一直盘旋在他的脑海中,他真的想要彻底忘掉所有烦心的一切,就这么懒洋洋的守着寒冷冬日里的火炉,就这么在沙发上沉沉睡去。


    老板娘也热情的招呼着来给负责人送药的人,为他递上了一杯水,说天气冷,刚好有之前烧的水,赶快喝一口暖暖身体。


    那人赶忙道谢,从老板娘手中接过水杯。


    而在无人关注的角落里,放在火炉不远处的水桶,盖子没有拧紧,原本满满一桶的水已经下去了很多。


    正是汉子从山里挑出来的水。


    ……


    长寿村内,柳名带着燕时洵两人往村长家走,一路都笑呵呵的,一副兴奋的模样。


    而在路途中,燕时洵发现,在向村长家走的,不仅是他们。


    还有很多做村民打扮的人。


    他们身上穿着的衣服和柳名差不多,不过,其中一部分笑得开心,一部分却表情麻木,像是已经对周围的事物失去了感知,对未来不再抱有任何希望。


    如此强烈的对比,引起了燕时洵的注意力。


    柳名不在意的解释道:“明天不就要举行祭典了吗?他们都是要来为明天做准备的。”


    那些人从村子里的各个方向走出来,从四面八方汇聚向山脚下村长的家。


    他们彼此间没有交谈,也没有发出声音。


    唯有被他们提在手里的一盏盏蒙着白纸的灯笼,点亮了天色逐渐黑下去的村子,却没有添上任何温度和人气。


    一盏盏白灯和无声的人们,乍一看,就像是送灵一样。


    南天害怕的靠近了燕时洵,抓紧他的衣袖,大气不敢出。


    燕时洵的目光却不动声色的向下看,落到那些人的脚下。


    然后他就发现——


    在灯光的照亮下,所有人都没有影子。


    不过,其中有些人走路时踮着脚后跟,所以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却显得姿势诡异。


    有些人虽然脚落在地面上,但却不像是大多数人走路时会有上下起伏。他们就像是在做平移运动一样,连脑袋的高度都没有半分变化。


    燕时洵心中一惊,垂在身侧的手指顺势掐算。


    但卦象却像是受到了严重的干扰,如同磁场不稳定的罗盘,指南针在几个方向之间来回迅速转动,却始终指不出正确的方向。


    卦象先是告诉他,这些人全部已经死了。


    但下一秒,卦象自己推翻了自己,只留给燕时洵一个空白的答案。


    燕时洵眉头紧皱,再次掐算。


    这一次,卦象却告诉他,其中有些人已经死了,有些人却还活着。


    比如那些踮着脚走路的人。


    但是燕时洵却觉得这样的卦象,简直荒谬。


    怎么可能呢!


    这些踮着脚走路的人,燕时洵一眼看过去,就觉得他们是被鬼魂附身了。


    因为鬼魂习惯于脚不落地飘着走,所以,即便他们进入到了身躯里,一时还是会保留这样的习惯,脚后跟不落地。


    可偏偏,卦象却说这些人还活着。


    燕时洵心中不解,对于长寿村更加忌惮万分。


    之前他在看到队长留下的布条时,因为上面残留了队长的一点血迹,所以他得以在没见过队长的情况下,就更加精准的起卦,想要卜算队长是否真的遇害。


    而最后的结果,也一如他的猜测。


    卦象显示,队长已经死亡,生机早就溃散干净,连魂魄都找不到在哪里。


    可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这些人,卦象先是说他们都已经死了,他所看到的也先是他们满是黑气的脸。


    然后再看去时,却令燕时洵惊愕。


    这些人身上的生机之充沛,简直像是健康的年轻人。不,甚至远远超过正常人的限度。


    柳名察觉到了燕时洵看向那些人的视线,他摇了摇头,得意的道:“这些人都是我们村的村民,客人在村里闲逛的时候,没有看到他们吗?”


    随即,不等燕时洵说什么,柳名就自顾自的笑了出来:“没事,你们会熟悉起来的。毕竟……”


    “要一起生活很久,很久啊。”


    南天被柳名说得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他惊恐的看着柳名,觉得这个人越发诡异。


    就连屏幕前的观众,都有些受不了。


    不少人赶快搓了搓手臂和身上,觉得自己莫名发冷,鸡皮疙瘩一层层的起来。


    [这人说话怎么怪里怪气的?比我那个阴阳怪气的极品亲戚还恶心。]


    [最起码亲戚不会突然变成鬼来害你……刚刚燕哥突然看向他的时候,镜头猛地打过去看到他的笑容,我真的以为看到鬼了。]


    [第一次知道,原来笑也能笑得这么渗人。明明之前还有太阳的时候,看这人也挺正常的啊,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你们看这个视频,不觉得冷吗?我家空调开到三十度我还是觉得冷,浑身打哆嗦的那种。]


    [少迷信,多穿点,还不行就看看窗户是不是没关。]


    [不不不,还真不是。我刚刚实在是被吓得不行,就把直播暂时关了,结果就不冷了。等再打开,我觉得脖子后面都发凉,好像有什么东西趴在我肩膀上。]


    [???别吓我啊!我今晚一个人睡在村里六层楼大房子,一个人,一个人啊!]


    [明天到底是什么祭祀啊?听着怎么这么邪乎呢,我好害怕呜呜呜,好想快进到明天。]


    唯一不受干扰的,也就只有燕时洵了。


    柳名说完之后,就一直在观察着两人的脸,他的眼睛在黑暗下折射着不远处灯笼的白光,显得如此诡异。


    在看到南天一副害怕得鹌鹑一样的模样,柳名满意的点了点头,就像是表演被人捧了场的演员,连嘴边的笑容都被扯开了更大的弧度。


    然而,当柳名转而看向燕时洵时,却被对方面无表情的冷意搞得一噎,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燕时洵的目光冷漠的扫过柳名,就又投向那些所谓的村民。


    他本来就不是什么热情的性格,之前对柳名的礼貌和笑容,也都是因为想要从柳名口中得知些消息,不想在没有摸清底之前打草惊蛇。


    不过,现在他很清楚,无论他是什么表现,柳名该说的都会说,不能说的一个字都不会说。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浪费时间在柳名身上?


    燕时洵觉得,两人现在就已经是半撕破了脸的情况,既然如此,他也懒得理会柳名。


    反正不管怎么样,村长都会如约出现,明天的祭典也会按时到来。


    燕时洵冷漠的态度打击到了柳名,让他本来疯狂到扭曲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然后死死的用妒恨的眼神盯着燕时洵。


    吓得南天默默绕着燕时洵转了一圈,换到了远离柳名的另一边,并且全程都警惕的没有让自己脱离燕时洵的触碰。


    柳名却偏偏和燕时洵杠上了。


    他就像是不死心的玩家,不看到猎物在狩猎场里被吓得惊慌失措,就不肯罢休。


    只有成功在燕时洵脸上看到害怕的情绪,他才会觉得自己赢过了对方,然后才好再次居高临下的得意洋洋。


    可惜,即便柳名说了一路嘴不停,甚至将原本不该说的话也说了出来,但在他眼不错珠的紧盯下,燕时洵却连眉毛都没再动一下。


    反倒是南天,整个人都已经吓傻了,一副直愣愣被燕时洵拖着走的模样,连魂魄都不知道被吓到哪里去了。


    眼看着前面就是村长家的小木楼,柳名恨恨的磨了磨牙,不甘心的闭了嘴。


    燕时洵的眼眸中却浮现出了笑意。


    倒是意外之喜。


    原本嘴巴严实的柳名,却因为倔强的劲头上来了,不死心的一定想要看到燕时洵害怕的模样,所以吐露出了一些对燕时洵而言有用的信息。


    比如,在那些前往村长家的村民里,他们虽然目的地相同,但承担的角色却不一样。


    顺着柳名当时说话时看过去的视线,燕时洵确定了他所说的两类人是如何划分的。


    那些没有踮脚走的村民,会在祭典中承担着苦力的角色。而另一半人,按照柳名的说法,就会得到幸福。


    这种奇怪的分工让燕时洵心中疑惑。


    不过,他在发现了柳名被挑战起来的心态之后,为了让柳名说出更多消息,就一直面无表情仿佛雕像,连话也没有再说过一句。


    ——当然,就算问了,柳名也不会告诉他,反而会打草惊蛇。


    因此,燕时洵只是一边细致观察着那些村民,一边将疑惑放在了心里。


    村长家的小木楼已经在天黑之后点起了灯,将本就惨白的布幔映衬得更加冰冷没有温度。


    在阴冷的山风中,从上而下垂地的帘布漫卷,风从门窗的缝隙中穿过,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如同哭泣。


    整栋小木楼上下,每一扇窗户后面都亮着惨白的灯光,将人影映在窗户上。


    包括那些燕时洵没能推开门的房间。


    这些身影高矮胖瘦各异,但是仔细看去,却会发现它们从一开始就一动不动,仿佛只是一具没有生命的蜡像。


    每一扇窗后面,都有一双眼睛,在死死的向下看着燕时洵。


    乍一眼看去,整栋小木楼带来的压迫感令人心惊。


    密密麻麻的眼睛仿佛形成了天罗地网,让猎物就算有所察觉,也无法飞出牢笼。


    可是,狩猎者却没有想过。


    ——要是,被它们当做猎物的人,从一开始就是“自投罗网”呢?


    而小木楼的木门大开,一眼便能望穿整个客厅。


    燕时洵抬起眼眸看去,随即眼神变得锋利了起来。


    下午时他看到还空荡荡的墙壁,如此已经放上了黑色的牌位,密密麻麻的叠在白布下面,将正面墙壁都占满了。


    而原本什么都没有的客厅里,则整齐划一的放着棺木。


    一具具棺木沉沉的互相挨着,将房间里的气压都压低了下来,四周的寒冷如有实质。


    这些棺木的数量之多,却是一眼望不到头,连带着原本空间有限的客厅,都仿佛向后无限延伸。


    就像是两面相对而立的镜子,反复倒映着对面镜子里倒映出的镜子里的场景,于是空间变得不可捉摸。


    这让让燕时洵数不清到底有多少棺木。


    而准备这些数量棺木……又代表着多少数量的死人。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觉得肺部都被空气中冷冽的空气灌满,鼻尖缭绕着若有若无的臭味。


    又向前走了几步之后,燕时洵忽然发现,并不是所有棺材都合上了盖子。


    放在最前方的那具棺材,盖子斜斜的放在上面,并没有严密的合上棺材。


    在目光落在那具独特的棺材上之后,燕时洵的目光也因此看向了棺木旁边。


    那扇被一层层粗重的锁链缠绕着的门,已经被打开了。


    他所闻到的浓重腐臭味,就是从那扇门里传出来的。


    而一道浑浊的黄水,从那房间里一直蔓延到棺木丛中,在地面上留下了一个个脚印,粘连着黑红的血液。


    就像是……原本放在房间里的死尸,自己走进了棺材里。


    燕时洵眯了眯眼眸。


    南天更是在看清小木楼里的场景后,被彻底吓傻了,腿脚软得连站起来都费力。


    如果不是燕时洵一直沉稳的撑着他的身躯,恐怕南天现在已经是瘫坐在地上的一团烂泥。


    一道笑声从前面传来。


    燕时洵循声望去,才发现在没有亮灯的小楼外面,竟然站着一个佝偻着腰的老人。


    在老人主动笑出声之前,他甚至没有感觉到这个人的存在。


    燕时洵心中一惊,暗道了一声灯下黑。


    老人却相似丝毫不觉得自己家的模样有多渗人,他咧开嘴,笑着用嘶哑的嗓音向燕时洵道:“欢迎客人,来长寿村做客,我是这个村的村长。”


    “想要健康长寿,无忧无虑吗?”


    老人的声音带着奇异的韵律,听上去具有无与伦比的说服力,好像他所说的一切都会成真,他是真真切切的在关心你。


    “在长寿村,你能得到你想要的所有安稳幸福的生活,再也不会有半点痛苦。”


    “就像你曾每年每月祈祷的那样,只是,神没有回应过你们,神早已关闭了大门,说人间无救。”


    老人咧开嘴笑着,语调轻柔缓慢:“但是,长寿村可以。”


    “只要成为长寿村的村民,所有你所想要的一切,都会变得唾手可得。”


    南天原本畏惧的面容变得木然,之前的害怕情绪在见到老人之后都一扫而空。


    他真切的被老人所叙述的内容吸引住,甚至不由自主的在脑海中构建着老人所描述的画面,觉得单是想象,都会让他觉得幸福。


    就连在燕时洵分屏前的观众们,也都愣愣的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不由得屏息看向屏幕里的老人,被他所说的话而吸引住了。


    健康,长寿……真的,能实现吗?


    但在这一刻,所有人都像是屏蔽了脑海中发出的警告,他们下意识的想要去追寻没有痛苦的幸福之地。


    很多人嘴里喃喃着:“长寿,长寿……”


    燕时洵看着南天一副被蛊惑的模样,眼眸冷了下来。


    第214章 晋江


    对于这个出现在小木楼前的老人,燕时洵的警惕瞬间就提升到最高。


    无论是生人还是私人,只要靠近燕时洵,他本来就应该有所感应。即便是鬼怪有强弱之分,但他这么多年与鬼怪打交道养出的警惕性,也应该向他发出警告。


    但是,这个自称村长的老人,却让燕时洵并没有这样的感受。


    上一个与现在的情况有所相似的,就是不久前的妹妹阿玉。


    不过,燕时洵心中很清楚,这两种情况不能相提并论。


    一个是当时他的注意力更多的放在了村子上,所以没有注意到从身后出现的妹妹阿玉。一个却是他的的确确戒备着的小木楼,就在他的注视下,依旧没有发现眼前的老人。


    这位村长……危险。


    燕时洵眸光沉沉,不经意般抓住身边南天的手臂,借由着身形的遮挡,迅速在他手臂上画下安神符咒。


    南天眨了眨眼,眼里还带着懵懂的雾气,转头看向燕时洵,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燕时洵挂上营业性的笑容,向村长道:“我们朋友二人不小心在山中迷路,全靠着长寿村的热情好客,才有暂时落脚的地方。”


    “不过,这样隆重的祭典,我们在别的地方从未见过,不知道村长可否为我们介绍一二。”


    村长掀了掀耷拉下来的眼皮,似笑非笑的看着燕时洵。


    “冬至祭,当然是……向我们长寿村的神,乞求健康与平安,保证从此以后的幸福。”


    村长的声音嘶哑,夹杂着的笑意让他的话语听起来更为奇异,像是居高临下的怜悯和施舍。


    “虽然你们来得奇怪不守规矩,但既然明天是最后的冬至祭,想必师公也愿意看到场面热闹,你们就留下来,在旁观看吧。”


    村长的脸上,是奇异的仁慈:“长寿村的神,也会庇护于你们。”


    话音落下,燕时洵敏锐的发现,在他身边逐渐聚集起来的村民们,连呼吸都开始变得急促粗犷,像是野兽一样“呼嗬”着大口大口喘息。


    就连一直笑得诡异的柳名,眼睛里都染上了狂热,看着村长的眼神像是在看着神,好像透过村长,他就看到了一切将要获得的幸福。


    最令燕时洵头疼的,是他身边的南天。


    这家伙简直像是中了蛊一样的表现。


    明明南天刚刚才在安神符咒的作用下,恢复了神智和平静,但一旦村长开口,南天就重新变得眼神迷离,甚至还想要从燕时洵身边向村长走去。


    好在燕时洵眼疾手快,在南天刚有动作的时候,借着身形的转换,直接一手肘击打在了南天的腹部上,让他猝不及防之下因为疼痛而没有站稳,摔向了地面。


    然后,燕时洵做出惊讶的表情,一手捞着南天的腰,却没有将他拽起来,而是借势一起向地面摔去。


    在这个过程中,燕时洵飞快的将怀里姐姐给的那个织物,塞进了南天的怀里。


    在村长死亡一般的注视下,燕时洵就像是刚刚什么多余的事情都没有一样,甚至还心态稳定的演出了一把对朋友的关心。


    “你是太高兴了吗?怎么都没站稳?赶快起来,不然村长要笑话我们了。”


    燕时洵泰然自若的将南天一把拽了起来,还很贴心的帮他拍了拍身上的灰。


    南天一哆嗦,仰视着燕时洵的目光也渐渐清明了起来。


    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面色泛起惊惧,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


    但燕时洵却只是闭了下眼眸。


    南天立刻领会到了燕时洵的意识,闭了嘴什么都不说,任由燕时洵将他拽起来站好。


    而这个时候,原本停留在小木楼外的村民们,都重新迈开脚步,越过燕时洵两人,向小木楼走去。


    他们手里提着的惨白灯笼,在如同灵堂一般的小木楼布置下,像是前来为死者送葬的光亮,漂浮在黑暗之中,最终汇聚成光点的河流,涌向村长。


    村长背着手站在小木楼前,在一片白色的河流中,与燕时洵遥遥相望。


    燕时洵的俊容上还带着虚假的笑意,眼眸早已冷透,毫无退缩的与村长对视。


    半晌,村长先后退了一步,抬手做出邀请的手势,侧身让开通往小木楼的道路。


    “那么客人。”


    村长死死盯着燕时洵,笑着道:“欢迎你,来参加长寿村有史以来最盛大的祭典。”


    “这也将是……最后的祭典。”


    燕时洵掀了掀眼睫,笑意不达眼底:“我已经期盼很久了,就请开始吧。”


    他迈开长腿,丝毫没有惧色的向着村长的方向走去。


    然后,就在燕时洵与村长擦身而过,踏上小木楼台阶的一瞬间,他忽然察觉到耳边仿佛有水滴落下的声音。


    “滴,答……”


    像是凝聚在指尖的血滴,最终承受不住重量,沉沉的向下坠去。


    在黑暗中,摔得四分五裂。


    燕时洵的眼眸微微睁大,他侧过身去,缓缓向村长的方向望去。


    却只看到村长嘴角无限扩大的笑容,一直咧开到耳根,面容一分为二般骇人。


    村长的整张脸都迅速干涸蜕皮,裂纹沿着皮肤的纹路迅速向上爬升,殷红的血液顺着纹路流淌下来,瞬间就将他的脸淹没,血肉模糊。


    在村长咧开到极致的嘴巴深处,有一颗只剩下眼白的眼珠。


    那眼珠转了转,忽然间,瞳仁从后方重新扭转过来,盯住了就在村长身前不远处的燕时洵。


    那眼珠见到燕时洵时,先是惊骇,随即似乎是笑了一下。


    然后,一只手臂,猛然从村长的喉咙中向外伸出来。


    “噗呲!”


    带着血水和粘液,手臂从村长大张着的嘴巴里伸了出来。


    燕时洵强制让自己的心跳恢复到正常的程度上,他想要迈开腿走近村长,但却忽然发现,自己竟然就定在原地,不能移动。


    像是他的四肢都背叛了他的意志,不再听从他的指挥,而是有更高的存在取代了他的魂魄,控制了他的身体。


    燕时洵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村长的整个头颅向后折去,像是被掰成了两半的血馒头。


    那伸出来的手臂微微弹动了下手指,似乎是在确认它的灵活性。


    随即,手臂弯折向下,手掌按住村长的胸膛,将自己努力向前拉去。


    似乎还有很大一部分依旧在村长的皮囊之下,而手臂正在竭力将自己从这副衰老的皮囊中脱离出来。


    先是手臂,然后是肩膀,胸膛,大腿……


    一整具完整的人形,逐渐脱离开村长出现,双脚稳稳的落在地面上。


    在这个极近的距离下,燕时洵甚至能够看清那具身躯上鲜红的皮肤,每一道血管的鼓动都如此鲜明有力,却像是皮肤失去了原有的作用,让下面的血肉直接暴露在空气中。


    连带着分屏前的观众们,都因此而看清了这惊悚一幕。


    [卧槽卧槽卧槽啊啊啊!!!人嘴里为什么能有人啊!!]


    [这特么的是啥呀!!!我懵了啊,妈妈救命我要回家,我不玩了呜呜呜。]


    [呕,我要吐了,san值狂掉。]


    [恍恍惚惚,这个世界是真实的吗?我真的还活着而不是在什么地狱吗?我做错了什么要让我看这个啊啊啊啊!!!]


    [要疯了,头皮发麻。]


    [我本来在加班困得要死,现在直接吓清醒了,这玩意儿也太阴间了!]


    就连视频平台都紧急收到了舆论小组的联络,立刻将原本高清的影像大幅度下调分辨率,让血糊糊的诡异场景变得模糊不清,仿佛像素倒退三十年。


    但即便如此,很多人仍旧心脏砰砰直跳。


    在这样的场景下,还能保持镇静的,也唯有燕时洵一人。


    最后从村长嘴巴里露出来的,是对方的头颅。


    在对方彻底显露在空气中之后,原本村长的皮囊迅速干瘪了下去,落在地面上变成了一整张人皮,摊在四散开来的血肉中。


    就仿佛燕时洵曾在下游长寿村见过的那些腐尸。


    它们无法被彻底杀死,只是会变成一团人皮,然后再次裹着血肉出现。


    不过,与燕时洵本来的猜测不同,这具从村长皮囊下拔出来的人形,并不狰狞。


    相反,对方看起来极为亲切,让人一见就心生好感。


    燕时洵眼睁睁的看着对方原本鲜红的手臂上,从指尖开始一点点长好人皮,变成正常人的模样。


    如果不是他亲眼所见,恐怕不会相信这人在几秒钟之前,刚从另一具皮囊下脱离出来,并且浑身血肉如同没有皮肤。


    甚至是现在,但凡燕时洵没有那么相信自己,稍微动摇一点,他都会忘记刚刚看到的一切,相信现在自己所见到的形象。


    对方看上去是一名六十岁左右的男性,满头银白色的发丝被整齐的束在脑后,披散在后背上。


    他微微笑着,儒雅而有教养,眼眸温和包容,像是无论世人犯下何等错误,他都不会责怪,只会包容接纳。


    燕时洵还注意到,对方身上所穿的服饰虽然充斥着民俗的元素,却与村人和村长的打扮并不相同,反倒更加接近他在很多年前随李乘云一起到偏南地区时,见到的一类人的穿着。


    ——师公。


    就像是大多数人会将道士和驱鬼者尊称为大师一样,负责村里族里一应生死祭祀的通灵者,也会被村人尊称为师公师婆。


    至于偏南地区,这些地处偏僻深山中的师公师婆,除了主持祭祀等重要事务之外,其实还承担着村里医生的角色,村人若是生病,就会来找师公师婆。


    而有些文化中,师公也会很多偏门的术法,或是会巫蛊之术……比起山外常常是专精一道的驱鬼者,师公师婆更加全能。


    没有人知道他们过去有什么样的传承和奇遇,也就没人知道师公师婆到底身怀几项技能。


    也因此,道长大师们最头疼的,就是与师公师婆碰上。


    即便是李乘云,在偏南地区时的行事都要更加谨慎。


    多年前,小燕时洵在看着那个村子里浑身蛊虫的女孩时,李乘云曾温声告诉他,不要看表面,对于这些狡猾的对手,更多是要从任何诡异的细节里,找出真相。


    不过,那时李乘云同样也告诉他:‘小洵,若是你单独遇到了师公师婆,不要赌。只要你觉得自己赢不了……就快离开。’


    燕时洵在对面师公的温和笑意中微微恍神,但眼神立刻重新坚定下来。


    师父,我为什么要离开?这正是我所追查的才对。


    在看到燕时洵的反应时,师公有些惊讶,随即温和的笑道:“看来,你知道我是谁。”


    “这样也好,我也就不必再苦恼于该如何介绍自己。”


    师公双手交叉置于腹前,一袭长及地面的袍子如水光波动潋滟,将他衬得更加仙风道骨,看不出半点阴暗诡异,只剩下令人忍不住想要靠近的亲切高华。


    “客人自远方来,虽然这在我的意料之外,让我有些惊讶。不过也可以算作意外之喜。”


    师公的目光温和的移向一旁,眼神中带着些许怀念:“我还以为,此生都无法见到那孩子,只能等我走出南溟山之后,才能再去寻找那孩子。却没想到,他自己回来了。”


    “真好。”


    师公笑道:“谁都没有离开南村。”


    南村!


    燕时洵心中一震。


    那不就是南天的老家?


    难不成,师公说的孩子是南天?


    燕时洵记起,南天告诉他说,自己在梦里梦见阿婆让小南天永远不要再回来,永远不要靠近南溟山。


    难道,南阿婆在防备的,就是师公找到南天?


    可,南天身上到底有什么?


    燕时洵咬紧牙关,强硬逼迫自己无法动弹的身躯转头,往身边看去。


    结果这一眼之下,他心都凉了。


    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南天,消失不见了。


    燕时洵赶紧在有限的视野内转动视线,搜寻着南天的身影。


    他很快找到了南天。


    在一片黑暗中,只有两盏惨白的灯笼一摇,一晃。


    两个村人僵硬着面孔,一左一右的架着南天,将他往远处带去。


    如果按照原本的情况,南天应该会被村长蛊惑,然后自发的在村人的引导下离开。


    可是有了燕时洵刚刚几次叠加的安神符咒,让南天硬是从浑浑噩噩中突破了出来,恢复了自主意识。


    南天惊慌挣扎着,不断开开合合的嘴巴看起来是在呼喊着“燕哥”,想要让燕时洵救他。


    但是任凭他如何挣扎,都挣脱不开村民的铜臂铁骨一样的钳制,只能不断拼命扭过身来看向燕时洵的方向,却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越离越远。


    燕时洵想要冲过去救回来南天,但他尝试了几次,马丁靴却像是用强力胶水粘在了原地一样,根本迈不开步子。


    无论他如何咬紧牙关用力,四肢却根本不听他的使唤,纹丝不动。


    师公静静看着燕时洵的挣扎,面容上始终带着从容的笑意,高高在上的轻蔑隐藏在他苍老却明亮的眼睛中。


    半晌,他抬腿走过去,长袍从地面上划过,如水波流淌。


    “何必挣扎呢?”


    师公叹息,怜悯的看向燕时洵:“你在抗拒的,只是一个你虽然不了解,却是真正完美的世界。如果有所了解,就会发现你现在的挣扎,有多么愚昧可笑。”


    “客人,且在一旁等候。”


    师公微笑,轻轻躬身向燕时洵行下一礼:“等你再次看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就会发现,它将会变成如何完美的模样。”


    “人们不再有生离死别,魂魄不再有痛苦,所有的祈祷都会被回应,每一天,都是幸福快乐的。”


    师公笑容慈悲,轻笑着与燕时洵擦身而过,步伐沉稳从容,走向南天离去的方向。


    燕时洵拼命扭过头向后看去,却只看到他周围原本应该是村里的景象,全都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没有尽头的黑暗。


    没有小木楼,也没有灯光。


    只有一盏盏被村人提在手中的惨白灯笼,照亮了一片空间。


    村人们面容僵硬,像是蜡像一般,机械的走向最前方的灵堂。


    白色的帘幔飞舞,在黑暗中烈烈作响。


    一个个牌位前,白色的蜡烛“呼!”的被风点燃,疯狂晃动着的光影将牌位一个个点亮。


    而在牌位前面,供奉的祭品也已经摆得满满当当。


    燕时洵定神看去,竟然发现那是什么祭品,分明就是一具具已经白骨化的骸骨!


    这些骨骼被折叠到一处,像是被精心排盘上桌的乳猪。


    在交叉着摆放的骨骼上,稳稳的放着头骨。


    那黝黑的眼窝空洞洞的看着燕时洵,鲜血忽然顺着眼窝涌了出来,顺着骨骼和盘子向下流淌,将下面的白布染得鲜红。


    触目惊心。


    但燕时洵记得很清楚,在他踏上小木楼之前,他在外面看到的小木楼里面的情形,并非如此。


    也同样没有这些骷髅当做祭品。


    不过,借着白色火烛的光亮,倒是让燕时洵看清了那些牌位上的名字。


    柳名的名字,赫然在列。


    不仅如此,还有很多让燕时洵感到熟悉的名字。


    徒步队队长的,队长写下的队员们的名字,村里小木楼中零星留下的名字,在网络上有消息的宣布要在长寿村隐居的人的名字……


    那些人,此时都变成了此时供奉在灵前的牌位,密密麻麻,向无限深处延伸。


    在燕时洵眼睁睁的注视下,师公在那具没有合上棺盖的棺木前站定。


    他伸出手平伸到棺木上方,微微阖上眼睛,口中念念有词,似乎是在念起符咒。


    菊花摇曳着从棺木盖子上曼妙长出,随着阴冷的风微微摇晃,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黄色的菊花在黑暗中似乎散发着莹莹光亮,几片花瓣轻轻落下,悠然飘散在棺材下方。


    而此时,燕时洵才看到,不知什么时候起,棺材下面竟然已经不再是小木楼的地板,而是变成了一片河水。


    黄色的花瓣在河水中晃动,涟漪一圈圈散开,美得诡异。


    然后,燕时洵眼睁睁的看着,原本被村民钳制着的南天,竟然被他们强硬拉着推向棺材。


    南天一脸惊慌,拼命的想要回头看向燕时洵的方向,大张着的嘴巴做出“燕哥救我!”的唇形。


    而站在棺木旁边的师公,微笑着张开嘴,向南天说着什么。


    南天重重愣住了,看向师公的目光带着怔愣的茫然和回忆。


    燕时洵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像是遗留在了原地,一道看不见的障碍隔绝了那边一切声音。


    就像是单面镜一样,他看得见,却听不到。


    不过,从师公的口形里,燕时洵还是模糊判断出了师公说的话。


    师公问南天:还记得我吗,孩子,我是你们的神。是你阿婆的宿敌,也是你阿婆和你的村子,一手供奉起来的神。现在,我找到你了,所以也是时候了。


    南天在短暂的愣神后更加拼命的嘶吼着,连眼圈都变得赤红。


    他在诘问:我阿婆呢?是不是你对我阿婆做了什么?是不是你杀了她!


    两人间的对话让燕时洵忽然反应过来,从一开始,南天就不是因为意外才出现在长寿村的。


    南天是故意被带来这里的,为了师公那个所谓“人间幸福”的目的。


    而恐怕,南阿婆早在很多年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天,所以才会叮嘱南天,让他不要靠近南溟山,不要回到村子里来。


    南天这些年想要回到南溟山却屡屡失败,恐怕也是因为南阿婆做了什么,才会让南天无论怎么都找不到回到老家的路。


    可是,南阿婆唯独没有料到一件事。


    ——南天参加了张无病的综艺节目,而张无病带着所有人,走进了南溟山下游的长寿村。


    也就,走进了南溟山的视线范围内。


    南天在梦中梦到阿婆的同时,南阿婆也意识到了南天已经进入了南溟山,所以才会在梦里推着南天让他快走,帮他拦住了身边的魂魄,在阴阳混乱的三岔路口中,硬生生为南天找到了一条回去的生路。


    可惜,也许是南阿婆的力量太弱,或是别的原因,南天并没有离开南溟山或是回到下游的长寿村,而是不偏不倚的,正好落在了上游的长寿村。


    这也让燕时洵最开始的疑惑迎刃而解。


    南阿婆与长寿村有关联,长寿村与几十年前南村的全村死亡,甚至南溟山曾经的惨状,都息息相关。


    甚至,当年南阿婆想要带领着残余的村人进入山中应对的“神”,可能就是这位师公。


    也正因为此,所以燕时洵才会不清楚南天进入长寿村的途径。


    ——因为南天根本不是自主进来的,从根源上就与所有人都不同。


    南天……是师公所需要的重要祭品。


    燕时洵心中豁然开朗,之前的疑惑都变成了一块块思维碎片,拼凑出了原本的真相。


    他死死的盯着师公和南天,咬紧后槽牙想要从原地离开,然而即便他用力到修长的脖颈上青筋迸起,却依旧无法移动半分。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切的发生。


    师公半垂下眼睛,面容带着慈爱与平和。


    一如摆在神台上的雕像,高高在上的俯视人间。


    就好像南天所有的愤怒和悲伤,都不过是稚童的玩闹,而他包容这所有的一切。


    这份慈爱……却让燕时洵感到心惊。


    他简直觉得自己整颗心脏都冒着冷气,找不到一丝温暖。


    村民们面对南天的崩溃和嘶吼,没有丝毫动容。


    他们一个抬起南天的脚,一个按住南天的头,合力将南天举了起来,扔向棺材里。


    “砰!”


    南天被扔进了棺材里。


    他伸出手,拼命的扒住棺材的边沿想要向外爬去。


    但是村民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重新扔回到棺材里。


    一次又一次。


    南天所有的挣扎都如蚍蜉撼树,根本拼不过村民,最后筋疲力尽,手掌只能虚虚的搭在棺沿上,似乎想要恳求村民不要这样对待他。


    然而,村民只是木着脸,毫不留情将沉重的棺材盖推过来。


    合上了棺材。


    再也看不见南天的身影。


    而那些生长在棺材上的黄色菊花,开放得越发娇艳,像是吸饱了养分,身姿艳丽得渗人。


    燕时洵眼看着这一切,却连一步都无法上前。


    黑暗如水一般从后方袭来,没过燕时洵的脚腕,结实的大腿,然后是腹部,最后没过鼻腔和头顶。


    就连那些惨白的灯笼,都变得模糊,如同是为他来送葬。


    而原本摔在地上的村长的人皮,竟然在吸饱了水分之后,重新膨胀起来。


    人皮裹挟着散落的血肉,像是商店门口的充气人偶,很快就重新站了起来,变回了最开始燕时洵见过的村长模样,没有半分不同。


    就好像从嘴巴里吐出一整个人这件事,对村长而言已经习以为常,丝毫不受其影响。


    村长阴恻恻的看了燕时洵一眼,然后背着手向后走去,渐行渐远。


    在他身边,村民们逆向而行,在没顶的河水中依旧行动自如。


    就好像……


    他们本身,就一直都在水中。


    而在溺亡一般的窒息中,燕时洵的眼眸依旧雪亮锋利。


    他想起来,南天曾经说过,在南村的习俗中,黄色代表的是祝福。


    而之前无论是在上游还是下游的长寿村,他所见到的都是黄白并立的菊花,唯独这里的,是单纯的黄色。


    不是祝愿安息。


    而是,祝福获得新生。


    溺水的痛苦和冰冷迅速夺走燕时洵的体力,恍然中,他看到师公转过头来,向他慈悲微笑。


    而燕时洵最后一个念头,是——


    啊……幸好,姐姐给他的那个保命织物,他及时塞到了南天怀里。


    这样,就算自己一时看不到南天,南天应该也不会出事。


    然后,燕时洵被黑暗彻底吞没,重重阖上了眼眸,失去知觉。


    然而在南天眼里,一切却并非如此。


    从踏上小木楼台阶的第一步开始,燕时洵就猛地停顿在了原地,神情冰冷肃杀,像是看到了值得令他严阵以待的事情。


    南天担忧的看了看周围的棺材,恐惧到浑身发抖,不自觉的靠近燕时洵,想要让燕时洵告诉他这是怎么回事,他又应该做什么。


    然而,燕时洵毫无反应。


    就像是被魇住了一样。


    村长就站在旁边“嗬嗬”的笑着,看向两人的眼神都带着阴毒和快意。


    南天摇了摇燕时洵的手臂,想要让他赶紧回过神。可是,燕时洵却挣开了他,独自一人一步步踏上了小木楼的台阶,直直的走向那具被陈列在前方的棺材。


    而在旁边那扇打开了的房间里,一道身影缓慢出现。


    南天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最开始看去时,那道身影是婴孩的模样,随后是挺着大肚子的孕妇,然后的衰老刻薄的妇人,老实巴交的村民,贼眉鼠眼的年轻人,背着登山包的旅者,面色蜡黄命不久矣的病患……


    短短瞬息,竟然有上百种不同的形象闪现。


    南天惊呆了。


    他一时也不顾上去追燕时洵,赶紧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再重新看去。


    结果站在那里的,分明是一位穿着长及地面的民俗长袍的老人。


    他身上银白色的长袍闪耀着漂亮的光泽,像是月华落在了身上织做衣裳,波光潋滟。


    而他一头长发都已经变成银白,整齐的披散在身后。


    老人的形象让南天一时间愣住了,他忽然觉得,就算是衰老也能如此优雅气质。


    光是老人站在那里,便让人觉得气度非凡。


    而老人温和慈祥的面容,更是让人情不自禁的心生好感。


    可是下一刻发生的事情,却让南天大骇。


    ——那老人,竟然引导着燕时洵走进了棺材里,然后伸手去合上了棺材盖子。


    “燕哥!”


    南天一时顾不上去赞叹老人的气质,目眦欲裂的几步冲上去,想要把燕时洵拽回来。


    但村长的声音却从身后传来。


    “客人,要去哪?祭典可快要开始了。”


    随着村长的声音落下,一具具腐尸竟然从小木楼的楼梯上走了下来。


    他们有的被水泡发了一样肿胀惨白,有的却像是被风干的腊肉,已经变成焦褐色的皮肉紧紧的扒在骨架上,将整具骨骼清晰的显露出来。


    而这些尸体,竟然赤红着眼睛,晃晃悠悠的向南天走来。


    南天心中一惊,不等他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情况,就看到更多的腐尸从四面八方向他汇聚而来。


    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然后就发现,自己和燕时洵已经被这些腐尸彻底隔离开来。


    紧接着,“啪!”的一声,整栋小木楼的灯光都瞬间熄灭。


    身边所有的一切都被黑暗笼罩。


    山中没有灯光,就连月亮也远在山峰之外。


    群山之间,没有一丝温暖的光亮。


    唯一亮着的,只有被村民们提在手里的惨白灯笼。


    然而,白纸糊就的灯笼微微转动,南天却看到那上面写着的,分明是一个恭贺的“恭”字。


    像是在庆祝着盛大的祭典。


    一双双赤红着的眼睛反射着惨白的光芒,在黑暗中上下漂浮着,向南天逐渐收紧靠拢。


    南天心脏颤抖得厉害。


    没有燕时洵在身边,旷野和黑暗的不安感又勾起了他童年的阴影,极度的恐惧和紧张之下,他连肌肉都紧绷到抽搐,几乎无法挪动。


    他甚至能够感受到小腿的疼痛。


    南天暗道一声这是抽筋了,完了,恐怕跑不快。


    心中绝望。


    但是恐惧到一定程度,甚至在南天都能感受到腐尸的指甲马上就要触碰到自己的时候,他却忽然间觉得自己胸口传来一阵暖意,热得像是太阳落进了他的胸膛。


    南天疑惑的抬手按了按,只摸到一个凸起。


    然后他才恍然想起来,之前燕哥好像在他摔倒的时候,趁势往他怀里塞了个什么东西。


    恐怕就是这个东西在试图救自己一命。


    南天心中焦急,暗道燕哥怎么把这东西留给他了,明明现在看起来,是被封进了棺材里的燕哥更加危急才对。


    但是现在即便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


    南天只能告诉自己,不能让燕哥白白把这东西给自己保命,他不能辜负燕哥。


    燕时洵的名字就像是一种力量,让南天忽然生出勇气。


    他一把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腐尸,扭头就往小木楼外面跑去。


    南天能够感觉到在自己身边的黑暗中,不断有手臂和指尖在触碰着他,试图将他拦下。


    但是他就像是发狂的牛犊,一路狂奔丝毫不敢停下。


    耳边只有呼啸而过的风声,呼吸声越来越急促,肺部炸裂一般的疼痛。


    但是南天咬紧了牙关,将自己喉咙间浮上来的血腥气强行咽了下去,依旧埋头向前奔跑。


    他心中只剩下一个想法——


    不能,不能成为燕哥的拖累!


    既然燕哥把生的希望交给了他,那他现在只有拼命奔跑,跑到安全的地方去,才算是不辜负燕哥。


    然而,一只腐烂的手臂,却忽然从斜里伸出来,在黑暗中死死攥住了南天的脚腕。


    猝不及防之下,南天重重摔在了地面上,觉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血腥气直往喉头里涌。


    南天觉得自己的头可能是磕在了什么尖锐物体上,疼得他眼前一片模糊,只能倒抽着凉气,克制不住痛苦低呼着抬起头。


    而这一眼,却让他看清了自己刚刚砸中的是什么。


    一颗骷髅头。


    那骷髅上面空洞的眼窝正对着自己,像是在嘲笑他的无用功。


    而一点血迹染在骷髅上面,顺着颅骨缝隙缓慢流淌下来。


    南天恍惚着抬起手,摸了一把自己的额头。


    果然摸到了一手的温热,鼻尖也嗅到了血腥气。


    不知终点的剧烈奔跑,和丝毫没有收力的重击,让南天的神智开始恍惚不清。


    在看到自己一手的血迹时,他竟然只是在心中感叹,啊……原来自己真的受伤了啊。


    在一片模糊中,南天唯一还记得的,就是燕时洵将保命之物交给他的事。


    求生也因为燕时洵的舍生,变成了南天必须完成的执念。


    南天的十根手指死死的扣进眼前的泥地里,拼命的想要爬起来。


    可是,十根手指在泥地上留下十道深深的沟壑,也露出了下面埋藏的东西。


    竟然……是一具惨白的骸骨。


    南天感受着自己手指下的阴冷触感,觉得自己好像出现了幻觉。


    他竟然觉得,这骸骨好像在冲着他笑,牙颌骨开开合合,仿佛在对他说:我就是你。


    ——看看我,我就是你的下场。


    骸骨说,我是你必将抵达的死亡,迟来了几十年的结局。


    南村,一个都逃不了。


    而在这时,拽着南天脚腕的腐烂手臂上传来阴冷的触感,阴森凉意开始顺着他的经脉游走,冻得他连牙关都在不由自主的发颤,于是四肢都开始变得不灵活。


    而一双接一双的手臂爬上来,拽住了南天的脚腕,小腿,腰……


    如果南天现在回身看看,就会发现一具具腐尸累加在他的身上,将他死死的压住,不让他再往前攀爬半分。


    南天甚至用力到咬破了自己的舌头,他能够感受得到自己的牙龈和舌头都在出血,血腥味充斥着他的口腔。


    他像是濒死的小兽,仰头发出最后的哀鸣嘶吼。


    结果当南天仰起头时,却重重愣住了。


    他竟然……看到了自己的阿婆。


    阿婆还是当年的模样,只是低下头,慈祥的冲他道:“我们天天,终于回家啦。”


    阿婆伸出手,似乎想要将南天从地面上拉起来:“跟阿婆走吧,天天,从今以后,阿婆再也不离开天天,我们祖孙两个,幸福快乐的生活。”


    南天恍惚的呢喃:“阿婆……”


    阿婆慈祥的应着:“嗯,阿婆来接天天了。”


    就像是被迫长大的孩童,虽然已经可以独挡一面,独自面对一切风霜,行走了千里万里,也咬紧了牙关从不喊痛。


    但是,在看到慈爱长辈的那一刻,坚强的心理防线瞬间全线垮塌,委屈的泪水涌上眼眶,想要投进长辈怀里,向长辈诉说自己的一切苦痛。


    就好像,还是多年前,会扑进长辈怀里撒娇的稚童。


    南天猛然松懈下了所有提防,紧绷的肌肉放松,他轻轻伸出了手,想要搭住阿婆向他伸来的手掌。


    他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哭腔:“阿婆你怎么才来,他们都说你死了……”


    话说到一半,南天忽然愣住了。


    对啊,阿婆已经死了。那,自己眼前这个人,又是谁?


    然后他就感觉到,自己胸口的那一团,烫得像一块火炭,几乎难以忍受。


    南天恍然回神,看向前面阿婆的目光沉痛:“你不是我阿婆。”


    “我阿婆,已经死了。”


    在南天话音落下的瞬间,阿婆原本慈祥的面目瞬间狰狞,整个人像是融化的岩浆一般迅速坍塌。


    南天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


    即便他在那保命东西的提醒下,意识到眼前的只是假的阿婆,但是亲眼看着最喜欢的阿婆以这个形象溃散,仍旧让他恍然有种这是自己的阿婆在走向死亡的错觉,让他心痛万分。


    然后南天就看到,取代阿婆形象出现的……


    竟然是村长。


    村长咧开笑容,语调轻柔迟缓:“客人要去哪里?祭典马上就要开始了。”


    “该让客人。进棺材了。”


    这一声就像是某种提示,让南天的脑袋“嗡!”的一声,眼前也恢复了清明。


    他骇然回头,却发现自己身上,竟然压着一具沉重的棺材。


    南天惊呼着想要挣扎出来,但他的腰部以下却被棺材死死压着,动弹不得。


    他抬起头,就见不仅自己这里是棺材。


    他身旁的,竟然是一具接一具,密密麻麻的棺材。


    南天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身处于棺材群之中!


    就像是他最开始和燕时洵在小木楼外面,看到小木楼大厅里摆着的那一具具望不到尽头的棺材。


    这让南天骇然。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刚刚以为的狂奔,真的是在向着小木楼外面狂奔吗?


    还是……什么东西遮蔽了他的视线,让他以为的逃跑,变成了自投罗网。


    南天心头涌上一阵绝望,觉得自己愧对于燕时洵的期望。


    但是他很快发现了旁边的异响。


    那些提着白灯笼的村民,其中一部分人的灯笼,竟然猛然被山风吹熄。


    然后,一具具棺材发出了沉重的“吱嘎!”声。


    那些灯笼熄灭的村民像是接受到了某种指令,眼神木然的走向棺材,迈开腿跨入其中。


    竟然是自己淌进了棺材里!


    南天大骇,下意识的想要去找燕时洵求助。


    可是他发现,在最前头盖着燕时洵的那具棺材上,竟然颤巍巍的生长出白色的菊花。


    迎风摇曳。


    白色菊花的含义……


    是安息。


    第215章 晋江


    因为偏南地区与滨海市有一段距离,再加上出发的晚,所以即便海云观的道长们紧赶慢赶,还是比救援队要慢上许多。


    王道长远远的看到山外民宿区的灯光,就不满的嘀咕着:“要不是怕监院找我,真想学宋一道长,直接飞奔过来。”


    旁边的马道长笑了:“得了,宋道长那套,也只在市区内堵车的时候快。飞机不好吗?”


    因为之前官方负责人已经联系过马道长,告诉了他民宿区的情况,幸存者都已经被救下,重伤者也及时送往最近的市区医院接受治疗。


    所以,道长们在焦急之余,也稍稍安定了心。


    “幸好这次有燕师弟在,不然我不知道要急成什么样。”


    王道长苦笑:“要说马道长你的心结是野狼峰,那南溟山……就是我的拦路虎。”


    即便这么多年过去,王道长依旧无法忘记,当年在南溟山旁边的村子里,他见到的满村死尸的惨状,还有幸存下来的村民视死如归奔赴山中的神情。


    当时为首的那位阿婆,更是神情肃杀。


    就仿佛,她知道自己要对付的是怎样的存在,却依旧有着足以弑神的勇气。


    王道长不知道村里到底发生过什么,但阿婆出于善意救了他,将他推离了南村。


    却也从此成为了他的心障。


    他永远都记得,那一次,自己没能保护任何人。


    他临阵脱逃了。


    所以,这一次从监院那里得知节目组出事与南溟山有关,王道长连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自己必须走这一趟。


    既然这注定是他的道场,那他怎么能退缩?


    王道长看着不远处的灯火和任由,眼神坚定。


    道长们进入民宿区的时候,立刻就有救援队员迎了上来,边向他们详细说明情况,边把他们引向官方负责人所在的地方。


    “等等。”


    王道长忽然眼神一凝,注意力被旁边的阴影吸引过去。


    其他人不明就里,就见王道长走到旁边民宿的墙角旁,蹲下身去仔细端详墙角已然败落的枯枝残花。


    他伸出手去,小心的碾了碾已经枯萎的花瓣,发现这竟然是本应该开在秋天的菊花。


    王道长抬起头,皱眉向四周望去,发现不仅只有这栋民宿建筑旁边有,其他的民宿也有。


    全都是一片枯萎失去生机的模样。


    但是忽然间,王道长眼神一闪。


    他发现,在不远处的一间民宿外面,竟然盛开着黄白相间的菊花,正在迎风轻晃,并没有枯萎。


    偏南地区这个季节……可不是菊花的花期。


    王道长随口向旁边的人问道:“那是哪间民宿?”


    工作人员顺着王道长指的方向看去,敬佩又了然的点点头:“道长真是厉害,竟然一眼就找到了。”


    王道长皱眉看去,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


    工作人员没有注意到王道长的眼神,自顾自的道:“之前和道长说的那位唯一一位没怎么受伤的幸存者,就是这间民宿的老板娘,负责人他们也在那里。”


    王道长闻言,神情凝重。


    是巧合吗?唯一的幸存者,唯一没有枯萎的花朵。


    当一众道长走进民宿的时候,第一眼,就都被坐在沙发上的官方负责人吸引去了注意力。


    原因无他。


    负责人的状态实在是太好了。


    只要是和特殊部门打过交道的人,就都知道特殊部门日常有多忙,说一句连呼吸都要夹缝里抢时间都不为过。


    而道长们平日里看到的官方负责人,也经常是皱着眉一副忙到分身乏术的模样,一眼就能分辨出的疲惫和空耗。


    每时每刻都有处理不完的工作堆积在他的脑海里,让他根本放松不下来。


    但是现在,官方负责人却在轻松的笑着,笑眯眯的模样像是没有什么能让他忧心的,眉眼都舒展了开来。


    看到道长们的身影时,负责人还挥了挥手打招呼:“外面天冷,要不要喝点热水暖暖?”


    王道长心中浮现出一丝怪异来。


    负责人不是不知道南溟山的事,并且这一次,谁都担忧是否要迎来几十年前惨状的重现,每个人都提着心,监院和很多伤重未愈的道长在海云观急得彻夜难眠。


    但怎么负责人,第一句话不是担忧南溟山的情况,反倒做这些无用的寒暄了?


    不等王道长问出口,马道长就看着负责人惊奇道:“你的胃没事吗?”


    “你前几天不是一直胃不舒服吗?我还担心你来着。”


    马道长上下打量了负责人一眼,道:“疼就说,千万别硬撑着,这么多年合作,我可太知道你那个倔脾气了。”


    见道长们已经赶到汇合,救援队也可以前往山中一探长寿村究竟,负责人立刻放下手中的水杯站起身,笑着向道长们说道:“不用担心,我真没事。”


    瞥见马道长狐疑的眼神,负责人为了证明自己,还专门拍了拍自己的肚子,表示自己真的不疼。


    和官方负责人合作这么多年,马道长和对方早就脱离了公事公办的态度,已经算是私交也很好的朋友了。


    因此,即便官方负责人已经起身离开民宿,到外面开始组织起人员为进山做准备,马道长仍旧眉头紧皱,满怀担忧。


    他对自己的卜算课业有多烂心知肚明——虽然这个“烂”的对照组,是老道长和燕时洵那样天资卓绝的人物。


    生怕自己帮朋友算错了的马道长,赶紧拉住旁边王道长的道袍,小声拜托他帮负责人算一卦。


    王道长压低了声音道:“南溟山附近磁场混乱,就算是卜算也不一定完全准确,几十年前就已经验证过这件事,各流派都拿这样阴阳乾坤混乱之地没有办法。”


    “不过,早些时候我见到负责人,还真的习惯性的帮他起了一卦。”


    马道长本来被说得一脸失望,没想到王道长竟然说话大喘气。


    他赶紧追问道:“怎么说?”


    王道长盯着官方负责人走向救援队的背影,对方的身影隐没在半明半暗的光影中,背对着光亮走向黑暗,像是有鬼怪在黑暗中狩猎,静静等待着将负责人吞入腹中。


    王道长眉头紧皱,低声道:“按照卦象来看,他的胃确实不太好。虽然当时并没有仔细算算,看看到底到了什么程度,不过,也不应该是他现在这副轻松的模样。”


    马道长摸了摸下巴,沉吟道:“何止是轻松了,简直是生机勃勃。”


    如果说之前的负责人是遭到了虫害而打蔫的植物,那现在的负责人,简直是吸饱了水分,在阳光下带着盎然生机的嫩绿。


    这样两级反转的鲜明对比,让几位道长都心中犯嘀咕。


    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情……


    不过,因为急着进山,道长们一时也顾不上再纠结负责人的身体状况,赶紧清点人员和要带进山中的物资。


    长寿村地处深山,在没有污染,适合居住疗养的同时,却也有另外一个弊端。


    交通极其不便利。


    节目组在进山的时候就不得不放弃了车辆,徒步进山,经历了数次淌河下沟的艰难之后,才进入长寿村。


    现在,救援队也不例外。


    考虑到山中寒冷和未知,所以食物和衣物都准备得足足的,怕节目组有人受伤,医疗用品也都带上了。


    每个人的背包都鼓鼓的,像是负重几十公斤。


    就连官方负责人都背着沉重的背包。


    旁边人担心他,主动询问要不要帮他分担一点重量。


    毕竟这次进山的人足有几十号人,其实也并不需要负责人一同背这些。


    负责人却笑着拒绝了对方的好意。


    “放心吧,我还没那么脆。”


    官方负责人笑呵呵的摆了摆手,示意大家赶紧上路:“早点到长寿村,节目组的人就能早点脱险,我们别浪费时间了。”


    旁边的人回应了,却越看负责人越觉得奇怪。


    他怎么觉得……负责人有种急切感呢?


    但他很快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


    在想什么呢,负责人肯定是担忧节目组的人,当然会急迫想要进山了。


    不过,进山的地势险恶,在一片漆黑之下条件更为恶劣,辨不清较远处的情况,而常规的探路方法又都因为附近混乱的磁场而失效,所以无论是救援队还是道长们,都打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惕。


    节目组能够顺利进山,是因为有熟悉山势的向导带路。


    但他们可没有。


    毕竟偏南地区官方已经忙到脚不沾地,自然也没有精力,再去关注帮救援队再重新找向导这样的细节。


    偏南地区官方没想到第一次旅游合作就搞成了现在这副模样,一时间也惊愕万分,不知道为何只要去考察过再回来的人就赞不绝口的长寿村,怎么就和几十年前惨烈的南溟山扯上关系了。


    不过,因为官方负责人之前与他们的联络,他们也在排查那些宣称要定居在长寿村的人们的行踪。


    无论是监控,所有芯片的使用痕迹,出山必经之地村落的走访……


    他们反应迅速,立刻开始调查。


    结果却令他们错愕。


    ——在长寿村老人们口中,那些因为受不了山中苦寒所以离开的人们,其实一次都没有出过山。


    不仅如此,他们还发现,那些定居者,都像是按照一个既定的规律在行事。


    先是进山,然后在三到九个月之间,在每年的四个节气前后,他们会出山,开心的告诉身边所有人,自己要进入长寿村定居,并且处理山外所有的琐事。


    然后,他们会重新进山。


    从此再无音讯。


    不过,从调取的监控视频截图,或者定居者本人的自拍、采访画面中,偏南地区官方发现一件事。


    这些人在出山之后,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令人见了就心情很好,由衷的觉得他们是真的找到了幸福。


    但是,如果通过软件进行对比的话就会发现,他们脸上的笑容,连每一个弧度都相同,措辞也完全一致。


    像是从一个模子里造出来的一样。


    全部流程,都精准相似到每一个最细微的细节。


    一旦心里有了疑惑,怀疑的种子生根发芽,原本在放松警惕时所被忽略掉的事情,就再无所遁形。


    偏南地区越是往下查,就越是心惊。


    他们给官方负责人回了消息,表示他们严重怀疑,在山里藏着一个邪教组织,而那些定居者,就是因为被他们洗脑了之后,才会做出这样的行为。


    不过,偏南地区还是有所疑惑。


    因为那些定居者中,不乏有亲人朋友前来寻找他们。


    但是亲朋无论如何寻找,都一直在山外打转,连进山的入口都找不到,更别提再与那些人见面了。


    虽然当时也因此而让网络上的很多人感慨,长寿村是名副其实的桃花源,没有缘分的人竟然连进山走做不到。


    但如今再看,却分外诡异。


    虽然知道南溟山附近磁场混乱,但偏南地区还是想不通,为何每次都如此精准的巧合,让所有想要进山寻找所关心之人的亲朋们,统统无功而返。


    就好像是……有什么力量,在阻隔着他们相见。


    接到偏南地区官方打过来的电话后,负责人一时无言。


    他站在将要进山的路上,仰起头看向没有星星的漆黑夜空,只觉得喉咙酸涩,眼眶发热。


    负责人很清楚,在这些人中,很多都是重病难愈,受困于经济和家庭,而不得不放弃治疗的人。


    他们拿不出几十万上百万的治疗费用,也不想因为照顾自己而耗费尽家人的时间精力,甚至是爱。


    久病床前无孝子,换做家人也一样。


    他们不想让本来和睦的家庭,因为自己而变得整日争论不休,最后四分五裂。


    看着家中还年轻的妻儿,和已经衰老的父母,他们最后咬牙做下了决定。


    ——去长寿村,博最后一线生机。


    或许网络上的传言是真的,他们真的能够因为长寿村独特的自然环境和水土,而得到治愈。


    那样的话,他们就可以健康的回归家庭,和家人们继续开心生活。


    就算是假的也没有关系。


    如果长寿村治不好他们,那就让他们死在深山里的长寿村……死在家人的视线之外。


    这样,家人们也不会太担心。


    那些人怀着这样的想法进入长寿村,他们的家属还以为他们会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健康生活。


    可是,那些心怀着盼望和思念的家人们不知道,他们心心念念、以为活得开心的人……


    再也不会回来了。


    恐怕,他们已经死了。


    负责人眨了眨眼睛,话还没说出口,一行热泪就先淌了下来。


    周围听到电话里声音的人,也同样沉默。


    没有人嘲笑负责人的眼泪。


    换位思考,他们深爱着的、以为还活着的家人,却早已经死在深山之中。


    光是想想,就已经令他们心痛难忍,又如何会笑话负责人一时无法克制的感性。


    “嗯……可能是南溟山的磁场太特殊了吧,毕竟之前连考察队都没能找到地方。”


    负责人吸了吸鼻子,但声音里依旧带着压制不住的鼻音:“至于你们说的情况,确实有这个可能,我们进山后会注意的。辛苦你们了,谢谢。”


    毕竟这件事已经进入了特殊事件范畴,所以,即便负责人知道对方猜测的情况并不正确,却也没有挑破,只是顺水推舟的应了下来。


    挂断电话后,众人良久无言。


    王道长重重的叹息了一声。


    可怜无定河边骨啊……①


    几十年前南溟山尸骸浮江,足有数百上千具之多。


    而节目的直播里,又屡次出现了腐尸。


    这些尸体,恐怕就是那些定居者。


    一边是欢欢喜喜的等待和期盼,另一边,却已经沉尸江底,冰冷不见天日的腐朽。


    所有人的心里都不好受。


    有几个有家室的救援队员,光是想想失踪的人要是他们的家人,就已经难受到哽咽。


    不过,官方负责人最先振作起来。


    几乎是眨眼之间,他原本通红的眼睛就已经收回去了眼泪,面容上的悲伤也被尽数收敛,剩下的只有笑容。


    “走吧,逝者已逝,过去的事情我们改变不了。但是。”


    负责人眼神坚定:“节目组的人还在,他们还活着。我们要快一点过去,这样才不会重蹈民宿区的悲剧,在危险发生之前,将他们救回来。”


    众人也都被官方负责人说得连连点头,强制让自己振作起来,向上背了背沉重的背包,开始向老板娘指给他们的进山的路线进发。


    不过,即便做足了心理准备,在踏进山中之后,他们还是发现,情况远比他们设想的要复杂得多。


    ——山中的河水,涨了。


    今夜无星无月,天幕一片漆黑。


    在民宿区时,尚且能够借助周边的光亮看清地形。


    但是,进入山中之后,他们就像是进到了一个密闭的漆黑盒子里,伸手不见五指,即便有强光手电筒照亮,但依旧无法准确的对如此复杂艰险的地势进行判断。


    而且最令众人担忧的是,河水涨得凶猛,将很多原本能够通行的土地都淹没过去,让他们不得不放弃好走的路,转而绕路去更加艰险的地方通行。


    野外和深山的夜晚,再加上磁场混乱,常规手段失效,即便是经验最丰富的野外生存专家,都不敢轻易行动。


    毕竟在这种环境下,很容易就会失去方向。


    而一旦迷路……失温,饥饿,野兽,失足等等可能导致死亡的恶劣情况,会是最可能的结局。


    但是,就在所有人提心吊胆的一步一确认,生怕踩空脚滑的时候,负责人却显得格外游刃有余。


    他自然得就像是回家一样。


    在道长拿着罗盘手掐法决,谨慎严肃的辨认方向和路线的时候,负责人就大步流星的走在所有人前面,似乎脚下横斜过来的树枝和湿滑的鹅卵石,对他毫无影响。


    马道长惊愕:“你什么时候会的野外生存技能?我怎么不知道?”


    闻言,负责人也回过头来,奇怪的看向马道长:“你在说什么?这不是很容易就能看到吗?”


    负责人伸手指了指自己前面:“这条路这么明显,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去长寿村的路。”


    马道长和旁边的工作人员交换了个眼神:他是拿到了什么我们不知道资料吗?怎么这么笃定?


    工作人员犹豫:是不是在直播里看到的?毕竟中午节目组进山的时候也全程直播,或许,负责人是把路线记下来了?


    看着负责人一副自信十足的模样,一些人就算心里犯嘀咕,却也不由得在想:难道负责人的工作做得这么细致?连节目组进山的路线都背下来了?


    王道长为了避免被混乱磁场影响到卜算结果,反复掐算了几十次,最后得到的结果,却是和负责人带的路差不多。


    “这……”


    王道长愕然。


    负责人没有把其他人的神情放在心上,只是自顾自的在最前方领路。


    只是,在有一些被河水淹没山路,需要绕路走过的地方,负责人却直直的踩进了河水中,自然的淌涉到对面。


    也不知他是急迫的想要进入长寿村,还是对河水不再警惕,像是孩子回归母亲的怀抱一般眷恋而习惯。


    “在那站着干什么呢?过来吧,河水不深。”


    负责人笑着回身,向众人招手示意。


    而在黑暗的山林中,树枝横斜,在手电筒的映照下,投射出如鬼怪般狂舞张狂的影子。


    负责人微笑着的眼睛里,泛起一丝血色。


    远处,隐约有窸窸窣窣的杂音。


    第216章 晋江


    黑暗的山中,没有一丝月亮投射下来的光亮,沉沉乌云遮蔽了天幕,像是天地被蒙住了视线,无法垂眼人间。


    南溟山地势艰险,陡峭的山峰仿佛直插入云霄,以沉默高大的身姿将外界的一切都挡在后面,屏障一般不可跨越。


    周围连绵不绝的山脉,更是将整片天地都围了起来,让山中的村落像是独立的小天地,不受其他任何人神鬼的侵扰。


    就是这样的地势险恶之地,如果有风水堪舆大成的大师站在山峰之巅向下看去,就会惊愕的发现,这里,是阴阳交汇的边界。


    也因此才导致了此地的磁场混乱。


    以前的人们不知道宇宙的边界在哪里,科技的限制让他们无法探索真相,便说有天圆地方,更加有天涯海角,那会是一切的尽头。


    而对于阴阳,以前的人们同样认为其有边界,即便是在人间,也有相接壤之处。


    在传说中,每一个节气交接之时,二十八星宿轮转众神交接,会产生一瞬间的空隙,在此期间,正是乾坤阴阳最脆弱而没有保护之时。


    如果有人在这个时候恰好在阴阳边界,他就能从阳间的土地,跨进阴间。


    而阴间的亡魂,也能够回到阳间。


    生与死在这一刻,混乱无序。


    只是,传说已经流传了太久,经籍散佚,连最初的源头也不可考,又在流传的过程中被反复润色和遗失,到最后已经面目全非。


    很多人即便听到了,也只当做是说书先生的志怪小说,听了便笑笑遗忘。


    可很多还尚有传承的门派,却知道这则传说,发源于偏南地区的十万大山。


    而阴阳的界限,同样坐落于群山峻岭之间。


    有人听说,世间尚有人和村子在守着这道边界,像是曾经守卫边关的村镇。


    不过,也没有人真的见过这样的村子。于是,也只以为这是传说在流传过程中被润色的造物,并无其实。


    这话其实也没什么错处。


    死得只勉强剩下一人的村子,又有什么守卫之用?


    南天只觉得自己陷入了一片黑暗,所有的什么小木楼、腐尸骸骨、棺材和阿婆,都统统离他远去。


    等他再强制自己睁开眼时,却发现自己身处在很多年前的阿婆家门口。


    在看清周围景象的那一刻,南天心中一惊,觉得这是纠缠他多年的噩梦又重新回来了。


    但是他很快发现,这一次和他印象中的噩梦有所不同。


    他不再是稚童的形象,手中也没有拿着食物。


    取而代之的,是他已经成年了的、现在的模样,手里拿着的却是一束黄色的菊花。


    南天瞬间想起他在失去意识前,在燕时洵的棺材上面看到的白菊花。他一个激灵,立刻将手里的菊花扔了出去。


    可是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黄色的菊花竟然又回到他手上了。


    南天惊恐的看着手里的菊花,下意识就想要往旁边阿婆家的大门里跑。


    在他的认知中,只要回到家里锁上大门,就会安全。


    可是,当南天转过头时,脚下的步子却再也迈不开。


    ——大门打开的院子里,密密麻麻站着的,都是一具具腐尸。


    他们的身躯似乎长时间泡在水里,已经被泡发得肿胀,像个四百斤的胖子。而被撑得半透明的青白皮肤下面,隐约还能看到流动的浑黄脓液,和已经与皮肤分离的血肉骸骨。


    腐尸身上还穿着腐烂后残留着的布片,看上去并非山外的款式,反倒像是南天记忆中老家村子的衣着打扮。


    这些腐尸肿胀的脸庞已经辨认不出原本的形象,唯有一双双赤红的眼珠,在直愣愣的盯着南天。


    南天差点被这景象恶心吐了,反胃的感觉直往喉头上涌。


    他忽然觉得,这肯定是他做的梦——不然他早就吐出来了。


    而在南天与那些腐尸对视之后,原本僵立着无知无觉的腐尸就像是收到了信号一样,它们缓缓抬起眼睛,赤红眼珠怨毒的死死盯着南天。


    它们似乎在问——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身死于此,却只有你活了下来?


    凭什么,凭什么!来吧,和我们变成一样的东西吧,我们村子所有人,都永远在一起。


    腐尸伸出手臂,直愣愣的指向南天,艰难移动着的双腿也向南天的方向走来。


    恶臭和潮湿混合后的气味扑鼻而来。


    南天被这股酸臭浓郁的味道直冲天灵盖,瞬间反应了过来此时的局面,然后赶忙撒腿就跑。


    然而,他很快发现,不仅是自家院子里站着腐尸。


    沿途所有人家的院子里,都站着浑浑噩噩的腐尸。


    在南天从门外的村路跑过之后,就像是生人的气息惊扰了亡魂,那些腐尸晃晃悠悠的从各个院子里走出来,踉跄着追在南天后面,伸出手想要抓住他。


    但是这些腐尸肿胀的身躯妨碍了它们的行动。


    密密麻麻的腐尸群中,有几具腐尸被挤倒或绊倒在地,后面的腐尸无知觉的继续向前走,一脚踩在倒在地面上的腐尸身上。


    “噗呲!”一声。


    血肉飞溅开来。


    南天听到声音下意识回头时,就眼睁睁的看着那一团肿胀的水团爆开,连同里面的血肉都向四周飞溅而去。而原本的那具腐尸却迅速变成了一张人皮,干瘪的落在那滩血肉里。


    但强烈的视觉刺激却也让南天久远的记忆重新复苏,他忽然认出了那张人皮上的脸。


    正是自己小的时候死亡的邻居。


    南天的瞳孔紧缩。


    他忽然意识到,如果这一个是当年死去的邻居,那,其他的腐尸,是不是也是当年村里死去的人?


    那一年是“鬼年”,村里死了好多人……难不成,那些死去的人,都在时隔多年后的现在,重新进入了他的梦境?


    南天心里乱糟糟的,连奔跑的举动也不由得慢了下来,魂不守舍的总是向后面看去。


    可是,南天的速度慢了下来,沿途从各家各户里走出来追赶南天的腐尸,却从未停下过追逐的速度。


    等南天察觉到危机恍然回神的时候,他惊恐的发现,竟然已经有腐尸追上了他!


    他眼睁睁看着腐烂狰狞的手掌向自己伸来,就连腐臭味也近在咫尺,可是,就算他心中急切,却已经被腐尸拦住了去路,想要加速奔跑也成为了难事。


    南天心中绝望悲凉,他看着近到快要贴到他脸上的腐尸,不知道是否自己真的会被这些东西杀死,而在梦里死了之后又会是什么下场,会不会同样变成这样恶心的东西……


    就在这时,南天却听到从身后传来一声暴喝。


    “滚开!”


    那道声音苍老,却气势惊人,震慑得原本围在南天周围的腐尸顿时四散开去,畏惧般往南天的身后看去,然后齐齐的转身,往它们本来出来的院子走去。


    一时间,只剩下南天站在空荡荡的村路上,回不过来神。


    要不是土路上还残留着腐尸爆开的血肉,南天甚至要怀疑,刚刚的一切是否真的发生过。


    是……谁帮了自己?


    南天愣愣的转过身,却在看到原本站在自己身后的人时,缓缓睁大了眼睛。


    佝偻着腰的老妇人站在村路的尽头,背手而立,衰老的容颜严厉,肃杀到可以诛杀邪祟。


    微风拂起她垂在鬓边的白发,轻轻吹拂在半空中。


    老妇人的形象,逐渐与南天的记忆重合。


    虽然她比印象中衰老了太多太多,像是硬生生被剥夺走了所有生机。但是南天依旧能认出来,她就是他思念了几十年,却再也没有入过梦的阿婆。


    “阿婆!”南天惊喜的喊出声,迈开腿就往阿婆那里跑。


    他激动的张开双臂,想要抱住阿婆。


    却没想到,阿婆严厉的眉眼在见到他之后没有一丝松动,反倒显露出愤怒来。


    “你回来干什么。”


    南阿婆厉声询问:“不是告诉你,离开南村之后,永远都不要回来!”


    南天错愕:“阿婆……”


    他想要说自己不是故意的,其实他一直也没能进入南溟山。


    要不是有张无病导演在,他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回来。


    他想说自己很想念阿婆,几十年来却从未梦到过阿婆,就连音容笑貌都要逐渐模糊淡去。


    他想说的,太多了。


    就像是远行的稚童回到长辈身边,所有强撑出来的坚强都变成了委屈的泪水,想要向长辈撒娇。


    阿婆见南天这副模样,一时也有些动容的湿了眼眶。


    她动了动嘴唇,颤抖着似乎想要说什么,背在身后的手也伸向前,想要摸一摸已经长大的孩子,好好的看一眼这个没能在她身边长大的孩子。


    但是,阿婆很快就想到了什么。


    她的眉眼一厉,伸出去的手没有迎接南天的怀抱,反而一掌狠狠拍在他胸口。


    “醒醒!”


    阿婆恨恨道:“看看你在什么地方,快要死了还在哭鼻子!”


    这一掌丝毫没有留情,直将南天整个人拍飞出去,倒向三岔路口。


    他愕然的睁大眼睛,看着阿婆离自己越来越远。


    下一秒,南天猛地睁开眼睛。


    他大口大口的拼命喘息,心脏剧烈跳动得像是要从胸膛里蹦出来。


    不等他回过神来,就忽然察觉,自己刚刚在梦里被阿婆拍过的胸口,烫得他龇牙咧嘴的疼。


    简直像是一块烧红了的碳,被他揣进了胸口。


    南天都没来得及看清自己周围的环境,就赶紧从胸前的衣服里摸出了那个东西。


    然后,他就将一团莹莹光亮拿在了手里。


    南天眯眼看了看,才发现这是民俗织物。


    慢慢从噩梦中抽离的神志,让他很快意识到这就是燕时洵塞给他的那个保命的东西。


    而借着这团光亮,南天这才看清了自己在哪。


    逼仄,黑暗,潮湿。


    上顶天下枕地,四周伸手便是木板。


    他在……棺材里。


    一颠一晃的棺材像是被人抬在肩上,阴森的山风透过木板夺走棺材里的温度,寒冷得像是在冰柜。


    南天强行按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侧耳细听,却听到在棺材外,山风怒号呜咽,如群鬼哭山,环绕回荡。


    陡峭的山峰上,唯有一条通往山外的狭窄小路,在山壁上盘旋而上。


    而小路外面,就是深不可见底的万丈之渊,偶尔有碎石滚落,跌下悬崖,却久久听不到回声。


    那路狭窄到不足一尺,仅限一人通过。


    被脚印硬生生踩出来的土路上,到处都是坑洼和缺陷,让人担忧是否下一步没有踩好,就会踩空掉到山崖下。


    而就在这样狭窄的小路上,却有一点点惨白的光亮,在缓慢的向前移动。


    白光在山路上汇聚成一条长带,绵延不尽。


    灯笼提在每一位村民的手里。


    他们面容僵硬迟缓,神情木然,不似活人。


    而他们一手提着灯,另一手却举起扶住肩膀上扛着的东西。


    每两名村民的肩上,竟然扛着一具棺材。


    他们一言不发,只麻木的跟着前方的领头人前行,整条队伍长得看不到尽头。


    而最前头,银白色的长袍曳行于地,在惨白的灯笼下散发着莹莹如月色的光华。


    师公双手交叉放在身前,脸上挂着从容的笑意,眼睛里,却闪烁着迫不及待的兴奋。


    就好像,将要完成的事情,是他一生的期盼。


    ……


    燕时洵记得很清楚,自己在与那位师公对峙,想要救下南天,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南天被塞进棺材里。


    当他恢复意识的时候,就猛然翻身坐起,下意识做出戒备的姿势,还记得要去救南天。


    然而,他身边却传来一道稚嫩的声音。


    “大哥哥?”


    燕时洵循声看去。


    却发现,一个孩童仰头看着他,一脸错愕。


    而那张脸……像极了缩小版的南天。


    燕时洵眼瞳紧缩。


    他迅速抬头向周围看去,然后惊讶的发现,自己竟然已经不在长寿村的村长家小木楼外面,而他的面前,也没有腐尸,没有师公。


    他现在所身处的,是一间再寻常不过的民宅,到处挂着的物品生活气息浓郁。


    环境平和安宁,外面炽烈的阳光照进来,还能隐约听到夏日的蝉鸣。


    就好像他不过是做了一个噩梦,刚刚的一切都不过是噩梦中的景象,是虚假的。


    只有现在他所看到的,才是真实。


    燕时洵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原本带着些许茫然的眼神重新坚定。


    他垂下眼眸,向身边的孩童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孩童眨了眨眼,道:“这是南村。”


    “大哥哥你忘了吗?我是南天。”


    燕时洵低声呢喃,重复着对方的名字。


    他认识南天。


    只是,不应该是这一个。


    第217章 晋江


    燕时洵垂下眼眸,看着仰头看着自己,眼神期冀纯澈的孩童。


    他很确定,自己并不认识年幼的南天。


    以他的年龄换算,南天这个年龄的时候,他应该还在父母家中,囿于小小四方房间,并没有在集市上遇到李乘云,与其一起走南闯北,见识广阔天地。


    既然如此,那,为何年幼的南天会在这里?


    燕时洵丝毫没有放松下警惕心,他弯腰做出温和的态度,向小南天询问:“那你记得,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吗?”


    燕时洵一向对人冷漠,所有不熟悉他的人,都会被那张锋利到能割伤他人的俊容劝退来开。


    但是,如果他想要有计划的靠近某人,以他对于生人的了解,却也算得上是轻而易举。


    当他想要亲近某人,没有人会忍心拒绝这样一张俊容。


    小南天也不例外。


    稚童明显被刚刚燕时洵刚醒来时还没收敛的攻击性吓了一跳,但当他看到燕时洵带着笑意的面容,又犹豫了。


    小南天软嫩的手指搅啊搅,然后才小声道:“因为大哥哥,是阿婆请来的客人啊。”


    燕时洵闻言惊讶。


    他连小时候的南天都不认识,何来认识南天的阿婆?


    但是……只有一种情况,会让原本不可能的事情,变成可能。


    他现在,身处于梦境中。


    燕时洵沉了沉眼眸,他随口唤道:“邺澧。”


    没有人回应他。


    那道令他熟悉的身影,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出现在他的身边。


    但是燕时洵记得很清楚,邺澧曾经向他承诺,只要他呼唤他的名字,他就会出现在他身边。


    燕时洵潜意识相信邺澧对他说过的话,并且也不知从何时起,习惯了一回身就能看到邺澧的相处模式。


    现在的情景,让燕时洵在排除掉邺澧欺骗他的可能性之后,就只剩下了一种猜测。


    ——邺澧不存在于这片天地,所以,没有回应他的呼唤。


    邺澧是执掌死亡与审判的鬼神,燕时洵更是曾经在邺澧的借力之下,感受到过邺澧与大道共存的天人合一。


    因此,他并不认为邺澧没有出现在此,是因为邺澧没有听到他的声音。


    燕时洵只以此排除掉了其他所有可能,确定了最后的猜测。


    ——这里,并非现实。


    在燕时洵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他的魂魄就已经先意识一步,选择相信了邺澧,将自己的信任和背后都交给了对方。


    甚至,以对方为基准,判断现实与虚假。


    在小南天好奇的眼神中。燕时洵神色平缓,像是刚刚忽然出声呼唤着邺澧名字的人,并不是自己。


    “既然我是你阿婆的客人,那,你阿婆在哪?”


    燕时洵蹲下身,轻笑着向小南天询问。


    小南天眨了眨眼,指了指房间外面。


    但在燕时洵直起身想哟向外走去时,小南天却忽然拽住了燕时洵的裤腿。


    “大哥哥,你知道我的小伙伴在哪吗?”


    小南天瘪着嘴巴,可怜兮兮的问:“阿婆不许我去找他们,可是,我已经很久都没有看到他们,也没有和他们玩了。”


    看着小南天的泪眼,燕时洵忽然想起,曾经南天在野狼峰时对所有人讲过的鬼故事。


    那时候,南天说,在村子里有人被吊死在了树林中,因此阿婆不允许他出门,可是顽皮的他依旧偷溜出门,结果却在村里的三岔路口,见到了想要带走他的鬼魂。


    原来……是那个时候吗。


    因为小南天的话,燕时洵瞬间就意识到了自己在哪里。


    恐怕,自己在失去意识之后,因为南天的阿婆,回到了几十年前还没有横遭毁灭的南村。


    毕竟南天说过,他的老家就在南溟山的周围。


    也正因为此,所以南天才会知道那些织物的含义,甚至会被师公惦念上。


    燕时洵缓缓直起身,目光沉沉的向小南天刚刚指向的房间外面望去。


    在院落里,一位老人鬓发已经银白,面容上的每一道皱褶间,都仿佛隐藏着过去的故事。


    而她,正佝偻着腰看着自己。


    似乎,她从自己醒来之前,就一直等在那里,想要向他说些什么。


    无论是对面的南阿婆还是燕时洵,谁都没有穿着夏季的衣服,在这艳阳天之下,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燕时洵放开小南天,迈出长腿向外走去。


    “南天说,我是你的客人。”


    燕时洵轻笑着,上下打量着南阿婆的眼眸里没有多余的温度:“你没有告诉南天,他的小伙伴们都已经死了。”


    “但或许,你可以告诉我。”


    燕时洵的笑颜逐渐收敛,俊容一如南阿婆的面容,变得严肃而冷酷。


    “你为什么,会把南天送出村子。”


    “南阿婆,你当年知道,却隐瞒了南天的事情,到底是什么?南村为什么从那之后消失匿迹,变成南天父母口中的禁忌,而南天数次寻找都无功而返。”


    “我不认为你将我当做‘客人’带到这里,仅仅只是来见一见小时候的南天。”


    “你从师公面前将我带到这里,遮蔽了对方的探查也想要告诉我的事情……是什么?”


    燕时洵的目光幽深,注视着南阿婆的视线没有片刻离开她的身上。


    呼唤邺澧对方却没有出现,这就像是反向的锚点,让燕时洵确认了自己所身处之地。


    而在南天口中早已经应该死亡的南阿婆,还有年龄明显不对的南天,都让燕时洵意识到,恐怕他出现在这里,并非偶然。


    而是南阿婆故意所为。


    一个已经死去之人,想要向自己诉说的,究竟是什么呢?


    燕时洵心里本来已经有了猜测。


    他不是第一次遇到类似的事情。


    死去的冤魂诉苦,让自己主持公道。还有执念没有完成的魂魄,想要让自己完成最后的心愿。


    无论是钱财,家人,或是怨恨,燕时洵在多年走南闯北的经历中,都已经习以为常。


    然而此时,南阿婆却还是惊到了燕时洵。


    南阿婆并没有说什么,她只是沉沉的望着燕时洵,然后,侧身让开了通往院子外面的路。


    “是非是过,岂不是一见便知?又何必问我?”


    南阿婆满是皱纹的脸上浮现出笑意,嗓音沙哑,像是已经几十年没有用过声带般嘶哑难听。


    “就算我说了,你是会随意相信他人之人吗?”


    燕时洵定定的看着南阿婆,许久,他迈开长腿,跨出房屋的门槛。


    在越过南阿婆踏出院子的瞬间,一切仿佛都变了天地。


    原本在房屋里时,一切都和谐安宁的环境,顷刻间乾坤变色,风雨大作。


    燕时洵站在院门外,看着暴雨淋在村路上,泥泞的土地上有村妇狂奔而过。


    她的手里抱着一个小小的襁褓,可是却丝毫没有怜惜稚儿之情,任用大雨浇到襁褓之中,而稚儿的哭喊声越来越弱。


    村妇“噗通!”一声跪倒在村路尽头的三岔路口前,将手中的襁褓高举,口中高呼:“求天神保佑我家大儿,能生出孙孙!”


    说着,村妇将手中襁褓掷向三三岔路口。


    燕时洵下意识想要冲过去制止,却被旁边的人拉住。


    南阿婆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的身边,抬头看着他道:“年轻人,有点耐心。”


    她的脸上浮现出讽刺悲哀的神色:“就算你想要救那孩子……晚了,太晚了。”


    南阿婆不知道是对自己说,还是向燕时洵倾诉,只是喃喃道:“最开始,谁能想到……”


    燕时洵的视线从南阿婆身上转向三岔路口。


    然后他就看到,在那个襁褓还没落地之前,就忽然消失在雨幕之中。


    村妇喜极而泣,燕时洵却惊疑得眼眸微微大睁。


    “谢谢天神,谢谢天神。”


    村妇连连向雨幕作揖:“一定要保佑我家生出金孙啊。”


    村妇像是看不到燕时洵一样,从南阿婆家门前跑过时,丝毫没有发现门前站着的两个人。


    而在村妇离开之后,燕时洵却看到,在三岔路口上。一道身影缓缓浮现。


    雨幕避开那道身影瓢泼而下,而那道身影怀抱着襁褓,眼神温柔,却不及眼底。


    “你的出生,就是个错误。”


    那人悲悯的看着怀中婴孩,柔声道:“可是,凭什么你要经受如此的苦难呢?降生于世本就艰辛,可老天不公啊,它竟然还要让你忍受如此的对待。”


    那人伸出手,轻柔的为婴孩掖了掖襁褓。


    然而下一刻,他的手却捏在婴孩的脖颈上。随即,“咔嚓!”的轻微声响响起。


    婴孩软软的垂在了手臂上。


    “以你为开端……我将为所有生命,创造一个没有痛苦的世界。”


    那道身影柔声道:“从你之后,所有人的生命里,都不必再有痛苦,只余欢乐。”


    燕时洵惊骇的看向对方,没有想到对方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


    但是渐渐的,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那张脸,看起来就像是年轻化的师公。


    如果,南天在梦里的这个时间节点倒退了几十年,那师公……


    燕时洵眸光阴沉,转头看向身边的南阿婆:“阿婆,你让我看的,就是这个吗?”


    “你想要告诉我……所有的开端,都在师公?”


    南阿婆却叹息了一声,原本严厉的神情柔化,眉眼带上悲伤:“一切的罪孽,起源于南村。”


    “本来应该守护着边界的南村,却反而将自己千年的传承拱手让人,被所谓的神趁虚而入,窃取乾坤。”


    南阿婆目光萧瑟:“我已无力阻止。可……”


    “大道之下,苍生又当如何得救?”


    “身为南村的神婆,我……有愧于天道啊。”


    南阿婆仰头长叹,神色是燕时洵从未见过的悲愤。


    而在雨幕之中,年轻时的师公站在三岔路口交汇之处,忽然间抱着襁褓抬起眼,看向燕时洵所站立之地。


    燕时洵读懂了对方的口形。


    师公在说:没用的。神婆已死,再无可阻碍我之人,不过蝼蚁挣扎而已。


    天地将要倾覆,你又……能做什么呢?


    南阿婆的话音落下,燕时洵眼前的场景,忽然间天翻地覆。


    当燕时洵再睁开眼睛时,身边已经没有了南阿婆的身影。


    他取代了之前师公的视角,就站在三岔路口,看着村人来往耕种,似乎一切都如此和睦。


    然而,当夜幕落下之后,却有村妇抱着襁褓前来,将女婴扔在路口。


    一次,两次……


    不仅是女婴,还有挺着大肚子的年轻妇人,哭着跪倒在三岔路口,乞求能够生出儿子。


    她实在是,再不忍见自己的孩子被婆婆扔出来自生自灭。


    而燕时洵一动也不能动,就如同一尊塑像一般,眼睁睁的看着婴孩被扔在三岔路口,然后死亡。


    可幼小的孩童连名字也没有,不会有阴差前来接应它离去。


    只有那道熟悉的身影——年轻的师公出现在三岔路口,将彷徨游离的魂魄,温柔的接引进山中。


    最后,就连那孕妇,也因为难产而死,尚带有余温的尸体被扔在了三岔路口。


    ——她的婆婆觉得,她连生了六个女婴才生出男孩,是不祥之兆。只有让她的魂魄游荡在三岔路口不得投胎,才不会再有生不出男孩的媳妇嫁给儿子。


    燕时洵眼睁睁的看着脚下死不瞑目的尸体,目眦欲裂却也无法从原地挣脱。


    而一双裹在银白色袖袍中的手伸过来,温柔的抱住了年轻孕妇的尸体。


    师公轻轻将尸体抱起,回身温和的看向燕时洵。


    他眼带着悲悯笑意,向燕时洵问道:“这样的人间,你觉得如何?”


    “那位神说,人间无救。”


    “可我不同。”


    师公说:“我说,生命温柔,不需要苦痛。”


    “我想要,将所有痛苦之事,从世人的生命中剔除。既然只有短短百年,又为何要经受如此苦痛之事呢?”


    “生老病死,爱别离,求不得,又何必执念。”


    师公看着怀中死不瞑目的尸体,轻轻叹息道:“他们的人生,难道不值得温柔以待吗?”


    “我只是……想要人间再无苦痛,想要所有人,都能幸福快乐的生活,直到死亡。”


    倾盆大雨淋湿了燕时洵的衣物,雨水顺着发丝在他脸颊上蜿蜒流淌。


    他记起,这个时间点,地府早已经倾塌,阎王身死。


    而唯一存在着的执掌死亡的神明……


    只剩下邺澧。


    所有的思维碎片汇聚到一处,疑惑迎刃而解。


    燕时洵忽然意识到,那一年亡魂众多的“鬼年”,不是阎王爷巡游人间。


    是邺澧,在人间行走,审判罪孽。


    南天和师公口中的“阎王爷”和“神”,指的……


    是邺澧。


    第218章 晋江


    就在燕时洵因为脑海里都是邺澧而愣神的时候,他脚下站立的土地,却忽然间凹凸起伏,有了变化。


    被倾盆大雨浇灌得泥泞湿润的村道之下,黄黑色的泥巴翻涌,一只只腐烂的手臂破土而出,腐败的残缺处还挂着泥浆,狰狞骇人。


    血肉粘连的手掌死死抓住泥地,用力将深埋于泥地之下的身躯拽了起来。


    燕时洵在走神几秒后立即回神,就看到了眼前的场景。


    一具具腐尸从泥地下起身,大雨冲刷掉它们身上的泥浆,露出残破衣服下面青白不全的皮肉,甚至能够看到其中隐约露出来的惨白骨架。


    整条村路……不,是整个村子的土地下面,竟然到处都埋葬着尸骸。


    从它们身上残余衣服上隐约可见的花纹款式中,燕时洵意识到,这些死尸在生前,恐怕都是南村的村民。


    这个判断让燕时洵微微睁大了眼眸。


    如此来说,那南天,可能就是南村剩下的最后一个人。


    而现在,这些尸骸摇摇晃晃的向燕时洵走来,一只只伸过来的手臂穿透雨幕,似乎是想要抓住燕时洵。


    与此同时,燕时洵忽然觉得自己脚下有什么东西抓住了自己。


    他垂眸看去,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青白僵硬的手臂从自己脚下的泥土中伸了出来,死死的抓着自己的腿。


    旁边的师公神态自若,他笑着看向燕时洵,温声问道:“客人从山外来,锦衣玉食,却可曾见过人间苦难?”


    “我见过,这个村子里所有的可怜人,所有被当做祭品的无辜生命,他们也见过。”


    师公的神情悲天悯人,他垂下眉眼时,像是高高摆在神台上,泥塑的神佛。


    “你看,客人,他们都满怀着痛苦死去,诘问老天为何对他们如此不公。”


    师公轻声道:“为何有人能够锦衣华服,衣食不愁,有人却要艰难苟活,受尽了苦楚。”


    他抬手,动作轻柔的为抱在怀中的死尸拢去面容上的碎发。


    虽然对师公忌惮万分,但燕时洵在没有摸清他真正的意图之前,并不准备惊扰他,也因此没有打断师公的话,只是顺着他的动作看去。


    年轻的孕妇因难产而死,脸上还残留着狰狞痛苦,已经渐渐青白的皮肤斑驳,眼睛瞪得大大的,死不瞑目。


    虽然年轻却空耗得厉害的身躯让她虚弱不堪,四肢细细的,只有肚子巨大,看上去极为不协调,见之骇然。


    腥臭的血液从死去妇人的身上流淌下来,染红了师公银白色的长袍。


    但是他却丝毫没有在意,只是温柔的为她仔细的整理着面容上被汗液浸透粘住的碎发,然后伸出手掌,轻轻拂过她的双眼。


    为她闭上了双眼。


    而年轻妇人的面容,也在那一刻安详了下来。


    嘴角勾起了微笑。


    师公叹息般怜悯道:“她的婆婆想要一个男孩,每一个女婴,都会被她的婆婆当做祭品,想要乞求下一个是男孩。但是,她自己却另有愿望。所以……”


    他抬起头,静静的与燕时洵对视,然后轻声道:“所以,我做出了决定。”


    “这人间太苦,总要有人为他们做些什么。如果天道无为,那……我愿一试。”


    燕时洵看着师公平静的面容,忽然间,像是福至心灵般,师公的话语是最后的碎片,让他想通了师公当年到底做了什么。


    南村有自己的传承和习俗,他们有更加贴近自然的古老崇拜。


    比如,祭祀神明。


    为了完成村人自己的心愿,他们会将死去的亲属尸骸祭祀给他们的“神”,以此来乞求钱财,平安。


    或是生下男孩。


    不过,南村的人不知道,正神不会受人祭,无论是大道崩塌前后。


    而大道将倾之时,所有的神就已经以身补道,世间再无神明。


    南村的祭祀,就更是无法交到神明面前。


    其中,却有人趁虚而入,拿走了南村人想要祭祀给“神”的祭品。


    那人因此而力量增强,也因此做了南溟山的“神”。


    ——那个人,或者说“神”,就是师公。


    正因为如此,所以燕时洵之前才会看到被送往三岔路口的尸体,会被师公接住。


    而师公现在对燕时洵说的话,却让燕时洵意识到,师公恐怕是在接受了祭祀的力量之后,反倒用这份力量,对南村做了什么。


    燕时洵看向师公的眼神凉得令人心惊。


    而此时,一直在心中默念从未停止的符咒,终于勉强在师公对他的束缚下起了作用,顶开了一条缝隙,让他得以在有限的范围内重新恢复对身躯的掌控。


    燕时洵咬着牙,开口向师公问道:“你到底做了什么?”


    话一出口,师公惊讶的停下了动作,没想到燕时洵竟然会在如此劣势之下,还能做到这样的地步。


    一时间,师公看向燕时洵的眼神带上了赞赏,不再像之前那样高高在上的俯视,而是像在看同类之人。


    而燕时洵这时也才发现,自己的嗓音沙哑得厉害。


    他清楚,这是因为他心中那个猜想……过于残酷,令他即便稍微想象都觉得难过。


    长寿村在南溟山下游,却连上游的村子都叫长寿村,并且进入的方式如此独特,村民的状态又如此诡异。


    燕时洵仔细查看过了,下游长寿村的那些老人,身上只有充沛的生机,就连面相上也一片大好,没有任何会遭遇危机的趋势。


    再加上在村里时,若不是因为那瓣被他从老婆婆的花园里顺走的菊花,他的记忆就会一直出问题,遗忘所有会令他担忧戒备之事,只会一直单纯的放松快乐。


    如此异常的状态,再加上师公说想要让生命里没有苦痛的话,只会让燕时洵得出一个猜测。


    ——出问题的记忆,就是师公所为。


    但是,最严重的却要属上游的长寿村。


    徒步队队长拼命挣扎记录下来的只言片语,还有所有小木楼里能得到的记录,都在指明同一个事实。


    那些号称会定居于长寿村之人,都会在下游死亡,然后通过死亡的途径出现在长寿村,获得他们的“新生”。


    但却并不是所有人都会真正新生。


    很多人都在被柳名叫走之后,再也没有回来过。可像柳名这样与那些人经历相似的人,却依旧正常的活在长寿村里。


    和柳名状态相同的,还有一部分村民。


    虽然燕时洵没能找到机会去那部分村民家中查看,但是却能从偶遇的一些人的面相中,看出与柳名一样的情况。


    他们的命盘里,没有死亡和危机。


    就好像他们的人生,就是那些祝福语、吉祥话所说的状态。


    充满勃勃生机,甚至,过分有生机了。


    正因为如此,所以才更加显得异常。


    什么植物会永远没有枯枝虫害呢?


    假花。


    永远翠绿盎然,永远美丽,时间和状态都被定格在了同一时间。


    这就是柳名他们,假花一样的美好。


    在回到村长家的路上,燕时洵也看过了那些提着白灯笼的村民。


    那时,燕时洵虽然疑惑,但却因为得到的信息不全而无法做出判断,只能将疑问暂时放在心中。


    但现在,所有的碎片都被联系起来,思维的碎片逐渐拼凑出完整的真相。


    燕时洵意识到,所有他觉得诡异的那些村民,都是因为盎然的生命力。


    不过,村民和村民之间的状态,还是有所不同的,他们带给燕时洵的感受存在着细微的差别。


    要说的话,就是像柳名那样的,是完成品,而提灯村民中的一部分,还只是半成品。


    他们的幸福和安稳还只是流于表面,皮骨之下依旧隐藏着来自魂魄的哀嚎和求助。


    魂魄本能的觉得不对,所以即便只剩下最后一丝力量,仍旧拼了命的在向外界发出求助的信号,乞求路过的鬼神救救他们,乞求任何人将他们的魂魄带走。


    在那部分村民木讷僵硬的外表之下,魂魄几乎流出血泪。


    燕时洵的心脏在颤抖,这个猜想得到的最终结果过于惨烈,如果他的猜测是正确的,那就意味着成百上千的生命都已经惨遭杀害,就连魂魄都已经消亡。


    但是,他的俊容上却没有显露出真实的情绪,看向师公的眉眼依旧锋利坚定,静静等待着师公给他回应。


    师公没能看透燕时洵心中所想。


    但即便如此,光是燕时洵此时展露出来的对他的反抗成功,也已经让他心下赞叹。


    师公笑吟吟的向燕时洵询问道:“从客人在看透了河水有问题之后,却仍旧有勇气主动踏进河水之后,我就知道,你和往日里前来长寿村乞求长寿幸福的人,都有所不同。”


    “但即便如此,我还是没有想到……”


    师公的目光仔细的将燕时洵从头看到脚,这种眼神让燕时洵感觉自己好像是待价而沽的物品,让他不快的皱起了眉。


    但同时,燕时洵心中也在暗暗疑惑。


    为何邺澧注视着他的时候,他就没有这样反胃的感觉?是因为邺澧的鬼神身份吗?


    要不是燕时洵暂时无法移动,而他的理智也在让他不要随便出手,免得打草惊蛇。


    否则,他心中无法压制的暴怒,都让他想要直冲过去将师公的眼珠抠出来。


    但下一秒,师公的声音拉回了燕时洵的注意力。


    “天道或许也认同了我的做法,竟然将气运倾向我。”


    师公的语气中带着惊喜,甚至破了音,将之前悲悯的假象撕开,露出了下面隐藏着的虚假和贪婪。


    这让将他从高高在上不染凡尘的神台,拉进了世俗的尘埃里。


    师公喜道:“我没想到,竟然会是天生的恶鬼入骨相!”


    他的面容上不掩喜色,感慨般道:“我花费了几十年,耗尽了上千祭品,于阴阳之间反复上千次,才在阴阳交界的混乱之地,勉强抓住了天道。”


    “却没想到,天道如此眷顾于我,在我将要大成之时,将恶鬼入骨相送到了我面前——这是我原来想都不敢想的事。”


    对于天生的恶鬼入骨相,师公只听过传说,却从未见过真实的存在。


    这让他一度以为,天生的恶鬼入骨相只是前人遗憾的臆想,昙花一现的奇迹,却并非人间之物。


    以恶鬼入人身,阴阳在一具身躯中交融,阴阳循环共存,直抵大道本源,从出生起就与大道共存……


    即便听起来再令人震撼,可却存在一个最根本的问题。


    ——人身,如果承载得住阴寒鬼气?


    就算恶鬼入骨相成功降生于世,可周围的鬼气源源不断的向恶鬼入骨相的身躯入侵,光是脆弱的婴孩时期,就难以熬过,又如何能活下来直到成人?


    所以,即便师公对哪怕是一截枯骨、一具尸身的恶鬼入骨相都怀有莫大的兴趣,知道只要有恶鬼入骨相的尸骸在手,对于他计划的完成是事半功倍的喜事,但他依旧不得不遗憾的放弃这个念头。


    怎么可能会有呢?更不要期待能见到成功活下来的恶鬼入骨相。


    也正因此,所以在最开始看到燕时洵的时候,师公并未认出来燕时洵的骨相,只当他是山外有些道行的驱鬼者。


    直到燕时洵身处于被他完全操纵的天地间,却还能从劣势中挣脱出一线生机,师公才在愕然之下,重新仔细的查看过燕时洵,然后发现……


    大道之下,竟然真的有奇迹!


    师公笑着向燕时洵道:“虽然我们传承和修行的方式都不尽相同,但是殊途同归,我们的目的,始终都是一致的。”


    “你难道不想让那些人再也不用经受苦痛,永远的幸福快乐吗?人们都乞求长生长寿,而现在,我做到了,我让长寿村的村人成功与天地大道共寿,他们的生命中不会再有苦痛。”


    “而现在,只要你和我一起。”


    师公的眼睛中闪耀着光芒,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目标的实现:“我占据南溟山的天地,你与大道同在,我们各自所拥有的力量合在一起……整个天地,都会是我们的。”


    “到那时,不仅是南溟山的村人,还有更广阔土地上的所有,所有人!”


    师公的声线带着颤抖,难掩激动:“所有的生命都不会再经受苦难,所有人都会不必再承受生离死别和病痛,他们会在幸福中永远,永远……”


    然而,与师公激动神色形成鲜明对比的,却是燕时洵冷漠甚至带着厌恶的神情。


    燕时洵看着师公,就像在看着一只手舞足蹈的滑稽跳蚤。


    师公所说的那些话,不仅没有打动燕时洵半分,反而让燕时洵在片刻的错愕之后,更加觉得荒谬和可笑。


    说着要让所有生命获得幸福,可师公的做法却是将那些人做成了不人不鬼的怪物,非生非死,就连残留的魂魄也被困在已经死去的尸体中,不得离开。


    甚至,师公力量最初的来源,就是南村那些被逼死的人的尸体。


    建立在死亡上的所谓幸福,简直就是染着血的假慈悲。


    燕时洵眉头紧皱,看着师公的眼神带着鄙夷的蔑然。


    “如果我说不呢。”


    燕时洵冷笑:“在我看来,你所谓的目标,简直可笑至极,是连狗路过都要嫌弃的东西。想要让我加入?”


    他勾了勾唇,蔑然一笑:“呵。”


    燕时洵的话让师公的激动戛然而止。


    师公冷下了脸,之前一直显得慈悲的面目像是一张虚假的面具,而此时,他才露出了他本来的神情。


    不过很快,师公重新笑了起来。


    “那也没关系。”


    师公轻声道:“只要是恶鬼入骨相,哪怕是尸体,也是一样的用途。”


    “我可是从几十年前,最开始有了决定开始,就没想过能看到活着的恶鬼入骨相。”


    师公的脸上浮现出奇异的微笑:“你不愿意也没关系……你的尸体,会愿意的。”


    话音未落,那些从泥地里伸出来死死拽着燕时洵的手臂,突然间发难,更加迅猛的向上攀爬而去,像是藤蔓缠绕着大树,想要夺取走大树的养分和阳光,将大树生生勒死在藤蔓之间。


    而在枯树之上,藤蔓才得以开花。


    就像……一直以来师公做的那样。


    一双双带着泥土的手臂死死拽住燕时洵的小腿,并且逐渐向上抓住他的大腿,腰部……


    在被雨淋湿的衣服上,留下了一个个残缺不全的手掌印,混合着黑红血迹和泥土,显得诡异又狼狈。


    一具具腐尸破土而出,几乎将燕时洵团团包围其中,而村道上的腐尸也离燕时洵咫尺之近,燕时洵甚至能够感受到从它们身上传来阴冷寒气。


    那是死人特有的阴冷,让生人光是触碰,都能体会到来自魂魄的恐惧。


    但是燕时洵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他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那些形象可怖的腐尸,反而早有准备的直接将大衣脱下,在手中迅速旋转将那些冲向他而来的腐尸兜头笼罩其中。


    羊绒大衣吸饱了雨水,变得极为沉重。


    落进燕时洵手里,就变成了最有力的武器,让那些腐尸在猝不及防之下被罩了个正着,并且沉重的大衣让行动僵硬的腐尸难以摆脱,一时间,竟反倒让燕时洵周围形成了一圈真空地带,腐尸不足为惧。


    而几乎是同一时刻,燕时洵默念着的符咒生效,之前被撕开的那条缝隙越来越大,终于让他完全挣脱了来自师公的压制,行动恢复了自由。


    他的长腿狠狠踹下,马丁靴毫不留情的踩中腐尸的头颅,将腐尸原本就肿胀的面目像是被踩爆了的气球一样发出“嘭!”的一声巨响,血肉喷溅了一地,将他脚下的其他腐尸兜头淋了一身血肉。


    而燕时洵则借力而上,如离弦之箭,速度极快的直冲向师公,甚至将身周的雨幕都甩飞出去,发出破空的爆鸣声。


    燕时洵的眼眸雪亮如刀锋寒芒,湿透了的发丝间露出一段锋利眉眼,锐利不可抵挡。


    他的目光紧紧锁定住身前的师公,手掌并拢如刀,直指向师公的咽喉。


    “……与我神方,收摄不祥。”


    最后几句符咒低声散落在空气中。


    燕时洵的手掌上缠绕起金光,在阴沉雨幕中显得如此正气逼人,连周围没有意识的腐尸都求生本能的四散奔逃。


    师公缓缓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向燕时洵。


    他没想到,恶鬼入骨相,竟然,竟然如此强势有力!


    但在惊骇之下,师公的脸上却反而浮起激动的颤粟,他兴奋的看向燕时洵,带着志在必得之意,也同时伸出了手。


    “噗呲!”


    第219章 晋江


    从燕时洵口中念出来的符咒都化作一个个金色的文字,破开雨幕在空气中连成一圈圈金色的光芒,缠绕在他的手掌时,便化掌为刀。


    何须桃木剑?胸臆间有大道,所行之法,便为杀鬼。


    诛杀一切邪祟。


    燕时洵的速度之快,甚至在飞溅的雨水中带出了残影。


    他看着师公同时间裹挟着阴森死气冲他而来的手,眼眸里却泛上势在必得的笑意,嘲讽着师公的自以为是。


    燕时洵从不对其他存在抱有幻想,单纯的期冀着敌对者会对他心软并不是他所长,多年来孤狼一般的行事风格,让他早就习惯了从一开始就规划好后续的一切,包括应对方法和退路。


    所以,早在师公想要拉拢他的时候,他就不动声色的在引导着师公一步步靠近他,让两人之间的距离变成了绝对适应他的攻击习惯的距离,将原本的劣势,在无声无息间变作了他的优势。


    在从呼唤邺澧却没有得到回应的时候,燕时洵就意识到,这里是被师公全盘掌控的梦境,与现实隔绝之地。


    即便是呼唤天地也不一定会有回应,所有的符咒力量都被压制到最低。


    而当师公因为燕时洵假装出来的惊骇神色,毫无防备的说出自己本来的计划之后,就更是让燕时洵确定——


    恐怕整个南溟山范围,都已经被师公掌控。


    在此范围内,“抓住”了大道的师公,拥有与大道相似的力量。


    虽然师公“神”的身份虚假,但却因为几十年来供奉得到的上前祭品,在生死阴阳之间穿梭上千次,而已经获得了类似于“神”的力量。


    井小宝以恶鬼入骨相的鬼身在生死之间游走九次,就已经得到了远远超过所有厉鬼的强横力量,差一步鬼神之位。


    又何况是师公上千次的践踏生死?


    虽然师公并非恶鬼入骨相,这让他无法像燕时洵与井小宝一样,本就有感悟天地、触碰大道之能。


    但是,他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几十年来偏居南溟山一隅,竟然真的逃避了大道的监管,靠着数量的堆积硬生生触碰到了天地的高度。


    这让燕时洵怀疑,能够随意操纵删除众人记忆、影响众人感知的师公,是否真的已经得到了他所想要的东西。


    不过,因为逃避大道,所以师公一定没有得到大道的认可与垂眼。


    恐怕,这也正是师公在知道他是恶鬼入骨相之后,如此兴奋激动的原因。


    ——恶鬼入骨相,是大道之下的奇迹,为天地所垂眼者。


    这本来应该成为燕时洵的危机,但他却将危机硬生生扭转成机会,反将一军,以此作为诱饵,让师公一步步主动靠近了他。


    只要对方有想求得之物,那贪婪,就会成为对方的弱点,成为他制胜的关键。


    燕时洵毫无即将被师公杀死的恐惧,反而在险境中疯狂的豪赌了一把。


    符咒会在压制之下效果微弱?天地都为师公所掌控?那就将所有的力量都压缩在一次攻击里,让这一次将会消耗他所有力量的攻击,成为必胜一击!


    丝毫不顾及后续之力,只求眼前一胜!


    毕竟……若是连眼前都赢不过,又何谈后续?


    不过会变成实现师公野心的工具,被腐尸围困,被师公杀死,变成冰冷冷的尸骸。


    燕时洵对死亡并不感兴趣,他只对……赢过所有想要杀害他的鬼怪感兴趣!


    他感受到了久违的兴奋。


    当他调动起经脉里的力量时,明明应该空耗的身躯,却激动得微微颤粟,让他在冰冷阴寒的雨幕中时,敏捷度提升到最高的身躯都散发着滚烫的热度。


    所以,当此时师公突然间向燕时洵发难,以为会将燕时洵打个措手不及,可以顺利拿到恶鬼入骨相的尸骨时,却反而落进了燕时洵的计划里。


    燕时洵俊美的容颜神色平静,却唯独雪亮锋利的眼眸泄露了他的兴奋和狂意。


    他的行动没有因为师公的反击受到半点干扰,化掌为刀破开师公的力量,穿过重重阻碍,在师公缓缓大睁的眼睛中,直指向师公的咽喉。


    速度与力量带起的历风甚至将师公的皮肤毫不留情切开,周围没来得及逃走的腐尸纷纷在这掌风之下被搅成一团肉泥。


    不过,因为师公被割开的皮肤,在这个极近的距离之下,燕时洵也看清了师公皮肤下面包裹着的东西。


    不是血肉骨骼,而是……一片又一片的菊花瓣。


    白的,黄的,被从皮肤的创口下面吹飞出来,在雨幕与狂风中飞扬。


    就像是一只塞满了棉花的玩偶,在看似完好的外表之下,其实都是虚假的填充物。


    燕时洵想起了那些一碰就会爆开的腐尸,它们也不过是一张人皮包着一滩血肉。


    现在看来,师公与它们倒是没什么两样。


    而这些菊花……


    燕时洵的眸光微沉,电光火石之间,他想通了师公控制南溟山的手段。


    ——开满各处的菊花。


    它们既是师公监视南溟山的眼睛,也是师公汲取生机的方式。


    南天棺材上摇曳着黄菊花的画面,依旧停留在燕时洵的脑海中。


    而他在触碰到老婆婆花园里菊花瓣之后就恢复了记忆,恐怕也是因为师公是一切之源,并不受遗忘记忆之苦,所以连带着他也跟着记忆正常了起来。


    虽然燕时洵还不清楚,为何师公好好的要将自己变成一大团埋藏在人皮下的菊花,但这并不妨碍他此时对师公的攻击。


    管它是什么,先从梦境回到现实再说。


    如果不能沟通天地,那对师公的彻底扫除,也就无从谈起。


    燕时洵的心志坚定如磐石,在师公不可置信的骇然目光中,手掌锋利如刀锋,送进了师公的咽喉。


    “噗呲!”


    皮肤破开,千瓣万瓣菊花纷杨而起,又在雨幕中淋湿下落。


    燕时洵的视野被菊花遮挡,但他依旧沉着变换手势,只凭着手感便准确的在皮肤和花瓣之中找到了骨骼,狠狠的抓住师公的颈骨向外一拽。


    “咔吧!”一声,骨节错位。


    师公的面容上还残留着惊骇,头颅却软绵绵的向下垂去,折到了诡异的角度。


    他万万没想到,被他视为囊中物的恶鬼入骨相,竟然能于劣势中绝地反杀,做到如此的地步。


    但即便眼见着师公的身躯缓缓向下倒去,燕时洵却依旧没有放松警惕。


    出乎他意料的菊花瓣让他意识到,恐怕师公身后,还有很多他尚未发现的秘密。


    这也就意味着……师公,很可能留有后手。


    果然,就在师公倒在泥泞土地的一瞬间,他整个人猛然溃散成无数花瓣,遮蔽了燕时洵的视野。


    等燕时洵迅速拂开眼前的花瓣再看去时,却发现原地只剩下白黄相间的花瓣,师公的皮囊不翼而飞。


    燕时洵眼瞳一缩,知道现在师公在暗他在明,形势变得更为紧迫危急。


    不等燕时洵调整身形向四周探查,他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肩膀上搭上了一双冰凉的手掌。


    阴森寒气从肩膀顺着脖颈的皮肤蔓延向上,魂魄本能的在疯狂向他发出警告,告诉他他的身后有什么东西想要杀害于他。


    ……师公。


    燕时洵沉下了眼眸,眉眼阴沉危险。


    他刚刚的一击破坏了师公的皮囊,也让师公有了戒备,连恢复身形都顾不上,就想要在他彻底从梦境脱离之前,将他强行留在这里。


    燕时洵尚不清楚外面的真实世界如何,因此也无从判断如果他真的被困、甚至死在梦境中,那他原本的身躯会如何。


    以师公之前所的话来看,死亡的可能性极大。


    而一旦他死亡,恐怕南天也危矣。


    燕时洵倒是不担心留在下游长寿村的节目组众人。


    有邺澧在,他相信邺澧会保证所有人的安全。


    况且,一旦官方负责人从直播里看到不对的苗头,也一定会带着救援队前去营救节目组众人。


    节目组的安全会得到保障。


    但是,目前只有他一人深入南溟山腹地,探得了大部分真相,是离一切危险根源最近的人。


    如果他在此失败,那其他人再想要靠近这里,不仅要面对提高了警惕更加危险的师公,并且要消耗的时间也会为危机增加砝码。


    如果真的让师公成功取代了天地,那南溟山就再无挽救的可能。


    况且,师公的野心绝不仅于此——他还妄图得到整个人间,让所有生命都变成他眼中的“幸福”模样。


    燕时洵咬紧了牙关,浑身的肌肉瞬间紧绷,湿透的黑衬衫和长裤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他每一道肌肉的线条,结实流畅,带着绝对力量的美感。


    原本在刚刚一击中被耗尽了力量的经脉再次强行提起,疯狂压榨出自己任何一丝可以使用的力量。


    燕时洵如流风回雪般迅速敏捷回身,凭借着直觉,手臂直指向身后阴寒气息传来的方向,想要再次重创师公。


    但是,有了之前一次经历的师公,明显对恶鬼入骨相的危险和疯狂程度有了清晰的认知。


    只剩下一具皮囊的师公悬浮在空中,形象诡异而骇人。


    但是,正因为师公没有了实体,反而更加难以对付。


    他轻而易举的就让自己的皮囊避过了燕时洵的攻击,被撕开了慈悲假面的脸狞笑着,手掌想要触碰燕时洵的天灵盖。


    燕时洵看着师公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恐怕这次,又要伤得很重吧。


    燕时洵心中无奈叹息,却唯独没有惊惶。


    但是,就在燕时洵准备以伤换位,从师公的手底下脱离开时,却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冷喝。


    “滚!”


    那道声音低沉而饱含怒意,肃杀如所有死亡的尽头。


    却令燕时洵熟悉到瞬间分辨出了声音的主人。


    是……邺澧。


    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掌从后方伸来,毫不留情的直扣住师公的脑袋,将他向后扯去。


    力道之大,几乎将只剩下皮囊的师公攥成一团。


    师公不由得发出惊恐的高声痛呼,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能在他控制的世界里,对他压制到如此的地步。


    然而,紧接着从身后传来的声音,却让师公恨不得自己从一开始就没有出现在这里过。


    “既然你有勇气出现在我面前,那也做好了被酆都审判罪孽的准备。”


    “二十年前你于生死之间逃走,逃避酆都审判,现在,该到你还回来的时候了。”


    邺澧高大的身影缓缓出现在师公身后,长眉斜指鬓边,狭长的眼眸锐利如出鞘长刀,威严沉重的气势如山岳压顶而来,将师公震慑得整张人皮都剧烈颤抖起来,几乎瘫软在地。


    而邺澧暴怒的目光居高临下的俯视师公,从他苍白没有血色的薄唇间,清晰的说出了师公的名字。


    “南和也,汝罪,当诛!”


    连师公都在漫长的岁月中遗忘了自己真正的名字,却没想到此时被一口叫破。


    师公惊惧的睁大眼睛,相似的恐惧让他不由自主的回想起二十年前的那一幕。


    酆都巡游人间,审判南村罪孽,有罪的魂魄被从阳间带往酆都经受酷刑,无罪的魂魄还阳。


    而他本来以南村为依托计划了许久的事情,也因为村人被摊开在酆都面前的罪孽,而曝光于酆都之主眼前。


    酆都之主暴怒,师公不得不狼狈窜逃,甚至舍弃了几乎所有,才勉强苟活下最后一口气,靠着特殊的方法躲藏起身形。


    也正因为此,所以师公在二十年前就该成功的计划惨败,他更是失去了所有力量,只能靠着汲取他人生机重新积蓄力量,狼狈不堪。


    并且,师公多年来被囿困于南溟山之中,一步不敢踏出山外,唯恐再次撞到酆都之主巡游人间,将他杀灭在当场。


    可以说,二十年前的酆都巡游人间的那一幕,令师公对天地大道尤为忌惮,成为了师公最深重的畏惧。


    而此刻,当年的恐惧卷土重来,令师公连回头确认都不敢,光是听到声音就两股战战急于奔逃。


    在邺澧的手掌下,师公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之前的一切“神明”姿态荡然无存,反倒更像是将死的牲畜,狼狈丑陋。


    下一秒,师公整具皮囊“嘭!”的一声爆开,巨大的声响如惊雷。


    就像那些腐尸不符合寻常尸骸的诡异之处,师公在爆开之后却也不见血肉皮肤,竟然变成了一整团菊花花瓣,四散开来。


    燕时洵被眼前急转直下的形势惊到,眼眸微微大睁。


    透过纷纷扬扬的花瓣和雨幕,燕时洵清晰的看到,邺澧就站在自己对面,高大的身躯挺拔如山岳,挺括的肩膀像是能将整片天地扛在他的肩上。


    那一瞬间,燕时洵连呼吸都放得很轻。


    他不知道此刻自己应该是什么样的感受,但剧烈跳动的心脏所涌现出来的热度,却是他从未体验过的感觉。


    燕时洵没有期待过任何人来帮助他。


    他如孤狼独行,自然也冷漠而理智的准备好应对危机的所有后续,即便重伤,也只会冷着脸强撑着继续走下去,保护其他生命。


    可这一次,邺澧却出现在他的身后,将本来要攻击他的师公毙于掌下。


    一直以来毫不在意以受伤为代价保护其他人的驱鬼者,却被鬼神所保护。


    这一刻,燕时洵的心中忽然涌现出一丝冲动。


    就算以后都将身后交给邺澧……也未尝不可吧。


    燕时洵如是想着。


    或许,他可以真正将邺澧当做同行一路之人。


    不过,邺澧冷峻的面容上,是燕时洵从未见过的惊怒。


    就连邺澧鬓边几道黑色的纹路都在波动,墨色的长发被狂风吹鼓起来,飘扬在邺澧的身后,气势强大到惊神骇魂。


    鬼神一怒,天地变色。


    狂风从邺澧身边涤荡开来,将整个南村都裹挟其中。


    那些从泥地下爬出来的腐尸想要逃跑,却只能发出惊恐的“嗬嗬”声,在锋利的风刃下被撕扯成碎片,四散落去。


    几乎是顷刻间,南村就如同被狂风推平了一样,腐尸荡然无存。


    而因为师公的出现而导致的暴雨,也迅速停了下来。


    邺澧抬了抬眼眸,原本冰冷的神色在看到燕时洵的时候,瞬间柔和了下来。


    他迈开长腿几步上前,修长有力的臂膀将浑身湿透的燕时洵拥入怀中,原本的惊怒都化作后怕的珍惜。


    邺澧轻轻垂下眼眸,在燕时洵的发丝上擦过轻盈一吻。


    “时洵……抱歉,南和也将南溟山划出了天地范围,借由特殊方法隐蔽身形,又将你拉进了虚假的梦境。几重遮蔽之下,我没能及时赶到你身边。”


    从未回应过世人的鬼神,却向心爱的驱鬼者满怀歉疚与后怕。


    唯有将燕时洵紧紧拥入怀中,才让邺澧切实的知道,自己的珍宝还在自己身边,没有被满身罪孽的邪祟夺走。


    燕时洵本来还在因为自己莫名其妙出现的新奇感受而有些不自在,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向邺澧开口。


    却没想到邺澧直接大步走向他,而他眼前一花,就撞入了一个结实的怀抱中。


    这具身躯微凉,却有着可以撑起混乱的阴阳乾坤的力量,虽为鬼神,却足以保护生命。


    燕时洵也不由得微微放松下了肌肉。


    他很快调整好自己的情绪,轻笑着回抱住邺澧,拍了拍邺澧紧实没有一丝赘肉的腰背。


    这回浑身紧绷的,换成邺澧了。


    邺澧没有想到,自己心爱的驱鬼者竟然给了自己回应。


    在燕时洵看不到的角度,邺澧狭长锋利的眼眸重新恢复温度,带上了笑意。


    不过,还没等邺澧动了动薄唇想要说些什么,就听到了从怀中传来的燕时洵的疑问声。


    “你刚刚说的酆都,是什么意思?”


    “你与那位师公,早有渊源?”


    “二十年前发生了什么?与南村灭门之灾有关系吗?你对南溟山曾经发生的事情清楚吗?”


    燕时洵狐疑的抬眼看向邺澧,最后落下一问:“还有,不是让你留在长寿村保护节目组的人吗,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小病他们的安全怎么保证?”


    邺澧的身躯重新紧绷,来自燕时洵的每一问,都让他刚刚心中泛起的温情与动容被扎了个穿透。


    他微微松开燕时洵,垂眸看向一见面不关心他、也不关心自身安危受伤与否的驱鬼者,又爱又恨的磨了磨牙,却最后只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


    “时洵,你啊……”


    邺澧无奈的笑道:“放心,我将力量暂时借给了你师侄,他会负责保护那些人。我负责保护你。”


    “要是他连这件事都做不到。”


    提到路星星,邺澧冷哼:“酆都会有他的位置。”


    远在下游的路星星猛地抖了抖:“阿嚏!”


    邺澧重新看向燕时洵,轻声问道:“可是时洵,你刚刚险些被那邪物所伤,却一点都不关心你自己吗?”


    迎着燕时洵还想要说什么的目光,邺澧双手抬起,压了压他的肩膀,轻笑道:“别着急,你的问题那么多,我要一个个回答才行。”


    “之前我就向你承诺过,无论你向我询问什么,我都会告诉你。”


    “我就在你身边,任由探索。”


    邺澧轻轻直起身,薄唇从燕时洵耳边擦过,吐气落在燕时洵的耳后,激得他下意识抖了抖修长身躯。


    看着燕时洵的反应和耳边泛起的薄红,邺澧的眼眸中染上笑意。


    但是,当邺澧重新看向旁边的南村时,却冷下了眼眸,冷峻的面容带上厌恶。


    “二十年前的南村,远胜地狱。”


    第220章 晋江


    燕时洵将刚刚师公的恐惧看在眼里,再听到邺澧提及二十年前的事,这让燕时洵意识到,此次节目组在长寿村遇险的源头,在长久之前。


    听到燕时洵说出自己的想法,邺澧却摇了摇头:“不是二十年前,还要更早。”


    “时洵,你听说过南溟山事件吗?几十年前,南溟山上千尸骸。”


    邺澧微微垂下眼眸,即便有燕时洵在身侧,但提到南溟山,依旧无法让他克制住自己的厌恶。


    燕时洵对南溟山当年之事,并未亲自经历过。


    虽然他也曾从同行的口中得知南溟山凶名一二,但毕竟没有全盘了解过。


    此时听到邺澧说起南溟山,让燕时洵有些惊讶。


    竟是……到了连对人间冷漠的鬼神,都记忆深刻的地步了吗?


    冥冥之中,燕时洵忽然感觉,以张无病决定与偏南地区官方合作为开端,从他们靠近长寿村山外之时,就有什么事情不可逆转的开始转动了。


    先是民宿里看到的那些想要前往长寿村定居的旅客,然后是长寿村里暗藏在幸福安稳之下的重重诡异,河里的腐尸,遗失的记忆,到处都雕刻着的菊花纹路。


    那时,燕时洵以为长寿村的源头在上游,却没料到,上游的长寿村,远比下游更加惊险。


    而当他再向更深处探索,却发现柳名身后的村长,村长皮囊下隐藏着的师公。


    二十年前的南村灭村之事,连着几十年前南溟山尸骸遍野……


    就像是不断向下挖掘的深坑,越是向下,逐渐靠近的真相,就越是令人惊骇。


    在这深山之中,隐藏着罪孽的深渊。


    此时燕时洵明明就站在邺澧身旁,但他却有种站立在悬崖边缘的错觉,在他背后,就是万丈深渊。


    燕时洵缓缓侧过身,循着邺澧的目光,看向南村。


    以他们此时所站立的三岔路口为开端,浓重的黑色雾气从邺澧脚下升腾而起,迅速席卷了整个村落。


    邺澧的力量取代师公占据了梦境,一切景象像是被投掷而下的巨石击碎的水面,波纹一圈圈涤荡开去。


    所有的场景破碎重组,天地轰然色变。


    当燕时洵再定睛看去时,南村已经变了模样。


    村屋不再是燕时洵之前所见的荒芜破败,低矮的民房虽然朴素,但却充满生活的气息。


    院子里晾晒着粮食,孩童的嬉戏声和狗吠声传来,夏日的微风吹过树叶发出哗啦啦的声音,在炎热的天空下从深山中带来一丝凉意。


    往来的村民就从三岔路口走过,但对擦肩而过的燕时洵和邺澧视若无睹,像是他们是置身于环境之外的透明人。


    燕时洵还看到了几张让他觉得熟悉的面孔。


    他愣了下,才反应过来那几张面孔都与南天有几分相似,但年龄却完全对不上。


    邺澧低沉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几十年前,南村在夏至祭之后,开始变得奇异。”


    他抬手遥遥的指向村中一户,平静道:“有人向村中建言,主张取消古老守旧的祭祀,但被驳回。”


    邺澧的话音刚落,燕时洵就听到“砰!”的一声。


    被邺澧指着的那户人家的大门,猛地被从里面拽开,又重重甩上,惊得院中狗声狂吠。


    而一名怒气冲冲的衰老妇人从院子里出来,她的眉头紧紧皱着,眉间一道竖纹让她看起来极为严厉而气势惊人,向下耷拉着的嘴角毫不掩饰的昭示着她的愤怒。


    但更大声的男性怒吼声,从衰老妇人身后的院子里传来。


    “你这是数典忘祖!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岂是你说扔就扔的?要是村子明年出事了,你来负责吗!南村的神婆你也不要当了,不为村子着想,你没这个资格!”


    衰老妇人丝毫不受威胁,只猛地一回身,目光如雷电咄咄射向院中人,冷笑着咬牙切齿:“你们死守着的传承就是什么好东西了吗?死人祭祀,南溟山中有神,多少途径南村附近的山外人都一去不复返……呵,南村,必将因你们而灭村!”


    她仰了仰头,冷笑道:“我等着看你家破人亡的那一日。”


    院中人暴怒:“你!”


    但衰老妇人丝毫不给他继续骂下去的机会,转身就大步流星的离开。


    在远处,一对年轻男女正焦急等待着。


    一看到衰老妇人,那对男女就赶紧迎上去:“阿妈……”


    话还没说出口,就被衰老妇人伸手一推,她严肃着神情道:“你们现在立刻离开村子,去山外,远离南溟山。”


    “所有人都疯了,他们压根就是信错了神。”


    衰老妇人每说一句话都恨恨的咬着牙,像是想要撕咬村人愚昧的坚持。


    “说什么能够得到想要的一切,再也没有苦难。他们真以为用别人的尸骸做这种事情是值得传承的好东西吗?”


    衰老妇人的眼中带上一抹沉痛:“他们有去确认过死祭重新下葬后的棺材吗!”


    年轻男女听后一惊,惊惧而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阿妈,你是说……那些尸骸,都不在棺材里吗?”


    衰老妇人点了点头:“我趁夜去挖开了完成祭祀后重新下葬的坟墓,但是棺材里面,什么都没有。”


    一想起夜半看到的景象,衰老妇人就觉得自己浑身都在颤抖,又惊又怒。


    昏暗山林下,密密麻麻的坟墓无声矗立,新立起来的墓碑前摆着黄白相间的菊花,代表着南村对已经死去的人献出遗骸完成祭祀的感谢。


    她扛着锄头将刚回填还松软着的泥土刨开,在撬开盖子看到空荡荡只留下一丝腐臭气息的棺材后,她重重的愣住了。


    原本只因为祭祀上村长和老神婆的怪异之处而心生疑惑,所以她才会在半夜,顶着惊扰死者的歉疚前来查看。


    可她万万没想到,夏至祭时亲眼看着盖棺下葬的尸骸,却凭空消失了。


    惊疑之下,她连续挖开了每一座坟墓,撬开了每一口棺材。


    然后她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冻住了。


    ——每一年四次祭典后重新下葬的尸骸,都消失了。


    她站在一片狼藉的坟地里,身边到处都是撬开的空棺。在混合潮湿腐臭的泥土气息中,锄头从手中无力脱落。


    她知道,南村以往所有的祭祀……恐怕,要反噬回到南村自身了。


    衰老妇人想要向村长和老神婆说明自己的所见和看法,劝他们及时收手,不要再让诡异莫名的祭典继续下去,恐怕一直以来南村都拜错了神。


    虽然不知是邪神还是伪神,但却一定不会得到好结果。


    然而,村长不仅没有当回事,反而大骂了她一顿。而老神婆则耷拉着眉眼,一言不发,衰老得像是一具融化了的蜡像。


    这让衰老妇人意识到,恐怕从一开始,他们就知道祭典有问题。


    但是,既然村子能够受惠得利,又何乐而不为呢?


    那些接受了祭祀所带来的健康平安的村民们,同样接受良好。只是用死尸而已,又危及不到他们,那为什么要管呢?


    看着村人的态度,衰老妇人心都凉了。


    她打定主意,将年轻一代送出村子,只留下自己一人在村中。


    然后不等入夜,她就拿上了工具再次进了山。


    她此次的目的地,是深山中历代神婆完成祭典最后一步的地方。


    那里是南溟山河水的发源地,一切的源头。


    大片大片黄白相间的菊花盛开在河岸上,随着微风吹落河中,令人心旷神怡,美不胜收。


    但是,她却看到了令她惊骇到久久不能回神的一幕。


    ——就在河水源头的泉眼,清澈的水面下竟然是一具接一具的尸骸。


    有些是她熟悉的面孔,正是南村多少年来死去的人。有些穿着山外人的衣物,其中一些人曾因为徒步迷路而向她询问过山路。


    密密麻麻,数不清数量。


    死尸紧闭着双眼,皮肤被泡得青白肿胀,在柔柔波动的水波下轻轻晃动,已经不像是正常的人类。


    凉意从头顶一路向下,她矗立在河边,在炎热夏日却如同身处冰窖。


    她意识到,南村……为虎作伥,真的拜错了神,并且,还连带着害死了那些山外人。


    南村一直以来的平静,竟然是建立在无数尸骸之上。


    悲愤之下,衰老妇人泄愤般将河岸上的菊花拔起丢弃,然后跃身跳进河水中,想要将那些尸骸从河底捞上来。


    不管他们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将他们放在这里的人又有什么目的……她只想把他们原本的安宁还给他们,让死者入土为安。


    在听到那衰老妇人口中念念有词的古老咒语,看到她的在河水中扛起尸骸时做出的手势时,燕时洵恍然明白了,为何他会觉得这几张面孔眼熟。


    这妇人,就是几十年前的南阿婆。


    只是这个时候,南天还没有出生,就连他的父母都还年轻,刚刚被南阿婆送出村子。


    一如后来南阿婆将南天送走。


    无力劝阻村人的南阿婆,只能拼命保护自己的家人,然后再孤身一人做她认为对的事情,不让危机牵连到无辜之人。


    但是,燕时洵却敏锐的看到,那些沉在河底的尸骸身上,分明生长着一根根金色的丝线,在阳光下的水波中折射着若有若无的金光。


    就像是,变异了的植物根须。


    而与此同时,南阿婆并未意识到这一点,还在伸手去将尸骸抱起,无意间触动到了一根根飘散在水中的金色根须。


    燕时洵下意识上前一步,抬手张口想要提醒南阿婆小心。


    却被身旁的邺澧长臂一伸,挡了下来。


    “时洵,所有你所看到的,都是已经发生之事。”


    邺澧垂眸,平静道:“即便你想要救他们……生死不可违逆。”


    燕时洵与邺澧对视,半晌,他怔愣的缓缓放下手臂,回首重新向南阿婆看去。


    果然如他所料,那些深深扎根在尸骸中的金色丝线被搅乱折断后,本应已经死去的尸骸,竟然直直睁开了眼睛,赤红空洞的眼珠死死的盯住南阿婆。


    局势急转直下。


    南阿婆很快发现了尸骸的异常,惊诧之下想要向水面浮去,远离尸骸。


    但是却已经晚了。


    河底的尸骸渐次睁开赤红的眼睛,伸出腐烂肿胀的手臂,抓住了南阿婆的脚,想要将她向更深处拖去。


    人在水下闭气,即便用上了符咒,但毕竟有其极限。


    南阿婆很快就耗尽了肺里的氧气,痛苦的皱眉想要向上游去,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波光之上的炽烈阳光,天幕都变得如此遥远,眼前只剩下一张张肿胀狰狞的死尸脸庞。


    但是忽然间,南阿婆看到了岸上站着一个人。


    燕时洵也同时注意到了那道身影。


    银白色长袍曵行在地面上,白发编成几股,整齐的束在身后,虽然年华老去却依旧能看出年轻时俊秀眉眼的面容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竟然是师公。


    燕时洵心中一惊。


    原来从这个时候,师公就已经参与到了南溟山的悲剧中。


    ——不,南溟山的一切悲剧,都始于师公。


    师公垂下眼眸,言笑晏晏的看着水底的南阿婆,他既不担心南阿婆会将水底的尸骸全部救上来,坏了他的计划,也不准备去将南阿婆救上来。


    就像是人类看到一只虫子落了水,于是晓有兴致的围观,以看虫子的挣扎为乐。


    南阿婆死死的盯着师公,同样身为南村神婆的她,在因为缺氧而渐渐迷蒙的意识中,依旧很快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南村多年来每一次的祭祀……拜的,竟然都是师公。


    师公看着南阿婆的神情,悲悯般叹息:“何必深究呢?糊涂活着不好吗,就算我拿走了祭祀的尸骸,但南村不是依旧得到了想要的平静幸福吗。”


    南阿婆却没有认同师公的话。


    她拼上身为神婆的全部力量,将河底搅了个天翻地覆,尸骸在旋涡中嘶吼挣扎。


    师公也惊诧看向南阿婆,没有想到她竟然能做到这一步。


    南阿婆心中只有最后一个执念——向外界求助,告诉南溟山外的人,南溟山内,藏着如此危险的罪孽。


    她自知斗不过师公,但是这绝不代表着她会就此放弃。


    菊花的根须尽数折断,原本被深深扎根固定在河底的尸骸漂浮而起,顺着激荡的河水迅猛向下冲去,泉眼溃败疯狂喷涌,暴涨的河水裹挟着无数尸骸向下游冲去。


    师公想要阻止。


    但是他的力量即便对于南阿婆而言算得上是强大,却依旧斗不过天地。


    他扎根南溟山,汲取所有人的生机,也因此被困于南溟山,一步无法离开。


    这是天地给他的因果。


    所以,师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在南阿婆的殊死一搏之下,那些尸骸冲出南溟山。


    整条江面,到处都漂浮着死不瞑目的尸骸。他们死状骇人,尸体已经被泡得肿胀,面目难以辨认,在炎热的天气下像一个个气球,漂浮在江面上。


    还有一些尸骸却枯瘦得没有血肉,焦黑的皮肤紧紧绷出骨骼的模样。它们静静的沉在江底,被泥沙裹挟着冲出山外,终于得见天日。


    早已经死亡并且泡得肿胀的尸骸,如何能经得起水流的冲击。


    很多尸骸的皮肤被冲成一片片碎片,血肉也漂浮在江上,爆开的尸体中隐约可见惨白骸骨。


    沿途流经之地,腥臭气息弥漫,令所有见到那一幕的人,都惊恐大叫。


    满江上千具死状狰狞的死尸,成为了很多目击者挥之不去的噩梦。


    而在脱离了南溟山之后,那些原本极具攻击性的尸骸,也彻底失去了起尸的力量,不过是一具正常的死尸。


    它们终于能重新闭上眼睛,迎来死亡的安眠。


    就仿佛天地大道都在暗中帮忙,倾向于南阿婆,让她的愿望得以实现,清扫了师公对南阿婆的阻碍。


    那些尸骸,被山外恰巧路过的海云观道士发现。


    很快,更多的驱鬼者发现了南溟山异常。


    整个圈子内发生了巨大的轰动,各寺庙道观迅速前来,想要一探南溟山之事。


    师公气急败坏,但他所能做的补救,只能是让那些道士僧人被挡在南溟山外,无法顺利进入山内探查,就连那些人的记忆,都被抹去。


    甚至很多大师徘徊在山外数月,根本记不清自己前来南溟山的目的。


    还有的大师因为失去了记忆而失足掉下山崖湍流,死在了南溟山。


    南溟山的惨状和探查无果,令其余驱鬼者对此地更为忌惮。


    而南溟山的凶名,也从此开始流传开来。


    失去记忆的人中,也包括南阿婆。


    被河水冲上岸的南阿婆昏迷许久,才被村人带回村里。


    然而,当南阿婆回到村子里时,却忘记了自己去往深山做过什么。


    她只隐约记得祭祀和神,但是具体发生了什么,神又是谁……就好像她的大脑不想让她记住烦恼,于是从烦恼的源头上抹除了这一切。


    不过,南村的村长和老神婆很快暴毙而死,死状狰狞。


    南阿婆取代老神婆,成为了村里唯一的神婆。


    可是,每当她主持祭典时,看着作为祭品的死尸,都觉得心中像是隐约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尸骸场景。


    而当时还在南溟山范围内,没能离开的年轻夫妻,也遗忘了南阿婆对他们的叮嘱。


    他们离开村子后,生下一个孩子,取名为南天。


    他们只以为自己去城里,是要打工赚钱。


    因为害怕南阿婆在村子里独居寂寞,所以,他们将南天送到了南阿婆身边,陪伴南阿婆。


    直到二十年前,南村人的贪婪触动了师公,让他产生了想要将整个人间都收入囊中,让所有人的生命中都再无苦痛的想法。


    而南阿婆,却敏锐的意识到——


    鬼年,来临了。


    一直游离于南村之外,以旁观者的身份看着这一切的燕时洵,却在看清了出现在南村的那道身影时,缓缓睁大了眼睛。


    那道高大挺拔的身影,与燕时洵熟悉的邺澧何其相似。


    只是看到对方的身形,燕时洵就断定这是邺澧。


    他疑惑的抬眸看向身边的邺澧,面容渐渐严肃下来,向邺澧问道:“为何……二十年前,你会出现在此?”


    邺澧轻笑,毫不遮掩的道:“你想知道我和那满是孽业的魂魄有和渊源。”


    “这就是当年发生之事。”


    燕时洵看到,二十年前出现在南村的邺澧,身上穿着染血的旧式衣服,头顶戴着的斗笠压得极低,看不到那张冷峻的面容。


    但是,这副打扮,却让燕时洵愣住了。


    相似的场景从记忆中浮现。


    他记得……


    十几年前,自己在集市上遇到的那个男人,也是相似的打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