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环途无归(11)


    公路之上,血海滔天,顷刻间便淹没了土地。


    摔在路面上的中年人,眼睁睁的看着那个一直追着他的大学生,就在他眼前变成了一具血骷髅,顿时吓得眼瞳紧缩成点,整个人都哆嗦了起来。


    他求生本能的翻身就要逃离这里。


    中年人怎么也想不到,之前在他面前毫无反抗之力的大学生,竟然会变成骷髅来找他!


    在看到那具血骷髅的时候,中年人就知道——坏了。


    他记得很清楚,在昏暗破旧的小屋中,他是怎么一刀一刀的割开那个学生的皮肤肌肉,逼问银行卡和密码,索要所有值钱的东西。


    而在他拿到了想要的一切后,又是怎么亲手将学生脸上的肉剜去,看着学生惨叫痛呼,他只觉得爽快解气。


    让那些看不起他没上过大学的人看看!


    他文化低怎么了?那些有文化的大学生,在他面前还不是狼狈得像条狗?


    小屋里充斥着中年人的大笑声和骂声,屠刀在手,他感受到了梦寐以求的地位感和掌控力,这让他无比满足。


    在享受过了这种快意之后,中年人看着硬生生疼得没了气息的大学生,不慌不忙的用编织袋收拾好了满地的血块和骨头,准备带到别的地方扔掉。


    人迹罕至的山旮旯里,肉块被野兽吞吃,骸骨在雨水和土壤中腐烂。


    没有人会发现他。


    没有人会知道,满心烦闷的大学生,本来想要独自徒步散心,却被残杀后弃尸山中。


    就算多年后雨水冲刷,山体滑坡,露出土壤中的枯骨,他们也不会再知道死者的身份。


    所有的罪孽,都只会被腐蚀殆尽。


    而行凶者沾沾自喜,满心舒畅。


    在下一次认为自己被瞧不起后,行凶者会想起这一次的兴奋和权力感。


    冲破了生命的枷锁,行凶者无法再回到正常人的世界,他只会继续将目光投向下一个猎物,下下个……


    无人知道的大山深处,冤魂日夜哭泣徘徊。


    尸骨碎肉累累。


    他不会停手。


    除非……有人制止他。


    中年人本来的好心情早就荡然无存,从开车上了公路之后,像是一切都变得不对劲了起来。


    先是有人袭击他导致车子翻了,再接着遇到一群傲慢的人,不肯顺风车载他,然后又是公路永远没有尽头。


    到现在,他更是亲眼看到了本来应该已经被自己亲手残杀的人,竟然就追在自己身后。


    再一次看到熟悉的血骷髅时,中年人却根本没有了之前的无所畏惧甚至高高在上。


    他只剩下了满心恐惧。


    为什么……我不是杀死你了吗!死了就乖乖去投胎啊!找我干什么?


    根本不管我的事,都是你倒霉,正好撞上了我而已,下辈子记得不要这么倒霉就行了!滚,滚啊!


    仿佛到处都是窥视他的恶鬼,中年人早已经没有了小屋中掌控一切的快意。


    他感觉到,恶鬼环伺,而他不过渺小血肉,随时都可能被杀死。


    中年人被吓得腿软站不起来,那就在地上爬,爬不动就用上手。


    他牙关颤颤,眼眶欲裂,手脚并用狼狈得像条狗。


    中年人现在大脑一片空白,惊惧到极点的表情让他的脸看上去已经不似活人,血红的裂纹一道道出现在他的脸上,并且继续向下蔓延。


    像是摔碎了的瓷器,却更像是被用刀细细密密的切割。


    那些纹路红中带黑,透露着腐臭,如同放置多时的腐坏血水。


    但是中年人的大脑只记得住“逃跑,逃跑!”这一件事,他没有发现,自己浑黄的眼珠慢慢充溢血色,眼瞳慢慢消失,整个眼球都变成了红色。


    一只趾骨伸过来,踩住了中年人的小腿。


    “噗呲!”一声。


    那骷髅像是没用什么力气,但中年人的血管肌肉却当场爆开,在路面上变成了一团烂肉。


    血水和碎肉中,白生生的趾骨对比鲜明。


    极致的恐惧压垮了一切,中年人除了想要逃离的念头,其他任何东西都已经无法感受得到了。明明小腿被踩烂,但他一无所觉,还在拼命的向前爬。


    破布裹身的骷髅居高临下的看着脚下的中年人,还算完整的脸上,一双眼球惨白无瞳仁,透露着丝丝寒气。


    它就像一颗钉子,牢牢的将中年人固定在原地,任由他如何挣扎,都跑不出这短短距离。


    中年人爬了半天,迟钝的大脑像是生锈的齿轮,慢了好几拍才终于发现了不对。


    他好像,没办法向前爬了。


    这时,他才发觉从小腿上蔓延的疼痛。


    中年人愣愣的回头看向后面,才发现一截腿骨出现在自己平齐的视野内。


    他呆呆的向上看去,就正对上了一双没有瞳仁的全白眼球。


    而在骷髅身后的血海中,血水翻滚,一具具死尸枯骨,从血海攀爬而出,腐烂的手指搭在公路上,努力向外爬出。


    它们面目青白狰狞,眼神空洞,但嘴巴开开合合,呢喃声重叠。


    “来陪我,和我们一起。”


    “我出不去,你也别想出去。”


    “一起……一起永困地狱吧。”


    “我看得出,你和我们一样。”


    死尸的嘴巴僵硬的咧开笑容,露出焦黑的牙齿和残缺的舌头:“你和我们一样坏,罪孽缠身,不得超生。”


    “和我们一起吧。”


    “这里才是你的归宿……”


    那些死尸说着,缓缓向中年人爬来。


    他们争先恐后的伸出手,拽向中年人的脚和腿。


    中年人惊惧万分,他不断的蹬着腿,想要把那些爬过来的死尸踹下去:“滚,滚啊!!”


    但是,那具踩着他小偷的骷髅却将他钉死在了原地。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死尸腐烂的手掌,一只只抓住自己的脚、腿、腰……


    不断向上延伸。


    黏腻阴冷的触感即便隔着衣服,都一直寒到中年人的魂魄中,令他肝胆俱裂。


    但却偏偏无法逃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死尸将自己淹没,腐臭的血液滴在自己脸上,肉块和碎肉蹭在他的身上。


    那些血池中的死尸齐心协力,将中年人拖拽向血池,任由中年人如何呼天抢地也没有放手。


    “来……陪我们,地狱里永受刑罚。”


    死尸的嘴巴开开合合,声音阴冷。


    中年人的手指死死扣住公路,却还是被不容抵抗的力量向下拽起。


    最后一根理智的线,被恐惧压断。


    “啊啊啊啊啊啊!!!”


    ……


    路星星猛地睁开眼睛,一个鲤鱼打滚就翻身起了来。


    惨叫声刺激到了他的神经,勾起了他作为道士的本能,让本来昏迷的他强行将自己的意识拉了回来。


    路星星警惕的手掐法决,来回看着周围。


    那惨叫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但却又诡异的连衣服摩擦的声音、奔跑的声音都能听得到。


    这让路星星一时有些茫然,怀疑自己是不是耳朵坏了。


    但他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


    昏迷前,他最后的意识,就是翻倒的车辆,天旋地转的视野,还有身边人的慌张惊呼。


    车玻璃被撞碎的时候,路星星情急之下,立刻抬手挡在了白霜面前,替她挡下了直直从窗外甩向她脸颊的金属碎片。


    但那些碎片却因为惯性的作用,全都扎在了路星星的手掌上。


    他没来得及安慰惊慌的白霜,就昏了过去。


    再睁开眼睛时,他却已经不在车上。


    而是身处一片山林之中。


    没有鸟叫和蝉鸣,只有哗啦啦树枝被吹动的声音。


    但路星星手掌上淋漓的伤口,却在提醒着他,这不是他的错觉。


    不仅刚才的车祸是真实发生的,现在他所看到的,也并非梦境。


    但是车和公路都消失了,与车一起消失的,还有他的同伴们。


    路星星一时错愕,都顾不上研究那惨叫声是怎么回事,就赶紧去摸手机,想要给其他人打了个电话,问问他们在哪,情况怎么样。


    那么严重的车祸,可不是闹着玩的,他得知道大家有没有受伤才安心。


    也太离谱了!


    明明车祸发生在公路上,就算当时的情况是有些严重,但是按照道理来说,也应该是把他甩在公路外面的田野上吧——虽然以公路路基的高度来看,他要是真被摔在田野上,估计这回已经凉了。


    但不管怎么想,都不应该在山里啊。


    而且就这个山上和地面的高度差,怕不是那不是车,是弓弩机关才能把他发射到这个高度上吧!


    路星星满脑子都是问号,一边吐槽着一边找自己的手机。


    但他却摸了个空。


    和燕时洵不同,路星星是个重度网络依赖者,手机几乎是长在手里的,像一个天生的器官。


    所以,为了随时随地都能拿出手机,拍下自己看到的景色,或者记录下自己的心情,然后发到社交账号上和粉丝们分享,路星星特意让人订做了一条镶满钻的手机链,日常就把手机挂在脖子上面,不仅方便,而且也是个好看的装饰。


    ——这套搭配被娱记拍到后,很多粉丝都觉得好看,也去定做了差不多的款式。还有潮牌肯定了路星星的穿衣搭配品位,请他来代言。


    但此时,那条贵重的手机链连同手机,都消失不见。


    路星星:“……?”


    他刚才不慌不忙的底气,忽然就泄掉了。


    没有手机会死星人,没有手机真的会死啊!


    路星星垮着肩膀站在原地想了半天,才琢磨出来,手机可能是在车祸里被甩了出去。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放弃挣扎。


    既然没办法给大家打电话,他也只好亲自去找了,总归好过在这里等着什么都不做。


    说不定现在就有谁身处险境,需要他帮忙呢。


    路星星这么想着,抬脚就沿着树林里隐约被踩出来小路,准备下山。


    山林里古树参天,树枝横斜交叠,树叶层层遮挡,不见天日。


    死树枯枝伸展曲折,在昏暗中,像是蹲在树后的鬼影,沉沉无声。


    死寂之中,只有枯叶被路星星踩碎的“咔嚓”、“咔嚓”声,听得人心烦意乱,惶惶不安。


    路星星警惕的看着周围。


    他能够看到那些树木上,都缭绕着厚重的鬼气。


    昏暗树林,更像是一片充斥着死亡的鬼林。


    树木都像是鬼魂化形,沉默而满怀恶意的看着一无所知的生人懵懂踏入,有来无回。


    路星星手中死死掐着决,因为过度紧张,手指都捏得泛白。


    这样诡异的场景,让他不自觉的开始响起自己曾经跟随师父去驱鬼的时候,还有上课时那些师叔讲过的案例,甚至在月亮山上的死尸都闯入他的脑海,令他心脏高高吊起,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


    “哗啦……”


    锁链拖行过地面的声音,从远处隐约细碎的传来。


    路星星立刻转头看去,脚下的步伐停了下来。


    不止是一道锁链声。


    那声音,一声叠着一声,尾音未退,就有新的声音补了上来,规律的在幽暗树林中响起。


    像是……阴差拘魂。


    路星星心中有了判断后,立刻蹑手蹑脚的向旁边挪去,将自己的身影挡在大树后面,只露出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很快,路星星就意识到,随着锁链声传来的,还有重叠交融在一处的呓语呢喃。


    像是恶鬼琐言,恍惚如幻听。


    路星星耐心等着,没有因为一时半会没有东西出现在树外面,就放松了警惕。


    因为这副场景,让他想起了师叔讲过的一次亲身经历。


    那位师叔道长曾经才绝海云观,即便是如今海云观挑大梁的宋一道长,在年轻时也比不得那位道长的天资卓绝。


    也正因此,师叔道长很早就出了师,独当一面。


    但十几年前,那位师叔却在偏南地区的南溟山,遭遇了严重的危机。


    他本来只是接到求助,去帮一处村庄解决鬼魂惊扰之事,却没想到,人还没到村庄,就先在南溟山上遇到了阴兵借道。


    师叔道长躲避不及,正面撞上了那一队阴兵。


    而当时和师叔一起的,还有一位为师叔指路的附近村民。


    村民被吓得放声大叫,引来了阴兵的注意,成百上千的鬼魂齐齐停驻,用死气没有生机的眼珠,沉沉的看向师叔和村民。


    为了保护村民,师叔不得不咬牙苦战,耗尽了全身所有的力量,带着足以致死的重伤断腿求生,才勉强从阴兵手中捡回一条命。


    师叔带着村民跑下山的时候,正好遇到了追查阴路方位的几位道长。


    他只来得及将村民交给其他道长们保护,自己就昏死过去。


    师叔被送回海云观的时候,所有人都差点以为他活不下来了。


    好在天道终究是给他留了一线生机。


    一直入定的老道长恰好醒来,看到他那个样子,出手相救,让他几乎亏空耗尽了的阳气重新回到正常的数值,让他脱离死亡的危险。


    师叔温养了很久,才勉强能够像普通人一样生活。


    但当年那个惊才绝艳的道长,终究是毁在了南溟山。


    断了条腿,阳气亏损严重,又为了保护那村民不计后果的拼上了所有方法,这让师叔在修行一道上再无寸进的可能,身体也差得不行,只能待在海云观。


    那个时候的路星星,比现在还要顽皮贪玩,总是一溜烟跑出海云观逃课。


    但唯独那一位师叔的课,他不敢逃。


    师叔坐在轮椅上,周身都是死生过后沉淀下来的平静气质,却偏偏不怒自威,让路星星下意识乖巧。


    也因此,路星星听到了很多有关阴兵借道的事情。


    从锁链的声音响起时,路星星就觉得,好像和师叔曾经说过的场景,很是相似。


    路星星难得这么有耐心。


    他将自己紧紧的贴在树皮上,让大树的投影将自己完全包裹,又放缓了呼吸,让自己的阳气泄露降到最低,不会引起注意。


    但是,路星星没有看到,在他身后不远处的阴影中,死相狰狞的恶鬼与黑暗融为一体,无声无息的看着他的后背。


    一声清脆的锣声,在树林里响起。


    “锵——!”


    颤颤的尾音残余在空气中。


    路星星缓缓睁大了眼睛。


    就在他之前站过的地方,一个灰白色的模糊身影忽然出现,脸上还带着怨恨和凶恶,五官狰狞。


    那鬼魂脚不落地,孝布裹身,破损的布料下面露出横竖交织的伤口。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后面追赶它,那鬼魂左右看了一眼辨认了方向,就飞速向前飘去。


    但下一刻,一道锁链从树林间疾射出来,直指鬼魂。


    锁链将恶鬼团团锁住,它跌落在地面上,张开嘴似乎是想要哀嚎,但却只露出了它失去了舌头的口腔,发出“嗬嗬”的声音。


    拔舌地狱。


    路星星眼睁睁的看到,一个头戴白色高帽、白纸遮面的人,从阴影中慢悠悠走来。


    正与传闻中的阴差无异。


    路星星:“!!!”


    师父父,师祖祖,我出息了!我看到阴差了!


    就算他已经放弃了和燕时洵比较,但是见过阴差这件事,还是能和同辈道士炫耀一番的。


    一时间,路星星竟然忘记了刚刚的紧张。


    路星星美滋滋的就要去摸自己的手机,想要和人说自己看见了阴差。


    他摸了个空。


    这个事实就像是一盆冷水一样,猛地泼下来,将路星星浇了个透心凉。


    他忽然想起来,自己的手机丢在了车祸里。


    大脑像是拂开了一层迷雾,路星星重新回想起,自己醒来后所身处的是多诡异之地。


    可,为什么自己刚才会全然没有害怕的情绪?


    甚至要不是他手机丢了,他刚才甚至想要拍照——他怎么说也是海云观正经出身的道士,就算赶不上燕时洵那样的天资,但也绝不会犯这种错误。


    路星星打了个冷战,细思恐极。


    就在他僵在原地的时候,阴冷的风从身后吹来,让他的脖颈上冒出一颗颗鸡皮疙瘩。


    路星星缓缓睁大了眼睛,肌肉因为紧张而绷得紧紧的,却没有立即回头。


    他隐约猜到了身后是什么。


    出逃恶鬼。


    路星星努力憋住气,让自己和大树融为一体,试图糊弄过去身后的东西。


    因为他刚刚围观了一场阴差拘魂,所以他判断身后的东西应该也是像那恶鬼一样的,应该会畏惧于阴差的存在,不会在这里停留太久。


    所以,只要他能够在短时间内让那恶鬼发现不了他,那恶鬼应该就会自己走。


    但最令路星星害怕的事情发生了。


    因为恶鬼的靠近,那阴差似乎也被惊动。


    阴差缓缓转动头颅,转过了整整一个平角,脖颈扭到一个诡异的角度,白纸下的脸直直的看向路星星的藏身地。


    虽然看不到阴差的脸,但路星星还是能够感觉到,一道极为阴森死气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那一瞬间,他头皮几乎都炸开了,汗毛直立。


    路星星一咬牙,看也不看的就直接用手中一直掐着的法决向后挥去,完全凭借直觉,攻击他认为有可能是恶鬼所在之处。


    同时,他转身拔腿就跑,一刻都不敢耽误。


    路星星跑出去了好几步之后,才听到刚刚自己藏身的地方,传来恶鬼的哀嚎惨叫,还有紧随而来的锁链声。


    成功了!


    既然那阴差和恶鬼都对自己是个威胁,那路星星索性就把这两个凑一对,自己趁机跑掉。


    他也是孤注一掷。


    但现在看,他刚才的攻击命中了。


    路星星心中猜测,却根本不敢回头去确认,只知道闷头向前跑。


    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快些,再快些!


    离阴兵借道的地方越远越好!


    可,天不遂人愿。


    在奔跑中,路星星忽然眼尖的看到,不远处的灌木丛在不自然的摆动,像是后面藏着人。


    他心头的疑惑刚起来,就看到一颗脑袋从灌木丛里钻了出来。


    “星星?”那颗脑袋惊喜的喊:“你竟然也……”


    卧槽!他么的谁要害我!


    路星星差点直接摔在地上。


    他这一路就算再害怕,都一句话没敢说,就是怕那些恶鬼阴差听去了他的声音记住了他的脸,后续来找他带走。


    但这人竟然上来就喊他的名字!


    是生怕生死簿上没有他是吗!


    路星星怒从心头起,但再定睛一看,却发现灌木丛后面的,是安南原。


    安南原似乎还没搞清楚情况,一脸迷茫,甚至在看到路星星一路狂奔的时候,还下意识就要往路星星身后看,想要看清是什么东西在追他。


    路星星觉得这一刻,心中无限悲愤:难道老子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现在他有两个选项,一个是带着安南原跑,但那样势必会拉低他的速度。


    一个,是忽略安南原,自己继续向前跑,这样的话,安南原甚至会成为他的肉盾,帮他挡下后面追来的东西。


    无论是阴差还是恶鬼,不管后面是什么,安南原的死亡都会为他争取到逃跑的时间。


    怎么选?


    路星星的脑海中,闪过了自己那位师叔的脸。


    当年师叔为了救一个不相干的村民,就舍掉了一身修为,一生前路,甚至差一点死在那里。


    路星星印象最深的,就是师叔坐在轮椅上,在雕花木窗后面捧着一卷书,平静垂眼阅读。


    可他的师叔,当年也是惊才绝艳的人物,千里山河无所不至的人物啊……却要一生困在轮椅里,囿困于一方陋室。


    路星星感觉一股热气直冲眼眶。


    他脚下打了个弯,连犹豫都没犹豫,直接冲向安南原所在的地方,一把捞起安南原就跑。


    猛地被拽走的安南原:“?”


    “诶?诶???星星你拽着我跑什么,后面是有……”


    “别说话!”


    安南原话没说完,就被路星星厉声一喝,拽着他的手臂狂奔。


    同时,路星星探手向怀中,从衣服里的夹层中摸出了一张黄符,死死的握在手中。


    出发前,他师父给他的驱邪符,就这么一张。


    和他画的狗啃一样的符咒不同,他师父画的符咒效果要比他的强上百倍。


    如果说路星星能想到什么逃脱恶鬼和阴差的办法,那就是这个了。


    但不到最后的危急关头,路星星其实不肯用。


    ——用了就好像输了一样,承认自己是个根本没办法出师的孩子,连符咒都要用师父给的。


    如果不是旁边有个安南原,路星星心中没底,不敢保证以自己的实力能够护住安南原,他根本不会掏出这张符咒。


    而看着路星星少有的严肃表情,安南原也猛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程度。


    他赶紧闭上了嘴,也不用路星星拉着他了,直接跟在路星星身边狂奔。


    可即便是这样,路星星还是能感觉到身后那股阴冷的目光,若有若无的落在自己的身上。


    他看了眼地势,拽着安南原就像旁边拐去。


    山林里罕有人至,秋天的枯叶落了厚厚一层,看不出落叶下面的地势。


    但安南原眼睁睁的看着路星星拽着他跑去的,是一处不平整的凸起,看着应该是一处陡坡。


    他刚要出言提醒,路星星就眼疾手快的抬手一捂他的嘴,带着他跳下了陡坡。


    安南原:!卧槽,路星星疯了!


    安南原惊恐的看着路星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下一刻,身体腾空带来失重感,然后两人就重重的跌落进了枯叶堆,发出“砰!”的一声响后,枯叶被溅起。


    巨石的凸角磕在路星星的后背上,让他好悬没把胃吐出来。


    他强忍着疼痛,迅速伸开双臂抱住了安南原,然后两个人像一根油条一样,叽里咕噜的从陡坡上滚了下去。


    两人足足滚了一分钟,直到路星星的腰撞在了粗壮的树干上,才被树木拦了下来,停住了。


    安南原已经被来回转圈到眼前全是小星星,大脑转得七荤八素的,根本连眼前的东西都看不清楚了。


    而路星星松开手臂,放开安南原的时候,没忍住“嘶!”了一声。


    他觉得自己的老腰快要被撞断了。


    路星星赶紧抬手,龇牙咧嘴的忍耐着疼痛往后背上摸去。


    还好,没有出血,不然就麻烦了。


    他们滚了很久,陡坡上还有不少石块枯枝,磕得路星星疼得眼前发黑。但好在厚厚的树叶到底是起了缓冲作用,让路星星的伤势没有过重,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路星星在感知到那股阴冷的气息消失,之前一直围绕在身边的冷风也不见了之后,才敢松了口气。


    如果是阴兵借道的话,那一定会有一个领头的,他们走过的路线大抵是固定的,跟着领头的往前走,中途不会灵活的改变路线。


    所以路星星才在意识到他带着个安南原,直线跑不赢后面的恶鬼阴差时,果断换了个方向,把安南原带离了有恶鬼出没的方向。


    路星星觉得,既然恶鬼出现在他之前走过的地方,并且看起来像是擅自逃跑的,那说明大部队就在那附近。


    所以,他赌了一次。


    索性,赌对了。


    路星星一手扶着自己撞得快断了的腰,颤巍巍的起身看向周围。


    昏暗中判断不出他们具体在哪,但总归是从阴路上挪开了,周围看起来不像是有鬼的样子。


    路星星松了口气,然后腿一软,重新跌坐了回去。


    旁边滚得满眼小星星的安南原,也终于勉强恢复了清醒,他晃了晃头,从躺着的地方坐了起来。


    这次安南原学乖了,没有直接开口说话,而是指了指路星星又指了指自己,向路星星询问现在是什么情况。


    路星星喘了口气,压低了声音用气音问安南原:“听说过阴兵借道吗?”


    虽然人菜,但是看了不少恐怖片的安南原,当场惊呆了。


    他缓缓瞪大了双眼,才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于是赶紧指了指上面他们滚下来的地方,用口型问:刚刚,阴兵借道?


    路星星点了点头:“幸好你没大名喊我,不然我就要死在那了。”


    安南原的眼神充满愧疚:对不住啊兄弟,我不知道。


    路星星摆了摆手,没有在意。


    他一向是个心大的人,有仇当场报,有怒当场怼,然后就扔在脑后。


    更何况安南原在他看来,是已经一起逃生过好几次的人,属于同伴了。为了同伴,舍了命都行,更何况这不没出什么事吗。


    路星星没放在心上。


    但就在他想要问安南原车祸的事情时,却脸色一变,赶紧按着安南原的脑袋,就把他按进了身边灌木丛后的土壤里,自己躲进灌木丛中,把两人的身影遮盖得严严实实。


    猝不及防一脸土的安南原:“?”


    完了,星星肯定是生气了。


    就在两人藏好的下一秒,从上面响起了悠扬空荡的锣声。


    “锵——!”


    随之而来的,是锁链的声音。


    一声声重叠,万鬼呜咽如泣。


    周围空气的温度徒然下降。


    路星星甚至能够感受到阴冷的风从自己后脖颈上吹过,汗毛一根根直立。


    但他强压住了抬头看的本能,继续一手按着安南原防止他突然抬头,一边鸵鸟一样屏住呼吸,打死都不抬头看。


    所以两个人谁都没看见,昏暗的树林中起了大雾。


    朦胧的雾气中,恶鬼满身锁链,面目狰狞。旁边的阴差手执锁链,脚不落地飘过。


    而阴兵盔甲覆身,一步一停。


    万鬼齐出,鬼影绰绰。


    它们从路星星刚才跳下去的路线缓缓走过,所过之处,植物枯死,生机消失。


    浓重的鬼气萦绕在它们走通过的地方,整个山林上,都密密麻麻的聚集着鬼魂,如同地府倾巢而出。


    而因为角度的问题,路星星的分屏镜头,刚好照到了一角那些鬼影的下半部分。


    于是,好不容易等来了路星星分屏上线的观众们,猝不及防对上了群鬼身影。


    就算只有缝隙般的一部分,却也令人头皮发麻。


    [突,突然好冷。]


    [我抖得连手机都拿不住了,手指僵硬得回不了弯。]


    [脖子后面像是有人在朝我吹冷气,不敢回头……]


    [感觉我面前有什么东西在看着我,我现在好慌。]


    [谁能告诉我这是啥啊!我那个迷信爹买回来死活要挂在我墙上的黄符,自己烧了!这他么的是鬼吧!]


    [握着我的《金刚经》缩在被窝里瑟瑟发抖,我真的被吓哭了,枕头湿了。]


    最开始安南原是抱着让路星星出口气的想法,所以才没有抬头。


    但等锣声响起后,他也僵住了。


    深山老林里,怎么会无缘无故有人敲锣……


    联想到路星星的严肃和之前的狂奔,安南原忽然意识到——是鬼啊!阴兵借道!


    他僵住了。


    都不用路星星继续按着,他就把自己死死的缩成一团,甚至恨不得能当场刨个坑躲进去,生怕那些鬼发现自己。


    两人躲得脸手臂和腿都因为维持一个姿势而发麻了,那些窸窸窣窣的声音,才慢慢走远,在空旷的山林里“哗啦……哗啦”的回响。


    但是路星星却连抬头的想法都没有,还是紧紧的扣着安南原的脑袋向下。


    他这一路从燕时洵身上看到最多的就是——严谨。


    如果只是他自己,那死了就死了,海云观又不是第一天死道长了,师父也能谅解。


    但是现在不行。


    旁边还有安南原。


    既然燕时洵不在,那他就必须挑起保护众人的责任,不能让普通人受到伤害。


    哪怕代价是他的命!


    陡坡之上,白色的孝布划过。


    头戴高帽的阴差站在陡坡边缘,垂头向下看了良久,直到锣声都远到听不见,阴差才漠然抬头,拖着锁链,转身离开。


    昏暗的山林重新安静下来。


    良久,路星星才敢试探性的抬起头,看向周围。


    然后他松开了按着安南原的手,脱力的靠在身后的树上。


    阴兵借道。


    见者——死!


    第162章 环途无归(12)


    路星星觉得整个人都软绵绵的,提不起力气。


    刚才屏住呼吸躲避的这一会儿时间,简直比他之前在树林里狂奔还要累。


    等缓过气之后,路星星觉得脑瓜子嗡嗡的,根本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了。


    也不知道燕时洵之前那么多次,都是怎么边驱鬼还能边思考事情的,而且还显得那么游刃有余。


    怪物吗?嘶。


    一向因为天资不错而对天才没什么概念的路星星,此时也感到了一种难言的差距。


    像是站在谷底仰望高山之巅。


    你看得到他,但你也很清楚,你追不上他。


    天资啊……


    路星星想起,之前谁说过,最怕天资绝艳的人,还比别人更加努力。


    燕时洵简直就是个中翘楚,也不怪师祖每每都用燕时洵举例,训他和他师父了。


    但路星星很快就说服了自己,重新快乐了起来。


    ——燕时洵那可是师叔!


    他自己就是个没出师的小道士而已,当然比不了的啦。比什么比?快乐就完事了。


    路星星这么想着,转头就去确认旁边安南原的情况。


    结果这一看,他直接乐了出来。


    嘿!安南原这傻子。


    因为刚刚阴兵借道来得突然,路星星完全没有时间向安南原解释,就直接一把将他按进了土里。


    虽然安南原靠着自己猜出了路星星这么做的用意,但……架不住他脑补能力一向优秀啊。


    此时他缩在灌木丛里,瑟瑟发抖像个鸵鸟,死死的埋着自己的脸,坚决不让自己抬起来半点,大有要憋死自己的架势。


    路星星没忍住,“噗!”的笑了出来。


    安南原缩成个球的身体一僵,然后抖得更厉害了。


    ——也不知道他是把路星星的笑声,脑补成了什么。


    山林里一片寂静,路星星也没敢像往常一样放声笑出来。


    他伸手就去把安南原一把拽了起来,压低着声音笑道:“行了兄弟,再憋就把自己憋死了。”


    安南原就像一颗萝卜,直接被路星星从土里拔了出来。


    于是路星星和他分屏前的观众们,都看到了一张沾满了土的俊脸。


    只是,之前安南原在舞台上光芒四射的模样早就荡然无存,现在的他看上去更像一条踩完泥巴回来的傻狗。


    泥巴金毛:妈妈开门,我是你家乖仔,你不认识我了吗?


    观众们:[???]


    你谁?


    路星星:……


    路星星:噗哈哈哈哈哈!


    路星星忍笑忍得辛苦,他双手捂住嘴巴,但“噗噗”的笑声还是从指缝里漏了出来。


    本来还怕得要死的安南原,也被路星星极具感染力的狂笑表情所感染,刚才紧绷着的神经猛然放松了下来。


    安南原被笑得不好意思,循着路星星指着自己的方向抬手摸了摸脸,摸到了一脸泥土。


    他也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好笑,于是也咧开了唇,跟着路星星一起笑了起来。


    于是,在屏幕前的观众们看到的,就是两个死里逃生的傻子对着傻笑的模样。


    观众们:[你们踏马谁?把我偶像还给我啊!]


    但路星星笑得实在是太过自然,他捂着嘴巴憋笑却连眼泪都笑出来了的模样,极具感染力,让其他人看到了也想要不自觉的跟着笑。


    再加上安南原现在花猫一样的脸也确实搞笑,让看到这张脸的人,都在短暂的错愕后哈哈大笑了起来。


    一时间,两人分屏上的弹幕也不再像刚才那样紧张,而是也随着两人变得轻松了下来,观众们纷纷放松了下来。


    [哥哥你的偶像包袱啊哥哥!你在说什么啊哥哥!你还是当时那个在舞台上耀眼得不可直视的哥哥……对不起我先笑一下,哈哈哈对不起哈哈哈哈。]


    [艹,我一直都get不到安南原的颜来着,觉得他太有距离感,好看得像个假人。但是我现在真的要笑疯了,感觉安南原忽然亲近了起来,从天上的星星变成了身边的活人,爱了爱了。]


    [说到星星……呜呜呜妈妈的星崽崽,你不是性感最野的独立音乐人吗?现在这个笑得花枝乱颤的傻子是谁?痛心疾首!]


    [日啊哈哈哈哈哈,我被吓了这么长时间,总算能喘口气放松一下了。感谢路星星救我狗命!再没人救我我真要被吓死了,以后我们就是同一个狗窝吃住的兄弟了!狗头.jpg]


    [我现在在寝室笑得喘不过来气,室友问我是不是疯了。]


    [我也……孩子加班摸鱼,开会看直播来着,想借同事们的人气给我壮壮胆。结果没想到,刚才我被吓得大叫,然后又开始大笑,把我领导吓到了。他让我赶紧下班回家,让我别猝死。]


    [??这节目还有预防加班的功效吗?传下去,看这节目可以不用加班!]


    因为刚才神经过于紧绷,两人对着笑了好半天,像是要把刚才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发泄出去一样,然后才堪堪停了下来。


    路星星眨了眨眼睛,让被生理性泪水模糊了的视野重新清晰起来,然后才咳了两声清清嗓子,不笑了。


    “你怎么会在这?”路星星摸遍了全身,把衣服上一条装饰用的丝巾扯下来,递给安南原,示意他擦擦脸。


    “你刚才喊我的时候,我差点心肺骤停。”


    路星星道:“刚醒来的时候我是想要去找你们,但也不必直接一上来就给我一次暴击。但凡我们俩两个不熟一点,你喊了我全名,我就能当场被阴差带走。”


    安南原会在阴兵借道的路线上,是路星星万万没想到的。


    但同时他也有些庆幸,要不是自己遇到了安南原把他带走,恐怕撞上了阴兵借道的安南原,现在已经变成一具枯骨了。


    ——那才是,真正的救都救不回来。


    安南原有些不好意思:“我也不清楚。我一睁开眼睛就在山里了,因为身边一个人没有,所以我就想去找你们,看看你们需不需要帮助。”


    “但我确实没有野外生存能力,这是我没考虑到的。”


    当时一心急着想去看看同伴的情况,让安南原忽略了自身情况——他一直都是城市的孩子,别说野外求生了,把他放在稍微落后些的村子里,他都能把自己饿死。


    所以不出意外的,安南原在山林里走着走着就迷了路。


    并且最惊吓到安南原的,是山林里的声音。


    跟着节目这么多期拍摄下来,安南原也不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白,坚定的相信科学认为世界上没有鬼的唯科学论者。


    所以当他在山林里发现了不对劲后,第一反应就是——有鬼!


    山林昏暗,连月亮的光芒都不曾出现,四周连同所有光线和声音都被黑暗吞噬。


    安南原独自一人踉跄走在山上,时不时就被脚下的土块绊到,险些摔在地面上。


    他情急之下伸手扶住了旁边的树木,想要支撑身体,但等站稳之后,他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手下的触感……好像不对。


    不是印象中木头的手感。


    而是冰冷潮湿的,带着透骨的寒气。


    没有了树皮纹路的粗糙,却反而像是象牙一样光滑。


    安南原疑惑的眯起眼睛,凑近想要看个究竟。


    然后他猛然发现——


    他以为是树的东西,根本就不是什么树!


    而是一具骸骨。


    高大的骸骨沉默的立在黑暗之中,黑洞洞的眼窝无声注视着安南原,与他视线相交。


    骸骨胸口的根根肋骨上缠绕着爬藤和枯枝,黄绿和焦褐将骨骼映衬得更加惨白,寄生的藤蔓沿着他的腿骨向上蔓延,钻进他的牙颌骨又顶破了坚硬的天灵盖,从最上面钻出来,贪婪的汲取养分。


    这些植物就像一张密布的大网,将骸骨囿困其中,让他被固定在这里,如同牢笼,不得逃脱。


    不知道这具骸骨已经被困在这里多久了,也不知道他为何会死在这里,只留下一具骸骨。


    安南原也没有这个闲情逸致去想这些。


    在他与那双半隐藏在枯枝下面的眼睛对视时,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自己的脊背后面爬上来,手臂上慢慢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双腿肌肉绷得僵硬,身体的本能想要让他立刻逃跑。


    但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脚下破土而出,也要抓住他,将他的身体当做供养生长的养分,任由攀爬,最后也变成如同这骸骨一样的结局,被困守在山上不得离开。


    安南原觉得自己的脚下生了根,让他没办法抬脚走。


    物理意义上的。


    豆大的冷汗从他的额角滑下去,他咬紧了牙关,克制着自己汹涌翻滚的激烈情绪,颤抖着将自己的手掌从骸骨上收回来。


    但手掌就像是长在了骸骨上一样。


    骸骨的黑洞洞的眼窝向下,无声的注视着冒犯者,像是在说——留在这里,陪我一起。


    安南原觉得自己心脏在不规则跳动,只差一点就要冲破胸膛跳出来。


    但他还是绷紧了全身的肌肉,拼命将自己的手掌往外拔。


    “对不住了,兄弟,是我冒犯。”安南原低声道:“你要是愿意放我离开,我必定为你烧纸钱点香火。”


    这话刚一出口,奇迹般的,安南原的手忽然就能拿起来了。


    甚至因为他之前的力量没有收住,他一用力却没想到这么轻易,直接踉跄向后了两步,差点没有站稳。


    安南原惊疑不定的看向刚才自己站过的地方。


    就在那里,一颗小小的植物发了芽,翠绿到妖异。


    而等他恍惚着视线抬头时,却发现那骸骨竟然不再看着自己,连头颅的角度都发生了变化,那双眼窝越过了安南原,向山林的远处看去。


    就像是……犯人在渴求着自由。


    安南原心有疑惑,但根本不敢久留,向骸骨说了一句“叨扰了”,就赶紧拔腿就跑。


    经此一事后,安南原也不敢在山上多留,直接就想找到其他人的踪迹,然后和其他人一起赶快下山。


    但他不知方向的跑着,却忽然听到了从远处传来的惨叫声。


    听声音是个男的,而且似乎不是年轻人。


    虽然因为恐惧,让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变了音色,安南原无法分清这到底是不是节目组的人。


    但是这惨叫声却还是传递出来一个消息——有人遇到了危险!


    安南原本想往声音传来的方向去,却迷了路,像是遇到了鬼打墙一样,在山林里徒劳的转着圈,心急如焚却找不到离开的路。


    更糟糕的是,他隐约还看到了黑暗中一闪而过的人影。


    眼角的余光里映入了狰狞凶戾的鬼脸,但是当安南原心下一惊,赶紧转过头看去时,却又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像是他的幻觉。


    安南原手脚发凉,他甚至能够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自己身后过去,带起的冷风钻进他的衣摆里,让他的后背冷得佝偻起来。


    在没有生机的密林中,他就像一个活靶子,谁都有可能看到他,伤害他。


    安南原知道这样下去不行,于是他再第四次迷路之后,索性找了个能够隐蔽身形的灌木丛,将自己藏在里面,想要看看情况再动。


    结果他刚藏好,就看到了迎面疾速跑来的路星星。


    于是他就欣喜的叫住了他。


    听完安南原讲述的路星星:“……”


    “求你了,下次喊道长。”路星星诚恳道。


    安南原不解:“喊道长会对那些鬼怪有震慑力吗?让他们不敢继续追你之类的?”


    “那倒不是,主要是你喊我道长然后我死了,说出去也算有点面子。”


    路星星诚恳道:“说不定看在我舍己为人的份上,我师父还愿意亲自主持我的往生科仪。”


    “要是让那些我同辈的小道士知道,我是因为被人喊了大名死的,那也太丢人了。还是说我是为了保护别人而死,听上去好像还像那么个海云观的道长。”


    安南原:……


    没想到你想的这么远。


    “不过你刚才说,你摸到的是死人骨头?”路星星正了正神色,问道:“只有一棵树是这样,还是全都是?”


    安南原努力回想,却只迷茫的摇了摇头:“太黑了,我又害怕,所以没来得及看清。不过……”


    想起自己看到的隐约白色,还有一路逃跑时隐隐察觉到的阴冷视线,安南原有些不确定的道:“还真有可能。”


    如果真是路星星说的那样,密林中,不知道多少骸骨隐藏在藤蔓之下,混在树木之中,黑暗中看不出哪里是树,哪里是骸骨……


    那岂不是,自己一路跑过来,自以为是在逃脱危险,实际上根本就没从那些鬼魂手里逃脱吗?


    越想安南原就越惊恐,细细密密的绝望从他心底蔓延上来,死死的抓住他的心脏。


    他神经质的抬头向四周看去,努力瞪大着双眼,想要看清自己周围的,到底是骸骨还是树木。


    可是,当他心中有了先入为主的想法后,无论他看什么,都好像一具具骸骨。


    它们被囿困于贪婪和死亡铸就的牢笼之中,不得解脱,只能在幽暗深林中,在腐败的树叶枯枝下,用一双双黑黝黝的眼窝,沉默注视着经过者。


    路星星察觉到了安南原的不对劲,他直接扬手狠狠一拍安南原的后背,“啪!”的一下,力道大得差点没把安南原按趴下。


    安南原这才恍然回神,惊疑不定的看向路星星:“怎么了?”


    路星星不屑冷哼一声,从靠着的大树下站起身,抬手拍掉了自己身上的灰尘泥土。


    “行了,别在那联想了,赶快起来走了。万一还有别人也在这附近,那早汇合一分钟就多一分安全。”


    “是危险,但是。”


    路星星扬了扬脖颈,少年傲气油然而生:“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两个,我杀一双。对付不了也绝不引颈受死,就算真打不过,那死了也无所谓,我师父会把我的魂魄带回海云观。”


    “所以,有什么可怕的?”路星星傲然道:“我师父可是宋一道长,我师叔燕时洵,牛批不?”


    安南原错愕的仰头看着路星星,半晌,他原本紧绷着的眉眼也渐渐缓和了下来。


    “星星你啊……我总算是知道,为什么那么多粉丝喜欢你了。”


    他摇着头站起来,因为路星星的话也稍微放下了心来,不像刚才自己吓自己那么恐惧了。


    对啊,他们有燕哥。


    就算燕哥暂时不在这里,但是他们总能找到燕哥的,到时候就安全了。


    怕什么?天塌了有燕哥在,况且他身边还有个路星星在。


    ——虽然安南原不太相信路星星能像燕时洵那样,独自撑起一片天。


    但是人是群居动物,并且容易受到身边人情绪的感染。


    路星星的乐观和无畏,也让安南原稍微放下心来,总比刚才他一个人满山跑强。


    但听到两人对话的观众们:[………]


    [艹!哥哥我谢谢你一辈子!我家外面就是果园,到处都是树,我现在开始害怕了。]


    [特么的!我原本在外面遛狗,现在拉着狗一路狂奔,好好的哈士奇都跑不过我一脸懵逼,它觉得它主人我疯了!特么的我现在觉得路边的树林里,全特么是死人啊!]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呜呜呜暴风哭泣,我实在是憋不住了,才强忍着恐惧跑出来上厕所,结果就让我听这个?特么厕所外面就是树啊!我不敢一个人回寝室了呜呜。]


    [紧紧的把自己埋进被窝里,这世道只有被窝还有一丝温度。]


    [??我听错了吗?他们刚才是不是说到燕哥了?这两人别是以为燕哥能来救他们,所以放下心了吧?]


    [艹,对哦!我都忘了这个事情了。燕哥不是去了滨大吗?社交平台上还有很多人在艾特滨大官方账号来着,说滨大不够意思,和节目组合作也不说一声。]


    [……我怀疑,社交平台上有官方在插手言论了,好多提到闹鬼啊之类的高赞评论,点进去发现发评论的人直接被封号了。]


    [肯定的啊,不用怀疑,就是。刚才滨大的校内论坛已经炸了两波了,滨大自己都忙得焦头烂额,在这种关头上,怎么可能让网上舆论发酵?社交平台不配合工作,是想去喝茶吗?]


    有不少滨大的学生,都因为校内的论坛而摸到了节目直播上来。


    然后他们就眼睁睁的看着直播中镜头剧烈摇晃,粗粝的喘息从扬声道传出来,昏暗深林中的重重恐怖场景一闪而过。


    他们就像是以第一视角在深山中惊恐的逃亡,也对这种绝望和恐惧感同身受。


    很多之前并不知道这档节目的学生,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一时间,本来因为临近期末考试而沉寂的校园论坛,都重新活跃了起来。


    但除了与节目有关的话题之外,最火的话题就是——


    惊!化学金奖得主半夜无故失踪,是鬼魂作祟,还是虚惊一场?


    化学院大四的成景,本来就是滨大校园内小有名气的人物。


    化学院大楼里现在还挂着一长串竞赛获奖公示墙,其中每一项竞赛的最上面那几行字里,必有的一个名字就是——成景。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这句话被很多滨大学子用来形容成景的舍友。


    因为成景对不熟悉的人性格冷淡,不是爱交朋友的人,所以在大二他第一次参加竞赛的时候,连最低要求的组员名额都凑不齐。


    那时候还没人发现成景的巨大潜力,当然更愿意和高年级的学长们一组。


    眼看着截止时间临近,成景就要因为找不齐人而失去资格,成景的舍友自告奋勇加入了这一组。


    结果没想到,大二的成景打败了一众高年级甚至硕士博士的参赛组,直接摘走了滨海市第一名,拿了全国金奖。


    所有参赛的人都傻了。


    舍友也傻了。


    后来很多人都想要加入成景的组,但成景统统拒绝了,还一心一意带着原本的组员,拿下了一个又一个奖牌。


    舍友甚至美滋滋在论坛上发帖:怎么才能得到金奖,凑够毕业成绩?


    谢邀,你只需要找到一个爹,然后紧紧的抱着大腿不撒手就行。


    大佬负责冲锋,他负责打call。被带飞的爽感,谁试谁知道。


    滨大学生羡慕嫉妒,于是连着舍友都被他们记住了。


    这次辅导员去找成景宿舍的事情,也因为成景本来就较高的关注度,而在论坛上激起了水花。


    很多熬夜冲刺复习的学生,都没忍住摸上论坛,看看到底是啥情况。


    而当时在宿舍第一线的人,也发回来了消息:辅导员破门而入,但是成景宿舍里,一个人都没有,他舍友也不在。


    很多人看了看这句话,又看了看燕时洵分屏直播中的人:???


    你特么看我像傻子么?直播里眼睁睁看着这人就在宿舍里,你偏说没有?


    被质疑的人同样生气,刚好他就在走廊里还没走远,于是趁着辅导员在和领导打电话说明情况的功夫,他直接摸过去拍了一张照片,发了上来。


    于是刚才所有质疑的人,都看到那一间宿舍里空空荡荡,没有半个人影。


    只有惨白的白炽灯亮着,毫无温度。


    看到照片的人只觉得一股冷气从脚底升起,冷得整个人都哆嗦。


    “卧槽?是我衣服穿少了吗?好冷。”


    “这宿舍,看起来有点邪性啊。”


    “咦?奇怪,我今天看到成神从实验楼走了啊,图书馆他常坐的座位也没人。不在宿舍,那他能去哪?”


    “成景真的好惨,本来就应该是他保研的,结果中途杀出个程咬金,被一个走关系的人给抢了去。呵呵,诅咒那个黑了心的人去死好吧。”


    “我记得那个保研了的,好像是化学院别的系的吧?真的惨,全院就一个京都大学研究所保研的名额,结果被那个人拿走了,我都觉得生气,也就成神脾气好。”


    “行了,这事之前不是讨论过了吗?当时学院不是出具了证明,说那个叫兰泽的也是凭实力拿到保研的吗?还说啥呢。”


    在有关成景和舍友的热烈讨论中,也有人奇怪的问:“你们今天有谁经过棺材大讲堂吗?我在这附近走,怎么觉得毛毛的……”


    但这条询问很快就被淹没在消息中,无人注意。


    滨大的几名领导刚回家休息,就被几个电话又给叫回到了学校里。


    官方负责人急切的请他们帮助自己确定燕时洵的位置,看看滨大校园到底怎么回事。


    看到直播的领导也很莫名其妙,他虽然认出来了镜头下的就是自己学校的宿舍,但另一边也传回来了消息,说宿舍里没人。


    他实在是想不通,为什么会有这样两种截然不同的情况。


    燕时洵本来不清楚网络上的情况,但舍友拿出平板并对着平板上的自己嚎叫的模样,让他对平板上的情形起了兴趣。


    他走过去,轻松从舍友手中抽走了平板。


    下一刻,燕时洵的眼眸微微睁大。


    平板上刷过的弹幕中,很多人都在说,滨大辅导员没有在宿舍里找到舍友的身影,有人还在疑惑难道是节目组搭了个摄影棚。


    可燕时洵很清楚,他们就在这个人的宿舍里。


    他们明明身处于此,却没有人能够看到,并且还在寻找他们……这让燕时洵心中有了不好的猜测。


    之前在公路上时,他冒险大胆的探究,为他取得了惊人的成果。


    深渊里的血池还有那个青年……所有场景无一不在说明,这并非是单纯的鬼打墙,或者空间被静止。


    而是鬼气和人间重叠,地府出现异常,影响了人间。


    此时平板上弹幕提及的事情,让燕时洵想到——很可能,他看到的自己过去的记忆,也和另外一个人的记忆重叠,所以场景从几年前到现在,变得杂乱无章。


    楼上是大学时期年轻的“自己”,楼下的人却身处于“现在”,甚至还在实时看着他们的直播。


    燕时洵的心脏微微下沉。


    可能……鬼气让本来单行线的时间和空间变得混乱,被那个变成血骷髅的青年引导着,或者是因为青年临死前的执念,或者是因为青年的怨恨,所以青年将鬼气引到了滨海大学,将现实的时间包裹。


    也连带着,将当时身处鬼气中的他和邺澧,带来了这里。


    而因为燕时洵自己就出身滨海大学,所以在滨大校园内,鬼气也复现了他的记忆。


    但,现在的时间是谁的记忆?那个青年?或者当时被鬼气包裹的其他滨海大学的人?


    燕时洵心中有了判断。


    如果无法找到那个引导了鬼气的青年,或是那个拥有“现在”滨海大学记忆的人,那他和邺澧,就会一直被困在鬼气中,直到鬼气彻底吞噬他们,将他们同化。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燕时洵自己本身就是恶鬼入骨相,所以他可以比其他人在鬼气中坚持更长的时间。


    他相信这些时间,足够他找出那个导致了一切的核心。


    但……


    燕时洵的视线转向旁边的邺澧。


    他心下无奈:所以他才宁可独自行动啊。


    身边有个人,他所有的行动都会受到影响,让他不得不分出一部分精力去保护身边的人,而不能全神贯注的专注于鬼怪。


    虽然邺澧因为担心他,随他一起跳下血海,让他有些动容。


    但对感情一窍不通的燕时洵还是觉得——还是一个人好。


    读懂了燕时洵感叹表情的邺澧:“……”


    被嫌弃没用了。


    邺澧毫无温度的微笑:“时洵,或许你愿意试一试,我会成为你的助力。”


    燕时洵诚恳道:“但是鬼气入侵经脉,你就算是门派祖师,也会被鬼气侵蚀力量,这是不可逆的伤害。你刚刚不久受伤了吗?”


    之前曾经借助于这个被燕时洵误会的身份,成功留在他身边的邺澧,此时忽然觉得这个身份无比碍眼。


    邺澧忽然觉得,刚刚他说自己受伤借此靠近燕时洵,真是走了一步错棋。


    现在他夫君开始怀疑他的实力了:)


    “不会,放心。”


    邺澧微笑:“信任我吧,时洵。我会成为你的独一无二。”


    就像你是我的独一无二。


    既然邺澧这样说了,燕时洵也就随他去了。


    他没有一直劝告别人的习惯,建议和提醒只有一次,说不说是他的事,改不改是对方的事。


    燕·没有感情那根弦·时洵:果然还是一个人比较自在。


    邺澧快被气笑了。


    但说又心疼,也不好解释,于是他只能表情无奈的牵着燕时洵的手腕,干脆将错就错。


    既然燕时洵都已经误会他了,那他就索性多牵一会燕时洵的手,这样才能弥补他心中的阴影。


    舍友还处于自己上直播了的巨大震惊中。


    追了好几期的他很清楚,这节目的观众很多,尤其是燕时洵的分屏,少说也有几百万人在看。


    这么说……他这是出名了?


    舍友一时苦恼揪头发,一时兴奋嗷嗷喊,心情摇摆不定。


    像是动物园没关好跑出来的


    而很快,因为燕时洵手里拿着平板在查看弹幕,他的镜头又随着他的视线对准了平板,所以就像是罗生门一样,观众们在镜头下,看到了自己发出去的弹幕。


    观众们:[???]


    啥情况?我本来是来看燕哥的,怎么看到了我自己发出去的弹幕?


    随着越来越多滨大学生通过校园论坛知道了这件事,他们也都涌入了燕时洵的分屏直播,发着弹幕,疑惑或者兴奋的交流自己知道的消息。


    冷不丁的,燕时洵抬眸问舍友:“成景是谁?”


    他在弹幕中,屡屡看到了一个名字被提及,并且说他们身处的是成景的宿舍。


    这让燕时洵心生怀疑。


    他记得很清楚,自己当年在滨大的时候,楼下那间寝室并不是这一间。


    但既然楼上是“自己”,来源于他自己的记忆。那楼下的这一间,也极大概率来自另外一个被鬼气包裹的人。


    比如舍友,比如成景。


    以及……在乎他们的人。


    舍友下意识回答:“我成爹啊,和我一个宿舍的。”


    燕时洵环视寝室,看到一个床位叠得整整齐齐,摆满了书籍和笔记,和舍友“富有生活气息”的床位是截然不同的风格。


    但并没有其他人的身影,宿舍里只有舍友。


    “那成景现在在哪?”燕时洵问。


    舍友摇摇头:“不知道。”


    “成爹晚上回来的时候,好像被我看的你们的直播给吓坏了,就是那个脸上特别吓人的人。然后他就打着电话走了,特别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去陪小男友了呢。”


    燕时洵敏锐的抓住了重点。


    第一,成景与那个血池中最后变成血骷髅的青年有关,他认识他。


    第二,成景有男朋友。


    燕时洵本来就在怀疑那个青年,他虽然不知道青年的身份,但是却清楚,是青年引动了鬼气。


    而现在的异常,正来自于那些如同地府般浓重的鬼气。


    甚至如果放任这些鬼气扩散下去……


    很可能整个滨海大学都会受到影响。


    目前鬼气只是影响了他们的记忆和相关联的人,但是说不准继续下去,鬼气会不会渗透到真正的现实,毕竟他们都能从滨海市外的公路出现在市区内的滨大,别的也不是没有可能。


    必须速战速决。


    燕时洵的眼眸冷了下来。


    他向喋喋不休还在向他夸成景的舍友点点头,向他扬了扬手中的平板:“你的平板,我暂时借用一下。”


    本来想要截图发到兄弟群里炫耀的舍友:“QAQ”


    但他看过节目,也信任崇拜燕时洵,所以忍痛割爱:“行。”


    燕时洵随口嘱咐道:“睡你的觉,别胡思乱想。最好一觉睡到明天早上会比较幸福。”


    舍友茫然:“啊?”


    这时,阳台外面响起一点声音。


    燕时洵耳朵一动,瞬间他的眸光锋利了起来,立刻拉着邺澧开门离去。


    迅速得都没来得及和舍友说再见。


    舍友:“……?”


    他一个人迷茫的站在宿舍里,看着开了又关上的宿舍门,觉得满心问号。


    但下一刻,一个身影从阳台上面荡了下来,轻巧落在宿舍的阳台上。


    “我楼下住的不是你,你是谁。”


    阴沉磁性的男声从阳台上传来。


    舍友一惊回身,就看到“燕时洵”站在阳台上,目光警惕阴沉的看着自己。


    舍友觉得自己怕不是出现幻觉了。


    “燕哥?你不是刚从门出去的吗?怎么又从上面跳下来了?”


    这时,从阳台上面也传来了声音。


    “燕哥??!!你怎么突然跳下去了?”


    舍友:%@&*¥???


    他满头问号,觉得脑子打结了。


    年轻的燕时洵,却已经将目光移向了关着的宿舍房门,眉眼阴沉,锋利如刀。


    第163章 环途无归(13)


    舍友眼睁睁的看着刚刚才从门出去的燕时洵,竟然从阳台翻了进来,一时目瞪口呆,整个人都宕机了。


    年轻的燕时洵长腿一迈就冲向房门,直接大力拉开的同时,人已经戒备到极点,手中掐诀,肌肉紧绷,随时准备迎接危险。


    但是房门外,只有空荡的走廊,昏黄的灯光照亮墙壁上的污渍。


    他没有放松警惕,而是小心从房门向外看去。


    在确定了门两侧的后面都没有埋伏着东西之后,他才跨出门槛。


    没有人。


    那份令他悚然戒备到极点的气息,消失了。


    年轻的燕时洵站在门前,寝室里照出来的灯光落在他的脚下,竟然在一瞬间,有种孤寂落寞的错觉。


    他心中空落落的,怅然若失。


    就像是,错过了与很重要之人的相遇。


    陌生的情绪让年轻的燕时洵抿了抿唇,有些不悦。


    但他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重新转身向身后的看去,目光中带着审视。


    “住在楼下寝室的人不是你。”


    年轻的燕时洵目光从舍友身上和寝室里滑过:“你也不是偶然来串门的人,而是一直就住在这里。”


    “所以,为什么我看到的,和我记忆中的不一样?”


    燕时洵很肯定:“我的记忆不会出错。”


    舍友差点被燕时洵的这一眼看得腿软。


    他抖着腿坐在后面的椅子上,才没有狼狈的跌在地上。


    “我,我也不知道啊。”舍友欲哭无泪:“这宿舍我都住四年了,不应该在你楼下难道是我的错吗?”


    “而且燕哥,你啥时候住滨大了?你不是拍节目呢吗?”


    舍友一个头两个大:“难不成还有两个你吗?”


    哪怕年轻的燕时洵是从门外进来的,舍友都觉得可以理解。


    ——但是门和窗根本是两个方向啊!


    怎么有人可以一秒从南到北绕一大圈?怎么想都不合理啊。


    舍友都想问问燕时洵,是不是有丝分裂了。


    但他不敢。


    怕被揍。


    毕竟,现在站在他面前的燕时洵……锋利到可怕。


    刚才的燕时洵就像是一柄收归于鞘的刀,所有的危险都掩藏在更深处,情绪沉淀到底,无所可查。


    但间或露出的一缕寒芒,还是在昭示着他的强大,让人不会轻举妄动,忌惮于刀鞘之下的锋利和不可知的恐惧。


    而现在的燕时洵,长刀无鞘,锐不可当,哪怕靠近都会被割伤。


    舍友咽了口唾沫,慢了半拍的大脑才反应过来,好像……燕时洵出去了一秒钟,连衣服都换了?


    刚才的燕时洵身穿墨绿色大衣,挺括的肩膀撑起沉默强大的气场,黑色衬衫勾勒出他结实流畅的肌肉线条,一举一动间,都是被文明包裹的暴力美学。


    岁月予他以沉淀,却更加令人清晰的感知到他不容冒犯的危险。


    而现在的燕时洵眉眼更加桀骜,身上随意披着滨大的学生外套,内里一件紧身黑色工字背心,露出分明的锁骨和肌肉,年轻而极具荷尔蒙感,令人移不开眼。


    他看起来像是回到家后脱掉了在外的衣服,却又忽然有事,于是随手抓了一件外套就出了门。


    甚至仔细看的时候,舍友还在燕时洵身上的外套上,看到了金融学院的院徽。


    舍友:“?”


    一个个问号,飞出了小朋友的脑袋。


    而这时,楼上的喊声也一直没停,还在试图喊着燕时洵,想要确认他的安全。


    舍友扭过头去看时,甚至看到了在阳台最上面,有一只脚颤巍巍的伸下来又缩回去,像是想要跳下来,但又犹豫着怂叽叽。


    舍友:“??”


    就在舍友一脸懵逼的时候,年轻的燕时洵已经看过了寝室内的东西,他意识到——


    要么就是楼下寝室的人耗费心血,大手笔的恶作剧,以真乱假到连他都被骗过去了。


    要么,就是时间或者空间出现了错误。


    否则怎么解释寝室里出现的那些几年后的东西?


    “你说……你看到了我两次?”


    年轻的燕时洵缓缓将目光转向舍友,沉声问道:“另一个我,长什么样?”


    舍友快疯了。


    他觉得今天晚上,从成景回来时意外看到直播后,一切就都变得不对劲了起来。


    先是成景发疯,然后是一直在屏幕里看到的燕时洵,竟然出现在他身边——还是从阳台跳下来的!


    接着,燕时洵出现了两个,而且连性格和长相好像都不太一样。


    最恐怖的是——现在在他面前的这个燕时洵,还在让他回想刚才的事情。


    他只想失忆好吗!球球现在凭空出现一辆车把他撞失忆吧,要疯辽!


    舍友现在晕晕乎乎的,脑子里一团乱麻。


    但是对上燕时洵的眼神,他原本悲愤的抗议也就只能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乖乖的向燕时洵形容燕时洵长什么样。


    舍友:怎么会有这么离谱的要求?竟然有人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


    但听完舍友描述之后,年轻的燕时洵却并没有像他一样想的那么简单。


    他很清楚,那不是自己。


    燕时洵脑海中第一个闪过的想法,就是二重身。


    因为身体主人想要逃避现实的意愿,如果恰好撞上了鬼气或亡魂,机缘巧合之下,鬼魂就会变成身体主人的模样,模仿他的言行举止,进入他的生活,占据他的社交和亲友。


    最后,二重身反而比主人更像人,取代了主人的身份活在人间,主人却慢慢退化成了影子,然后再也找不到。


    但是这个想法刚一出现,就被燕时洵否定了。


    他可从来没有逃避的想法,一直都是遇到问题解决问题,解决不了就暴力解决。


    无论多艰难的关卡,总能被他通关。


    从源头就不符合二重身出现的诱因。


    再说,他一个恶鬼入骨相……


    燕时洵冷笑。


    要是哪个不长眼的鬼想要取他代之,那惨的是对方才对。


    怕不是要哭着求着要变回鬼。


    心中数个猜想都被燕时洵否决后,快刀斩断了乱麻,混乱的思维被强行捋直。


    剩下的……只有一种可能。


    最荒谬,却又诡异的合理。


    ——那个燕时洵,就是未来的他自己。


    这间寝室里几年后的痕迹,未来的自己。


    自己寝室里有人进入过的痕迹,还有他在意识到不对跳下阳台查看却没有抓到人,心中的失落……


    况且,跳下阳台躲避这一点,也很像他自己会做出的选择。


    但如果那个人真是未来的自己,那是什么导致了现在的混乱?未来的自己跑来这里的目的又是什么?


    他很了解自己,如果那真是未来的他,那绝不会是想要和过去的自己叙叙旧这种无聊的理由。


    滨大,或者滨海市,出现了能够造成现在混乱的危险吗?


    年轻的燕时洵眉头紧锁,神情严厉。


    差点吓哭舍友。


    阳台外面,张无病哆哆嗦嗦的扒着阳台边缘,几次想要下脚跳下去都没敢,伸出去又缩回来,不经意看到下面的高度更是一阵晕眩。


    张无病哽咽:“燕哥,你还好吗?你回个话!”


    “要,要不我还是从楼梯下去找你吧。”


    燕哥能跳进阳台,他大概就是跳楼了QAQ,还是不了吧呜呜,人要有自知之明。


    “不用,你在上面等着。”


    燕时洵的声音带着凉意,从下面传上来。


    年轻的燕时洵皱了皱眉,他独来独往惯了,不太习惯张无病黏糊糊的关心。


    而且他不理解,就算张无病下来又能做什么呢?


    如果他受伤了,张无病不是医生,如果他需要援助,张无病不是道士。


    一个什么都不会,只是怀揣着导演梦的小傻子而已。


    从开学的时候,燕时洵就发现了这个和他同系同班同宿舍的富三代,是个容易招鬼的体质,傻乎乎一看就被保护的很好,不知人间险恶,鬼怪中艰难求生。


    他看到了,但他并不在意。


    可架不住张无病嘴甜,冲着当时和燕时洵在一起的李乘云一顿夸,听得李乘云笑眯眯的,叮嘱燕时洵,要好好和同学相处。


    ‘说不定,是一生的至交呢。小洵,学着和五湖四海的人交朋友,也是修行的一种。先出世,再入世,观察人间,才是大道。’


    那时,李乘云温和的笑着,如此说道。


    燕时洵却并不以为意。


    幼年时,他已经看到了孩童和成人的恶意。与李乘云云游的这些年,他也看清了人间之恶,早就没有了与人相交的想法。


    要不是辅导员说他需要体验大学生活,不可以错过集体住宿,而师父也赞成辅导员的话一定让他留在学校,他早就想要从宿舍搬走,回小院继续和师父生活了。


    不过,他留在宿舍,倒是恰好救了张无病一命。


    午睡得正好,张无病却在另一边喊得惨烈,一睁眼就看到张无病被恶鬼围困的场面。


    为了挽救自己的午睡时间,被吵醒而起床气严重的燕时洵,直接暴躁捏碎了恶鬼。


    张无病目瞪口呆。


    然后从那天起,就以各种感谢为理由送燕时洵礼物,从黄纸朱砂到翡翠玉石,不一而足。


    当然,全被燕时洵拒绝了。


    无缘由收下的财物就会变成因果,但他并不想和张无病结因果,即便他是自己的室友。


    但张无病锲而不舍的凑到燕时洵身边吗,喋喋不休的夸赞他,还和他分享校园里的各种趣闻,就算得不到回应也能一个说得很开心,说到兴奋处还会笑出来。


    顽强得像一株草,充满生机。


    偶尔燕时洵也会被打动,但很快就又推远了张无病。


    忍四年,等大学毕业之后,张无病就会从他生活里消失,再也不见。


    过客而已。


    年轻的燕时洵漠然想着。


    在张无病终于安静了之后,燕时洵才转向舍友,问道:“你刚刚说,“我”在直播?什么直播?”


    “就是那个,现在最火的综艺啊。”舍友下意识就顺着燕时洵的话往下说,还习惯性的回手去拿平板。


    但是却摸了个空。


    “啊……”舍友挠了挠头发,惊悚道:“我把平板给另外一个你了。”


    巧合,还是有意的?


    把有“燕时洵”身影、可能会暴露行踪的平板拿走,这样就避免了他会沿着直播追过去,也让他无法获得更多信息。


    年轻的燕时洵,再一次感受到未来的自己谨慎到细节里的周全考虑。


    虚空中的棋盘,黑白端坐,棋盘厮杀,一步一埋伏,处处都在考量中。


    年轻的燕时洵觉得,自己在和未来的自己下同一盘棋,酣畅淋漓,棋力用尽的快意。


    棋逢对手。


    他以为自己发现了蛛丝马迹,殊不知,这却早已在对方的考虑之中,提前做了布局。


    他一时错愕,没忍住有些感慨。


    这就是……未来的自己吗?


    兴奋的颤粟沿着燕时洵的神经传递,他察觉到了自己胸臆间的恣肆畅快。


    从未有一刻,他如此迫不及待的想要和未来的自己见面。


    燕时洵眸光明亮,唇边扯开笑意。


    舍友缩了缩脖子,到底没敢问燕时洵这是怎么回事。


    还是赶紧睡觉吧,就像之前燕时洵临走前建议他的,一觉睡到早,说不定等睁眼之后,一切就都重新变得正常了呢。


    舍友:这个世界太疯狂,只有被窝是他的家。阿弥陀佛,福生无量天尊,阿门。


    张无病虽然听到了燕时洵的回应,但他趴在阳台上往下伸脖子看了半天,还是没有看到下面的情况,只能零星听到几句燕时洵的声音。


    没有亲眼确认燕时洵的安全,让他有些担忧。


    在他看来,自己这个舍友人帅心善,虽然总是臭着脸,但却愿意牺牲他的午睡时间救自己——好人啊!


    张无病一方面是想要抱大腿,跟在燕时洵身边保住自己一条小命。但另一方面,他总觉得,燕时洵身上缺少一点人气,他看到过燕时洵看着别人的眼神,冷漠又清醒,却唯独燕时洵自己,不在人间。


    遗世独立。


    他不知道燕时洵以前经历过什么,但是他总觉得,燕时洵不应该是这样的,而是应该更加璀璨,所有人都能够看到这份辉光。


    所以他赖在燕时洵身边,怎么说都不走,努力想要让燕时洵更富有人间的温度。


    虽然到目前为止没什么成效,但张无病乐呵呵的完全不在意。


    ——水滴石穿,他相信总有一天可以!


    张无病握了握爪子给自己打气,但下一秒,在瞥到阳台下面的高空后,他又腿软了。


    太,太高了,算算算算了,还是走楼梯下去吧。


    他只是个普通学生,不必要走这么高难度的路线。


    结果没想到,张无病一拉开寝室的门,门把手上叠着的黄符“呼!”的燃烧起来,在他眼睁睁的注视下,化作了一捧灰烬,纷纷落下。


    张无病:“…………”


    他惊恐一抬头,就看到寝室门外的走廊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灭了灯。


    幽幽的黑暗中,只有安全出口的指示牌,还在散发着莹莹绿光。


    而因为他开门的声音,本来在黑暗中游荡的鬼魂,慢慢停了下来,迟缓的扭过头,看向站在光亮中的张无病。


    在一片漆黑中,张无病就像是个活靶子,被所有鬼魂注意到。


    张无病清晰的看到,那一张张向自己看过来的面孔,灰白没有血色,眼珠直愣愣的毫无光亮,充斥着死气,一看就不是活人。


    有的鬼身上还穿着滨大的制服,血液染红了白金色的外套。有的整个头颅都炸开了花,脖子上面只有一团红红白白,像是高空跳楼脑袋着地。


    张无病倒吸了一口凉气,肺里都冒着寒气。


    在密密麻麻看过来的目光中,他下意识的往后撤了一步,觉得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颤抖着想要喊燕哥,但却在话一出口后,猛地想起燕时洵正在楼下寝室,估计一时半会也发现不了他这边的情况。


    张无病差点汪叽一声哭出来。


    但那些鬼魂没有留给他太多考虑害怕的时间。


    正如植物具有趋光性,鬼魂也同样有向生气靠拢的本能。


    此时张无病在他们眼中,与黑暗中的大灯泡无异。


    顿时,走廊里的鬼魂在短暂的停留之后,都呆滞的拖着僵硬的身体,向大开着的寝室门走来。


    张无病甚至能看到那些红红白白的东西,随着鬼魂的行走而砸在地面上,粘稠而濡湿。


    他的头皮都跟着一痛。


    张无病知道,自己应该转身拔腿就跑,再不济也应该赶快把门关上锁好,等燕时洵回来救他。


    但是计划是美好的,落实在行动上是残酷的。


    极度的恐惧下,所有血液都向双腿涌去,身体求生本能的在要求双腿立刻跑起来,将所有的血液和动力都供向双腿,于是手脚冰凉,双臂僵硬。


    可偏偏双腿的肌肉紧绷过度,筋脉因为紧张而抽搐了起来,小腿肚子抖个不停,却就是抬不起来。


    张无病欲哭无泪,大脑疯狂命令自己抬手关门,抬脚快跑。


    然而,四肢已经不听使唤。


    他眼睁睁的看着走廊里的鬼魂离他越来越近,他甚至能够清晰的看到其中一个鬼魂茫然空洞的脸。


    ……等等。


    张无病已经卡死了的大脑,却忽然被诡异的事实撬动了。


    ——这个鬼的脸,分明就是他那个室友啊!


    虽然只在开学的时候见过一面,然后室友就回家里市中心的大平层住了,再也没见过。但是都是混在这个圈子里的,张无病多多少少有些印象。


    可是,这人今天白天还和自己一个考场考试了,怎么现在就变成鬼了?不至于啊!


    张无病一边咬着牙想把自己的腿从原地拔起来,一边脑子里因为这个室友的脸而思维发散,胡思乱想。


    因为恐惧,声带干涩得说不出话,嘴唇也抖得发不出声音来,拼命努力也只有几个气音。于是张无病干脆在心中疯狂默念着燕时洵的名字,就像念诵咒语那样。


    奇迹般的,张无病竟然觉得一股暖流涌进经脉里,他过度紧绷而抽筋的肌肉,也重新活泛生动起来。


    他大喜过望。


    眼看着那些鬼魂就要走到门口了,他根本不敢耽误,赶紧手忙脚乱的抡圆了手臂将门摔上,然后哆哆嗦嗦的反锁上门,又还不放心一样,拿起旁边的椅子就堆在门后面抵着门,生怕外面的鬼魂破门而入。


    做完这些后,张无病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到大门发出“砰!”的声音,金属门板瞬间向里陷出了一个凹槽。


    张无病也随之一抖,惊恐的看着宿舍门。


    滨大从不在生活上吝啬这些天之骄子,宿舍的设施都用的是不错的东西,宿舍门也是足够个人家使用的金属防盗门。


    但就是这样,金属门板还是随着一声声砸门声,扭曲,变形,一个个凹槽尖锐的向内凸起。


    这副景象让人不由得怀疑,房门还能坚持多久而不被破开。


    张无病从来没有任何一刻,像现在这样感谢滨大的慷慨。


    这要是木头门板,他现在就已经被破门而入的鬼给生撕了!


    这么想着,张无病片刻不敢耽误,捧起旁边的书籍就一股脑的往门后堆,尽可能的延缓外面的鬼魂破门的时间。


    果然,知识就是力量!


    张无病拍掉手上的灰,满意的看了眼自己的杰作后转身就跑。


    “燕!!哥!!啊!!!”


    整个宿舍区都能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在夜空中回荡。


    声音来回在宿舍楼中间的空地回荡,颤巍巍的尾音不断加深,寂寥而渗人。


    年轻的燕时洵冷漠脸:“…………”


    他那个招鬼惦记的室友,又遇到鬼了吗?


    宿舍旁,寂静的林荫道上。


    燕时洵顿住了脚步,回身向宿舍楼望去。


    他身边的邺澧皱了皱眉:“张无病也被拉进了这里。”


    “唔……”


    燕时洵眨了眨眼眸:“应该是大一时期的张无病,在求助当年的我。”


    邺澧挑了下眉:“那你准备回去救他吗?”


    “不。”


    燕时洵轻笑着回身,微微垂下眼睫:“当年的我总要学会,接受自己是个人,而不单纯只是个驱鬼者这件事。”


    “当年教会我这件事的,是我师父的死,和张无病的帮助。”


    燕时洵对过去的自己并不准备进行“慈爱教育”,疾风骤雨中闯过,才能做好面对更大的风浪的准备。


    毕竟……他只有一个人了啊。


    师父死之后,他自己的天,自己顶。


    想到这一时间点李乘云的死亡,燕时洵恍惚了一瞬,容纳后很快就调整好了表情。


    但还是被一直关注着他的邺澧,捕捉到了这一点异常。


    邺澧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掌,扣住了燕时洵的手腕。


    燕时洵疑惑的看过来。


    “时洵,我在你身边,天地鬼神与你同在。”邺澧低声道:“就算你永远学不会,也没有关系。”


    “有我。”


    燕时洵眸光闪了闪,轻笑着挪开视线,迈开长腿向前:“走吧。”


    “既然是过去的张无病,那就交给过去的‘我’吧。我们有我们自己需要操心的事情,没时间管他们。”


    邺澧有些疑惑:“你好像不想和以前的自己碰面,为什么?”


    “即便你不相信其他人,但你自己……”


    总是能信得过的吧。


    燕时洵缓缓摇了摇头:“你不认识过去的我,但我对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却记得很清楚。”


    燕时洵笃定,如果他和过去的自己碰面,绝对不会是什么亲亲热热认亲的温馨场面,而是一触即发的剑拔弩张。


    他的人生有两道鲜明的分水岭。


    一次是被父母遗弃在集市上,一次是李乘云之死。


    翻天覆地的变化为燕时洵带来的,是一夜之间截然不同的迅速成长。


    集市上满身血污的男人是谁,李乘云又为何在探寻酆都旧址后死亡。


    这两件事变成了长久燕时洵积压在心中的疑问,多年来从未放弃过寻找。


    而在李乘云死之前的燕时洵,锐利,冷漠,与人间格格不入。


    他还没有成为后来那个走街串巷,与三教九流打交道,救回被鬼怪威胁生命之人,也救徘徊人间的厉鬼的驱鬼者。


    如果被年轻的“燕时洵”发现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燕时洵觉得,要说服“燕时洵”相信自己没有恶意,就得先毁天灭地的打上一架,然后两个人才能坐下来好好谈话。


    燕时洵微笑:我选择拒绝。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还没有理顺现在的情况,并不能确定如果他和另外一个自己相见,是否会造成什么后果。


    所以……再说吧。


    燕时洵面对另一个自己无法确定敌友阵营的时候,也不免有些头疼。


    如果能成为助力,那就最好。但如果不能,那绝对会成为他这次最大的危机。


    与自己为敌,且“自己”拥有不俗的力量和对自己全然的了解,绝对是地狱级难度。


    在夏日里,滨大学子们都喜欢这条林荫大道,百年古树枝桠纠缠,在上方搭建起了一方阴凉。


    但是深秋枯叶满地,只剩下树枝交错纠缠,在昏黄的路灯下错眼看去,如同鬼影乱舞。


    整条大道上都没有滨大学子走过,一片寂静,只有燕时洵和邺澧踩过枯枝时发出的断裂声音。


    “咔嚓……”


    滨海大学有一万五千名学生,其中绝大部分住校。


    虽然按照“燕时洵”和“张无病”两人下课回宿舍的时间算,现在最后一节晚课一节结束,大多数学生都已经回到了宿舍,但也绝不应该安静至此。


    在燕时洵记忆中,滨海大学四年,算得上是他最放松悠闲的时光,富有人间烟火气。


    夜跑的人,打篮球踢足球的人,社团活动,出来觅食或购物……没有课的悠闲时间里,校园内氛围温馨。


    但现在,却死寂阴森。


    就连正在看直播的滨大学生都愣了:[这不是男寝楼下那条路吗?去科学楼、化学楼还有主教学楼群特别方便,我印象中应该一直到关寝室之前都有人啊?]


    [?啥情况?我看得满头问号,特意跑阳台上看了一眼,就现在,大道上还有正在唱歌的哥们呢,鬼哭狼嚎的比鬼叫还难听。]


    [草,前面的还是太过于年轻。你要是看过前几期节目,就不会这么说了。相信我,人唱歌再难听都有个限度,但是鬼……那绝对是头皮发麻,被窝都拯救不了的程度。]


    [卧槽!别特么吓我啊,我现在就走在这条路上,看到直播里没人我都懵逼了,刚才还拉着一个过路的问“同学你能看得到我吗?”,那哥们看我的眼神就和看神经病一样。]


    [咦?等等,我在阳台上往那条路上看,怎么感觉旁边的树……在动???]


    [啊啊啊闭嘴!可以了,别吓我!是风吹的,肯定是!]


    从舍友手里拿走平板,燕时洵一个是不想向年轻的“自己”透露太多消息,不能让对方有任何可能站在自己的对立面上。


    还有一个,就是为了看平板上的弹幕。


    因为很多滨大学生都会在直播间里发弹幕,而这些弹幕里透露出来的消息,足够燕时洵了解真正滨海大学的现状,也能够看到有关成景和那个变成血骷髅的青年的消息。


    燕时洵对成景这个名字,还是很在意。


    他总觉得,成景就是导致鬼气被牵引到滨海大学的原因。


    虽然现在他还没有找到足以支撑这一猜测的证据,但他还是谨慎的选择了留意。


    在看到弹幕中很多人都说,这条道上现在就有人走的时候,燕时洵环顾无人的四周,确定了一点。


    ——他们所身处的滨海大学,不是真正的滨海大学。


    而是像之前在公路上时的情形,某一个被静止了的空间,没有出去的路途,脚下的道路无限延伸,却是永无止境的圆环。


    燕时洵眉头皱起。


    年轻版本的“燕时洵”来自于他自己的记忆,鬼气将那一片被切下来的空间现实化,构筑成了鬼气的世界。


    那现在时间节点的滨海大学校园……是来自于那具血骷髅的记忆吗?


    里面有成景和他的舍友,也有安静的滨大校园。


    就在燕时洵疑惑的时候,林荫大道上的前方,整片空间的路灯忽然闪了闪。


    电流滋滋啦啦的响起,在死寂的空间中格外渗人,忽闪忽灭的昏暗光亮下,模糊的人影出现。


    燕时洵眼神一厉,眼疾手快的拉着邺澧就往旁边的古树后面去,借由粗壮的树干挡住两人的身形,屏息凝视路面。


    路灯像是电压不稳定一样越闪越快,最后随着“啪!”的一声,火花闪过一瞬,然后灯泡瞬间暗了下去。


    “啪!”


    “啪!”


    路灯接连发出爆鸣,渐次熄灭。


    整条林荫大道都坠入了黑暗。


    一瞬间,道路两边的树木都仿佛活过来了一样,鬼影婆娑乱舞,枝桠如手臂,狰狞指向天空。


    像是恶鬼在无间地狱中,绝望的渴望光亮与人间。


    燕时洵能够感觉到,旁边的邺澧轻轻牵住了自己的手掌。


    他翻开自己的手,以指代笔,在自己的手心里一笔一划的写下:别害怕,有我。


    燕时洵哭笑不得。


    邺澧是把他当张大病那个小傻子吗?邺澧以为他见过多少厉鬼凶煞?这种场面,他见得多了。


    燕时洵的掌心被邺澧划得痒痒的,他索性一翻手握住了邺澧的手,禁止了邺澧继续动作。


    黑暗中,邺澧缓缓睁大了眼眸,高大修长的身躯僵住了。


    燕时洵的温度源源不断的从手掌上透过来,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这是……他的驱鬼者第一次主动握住了他的手。


    安心,生机勃勃,带着人间的温度。


    和想象中一样,不,远比想象中更加美好。


    邺澧感觉到这一刻,他的思维有了片刻停顿。


    天地大道消失在虚无中,唯有燕时洵的身影,占据了他全部的心神。


    黑暗借给了邺澧保护色,让燕时洵没有察觉到他的不对劲。


    燕时洵还在全神贯注的看着道路,没有发觉身边的邺澧,一直在看着自己。


    全然的黑暗中,路灯忽然闪了闪,发出低低的嗡鸣。


    然后“啪!”的一声,已经被烧毁的灯泡,竟然重新亮了起来。


    一盏接一盏,大道上重新恢复了光亮。


    并且与刚才的昏暗死寂不同,此时的道路上灯光朦胧昏黄,氛围宁静温馨。


    两道人影,缓缓在道路上显现。


    两名青年牵着手,在道路上并肩而行,较高的那个侧耳听着身边人在说话,神情柔和温暖。他注视着身边人的目光,像是在看着自己的全世界。


    半透明的身影逐渐凝实,笑着从道路上走过,较高的那个人伸出手,温柔的拂落身边人肩上的花瓣。


    身边人仰起头,向他报以笑容。


    他们低低絮语,爱意旖旎缱绻。


    燕时洵却慢慢皱起了眉。


    从两人的神情来看,他们是在说话,但是他却根本听不到两人的声音。


    并且,其中一人帮同伴拂落花瓣……现在是深秋,哪里来的花瓣?


    很明显,这一幕发生的时间点,不是现在。


    但直播前,不少滨大学子在错愕后,炸了。


    [那不是成神吗?他怎么和兰泽走在一起?不是说兰泽走关系,抢了成神的保研名额吗,成神一点都不介意??]


    [等等,他们两个看起来,怎么那么像小情侣?]


    [兰泽?兰泽???他不是出门散心结果失踪了吗?新闻都报了好几天了。]


    [卧槽!新闻里那个人是咱们学校的吗!]


    燕时洵看到平板上的弹幕时,眉眼猛地阴沉了下来。


    他从刚才起,就觉得其中的青年像是公路上看到的那位。


    ……血骷髅的真实身份。


    是兰泽。


    第164章 晋江


    路灯照不亮道路之外的黑暗,光影之中,燕时洵眉眼阴沉严肃。


    即便从一开始,他就在怀疑惑那青年的真实身份,怀疑是青年导致了这一切。


    而现在的这一幕,就像最后一片思维拼图,让燕时洵豁然想通了一切。


    那位最后变成了血骷髅的青年,正是失踪多日的滨海大学学生兰泽。


    兰泽死之后,因为怨恨或者执念,留在了人间。


    并且不知为何,兰泽引动了鬼气,与地府坍塌窜逃出来的鬼气融为一体,令鬼气沿着他所行走的道路蔓延,甚至因为他的执念,而被引导到了滨海大学。


    兰泽的执念……


    燕时洵看着眼前像是老影片重播的画面,眸光沉沉。


    ——是成景。


    通过平板上发出来的弹幕,燕时洵从滨大学子口中,拼凑出了成景与兰泽间的关系。


    这两人同为化学学院的大四生,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唯一一个京城大学研究所的保研名额,会理所当然的落在成景头上时,却是兰泽被保了研。


    因为成景一直是学院内的知名人物,素有“成神”的外号,所以很多学子都佩服他,将他视为偶像,自然想要维护于他。


    校园论坛因此而掀起热烈的讨论,很多人指责兰泽“走关系”。


    很多其他学院的人虽然不明前因后果,但也为成景的遭遇感同身受,义愤填膺加入讨伐大军。


    舆论发酵,逼得学校官方不得不出面制止,拿出了兰泽有资格被保研的证据。


    虽然风波渐渐平息,但兰泽还是在看到论坛上的谩骂后心理崩溃,甚至他走在校园里,都时有认出他的人阴阳怪气。


    兰泽在滨大校园内被压得喘不过气来,索性就出门散心。


    然而这一去,却再也没能回来。


    燕时洵看到滨大学子提及的新闻,想起之前白霜曾忧心忡忡的和他说过,有个滨大学生徒步失踪的事情。


    那个学生,就是兰泽。


    而兰泽……他不是失踪。


    是已经死亡。


    燕时洵想起了自己跳下公路后,在深渊见到的兰泽,还有兰泽在他面前眼睁睁的皮肉脱落,变成血骷髅的场景。


    他的喉结滚了滚,觉得喉中发涩。


    林荫大道上,成景和兰泽并肩而行,神色温柔缱绻。兰泽笑起来的时候连眼眸都会眯起来,容颜俊美剔透。


    可燕时洵看到的兰泽……


    迷茫,空洞,满身血污。


    兰泽已经再也不会笑了。


    那些从兰泽身上脱落的皮肉,他脸上的刀伤……全都是,他死前最后的模样。


    不甘心就这样死去,不甘心没有再见一眼恋人,兰泽死前最后的执念,将他的魂魄指引来了滨海大学。


    他重回故地,想要找回自己的恋人。


    ——这也就意味着,找到成景,就能找到兰泽!


    而作为引动鬼气的关键,找到兰泽,就可以让鬼气停止扩散,减轻对滨海大学的影响。


    毕竟阴阳两相隔,对于生人而言,被鬼气侵蚀越久,对自身的影响就越大,会危及健康,甚至生命。


    滨海大学校园内少说也会有一万人,这一万人被鬼气裹挟伤害,所带来的影响和舆论,堪称恐怖。


    思维轮转间,燕时洵的心中有了定论。


    他不发一言,只沉着眼眸看着林荫大道上两人行走的方向。


    秋天不会出现春天的樱花瓣,这场景是过去发生的,会出现的原因,也是因为鬼气复现了兰泽的执念。


    既然如此,燕时洵就可以通过两人过去的记忆,找到两人最常出现的地方。


    成景的舍友告诉燕时洵,成景在晚上离开宿舍后,谁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如果滨大校园一切正常,那么成景也许会离开校园,去往兰泽的家中,或是兰泽散心的地方找他。


    但是鬼气封闭下,燕时洵猜测,作为兰泽执念的载体,成景无法离开滨大校园。


    ——就像年轻的“燕时洵”会因为燕时洵的记忆,而被拉进这个充斥着鬼气的世界。


    而成景也同样如此。


    成景就在校园的某一处,并且,很可能就在他经常会和兰泽一起去的地方。


    这就意味着,顺着兰泽的记忆,就能大致画出成景所在的范围。


    而当时同样被拽进了血海中的兰泽,也同样身处这里。


    他会去找成景。


    短短转瞬,燕时洵有了方向。


    他注视着两人的背影走向林荫大道的前方,然后在岔路口,身形渐渐变淡。


    燕时洵从记忆中提取出了那个方向的建筑。


    有大讲堂,主教学楼,科学楼,实验楼……


    实验楼。


    那栋楼,是化学院学子常去的地方。


    也许,两人所前往的,就是那栋楼。


    路灯在短暂的亮起后,重新渐次爆鸣破碎,道路上恢复了黑暗。


    燕时洵立刻拉起邺澧,顺着成景兰泽走过的路向前走。


    但是他脚下踩着的马丁靴刚踏上林荫大道,就敏锐的意识到脚下的触感不对。


    不是柏油马路的坚硬,倒像是沼泽,泥泞,黏腻,踩下去完全没有着力点,几乎要顺着软绵的地面陷下去。


    燕时洵反应迅速,立刻抽回长腿。


    但是借助着微弱的光亮,他清晰的看到,马丁靴鞋底带起了一串粘稠的固液体,却不是泥水。


    而是……血肉。


    燕时洵立刻低下头,向脚下的地面看去。


    却正对上一张阴森鬼面。


    燕时洵呼吸一窒,赶紧侧首向整条林荫大道的地面看去。


    他这才发现,就在旧场景消失,路灯爆鸣熄灭之后,整条大道都变了模样。


    就如同融化的沥青,黑色的路面变得粘稠,在黑暗中翻滚涌动,无数张青白僵硬的脸从沥青下面翻滚上来又沉下去,表情狰狞的无声哀嚎着,像是拼命挣扎,想要从无间地狱逃离。


    却又被下面的恶鬼拽下去。


    其他同样想要逃离的恶鬼踩着同伴向上,却永远只能冒出头就被重新拖下去。


    ——它逃离不了的囚牢,别人也别想离开。


    此为,无间地狱。


    因为在明暗交替的瞬间,人的眼睛无法快速从光亮条件适应黑暗,所以会有短暂的“失明”状态。


    燕时洵也因此没有在那一秒内,看清道路上的变化。


    直到此刻他的眼眸适应了黑暗,他忽然意识到——这条路不再是沥青的黑色。


    而是,氧化加深后,几近于黑色的血红色。


    一如在公路时将他拽下去的血海。


    一张张鬼面翻滚又下沉,无声嚎哭。


    它们的利爪伸出血海,想要将旁边的人拉下血海,也与它们作伴,在暗无天日的地狱里一日日腐败。


    燕时洵的心脏也跟着沉了下去。


    ……来不及了。


    鬼气,已经在开始改变滨大校园了。


    往日里学生们人来人往的林荫大道,现在已经变成了恶鬼哀嚎的地狱。


    道路两侧树影婆娑,如恶鬼张牙舞爪的乱晃。


    这一幕差点将直播前的滨大学子吓抽过去。


    尤其是那些就住在林荫大道尽头的宿舍区,几乎每日都要从这条路走去教学楼上课的学生们。


    他们看着自己熟悉的场景上一秒还好好的,下一秒忽然就充斥着鬼脸,猝不及防之下,被吓得简直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其他观众只是害怕,但是对于常走这条路的滨大学子们而言,这就是现实恐怖故事!


    就发生在自己身边,代入感十足啊!


    有胆小的已经瑟瑟发抖,百米冲刺跑回宿舍,用此生最敏捷的速度跳上了床,钻进被窝里。然后才缓了一口气,堪堪安心下来,继续看直播。


    屏幕上的弹幕,已经一片哀嚎。


    [啊啊啊啊!我每天晚上从图书馆回来,都要走这条路啊!哭了,这让我以后怎么敢走夜路了啊!]


    [当场吓死!看恐怖片我能安慰自己那是假的,这我怎么骗自己啊,以后就算绕远都不想走这条路了。]


    [!!我刚从这条路回宿舍,刚一进门就听到寝室几个狗在嚎,还给我看直播。我谢谢你们啊!!最狗的是,他们都上床了,就留我一个在下面……老子也怕的好吗!!]


    [我本来边刷牙边看直播,被吓得赶紧吐了泡沫就往床上跑,速度最慢的那个现在在走廊里边疯狂啊啊啊边跑。嘿嘿,在被窝里听别人吓得半死,忽然有种‘啊~我已经安全了’的幸福感。]


    [特么的!我刚下班!公司外面!郊区!全是树!现在在路边等夜间公交,我快要被吓死了。]


    [我也……我发誓下次再也不配我爸来山上别墅住了,外面风呼呼的,窗户外面的树看起来和鬼一样,再搭配客厅里投屏的直播……我爸已经吓得在念佛经了,我在考虑要不要打个飞的回市里沾沾人气。这地方,属实不是人待的啊!]


    [球球别吓孩子了呜呜,我现在在图书馆啊!不敢回去了就是说,有没有同在图书馆的朋友啊?我们结伴回去QAQ。]


    [……教学楼里就我一个人在自习,我好害怕,谁能来接我?呜呜呜。]


    [在小区疯狂往楼上跑,邻居看我眼神像在看神经病……]


    [我要被滨大的学生笑死了,本来还在害怕的,但看到有人比我还害怕,忽然就笑出声来了。采访滨大的人一下,请问你们对本校闹鬼有什么看法?]


    [什么看法?卧槽你问我什么看法?我的看法就是赶快来个人救救我!卧槽,不是骗你们,不仅直播里有鬼,我身边也有鬼……啊啊啊啊啊啊卧槽啊!!!]


    [……前面的兄弟,发生什么了?兄弟?兄弟你回个话,报个平安。]


    原本热闹的弹幕,忽然安静了下来。


    很多人都发现,有个疑似滨大学生的人,在发出了最后一条弹幕后,就消失了。


    任由其他人呼唤他,让他报个平安,等了几分钟,那个人也没有回来。


    这让其他不在滨大的观众们心中惶惶,不知道那个人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在滨大的学生,在看到直播评论区里说起这件事之后,不少人都觉得背后发冷。


    恐惧丝丝密密的蔓延上来,抓住他们的心脏,让他们几乎喘不过气来。


    有些回宿舍比较早的学生,见势不妙,赶紧从宿舍楼各个角落迅速跑回寝室,然后大门落锁,一气呵成的冲到床上盖好被子,才敢松一口气。


    也有的寝室里,几个人瑟瑟发抖的缩在一起,借助着彼此的温暖汲取勇气。


    有的人看到室友没有回来,赶紧焦急的打电话向对方说明这件事,让对方不要去外面,暂时在目前的室内呆着。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情况下,室内的四面墙总是比室外让人心安。


    滨大校园论坛内,也迅速盖起了高楼,谈论直播弹幕的事情,并提醒所有在滨大的人都注意安全,尽可能不要外出。


    因为临近期末,很多人都在教学楼或图书馆自习。在看到这条消息后,不少人都默默缩回了本来想回寝室的脚。


    而一些临窗而坐的学子,也往里面坐了坐,直到看不到落地窗外的树林,才松了口气。


    这一刻,因为那个没有回来报平安的弹幕,滨大内人心惶惶。


    也有人忐忑发问:[是不是谁恶作剧啊?]


    [就是那种表演型人格,想要吸引别人注意力,所以故意制造恐慌的。说不定我们在这担心那个人的时候,他自己还在沾沾自喜呢。]


    但这个说法很快就被滨大的学子否定了。


    环境的白噪音因为规律和持续,一直都会被人下意识的忽略,很多身边的声音都会被耳朵习以为常的处理掉,不进入大脑进行信息处理。


    直到因为某个因素,人开始注意环境。


    然后,之前被忽略的很多东西,都重新浮现了出来。


    秋夜的寒风从窗户外呼啸而过,树枝拍打着窗户,发出“砰砰!”的声音。


    风从远方模糊送来了声音,惨叫声遥远恍惚,却撕心裂肺,带着彻骨的恐惧。


    在风声和喊叫声中,有细细碎碎的声音若有若无的浮现,呜呜咽咽,不知是风声还是鬼哭。


    滨大的校园内,很多人都胆战心惊,恨不得现在就窝进被窝变成个团。


    他们心中默默祈祷,希望等他们从被窝里钻出来之后,所有事情都会重新变得正常。


    但是,他们失望了。


    各个通知群里,忽然发出了紧急通知。


    辅导员急切的告知所有人,在宿舍的不要外出,如果不在宿舍,最好就近进入建筑物,并且尽可能不要落单,所有人都聚集在一起。


    通知里还特意提到,不要靠近校园内的大讲堂,现在在那附近的人也立刻离开。


    之前还沉寂的通知群里,忽然变得气氛紧绷,一个个加粗的感叹号看得人心情紧张。


    在按照要求在通知群里报平安的同时,不少滨大学子都心中猜疑不定,不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未知的危险和外面隐约传进来的声音,让很多人恐惧不已。


    尤其是那个大讲堂……


    因为大讲堂的形状是个巨大的棺材,不管是无人机航拍还是从正面侧面看,都是个标准的棺材型,毫不费力就能一眼看出来,所以很多学生都会调侃,这个棺材怕不是装着尸体。


    而因为大讲堂前面的长条绿化带里正好立着三棵古树,乍一看也像是插在香炉前的三炷香。


    所以很多人平常都脑洞大开,编很多关于大讲堂的故事。


    甚至在鬼节和万圣节的时候,校园论坛都会举行讲鬼故事大赛,看谁编的大讲堂鬼故事最吓人。


    这也算是个滨大的传统,很多毕业校友在提起大讲堂和鬼故事时,都会会心一笑,把它当做了“自己人”才会懂的暗号。


    而因为滨大属于国内顶尖学府,又是百年老校,优美而富有底蕴的校园,一向是在滨海市必打卡旅游景点清单里。所以,很多游客都会来此游览。


    导游也会指着在网络上久负盛名的棺材大讲堂,向游客们说起一个个鬼故事。


    有传说,滨海大学在百年前曾经死过很多人,当时他们的尸体,就堆放在大讲堂的位置,直到腐烂都没有人来收。所以那些死去而得不到指引的鬼魂,就一直徘徊在这里,不得离去。


    直到那些尸体被好好安葬,滨海大学里仍旧可以夜夜听到鬼魂在呜呜哭泣,哭诉自己的死亡和不甘。


    甚至有很多年前毕业的学长也证明,那个时候,即便是白天,在教学楼昏暗的楼梯拐角里,还是能看到鬼魂沉默伫立在阴影里,无声的注视着走过的人。


    当你漫不经心扫过去一眼时,眼角的余光里,就会有一张残破不全的狰狞鬼面一闪而过。但再看去时,却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仿佛只是自己的错觉。


    但是当你走过,楼梯下面的阴影中,模糊的身影会重新浮现。


    他们穿着百年前的长袍西装,浑身血污,眼神空洞却不甘……


    因为有一段时间里,当时滨大的师生越来越多的说自己看到了鬼魂,已经影响到了滨大正常的教学和生活。所以,当时的滨大校长请了海云观的道长,来为滨大看风水。


    海云观道长说,因为当年死去的人太多,怨气聚集,校园中间的那块地方又是个洼地,所以阴气聚而不散,使得鬼魂能够显形,甚至威胁到了师生的安全。


    在海云观道长来看不久,那块地皮很快就动工,建起了大讲堂。


    之所以设计成棺材形状,也是为了让孤魂野鬼有个归宿,让他们得以安息,而不必日夜哭诉。


    而棺材前的三棵树,也是取了香炉和上香的造型,以香火来抚慰那些死去的鬼魂,让他们可以投胎。


    但也有传闻,说是棺材是为了镇压下面的恶鬼。


    因为那些死去的人心中多有不甘,它们看着校园里生机勃勃的学生们,心生妒恨,想要把学生们也拉到阴间,与它们作伴。


    所以,为了镇压它们,防止它们危害滨大师生,才会用棺材暗和滨大的风水,将所有阴气汇聚到此处,压入棺材里,不让鬼魂在校园中游荡。


    种种说法,不一而足。


    因为时间漫长,说法又多又杂,所以传到最后,连滨大学生自己都不知道这个大讲堂是怎么回事。


    有的人懵懵懂懂的听学长讲“滨大闹鬼十大传说”,有的人茫然听信网上的说法,也有人嗤之以鼻,认为就是个想走传统国风却设计失败的产物。


    不过,所有去过大讲堂的人都承认,大讲堂里的温度,是真的低。


    即便是盛夏,在大讲堂听名师报告或举办活动时,哪怕座无虚席人挤人,大家都会自觉的带上一件外套,以抵御顺着大讲堂地面和墙壁蔓延上来的寒气。


    因为入学仪式和新生演讲都会在大讲堂举办,所以每个人都经历过被学长学姐善意提醒带衣服的事情,也因此对大讲堂印象深刻。


    此时,滨大学子们在看到辅导员特意强调了不要去大讲堂附近后,不由得有了更多的猜疑,心中惶惶不安。


    校园论坛上,一片火热。


    “你们看到通知了吗?谁知道大讲堂那边是怎么回事啊?”


    “我晚上从大讲堂旁边走过的时候,就觉得凉飕飕的,果然,现在出事了。”


    “别在这事后诸葛亮显摆了,大讲堂旁边哪天不冷?流体力学没学过吗?不知道那边是个风口吗?”


    “虽然学过,但是我证明,今天的大讲堂,真的很冷。好像是晚饭之后吧,不到一个小时之前,我在那冻得直发抖,就赶紧回宿舍想加衣服,结果从那离开之后,反而没那么冷了。”


    “别在这装神弄鬼了,我听到辅导员打电话了,根本没你们想的那么恐怖。大讲堂旁边藏了个逃犯,好像是之前一起新闻的嫌疑人,所以才不让大家过去,怕误伤。”


    “缩在被窝里,我还整个人都抖得快要拿不住手机了。我好害怕,要哭了,宿舍只有我一个人,其他人都去实习了。呜呜怎么办,好慌。”


    “啊啊啊我寝室里还少一个人!她还在实验室!怎么办啊,我好担心她。”


    “我们寝室四个人躺在一张床上瑟瑟发抖,外面好可怕……”


    “无语了,根本就没有鬼好吗?你们就是自己吓自己。”


    “艹!!说没有鬼的那位层主,你给老子滚到图书馆外面来看看!这是啥?这是啥!!!”


    在担忧和讨论中,表明自己身处在图书馆及附近的学生们,都显得情绪格外激动。


    但论坛管理员反应迅速,在更多人看到相关的消息之前,火速将楼层删掉。


    各个学院的通知群里,也立刻多加上了一条。


    ——禁止前往图书馆!请图书馆内的同学不要离开图书馆,或靠近图书馆门窗!


    图书馆内,气氛紧张。


    保安将大门牢牢锁住,手里拿着防暴棍,戒备的从玻璃窗看向外面的黑暗。


    而滞留在图书馆内的学生们则远离门窗,心中焦急的聚集在最中间的地方,不知道外面的黑暗中到底有什么。


    但是有一点,他们很清楚。


    ——有东西,在靠近图书馆。


    黑暗中狂风大作,风从没有关严的窗户缝隙里挤进来,呜咽尖利如群鬼夜哭。


    而树枝疯狂摇晃。


    从光明的地方向外看去,平日里令人心旷神怡的绿化和树林,却成为了最令人恐惧的危险,像是有万千恶鬼,在黑暗中张牙舞爪。


    窗户外面,传来轻微的“哒哒”声,像是有东西在沿着窗户攀爬。


    听到的人下意识回头看去,却正对上一张狞笑着的脸。


    “!!!”


    图书馆里响起惨叫。


    被吸引了注意力的学生们看去,也被吓得不轻。


    在看到窗外半隐在黑暗中的那张脸之后,很多人都一声“卧槽!”脱口而出,人差点崩了。


    有学生紧紧的揪住胸前的衣领,紧张到几乎要昏过去。


    其他没有身在图书馆的学子,一脸茫然。


    但很快,宿管大爷和宿管阿姨,都立刻将寝室楼大门紧闭,层层上锁。然后在每一层都提着声音喊着,让大家关紧门窗,暂时不要出门。


    学子们询问时,得到的统一回复就是——“有坏人窜逃进了校园,安保处正在配合官方处理,避免误伤。”


    与此同时,官方负责人也正与滨海大学官方通电话。


    滨大官方焦急到不行。


    校园里出现了异常——这可是上万人高度聚集的地方啊!一旦出事,后果不堪设想。


    而且在进行排查之后,已经发现有一些人失去了联系,情况未知。


    从校内,大讲堂附近和图书馆,也传回来了不好的消息。


    最开始那个发弹幕说有鬼然后就消失了的人,也一直没有在网络上出现。


    校内的安保人员火速调查监控,然后发现,就在那个时间点,确实有一名学生刚巧从大讲堂附近走过。


    为了抄近道,那学生走了大讲堂前面的树林。


    监控拍到了他进去时的身影,但却再也没有他出来的身影。


    监控镜头下,黑暗的树林看不出到底发生了什么,生死未卜。


    这让领导越发揪心,恨不得自己以身代之。


    官方负责人在详细了解了滨大内的情况后,虽然自己在公路上走不开,但立刻让特殊部门派人去了滨海大学,协助海云观道长解决校园内的异常。


    本来还在静心养伤的宋一道长,早在之前闲暇无事想要睡前看一眼直播,却意外发现燕时洵此时身处滨大后,就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带着几名道长,抄起桃木剑就往滨大赶去。


    ——幸好天色晚,海云观已经关门不见游客。


    否则游客们就要眼睁睁的看到,宋一道长为了追求速度,直接从山上的海云观内纵身跃下,如同传说中施展轻功一样的情形了。


    而滨大,无论是辅导员还是领导,都急得一身是汗。


    辅导员在发现成景宿舍没有人后,就通过身边的学生,知道了燕时洵的直播,于是立刻进了直播间,却发现了出现在直播里的成景舍友。


    辅导员当时人就懵了。


    她怀疑人生的抬头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宿舍,又看了看平板上的成景舍友,甚至不敢相信的揉了揉眼睛重新确认。


    意识到不对后,辅导员立刻将这件事向上汇报。


    而从滨大领导那里得到消息之后,特殊部门迅速介入,舆论小组也接过校园论坛的管理权,不动声色的引导舆论,防止造成恐慌。


    当群体聚集的时候,激烈情绪传播速度极快,消息在彼此传递间也会被遗失和扭曲,最后变成和真相全然不同、甚至比真相恐怖许多倍的流言。


    而为了保证滨大学子的安全,滨大第一时间要求所有学生不允许外出,所有建筑物在接纳附近学生后,立刻上锁。


    这就导致了所有人都会聚集在一起,未知和猜测,是恐惧情绪发酵最好的养分。


    为了稳定学子的情绪,舆论小组训练有素的暗中引导舆论,并在发现有人说明哪里有危险或者看到了鬼之后,立刻联系对方询问,并将消息汇报给救援队。


    一切都在井然有序的进行着。


    如果有人现在从建筑物里出来,就会发现,往日里风景优美的滨大校园,已经变成了人间炼狱。


    土地柔软波动,像是沼泽一般粘稠翻滚。


    翻涌的黑暗下面,一张张鬼脸沉沉浮浮,狰狞的想要从融化的沥青中逃离。


    往日里道路,变成了鬼气浓郁的阴路,被拘束于地狱的恶鬼,竟然出现在了人间。


    而原本绿化率极高的校园内,大雾弥漫,阴冷幽暗。


    参天的古树在幽暗中慢慢发生变化,原本的树干剥落,露出下面一具具被爬藤植物绑缚在树上的尸骸。


    它们睁着黑黝黝空洞的眼窝,直直的看向大雾中。


    藤蔓窸窸窣窣涌动,不掩盖浓重的恶意,想要过路的活人也扯进藤蔓编织的牢笼之中。


    而棺材型的大讲堂下面,一道道半透明的模糊身影出现。


    他们身上穿着百年前的服装样式,一身血污,满脸茫然。甚至有不少身影四肢残缺,或是无头死尸,踉跄徘徊。


    但很快,沿着道路蔓延的鬼气将这些鬼魂也牢牢抓住,拉扯进融化的沥青之中。


    这些鬼魂甚至连惨叫都没有一声,就被拽进了血海之中。


    黑暗笼罩下,鬼气森森。


    ……


    燕时洵毫不留情的一脚踹碎了妄图拉住他脚腕的鬼魂。


    坚硬的头盖骨在这蓄力十足的一脚下破碎,黄黑的骨渣纷飞,不少碎屑落在了血海中,很快就被其他恶鬼张开大嘴吞吃。


    而那个被燕时洵踢爆了头骨的恶鬼,也迅速被周围的恶鬼分食,很快就从血海上消失不见。


    一些粉末落在了马丁靴上,燕时洵厌恶的皱了皱眉,抬脚磕了磕,不让这些骨头渣子待在自己鞋面上。


    按照邺澧所说,之所以会有这样重的鬼气,是因为地府在管理人死亡后,到如今终于撑不下去开始坍塌,所以地狱恶鬼出逃。


    能被压在地狱之中,多是罪孽缠身的有罪魂魄。


    这让燕时洵对血海中的恶鬼都没什么好脸色,毫不留情的出手,更别提让恶鬼的残骸靠近自己。


    燕时洵以指代笔,凭空画符,口中默诵符咒,金色的光芒从指下涌现,迅速在空中形成玄妙奇异的图案,黑暗中灿灿生辉。


    金光刺痛了周围的恶鬼,它们无声哀嚎着,争先恐后的从燕时洵身边逃离,就连燕时洵脚下的血海,都渐渐向后退去。


    以燕时洵和他手指下的符咒为中心,他身边像是形成了一个真空地带,诸鬼莫不敢侵。


    邺澧的目光漠然从血海中的群鬼面上划过,居高临下的眼神冰冷,没有一丝温度。


    明明只有一眼,但那些恶鬼却像是看到了极为恐怖之物。


    它们迅速向血海深处涌去,原本争抢着浮出海面,此刻却拼命向下,再向下,想要躲避海面上恐怖的威慑力。


    有些动作慢的恶鬼,甚至来不及逃窜躲避,就已经在恐惧中灰飞烟灭,变成了血海中一丝微不足道的鬼气。


    于是,原本就要从林荫大道上蔓延开去的血海,硬生生止步在了燕时洵脚下。


    他就像是一柄挡在阴阳界限之间的刀,有他在,恶鬼诸邪莫不敢侵。


    见血海蔓延的趋势止住,恶鬼都不再试图从血海中挣扎着往外爬,燕时洵喘了口气,立刻垂眼看向手中的平板。


    不断刷过去的弹幕里,提到的一件事让燕时洵很是在意。


    滨大学子说,学校里进了歹徒,他们都不得不待在宿舍和建筑里。


    其他弹幕也都安慰滨大学子,让他们不要出门,很快就能安全。


    但燕时洵很快就在弹幕中,发现了不少引导性的话语,认出了这是舆论小组的手笔。


    从滨大的情况和特殊部门插手的事实,燕时洵意识到——滨大校园里,出事了。


    恐怕那些鬼气已经不再满足于这个被分割出来的空间,甚至渗透进了真正的现实,让现实里滨大的学子们,也遭遇了从地狱挣脱逃窜的恶鬼。


    燕时洵立刻就要借用平板上的账号联系宋一道长,但就在这时,他的余光忽然捕捉到一缕血色。


    不是血海中红得发黑的颜色。


    而是新鲜血肉被削掉后的鲜红。


    就像……兰泽最后变成的那具血骷髅。


    燕时洵迅速抬眸。


    他看到,在林荫大道的前方,血色的骷髅静静站立,遥遥看向他所在的方向。


    似乎,是在警告他。


    ——别来,打扰我。


    ……与爱人的重逢。


    下一刻,燕时洵手中的平板连同分屏镜头,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咔嚓”声。


    化作碎片。


    血骷髅消失不见。


    第165章 晋江


    燕时洵下意识伸手想要叫住血骷髅,然而他刚迈出一步,就眼睁睁的看着血骷髅融化在黑暗中。


    与此同时,原本因为燕时洵手中符咒而畏惧退避的血海与恶鬼,都像是得到了某种指令一样,重新将他的四周围住,阻碍了他奔向血骷髅所在之处的脚步。


    金光之下,恶鬼厉声惨叫着化为灰烬,其他恶鬼顿时像是被鱼饵吸引过来的鱼一样,在血海中张大了嘴巴将同伴吞噬。


    有同伴化作的养分做诱饵,其他恶鬼很快就找到了新的获得力量的方式。


    它们将前面的恶鬼推向燕时洵,让同伴在符咒的金光下化为灰烬,然后自己再扑过去吞噬……


    越来越多的恶鬼被推搡着涌向燕时洵,他的脚下堆积着厚重的血肉,一波又一波,彻底隔绝了燕时洵留下血骷髅的可能。


    燕时洵紧紧的抿着唇,咬紧的牙关克制着怒气。


    但是他盯着血骷髅站立过的岔路口,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兰泽所站的那条岔路,通往实验楼。


    刚好与他之前的猜测一致。


    看来,成景应该就在实验楼,而兰泽所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与成景相见。


    燕时洵有些不能理解兰泽的选择。


    他能够清晰的看到,兰泽身上并没有罪孽,他完全可以前往地府投胎,滞留人间对他而言并无好处。


    但是兰泽不仅选择了留下来,甚至他的执念,强烈到足以勾动鬼气,引得从地府泄露的鬼气能够与兰泽融合。


    ……这要是,多强烈的痛苦和不甘啊。


    燕时洵一时有些怔愣,心下叹息于兰泽与成景间的友谊。


    但他很快就收回了外露的情绪,长眉一厉,手下催动符咒,金光大盛,如金乌坠了人间。


    甚至连幽暗的林荫大道,都被照亮了一方空间。


    顿时,血海翻滚,恶鬼痛苦哀嚎。


    这种被灼烧的痛苦甚至超过了恶鬼本身的贪婪,让他们顾不上去争夺同伴的养分,像惊鱼一般四散而逃,求生的本能让它们争先恐后的向血海深处涌去。


    燕时洵脚下,一时空空荡荡,土地干净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唯有马丁靴上残余的碎肉,和湿润土壤中浓重的血腥味,昭示着刚刚发生的一切并非错觉。


    就像是被摔碎的鱼缸,所有的水流都跑向其他地方。


    就在此时,燕时洵身后的宿舍区,忽然传来了饱含着浓烈恐惧的惨叫声。


    燕时洵抬首看去时,就看到黑暗之中,整个校园的土地都像是融化了的沥青,柔软的翻滚着。


    即便昏暗的光线让他无法看清远处的东西,但他也能够想象得出那是什么。


    ——血色浓郁到如黑色的血海中,恶鬼兴奋贪婪,争先恐后的想要逃离血海,逃向人间。


    血海所过之处,鬼气蔓延,无声而迅速的改变着校园。


    就在燕时洵的视野内,大雾升腾而起,模糊了整个校园的空间。


    而宿舍楼下的绿化树木,则在幽暗雾气中轻轻摇晃,枝叶乱舞如鬼影。


    然后慢慢的,变了模样。


    树干剥落,粗糙的树皮化为齑粉,纷纷扬扬的落在浓雾中,露出了下面光滑的骨骼。


    惨白的颜色在一片阴暗中幽幽散发着没有温度的光亮,藤蔓从地下伸出蔓延,沿着树木攀爬向上,逐渐将整个树木缠绕笼罩。


    从些微透过来的光亮中,燕时洵看清了树林的模样。


    藤蔓下,惨白的骸骨与树木融为一体,沉默的垂着头骨,用空洞黝黑的眼窝无声的注视着前方。


    光亮从骸骨的根根胸骨间透过,血肉早已经腐败,唯有一把枯骨,被囚困于藤蔓牢笼中,日夜哀嚎痛苦却不得离开。


    生前死后的戾气怨恨渐渐发酵,堆积在魂魄中,附着于残骸之上,化为浓重的鬼气。


    它们开始怨恨——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我无法离开。


    于是,它们将目光投向过路之人,藤蔓在土地中翻滚潜行,择人而缚,想要将行人也拖下来体会它经受的痛苦。


    整片树林,排排列列,所有树木都成为了骸骨牢笼。


    它们在浓雾中缓缓抬起头,骨骼撞击时发出“咯咯”的声音,在死寂的校园内,显得格外的清晰骇人。


    密密麻麻的空洞眼窝,沉默的注视着前方的宿舍楼,落在从玻璃后面透露出的光亮上。


    牙颌骨开开合合,“咯咯”声中,写满了渴望将无辜魂魄拖进地狱的兴奋与怨毒。


    宿舍楼里的人,谁都没有注意到外面的异常。


    除了想要拼命从眼前的危险中逃生,他们已经无法分出精力给其他地方了。


    “卧槽,卧槽你给老子滚开啊啊啊啊!!!”


    健壮的男生崩溃的仰天长啸,极度的恐惧驱使着他突破了自己的畏惧,抄起旁边的金属凳子就向前抡去,重重的砸在想要闯进宿舍门的怪物,硬生生将怪物砸得晃了晃,向后退了两步。


    旁边的室友见状,立刻冲上去趁着这个空档,直接将大门“砰!”的一声重重关上,然后又立刻反锁不说,还一口气将旁边的铁皮柜子也咬牙挪了过来,挡在门后面,这才勉强松了口气。


    “咋整啊兄弟?外面全是这狗犊子玩意儿,在这一直待在也不是个事。”


    室友忧心忡忡:“要不咱们给安保处打电话吧,让老师们过来看看这是咋回事?”


    健壮男生喘着粗气,手里拎着金属凳子,惊魂未定。


    在听到室友的话之后,健壮男生神情依旧恍惚着,没有给出回答。


    “兄弟?兄弟?”室友抬手推了他一下。


    健壮男生像是忽然回过了神,颤巍巍的问道:“你……有没有觉得,刚才那个东西,很眼熟?”


    “啥玩楞??谁会觉得那狗犊子怪物眼熟啊!”


    室友眼神都不对了:“你别是被什么东西上身了吧?说!胡黄白柳哪家的!”


    “不是,就……”


    健壮男生想起,自己之前见过的场面。


    他打完球从体育场下面经过时,忽然听见周围传来一阵惊呼和撕心裂肺的尖叫。他下意识一抬眼,却见到一道身影瞬间从上空掉下来,“砰!”的重重摔在自己面前不远处。


    红的,白的,血糊糊一大片。


    头骨坠地,摔得粉碎,脸从中间裂开成两半。


    在那一滩血肉中,那人眼睛里的光亮慢慢消退,作为人的生机也随之流逝,面容迅速变得惨白下去。


    那是他第一次直面死亡。


    他曾经以为自己天不怕地不怕,但直到那一刻,他才知道,是自己太天真了。


    死亡……丑陋而恐怖。


    那个跳下来的人正好脑袋着地,整个脸都被毁得差不多了,面目全非的脸扭曲到已经突破了人类能够接受的极限。


    健壮男生记忆深刻。


    所以,在刚才的恐惧慢慢退去后,他的脑海中重新浮现出之前的那一幕。


    室友听了他的话之后,也错愕:“卧槽,是之前自杀那哥们儿?可他不是死了吗,咋还会出现在这呢?”


    但两人相对而视,慢慢意识到了不对。


    当然是死了才会出现在这啊。


    这是……闹鬼了啊!!!


    室友虎躯一震,刚要拉着健壮男生说兄弟咱们还是从这跳下去比较容易,就眼尖的看到,从他们宿舍门的门锁上,慢慢有血液渗透了进来。


    “滴答。”


    “滴答……”


    健壮男生整个人都僵硬了。


    他像是机器人一样,一卡一卡的扭过头看去,目光惊悚。


    但一声惨叫声,却由高到低的从外面传进来。


    两人迅速回头,就看到一个什么东西从阳台一闪而过,“啊啊啊!”的惨叫声也由近及远。


    两秒后,一声重重的撞击声,从下面传来。


    两人对视一眼,迅速跑向阳台伸头往下看。


    一个人呈大字型,四肢扭曲着躺在下面的柏油路面上,不动了。


    一滩血迹,慢慢从那人身下蔓延开来,染红了白色的衣服。


    而从楼上,一声悲怆的呼喊声凄厉的响起,在宿舍区回荡:“兄弟!!!”


    健壮男生倒吸了一口冷气,刚想问室友,这个人是不是也看到了鬼所以被吓得干脆自杀了,就看到宿舍楼下的地面缓慢蠕动着,黑色竟然快速将那个跳下去的人吞噬了进去。


    转瞬间,消失不见。


    两人异口同声:“卧槽!!”


    要不是宿舍区上空还回荡着那声悲怆的呼喊,两人几乎以为刚才那一幕是自己的幻觉。


    而站在阳台上,他们同样看到了有人从宿舍楼的大门惊恐的跑出去,大厅的亮光照亮了一个剪影。


    那人像是遭遇了什么恐怖的事情,已经被吓得崩溃,只有逃生的本能驱使着他拼命向前跑。


    眼看着那人就要跑下宿舍楼的台阶,健壮男生想起刚才看到的拿起诡异一幕,不由得扬声想要提醒对方:“诶……”


    然而,他的话刚起了个头,那人就已经一脚踏上了宿舍楼外的地面。


    下一秒,那人就像是踩进了沼泽地一样,身形一矮,迅速向前扑去。


    然后无数黑暗争先恐后的涌上来,将那人拉进了地面。


    瞬息之间,黑暗涌动。


    然而那人的惨叫和血肉,都被吞噬殆尽。


    死一样的寂静在寝室中蔓延,两人身上明明穿着厚衣服,却还是觉得浸透骨髓的寒意慢慢穿透了衣服,蔓延了进来,冷得他们直打哆嗦。


    他们意识到——这已经不是简单的闹鬼,或是他们两个不走运撞到鬼了。


    恐怕,整个宿舍区都发生了异变。


    他们四周,遍布着危机。


    室友“嘶嘶”的抽了两口气,立刻放弃了刚才想要拉着健壮男生,一起从阳台上翻下去避开鬼的提议,果断转身冲向房门。


    健壮男生惊愕:“你干嘛?”


    “个瘪犊子的!活人还能被尿憋死?老子和那死玩意儿拼了!”


    室友毅然抄起旁边运动会时用过的巨大彩旗长杆,热血涌上心头,也顾不上嫌弃门锁上全是斑斑血迹,一把拉开了房门。


    就在门外那个因为跳楼而脑袋开花的鬼魂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室友已经气沉丹田,大喝一声后就哇呀呀的手持长杆捅了过去。


    然后下一秒,长杆从鬼魂胸口穿透了过去,杵在了走廊对面的墙壁上。


    鬼魂四分五裂的面目缓缓抬起,从胸口前的木杆,看向正对面紧贴着脸站着的室友。


    室友:“…………”


    哦豁。


    他勉强压下心中翻涌着的恶心感,面不改色的拉起旁边还处于懵逼中的健壮男生,夺门而逃。


    两人的身影迅速风一样的从门口刮过。


    鬼魂僵硬的转过脸,看向两人的背影,


    然后它踮起脚,毫不费力的将自己从长杆下取了下来,轻盈而迅速的飘向两人逃跑的方向。


    室友只觉得一股阴冷的气息迅速靠近他们的身后,冷得他头皮发麻。


    健壮男生本来还在懵逼中。


    但随着两人的疾速奔跑,他的视线从两侧的宿舍滑过,忽然发现遇到鬼的不仅是他们,还有宿舍楼里所有的宿舍。


    有的宿舍大门敞开,地砖上是淋漓的鲜血,但是却人去屋空,不知道那些人如今的情况。


    走廊的拐角处,两人刹车不及就正对上了角落阴影里的一道身影。


    那身影残破不全,身上穿着几十年前的衣服样式,面目僵硬青白。


    两人猝不及防对上这么一张脸,吓得心脏差点停跳。


    室友愣了愣神,然后果断拉着健壮男生加速跑过去,不让身后的东西有追上他们的可能。


    “我们往哪跑?”


    健壮男生看着沿途的情况,尤其是他眼睁睁的看到一个还算面熟的人从走廊尽头惨叫着跑过,却还是被后面追上来的鬼魂一手捅了心脏,新鲜的血液喷溅在雪白的墙壁上,那血液喷涌时的“噗呲!”一声,清晰得令他心中绝望。


    “就这样吧,我放弃了。”


    健壮男生面色灰败,脚下的速度慢了下来,自暴自弃:“跑有什么用?没有人能救我们,我们也没有能去的地方。”


    “与其跑得这么累,还不如找个地方安安静静等死。”


    说着,健壮男生就垂头丧气的要去摸手机:“让我死之前最后打一局游戏吧,孩子想要上王者。要是上不了王者,孩子死都不会甘心的。”


    室友被连带着慢慢停下了脚步。


    他表情愣愣的回头看向自己相处了四年的同学兼好友,不知道该如何劝说他。


    是啊,往哪里跑呢?


    室友感到一阵迷茫。


    如果给他一个目标,那就算咬着牙拼上命,他都愿意付出所有往那个清晰的方向努力。


    他从来都不怕吃苦,高中三年学到几乎猝死从倒数逆袭成市区状元考上滨大,他的人生字典里没有放弃和绝望的字眼。


    可是现在,他没有目标。


    明明路就在脚下,却不知道哪里是方向。


    可是……现在,哪里才是安全之地呢?


    室友环视四周,看到周围的宿舍要么死寂无声,要么房门大敞,血液浓重的铁锈味在走廊里浮动,楼上楼下都传来一声叠一声的惨叫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惶惶恐惧。


    而宿舍楼外,还能听到戛然而止的惨叫和呼救,还有幸存者撕心裂肺的高喊提醒,让大家不要离开宿舍楼,外面的地面不是地面,全是鬼,到处都是血。


    所有人,乱成一团。


    恐慌迅速蔓延。


    仿佛到处都是恶鬼的狩猎场,他们不过是被驱赶进猎场的兔子,瑟瑟发抖的等待着死亡的来临,用自己临死前的恐惧愉悦着狩猎者,是他们唯一仅剩的价值。


    室友回过头,与追赶来的狰狞鬼魂对上眼,却已经失去了挣扎的力气。


    他颓然站在原地,听着身边健壮男生念叨着早知道今天会死就该买哪个皮肤,买哪个碎片和英雄……


    下一秒,就在鬼魂离两人越来越近的时候,他们身边的寝室却忽然打开了门,伸出一双手准确的揪住他们的衣领,直接将他们扔进寝室里。


    然后“砰!”的一声,寝室落锁。


    健壮男生抬起视线,眨了眨眼,茫然的往前看去。


    室友和他对脸懵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怎么突然就跑到寝室里来了。


    “不是,我就想问问,你们是傻逼吗?”旁边的男生揉着自己的手腕,咬牙切齿的问两人:“眼瞅着有鬼往你们这边跑,你们想什么呢?活腻味了?”


    室友这才慢慢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这是被人救了。


    他环顾四周,发现四张床位下面的凳子上坐满了人,连地上都有人抱着膝盖颓然而坐,到处满当当的,像是这周围的人都聚集在了这一间寝室。


    室友:“……?”


    门外传来鬼魂“嗬嗬”的声音和砸门声,但是却只引起了门板的震动,并没能破门而入。


    “这是……”室友犹豫着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男生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往门后面看去。


    室友顺着看去,就看到门上,竟然贴了一张朱砂黄符,上面绘制着玄妙奇异的图案,此时那一道道纹路,竟然散发着明亮的红光,牢牢的震住了门板。


    室友懵了。


    他觉得自己的世界观,从刚才险些被脑袋都开了花的死人闯进寝室杀死,到现在眼睁睁的看着一张纸发光,一路上坍塌得都差不多了。


    健壮男生颤巍巍询问:“那什么,这是在电影里的那种道士用的黄符吗?真,真有啊?”


    那男生被逗笑了:“屋子外面全是鬼,你竟然问我黄符是不是真的?”


    健壮男生不好意思:“脑子吓傻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那男生很快就说明了自己这边的情况。


    他本来在寝室学习,忽然听到外面有人跳楼了的惨叫声,然后才意识到寝室外面有鬼。


    正纳闷为什么那些鬼没有进他的寝室攻击他,他就忽然扫到了贴在门上的黄符。


    这是之前他帮了某个人的忙,那个人说“不结因果”,所以将黄符当做回礼赠给了他,他也没在意,回寝室的时候觉得黄符画得还挺好看的,细细看着还有种民俗古老的美,就随手贴在了门上,当做装饰品。


    结果没想到,今天竟然在这种时刻派上了用场。


    因为有黄符在,那些鬼就不会冲进来,所以他就一口气将周围寝室的人全带进了自己的寝室避难。


    他刚才也是听到了熟悉的游戏启动前奏音乐,才意识到外面有人,所以赶快开门把这两只呆头鹅拉了进来。


    室友:……是我,呆头鹅本鹅。


    他的视线默默挪向身边的健壮男生。


    健壮男生默默低头看游戏。


    ……感情还是游戏救了他们一命。


    这叫什么?人逢绝望,必定生出希望?


    室友很快抓住了重点:“你说是有人给你的黄符?谁?他还在学校里吗?”


    室友心中惶惶无底,只凭一张黄符治标不治本,还是能够找到那个画符的人,才能从根本上让他安心。


    那男生也不藏私,爽快道:“就在咱们宿舍楼里,金融学院一年级的,叫燕时洵。”


    “他家好像是有传承什么的,之前我把自己大一时候整理的知识材料给他,反正我也用不到了,就想着别浪费了,我整理得可好了来着,当年全系都争着管我借去复印。”


    那男生道:“没想到学弟人看着凶,不好惹,实际上特别有礼貌,向我道了谢不说,还给了我一张符,说是谢礼。”


    “燕时洵。”


    室友在嘴里碾过几次这个名字,总觉得在哪听过。


    但“砰!”的一声巨响,却打断了他的思维。


    寝室内所有人都齐刷刷的看向大门。


    然后他们惊恐的发现,那张黄符,竟然沿着鲜红的纹路在慢慢燃烧。


    像是已经发挥尽了所有的效果,于是变成一堆碎纸灰。


    之前仅凭着一张脆弱的符纸,就让大门坚硬到不可被摧毁的情况一去不复返。


    外面的鬼怪一下、一下的撞击在门板上,金属的门板也随之被砸出一个个凹槽。


    室内的人瑟瑟发抖,抱成一团。


    “咱们学校是豆腐渣工程吗?”有人欲哭无泪:“这是纸糊的吗?也太脆弱了!”


    所有人都眼不错珠的看着房门,刚才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安全地带的安心感荡然无存,所有人的心都高高悬了起来。


    室友想了想,立刻提议道:“我们去找那个燕时洵吧!既然一张符咒就能有这样的效果,那画出符咒的他肯定更能保护我们的安全。”


    那男生苦笑:“燕学弟的脾气可不太好,要是你无缘无故冲上去让他忙你,他看都不看你一眼。”


    室友本来还想说什么,却忽然听到大门外传来一声惊呼。


    “我的天!燕哥,快看那个寝室,竟然有鬼在砸门!好可怕。”


    燕哥?燕?


    室友匆匆捕捉到了这个字眼,但还不等他想明白,就忽然发现——房门不响了。


    像是门外的东西被什么吸引了过去,离开了房门。


    这样未知的安静,反而可怕到令人窒息。


    寝室内的几人惴惴不安,不由得胡思乱想起来。


    但是很快,门外竟然隐约传来一道低沉磁性的声音,咬字清晰而音如钟磬,几乎瞬间就穿透了所有的外物,直抵魂魄。


    “灵宝符命,普告九天……斩妖缚邪,度人万千!”


    随着一声暴喝,所有人都只觉得一激灵,清凉感从头顶向下蔓延,原本因为惊吓而剧烈动摇的神魂,也重新安定下来。


    而之前那种令所有人畏惧的阴森寒气,竟然渐渐散去。


    几人大气不敢出,死死的盯着门板,不知道安静的走廊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有让他们等待太久。


    几秒种后,一道低沉坚定的足音传来。


    然后,几人眼睁睁的看着门锁“咔嚓”一声,自己开了。


    众人:“!!!”


    他们被吓得头发都是立起来的。


    但下一刻,房门被缓缓推开,一道修长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


    来人穿着一件黑色工字背心,勾勒出结实有力的肌肉,而外面套着一件白金色的外套,看样式竟然还是金融学院的衣服。


    那人的发丝散落在额前鬓边,半挡在阴影下的眼眸锐利,带着能够震慑鬼神的杀意,没有消散去的锐光让人几乎不敢与他对视。


    “有人受伤吗?”那人面色淡漠,声音冷静,像是早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面,丝毫没有惧色。


    寝室内众人愣了愣,那个用符咒救了其他人一命的男生忽然惊呼:“燕时洵!”


    年轻的燕时洵手扶门框,漠然的转过目光看去,然后挑了挑眉,认出了对方。


    “是你,燕时洵!”那男生兴奋道:“太好了,刚才我们还说想要去找你呢!”


    “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忽然就出现了这些可怕的东西,外面的地面也变得奇怪起来,我们吓得半死……”


    那男生边说着就往门口走来。


    然后,他的视线下意识的从燕时洵身侧的缝隙中向外看去。


    走廊内,白色的地砖已经被黑红色的血液覆盖,惨白的人骨散落其中,碎肉沫散落在血泊中,无机质的眼球掉落在地上,直直的仰头看过来。


    场面骇人。


    浓重的血腥气中,那男生忽然就说不出话来了。


    他面色古怪,皱着眉表情扭曲,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但下一秒,他还是发出了“呕!”的一声,匆匆就往回跑去找脸盆。


    听着这声音,在寝室内弥漫开来的酸臭味中,众人虽然没有看到外面的模样,但也面色阴晴不定,看起来很想拔腿就跑,却又害怕外面还有鬼魂。


    年轻的燕时洵丝毫没有安慰那男生的打算,他垂眸扫了眼寝室内众人,就要重新拉上门。


    “等,等等!”室友鼓起勇气问道:“我们能跟着你吗?实在是现在太危险了,外面全都是鬼。”


    有了第一个人开头,很快其他人也符合起来。


    年轻的燕时洵有些头疼的皱了皱眉,觉得自己怕不是面对着三百只麻雀,叽叽喳喳。


    “行了。”


    他平静出声。


    声音不大,但却让寝室里立刻就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眼巴巴的看着燕时洵,这份安宁在外面惨叫声的映衬下,显得如此珍贵。


    “你们这一大群人跟着我,我是贪吃蛇吗?越走越长。”


    燕时洵语气淡漠:“你们待在这里不要离开,我会保证你们的安全。”


    说完,燕时洵利落的关上了房门,隔绝了里面呕吐后的酸臭味。


    他尖牙用力,在修长的手指上咬破一道口子,然后就着这一点鲜血迅速在门板上画出符咒。


    燕时洵口中低声轻念:“人来隔重纸,鬼来隔座山,千邪破不出,万邪破不开。”


    话音落下,门板上的符咒显现金光,复又黯淡下去。


    但整张门板,此刻都已经大不相同,变得坚固无比。


    做完这一切,年轻的燕时洵才漠然侧首,向周围的地面上看去。


    刚才还追着普通学生的恶鬼,此时已经变成了地上的一滩碎肉,再也无法作恶。


    但洁白的墙壁上还是喷溅上了满墙鲜血,缓缓滴落,寂静无声的走廊里,恐惧骇人。


    缩在燕时洵旁边不远处,却不敢过度靠近燕时洵的张无病,此时才瑟瑟发抖的走过来,试探着问:“燕,燕哥?我们现在去哪?”


    宿舍楼外面的惨叫声还在传来,也有学生自发的组织起来,守在宿舍楼的各个门前,试图阻止再有人犯傻冲出去。


    但他们没有经验,不知道人在被吓懵了的时候,所有不理智的事情都可能做得出来。


    于是,惨叫声和劝告声交织在一起,还有人崩溃般哭喊:“我告诉过你们了!我说过了别出去,别出去!外面,外面那哪里是路啊,全是鬼!!”


    张无病胆战心惊的透过旁边的玻璃窗往外望去,心中惶惶悲伤。


    从出生后不久,他就一直被鬼缠身,撞鬼比吃饭还频繁。全靠着家中长辈无微不至的细心保护,和借由雄厚财力请来的大师,他才能够勉强活到现在。


    甚至在上大学后,如果不是恰好与燕时洵分到一间寝室,他也早就死在了那个中午。


    但即便如此,张无病还是没有见识过这种场面。


    他一直以为,撞鬼是他一个人的事。


    却没想到,有生之年他竟然能够看到这么大规模的鬼魂。


    简直,简直像是恶鬼倾巢而出,地狱复现于人间。


    张无病惴惴不安,犹豫着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拉住燕时洵的衣袖。


    “燕哥,外面好像出事了,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不需要张无病说,燕时洵心中一直没有放松过警惕。


    本来在跳下阳台后,燕时洵就意识到,恐怕有一个未来的自己出现在了这里。


    如果不是几年之后哆啦O梦真的变成了现实,或者成功发明了时光机,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大道倾颓,天地阴阳乱了套。


    所以以后的人才能回到过去,甚至是出现在他的寝室。


    就在燕时洵想要离开已经失去未来自己踪迹的楼下寝室时,却听到楼上自己的寝室传来了惨叫声。


    随即,张无病啜泣的挂在阳台上,两只小腿不断在阳台上扑腾着,似乎是想要跳下来但又不敢。


    燕时洵很快就从张无病口中得知,自己寝室外面有鬼在试图闯进房间里,而衣柜也忽然自己打开,从里面冒出来一张鬼脸。


    被吓到的张无病唯一能想到的救星,就是楼下的燕时洵。


    所以在房门走不通的情况,他就跑来了阳台,想要学燕时洵跳阳台。


    但他却忽略了自己的身体素质完全无法和燕时洵相比,菜鸡只能挂在阳台上,随风瑟瑟摆动。


    听完了全程的燕时洵,无语的走过去,直接长臂一伸抱住张无病的双腿,轻松的将这个挂在空中的傻子抱了下来。


    不等张无病哭着向他感谢,就被他随手扔在了地上。


    被摔傻了的张无病:QAQ。


    而推开门后,年轻的燕时洵就敏锐的发觉——


    他眼前的世界,发生了某种危险的变化。


    所有阴影和角落里传来阴冷的气息,鬼魂潜伏其中,墙壁和棚顶上窸窸窣窣的爬过四肢皆断的恶鬼,被忽视的死角里有森森死气的目光注视着自己……


    恶鬼从四面八方来,围困生人。


    一如曾经天地大道严惩于恶,将它们拘束在无间地狱,不得投胎。


    而如今,恶鬼反噬,于是所有发酵在魂魄中的恶鬼喷薄而出,报复世人,要将还活着的人也拉进它们曾经困守过的地狱。


    年轻的燕时洵带着张无病,一路上斩鬼驱邪,符咒用尽就咬破指尖,以自己的血液代替朱砂,凭空画符。


    青年眉眼锐利恣肆,明亮如刀光。


    他所走过的路,只留下一地恶鬼残躯,鬼气逐渐消散在空气中。


    而那些还活着的学生,都被燕时洵随手扔进了旁边的寝室,大门一关,符咒一画,就面无表情的继续往下走。


    一路上燕时洵救过的人,张无病都数昏了头。


    他跟在燕时洵身边,也与有荣焉的骄傲的挺了挺胸膛。


    ——看见这金闪闪的大佬没?牛逼格拉斯,大腿,我的,嘿嘿。


    张无病美滋滋的想,要是能跟在燕时洵身边一辈子,紧紧抱着燕时洵大腿,那还愁抱不住他这条小命吗?


    要是能达成的话,他愿意叫燕哥一辈子爸爸!


    年轻的燕时洵没有在意张无病在想什么,他眉头紧锁的看向窗外,心中不祥的直觉越来越大。


    他意识到,随着时间的推移,鬼气越来越浓郁,而那些鬼魂也从最开始一碰就碎的魂魄状态,变成了如今能够杀人的实体。


    不能再拖下去了,必须找出办法,制止这一切的蔓延。


    “未来的‘我’……”


    燕时洵轻轻哼笑——


    作者有话要说:


    符咒部分参考防鬼咒,净天地神咒


    第166章 晋江


    官方负责人觉得,自己现在连脑子都是木的。


    明明最开始的时候,只是因为他和燕先生的私人关系,所以才在接到燕先生发来的消息之后来这边探查。


    却没想到,这一查,不仅和追查失踪杀人案的部门撞到了一起,还和海云观负责追查阴路的道长们碰了面。


    所有的事情都搅合到了一起,几个分属于不同部门、职责不同的组,就这样站在被围住的公路路边,对着一堆没有车的车祸现场,面面相觑。


    官方负责人头痛的揉了揉太阳穴,忙得分身乏术。


    他两个手机不停的响着,这个还没有说完,另一个就急促的响起来,催命一样,说得官方负责人口干舌燥。


    在紧急安排好舆论小组的工作,并且联系请求暂时封锁了这一段公路,避免无辜市民被卷入目前无法确定具体情况的危险之后,官方负责人刚松了口气,就赶紧回复滨海大学的领导。


    杨滨生的电话也随之而来,询问滨海大学的情况。


    滨海大学成立于百年前风雨飘摇的年代,与同时代的京城大学一直并称为国内两所顶尖院校,素被称为“京滨”,受到广泛的关注。


    一旦滨海大学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足以在网络上被津津乐道的谈论。


    像今晚在燕时洵分屏中出现的滨海大学校园一景,还有滨海大学学子透露出的三言两语,已经渐渐引起了社交平台上的讨论。


    虽然社交平台官方已经配合舆论小组工作,将相关热词全都阻止在实时热度榜之外,避免话题进一步发酵,但这也只是治标不治本。


    当务之急,是必须要确保滨海大学的平安。


    况且,最为重要的是——那可是有上万学生常驻的校园!


    一旦出事,哪怕只有一个,都足以令杨滨生愧疚辞职了。


    “节目组所有人都不在公路上,现在唯一的好消息是,他们的分屏直播都在陆续上线中,能够看到他们目前的情况。”


    官方负责人一边手速极快的切换着平板上的界面,挨个分屏查看过去,一边沉着向杨滨生汇报。


    “而且从分屏上来看,其他人都还在公路或者这附近的山上,只有燕先生一个人在滨大校园内。”


    官方负责人顿了顿,才继续道:“虽然不知道燕先生为什么会出现在百里外的滨海大学,但是既然滨大有燕先生在,情况就不会过于恶化,为我们争取了时间。”


    他现在更加担心的……


    反而是公路附近的其他嘉宾。


    救援队火速赶来之后,立刻对整条公路和公路两侧的农田、村庄,都进行了排查。


    但无论是下一个收费站的人,还是村民,所有人都说没有见过节目组的人,附近的农田上也没有节目组出现的痕迹。


    前后左右都没有人看到节目组,那么按理来说,节目组就是在这段路上出的事。


    救援队也把目光锁定在了这段路上。


    但是却任由他们如何地毯式寻找,都无法找到节目组的车队。


    就像是车祸现场没有车一样。


    节目组的车队……也同样消失不见了。


    官方负责人从直播里看到,嘉宾们所在的车辆发生了严重的车祸,车辆侧翻,还有几名嘉宾的分屏到现在都还没有上线,不知道情况如何,令他有些焦急。


    但公路上干干净净,完全没有节目组车辆发生车祸的痕迹。


    与车祸现场不同,甚至整条公路上,连一点残留的零部件或碎片都没有。


    马道长得知了这个情况之后,沉吟半晌,向旁边的羊须胡道长问道:“道友们发现这条公路成为阴路,是什么时候?”


    道长捋了捋羊须胡,将自己与诸位道友推算追查的全过程,都向马道长说明。


    “其中还有一刻,鬼气冲天。”


    羊须胡道长郑重提道:“那一瞬间我甚至都在怀疑,是否人间颠覆,地府大开鬼门。”


    马道长赶紧问过了时间,然后他忽然意识到——


    “正是燕师弟发消息,说公路上有车祸的那段时间!”


    官方负责人急忙调出之前的直播,想要看看那个时间公路上发生了什么。


    平板上,很快出现了当时直播主屏的影像。


    车辆急刹车,嘉宾们惊呼。


    而燕时洵的分频,则在那个时候拍到了车辆前方挥手的人和车祸,还有司机说的那句话。


    ——‘人是突然出现的。’


    视频上方的时间引起了官方负责人的注意。


    他对这个时间眼熟,是因为他刚刚查看路过车主的行车记录仪时,顺便看了车祸发生时的时间。


    所有的时间点重合一致。


    这时,最先到现场的小组,也走了过来。


    “虽然没有亲眼看到车祸现场,但凭行车记录仪还有直播里的影像,初步判断,应该是车后座的人影响了司机的行驶,并且……”


    组长犹豫了一下,说出了自己的猜测:“从经验上来看,能够造成这样的刹车痕和撞击轨迹,当时司机应该已经失去了对车辆全部的控制,翻车的主要原因,应该是司机下意识猛踩刹车不松开,使得车辆系统出现故障。”


    凭借着过往的经验,组长在脑海中复原了当时的情况,并且将自己的猜测说给了官方负责人。


    后座上的人勒死了司机,司机在窒息中下意识挣扎,死死的踩住刹车,车辆方向偏移,撞向路边。


    “司机可能当场就死亡了。”组长猜测道。


    官方负责人和几位道长对视一眼,看出了彼此眼中的惊疑不定。


    “冤魂索命。”马道长神情阴沉了下来:“那个司机杀了失踪大学生,所以大学生化为鬼魂,前来复仇。”


    “连车带人全部失踪……”


    官方负责人语气沉沉:“刚才诸位道长说,这条公路已经和阴路重合。看来,他们所有人都,都已经身处阴路。”


    “那是我们看不到的路。”


    也就是说明……救援队无法帮助到节目组的人,只能凭他们自救。


    官方负责人的目光挪向平板,目光沉重。


    马道长虽然心中也不安,但他宽慰道:“我那个师侄也在节目组里,放心吧。虽然燕师弟不在,但我那个师侄可以帮助其他人。”


    官方负责人犹豫的问道:“敢问,你那个师侄,是路星星吗?”


    马道长迟缓的点了下头:“……是。”


    “敢问,他道号是什么?”


    “……反正姓路。”


    “出师了吗?”


    “……”


    “马道长,谢谢你想要安慰我。但是。”


    官方负责人问道:“您说这话,自己心里相信吗?”


    马道长梗住了。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这个师侄……还没有出师啊!


    而且因为路星星年轻玩心重,常年在娱乐圈里,不知道缺了多少课,导致他到现在都还没能出师,基础比同辈道长差得远了。


    每次路星星回道观,不是被宋一道长追着从山上揍到山下的?


    都快成海云观十大诡异传说之一了。


    马道长面无表情,一时心中萧瑟,不知该如何作答。


    官方负责人叹了口气,忽然脑海中灵光一现,想起了另一个人。


    井小宝!


    虽然这孩子是个厉鬼,危险到很多大师都试图杀死他,如若不是有海云观压着,不知多少心系天下的大师会赶到滨海市,专程为除掉井小宝而来。但是因为有燕时洵压着,这孩子似乎还算乖巧,没有闹出什么大事来。


    但官方负责人想起之前燕时洵给自己发的消息,井小宝都去捉弄那个想要复制节目的新节目了,那些网红到现在还吓得瑟瑟发抖回不来神。


    他又不太敢确定了。


    只能期望那孩子乖一点,别雪上加霜了。


    官方负责人叹气,看着几分钟没看就99+的消息,头都大了。


    既然提到了路星星,有些心虚的马道长就赶紧去看路星星的分屏,试图找出一点能够支持他所说的“路星星能帮助其他人”的证据。


    马道长:师侄你这样,我很难做啊,别人怕不是以为我在夸自家人。


    但是很快,马道长就顾不上这些琐碎细节了。


    ——路星星的分屏中,厉鬼嚎哭不止,山林幽暗,锣声悠扬渗人。


    这是……阴兵借道!


    马道长只觉得在那一瞬间,他整颗心脏都坠入了冰窟。


    “道友!”


    马道长迅速回身,跑向羊须胡道长:“你们所追踪的阴路,在这!”


    羊须胡道长在看清了分屏下的山林时,好悬一口气没上来:“福生无量天尊!!”


    为首的那位道长也眉头紧锁:“最糟糕的情况,发生了。”


    就在九位道长神情严肃郑重的讨论时,官方负责人也没有闲着。


    滨大的领导在电话里急得不行:“滨大里现在乱了套,建筑物外到处都是鬼,从监控里看,所有的道路都像是融化了一样,防不胜防!”


    “而且那些东西还有向建筑物里蔓延的趋势,滨大已经调动了所有目前在校内的力量,保护学生们的安全,也已经向滨海市官方申请了人手。但是在校园外的所有人,根本进不去!”


    在发觉校园里有鬼气蔓延的时候,滨海市官方反应迅速,立刻以修路为理由,封锁了所有通进滨海大学的道路,并且调集人手,将校园隔绝开来,防止无辜市民被卷入其中。


    但在第一批人试图进入滨大时,却出现了意外。


    明明其他人是眼睁睁的看着那些人进了校园大门,但是浓重的雾气瞬间就吞没了那些人的身影,所有联系方式也立刻失效。


    外面的人和进入的人,失去了联系。


    第二批人立刻携带更为丰厚的应急设备进入,准备对第一批人进行援助,并且搞清楚校园里到底有什么。


    可是,第二批人也在众目睽睽之下,失踪了。


    好在因为准备得更加充分,他们得以发回来了断断续续的消息。


    通讯被干扰,滋滋啦啦的杂声中,对面的声音含混模糊,还能听到很多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骨头互相撞击时的声音。


    在听清里面的人发出来的情况后,外面的人沉默了。


    “校园里的地面变成了沼泽,树林变成了死尸……”现场负责人惊愕。


    但好在宋一道长很快就赶了来。


    外面的人只觉得夜空中一道黑影“嗖!”的划过,然后就看到一名神情严肃的道长出现在他们身前,鬓发和衣角还荡在空中没有落下。


    “所有人都被困在校园里了是吗?”宋一道长大步流星的走过来,背手持剑,袖藏法器,气势十足。


    就像是电影里的场面。


    虽然接到了通知,说会有海云观的道长前来原著,但是之前没有与海云观打过交道的现场负责人,万万没有想到,来者竟是如此高人风范,让本来对鬼神之说半信半疑的他,一时愣住了。


    现场负责人点点头,下意识顺着宋一道长的话说:“我们的人进去后,也失去了联系困在里面。”


    他一指学校大门:“现在无法确定里面的情况,但是学生的生命安全重于一切,我们决定强行突入。”


    宋一道长顺着看去。


    因为始建于百年前,所以随着城市扩张,滨海大学在寸土寸金的滨海市区内,拥有绝佳的地理位置。


    背后靠山,校园中活水长流,一片绿意中生态得到了完美的修复,常能看到小松鼠而和小狐狸可爱的身影。


    不仅引得滨大自己学生们的惊呼,也时常因此而被发到社交平台上讨论,很多人都表示被可爱到了。


    以此就能看出,平日里的滨大,是如何风景秀美之地。


    但是现在,往日里令人心旷神怡的绿色,成为了最令人恐惧的阴影。


    参天大树轻轻晃动,风从骨骼间穿过,呜呜咽咽。


    浓雾弥漫,掩盖了所有声音,校园内死寂无人声。


    也让外面的人,无法看到校园里的具体景象。


    昏暗光线中,所有树木都仿佛成为了绰绰鬼影,整个校园,都变成了恶鬼狂欢的鬼城。


    现场负责人说到之前的人刚一进入浓雾就消失时,脸上也带着担忧。


    但就在他心中还在一刻不停的想着办法时,余光却瞥到一角深蓝色。


    他下意识抬头,就看到宋一道长从自己身前走过去的身影。


    道长的身姿挺拔,毫无退缩动摇之意,没有半点犹豫的径直向校园内走去。


    现场负责人错愕:“道长……”


    这样贸然进去,不是送死吗?


    但宋一道长却连头都没回,布鞋踏进了大门。


    瞬间,他的身影被浓雾吞噬。


    就像是巨兽合上了嘴巴,将猎物吞吃入腹。


    这样的场景,让所有看到的人都不由得心脏一颤,对校园里的那些东西更为忌惮。


    现场负责人急得快疯了。


    他不畏惧伤亡,但这不代表着他能够眼睁睁的看着其他人去送死!


    他立刻将此事上报,同时组织人手准备进入校园,救回那位道长和之前的人。


    就在这时,一辆车疾速驶来,剧烈的刹车声在空旷安静的街道上尤为刺耳。


    几名身着道袍的道长迅速跑过来,神情急切:“宋道长……咦?”


    那道长有些茫然的看了一圈,没有发现宋一道长的身影。


    几位道长:“?”


    宋道长人呢?


    他们可是眼睁睁的看着宋一道长“嗖!”的飞出去的,应该早就到了才对。


    向现场负责人说明了自己的身份和来意之后,那道长不由得问起现场负责人,有没有见过宋一道长。


    “滨海市区的交通太堵了,宋道长救人心切,就轻功飞了过来。”


    那道长叹气:“希望没有人看到那一幕,要不然,监院真的又要给我们开会了——一坐坐一天,要被骂死了。”


    旁边的人听完后恍恍惚惚,只觉得整个世界都魔幻了起来。


    那人犹豫的开口:“现在手机这么普及,要是真的从在道路上表演轻功,肯定会被人拍下来发到网上吧?”


    道长:……


    因为常年与海云观打交道的,都是特殊部门。


    如果不是因为今晚的事情牵扯到了整个滨海大学,滨海市官方也不会调这些人过来。


    所以很多在现场的人,在此之前都对鬼神之说并不尽信。


    此刻接连看到道长们赶到,他们觉得自己的认知都快要出问题了。


    但看了看吞噬掉两批人的校园,他们的心又沉了下去。


    希望海云观的道长们真的有实力,可以救回那些人。


    道长们在问清了之前进去的人数和大概相貌后,立刻向现场负责人承诺,会将人完好无损的带出来。


    “请放心,我等先进去协助宋道长救人,你们在外面稍作等待,如果我们也在里面出了事,再出手不迟。”


    道长安慰现场负责人:“就算我等身死,也将保护被困于校园内的人。”


    虽然身处不同领域,职责不同。


    但是此刻危机当前,无论是海云观还是滨海市官方,都只有一个信念。


    ——宁我身死,他人不可伤。


    这一夜,无数人的办公室彻夜通明。


    官方负责人本来在与滨大领导通电话,却忽然听到旁边响起一声惊呼。


    他闻声看去,就见身边的制服人员脸色惊惧的盯着平板。


    后来的部门本来是为了追踪那个嫌疑人司机,却没想到会遇到这种事情。


    因为牵扯到那个嫌疑人,所以他们索性也加入了公路上的调查。


    在救援队开始往公路附近的山林上走,去查看是否可以在山林中发现线索时,制服人员们就在发生了车祸的附近排查,也因为官方负责人提到了节目和直播,而让人守着直播,看看能不能看到与嫌疑人有关的消息。


    发出惊呼的,正是那位负责关注直播的。


    “怎么了?”官方负责人走过去。


    “燕,燕先生的分屏直播。”那人指着平板上的一片漆黑,面色惊疑:“刚才我好像看到一个骷髅,然后分屏就黑屏了。”


    官方负责人脸色巨变。


    舆论组长也急切打电话来:“负责人,燕先生失去联系,已经着手引导相关讨论。”


    滨大领导更是急出一身汗:“负责人,你记不记得滨大校园里的棺材大讲堂?我很担心现在校园里的情况,会引发连锁效应,把大讲堂下面压着的东西也勾出来。”


    官方负责人眼睛微微睁大。


    大讲堂……


    所有蹲在燕时洵分屏前的人,都眼睁睁的看到了直播黑屏的发生。


    很多观众的惊叫声还卡在嗓子里,就看到分屏猛地的黑了下来,黑黢黢的屏幕上映出了他们自己的脸。


    观众们茫然:[?]


    甚至还有人迷茫发问:[我现在是应该继续害怕呢,还是应该疑惑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有这样疑问的不止他一个,弹幕上很快就吵翻了天。


    [沃日!猛地对上我自己的大脸,差点没把我送走!]


    [草,我这个双下巴……第一次发现,原来我长得这么吓人吗?]


    [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么黑屏了啊?燕哥没事吧?]


    [我之前听视频平台的人说,像这种直播综艺,都会用技术手段保证播出稳定,一般不会出现黑屏或者掉线的情况。那现在是为什么啊?]


    [如果不是直播出问题……我开始怀疑,是不是燕哥那边出什么事了。]


    [只有我一个人看到了骷髅吗!!!就在黑屏之前,有红色的东西一闪而过,我本来以为是我眼花了,但是不等我反应,屏幕就整个黑下来了。]


    [总算有人和我一样!刚才看你们讨论得那么平静,我差点没被吓死,还以为是我家出鬼了!!]


    [啊啊啊前面的,住口!我一个人在家,你这么一说,我晚上还睡不睡了?]


    [……我和闺蜜挤在一个被窝,瑟瑟发抖的取暖。咱就是说,不是一个人在家也害怕啊。]


    [被窝里忽然凉飕飕的,我盖了特别厚的被子还是冷,不知道是为什么,我总觉得背后有东西……不敢看。]


    [屏幕黑的时候,我家衣柜响了一下,差点没吓死我!我妈说是因为冬天了,柜子的木头在伸缩所以有响动,但是我现在怀疑,衣柜里面有东西。我不敢开呜呜。]


    [啊啊啊燕哥没事吧!!我好担心。]


    [有没有滨大的学生去看看燕哥啊,刚才他们不是说燕哥就在他们宿舍楼下吗?应该很近吧。]


    [……前面的,你没发现,滨大的人已经很长时间没出现了吗?]


    浓雾四起,将滨海大学隔绝开来。


    此时它就像是一座孤岛,里面的人走不出滨大,外面的人也进不来。


    很多学生都惊恐的发现,自己的手机变得和砖头无异,看不了直播,也上不去论坛。


    辅导员急得快疯了。


    通知发不出去,也收不到消息,她无法知道宿舍楼外的那些人情况如何。


    原本相连的各个区域,被斩断了联系,像是漂浮在海上的冰块,彼此无法沟通。


    缩在室内的学生们却慢慢发现,窗户外面……好像有东西。


    最开始发现不对劲的,是距离棺材大讲堂最近的几栋教学楼和图书馆。


    不少自习的学生被困在这些建筑物里,聚集到一处寻求安全,却眼睁睁的看到窗外的昏暗,竟然开始晃动。


    “是我近视度数又涨了吗?”有学生犹豫的问道:“我怎么觉得,外面的树变成了人呢?”


    旁人也诚实道:“我可能是出现了幻觉,我觉得窗户外面爬着个人。”


    有人壮着胆子挪步上前,想要看清外面的东西。


    他慢慢意识到——


    之所以会有人觉得外面有人,是因为有一具“人”,就一直紧贴着玻璃啊!


    那已经无法被称之为人了。


    死尸身上处处皮肉翻卷,腐烂的肉块耷拉着要掉不掉,而脸上糊满了浓稠的血液,看不清面容,只剩下一双眼睛。


    黑暗就是死尸最好的藏身处,它不知道趴在窗户上多久了,整具尸身都与黑暗融为一体,一直静静的用一双无机质的眼珠看着室内的人,流露出贪婪和恶意。


    “外,外面有人啊!”


    最先查看的那个人被吓得魂飞魄散,踉跄跌倒在地面上后又赶紧爬起来,手忙脚乱的往后退。


    其余人不明就里,但也被那人的反应吓到了,下意识就跟着一起往后退,向建筑物更深处跑去。


    玻璃外面的那具死尸缓缓抬起被挤在玻璃上变了形的脸,它像蜘蛛一样,四肢紧紧趴在楼体外面,循着那些人的尖叫声往声音来源的地方爬去,想要找到一个可以进入建筑物的缝隙。


    整座建筑物在它看来,就是一个装着美味血肉的礼物盒子,只要拆开盒子,里面的生机如此旺盛,足够它大快朵颐。


    不仅是这一具死尸。


    如果有人站在现在的滨大校园内,就会发现,所有道路都变成了柔软黏腻的沼泽,血液浓稠带着碎肉,翻涌冲刷着两侧的路基和建筑物。


    一具具尸骸踩着其他头骨,争先恐后的从血海中爬出来,用已经腐烂甚至变成枯骨的手,紧紧的扒住建筑物,试图闯进里面。


    动作慢了的尸骸沉浮在血海中,不甘心的伸出枯骨手爪,想要拽住离开的同伴。


    于是整条路上遍布着红到发黑的血液碎肉,其中不断有焦黑的手骨伸出,拼命指向外面,然后又被血海吞没。紧接着,是下一只手骨……


    恶鬼浮浮沉沉,在路面上冒出头来。


    它们充满了死气的眼珠垂涎着人间的生气,贪婪无可掩饰的从可怖的鬼面上流露。


    死尸的喉咙间发出“桀桀”的笑声,半腐烂的胸膛像个破旧的风箱,连笑声也变得诡异渗人。


    建筑物上,死尸扒着墙体就要往上爬。


    但死尸刚有行动,忽然一道白光闪过。


    剑芒斩下。


    死尸头颅落地,天灵盖被击碎。


    它的动作立刻顿住。


    在迟了几秒钟后,失去了头颅的整具死尸,都猛然溃散开来,化作细碎的血液碎肉,纷纷落下去。


    宋一道长喘了口气,收回手中桃木剑,布鞋一蹬墙面,就借力重新跃回到旁边的树枝上,足尖点枝,在随着树枝轻微摇摆后,稳稳站住。


    他皱着眉,厌恶的低下头往下看。


    刚才被他斩碎的那具死尸刚一落进血海里,就立刻被其他恶鬼伸出手,像是嗅到了鱼饵味道的鱼,争先恐后的将那些血肉碎骨分食殆尽。


    不仅是脚下的这一方土地。


    宋道长从大门一路走来,桃木剑下恶鬼无数。他发现整个滨大校园的路面,都在被血海缓慢的吞噬中。


    靠近校门的地方,还是坚实的路面,但是越向里走,路面就变得愈发奇怪。


    尤其是校园最中央的大讲堂附近,已经没有一寸土地幸免于难了,到处都攀爬者恶鬼,就连大讲堂前面的树林,都变成了尸骸之林。


    要不是宋道长在进入校园前,就先听留在外面的现场负责人说了地面的事情,他也会在一不留神的情况下中招。


    在进入校园后,宋道长立刻意识到了这是怎么回事——鬼气入侵。


    平日里难得一见这样浓重到连空气都粘稠起来的鬼气,即便普通人遇到鬼邪,那也是在人间,但是此时的滨大校园,却犹如恶鬼地狱。


    宋道长在惊愕之后,迅速找到了之前失去联系的人。他手持桃木剑左右开路,毫不留情的斩杀厉鬼,道袍上都被喷溅上了层层腥臭血液,才杀出一条路,将这批人稳妥的送出校园。


    现场负责人在见到回来的宋道长时,都惊呆了。


    ——进去前高人风范,正气充沛的道长,回来时却满身鲜血,连鬓发都要被这股腥臭沁满。


    要不是现场负责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乍一看几乎要以为这是个杀人狂魔了。


    宋道长叮嘱现场负责人不要进入,只需守住外围,不让鬼气继续向外蔓延,波及更多的无辜者。


    而赶来的特殊部门救援队,也被宋道长告知了目前的情况。


    救援队长郑重道:“宋道长放心,如果鬼气没能被成功扼制,那我们就算是用肉身抵,也抵出个人墙来!绝不让鬼气继续蔓延害人。”


    宋道长点了点头,重又转身冲进了校园。


    在宋道长前往鬼气最浓郁的大讲堂附近时,忽然听到了那幽暗树林里传出来的惊叫声。


    年轻的学生被吓得精神差点崩了,声嘶力竭的大喊着。


    但是这却只引来了更多的鬼魂。


    整座树林都变成了尸骸的埋骨地,高大的树木发出细碎的声音,枝叶晃动,藤蔓从树枝上垂下来,露出之前被掩埋在藤蔓之下的一具具惨白骷髅。


    “哗啦……”


    藤蔓被挣脱,尸骸从大树下走出来,动作迟缓的一步步走向声音的来源。


    年轻的学生慌不择路,拼命奔跑,想要躲避身后追赶的死尸。


    但是他却没有注意到脚下,猛地被地面上蔓延的藤蔓绊倒,重重摔在地面上却觉得手掌下一片冰冷黏腻。


    学生抬起手一看,才发现自己的手掌心里,竟然是腥臭浓稠的鲜血。


    臭味直冲鼻子,学生差点被熏吐。


    但是他很快就分不出精力在乎这个了。


    骷髅从树林后面露出身影,从四面八方摇晃着向他包围来,黑黝黝的空洞眼窝无声注视着他。


    学生觉得自己的心跳几乎突破了胸膛,热血从心脏涌向四肢百骸,但却连大脑都停摆,思维一片空白。


    他仰起头,愣愣的看着越来越近的骷髅,心中无限绝望。


    要被杀死了吗……


    但就在学生已经彻底放弃的时候,却听得树林外面传来一声暴喝。


    “尔敢!”


    桃木剑飞来,黄符被掷向骷髅,在接触到骷髅天灵盖的瞬间,“呼!”的猛烈燃烧起来。


    宋一道长一把拎起学生的衣领,带着他就从尸骸树林中快速跑开。


    学生愣愣的睁开眼,耳边的风声呼啸,鼻尖的味道重新变得清新,血腥味渐渐远去。


    宋一道长拎着学生,直接冲向最近的教学楼,在与守门的安保人员沟通后,警惕的安保人员才开了门,放那学生进来。、


    但直到身处熟悉的教学楼,年轻的学生还是有种呆愣的不真实感。


    真的……得救了吗?


    安保人员担忧询问:“同学?”


    学生猛然回神,抱住安保人员也不再顾忌面子什么的了,放声大哭,像是要把刚刚所有面临死亡的恐惧全部宣泄出来。


    真,真的得救了!


    一路上,宋一道长遇到了不少落单的学生,和出来巡逻却深陷恶鬼之中的安保人员。


    他一个个将他们带回到附近的建筑物里,从恶鬼手中救下生命。


    但当宋一道长站在树枝上时,开阔的视野让他忽然看到了不远处,竟然有越来越多的鬼气聚集。


    宋一道长眉头紧锁,他看了眼建筑物,犹豫了一下,终究是选择了保护普通学生的安全,没有往鬼气越发浓重的地方去。


    虽然他很清楚,只有解决了鬼气,才能治了根本,但是学生们的生命仍旧牵扯着他,


    只希望,其他道友和燕师弟,能够前往查看吧……


    宋一道长心中犹豫。


    但是当他掐指起卦时,却面色巨变。


    等等!


    为什么……没有燕师弟的气息!


    卦象显示,燕时洵并不在滨大校园内,却又说,燕时洵在过去的滨大校园。


    这种矛盾令宋一道长错愕,慢慢的,他意识到——


    鬼气,竟然不止隔绝了滨大,恐怕还构筑了另外一个世界,那个世界与过去的滨大有关。


    而燕时洵,就身处那里。


    对滨大并不熟悉的宋道长不知道,他没有去探查的鬼气聚集之地。


    正是化学院实验大楼。


    青年迈开腿,踏上了楼梯。


    第167章 晋江


    化学院实验大楼寂静无声。


    唯有一间实验室开着灯,是黑暗中唯一的光亮。


    成景愣愣的坐在实验室内的椅子上,神情迷茫,像是失去了方向的旅人,找不到安心的绿洲。


    因为最近事情繁忙,所以在目送着男友的背影离开校园后,成景就一直专注投身于学业,实验室和图书馆占据了他全部的精力,无暇关注外界。


    他没有打扰男友的散心。


    不,应该说,他对男友是怀有愧疚之情的。


    成景很清楚,自己男友与自己是怎样切合的灵魂,于是两个人就连追求都如此相似,有着相同的理想。


    他的爱人,远远比他更加优秀,是他眼中最璀璨的钻石。


    可惜,世人无眼,看不到他的爱人是何等的耀眼夺目。


    明明是爱人更加有资格获得的保研名额,却只因为自己有一些虚名加身,就被其他人认为应该是保研名额的获得者,甚至因此而言语攻击他的爱人。


    成景心疼爱人因为校园论坛上的不实言论而心情不好,也将爱人憔悴的神情看在眼中。


    甚至有一次,他与爱人走在一起,就有同院的同学对爱人冷嘲热讽,明里暗里指责他的爱人。


    成景愤怒反驳,让对方不要说这种话。


    可对方却完全不相信他的解释,只愿意相信自己“看到听到”的东西。


    成景满心愤怒,却不知道要如何保护自己的爱人。即便他将相同的解释和维护向其他人说一万遍,也少有人相信他这个当事人的话。


    反而有不少人因此而认为成景是被胁迫的,更加同情“好脾气又倒霉的竞赛金奖得主”,对他的爱人言辞更加激烈的中伤和诋毁,无端猜忌,甚至凉凉说出“背景深惹不起”这种话。


    成景满心悲愤。


    他不认为这些与他没有交集的陌生人是在为他“出头”,他看得分明,虽然不排除有人是真的具有正义感,但这其中的更多人,只是将自己代入了他们以为的成景的角色,认为他们自己也会被“有权有势的同学”欺负,所以,这件事只是他们为自己情绪找到的突破口。


    名为维护,实为伤害。


    成景心疼自己的爱人。


    可是连化学院和学校的老师也只是说,已经发布了官方公告,并且对论坛言论进行了处理。


    但更多的……他们管不了别人的嘴。


    所以,当爱人主动提出要去散心的时候,成景很高兴,他觉得这是爱人努力走出负面情绪的良好尝试。


    于是他主动为爱人查找滨海市附近适合散心的景点,为爱人规划路线,做攻略,准备徒步需要的装备……


    心怀愧疚的成景,暂时放下了自己繁忙的学业和实验,全心全意的为爱人计划出游,无微不至的做好了所有准备,期待见到爱人散心回来后的笑颜。


    ‘让我一个人暂时静一静,没关系,我会把所有负面情绪都扔在日出之前。等我看过了日出再回来后,还是你熟悉的那个人。’


    他的爱人这样说,笑着与他相拥。


    然后挥了挥手,登上了公交。


    那时成景站在学校外面,看着公交车越来越远,而怀抱中的温度渐渐散去。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有种离别的酸涩,心中空落落的难受。


    他想要,永远与他的爱人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这样的触动更加坚定了成景准备考试的决心。


    每当他最后一个从图书馆离开,回头望向渐次熄灭的灯光时,都会在疲惫之余,觉得满心都是满足之感。


    他是在为了他和爱人的未来在奋斗。


    努力冲过去,就能迎来幸福的未来。


    爱人在京城研究所等他。


    于是,爱人所在之地,也就成为了他的目标。


    偶尔在实验和学习的忙碌间隙,成景也会无比思念爱人,想要将爱人抱在怀里,哪怕他们一句话都不说,只是安安静静的感受着彼此的温暖,他就已经很知足幸福了。


    那份温暖和柔软,是他一切安心的来源。


    在爱人从身边离开后,成景才忽然惊觉,自己竟如此离不开爱人,连一刻都难以忍受,只想要一辈子和爱人在一起。


    一分,一秒,都不想错过。


    但是成景每每拿起手机,却还是苦笑着摇摇头,放下了。


    他是间接导致了爱人被谣言中伤的罪魁祸首,又怎么能再打扰爱人的散心之旅?


    只要忍耐几天,等爱人回来后就好了。


    成景这样想着,继续被忙碌的实验淹没。


    可是,这份忙碌的充实和对爱人的思念,都在今晚被彻底打破。


    在看到舍友平板上直播的第一眼,成景就认出了那满脸刀伤的青年。


    ——那是他的爱人!


    是他热烈思念着的,想要与之永远在一起的爱人!


    那一瞬间,成景觉得自己连呼吸都停止了。


    他曾用手指,用亲吻,一遍遍描绘过爱人俊秀的脸颊,熟悉那张脸颊每一道弧度和每一寸肌肤。


    那是……深深烙刻在他灵魂上的面容。


    可是如今出现在直播中的青年,却浑身伤口,面容上刀伤蜿蜒,狰狞恐怖。


    血液从心脏涌向大脑,成景眼眶通红,只觉得连同自己的心都要被割碎了。


    他发了疯一样给自己的爱人拨打电话,但是却一遍遍从手机里传来已关机的提示。


    成景不管不顾的拨给了爱人的父母,想要从他们口中得知爱人的现状。


    他焦虑的希望对方能给自己一个平安的答案。


    他的爱人,还在心怀憧憬的等待着朝阳从天际线升起。


    而不是,而不是……


    但是——


    “兰泽……失踪了。”


    电话里,对面的声音哽咽:“辖区的人说锁定了嫌疑人,正在追查。兰泽他,他……”


    话未说完,对方已泣不成声。


    成景只觉得大脑“嗡!”的一声,思维一片空白。


    平日里能够解出最高难题目的大脑,此时却如同稚儿一样彻底失去控制。


    思考不能,呼吸不能。


    心脏随同直播中青年的面容一般碎裂,冷风从破开的大洞中呼啸穿过,让成景冷到无法控制自己的颤抖。


    他不理解,明明爱人只是去散心,为何会遭遇这样的事情。


    明明……明明说好了不是吗?


    他还在等着爱人回来,重新向他展开笑颜。他们还有明天,和许多个明天,永远在一起直到死亡的未来。


    可为什么只是眨眼之间,这些就都如同风中柳絮一般,一吹就散了?


    成景记不清自己向电话对面说了什么,也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踉跄的穿过校园,像一抹游魂一样,茫然没有归处。


    他唯一的归处……已经不在这里了。


    哪里,哪里都找不到他的归处。


    ……他的,兰泽。


    等再回过神时,成景就已经身处在实验室。


    他缓缓眨了眨眼,干涩的眼睛生理性的刺激流出泪水,湿润了眼眸。


    成景看清了周围的景象。


    这是他经常与兰泽一起做实验的地方,他们在一个课题组,共事了三年,也因此而在朝夕相处中发觉了对方闪光的灵魂,渐渐被对方吸引。


    事物依旧,人却不在。


    成景痛苦的弯下僵硬的身躯,将脸埋在自己的手掌中,混乱的大脑无法帮助他思考任何事情。


    但是,耳边忽然传来“啪!”的一声。


    随即,手掌外的世界黑暗了下来。


    成景迟缓的抬起头,才发现实验室一片漆黑,灯光已经跳了闸。


    昏暗的光线下,玻璃器皿折射冰冷的光,容器内的试剂红绿交错。


    阴冷的气息慢慢笼罩实验室,将平日里再正常不过的景象,衬得危险而渗人。


    没有关严的水龙头还在“滴嗒……嗒”的滴着水,水珠破碎,声音清脆。


    针落可闻。


    走廊里,忽然从远处响起轻微的脚步声。


    “哒,哒……”


    成景迟钝的缓缓扭过头,向实验室外看去。


    ……


    路星星花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在来回打转的山林里,找到了下山的路。


    安南原悬着的心脏直到看见不同的景象,才缓缓放了下来,几乎喜极而泣。


    “终于,终于下山了。”安南原感动到热泪盈眶。


    不怪他反应如此大。


    山中本就地形复杂,黑暗中不辨方向,甚至连上山还是下山都分不清。再加上树木竟然都变成了骸骨,原有的位置也不断变换着,简直像是奇门遁甲阵法,让人眼花缭乱,不辨归路。


    所以,两个人在山林里转了一圈又一圈,经常是刚在这棵树上做了标记,一转头,就发现标记过的树竟然出现在了另一个方向,迷魂阵一样根本没有参照物可以用。


    安南原差点人都崩溃了。


    路星星努力说服着安南原要相信他,毕竟他可是海云观出品,质量有保证,另一边手里却手忙脚乱的掐算着,连动作都显得生涩不熟练。


    安南原怀疑人生,就差问路星星到底行不行。


    路星星倒是乐观,一直都没有放弃找找出正确的下山道路,总是算错了就嘟囔一句,然后继嘴里嘀嘀咕咕的算着,又往反方向走去。


    安南原算是深刻意识到了,为什么海云观的很多道长都尊重燕时洵。


    ——因为燕时洵是真的有实力啊!


    而不是路星星这样,掐算还要临时默背口诀,艰难笨拙的从里面挑出需要的部分再算!


    在两个人不知道在山里迷路了多久之后,安南原看着树枝后面隐隐约约显现出来的公路时,觉得自己人都麻了。


    “路星星,你真的是海云观道士吗?”安南原眼中含泪,哽咽问道:“怎么能和燕哥如此的不同!”


    路星星心虚的摸了摸鼻子,咳了一声,硬着头皮解释道:“燕,燕哥能和我一样吗?他都出师了,我还只是个没出师的小道士呢。”


    “严格算起来,和我差不多辈分的道士都还跟在他们师父旁边干杂活,帮着提个剑拿个铃呢,我这已经算很好的了好吧。”


    路星星不服气的为自己辩解:“你以为道士是流水线产品吗?开动机器就可以一个个产出?你知道我一门功课就要背多少本书吗?”


    “再说,我不是成功把你带出来了吗。”


    路星星一扬下巴,得意洋洋的一叉腰,道:“你知道这有多难吗?山上那些变成了死人骨头的树,你又不是没看到,那些可都是在按照奇门遁甲阵法在动的,七面死门,只有一道生门可走。”


    “我不仅要算出生门的具体方位,还要防备着撞上之前见到的阴兵借道。”


    路星星说着说着,连自己都为自己惊叹:“我可太牛逼了。”


    师父!你看到了吗?你徒弟我出息了!


    安南原愣了下,怀疑的问道:“真,真的吗?”


    总觉得路星星在骗他。


    路星星顿时不满的抬手,“啪啪!”拍着安南原的肩膀:“废话!要不是正好遇到了我,就算你运气好,恰好避开了那些死尸和阴兵借道,你光是在山上绕路都能走到饿死。”


    因为恶鬼心中的怨毒与不甘,所以鬼气浓郁之地,常常会发生鬼打墙的事。


    误入其中的人迷茫绕路,却根本找不到出口,只能焦急而绝望的一遍遍走过熟悉的路,最后生生被困死在局中。


    路星星看得出来,他们刚才走出来的地方,远比鬼打墙更危险。


    比起恶鬼索命,反倒更像是路星星曾经在观内师叔的手记上,见过的阵法。


    但是却更加精妙绝伦,几乎斩断了所有生机,没有逃离的可能。


    路星星甚至怀疑,是不是这个阵法的真正意图,是困住地狱恶鬼,而他们只是误入其中的倒霉蛋。


    别看路星星对安南原嘴上吹得爽,但他暗中心虚,知道凭借着自己那半上不下的一点皮毛知识,连实践都没实践过,根本就没有找出生门的可能。


    但是奇异的是,每当路星星想要做出什么决定的时候,都有一股奇妙的力量,在隐隐将他导向一个方向。


    就像是长辈的关怀,沉默而不容抗拒,却又藏着温柔。


    路星星不由自主的迈开腿往那个方向走去,然后每每豁然开朗,正好从生门走了出来。


    路星星自己都一头雾水,百思不得其解之后,就开心的将之归纳为自己的天赋了。


    他正美滋滋的想着,就听到安南原疑惑的问他:“星星,你身上,好像有什么一个圈在发光?”


    路星星纳闷的扒着衣服,努力伸长脖子,顺着安南原指的地方看去。


    然后,他看到了一道闪着金光的符咒,就落在自己背后。


    在他们摆脱了山林里的危险之后,那符咒就像是完成了使命一样,渐渐暗淡了下去。


    路星星眨了眨眼,恍然意识到——


    在车祸发生的时候,他在慌乱之中去救白霜时,余光看到了前排的燕时洵双手结印,金光在车厢中明亮。


    难道,是燕时洵画的符落在了他的身上,才让他得以一路顺利的找对了方位,从死阵里走了出来?


    他刚刚感受到的那股力量,来自燕时洵吗?


    路星星怔了怔,然后努力做出一副不屑一顾的表情:“嗐,是燕哥画的。看到了吧?有个太强的师叔就是这点不好,总是过度关心。”


    但是他不管怎么压都压不下的唇角,却泄露了他的真实情绪。


    路星星语气中有藏不住的骄傲:“有个师叔真麻烦。”


    安南原:“……”


    他面无表情:星星,说这话之前,先把你的嘴角压一压。


    但是有燕时洵的力量在暗中保护,还是让安南原松了口气。


    比起路星星,还是燕时洵让他觉得更为心安。


    可是……


    “燕哥不知道去哪了。”


    安南原忧心忡忡的问道:“你说,燕哥会不会还在山上?”


    “想什么呢。”


    路星星嗤笑的摆了摆手:“要是燕哥在的话,他也一定比我们早出来。”


    就连他都因为燕时洵的一个符咒,间接得了助力,找到了生门。那燕时洵自己是找不到吗?


    “不过……”


    路星星沉吟:“咱们出来这一路上,好像都没看到其他人啊。看漏了吗?”


    “我只记得我帮白霜挡了一下,那好大片碎片,啧,要是真的伤到白霜,那可就毁容了。”


    路星星浑不在意扬了扬自己的手掌,上面还带着已经干涸的斑斑血迹。


    本来插在他手掌上的铁片,已经在他刚醒来之后就拔了出去,又撕下布料做了简单的止血包扎。


    直到这个时候,路星星才感慨着书到用时方恨少,等这次回去,他一定好好和师父学止血咒。


    ——要不然他一个道士,连止血咒都没法用,好像是显得有点丢人啊?


    安南原也努力回想自己昏迷前的场景。


    两个人对着各自所知道的信息,试图拼凑出车祸发生时其他人的情况。


    “你记不记得,我们中间停了一次车?”


    路星星绞尽脑汁:“无论怎么想,我们能在车祸后出现在山上都不是正常的事情,而这一路上我们遇到的,能算得上是异样的,就只有那一次了。”


    安南原也在他的提醒下回想了起来。


    说起来,那个时候燕哥好像很生气,不仅亲自下车把导演带了回来,还拒绝了那位新加入的女嘉宾的请求,没有去帮助那个人。


    两人边说着,就已经沿着山路下了来,走到了公路旁边。


    安南原还在冥思苦想,于是分神没有看脚下的路。


    但旁边却猛然伸出手,力度极大的死死往后一拽,将安南原拉得一个踉跄,后退了好几步。


    安南原愕然向旁边看去,被吓得还以为是旁边有鬼要袭击自己,却没想到,他看到的是路星星严肃的脸。


    “星星……”


    “你往下看。”


    安南原的疑问还没有出口,就被路星星打断了。


    路星星眉头紧皱,视线看向他们前方。


    安南原纳闷的转头看去。


    下一秒,他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公路与山林中间,竟然横着一道长长的黑线!


    如果不细看,甚至会直接将这一道黑色忽略。


    但是那无限延长看不到尽头的黑色,却如同黑洞一样,吞噬了所有光亮和生机,就连黑线周围的植物,都枯萎失去了生命,土地成为死地。


    安南原眼睁睁的看到,一片从旁边树上飘落下来的树叶,刚一落在那黑线旁边,竟然瞬间就黑暗吞没,一丝残骸也没能留下。


    那哪里是黑线,分明是无底的深渊!


    安南原倒吸了一口气,细细密密的凉意顺着脊柱攀爬,他的心中升起一阵后怕。


    刚才要不是路星星拉住他,他就已经没有看到这道黑线,一脚踩了进去,恐怕也和那落叶一个下场!


    安南原僵硬着脸,脑子乱糟糟的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路星星皱着眉,心脏还跳个不停。


    他本来是不服气总是被师祖师父挂在嘴边的燕时洵的,总是觉得,师祖师父的关爱是给他的,他才是他们的徒孙徒弟,凭什么燕时洵一个外人能插手?


    但随着燕时洵几次生死逃生后,路星星也渐渐服气了燕时洵。


    即便嘴上不肯承认,但心里,他是佩服燕时洵的。


    明明是和自己差不多的年龄,却已经有了和师祖一样的高度,也被观内其他道长尊敬。


    这是他这个连想要出师都做不到的人,所羡慕却无法达到的地步。


    所以,路星星在心中反复揣摩着燕时洵的行事风格,他一直在心里问自己,如果在这的是燕时洵,他会怎么做?为什么这么做?


    路星星在下山的时候,脑海中一直重播着燕时洵过去的身影,想着:要是燕时洵在这的话,一定会先检查附近的危险,然后再从树林后面走出来吧。


    毕竟树木算得上是天然的屏障,可以隐蔽身形。


    但是走到公路上一览无余,自己就是个靶子,如果真有鬼魂伺机而动,他连挣扎的机会都不会有。


    这样想着,路星星警惕的梭巡周围的环境。


    然后他就愕然发现,公路和山林,竟然像是被一道深渊切开了一样。


    黑线看着不宽,但是却根本没有尽头,在远处看是那么宽,近了看还是一样,无法凭借肉眼判断黑线的情况。


    几乎是本能的,路星星一把拽住了旁边的安南原,把他捞了回来。


    鞋底在摩擦时踢出的小石子从山坡上滚落,两人就站在黑线旁边,眼睁睁的看着碎石掉进黑线,却连个回声都没有。


    ……就像是,与黑暗融为了一体。


    阴冷的风从下方吹上来,冻得安南原牙齿发颤。


    安南原犹豫着开口:“现在怎么办?回山上吗?”


    但是一想到山上遇到的那些尸骸,安南原就极不情愿。


    他的心中甚至隐隐浮现出一丝绝望。


    本来心怀着希望,奔向以为会是生机的地方,满心以为等走过去,就得救了。


    所以无论多么恐惧和惊慌,他都一直咬着牙坚持下来,心中的信念支撑着他要往山下走,去找失去联系的其他人。


    然而,此时他与生机近在咫尺,却深渊万丈。


    他满心欢喜,却没想到,迎来的只是下一次的绝望。


    将要得救却又被打落所带来的失落,远胜于从未见到过终点。


    那根支撑着安南原走到这里的信念,开始动摇。


    路星星却冷哼一声,咬牙切齿的不屑道:“什么破玩意儿!我可是海云观的道士,燕时洵是我师叔!想要难倒我?”


    他拽着安南原,毅然沿着山脚走去,试图在漫长的黑线中找出一处可以突破的口子。


    跟在路星星身后的安南原,甚至在恍惚中觉得,路星星就像是一团永不熄灭的星星之火,永远燃烧,永不绝望。


    安南原迟缓的眨了下眼睛,心头荡开一圈热度。


    绝望消退,动力重新回到四肢百骸。


    “找路吗?”


    安南原积极道:“我觉得我可以!”


    路星星:“?”


    他疑惑的回头,看到这个刚刚还垂头丧气的人,竟然重新变成神采奕奕。


    路星星:发生了啥?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正是自己永不屈服的姿态,打动了安南原。


    安南原自信的指了指自己,笑着道:“我可是少儿迷宫大赛第一名,找路我在行。”


    至于到底能不能找到……有一个奔头,总比颓然坐在原地等死强。


    路星星:“?”


    他看着打了鸡血一样的安南原,满头问号。


    刚刚还紧张得半死的观众们,差点笑吐了。


    [少儿迷宫大赛……我还是幼儿园午睡不哭大赛第一名呢!棒不棒?狗头,.jpg]


    [呜呜妈妈的星星,好耀眼!这才是最开始吸引我的星星啊,永远璀璨夺目,星星是当之无愧的“星星”啊!]


    [好像是有独立音乐人那味儿了,我还记得他去年音乐比赛舌战群儒的场景,哈哈!直接把对面的说唱歌手都说懵逼了,diss全场不在怕的。]


    [我刚才好悬没吓死!我本来特别高兴的和我室友说,哥哥终于能走出来了。结果没想到一个转头的功夫,就看到他们被挡在外面。]


    [这也太绝望了,好不容易到了终点,又要重新开始。]


    [我也,安南原刚才真的,就差一点!就差一点他就要掉进那个大坑里了。]


    [我被吓哭得哭湿了半个枕头,家里的窗帘都被我拉上了,我快要有树林ptsd了,总觉得那些植物里面都藏着尸体。]


    [啊啊啊所以燕哥一直在保护着他们啊,我的燕哥啊呜呜,燕麦现在激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满心都是酸酸涩涩的想要爆发出来。]


    [燕哥的分屏是黑的啊!!!球球姐妹们谁知道燕哥发生了什么,能不能告诉我啊?我担心到睡不着了。]


    [燕哥分屏黑了之后,我就跑到其他人的分屏了,想要看看有没有人知道点什么,但好像没有……好绝望。]


    [啊?好怪,我看赵真就在公路上啊,为什么路星星他们站在公路边上,却看不到赵真他们啊?]


    枝叶从两人身上拂过,他们在交错纠缠的树林边缘走过,植物偶尔刮过身周也不在意。


    分屏镜头时不时被遮挡又明亮,镜头前的观众们也很快就重新被拉回了注意力,专心致志的看着两人寻找出路。


    不少人都在心中暗暗祈祷:让这两人顺利的离开吧,一定要平安啊。


    路星星觉得自己的腿都走到麻木了,但是仍旧没有看到黑线的尽头。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被放在花盆盆沿上的虫子,一圈圈爬着,却不知道环形的路永无尽头和归途,他每走一步,就是离死亡更近一步。


    路星星咬了咬牙,逆境之中,眼睛中反而迸发出夺目的光亮。


    ——鬼怪想要让他死,那他就偏不!


    年轻,叛逆,这就是他!怎么样?他不信自己找不到出路,救不了安南原!


    因为有需要保护的人在旁边,路星星的心中燃烧起熊熊烈火。


    而这份情绪也感染了安南原,支撑着他同样走下去。


    两个人在死寂阴森的山林间,互相支撑着,走向一个未知的生路。


    不知道走了多久,没有时间和参照物判断距离的情况下,人很容易迷失自己的空间感。


    但是安南原很确定的一点是,他已经走到脚底发疼,连小腿都麻木失去知觉。


    就在他累得连眼睛都半眯起来的时候,眼角的余光却忽然捕捉到了一道人影。


    安南原精神一振,赶紧定睛看去。


    ——黑线另一侧的公路上,一道结实的身影缓慢的行走着。


    在他的后背上,还背着一个更为纤细的身影。


    安南原努力看了好半天,才想起来这两道身影为何如此眼熟。


    好像,是赵真和宋辞啊!


    因为和宋辞同屋住过,所以安南原对他的小少爷脾气记忆深刻,也对宋辞的身形算得上眼熟。


    他觉得他不会看错的。


    安南原立刻兴奋的用手肘捅了捅路星星:“星星,快看!”


    路星星疑惑的顺着看去,然后也兴奋了起来。


    但他很快冷静:“等等,说不定是骗我们的幻觉,或者是海市蜃楼。”


    路星星警惕的看着公路上的两道身影,没有随意开口呼唤。


    万一他一高呼出声,连之前那些阴兵鬼魂也招来了呢?


    而公路上,赵真任劳任怨的背着小少爷,时不时还停下来颠一下,将快要滑下来的小少爷背回去。


    宋辞咬牙切齿:“赵真你个笨蛋!”


    赵真苦笑:“是是,是我看错了。”


    他本来以为躺在路上一动不动的那个身影是路星星,所以才赶紧去救,没想到凑近了才发现,那根本就是一具死尸!


    但等赵真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那死尸立刻拽住了他的小腿,张开牙颌骨就要撕下他的血肉。


    就在那时,宋辞突然间手持碎铁片冲过来,直接扎进了那死尸的天灵盖里,然后拽着赵真就跑。


    赵真没有受伤,宋辞却被挣扎哀嚎的死尸打中了腿骨,疼得他小脸发白。


    赵真满怀愧疚,于是背着小少爷继续走,没有让小少爷娇贵的腿脚再受折磨。


    宋辞一想到刚才发生的事,就气打不一处来。


    他挥起爪子,“啪啪!”的拍着赵真的头发:“敢不敢看清再靠近,啊?敢不敢?你眉毛下面的两个球是装饰品是吗?不要的眼睛可以摘下来送给井小宝当弹珠!”


    赵真被挠得头发炸了毛,但他一句话不敢反驳。


    ——真正炸了毛的娇贵猫咪正在气头上呢,还是不要火上浇油了。


    赵真:也不知道路星星怎么样了,唉……兄弟,为了你,我可是挨了炸毛猫咪一顿挠啊,很有情义了。


    ……


    清晰的咬字从燕时洵唇间吐出,散落在空气中就化作金色的文字,符咒连成金色的圆环,环绕在他的身周,金色的光芒照亮了周围的土地。


    所有被金光照到的鬼魂,立刻无声哀嚎着,痛苦的化为灰烬,重新落进血海之中。


    燕时洵所走过的路面上,血海重新变成坚实的土地,鬼气丝丝缕缕的燃烧散去。


    就如摩西分海般,一片腥臭黑暗中,他是唯一的光。


    但在光芒照不到的地方,更多的恶鬼哀嚎着拼命伸出手骨,指向天空,想要挣脱,想要将无辜生人拖进地狱。


    就连光芒的边缘都在被鬼气慢慢侵蚀,变得残破。


    如同车轮战,唯一一个驱鬼者,和数不尽的恶鬼。


    鬼气在慢慢消耗着燕时洵的力量。


    但是他眉眼沉着,脚步坚定的沿着林荫大道向前走去。


    邺澧瞥见燕时洵额前的细汗,不动声色的握住了他的手,修长微凉的手指搭在他的经脉上。


    瞬间,一股强悍的力量冲进燕时洵的经脉中,清爽的凉意如雪山溪流,顷刻间荡涤了之前的疲惫和烦躁。


    燕时洵挑了挑眉,惊讶的侧首看向邺澧。


    他的经脉对这股力量接受良好,仿佛天然就与这股力量是一体,没有任何排斥,反而欢欣的欢迎着。


    他的身体,先他一步承认了邺澧。


    燕时洵本想问出口,但却忽然顿住了。


    ——他意识到,这股力量与他之前接触过的所有道士或驱鬼者的力量都不同。


    这是不含任何阳气的,极阴的鬼气。


    如果站在这里的是普通人,接受邺澧的力量,只会因为鬼气入侵而死。


    唯有他,因为恶鬼入骨相而一直与鬼气共存,早已经习惯鬼气甚至将它为自己所用。


    燕时洵脚步微顿。


    “怎么了。”邺澧沉声问道:“不舒服?”


    他微凉的指腹搭在燕时洵的手腕上,带着安心的力量:“那就交给我。”


    燕时洵回过神。


    他将自己心中的惊涛骇浪压下,缓缓摇头:“不。”


    “鬼气聚集于前方。”


    他的眼眸明亮如刀:“那里,是一切的根本所在。”


    第168章 晋江


    宿舍区乱成了一锅粥。


    惨叫声,求助声,还有撕心裂肺的提醒声交织在一起,慌乱令人惶惶不安。


    年轻的燕时洵手起手落,就从走廊里杀出了一条血路,将沿途被恶鬼追杀的学生们像是拎猪仔一样,一个个扔进就近的寝室,然后门一锁,符一画,冷着脸继续往前走。


    干脆利落,一句话都没有。


    被救了的学生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只听到“砰!”的一声关门声,余光捕捉到一道修长的身影闪过。


    学生们面面相觑,看到了彼此眼中的茫然和惊魂未定。


    半晌,这些刚刚还被恶鬼追杀的学生们,才从濒临死亡的恐惧中反应过来。


    有人犹豫着出声:“那个人……是不是咱们宿舍楼的啊?”


    这句话就像一个线索,慢慢引出了众人的记忆。


    “好像是。我印象中,好像见过他从金融学院的楼层走过?”


    “应该就是了,新生入学的时候,我在棺材大讲堂见过他。”


    “啊?大一的学生吗?”


    “卧槽!咱们宿舍楼竟然出了这么一号人物?我都不知道!”


    “可惜他走得太快了,不然肯定要和他拜个把子,这是救命恩人呐!”


    ……


    年轻的燕时洵根本不在乎其他人怎么看自己,也对其他人的谈论并无兴趣。


    有人在被他从恶鬼口中拽出来,拎在手里的时候,还是一副没有从恐惧中走出来的模样,试图在燕时洵的手中挣扎。


    却被燕时洵毫不留情的一踹旁边的寝室门,顺手扔进去,然后锁门,转身就走。


    一气呵成。


    流水线一样轻松。


    看得不少刚刚差点死在恶鬼手里的学生一愣一愣的。


    学生:?这真是人吗?我刚才跑得那么狼狈,这家伙一手一个?


    也有人在看到燕时洵的脸之后,因为这张过于俊美的面容而模模糊糊的想起来他的身份,惊讶的喊了他的名字。


    “燕时洵??!你不是金融学院的吗?怎么在这……”


    问话还没有说完,就直接被燕时洵怼进了旁边的寝室。


    徒留那人满头门号,对着“砰!”的关在自己面前的门板,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反应。


    而跟在燕时洵旁边的张无病,则负责笑着向那些满脸懵逼的学生们解释,让他们相信燕时洵是来帮他们的,而不是和那些恶鬼一伙的。


    ——刚刚有个学生被吓破了胆,对所有靠近他的人无差别攻击,手里的刀在燕时洵手上划开了个口子,令燕时洵不悦的皱起了眉,眼神危险。


    看得张无病差点没被吓死。


    于是在接下来的过程中,张无病都赶在对方做出更激烈的挣扎之前,赶紧向对方表明他们的身份。


    “同学!我们是金融学院的,看到你们需要帮助所以过来的。”


    “别害怕,我们是来帮你们的!我们是人,金融学院的学生,不是鬼!”


    张无病说得口干舌燥,觉得嗓子都快要冒烟了。


    好在因为从小生在张家,张无病没少跟着家中长辈一起应酬,所以很知道怎么让对方信任自己,对自己留下好印象。


    再加上张无病长得一张一看就不会骗人的脸,稚嫩却诚恳。所以那些听到的的话的人,也都慢慢相信了他,即便年轻的燕时洵冷着脸毫无温度,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害怕,而是感激涕零的向燕时洵道谢。


    年轻的燕时洵:啧。


    麻烦。


    燕时洵没打算让别人感谢自己,相反的,他不喜欢随意和别人结下因果。


    如果不是因为今晚的事情太过诡异,并且到处都是鬼的惨烈场面令他不快,知道如果自己不出手,这些人都会死在恶鬼手里,他是不会管的。


    这样一想,年轻的燕时洵心中更加记挂起未来的“自己”。


    在他看来,这一切的开端,都与未来的“自己”有关。


    最开始的不对劲,就是从他回到寝室时的直觉。


    未来的“自己”出现在他的寝室,并且还翻动了张无病的电影杂志,寝室里也有人为走动过的痕迹,但门上的符咒没有被触动……


    年轻的燕时洵虽然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但是他足够了解自己,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他很清楚,自己绝不会变成利用恶鬼杀人的人——尤其是这样庞大而惨烈的场景。


    所以,在排除所有不符合他性格的选项之后,就只剩下一个最大概率的可能。


    ——未来的“自己”,在追查什么事件的途中,触发了这庞大到裹挟了整个校园的鬼气,并且回到了他所在的这个时间点,连带着鬼气也被带到了这里来。


    年轻的燕时洵心中不免浮现出好笑的情绪,对未来的“自己”嗤之以鼻。


    废物吗?连这都解决不了。


    还要麻烦身处于过去的他。


    不过,以他恶鬼入骨相的天赋,无论学习什么都远比其他人更加迅速,一日千里之速。


    与“伤仲永”不同,燕时洵很清楚,鬼气时刻游走在他的经脉中,侵蚀他的肉身。


    恶鬼入骨相不会消失,只会与他共存亡。


    他驯服了这副骨相,或者……被鬼气杀死。


    未来的“自己”不会失去恶鬼入骨相。


    而大道公平,夺走什么,就相对应给予多少。


    在与恶鬼入骨相斗争的同时,他也得到了远远超出所有人的天资,修行一道上,远非其他人可比。


    也只有他的师父李乘云,能够凭借着同样优秀的天资和对大道的通透悟道,与他无障碍的交流,甚至教导于他。


    如今他便已经足以出师独当一面,更别提未来的“自己”了。


    虽然心中对未来的“自己”轻蔑,但是燕时洵很清楚他人与自己的差距,并不会随意否定贬低自己。


    相反,他很相信自己。


    也正因为如此,才让年轻的燕时洵起了疑心——未来的“自己”,到底触发了什么世间?


    燕时洵的目光从周围浓重到粘稠的鬼气上梭巡而过,心中犯了嘀咕。


    难道未来的“自己”脾气更暴躁,直接冲进了地府老巢,把地府搅了个底朝天,放出了所有被拘束在地狱的恶鬼吗?


    要不然怎么会有这么浓烈的鬼气?


    而且燕时洵看得分明,这份鬼气不仅带来了大量的恶鬼,还为原本就滞留在学校里的鬼魂提供了力量。


    据张无病所说,他在出寝室的时候,看到了他们那个开学后就再没见过身影的舍友。


    只是,是鬼魂状态。


    在张无病的描述里,那位舍友身上还有血迹和擦伤。


    燕时洵皱眉,起手掐算,却发现他那个陌生的舍友分明还活得好好的,并且短期内也没有死劫。


    倒是一年之后,那位舍友会迎来他命中大劫。


    熬过去了,则一生顺遂,否则,埋骨深土。


    但现在那位舍友就变成了鬼魂……时间点不对劲。


    况且,在一路走过来的时候,燕时洵不仅看到了罪孽缠身魂魄几乎与黑泥无异的恶鬼,还看到了不少穿着滨大校服,或是一看便是学生模样的鬼魂。


    这些鬼魂面目呆滞,像是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只是在力量的驱使下,迷茫的向前走,凭借着鬼魂的本能,想要跟随旁边的恶鬼一样,去从活人身上夺取力量。


    燕时洵没有像对待那些恶鬼一样对待这些迷茫的鬼魂,而是偶尔驻步,向这些鬼魂询问缘由。


    “我……我不知道。”穿着滨大几十年前制服的鬼魂,迷茫的回答燕时洵的问题:“我本来就埋在旁边的树下,一直在沉睡,但是一股力量将我唤醒。”


    燕时洵甚至看到了眼熟的面孔。


    一名刚入学不久,就死在军训中的学生。


    那学生魂魄纯白,却从他站立在地面血海上的地方,开始慢慢向上蔓延黑色,像是被血海污染。


    “我不知道……我想回宿舍,但是我找不到路。”


    那学生诚恳的向燕时洵求助:“我一睁开眼睛就在这里了。我对你的脸有印象,你应该也是大一的新生。请问你知道我的寝室在哪里吗?我忘了……”


    询问过这些鬼魂之后,年轻的燕时洵意识到一个问题——


    恐怕所有死在滨大校园里,还没有被阴差送去投胎的魂魄,都因为这份鬼气而在逐渐被污染成恶鬼,被血海中浓重的罪孽所同化。


    他们本来还有机会投胎,但是其中很多魂魄,已经因为血海的污染而越来越机会渺茫。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燕时洵在救学生的同时,也当机立断,将那些本来是死在滨大校园中的魂魄,就地往生,想要送去地府。


    但是,本来已经在心中记忆得滚瓜烂熟的符咒和科仪,却根本不起效果。


    那些魂魄……还在迷茫的游荡着。


    年轻的燕时洵只觉得心脏沉重。


    这侧面印证了他之前的猜测——地府,出事了。


    所以连同地府所主导的轮回往生,以及收容死后魂魄的功能,也暂时停摆。


    现在一时来看,影响似乎还不大。


    但是一旦时间长了,所有死亡的魂魄失去去处,只能迷茫游荡在人间,并且越堆积越多,影响普通人的生活……


    燕时洵心下微沉,本来对未来“自己”的不满,也变作了凝重的严肃。


    他几乎是顷刻间,就想到了校园内的棺材大讲堂。


    其他学生不清楚大讲堂的来历,只是因为网络上的传闻,就觉得大讲堂下面以前的乱坟岗,建成这个模样是为了镇压那些鬼魂。


    但是从入学的第一天,燕时洵就知道棺材大讲堂,是为了让那些认不出主人的尸骸残躯,能够有一个归宿,不必再继续茫然游荡在世间。


    滨大建校时间长久,百年前,很多进步人士死在了校园里。


    他们的尸体被随意堆积在校园内,摞起了一座小山,没有人敢冒着风险去为他们收拾。


    太阳曝晒,风吹雨打,野狗啃食,难民充饥……


    即便后来滨大校方冒着风险,据理抗争,终于艰难的嬴下了谈判,将那些尸骨收敛下葬。


    但,毕竟已经晚了。


    迷茫不甘的魂魄游荡在滨大校园内,因为心中执念,即便是死后,他们也想要完成生前没有做完之事。


    几十年前,因为魂魄的存在已经严重影响到了学校的日常教学和生活,所以滨大请了海云观,做出了棺材形状的大讲堂,让那些游荡的孤魂可以得到安息。


    而大讲堂前的三棵树,也确实是取自三炷香的寓意,让魂魄受了校园内绵延不尽的生机和香火,就可以心满意足去投胎。


    入学的时候,李乘云拢着手站在大讲堂前,仰头看了大讲堂许久,清隽的身姿在风中如仙人将羽化而去。


    然后,缓缓低头,向大讲堂鞠了一躬。


    李乘云告诉燕时洵,当年堆在这里的尸体中,有恶人,有进步人士,也有海云观的道士。


    他其中的一位师兄,就死在这里。


    但因为尸体支离破碎,多数只剩下半截手臂或枯骨,分不出谁是谁,于是当年的校方也只得无奈,一起下葬。


    大讲堂下面,不仅有济世之人,也有穷凶极恶之人。


    此时,燕时洵重新想起了李乘云的话。


    他意识到,既然鬼气能够滋养所有死在滨大里的魂魄,那大讲堂下面的魂魄,同样会因为这份鬼气,而重新出现在滨大校园内。


    而其中一些鬼魂,很可能会因为心中的不甘和狠戾,继续作恶,危害校园内其他人。


    看来,他必须要去主动找到未来的“自己”,问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了。


    年轻的燕时洵眼眸微冷,如是想着。


    他必须要在鬼气造成更严重影响之前,挽救这一切,不能让大讲堂镇压下的鬼魂也受到波及。


    不能惊扰那些殉于理想的魂魄,也不能让恶鬼逃脱作恶。


    况且,校园内那些因为生前的痛苦或意外,而失去生命的魂魄,不应该和作恶的恶鬼一个下场,被血海吞没,再也看不见天日。


    年轻的燕时洵哪怕想象那个画面,都觉得满心愤怒。


    于是手下的力气越发狠戾,所有挡在他身前的恶鬼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一声,就直接在金光中燃烧成了灰烬。


    旁边看到这一幕的学生,吓得瑟瑟发抖。


    谁说大一的萌新的啊?这简直就是个凶神,太可怕了!


    学生欲哭无泪,于是在燕时洵手里更加乖得像小绵羊一样,顺着燕时洵的力道特别主动的扑进了旁边的寝室,生怕燕时洵回手连他也揍了。


    “砰!”的一声,寝室门落锁。


    年轻的燕时洵修长的指腹从手背上的擦伤滑过,沾染血迹,然后在门板上熟练而迅速的画出符咒图案。


    一气呵成。


    在最后一笔落下的瞬间,符咒猛然亮起金光,玄妙的纹路生效。


    恶鬼莫不敢侵。


    “燕,燕哥。”张无病颤巍巍的声音,打断了燕时洵的思考。


    他颤抖着抬起手,指向旁边的楼梯上面:“燕哥你看,那,那是不是个人啊?”


    年轻的燕时洵本来没有在意,思维一刻不停的转动着,漫不经心的侧首投过去视线。


    然后下一刻,燕时洵狭长锋利的眼眸,一点点睁大。


    在通往上一层的楼梯上,有一只手臂,从楼梯的边缘软绵绵的耷拉下来,没有一点动作。


    就像是,已经死了。


    那手臂上还穿着再正常不过的衣服,从燕时洵的角度虽然只能看到一角,但是他凭借着那颜色和花纹,还是迅速在记忆中对上了这件衣服和它的主人。


    ——就在几小时之前,这衣服的主人还和燕时洵一间教室上课。燕时洵和张无病离开时,这人还在哈哈大笑着和同行者谈论着游戏,生机而活力。


    声音吸引了燕时洵的注意,让他随意投过去一瞥,记住了那位同学的脸和衣服。


    而现在,这个人就躺在楼梯上,一动不动,失去了所有生机。


    年轻的燕时洵迅速三步并作两步,直接冲上了楼梯,就要去查看这人的状态。


    但是这人的完整身影刚一撞入燕时洵的视野,他就愣住了。


    连脚步都不由自主的慢了下来。


    无他。


    这个人……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他面朝下,横倒在楼梯上,手臂奋力的向前伸着,似乎想要逃离身后的东西。


    但是他在逃跑的过程中,还是被后面的东西抓住了。


    血液汇聚成湖泊,顺着楼梯向下流淌,像是血色的瀑布。


    大量的血液从这人的下半身喷涌而出,楼梯旁边的白墙上到处喷溅着血色。


    张无病从不知道,原来一个人竟然能有这么多血液。


    这个人……他只有上半身在楼梯上。


    腰斩。


    而两条腿,不知道去了哪里。


    燕时洵静默站立在原地,他垂下长长的眼睫,沉默的看着倒在地上的人。


    唯有身侧慢慢紧握成拳的手掌,泄露了一丝情绪。


    张无病控制不住的浑身肌肉颤抖,嘴唇抖得几乎说不出来话。


    他的嘴巴张了几次,才勉强压下喉咙间的酸涩颤抖,压抑着哭腔问旁边的燕时洵:“燕哥,他,他……”


    张无病想问,能不能救这个人。


    但是他又很清楚,没有人会在腰斩之后还能继续活着。


    他还想问,这个人真的死了吗。


    可事实就摆在他的面前,不容他逃避。


    因为体质原因,张无病从小就在与死亡做斗争,每天清晨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活着的时候,他都由衷的感谢生命,热爱珍贵的生活。


    他想过自己会死,甚至无数次在脑海中想象自己死亡时候的画面,还有自己的葬礼,自己的家人朋友……


    但是他从没有想过,会眼睁睁的看着认识的人死去。


    并且,是以这样惨烈的方式。


    信任着燕时洵的张无病,下意识的想要从燕时洵那里寻求一个可以让他逃避现实的答案,他想要让燕时洵告诉他,这些都是假的,这个人还活着,还有救。


    可是,理智又在嘲笑着张无病:别犯傻了,你不是看到了吗?


    人啊,死就死了。


    ——‘生人脆弱’。


    张无病整个人抖得像个筛子,脑袋乱糟糟的根本无法思考。


    但是燕时洵的目光却一直落在这人的尸体上,不放过任何一个小细节的从尸体上梭巡而过。


    然后,他修长的身躯顿了顿。


    燕时洵迅速蹲下身,手指向这人的太阳穴处探去。


    同时,他在心中默念起金光咒,驱除附近所有的鬼气。


    就在燕时洵触碰到尸体的瞬间,就像是一直挡在眼前的迷雾被无形的手拨开,所有挡住真相的血污都被擦去。


    露出了真实。


    楼梯上的空间荡漾起一阵波动,血液从楼层上面冲刷奔涌而过,慢慢汇聚成血泊流向楼梯,鬼气覆盖了一切。


    同样吞没了倒在楼梯上尸体。


    几乎是一瞬间,那尸体竟然消失在血海之中!


    燕时洵伸出去的手指下面,只剩下空气。


    他迅速抬眸看去,眸光锐利如刀。


    旁边还在压抑着想哭冲动的张无病,也跟着重重愣住了。


    “燕,燕燕燕哥哥哥,他他他好像消失了?”


    张无病惊愕到甚至找不到自己的舌头在哪。


    灵光闪现,燕时洵福至心灵。


    他迅速意识到——假的。


    这个世界,不是真实的世界。


    他所身处的世界,是全然由鬼气构筑的。


    宿舍楼是,校园是,甚至这些学生还有他眼前的尸体……全是!


    恐怕这里,只有他和张无病两个人活生生的人。


    而他刚才救的那些学生,只是以魂魄的姿态入了被鬼气构筑的世界。


    既然如此,那除了他和张无病以外,所有人即便被恶鬼杀死在这里,也不过会在脱离鬼气之后,觉得头疼万分而已。


    他们的魂魄会记住死亡的疼痛。


    但是更多人,他们只是会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场过度真实的梦。


    燕时洵缓缓站起身,额前的碎发落下来,投下来的阴影挡住了他的眼眸。


    旁边的张无病颤抖着出声询问,只得到燕时洵侧眸投来的冰冷视线。


    燕时洵低低笑出了声,在一片喧闹之中,如此清晰。


    他抬手,缓缓拢起散落下来的碎发,露出明亮的眼眸。


    “走吧,张无病。”


    燕时洵漠然出声,迈开长腿,率先从楼梯走下去。


    张无病小跑着跟上去:“我们这是要去哪?”


    他的脸上带着茫然:“其他人不救了吗?宿舍区应该还有很多人。”


    “而且刚才那个人是怎么回事?他的尸体怎么消失了?”


    张无病心中升起一抹希望:“难道,他没死?”


    年轻的燕时洵冷哼一声:“闭嘴,张无病。”


    “你问题太多了,很吵。”


    张无病果断闭了嘴。


    但他还是熟练的从燕时洵的神情中,读出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那个人没有死。


    太好了!


    张无病心中雀跃,乐得合不拢嘴,高兴得简直想蹦起来跳两圈。


    他本来是想要兴奋的去抱燕时洵的手臂的,但是被燕时洵冷冷瞥过来的一眼看得一个激灵,于是摸了摸鼻子,到底是没有那个狗胆上前。


    但是跟在燕时洵身边,他的笑容还是压都压不下去,甚至连走路都雀跃着微微跳起又落下。


    其他人得救,比他自己安全,还令他高兴。


    燕时洵将张无病的表现看在眼里,眼眸中也跟着染上一丝笑意。


    小傻子。


    他漠然在心中想着,转瞬就将这份感受扔到脑后。


    燕时洵一路从楼梯上直接大步走向宿舍楼门,挡在他身前的所有恶鬼都被他踩碎化为碎末。


    如刀出鞘,锐利不可挡。


    但是他却不再将更多精力放在救人上。


    从意识到这个世界是假的之后,燕时洵就知道,必须找出一切的源头,才能从根本上解决一切。


    否则校内有一万学生,却只有他一个驱鬼者。


    他就算在车轮战中耗尽了力气,累死自己,也不过是杯水车薪,解决不了最严重的问题。


    ——除非,他找到鬼气最为浓郁的地方。


    就像是泉眼,所有的水流都从那里流出。


    一杯杯从水池中向外泼水不过徒劳,只有堵住了泉眼,捣毁了出水口,才能让一切回归正常。


    而所有被困在鬼气中的学生,才能得救。


    年轻的燕时洵面容绷得紧紧的,他走过的地方带起一阵风。


    守在宿舍楼门口的学生错愕,伸手欲拦:“同学,外面不能出去,有鬼……”


    却被燕时洵修长的手掌稳稳扣住了。


    燕时洵微微抬眸,冰冷的视线让对方抖了下,还以为要被揍了,腿差点软了。


    但燕时洵却只是从怀中掏出几张剩余的黄符,直接拍在对方怀里:“守好。”


    话音落下,年轻的燕时洵已经如一阵疾风,从那学生面前刮过。


    那学生手里拿着一沓黄符,愣愣的看着燕时洵的身影,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紧追过来的张无病向对方露出个诚恳善意的笑容:“同学加油,我们去打怪了,你守住大本营。”


    张无病还朝对方握了握拳:“老家就靠你了。”


    那学生:“???”


    你怕不是有那个大病,是不是游戏玩多了人玩傻了?现在可不是逞英雄的时候!


    眼看着燕时洵就要走下台阶,踏进外面的血海,那学生急得大喊:“别——!”


    但是下一刻,他的眼睛惊愕的睁大。


    燕时洵双手结印,脚下所踏之地荡起一圈金色的光芒,一个个文字在金光中显现又浮沉,玄妙古老的纹路出现,符咒生效。


    他所站立的地面,变成了一片坚实的土地。


    而原本贪婪的爬过来想要抓向燕时洵的恶鬼,都猝不及防被金光笼罩。


    它们连一声惨叫都没能发出,就瞬间燃烧成了一把灰烬。


    那学生看着这一幕,懵了。


    燕时洵微微侧首,视线冰冷平静的看向张无病:“你要留在这里?还是跟着我。”


    “来了来了!”张无病快乐的跳下台阶,沿着燕时洵早就铺好的路,小跑到他的身边。


    燕时洵向那愣神的学生唯一点头,转身迈开长腿。


    他目视前方,身姿挺拔如松竹,没有分出一个眼神给脚下的恶鬼。


    而他所经过之处,恶鬼哀嚎颤抖着化为灰烬。


    就如同摩西分海,瞬间便涤荡出一条通路。


    恶鬼退避,诸邪莫近。


    所有看到这一幕的学生,都懵了。


    他们的视线愣愣的跟着燕时洵的背影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几乎忘记了自己在哪里。


    各个宿舍楼门前,自发守门的学生们向燕时洵行着注目礼,为这玄妙奇异的一幕而屏住呼吸。


    整片空间吗,都安静了下来。


    燕时洵侧耳倾听,修长的手指一刻不停的掐算,算着校园内鬼气最浓郁和来源之地。


    他一脚踏上了林荫大道。


    那一瞬间,卦象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你”,就在这条路的尽头,等着你。


    燕时洵微微一顿,唇边扯开笑容。


    看来,未来的“自己”很清楚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并且比自己早一步找到了最关键之处。


    他微微抬眸,看向被卦象指明的方位。


    正是化学院实验大楼的方向。


    化学院……?


    燕时洵心头划过一丝疑惑。


    然后,他重新迈开脚步,走向实验大楼。


    “你好,未来的我。”


    燕时洵低低笑着,引起胸膛的一片震动:“到了该把真相告诉我的时候了。”


    ……


    同一时刻,身处在实验大楼里的燕时洵停下来脚步,他侧眸向后看去,墨绿色的大衣在空中划过利落的弧度。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墙壁和玻璃,直直的看向外面的一团昏暗中。


    那双狭长漂亮的眼眸中,染上笑意。


    旁边的邺澧挑了挑眉:“怎么了?”


    燕时洵轻声道:“他来了。”


    他就知道,那个过去年轻的自己,一定能从鬼气中抽丝剥茧,找出真相,理解眼前的一切。


    然后,找到这里。


    燕时洵很清楚自己的警惕心,他知道,如果是自己的话,就算是“自己”说的话,也不会轻易相信,甚至会更加怀疑事情的真伪。


    唯有让过去的“自己”,自行发觉一切的真相,才能让过去的“自己”站在与自己同样的阵营,而不是变成他的敌人。


    现在,一切都按照他的计划成功了。


    过去的“燕时洵”,正赶向这里。


    燕时洵唇边勾起笑意:“你好,过去的我。”


    “好久不见。”


    他低沉磁性的声音散落在空气中。


    ……


    “什么叫失联?”


    接到现场打来的电话时,官方负责人一脸茫然:“你是说,所有道长在进入校园之后,都联系不上了吗?”


    这样的情况让官方负责人心中发凉,他甚至意识不到,自己在发着抖。


    海云观虽然是个大道观,道士众多。


    但是平常里和特殊部门联合行动时,一般也只会有一两位道长,便足以控制局势,驱除恶鬼。


    这一次因为牵扯到了阴路的事,所以海云观没敢放松警惕,一口气就让包括宋一道长在内的七位道长前往滨海大学,确保鬼气可以及时被阻断,尽可能降低校内师生受到的影响。


    这样的阵势,已经算得上是隆重。


    官方负责人满心以为,有这几位道长在,再加上身处滨大的燕先生,局势应该很快就会被控制住。


    在这通电话打过来之前,他甚至没有太担心滨大,而是将更多的精力放在公路上的嘉宾身上,毕竟只有一个路星星,他完全放心不下。


    但是从现场打来的电话,却击碎了官方负责人美好的认知。


    很清楚那些道长实力的官方负责人,在这一刻,深刻意识到了为何海云观会如此忌惮阴路。


    这已经,不是人能够抵挡得住的东西了……


    凡人之躯,怎与鬼神天地斗争。


    如果天地注定要让人间恶鬼横行,那,他又能做什么呢?


    官方负责人心头甚至涌上一丝绝望,他从来没有这样无力过。


    旁边的马道长发觉了官方负责人的异状,立刻指下画符,默念清心咒,然后拍在官方负责人的肩膀上。


    “别被鬼气影响。”马道长沉声道:“特殊部门还需要你来住持,很多生命等着你去指挥救援。”


    “如果连你都不相信他们会得救,他们如何还有希望?”


    马道长警惕的看了眼四周,知道这是鬼气泄露蔓延造成的后果。


    留给他们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拖迟一刻,鬼气波及的范围就越大,必须用最快的速度解决才行。


    否则,被鬼气侵蚀身体的人,就会像官方负责人如今一样,心态崩溃,失去希望。


    ——人为万物之灵长,天地偏爱于人。


    因为,人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改变天地啊!


    如果人失去了希望,那就与放弃生命等死无异。


    旁边的几位道长也将官方负责人和其他人的神情看在眼里,他们脸色一肃,向马道长点了点头,道袍一甩便向四面八方各个方位走去。


    他们本来就是一直追寻阴路的道士,对付起鬼气来自然远比其他人更加熟稔。


    既然知道阴路就在这,那么……


    他们就找出那个可以进入阴路的死门,主动进入!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八位道长神情坚定,身姿如松。


    马道长向诸位道长的背影一抱礼鞠躬,然后缓缓直起身,口中低声念起安神咒。


    玄妙的音节清晰的散落在空气中,无形的水波一圈圈荡漾开去,将所有留在公路上的工作人员,都笼罩其中。


    他们原本隐隐有些绝望甚至丧气的神情,慢慢恢复了正常,身体里重新充满了干劲。


    官方负责人也恍然回神。


    “负责人。”马道长平静道:“我们各自做好自己的工作,齐心协力,就没有不可被战胜的绝望。”


    官方负责人怔愣片刻,然后笑着重新坚定。


    “好!”


    第169章 晋江


    因为公路上出现了这种事,整个路段都已经被官方暂时封锁。


    救援队和几位海云观的道长,对整条公路连同着附近的山林都进行了地毯式搜查,想要翻出零星线索。


    但是事实令他们失望。


    就好像是节目组的车队,是突然驶入了另外一条路去,中间没有发生任何变故,不像是失踪案嫌疑犯车祸现场那样,还留下一些痕迹。


    羊须胡道长皱眉掐算,却越算越奇怪:“不对啊,按理来说,就算是生人走在阴路上,也不会就这么走上阴路,那个节目组怎么会跑到阴路上去了?”


    千百年来,节目组并不是第一个遇到阴路的。


    但是以往从记载上来看,就算是生人所走的路和阴路重合,也不会顺理成章的走上阴路。


    大多数人只是会觉得冷,因为鬼气的靠近而产生生理上的难受感。


    即便一些人先天灵感未退,也只是会比普通人更加敏锐的看到鬼魂,模模糊糊的意识到,恐怕自己是误入了错误的地点。


    但绝不会像是节目组这样,悄无声息的从现实中消失。


    羊须胡道长愁得揪掉了一根自己宝贵的胡子,令旁边同样手执罗盘测定方位的道长,也好奇的看过来。


    “听马道友说,宋道友的那个小徒弟也在这个节目里,刚才不是还看到了那个小徒弟遇到阴兵借道了吗?”


    那道长说:“那个小徒弟,是有些天赋在身上,会不会是因为他,才让节目组的车队跑到了阴路上?”


    “我见过那个小徒弟,宋道友的入室弟子,还没有出师,天赋也只是正常的好,要说是他引发了这一切……在阴阳眼中,他还没有重要到那个地步。”


    羊须胡道长叹气:“阴路哪里是那么容易上的。”


    没看他们想要走上阴路去救节目组的人,还在这费劲的找方位呢吗。


    天地之间自有大道存在,那是一切的规则所在。


    大道既然划定了生死,那就将两种截然不同的状态分开,生人留在人间,而鬼魂前往地府,接受审判后进入轮回或地狱。


    所以,即便是普通生人遇到了浓郁的鬼气,也更多的是会被影响健康甚至危及生命,而不是……被拽入亡者的世界。


    更别提这次的阴路相对比道长们之前追查到的情况来说,尤为离奇。


    以往只是单纯的阴兵借道,但这一次……鬼气却形成了另外一个世界,甚至将同样在公路上的人拽了进去。


    羊须胡道长心中犯嘀咕:是什么导致了这次的不同?


    他默默在心中一项项排查过去,然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不由得“啊”了一声。


    身边的道长看过来。


    羊须胡道长眉头紧皱:“阴路是被心怀不甘的亡者引来的,并且,我刚刚听马道友说,误入了阴路的这个节目组,之前也出过事。”


    旁边的道长点点头,并不以为奇:“那名大学生死亡的地点和时间,确实是过于巧合,恰好就正处于阴路的节点上,而又刚好,原本应该加固阴路的规山,之前被荡涤干净了鬼气,所以阴路才会跟着那大学生的魂魄跑。”


    “说起来规山。”


    那道长沉吟片刻,从记忆中想起来一件事:“规山下面隐藏的鬼山,正是这个节目组在那里的时候荡涤干净的。”


    羊须胡道长疑惑看去。


    那道长解释:“当时我们不在观众,是李道长和宋道长他们去解决的,后续负责收尾驱除鬼气的人里,恰好有我徒弟,所以听了两句。”


    “在规山的时候,节目组也是走错了路,本来要去规山,结果上山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回事,去了鬼山下面藏着的鬼山。”


    羊须胡道长:……


    嗯,然后这次又走错了路,好好的公路不走,走阴路。


    恰好另一位道长跃身,从山林树冠上空轻盈划过,落回到公路上。


    他拍了拍道袍上沾着的树叶,叹了口气,说那个方位也没有直播中星星的身影,是一条死胡同,不是去往阴路的关窍。


    在听到了两位道长最后几句谈话后,这位道长随口说道:“哦,那个啊,李道长不是找到了乘云居士的徒弟吗,之前我回观中,发现很多师弟都在讨论这件事,说那位徒弟天资很是不凡。”


    两位道长顿时被吸引了注意力,转过头来看着这位道长。


    看得道长后背一凉,还以为自己说错话了。


    “没记错的话,乘云居士的那位徒弟,是恶鬼入骨相。”


    道长温和的说:“说起来也是有趣,恶鬼入骨相身边,竟然跟着招鬼的体质。”


    这位道长在因为奇门遁甲学得好而被派来追查阴路之前,也曾在观内和其他道长一样,会定期处理一些递到道观中的求助,比如谁遇到了鬼撞了邪。


    而那段时间里,恰好张家频频往海云观跑,为了自家那个被恶鬼缠身差点没了小命的幼崽,操碎了心,想要请海云观的道长能够保住那孩子的命,平平安安的长大。


    这位道长也因此而遇到过年幼时期的张无病。


    当年张无病还不叫张无病,叫张小狗。


    ——张家太爷说了,贱名好养活。


    后来道长在帮张无病祓除了体内的鬼气,驱散了身边恶鬼后,看着烧得脸蛋红红的小孩子,心生怜惜,就和张父说了一句,名字是父母给孩子最好的祝福,如果能起一个恰当的名字,就能加深和孩子的联系,将孩子成功留在身边。


    幼年的孩子因为神魂不稳,很容易受到鬼气影响而夭折。


    道长看得出来,这是一个纯净的魂魄,上一世可能有大功德加身,却又为了保护生命而做了偏离世俗的事情,所以才会生就一副招鬼的体质,却又偏偏投了个富贵好人家,一家人皆疼爱怜惜这孩子。


    当年还年轻的道长,虽然功力不足,无法推算出这孩子的前世,但他还是不忍心前世做过大功德的魂魄,就此夭折,所以出于私心的给了张家很多帮助。


    张父则在听完道长的话后恍然大悟。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①


    于是张父连着思考了一个月,终于郑重的给自己幼崽起了正式的名字。


    ‘那就叫张无病吧,无病无灾,一生平安。’


    张父如此说着。


    从此,张小狗变成了张无病,带着他的长辈对他最深切的祝福,活到了现在。


    ——虽然张家太爷很嫌弃这个名字,觉得张父没文化。


    叫什么无病呢,什么破名字?按照他说,就应该叫张活着。


    寓意特别好,活到死!


    但是本来对“无病”这个名字不满意,觉得丈夫怕是有那个大病的张母,在听完张家太爷的提议之后,火速同意了“张无病”这个名字。


    其他张家人也都默默表达了自己对张父的支持。


    张家太爷:??受伤了。活着,多好听啊!


    因为道长与张家有这么一段因果,所以他对张无病也算是熟悉,在听到马道长向他们介绍出事的节目组后,很快就发现了导演正是张无病。


    那个在恶鬼中艰难求生的孩子。


    在听完这位道长的话之后,两位道长的表情凝固住了。


    他们一个差点没拿稳罗盘,一个揪掉了自己一根胡子。


    羊须胡道长的面容上堪称惊悚:“恶鬼入骨相?恶鬼缠身???”


    道长点点头,笑着感叹:“说来也巧,张无病那孩子每每遇到危险,总能从死局中化险为夷,这大概就是‘祸兮福所依’吧。”


    另外两位道长对视了一眼,原本掩盖在心上的迷雾,渐渐被拨开。


    他们终于意识到,为什么节目组会轻轻松松直接上了阴路,而他们几位道士在这里遍寻不得。


    ——根本就是那位导演的问题啊!


    在公路上开个车都能看到阴路上,原因根本不做它想。


    道长赶紧拿好了罗盘,跟着附和了一句:“三清在上!这位导演能活到现在真是个奇迹。”


    “但是,我们身边有没有那位导演,要想确定阴路的具体方位,可就难了。”


    道长叹气。


    和生人肉眼可见之物不同,阴路并非一条具体的路,即便人看到了,也不一定能成功走上去。


    那是一条并不实际存在的路,只有恰好算出了阴路出现在某个方位的具体时间,就踩在那一毫秒里踏进方位里,又满足了当时的五行影响,才会进入阴路。


    道长之前就经历过,即便怎么算,都是那个方位,但是走过去就是看不到阴路。


    后来他们才发现——那个方位恰好是一棵树。


    而他们之前的几次尝试,都是绕过树本身,从树旁边走。


    等他们劈开树,就从树中央走过去时,才成功走到了阴路上。


    因为过往的经历过于艰难,所以道长在听到旁边道长说起张无病时,才觉得无限感叹。


    这简直就是个找鬼利器啊,比什么法器都好用。


    道长不由得道:“不知道那位张无病导演,有没有兴趣修个道。”


    旁边道长:“?”


    他诚恳道:“那孩子的长辈恐怕不会同意,毕竟他们对那孩子唯一的期望,就是活着就行。”


    至于什么道不道,节目不节目的,张家真的不在乎。


    道长遗憾的点点头:“能精准招鬼到这个程度,也是一种本事了。”


    羊须胡道长没忍住,爆了句:“福生无量天尊!”


    他羡慕了!


    这简直是自带GPS啊,要是他有这体质,找起阴路来岂不是事半功倍?


    而在道长们漫山遍野的找失踪的嘉宾,还有阴路的方位时,有的嘉宾才将将苏醒。


    女嘉宾在睁开眼睛的时候,下意识痛呼了一声,原本要起身的动作因为自己脖子上的疼痛,又重新跌了回去。


    她眨了眨眼,眼前的视野慢慢清晰起来。


    女嘉宾最先意识到的,是树林里腐烂和水汽的味道。


    阴冷的,带着腐殖土的味道,丝丝缕缕的寒意从身下蔓延上来,抓住了全身。


    她发现,自己竟然身在树林中,仰头看向四周都是参天大树,不见天日。


    这让女嘉宾不由有些疑惑。


    虽然脖子和脑袋后面的疼痛,让她的大脑一时还没有上线,无法思考更多的事情,但是她记得很清楚,自己应该是在车上才对。


    车祸发生得很突然,上一刻大家还在说说笑笑,结果一瞬间,谁都没有预料到会发生那种事情。


    车辆翻滚中,女嘉宾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从座位上飞了出去,清脆的玻璃破碎声,是她失去意识前耳边最后的声音。


    还有其他那些嘉宾的惊呼声,彼此呼唤着名字的声音。


    他们关系可真好啊……明明自己的安全都顾不上,竟然还能分出精力去关心他人,嘴里喊的都是其他人的名字,而不是让别人来救自己。


    听着那些嘉宾不掩饰惊慌和关心的声音,女嘉宾心中升起感叹。


    但同时也在怨恨那些人,为什么没有人来关心她,呼唤她的名字。


    明明我也在这里不是吗?你们是伙伴,我也是啊。


    女嘉宾这样想着,就张开了嘴想要呼救:“救救我……”


    然而,话刚出口,她就觉得从腹部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五脏六腑都搅在了一起。


    她好像撞到了什么金属上面。


    也许是座椅靠背,也许是车身的金属片……她不知道。


    剧痛和恐惧已经完全掌控了她,让她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身边却没有车,也没有其他人。


    女嘉宾勉强撑着自己,缓缓从原本躺着的地方坐起身。


    她一手扶着自己的脖颈,觉得自己的头怕不是要断了,怎么会这么痛。


    女嘉宾边在心中不满的骂着节目组的人,觉得他们不关心自己,一边向旁边看去。


    山林中没有人影,只有幽暗的光线从交错缠绕的枝叶间投下来,阴冷的雾气后面像是掩盖着重重鬼影,光影交错看得不清楚。


    没有鸟鸣,也没有动物的声音。


    像是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死亡。


    女嘉宾没有注意到太多,她只在心中发泄了一阵气愤和不满后,就想要从地面上站起身。


    她还记得自己失去意识之前似乎是被撞击了腹部,于是抖着手按在自己的小腹上,想要看看是否有受伤。


    结果让她松了口气。


    除了一片不明显的青紫之外,并没有受到重伤。


    反倒是脖子,不知道在车辆翻滚中撞到了哪里。


    女嘉宾边揉着脖子边漫不经心的想着,思维一路向下延伸。


    但是,就在她厌恶的伸手拍掉沾在身上的泥土,心中不满她这一身可是当季品牌寄来的新品时,她却忽然愣住了。


    人在极度的恐惧后,求生的本能占据了一切,大脑所有区域都将注意力分配给了“活命”这件事,调动起双腿最大的极限。至于其他的念头,都会大脑按照优先级暂时屏蔽。


    直到危机过去,大脑重新复苏,才会将之前压下的思维进行处理。


    而此刻,女嘉宾因为疼痛和恐惧而迟钝的大脑,后知后觉的意识到——


    就算车辆翻滚,她撞碎了玻璃被甩了出来,那也应该在公路上,或者在田野里才对。


    为什么……她会在山上?


    细思恐极。


    直到这时,周围的阴冷的雾气一点点渗透女嘉宾的衣服,让她慢慢冷得开始发起抖来,看向周围的目光也带上了惊悚的恐惧。


    她仓皇四望,然后像是怕有什么东西出现一样,迅速快步离开原地,踉跄着扶着旁边的大树支撑住因为恐惧而软绵的身体,想要赶快从山里走出去。


    在意识到不对劲之后,这一点念头就像是一颗种子,在心中迅速抽芽长大,最后成为参天大树。


    恐惧破心而出。


    女嘉宾不再是刚刚的漫不经心,而变得草木皆兵,美目中含着恐惧,惶惶的心中疯狂祈祷着能够遇到一个嘉宾。


    不管是谁也好,只要现在能够保护她就行!


    哪怕是那个讨人厌的燕时洵也无所谓,最好现在就出现在她面前。


    似乎是女嘉宾的祈祷起了作用。


    没走几步,远远的隔着灌木丛和树枝,女嘉宾就隐约看到了一个站在树下的身影。


    四起的浓雾让她看不清那个背对着她而站的人到底是谁,但是大概能够判断出是个高个子的男人。


    女嘉宾觉得那甚至有可能是她不喜欢的燕时洵,或者也有点像路星星。


    不喜欢什么来什么。


    女嘉宾在心里嫌弃,觉得哪怕是赵真呢?赵真看着都很靠谱,而且脾气也不错。


    不过……算了。


    现在这情况也没得挑,虽然她更希望是别人,但燕时洵也行,有个人在,总比她一个人走在山里来得安心。


    这样想着,女嘉宾笑着加快了脚步,向前小跑去:“诶……”


    但等跑了几步,靠近了看得更清楚之后,女嘉宾又有些奇怪。


    好奇怪啊……


    这个人的衣服,怎么看起来都是泥巴?脏兮兮的,还有破洞的地方。


    难道是倒霉的被车甩进了泥巴里了吗?还是在山里摔了跤,搞得这么狼狈?


    但是这个念头只是在女嘉宾心头一闪,很快就被她找到同伴的开心压了下去。


    见前面的男人没有理会自己的呼唤,女嘉宾不由得伸出手去拍那人的肩膀,想要展现出自己亲近的态度。


    但是她的手指刚碰到那人,就发觉了不太对。


    和正常人的体温不同。


    这个人是冷的,硬的,带着从泥土中刚刚起身的冰冷,没有任何生机和看到同伴的安心感。


    反倒是一股寒气从那人身上传来,冻得她从指尖一路冷进了心里。


    像是死亡伸出了手,抓住了她。


    女嘉宾一抖,身体下意识的后退半步,原本伸出去的手也迅速收了回来。


    因为位置的改变,她的视线自然的落在那人的后背上。


    然后,她僵住了。


    从这个不过相距十几厘米的距离,她能够清晰的看到刚才因为雾气和昏暗而忽略掉的细节。


    比如,男人破烂衣服下露出的青紫皮肤,血块斑斑,已经失去了温度和活人的光泽。


    比如,男人的手臂上袖子早就烂掉,连同下面的血肉也腐烂得斑驳,惨白的臂骨隐约从里面露出来。


    甚至……还有密密麻麻白色的蛆虫,在男人手臂上腐烂的伤口里冒出头来。


    女嘉宾只看了一眼,就差点恶心得吐出来。


    她浑身僵硬,不知道应该如何反应。


    她想要拔腿就跑,然而僵硬的肌肉背叛了她,让她小腿肚抖到抽筋,也没办法从原地拔出来跑动半步。


    她想要转身悄悄离开,然而恐惧抓住了她的心脏,紧张的情绪攀升到顶,让她的心头热血顺着血管向外流动,满心发凉,却大脑一片空白,除了嗡鸣声,已经无法做出反应。


    于是,女嘉宾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就站在自己身前的男人,缓缓扭过头来。


    男人一直背对着女嘉宾站在树下,藤蔓从旁边的树木上攀爬下来,沿着地面又缠绕上男人的双腿,既支撑着他站立,却又抓着他,不让他轻易从此处脱身离开。


    而女嘉宾的到来,打破了男人绝望的僵局。


    他僵硬而机械的扭过头,遵循着阳气的气息向自己身后看去。


    一张满是青紫痕迹,遍布着尸斑的脸,出现在了女嘉宾的视野里。


    男人已经不知道死了多久,他的尸体在无人的山林中腐烂,魂魄迷茫徘徊,走不出迷宫一样的树林。


    直到鬼气蔓延,将他已经失去了生机的肉身拖进了地狱一样的恶意中,连他的魂魄也被鬼气抓住,逐渐身陷沼泽,不得逃脱。


    男人张开了嘴,似乎想要对女嘉宾说什么。


    然而,早已经僵硬的肌肉无法支持他做出想要做的事情,只有“嗬嗬”的声音和骨节撞击的声音响起。


    救……救救我。


    让我死,让我的魂魄得到安息。


    别,让我和那些恶鬼身处同一片地狱。


    男人浑浊的眼珠下,渗出血泪来。


    女嘉宾目露惊恐。


    就在男人想要伸出手抓住她的时候,她终于在疯狂的尝试中夺回了自己身体的控制权。


    她惊呼一声,赶紧转身就向后跑去,身形踉跄惊惧。


    “鬼,鬼啊!!”


    女嘉宾的声音里带着颤抖,牙齿在恐惧中咬破了舌头:“救,救……”


    尖利的声音回荡在死寂的山林中。


    无光的昏暗中,藤蔓在地面与树木上蔓延,枯枝与浓雾之间,被遮盖在树木下面的一具具骷髅,缓缓显现。


    它们转动着早已经失去了血肉的头颅,用空洞黝黑的眼窝看向声音的来源,牙颌骨上下敲击,发出“咔嗒……咔嗒”的声音。


    骨节开开合合,鬼声絮絮低语,回荡在黑暗之中。


    原本缠绕着骷髅的藤蔓慢慢退去,树叶飘落在骷髅的肋骨上,被骨节刺穿破碎,悄无声息的化为粉末,落在空气中。


    趾骨踩在潮湿冰冷的土地上,那一瞬间,骷髅脚下的草木,失去生机迅速枯萎。


    骷髅摇摇晃晃从树林中走出,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咔嗒!”


    “咔嗒……”


    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山林中响起。


    但是惊恐逃跑的女嘉宾,却根本听不到这些轻微的声音。


    她的耳边,只有风声和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都在怀疑自己是否还活着,心脏真的还在胸膛里吗,人的心跳怎么可能会这么快。


    为什么她要经历这种事情?这就不能是一场噩梦吗,等她睁开眼睛的时候,一切都重新变得正常起来。


    她慌张想要逃避。


    然而,现实残酷。


    最不想面对的,总是会成为真实。


    女嘉宾边跑边回头,想要看看后面那个死尸一样的东西有没有追上来,却忽略了脚下和前方。


    她只觉得脚尖踢到了一段什么东西,然后不等她反应过来,身体就腾空向前,有一种失重感,连同心脏都仿佛要因为倾斜的身体而从喉咙中吐出去。


    女嘉宾慌张扭回来视线往前看,她的手臂下意识往一旁伸去,想要抓住什么东西。


    然而,她的手掌只抓到了一段冰冷的东西。


    带着彻骨的寒意。


    “咔嚓!”


    清脆的碎裂声响起,像是骨头被硬生生掰断的声音。


    女嘉宾原本因为拽住东西而停顿住的身形,也重新跌倒向泥土中。


    “噗通!”


    枯枝被体重压碎,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女嘉宾手里握着一截什么东西,被摔得七荤八素,晕眩了好半天,眼前才重新能够看清东西。


    她来不及站起身,赶紧就着这个摔倒的姿势扭过身向后看去。


    一具惨白的骷髅,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居高临下的用已经没有了眼球的眼窝注视着她。


    但骷髅的肋骨,却有一节已经被掰断。


    新产生断面锐利如同刀尖,还带着碎骨渣子,诡异渗人。


    女嘉宾心中一惊,忽然回忆起自己刚刚好像拽住了什么东西。


    她下意识的低下头往自己的手里看,颤巍巍的展开手掌。


    然后她就看到,自己手里握住的……正是一截骨头。


    骷髅无声的注视着倒在地上的女嘉宾,然后迈开腿骨,向她走去。


    同一时刻,四周昏暗的树林中,都响起了同样的声音。


    像是死亡走近的脚步。


    每一步,都踩在活人的心跳上。


    一步步加深恐惧。


    几次以为自己能够得救然后却惊恐逃命,女嘉宾身心俱疲,她眼睁睁的看着骷髅离自己越来越近,心中越发绝望。


    她本来只是因为经纪人说这档节目能够带来粉丝和热度,帮助她冲击顶级圈子,所以才勉强来参加这个节目。


    虽然她看到了导演组送来的危险告知书,也看到了送来的那盘光碟上一些过往直播的片段,读过了张无病让她“能够适应这种危险程度,甘愿承担风险,再决定是否参加”的提示,但她对这些嗤之以鼻。


    她觉得导演是个新人,因为没有经验而胆子小。而且就算之前有过危险,难道还能次次有危险吗?


    她可是圈内有名的“锦鲤”,很多人都羡慕她从投胎开始就没停过的好运气,怎么可能参加个节目还能出意外?


    抱着这样的想法,女嘉宾参加了节目。


    但她万万没有预料到的,是此时的情况。


    女嘉宾心中疯狂咒骂自己的经纪人和张无病,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那骷髅一步步靠近自己。


    等死的过程,最为难熬绝望。


    就在女嘉宾的精神几乎崩溃的时候,却听到“咚!”的一声。


    一个球状物从远处抛来,直直投掷向骷髅的头骨。


    在一声清脆的响声后,整具骷髅都从头骨开始,慢慢溃散。


    先是人体最硬也是精魂所在的天灵盖,然后是颈骨,肋骨……


    白色的粉末洋洋洒洒在空中散落,扑了女嘉宾一身。


    她惊呆了。


    而那个将骷髅撞得粉碎的球体,也“骨碌碌”的滚落在地面上,最后撞到女嘉宾的鞋,停了下来。


    直到这时,女嘉宾才看清了那个球体是什么东西。


    ——另一个头骨。


    没有了血肉的头颅也失去了身躯,孤零零的像个圆滚的皮球。


    而那双漆黑的眼窝,直直的向上注视着她。


    过载的大脑无法处理眼前的情况,她只能下意识的跟随着头颅被扔过来的轨迹,回身向后面看去。


    幼小的孩童穿着小西装背带裤,软嫩的脸颊白里透红,可爱极了。


    他歪了歪头,笑得灿烂。


    “呀,说燕燕坏话的大姐姐。”孩童满脸的天真,声音软糯:“你坐在地上干什么呢?”


    女嘉宾眼睛里还残留着泪水,没有从刚刚的恐惧中走出来。


    她看着孩童哒哒哒的走过来,小皮鞋从泥泞的土地上走过,却一点泥巴都没有沾到。


    就像是……所有的鬼气都臣服于他的脚下,不敢冒犯半点。


    孩童没有在意女嘉宾的注视,他弯下腰,从女嘉宾身边捡起那个光滑的头骨,两只小手将头骨抱在手里,然后甜滋滋的笑着直起身,像是为了找回玩具而高兴。


    四周静悄悄的。


    所有刚才的细碎声音都消失不见,连藤蔓和骨节的声音都安静了下去。


    像是那些刚刚还肆意主导着活人生死的邪祟,畏惧于出现在此的孩童,不敢靠近一步。


    甚至想要转身迅速离开,避开这个令它们从魂魄深处恐惧的东西。


    它们怨恨鬼气囿困,牢笼不得自由,但也同样因为鬼气而获得力量,早已经身陷其中不得挣脱。


    然而这个出现在这里的厉鬼……


    身为活人的女嘉宾看不到。


    但是早已经死去的恶鬼和邪物,却看到磅礴如海的鬼气聚集在孩童身后,烈烈摇动。


    即便孩童幼小,但是在他背后的阴影中,鬼气遮天蔽日。


    稚嫩的面容咧开森森笑意。


    那哪里是阴影。


    死人怎么会有影子。


    那是……聚集在孩童魂魄中的鬼气,浓郁到甚至支撑它成为了“生人”,假作了影子行走人间。


    经历过无数生与死的轮回交替,聚集了万千怨气,它本身,就是地狱。


    恐怖的威压沉沉的压顶而下,一具具骷髅心生畏惧,惊惧颤抖。


    这一刻,新的狩猎者加入游戏场,于是旧的猎人成为猎物,仓皇欲逃。


    井小宝抱着头骨,稚嫩的小手掌随意搭在骨头上,笑着眯了眯眼,发出愉快的笑声。


    “咯咯。”


    女嘉宾愣神了好半天,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是不是节目组里的那个,那个燕时洵的弟弟?”


    井小宝眨了眨眼,拖长了声音惊讶道:“咦——你竟然以为我是燕燕的弟弟吗?”


    “不哦,我都可以做他爷爷啦~”


    燕时洵不在,井小宝大胆发言。


    但是话一出口,他还是怂怂的缩了缩脖子,朝旁边看了两眼,没见到燕时洵的身影后才松了口气。


    “好吧。”井小宝瘪了瘪红嫩的嘴巴,不高兴的承认道:“他勉强算我半个爸爸。”


    女嘉宾糊涂了。


    爷爷说孙子是自己的爸爸……什么跟什么啊?乱七八糟的。


    “要不是因为燕说你这样的,属于应该救的,我才懒得理你。”


    孩童不像是成年人还要顾及彼此之间的关系,他说话直来直往,而他本身的强大也支撑着他如此表述的底气。


    “你刚才在车上说了燕的坏话,小宝不喜欢你。”


    井小宝扬了扬下巴,哼了一声:“不过你要是死了,燕肯定要揍我屁股,大病哥哥的节目也做不下去了。你不要误会是我自己想救你。”


    “其实……”


    孩童歪了歪头,抱着光滑的头骨像是抱着心爱的皮球,眼神天真,嘴里说出的话,却令人恐惧:“你要是死了,才更有趣。”


    那一瞬间,女嘉宾头皮发麻。


    她觉得,这孩子说的……是真的。


    井小宝很快就对吓破了胆的女嘉宾失去了兴趣,他扭过头,向昏暗的树林里看去,大而明亮的眼眸里泛起高兴的情绪。


    “要不是你们,我也不用捏着鼻子救人。都怪你们!”


    井小宝用稚嫩的声音恶狠狠的道:“要不是你们,燕就没有理由揍我屁股了,都是你们的错!”


    几乎想要就地土遁的骷髅:……?


    即便已经死亡,它们还是因为年幼任性的厉鬼,而感到了一丝窒息。


    这,这是什么逻辑?


    然而,群鬼之中,以力量说话。


    强者压制,而最强者……为王。


    井小宝很快就“咯咯”的笑了起来:“所以,罚你们陪我一起玩~”


    “玩得开心了,我就杀了你们。不开心的话。”井小宝歪了歪头,轻声道:“就吃掉你们哦。”


    骷髅颤栗,骨头撞击发出细碎的声音。


    恐惧驱使着它们转身逃跑。


    井小宝却笑眯了眼:“呀~是捉迷藏。”


    第170章 晋江


    原本死寂的幽暗森林中,竟然变得热闹了起来。


    树枝剧烈摇晃,枯叶纷纷落下,藤蔓在慌不择路的逃跑中被踩断,泥泞的土壤中留下一个个脚印,凌乱狼藉。


    甚至一块块白色的骨节还慌张中掉落,摔在泥土里,然后被后面跑过的踩碎,碾成粉末。


    到处都像是大逃杀一样的丢盔卸甲,溃不成军。


    前一刻还诡异渗人的骸骨森林,硬生生变成了尸骸们新的炼狱。


    一具具骷髅从树林中跑过,骨节撞击发出的“咔咔!”声混响成一片,空荡缥缈。


    然而这声音却再也不能惊吓活人。


    反倒是对其余的骷髅造成了强烈压迫感。


    它们仓皇逃亡,连臂骨或指节被撞掉在了泥土中都顾不上。


    甚至有的骷髅已经被从后面投掷过来的头骨击中,倒在了泥泞湿润的土壤中。


    盆骨被击碎,大腿骨溃散成粉末……只残余下上半身的骷髅艰难的在泥地中爬行,枯骨死死的抓住身下的土地,借力拼命向前爬。


    即便已经死亡,但身后的气息更加令它们颤栗,绝望的想要逃离。


    嘈杂的声音在山林中荡起,而同样回荡其中的,还有孩童天真烂漫的笑声。


    “咯咯~”


    孩童笑得开心:“你们藏好了吗?我要来找你们了哦,被我找到的就吃掉,没有找到的,就杀掉你们哦。”


    井小宝一手抱着光滑如玉的头骨,另一只小手将自己肩头滑落的背带提了上去,哒哒哒的走在树林中。


    凡他走过的地方,所有的藤蔓都畏惧般迅速后退,清空出一条通路来。


    稍有动作慢的藤蔓,就已经在井小宝靠近的那一瞬间,被强大的鬼气碾压化作一把齑粉,无声无息的散落在泥土中。


    下一秒,土壤像是有生命力一般,蠕动着将那些粉末吞噬其中。


    像是肠胃蠕动,片刻后才安静下来。


    重新翻过的土地湿润而腥臭,却已经看不到一点粉末的痕迹。


    看到这一幕的藤蔓及骸骨,跑得更快了。


    井小宝看到玩伴们这样有活力,开心的拍了拍小手,笑眯眯的模样可爱极了。


    从被燕时洵带回家之后,井小宝就一直被压着学习人性。从燕时洵家的小院为起点,与周围的邻居打交道,听那些阿嬷阿爷的絮絮叨叨,分辨其中的善恶。


    当年因为井小宝过早夭折,而令林婷没有来得及教会他的事情,燕时洵在一点点教会他,让他像一个生人而非厉鬼一般,行走人间。


    恶鬼入骨相让井小宝拥有其他人远远比不上的天资,他最开始还能乖乖听话,但时间一长,就觉得自己看明白了人性,于是闹着想要出去玩。


    ——结局无一不是被燕时洵面无表情的拎着衣领,哭唧唧的被提回家揍屁股。


    井小宝爱玩的天性被压制,偏生又因为惧怕燕时洵,让他日常和张无病担当家里的大怂和小怂,根本不敢撒开了玩。


    也就在车上的时候,因为张无病提到的那个想要复制“心动”节目的新节目,才让井小宝难得有了一点算得上是玩耍的时间。


    结果还被燕时洵当众揍了屁股。


    井小宝趴在燕时洵膝上,简直哭得肝肠寸断。


    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稚嫩的脸颊上滚落下来,明亮漂亮的大眼睛蒙着水雾,抽抽提提的连鼻子都是粉红色的。


    别说本来就因为没有见识过井小宝厉鬼面,所以把他当成真正孩童心疼的白霜了,就连隔着屏幕的观众们,都觉得心软得一塌糊涂。


    那个时候,还有不少观众在为井小宝求情,说这么小的孩子,说两句就可以了,也捅不了天,干什么揍得那么惨?


    也有人不忍心的说,这么可爱的孩子,就算调皮好动了一点那也是天性,由着去吧,毕竟可爱就是王道。


    还有不少人,在听说井小宝是参演过李雪堂导演拍摄的短片的小童星之后,想要求一个井小宝的社交账号。


    有人说姐姐愿意等井小宝十几年,有人说想要陪伴这么可爱的小童星走花路……


    当时拿着平板的张无病,简直都被弹幕看傻了。


    他怂怂的瞅了眼旁边哭得可怜可爱的井小宝,心说你们是没见到过这小鬼的厉鬼面,不然你们就不会想要等他十几年了。


    等来干嘛?给自己收尸吗?


    井小宝好不容易找到的快乐,就这样“啪!”的没了。


    他虽然心中不满,但前面一个燕时洵一个邺澧,加起来简直是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反倒是无穷的无穷次方。


    恐怖的压迫感让井小宝乖乖的敢怒不敢言,只能眼里含着一包眼泪,让白霜哄着“咔嚓咔嚓”的吃零食。


    听得当时经历过井公馆一幕的嘉宾们,都觉得后脖颈发凉。


    这哪里是在吃零食,简直是在嚼骨头一样恐怖……毕竟那可是连恶鬼都能一口咔嚓了的好牙口。


    不少嘉宾看着燕时洵在这样的声音中仍旧淡然的背影,脸上满是敬佩。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简直是天堑。


    他们被厉鬼追杀,就有人能揍厉鬼屁股揍到厉鬼哭唧唧。


    所以,在意识到自己这是被鬼气拉进了另外一个世界之后,井小宝开心得身周都在撒花花。


    井小宝是所有人中最先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


    毕竟,鬼气构筑世界这种事情,他熟悉啊。


    井公馆和租界区,就是他的手笔。


    不过,在这样浓郁的鬼气之中,井小宝嗅到了一种熟悉感。


    这不是滞留人间鬼魂所散发的微弱鬼气,而是更加接近源头和终点,包容生命的开端与终场,承载一切死亡的浓郁鬼气,厚重到生人在其中几乎窒息。


    却令井小宝感觉通体舒泰。


    他本就是恶鬼入骨相做了厉鬼,与鬼气简直天然就是一体。


    所以在所有嘉宾都惶惶不安时,井小宝幸福得眯眯眼仿佛小猫咪。


    尤其是在他发现燕时洵和邺澧都不在这里后,这种幸福感简直攀升到了顶峰。


    ——家长不在家,可以尽情玩耍啦!


    井小宝很珍惜自己的游戏。


    毕竟以他对燕时洵的了解,既然嘉宾都在这里,那燕时洵一定回来救他们。


    这也就意味着,说不定什么时候家长就会回家,说不定还要检查一下他有没有调皮。


    井小宝当然抓紧每分每秒,想要玩得尽兴。


    所以他像是冲进鸡圈驱赶鸡崽的顽皮猫咪一样,看着鸡崽们仓皇扑腾着小翅膀到处乱飞羽毛冲天的模样,简直开心极了,“咯咯”笑个不停。


    “跑快点,跑快点~”


    井小宝兴奋的拍着自己怀中的头骨,将剔透的头骨拍得“咚咚”响,爱惜得不得了。


    但下一刻,他就像是掷保龄球将手中头骨扔了出去,砸碎了好几具骸骨,连同参天大树也因为被骸骨吸去所有生机而轰隆倒地,发出巨响。


    其余的骸骨即便已经腐烂得没有了血肉,但仍旧能够从它们的肢体语言中读出它们的惊恐。


    可怜的鸡崽被顽皮的小猫咪撵得四处逃窜,羽毛乱飞。


    惨白的骨节掉落在泥土中,到处都是碎骨和天灵盖。


    井小宝心情很好的来回歪着头,轻轻哼起了不成调的童谣。


    “一个大哥哥没了头,两个姐姐没了命,布娃娃死在废墟里……”


    “陪我拍皮球的玩伴你在哪里呀~丢了玩伴,又丢了皮球,娃娃哭得好可怜……”


    井小宝眨了眨大眼睛,在昏暗无光的山林中,他的眼眸,亮得惊人。


    “小宝的皮球丢了,所以,把你们的头给我好不好……咯咯~”


    然而这样天真烂漫的笑声回荡在山林中,反而像是追赶着那些尸骸的催命声,令它们恐惧是否会在这个恐怖到极点的厉鬼手中,彻底的灰飞烟灭。


    女嘉宾还愣愣的坐在原地。


    即便身下的土地凉得她发抖,她也没能从眼前的震惊中回神起身,觉得自己整个世界观和认知,都在崩塌又重塑。


    她看着逐渐远去的孩童身影,凝固住的视线根本无法灵活挪动。


    在接二连三碰到的诡异事情中,她全身的肌肉都已经因为恐惧而僵硬,此时耳边嗡嗡作响,大脑已经被烧坏了。


    女嘉宾的脑海中闪过来这档节目前的一幕幕。


    她向身边人嘲笑这档节目是突然蹿红但没有根基的“暴发户”,本来不愿意来,她的本意是要去隔壁那档连续几季的老牌综艺,但是经纪人却说她是因为怕了鬼怪,所以才不敢为了自己的事业拼搏一次。


    这话激怒了她,也让她决定来这档节目。


    而导演张无病寄来的视频中,那些仓皇逃跑的时刻、鬼怪的狰狞渗人……


    那些原本被不屑掩盖住的画面,此时都重新在女嘉宾的脑海中浮现。


    热泪从眼眶中淌下来,落在脸颊上就被阴森的风吹得冰冷。


    原来,原来那些竟然都是真的……要是早知道,她肯定不会来!


    可恨她之前只以为自己没有遇到过鬼,就说世界上根本不会有鬼,没有相信张无病的劝告。


    自大的是她啊。


    女嘉宾想起刚才的逃亡,心中一阵阵后怕。


    因为井小宝是燕时洵带来的,于是本来不喜欢燕时洵的她,连带着对燕时洵都有些敬畏起来了。


    这小孩这么诡异,在燕时洵面前却乖得和小猫一样……那燕时洵,究竟有多恐怖?


    既然连鬼都有了,那之前传言中燕时洵是很强大的驱鬼者的事,该不会也是真的吧?


    女嘉宾眼神恍惚,心中想着:等再遇到燕时洵,一定要和他道个歉。


    就算她不喜欢燕时洵一点不温柔的做派,但是她很清楚,有些人,只能做朋友,不能得罪。


    “什么节目啊。”


    好半天,女嘉宾才从恐惧中慢慢缓过来,发出了第一声抽泣声:“我要回家啊妈妈。”


    不少在女嘉宾分屏前的观众们,也被这样的发展惊得呆滞了一瞬间,连弹幕都卡了壳。


    屏幕上安静了一瞬,然后才重新有零星观众弱弱发言。


    [我的妈……我刚才差点没被那个男人吓死。本来就是下夜班往家走,前面的树下面刚好有个男人背对着我站着,结果直播里就出现了一个看着差不多的男人,还是个死人脸!我魂差点吓飞了!]


    [鹅鹅鹅鹅鹅,前面的你是不是xx区xx街的啊,我刚才在楼上抽烟,正好看到楼下有个女的“啊啊啊!”惨叫着跑了,还说有鬼。然后树下突然窜出来一个哥们,喊着“鬼?哪里有鬼妈妈呀!”也跑了。]


    [呜呜终于有活人了!感恩!求求你们多发弹幕啊,我一个人看,心脏真的遭不住了。]


    [……刚才我男朋友拿着手机哭着跑过来,非要和我挤一个被窝,我还嘲笑他胆子小。淦,真的好可怕啊!那个小孩也太渗人了!]


    [卧槽,这不是之前那个小童星吗?我还说让他快点长大,姐姐最多能等他二十年呢。怎么现在看起来……有点吓人啊。]


    [真的真的!本来那个男的没吓到我,出现骷髅的时候我强颜欢笑,这小孩一出来,我吓得把平板甩出去了啊!]


    [不过,这个树林是怎么回事啊?有没有人刚刚看过路星星的分屏?好像他们也是在这个树林里吧,看着有点像。]


    [是的!!我之前在安南原分屏,他也遇到了一模一样的骷髅。]


    [两边都看了的人表示心情复杂,不知道应该说哪个更吓人一些。明明那边路星星说什么“阴兵借道”,差点没把我吓抽过去,结果没想到转到这边来,连个小鬼头都能吓到我。]


    [前面的胆子也太小了,好逊。]


    [??虽然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是你要是看过之前李雪堂拍的联合小短片,就不会这么说了。这小孩演技是真的好,看完井公馆之后,我连下班看到小孩都躲着走。]


    [……我大概是疯了从,才会觉得这边会比路星星那边轻松,算了,我还是回去看星星吧。]


    而被不少观众们惦记着的路星星,此时还在和安南原蹲在灌木丛后面,警惕的看向公路上疑似小伙伴的两人。


    路星星的耳朵动了动,敏锐的回头向后面看去。


    乱糟糟的声音隐约从远处传来。


    路星星侧耳细听,感觉好像是……有人在山里砍树??


    原本还警惕着的路星星,顿时一脸懵逼,看起来有些发傻。


    安南原奇怪的看向他,用眼神询问他:怎么了?


    “你……”


    路星星犹豫了一下,问安南原:“你听到山里有什么声音了吗?”


    路星星摸了摸下巴,担忧着问道:“说起来,好像那个小鬼也跟在燕哥身边,也应该在这边吧。该不会他又把井公馆那一套搬过来了吧?想什么什么成真。”


    安南原眼神死:“我觉得你在内涵我。”


    “没有。”


    路星星一口否认。


    一秒后,他犹豫着问:“你那个有毛病的脑子,是不是又乱想了?比如熊大熊二砍树什么的。”


    安南原:“???”


    我特么看你才有毛病!


    路星星见安南原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他,摸了摸鼻子,没好意思继续问下去。


    毕竟他没有证据。


    而且……


    路星星犹豫了一下。


    细听之下,在那些砍树一样的巨大声响中,好像还夹杂着零星诡异的噪音。


    有点像是……骨头撞击的声音,还有孩童的笑声。


    但是在这样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里,怎么会有小孩呢?


    天真的笑声和诡异阴森的环境,这种反差真的是让人汗毛直立。


    路星星抖了抖,赶紧甩出去自己脑子里的胡思乱想,强制安定下来,继续朝公路上看去。


    但是当他漫不经心的扫过去一眼后,潜意识比他的眼睛更快一步发现了不对劲,大脑发出了警报。


    路星星扫过去又扫回来的眼睛微微睁大,赶紧重新看过去。


    然后他就发现——


    整条公路,都已经变成了血海。


    那些血液碎肉像是吞噬天地的猛兽,从公路远处的尽头迅猛冲过来,淹没了全部的路面。


    血液顺着公路的边缘向下流淌,像是血色的瀑布落进了深渊,水声轰隆。


    而原本走在路上的那两个人,也因为身后的声音而转过头来,警惕的向后面看去。


    也因此,路星星得以看清了那两人的面容。


    正是赵真和宋辞!


    路星星心中大骇,情急之下直接从灌木丛后一下站了起来。


    “赵真!!!”


    路星星喊得撕心裂肺。


    公路上。


    因为身后冲过来的血海而肌肉紧绷的赵真,模糊听到有谁在喊自己的名字。


    他下意识的扭头向旁边看去。


    像是隔了很远,却又像近在咫尺。


    公路旁边的山林中,有一道熟悉的身影在拼命的冲他晃动着手臂。


    赵真眯了眯眼,还不等看清那到底是谁在喊自己,就感觉头皮一阵剧痛。


    宋辞一着急,直接抓住了手底下赵真的头发,像是薅住了马的鬃毛。


    赵真疼得眼角抽搐,心中无奈的想着,小少爷这是骑马骑习惯了,习惯性的在勒马吗?


    不过,这样的情绪倒是意外冲散了赵真刚刚过度的紧张,让他能够镇定下来思考对策。


    “是路星星!”宋辞语气急切。


    从小养尊处优的小少爷视力和听力都很好,成功接收到了路星星想要让他们做的事情。


    “路星星说……”


    宋辞的声音卡了下壳,才犹豫着道:“后面有鬼在朝我们走过来,这是……阴兵借道?”


    赵真心中一惊。


    他听说过民间的传说——阴兵借道,见者死。


    赵真顿时也顾不上和路星星汇合了,远远看着那片血海在朝自己的方向翻涌过来,赶紧转身迈开长腿就跑。


    没反应过来的宋辞,顿时就因为赵真的突然跑动而纤细的身躯猛地向后一仰,差点折断了宋辞的一把细腰。


    小少爷气得一巴掌拍在赵真的头上:“你是不是没带脑子出来?你忘了我们一路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这条路压根是环形路没有尽头的吗?”


    “跑?往哪里跑?”小少爷气打不出一处来:“你是直接送外卖上门是吧!”


    既然路是环形的,那他们向前跑,岂不是就相当于在主动往鬼怪的老巢里扎?


    送肉上门,感动老鬼十大活人。


    宋辞觉得自己怎么这么倒霉,摊上个傻子。


    赵真却苦笑。


    他何尝不知,他跑得越快,就相当于在从那些鬼魂后面接近它们。


    但是问题是,如果路星星提醒的没错,那就说明他们是和阴兵走在了同样的一条路上。


    如果他们不跑,就相当于在原地等着冲撞阴兵。


    赵真原来就听老人说过,如果撞上了阴兵借道,一定要有多远跑多远,不要回头,不要呼唤彼此的名字,让阴差记住了他们是谁而来索命。


    所有冲撞了阴兵的生人,都会在阴气重化为一把枯骨齑粉,魂飞魄散。


    阴兵霸道,从不讲理,别指着对方会留情。


    赵真不知道老人说的是不是真的,他无从考证。


    但他现在,不敢赌。


    如果老人说的是真的呢?他和宋辞手无寸铁,也不像燕哥和路星星那样懂行,只能眼睁睁的等死。


    这是一场以生命做赌注的豪赌。


    但坐在牌桌另一侧的赵真,手里握着宋辞性命的筹码,早在开局前就已经退缩了。


    如果只有他一个人,那左右不过百分之五十的胜率,他无所谓可以拼死一搏。


    可……他不能将宋辞的性命也搭上。


    节目组的几名嘉宾都是生死逃亡里处出来的交情,尤其是原本不被赵真喜欢的宋辞,他本以为对方是个颐指气使的小少爷,却没想到相处下来才发现,宋辞是个嘴硬心软的炸毛布偶猫。


    他怎么敢将同伴的生命做赌注!


    既然身后有阴兵,那赵真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就是拖延!


    能拖一秒是一秒,说不定就在那一秒之中,就有生机存在!


    站在灌木丛中的路星星,看着公路上因为他的提示而跑起来的赵真,心中焦急不已。


    从他这个角度,甚至远远的已经能够看到公路后面的旌旗长杆。


    浓雾之后,阴兵鬼差的身影绰绰,若隐若现。


    群鬼哭嚎,所过之处,生机枯败。


    安南原也几次想要从灌木丛迈出去,但是前方那道割裂了公路和山林的黑线,沉默的横在他们前面,拦住了他们想要奔向照真的脚步。


    他想起刚刚他和路星星躲避阴兵的场景,顿时急得出了一身的汗。


    “星星,就没有别的办法能够帮他们吗?”


    安南原疯狂在记忆中翻找过去看过的电影:“你们海云观就没教过什么御剑飞行或者瞬移符之类的吗?传送阵呢?什么都行,你赶快拿出来一样让咱们过去啊!”


    安南原的话一出口,路星星觉得自己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我踏马是修行,不是修仙!!


    你看的那都是什么东西啊!哪里来的御剑飞行?就算有那么高大上的玩意儿,你为什么对我这么有信心觉得我会啊?


    我都没有信心!!


    “求求你下次别看那么多电影了!”路星星一口气梗在喉咙里,咬牙切齿的道:“我!不!会!”


    “我要是会那些,刚才用得着抱着你跳坡吗?”


    路星星哼了一声,指了指自己青紫斑斑的腰:“我有病吗,非要把自己撞成这样?”


    安南原:“………”


    啊……说的也是哦。


    路星星看向赵真背影的目光急得不行。


    他同样在担忧着公路上的两人。


    如果是他师父或者师祖在这,甚至是燕时洵,可能都会想出更好的办法来帮助那两人逃脱危险。


    但是就这么不巧的是,在这里的是他。


    而他现在,脑袋空白一片。


    路星星此时就像是坐在考场上的坏学生,交卷的铃声即将拉响,但他面前的试卷仍旧雪白没有答案。


    他急得抓耳挠腮,一身热汗,拼命想要回想起老师以前讲过的题目。


    然而不论他怎么想,脑海中只有题目。


    死活就是想不起来答案。


    明明山风阴冷,但路星星却急出了一身热汗,打湿了衣服。


    直到这种危急关头,他才忽然发觉书到用时方恨少。这种渺小和无力感,几乎将他压垮。


    路星星唯一能够想到的,就是让那两人从笔直的路线上离开,向旁边走,这样就能有机会躲避开阴兵走过的路线。


    就像是他和安南原做的那样。


    可问题是……


    整条公路笔直,两边沿途是万丈深渊。


    赵真和宋辞,没有能够转过方向的余地。


    眼前的一切就像是一个死局,唯一笔直的路线势必会让两方重叠。


    而一旦两人撞上阴兵……必死无疑!


    路星星心中绝望。


    苍天啊……


    救救这两个人吧。


    救他们,别让他们死在阴兵面前。


    三清在上,如果这两人得救,他愿意乖乖在海云观听功课师叔教导,绝不逃课。


    路星星在心中近乎于绝望的想着,眼眸中溢上水光。


    ……


    守在宿舍楼门口的辅导员在看到远远冲过来的道士时,原本不相信鬼神之说的她,竟然隐隐松了一口气。


    “我会负责这几栋宿舍楼的安全。”


    那道长向辅导员一点头,手中桃木剑甩下一连串污血,堪堪喘了一口气,神情严肃道:“请放心,我会保证学生和滞留人员的安全。”


    除非他在此身死,否则别想有一只恶鬼越过他,伤害生人!


    看到道长坚定的神情,辅导员莫名觉得心中安定了下来。


    她定了定神,忍不住问起其他建筑物的情况。


    在听到道长来自于海云观,并且校园内还有很多道长都在援助各处之后,辅导员才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辅导员苦笑。


    她没想到,竟然有一天能让她遇到这种离谱的事情,她觉得自己世界观都碎得拼不起来了,做梦一样不真实。


    倒是之前还是滨大学生的时代,她听说过学校里棺材大讲堂的传说,甚至现在流传得特别广泛的一个版本,就是当年她舍友参加校园论坛万圣节鬼故事大赛的作品。


    她一向对此并不相信,在舍友的事情之后,更是哭笑不得的觉得,恐怕所有有关于鬼神的传说,都是以前人编出来的故事,只是在传开了之后变得愈发渗人而离奇。


    随着传播中信息的缺失和更迭,而变成了如今广为流传的版本。


    但现在,辅导员动摇了。


    她恍惚觉得,该不会大讲堂下面,真的镇压着恶鬼吧?


    想到这,辅导员赶紧焦急的询问道长。


    道长一愣,然后严肃的道:“大讲堂那边,是我们之中最厉害的一位道长在看守,请放心。”


    “大讲堂附近的学生也都在遭遇危险前,被宋师兄救回来了,有他在,学生们会安全的。”


    辅导员有些崩溃:“还真有啊!”


    啊……


    道长身形一顿,默默转过头去。


    所以说,入观前他就是个社恐,修了道之后也改不了这个不会说话的性格啊……


    道长忽然有些羡慕燕时洵,疑惑怎么燕师弟说什么别人就信什么呢,他也好想拥有这种技能。


    好在辅导员没有崩溃太长时间,很快就将宿舍楼门交给了道长看守,让道长暗暗松了口气。


    辅导员则跑到各个楼层,在对外消息全部失去联系的现在,人工为每一位学生带去安心的好消息。


    很多惊慌的学生这才勉强放下心来,甚至有人被吓得此时才终于哭了出来。


    “我差点以为我们都要死在这里了呜呜……”


    辅导员温柔而坚韧的安慰道:“放心,所有人都在尽全力挽救局势。”


    “有他们在,不会让你们有危险。”


    天地大道之下,死亡时刻威胁着生命。


    但从来都有勇毅的人们以人身做了神的事,将人间牢牢的护在自己身后,以此脆弱肉身,铸就了不可逾越战胜的万里长城。


    生人脆弱。


    但,生人同样坚毅。


    道长们目光坚定,桃木剑下厉鬼哀嚎,黄符燃烧。


    救援队沉默驻守校园之外,在危险之中避免普通市民被波及。


    滨海市官方队伍围守校门,眼神炯炯明亮,时刻准备冲进最危险的地带拯救生命。


    校门之后,大雾阴冷浓重,昏暗如鬼域。


    而在另外一个世界,同样有人不曾松懈的在战斗。


    年轻的燕时洵不耐烦的一扬手,就从旁边的树上折下一段树枝,目光平静冰冷的注视着眼前扑向他的狰狞厉鬼。


    平平无奇的树枝落在燕时洵的手中,顿时就坚硬锋利如刀剑,在他手中灵活的转了一圈,然后裹挟着十足的力量向前斩去。


    树枝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爆鸣声。


    金色的文字一个个环绕在树枝上,在触碰到厉鬼的一瞬间,就“呼!”的燃烧起明亮的火焰,将厉鬼整个包裹其中。


    疼痛令厉鬼哀嚎,转身欲逃。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在它冲向年轻却强大的驱鬼者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它魂飞魄散的结局。


    燕时洵冷笑一声,手中的树枝像是尖刀碰到了一块柔软的豆腐,很快就将那厉鬼生生劈开在自己面前。


    金色的火焰沿着厉鬼的骨骼燃烧,被劈成了两半的身体缓缓倒向地面。


    燕时洵漠然收回目光,不再施舍给那垃圾一样的东西一个眼神,就抬脚从燃烧着火焰的枯骨上跨了过去。


    迈上了化学院实验大楼的台阶。


    就在踏上台阶的那一刻,燕时洵的眼神蓦然凌厉了起来。


    在远处时,他只是隐约感知到了这里是鬼气最为浓郁之地,但是直到他真正踏上这里,才真切的感受到,这份鬼气到底浓重到了何等的地步。


    这不是千百厉鬼能够聚集起来的程度,甚至已经不是人间。


    在年轻的燕时洵跟随李乘云云游四方的路途中,他从来没有任何一次,有过如此阴冷而危险的感受。


    甚至连空气都变得黏腻了起来。


    就好像整个人被撞进了一个到处是血液的套子里,伸出手去摸到的,全部都是死尸骸骨,淋漓鲜血。


    沉积了千百年的厉鬼,一个个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无声而怨恨的注视着人间,想要啖生人血肉才可平息心中妒恨。


    密密麻麻的眼睛从四面八方看过来,将燕时洵看守在其中。


    年轻的燕时洵能够感觉到,如果自己稍微走错了一步,做错了一件事……都会让这些厉鬼顷刻间扑过来,彻底挣脱地狱的束缚,生生将他淹没于鬼气之中。


    甚至杀死他,冲破他挡在身后普通学生前的屏障,危害于学生们的魂魄。


    燕时洵的眸光沉沉,阴冷而愤怒。


    他垂在身侧的修长手掌,紧紧抓住了掌中树枝。


    “燕哥!”


    身后,张无病欢快的声音传来。


    他在小心翼翼的踹了那厉鬼枯骨残骸两脚,愤怒的嘀咕了两句“让你们害人!看到我燕哥的厉害了吧?”之后,就生怕燕时洵扔下他的,赶紧一溜烟小跑着冲了过来。


    在看到燕时洵站在台阶上僵持不动的身形后,张无病有些奇怪:“燕哥你怎么站在门口?咱们不进去吗?”


    说着,因为站在侧面而没有看到燕时洵严肃神色的张无病,就自然而然的伸出手去,放在了大门上。


    就在张无病的手掌与大门相接触的一瞬间,黑暗中猛然发出了一声爆裂声。


    “啪!”


    无形的屏障荡然无存。


    千万厉鬼从年轻的燕时洵身上转移了目光,看向更深的黑暗中。


    ——那里,有同样璀璨而恐怖的魂魄在闪耀着光芒。


    年轻的燕时洵身形一顿,重新迈开长腿。


    只是他看向张无病的目光,有些复杂和探究。


    张无病堪称是地主旁边完美的狗腿子,都不用燕时洵出声,就特别自觉的包揽了所有的琐事。


    比如开门这种小事情。


    他燕哥那么厉害的人,他帮着推个门不是正常的吗?


    要是大腿跑了,他往哪里哭去?


    张无病美滋滋的想着。


    要是他身后有尾巴,现在已经像个螺旋桨一样“嗖嗖嗖”转得飞快了。


    张无病勤快的推开了大门,等回头时,才看清了燕时洵俊容上的复杂神情。


    他歪了歪头,有些茫然:“怎么了燕哥?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燕时洵平静将目光从张无病身上收回来。


    他忽然觉得,这个小傻子好像也不是什么用都没有?


    厉鬼巢穴,鬼气重重,如同被层层锁链阻挡的九重地狱,绝非普通人能够进入的。


    即便是他,也要费些功夫甚至以伤换伤,才能走进这里。


    年轻的燕时洵已经做好了苦战的准备。


    却没想到,张无病只一推,就推开了隐藏在正常大门下的鬼门,进入了鬼气中心。


    天赋吗?


    燕时洵看向张无病的目光带着探究。


    张无病满头问号:“?”


    第171章 晋江


    导演张无病颤巍巍的缩在柜子后面,门缝中透过来的一丝光亮投在他的脸上。


    他听着从外面传来的“沙拉……沙拉”,什么东西从地面上拖行过的声音,觉得自己快要昏过去了。


    他分明记得自己是在拍摄节目,然后司机为了躲避前面的人,突然急刹车造成了车祸。


    就在张无病合上眼睛前,脑海中还在疯狂思考着对策,想要确认其他人是否安全。


    这个念头一直跟着他,让他连昏迷都做昏迷得不安稳,做了光怪陆离的梦。


    那个时候,导演张无病清晰的知道那是梦境。


    他能听到耳边自己的心跳声和呼吸声,但是却唯独感受不到自己的体温,甚至试探性去摸自己的脉搏,都是一片安静,没有任何活人的跳动。


    就好像,他被困在了一具尸体里。


    张无病茫然四望,发现他所身处的,竟然是一片阴森灰暗,四周都是浓郁淋漓的血液碎肉。


    他甚至看清了挂在他旁边的一根长长的舌头。


    从他脚下红到发黑的土壤里,一根根枝桠破土而出,蜿蜒生长,像是人在舒展着四肢。


    而在那些人形树上,到处都挂满着人体的内脏和碎肉块。


    张无病惊恐的下意识后退了两步,却只听“吧唧!”一声,自己脚下踩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像是被他踩爆了开来。


    他当时脸都绿了。


    当他鼓起勇气,颤巍巍的低头向自己脚下看去时,就看到一块像是肺叶的东西,被自己踩得稀巴烂,鞋跟上沾满了碎肉。


    血腥味直冲天灵盖。


    张无病只觉得胃部翻涌,一股冲动直往喉咙上面顶。


    他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拼尽全力制止自己想要呕吐的欲望,但还是发出了“呕”的轻微声音。


    旁边的人形树摇了摇。


    干枯的枝干发出轻微的晃动声,然后,那些枝干上,竟然缓缓睁开了一双眼睛。


    先是一双,然后是两双,三双……


    密密麻麻的眼睛遍布在人形树的枝干上,那些眼球转了转,然后遵循着细微的声音,向张无病的方向看了过来。


    那一瞬间,黑暗血腥中,成千上万双眼睛无声而专注的盯住了张无病。


    张无病眨了眨因为制止呕吐而泛起水雾的眼睛,模糊的视线终于看清了现在自己周围的景象。


    他倒抽了一口凉气,恶寒沿着他的脊柱慢慢向上攀爬,直至整个大脑都嗡嗡麻木。


    那些眼睛不像是活人的眼睛。


    空洞,浑浊,无光。


    甚至有的眼睛已经腐烂,血水和脓水凝固在眼球上,黄红交织下眼球泛着死寂的色泽,让被盯上的人,感觉自己是被一个亡魂死死的注视着。


    而现在,千万亡魂就在无声的看着张无病。


    这片黑暗中唯一活着的魂魄。


    在这种情形下,张无病觉得自己腿肚子有些发软,抖得几乎站不住。


    泪水几乎要从眼睛中喷射出来,张无病非常想要像往常那样抱住燕时洵的大腿求助。


    但是他刚刚看过了,这里只有他一个人。


    不论是燕时洵,井小宝,还是其余的嘉宾们,统统不在这里。


    这是属于他一个人的梦境,除了他之外,不会有人来救他。


    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张无病心中升起一丝绝望。


    他甚至自暴自弃的想着,反正是梦,那就大不了让这些怪物吃了他好了,赶紧解脱从这里逃出去,梦醒了就一切正常了。


    但是,当那些人形树晃晃悠悠的从土地中拔出根茎,从四面八方向张无病所在的地方走过来的时候,张无病还是身体先大脑一步,非常诚实的迈开了脚步。


    张无病的眼睛瞪得老大,眼角还堆积着泪水,在血腥味的风中疯狂飙泪。


    他错了,他不想死啊啊啊啊!!!


    就算是做梦也不行,万一这个梦有什么诡异之处,他在梦里死了身体就变成了植物人了呢?


    以前也不是没有听燕哥说起过这种事!


    尤其是那么可怕恶心的东西……


    张无病只要稍稍想一下他刚才看到的画面,就觉得浑身发抖。


    ——人形树的根茎,竟然是骷髅头骨。


    在干枯的大腿骨上,瘤子一样长满了一个个枯黄的头骨,那些头骨早已经被血液渗透,变得黑红丑陋。而较深的眼窝里,在从土壤中拔出来的一瞬间,还有些积蓄的血水从里面流淌出来。


    恐怖渗人,令张无病汗毛直立。


    但是,即便张无病有心想要逃离这片空间,那些人形树却一再的挡住他的去路,逼得他连脚步都慢了下来,不得不不断调换着方向,让自己不要和那些诡异的树木撞上。


    即便如此,不少树枝上挂着的肠子或者别的内脏,还是在张无病狼狈躲避的时候,甩在了他的身上,留下了一大片血迹,看起来狼狈不已。


    并且,张无病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这是一具死人的尸体——他不知道这是谁的尸体,但是肌肉已经僵硬,血液不再流淌,连脉搏也消失了。


    尸体的四肢僵硬而笨拙,甚至力道大一些,张无病就能听到韧带撕裂的声音。


    即便他拼了命的想要驯服自己的四肢,但是还是两条腿各跑各的,手臂也经常自己莫名其妙的抬起,想要摸向自己的眼睛,时常挡住了张无病的视野。


    这搞得他在一头问号的同时,好几次都没有看清前面的路,差一点撞上旁边冲过来的人形树。


    堪堪避过后,张无病顶着被甩了一身的血点,还来不及松口气,就已经投入了下一轮的逃亡中。


    如果现在有其他人在旁边看到张无病,一定会觉得他滑稽得像个鸭子,说不定还会有人嘲笑他是驯服野生四肢现场。


    但是,张无病已经无暇顾及那些东西。


    他跑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已经失去了收缩性的肺部肌肉撕裂,疼得他几乎想要昏过去。


    而双腿的关节也像是被人用钝刀反复磨来磨去,强烈的疼痛让张无病的体力迅速消耗干净。


    但更糟糕的是,张无病眼睁睁的看到,自己的双腿上竟然开始向下掉着肉块!


    就像是那些肉块早就被人割下来了一样,身体最开始还能保持完整,不过是因为有人将这些肉块和内脏缝合到了一处。


    像一个被撕得粉碎又被缝上的布娃娃。


    表面上看着还算完整,其实早已经千疮百孔,破烂不堪。


    终于,张无病听到清晰的“咔嚓!”一声。


    他下意识的低下头,就看到自己的膝盖竟然硬生生折断,刺破血肉而出。


    下一刻,视野陡然下降。


    “砰!”的一声。


    在失重感之后,张无病狠狠的摔在了地面上。


    土壤中的血液沾了他一脸,也让他鼻尖萦绕的全是腥臭的气味,令人作呕。


    被摔得眼冒金星的张无病在地面上缓了好一会,才颤巍巍的从地上爬起来。


    两条腿的骨头都已经折断,血肉和筋脉无法支撑他继续跑动。


    张无病喘了口气,觉得眼前一片血红。


    他下意识的伸手想要去擦掉眼角的泪水,但在视野重新恢复正常,他的手掌从眼前晃过时,他却忽然觉得不对劲了。


    ……这不是他的手,骨节分明的白皙指节上,还戴着一枚素面戒指。


    而他的手背上,从眼角擦下来的,不是他以为的泪水。


    而是,血水。


    张无病愣了好一会,本来就因为身处梦中而不清醒的大脑,在被追杀的恐惧和对身处情况的无知中,几乎宕机。


    是旁边响起的轻微声音,重新唤回了张无病的意识。


    他打了个抖,赶紧从面朝下摔在地面上的姿势里狼狈的手脚并用,给自己翻了个身,想要看清后面的追来的人形树。


    但这一眼之下,张无病几乎窒息。


    那些人形树将他团团围住,成千上万双眼睛密密麻麻居高临下的看向他。


    他一口气没提起来,差点把自己呛死。


    求生的本能让他拼命的调动起自己的四肢,在地面上艰难的向前爬着,即便心中知道希望渺茫,但还是想要极力逃出这里。


    可是,一颗血迹斑驳的骷髅头颅,挡在了张无病的眼前。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慢慢抬起眼往上看时,果然,看到了人形树挡住了自己的去路。


    而因为他停了下来,其余的人形树也在慢慢的向这边围绕过来,大有围困之势。


    张无病没忍住,发出了轻微的呜咽声。


    他觉得,还不如让他昏死过去呢……总比面对这种东西强啊!!!


    张无病甚至连自己怎么死的都想好了。


    他在心中绝望的想着,希望这只是个单纯的噩梦,要不然等燕哥找到自己的时候,恐怕只剩下一个植物小病病了,呜呜呜……


    四周的人形树迟缓的弯下树枝,枝干迅速交错,像是在编织着牢笼,要将张无病囿困其中。


    从此之后,他只能被囿困于树木之中,用失去了血肉的骸骨,冰冷而绝望的注视着活人的世界。


    然后随着时间的流逝,怨恨和嫉妒慢慢堆积在心中,逐渐发酵和腐烂。


    他会想,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我要一直被困在这里,眼睁睁看着那些活人的生命,自己却在囚笼中投胎不得。


    他会想,我要离开这里,即便是以其他活人的生命为代价。我要找到代替我的人,将我自己换出去。


    在那一刻,他就彻底腐烂,真正的再也无法离开这里。


    与恶鬼地狱共生共存。


    张无病心脏凉透,血水从眼眶中滚落,心中一遍遍默念着燕时洵的名字,想要驱逐这些邪物。


    或许是他的声音抵达到了什么存在的耳边,他所祈祷的事情,终于成真了。


    张无病只听到“轰!”的一声,就发现自己面前的人形树竟然停顿住了动作。


    就连在自己头顶上逐渐编织而成的树枝囚笼,都停下了蔓延的趋势。


    像是整个空间都静止了一瞬。


    然后下一秒,“咔嚓!”、“咔嚓!”的碎裂声响起。


    原本已经近乎于完成的树枝囚笼,竟然就这样在张无病眼前四分五裂。


    头顶重新有光透了过来。


    而那些人形树,轰然向后倒去。


    即便仍旧身处在无尽的黑暗中,但张无病还是感受到了来自于魂魄的松快感,是自由的感觉。


    他觉得眼球酸酸涩涩的,简直想要哭出来。


    可燕时洵不在。


    张无病知道,就算自己哭得凄惨,也不会有个人不耐烦又包容的拽起他,保护他。


    所以他吸了吸鼻子,颤抖着想要从地面上爬起来。


    但他刚一抬头往前看去,就忽然愣住了。


    ——他看到,一道人影,静静的站在前方。


    那青年容貌俊秀年轻,还带着一份沉稳的书卷气。


    柔顺的头发散落下来,发旋旁还带着几缕凌乱的小碎发,看起来柔软又生动,与这一片黑暗血腥,格格不入。


    青年静静的看着张无病,面容柔和,但却没有上前想要帮忙的意图。


    张无病愣了愣,忽然间福至心灵的,想起了这青年让他觉得眼熟的原因。


    ——就是因为这个人突然出现在车前面,所以他们的车才会发生车祸啊!


    张无病顿时有些气愤,想要质问这个人为什么这么做。


    但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完全不像是他燕哥那样做什么都有底气。


    这个人看起来这么古怪,而且刚刚那些人形树会倒下去,可能也与这青年有关。如果他忽然发问,惹怒了这青年,万一青年想要对他做点什么呢?他完全没有自保之力。


    这么想着,张无病刚生出来的那点冲动,立刻就消散了。


    “你……”


    张无病犹豫了好几下,才弱弱的问那青年:“你为什么要拦住我们的车呀?”


    话一出口,张无病就后悔了。


    他觉得这青年完全不像是会回答他问题的模样,万一这话也激怒了对方怎么办?


    张无病赶紧想要补救:“我就随口一问啦,你……”


    “前方,无路。”


    但是出乎张无病意料的,那青年竟然开口回答了他。


    青年的声音清透干净,荡涤了黑暗中的腥臭味。


    像是还心中有坚定目标的纯粹理想主义者,他还没有被世俗消磨掉那份坚持。


    却已经早早见过了人心险恶。


    张无病呆了一呆,好半天都没想明白青年的意思,满头问号。


    青年迈开长腿,缓缓向张无病走来。


    张无病被刚刚的事情吓得狠了,即便这青年看起来还算正常,比人形树好看多了,但他还是心生恐惧,下意识的往后面蹭着爬去。


    现在除了燕时洵,没有人能够让他信任。


    但就在张无病的动作间,不少肉块又从他的腿上剥离了下来,一块块掉在地面上。


    先是皮肤,然后是肌肉,内脏……


    像是沿着布娃娃身上的缝线,将原本勉强拼凑起的身体,再次拆分得四分五裂。


    张无病被自己这具身体的异状吓得浑身发抖。


    即便他明知道这具身体并不是自己的,但是这种眼睁睁看着血肉从自己身上脱离的感受,无异于一场折磨人至深的心理酷刑。


    有什么,比活生生的在剧痛中看着自己走向死亡,更加恐怖的事情啊……


    青年却在张无病身边站住了脚步,缓缓弯下腰,白皙的手掌伸向张无病。


    他没有展现出任何的攻击性,反而像是脾气温和的学者,在看到有人需要帮助时,也乐得伸出手,给予一点援助。


    他看上去就像是要拉住张无病,让张无病借力起身。


    “那条公路,没有前路。”


    青年垂下长长的眼睫,镇静的眼眸中水波无澜:“再向前,也不过死亡。”


    张无病仰起头,愣愣的注视着青年,被青年表现出来的温和所蛊惑,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好像,这个人可以信任”的感觉。


    他伸出手去,下意识的想要握住那青年伸来的手掌。


    但就在两只手即将握住的时候,张无病却僵住了。


    他注意到,那青年的手掌白皙干净,手指上带着一枚素面的戒指。


    ……与他在自己手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张无病的心跳迅速飙升,觉得血液都直冲大脑。


    “你,你,我……”张无病磕磕巴巴的,却不知道应该如何组织语言问出口。


    那青年看出了他的疑惑,主动道:“抱歉,我没办法做到更多。”


    “我自己,也被那些鬼魂困在了这里。”


    青年温和俊秀的面容上带着歉意:“拦下你们,会让你们陷入危险。但是,不拦下你们,你们会死。”


    暂缓死亡,就总有一线生机可言。


    只是令青年感到困惑的是,眼前这个人不知道为什么,和其他人误入了鬼气阴路的人都不一样。


    其余人都被困在阴路中,还有两个像人又像鬼的,莫名跟随他去了魂魄归属之地。


    只有眼前这一个,竟然直直的往深渊中坠去,落在了恶鬼地狱中。


    青年无法,只得跟来。


    “似乎吓到你了。”青年反手握住了张无病的手掌,将他从地面上拉起来。


    青年抿了抿唇:“这具身体,是我的。”


    张无病错愕。


    但就在两人手掌交握的瞬间,张无病觉得一股排斥力将他从身体中弹了出去,魂魄像是风筝一样,跟随着风忽忽悠悠的向远方飞区。


    而青年站在原地,还维持着刚刚的姿势。


    血肉却开始从身上脱落。


    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原本温润俊秀的青年,就已经变成了一具被割掉了所有血肉和五官的血骷髅。


    血骷髅抬起头,在一片黑暗中,静静抬起头,看向张无病。


    而那些人形树像是不知道疼痛不会死亡一样,原本被劈碎落在地面上的枝干重新聚集,变成了树的形状,然后晃了晃挂满内脏与头骨的枝干,重新向血骷髅走去。


    从四面八方,围墙一样,围住了血骷髅。


    张无病觉得一声惊叫已经卡在了喉咙中。


    血骷髅的牙颌骨开合,像是在说:抱歉。


    抱歉,我有自己的私心,我还有想要回去的地方,和无论如何也割舍不下的人。


    所以……即便知道回到他身边,会危及其他人,我也再也顾不上了。


    我唯一能为你们做的,就是这争取到的一线生机。


    至于之后,是死是活……抱歉。


    我爱他。


    我想要,再看他一眼。


    哪怕从此让我腐烂于地狱。


    ……


    张无病伸出手,徒劳的想要伸向血骷髅,却只抓住了满手的风。


    他想要提醒那个形象大变的血骷髅,赶紧跑!别被那些奇怪的树枝困住。


    他想要问那血骷髅,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又为什么转眼间形象大变。


    但是意识从深海中浮向水面,黑暗的深渊迅速远离他,颤抖的眼皮外面透过来丝丝缕缕的光亮。


    张无病猛然睁开了眼睛。


    “你!”


    大脑还残留的意识让他刚一睁眼,就下意识的想要脱口问出来。


    但是下一秒,张无病就看清了周围的环境。


    不再是腥臭诡异如坟场的地方,而是窗几明亮的教学楼。


    张无病就躺在走廊里冰冷的墙根下面。


    而因为他刚刚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就迅速起身,没有看清自己周围的东西,所以一头撞向了上面的消防设施,额头与金属管道亲密接触,发出了“咚!”的一声。


    撞得张无病眼冒金星。


    他捂着额头龇牙咧嘴,不过也因为疼痛,所以确认了他此时是真的醒了过来。


    而刚刚的一切,都是梦境一场。


    可是那青年与车祸时最后看到的那张脸完全一样的面容,还是让张无病怀疑,那青年的真实身份,以及自己是不是又遇到了危险,而青年救了自己。


    他头痛欲裂,缩在墙角想了好半天,被走廊里深秋初冬的冷意冻得发抖,才想起来起身。


    但是他刚一起身,就听到“啪!”的一声。


    张无病扶着消防设备起身的动作僵住了。


    他很确定这声音不是从他身上发出来的,所以……是从哪里来的?


    他僵硬着脖颈,一卡一卡的转过头,向旁边望去。


    走廊里,转角处实验室明亮的玻璃,倒映出L型走廊另一侧的景象。


    满身血迹的尸体浑身带着尸斑,衣服破烂,空洞无神的走在走廊上,晃晃悠悠的身影映在玻璃上。


    张无病:“!!!”


    他慌张的迅速看了眼两侧,发现这里的环境让他觉得有那么一些眼熟,而不仅是另一侧走廊上行走的尸体,其他地方也还有别的死尸。


    它们像是找不到家的人,迷茫的走在路上,却不知归处。


    但现在张无病可不顾上关心这些死尸过去经历过什么了。


    要是燕哥在身边,他可能还会有心情去想想。但是现在,很明显逃命要紧!


    眼看着最近的那具死尸就要转过来走到这边,张无病情急之下,直接冲到了旁边的教室里。


    他手里提着鞋跑了进去,又蹑手蹑脚的锁上了教室的门,大气不敢出。


    直到那死尸茫然空洞的从教室门口走过去,张无病才敢松了口气,好悬没有把自己憋死。


    但当他以为能够靠着教室撑到燕时洵找到他时,一回身,却整个人都懵了。


    像是兜头一盆冷水泼下来,将他浇得透心凉。


    ——这是一间化学实验室,到处都摆放着实验做到一半的器皿,玻璃容器中鲜红的液体在微弱的光线下,折射出不祥的颜色。


    而实验室朝外的玻璃上,竟然静静的趴着一具死尸。


    那死尸高度腐烂,脸上不剩下多少血肉,白骨森森。


    它整张脸都死死的贴在玻璃上,将原本就可怖的五官挤压到狰狞。


    已经不知道注视了教室里多久了。


    张无病在意外与那东西对上眼之后,就已经心中一凉,“完蛋了”几个大字砸在他的脑袋上,砸得他晕乎乎的想哭。


    那死尸咧开嘴巴,在窗户外面,露出了一个被挤压变形还带着恶意的狰狞笑容。


    张无病浑身汗毛直立。


    求生欲使得他果断回身,拧开刚刚才上锁的教室门,直接冲了出去。


    就在张无病跑出去一段路之后,他听到了从身后传来的一声玻璃破碎声,还有重物蠕动着爬进来所发出的黏腻声音。


    张无病:!!!


    燕!!!哥!!啊——!!!救命啊呜呜呜你的小病要被鬼吃了啊!!


    张无病一边疯狂飙泪,一边并不被影响速度的拼命狂奔。


    然后在路过一间虚掩着门的实验室时,他迅速扑了进去。


    关门,转身冲进器皿柜,关柜门。


    一气呵成。


    狭小的空间能够给人带来些许安心感,一道道紧闭的门也是。


    很多人总是会觉得,两道锁比一道锁安全。在危急时刻,一道道的锁能为他们带来心理上的安全感。


    所以大脑下意识做出了决定。


    张无病抱着膝盖瑟瑟发抖,拼命的憋着气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但在听到从外面渐渐靠近又远离的隐约声响时,还是让他有种安全了的错觉。


    他正犹豫下一步应该怎么做的时候,就听到实验室传来“咔,嗒!”一声。


    大门被人缓缓推开。


    然后,一阵脚步声响起。


    带着些许踉跄的不规律声,像是来人心神不宁,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脚下的步伐。


    张无病:“???”


    他缩在柜子里,整个人惊恐脸。


    他该不会才从鬼巢里逃出来,就又冲进了另一个鬼窝吧!


    但是透过柜门缝隙,他隐约看到的,并不是想象中恶鬼的狰狞形象。


    而是属于一个正常人的身影。


    那人失魂落魄,俊秀的面容上带着茫然和无措,连挺拔的脊背都弯了下来,肩膀颓然的垮下。


    他就像是失去了珍宝的人,遍寻不到自己怀中珍视之物,找不到归路。


    他唯一的归处,不在了。


    张无病呆愣在柜子中。


    ……


    “砰!”


    燕时洵眉眼肃杀,手中长棍狠狠抽打在了想要扑过来的恶鬼身上。


    缠绕在长棍上的金色文字瞬间明亮,恶鬼哀嚎着化为灰烬。


    随着燕时洵动作而带起来的衣摆在空中划过利落的弧度,然后重新落了下来,墨绿色大衣厚重,气场惊心动魄。


    在走过来的路上随意拿在手里的长棍,落在燕时洵手中,却堪比神兵利器,恶鬼邪祟,莫敢近身。


    符咒缠绕着的长棍将燕时洵前进道路上的恶鬼清扫一空,他所走过的路,阴森的鬼气四散,空荡荡干净得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唯有纷纷扬扬落下来的齑粉,还微弱的证明着刚刚发生了什么。


    “既然成景和兰泽经常一起呆着的地方是实验大楼,那找不到兰泽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成景,大概率会来到这里。”


    “因为成景,兰泽都可以从市区外的公路上暂时挣脱了鬼气的摆布,跑回滨海大学。”


    燕时洵皱着眉,道:“那他一定会来找成景。”


    所以,他们只需要在大楼里找到成景和兰泽常在的那间实验室,就可以了。


    燕时洵习惯性的起手掐诀,但是实验大楼里聚集的鬼气,远胜于校园其他地方的鬼气,所以鬼气干扰了他的卜算,让卦象一片混乱。


    像是指南针身处混乱的磁场中,指不出正确的方向。


    燕时洵的舌尖顶了顶上牙膛,“啧”了一声,心中沉沉。


    大楼的楼门就像是“进入”和“阻隔”的仪式,推开门进入的动作就像是完成了一场仪式,通过了阴阳的隔绝,走进了鬼气最中央的地狱。


    在这里,因为兰泽魂魄的强烈意志,本来应该牢笼一样困住他的鬼气暂时变成了他的助力,让他可以有力量挣脱阴阳的界限,让本来应该分守两侧的世界,重叠交融在一处。


    他穿越过生死来见成景。


    即便代价是扰乱了阴阳与时空,甚至危及了其他人的生命。


    燕时洵心中叹了口气,向身边的邺澧道:“兰泽本来直接投胎,这一下,倒是要麻烦了。”


    如果兰泽的复仇只追踪停止在公路上,没有延伸到滨海大学,那么因为杀害了兰泽的凶手的存在,所有发生再公路上的事情,只要不伤到过路人,那就都算在兰泽的因果范围内。


    天地应允。


    但兰泽执意回到滨海大学,相当于生生将上万人的生命拉入了危险中,对于天地而言,因果开始倾斜。


    只要校园内外有一个人受伤甚至死亡,这份因果都会算在兰泽头上。


    到那时,即便是燕时洵,也无法救回兰泽。


    不过……


    燕时洵的目光落在邺澧身上。


    他还记得,之前邺澧握住自己的手传入经脉中的力量,气息与鬼气无疑。


    燕时洵本以为邺澧是从前供奉神明、能够与神明沟通甚至借了神明之力的门派祖师,但是这份强大的鬼气,却打破了燕时洵本来的认知。


    即便他与李乘云云游四方,见多了隐居深山的隐士,但他还是很少听说有哪个门派,供奉的是地下的神。


    除非……邺澧本身就与死亡有关。


    燕时洵的眼神中带着探究。


    但邺澧没有任何不安或想要掩饰的意图,那张冷峻俊美的面容上一片平静,坦荡任由燕时洵探究。


    他甚至勾起一丝笑容:“有想要问我的话?”


    像是所有秘密都摊开在燕时洵面前,无不可对爱人言。


    一如他曾经的承诺。


    ——来探索我,来了解我,然后陷于我们的因果之中。


    让我抓住你。


    燕时洵没有读懂邺澧沉沉眼眸下的另一重意思,但是邺澧的态度,却让他本来动摇的信任重新安定了下来。


    不管邺澧的真实身份是什么,暂时而言,邺澧不会对他不利。


    只要邺澧不会在他战斗的时候背后捅刀,那这份疑惑就可以向后排一排,等解决了眼下的危机之后再说。


    燕时洵镇定的移开视线,没有继续与邺澧对视。


    “兰泽……”


    燕时洵轻声感叹道:“我没有想到,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故事,竟然在这个时代还能够重新出现。”


    在很多年前,小小的燕时洵踮着脚,面无表情的从李乘云通顶的大书柜中抽出典籍,在沉静古老的纸张香气中,哗啦啦的翻看着那些在他看来过于简单的符咒,听着李乘云闲适的坐在藤椅上摇晃着给他讲故事听。


    李乘云讲到,以前有故事,古人为赴友人约定,不惜自杀化为魂魄,一日千里所至。


    小小的燕时洵记住了这个故事。


    但是他不懂。


    在他的生命中,只有李乘云。


    为师,为父,为友。


    李乘云告诉他,当他长大后,他会找到自己一生的朋友。为了朋友,上天入地也可。


    李乘云死后,这个“朋友”的角色落在了张无病身上。


    但是燕时洵所知道的,是与张无病之间相处的模式,而不是这种……


    不顾一切甚至放弃所有的友谊。


    即便他这些年走过了广阔山河,也走街串巷见识过了三教九流与人间情感,但是那些终究不是发生在他自己身上的。


    他可以冷静的理清其他人的心理,却当局者迷,始终无法看清自身。


    而成景与兰泽之间的友谊,更是让燕时洵觉得迷茫。


    为什么……会有人将友谊看得比生命天地更加重要?


    毕竟死生复路,总有相逢。


    即便死亡暂时将友人分开,只要他们之间的缘分没有彻底被斩断,下一世,就还能再相遇于人间。


    又何必争抢这一眼?


    燕时洵惋惜于兰泽,邺澧看向他的目光却古怪而充满深意。


    “时洵。”


    邺澧低低的唤道:“你有没有想过,友谊做不到的事情,还有另外一种深刻入骨的情感,可以做得到?”


    燕时洵迷茫的看向邺澧。


    在这样的眼神下,邺澧只坚持了一秒就败下阵来。


    “……算了。”


    “没关系,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来。”


    邺澧微微弯下腰,墨色的长发柔顺的从挺括的肩膀上落下来,扫过燕时洵的耳廓。


    “让我来教你这种情感,时洵。”


    邺澧低沉的声音带起一片磁性的震动:“你所有的疑惑,我都会予以解答。”


    “无论是天地,生死,还是……所有的情感。”


    在这个离得极近的距离下,燕时洵甚至能够看清他漆黑如墨的眼瞳。


    像是包裹了最深刻的黑暗,掩藏着人间不可探究的一切秘密,与天地大道共存的玄妙。


    燕时洵几乎迷失在那眼眸中。


    但他很快就眨了眨眼眸,恢复了往常的神色。


    燕时洵伸出手掌落在邺澧结实的胸膛上,将他推远了些去。


    “离得太近了,没必要。”他迅速扭过头去,拒绝再与邺澧眼神交流。


    未可知的情绪令他难得有些慌张。


    邺澧的眼眸中染上笑意,从善如流的退开一步。


    他忽然有些感谢那个叫兰泽的魂魄了。


    不懂情爱的驱鬼者,会探究真相。


    但是真相的尽头,是爱。


    第172章 晋江


    寂静无声的实验室里,那个失魂落魄的青年呆坐了多久,导演张无病就大气不敢出的在柜子里,陪他在一个空间里呆了多久。


    即便思维并不在线,但那青年还在无意识反复低声念着一个名字。


    张无病一开始没有听清,后来才慢慢意识到,那个名字是“兰泽”。


    兰?


    张无病眨了眨眼,忽然联想起了之前在和滨海市官方的人对接时,听到对方工作人员愁苦着说过的名字。


    兰家夫妇报案说儿子失踪,但目前所有搜查到的线索却都指向那家的儿子遇了害。


    那时候,那名工作人员忧愁的随口一提,向张无病叹息道:“张导,你说这是个什么世道啊,好好一个滨大的优秀学子,就这么没了。一开始刚找到线索的时候,我们都不敢确认,也不敢告诉那对父母。”


    “怎么忍心啊……想想都觉得难受。哦对,张导你也是滨大出身的吧?滨大导演系的吗?”


    之前张无病没有在意,只随口闲聊着跟着一起感叹了几句。


    但是现在,他从柜门的缝隙中静静的注视着外面的青年,心中却忽然冒出了一个诡异的想法。


    会不会……这个青年口中的兰泽,就是那个失踪遇害的大学生?


    毕竟所有信息都对得上。


    不过看这青年的神情……


    张无病也不由得被青年低落的情绪感染,露出了不忍的神色。


    但即便张无病心软的想要过去安慰那青年,心中却也很清楚,此时情况不明,甚至不知道那青年是人是鬼。


    在燕时洵不在的情况下,他还是乖乖躲起来比较好。


    事实很快就证明,张无病的决定是正确的。


    “啪!”


    实验室内的灯光,忽然漆黑一片。


    连同整栋实验大楼都陷入了黑暗中,阴森的鬼气吞没了一切。


    张无病心中惴惴,大气不敢出。


    他努力了好半天,才让自己的眼睛适应了黑暗,开始借助着昏暗的光线,通过柜门外面模糊的身形剪影来大概判断情况。


    那个青年也显得很惊讶,迷茫神色看起来并不清楚黑灯的缘由。


    黑暗还在继续蔓延。


    像是整个校园的电力都被切断了,以实验大楼为中心,黑暗迅速向四周扩散出去,连同宿舍和大讲堂等地,都不见一丝光亮。


    顷刻间,整个滨大校园陷入了死寂,未知的恐惧在黑暗中弥漫。


    从宿舍区响起的尖叫和呼喊声,甚至穿过林荫大道,隐约被风送到了实验大楼。


    年轻的燕时洵停住了脚步,他抬眸,从身边的窗户看向宿舍的方向,眼神晦暗不明。


    他旁边的张无病也因此而注意到了宿舍区的事情,小小的惊呼出声。


    但张无病很快就意识到不适合,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然后他还是没忍住,向身边年轻桀骜的青年问道:“燕哥,宿舍的人……不会有事吧?”


    年轻的燕时洵没有出声,垂在身侧的手却死死攥成拳。


    并非他不担心宿舍里的人,而是,他看出了这里并非是现实。


    在鬼气构筑的世界里受伤或死亡,终究还有一线生机可言。


    但是一旦任由鬼气泄露渗透进了现实,威胁到现实中的生命,那滨大上万人就会迎来真正的危险与死亡。


    人手不足的现状,甚至就连未来的“自己”都陷在了这个世界,很可能“未来”的现实正在遭受这份危险……


    他必须进行取舍。


    越快从源头扼制鬼气,解决一切,就越能从死亡手中抢夺回生命。


    年轻的燕时洵咬了咬牙关,俊容坚毅。


    然后他还是从牙齿间挤出一个字:“走。”


    全身心信任着燕时洵的张无病不会质疑他的决定。


    张无病只是担忧的看了眼宿舍区的方向,被从风中传来的惨叫声惊得忐忑不安,然后忧虑的跟在燕时洵身后。


    强烈的鬼气屏蔽之下,年轻的燕时洵感受到了一股阻力。


    他想要伸手掐诀,算出实验大楼里鬼气最中央之地何在。


    但是卦象不断变换,像是被剧烈干扰而失灵的指南针。


    燕时洵尝试了几次后,终于不甘心的放下手掌,眼眸中带着厉色。


    如果那个罪魁祸首现在出现在他面前,他甚至能够亲手将它撕碎。


    但是天真和幻想不是燕时洵的强项。


    一路不通,那就另换一路。


    年轻的燕时洵边无意识的向实验楼里走去,边强制自己平静下所有干扰情绪,让思维迅速运转起来。


    卜算一道失灵,就是因为鬼气聚集,遮蔽了天地。


    但是,他早就猜测在这里的不仅是自己,还有未来的“自己”。


    燕时洵很清楚自己的性格,暴躁又冷漠,是很多人不会愿意结交的类型。


    但是,他却有一个永远不会变的本性——他绝不会逃避。


    即便明知前路是死亡,他也只会坚定踏上旅程。


    而未来的自己来到这里……


    年轻的燕时洵微微垂下眼眸,原本紧绷的神情终于露出了一抹笑意,唇边勾起微弱的弧度。


    他与未来的“自己”是同一个人的不同体,既然知道未来的“自己”会主动去找一切的源头,那他只要放开所有的感知,任由直觉带领他,因为同位体的相吸引而走向未来的“自己”……不就可以了吗。


    就像是落水的人,放弃了所有的动作,冷静的让自己的意识无限下沉。


    水波就会自然而然的将他托出水面。


    年轻的燕时洵在原地站定片刻,然后重新睁开眼眸,目光坚定明亮的向前走去。


    “诶?燕哥你怎么知道我想走这条路?”


    张无病惊喜的道:“这就叫心有灵犀一点通吗?我刚刚也觉得燕哥你现在走的这条路特别亲切来着。”


    嗯……?


    闻言,年轻的燕时洵生生刹住脚步,用探究疑惑的目光看向身边的张无病。


    因为化学院的实验楼属于危险重地,所以从最开始建造规划的时候,就考虑到了化学品爆炸或溢散事故,因此而层层建造安全通道,确保每一层的实验室都可以在最短时间内冲向一楼,进行人员疏散工作。


    可以说,实验大楼是滨大安全通道最多的楼栋了,到处都是交错的楼梯。


    一个不小心,就会像走迷宫一样,从一楼上去又莫名其妙的出现在了一楼大门口。


    如果不是化学院常来做实验的学生,很容易在实验大楼中迷路。


    甚至实验大楼迷路之谜,也被并列进了滨大十大校园奇谈之一。


    ——排第一的是棺材大讲堂。


    燕时洵瞥了眼自己感知到的道路。


    从周围的灰尘和长时间无人的封闭味道中,他很确定,这条路是不会是很多人的主要选择,只是一条再偏僻不过的小路。


    恐怕就算是化学院自己的学生,也很少会选择这条路。


    但是根本没有来过实验大楼的张无病,却说这条路“亲切”。


    年轻的燕时洵并不认为这是巧合。


    大道之下,一切都是必然。


    虽然它们常常掩盖在偶然的假象之下。


    燕时洵沉沉的看着张无病,看得他背后发毛。


    “燕,燕哥。”张无病艰难的吞了口唾沫,颤巍巍问道:“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你刚才说,亲切?”燕时洵沉声问道:“为什么?”


    张无病:“???”


    他满头问号,茫然不知道燕时洵这么问的原因。


    不过出于对燕时洵习惯性的信任,他还是乖乖解释道:“我觉得要是只有我自己的话,一定会走这条路。”


    “这条路多好看啊。”


    张无病伸手,冲着楼梯比比划划,试图向燕时洵说明自己选择这条路的原理:“其他路黑得要死,只有这条路像是有光一样,亮了不少。”


    在张无病眼中,这条楼梯就像是被人特意打了光一样,反倒是其他路,他扫一眼就觉得黑黑的吓人,根本不想走过去。


    他试图向燕时洵解释原因,却不明白为什么燕时洵不能理解他的选择。


    “…………”


    年轻的燕时洵狐疑的抬头看了眼昏暗的楼梯间,沉默了。


    因为这边的楼梯很少使用,所以负责清洁的阿姨可能为了方便,将一些清洁工具和纸壳堆在了这里,窗户也因为长时间没有擦拭而堆积着灰尘。


    在这样光线微弱的情况下,反倒这条路是透光最少的了。


    燕时洵视野中的景象,恰好和张无病相反。


    ——这边楼梯,有丝丝缕缕的鬼气蔓延过来,将整片空间带得更加昏暗。


    这也是燕时洵在放任自己被未来的“自己”吸引,选定了这条路之后,如此坚定的原因。


    因为鬼气的存在。


    然而,张无病却说,这条路是唯一亮着光的……?


    燕时洵无语的看着张无病,看得他一头问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忽然,燕时洵想起了刚才张无病在进楼门时候的事情。


    即便是对他而言都艰难的鬼门关,却被张无病轻松推开,没有任何阻碍的进入……


    燕时洵:……我单知道这家伙的体质招鬼,但我没想到,他竟然还能主动往鬼窝里扎吗?


    想通了原因之后,燕时洵一言难尽的看着张无病,然后微微退开了一步,伸手示意张无病往前走。


    “你先走。”


    他倒是想要看看,张无病这鬼气自动导航体质,到底严重到什么程度。


    张无病:“???”


    他虽然不明就里,但还是乖乖的走在前面。


    上了楼梯之后,张无病极为自然的向旁边偏僻的岔路上拐。


    年轻的燕时洵:……和我感知到的一模一样。


    他看着张无病的背影,眼神复杂。


    张无病被看得抖了抖,迟疑道:“燕哥?”


    “没事,你继续往前走,你来带路。”


    燕时洵依旧恢复了平静,沉声道:“说不定,因为你的存在,我还能比那个人更快一步到。”


    年轻的燕时洵:胜负欲。


    还没正式照面就赢了未来的“自己”一局,让他原本因为鬼气而低沉的心情好了不少,连俊容上都带上了笑意。


    于是连带着对张无病都更满意了。


    要是这之后小倒霉蛋再遇到鬼的话,看在小倒霉蛋让自己胜过了未来的“自己”一局的份上,他也欠了他一份因果。


    下次,考虑顺手救他一命吧。


    年轻的燕时洵漫不经心的想着。


    而走在前面的张无病余光瞥到了燕时洵面容上的笑意,却安全没有意识到,这是自己刚刚无意间造成的。


    同一时刻,另一边的燕时洵手中符咒失效,金色的符文像是被水熄灭了的火焰,迅速黑暗下去。


    同样阴沉下来的,还有燕时洵的脸色。


    与寻常道士常用的黄符符咒不同,他此时所用的符咒没有具体的载体,全凭他自己的力量一气呵成,显形于空气中。


    不会有失效一说。


    除非……对于符咒来说,四周的鬼气已经浓郁到足以埋没光明。


    在常人看不到的领域,鬼气与符咒的力量早早交锋,却是符咒败下阵来,于是熄灭了光芒。


    燕时洵能够感知到,就在刚才所有灯光熄灭的同时,实验大楼中的鬼气又浓郁了几分。


    空气都像是粘稠的胶质,向前迈进一步都要耗费全身的力气,艰难得像是行走在大雾中的沼泽地中。


    举步维艰。


    但最糟糕的是,鬼气遮天蔽日,燕时洵彻底失去了与天地沟通的力量。


    他算不出成景如今所在之处。


    燕时洵的俊容阴沉得要滴出水来。


    鬼气丝丝缕缕的向他的经脉中渗透,像是被周围过于浓郁的鬼气气压挤迫着,向他的身体中灌输不属于生人的力量。


    如果是普通人在这里,恐怕已经因为被鬼气入侵身体而失去了所有的行动力,甚至死亡。


    但燕时洵却反倒舒适了不少。


    他抬起修长的手指,重新灵活的掐起法决。


    另一只骨节分明的苍白手掌,却轻轻覆盖在他的手背上,大手保住了他的手掌。


    “时洵,你想要卜算那个名为成景的人?”


    邺澧的声音低沉磁性,平静道:“天地不应,我应。”


    燕时洵的面容染上一丝疑惑,不知道邺澧说这话的原因。


    但是下一刻,在邺澧与他相接触的地方,慢慢亮起一丝血红色的光芒。


    周围的鬼气瞬间便像是见到了极为恐怖之物,疯狂从燕时洵周围的空间逃窜向远处。


    顷刻间,他们所站立的地方空空荡荡,一丝一缕的鬼气都没有。


    像是一个真空地带。


    而大道垂眼向此。


    燕时洵缓缓睁大了眼眸。


    “呼唤我的名,我为你的神。”


    邺澧垂眸看向燕时洵,平静的语气中隐藏着丝丝缕缕的缱绻:“无论你想要请求怎样的力量,只要你张口,你都会得到。”


    “我向你保证。”


    墨色的长发滑落肩头,邺澧微微垂下头,靠近燕时洵。


    两人的气息交融,彼此看清了眼中的情绪。


    “所以……呼唤我吧,燕时洵。”


    邺澧轻声道:“透过我,你将得到天地。”


    在这一瞬间,燕时洵难得有种思绪一片空白的茫然。


    一直在运行的思维卡了壳,像是机械齿轮中止,连带着所有的工作都停了下来。


    唯一专注的,只有近在咫尺的这张冷峻面容。


    还有眼前人眼眸中的认真与郑重。


    燕时洵张了张嘴,却没能顺利的说出音节。


    邺澧也不催促,就这样静静的看着他,等待他捋清所有的线索。


    这是他世无其二的驱鬼者,千百年来,幽深酆都中唯一的光芒。


    他眼见他璀璨光芒如日月,看他行于大地,阴阳之间的界线上不偏不倚的行走,从无踏错的差漏。


    救应救之人,也护无辜鬼魂。


    在这个人眼中,人神鬼平等无差别。


    甚至就算是神犯了错,也当斩不怠。


    这是……他的驱鬼者啊。


    只是将燕时洵的名字碾磨在唇齿间,都会让邺澧心脏微颤,感慨而珍重。


    他曾经对人间失望,甚至倦于再给人间留下一线生机。


    酆都转身,鬼门紧闭。


    幽深大殿上,一句“人间无救”,成为了无数酆都下属鬼神的指令。


    它们冷眼看人间与大道走向倾覆。


    即便曾有一名人间的居士前往酆都旧址,找出了酆都鬼门所在,进入了鬼王殿,也没能扭转鬼神的决意。


    但是直到现在,邺澧才知道——


    那是因为他曾见过的人间,没有名为燕时洵的驱鬼者。


    如果是为了有燕时洵的山河……他愿意挑起大道,护卫人间。


    邺澧静静的垂眼看着燕时洵,等待他的答案。


    而燕时洵在短暂的慌乱茫然后,也迅速冷静下来,从一团乱麻一样的信息中丑死不见,捋顺出了真相。


    过往邺澧展现出的一幕幕在他的脑海中迅速闪过,说的每一句话都重新在耳边筛过,支离破碎的信息逐渐整合,思维的碎片拼凑出完整的花纹。


    他说,呼唤我的名,我为你的神。


    他说,我与天地大道同在。


    ……他不是供奉神明的门派祖师。


    他就是神明本身。


    大道倾覆,神明身死。


    燕时洵本以为早已经没有了神明的存在,尤其是高位神明,早已与大道同化,只有剩下的些许力量支撑着大道。


    哪怕是如今修道者请神借力,也不过是向过往的神位上借一些残余的力量。


    这也是为何,如今能够得到的修道者与百年前相比,越来越少,而海云观的老道长频频入定的原因。


    就算有一些神明因为子民们的信仰,而在浩劫之中躲过身死道消的结局,像是野狼峰山神那样,但也只是极少数。


    况且,大道之下,并无侥幸。


    野狼峰山神即便逃过了浩劫,也因为子民帮助她避开劫难的因果,最终因为她所保护的子民而身死。


    从无例外。


    大道不会单独留下某一位正神。


    因此,燕时洵也从来就没有怀疑过邺澧的真实身份,会是某一位神明。


    直到现在,直到邺澧亲口说出了最后的答案。


    为何……大道会留下一位神明,而这位神明又为什么会出现在人间,出现在他的身边?


    燕时洵的神色恍惚了一瞬。


    但是邺澧握紧他手掌的力道,拉回了他的神智。


    燕时洵定了定神,就对上了邺澧平静而期待的眼眸。


    像是在说——你知道的。


    我的名字……


    神名,与神无异。


    燕时洵动了动唇瓣,还是从唇间念出了那两个早已经熟悉的音节。


    “邺……澧。”


    刹那间,冰雪消融,春水潺潺,千朵万朵莲华璀璨盛放。


    邺澧锋利冷峻的眉眼柔和了下来,他眸中带笑,轻轻应和了燕时洵。


    “我在。”


    “我在,时洵。”


    他垂下头,高大的身躯微微前倾,微凉的额头抵在燕时洵的额前,气息交融间,肌肤相触。


    燕时洵整个视野都被邺澧占据,他甚至能够感受到邺澧的鼻梁划过自己的脸颊。


    但是他此时已经顾不上与邺澧拉远距离了。


    还有神明存留甚至一直就在他身边的事情,占据了他全部的心神。


    在燕时洵没有发觉的时候,他满心满眼都已经是邺澧。


    “动履行藏,前劫后业。我身自在,我常不灭。广修万劫,证吾神通。三界万象,惟此独尊……”①


    邺澧的声音低沉平静,清晰的吐出音节。


    那些音节在散落在空气中的瞬间,就化作暗红色的光芒,沿着邺澧与燕时洵紧握的手掌盘旋攀爬而上,缠绕着燕时洵的经脉。


    燕时洵能够感觉到一股强大威严的力量,汹涌奔腾在自己的经脉中。


    在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魂魄仿佛抽离身躯,抛弃了有形之物,升向更高的天空中,俯瞰大地。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


    大道无名,长养万物。②


    刹那的片刻间,燕时洵仿佛融身于大道,厉鬼诸邪哀嚎于他的脚下,幽深酆都由他执掌,死生由行。


    在燕时洵愣神的瞬间,邺澧眼眸带着笑意,他微微仰起头,没有血色的薄唇在燕时洵的眼角落下轻盈一吻。


    一触即离。


    “时洵……我给你,我的名字。”


    话音落下,天地垂眼。


    大道见证了邺澧的承诺。


    这是……鬼神能够给出的,自己的一切。


    曾经就连大道都奈何不了的鬼神,却因为一团璀璨的魂魄,走下酆都鬼殿,迈进了人间。


    他走下了神坛,从高高在上的神像,重新变成了有血有肉的人,死寂了千百年的心脏重新开始跳动,凝固于他身上的时间重新开始转动。


    千年前尸横遍野的战场上,旌旗残破,尸骸堆积,血流漂橹。


    将军铁甲的寒光被血色覆盖。


    他撑着残剑从尸骸中起身,触目所及便是一张张失去了生机的面容,心中悲凉愤怒。


    他不甘居于大道之下。


    于是,他折断了自己的残剑,指着天地起誓——


    他要,自己为自己夺回一个公道!


    旌旗烈烈,战甲十万。


    幽冥震颤。


    大道四十九,唯有一道,是大道无法掌握的变数。


    当大道仓皇想要挽回时,幽冥已立新主。


    酆都破土而出,以沉默的姿态应对大道。


    高台之上,身形高大的男人长身而立,看向虚空的锋利眉眼没有一丝温度……


    所有杂乱过往的一幕幕,迅速在燕时洵的眼前闪过。


    他恍惚中看到了一张与邺澧极为相似的面容,但是与他所熟悉的邺澧不同,那张面容彻骨寒冷,没有半分笑意。


    但是他所熟悉的邺澧,一直就站在他的身旁,只要他稍稍侧首,就能被邺澧捕捉到他的动作,奉上一个温和笑颜。


    那是……邺澧吗?


    燕时洵恍然有种不真实感。


    他想起来,在十几年前,父母将他扔在集市上时,那个和他分享糖果的男人,似乎也是满身血污,像是刚从古战场上走下来的孤魂,锋利的面目带着未褪的冰冷杀意。


    燕时洵缓缓眨了下眼眸。


    下一刻,他的视野重新变得正常起来。


    之前那些恍惚不真切的画面,悉数消失。


    燕时洵看到自己还身处在实验大楼中,在一片黑暗中,邺澧紧握着他的手掌,静静的等待着他回神。


    他另一只手掌下意识颤了颤,喉结上下滚动,想要将疑问问出口。


    但是燕时洵还记得自己之前没有完成的事情——成景。


    他迅速回神,重新正了正神色,不太自然的咳了一声,想要挣开邺澧的手掌。


    邺澧从善如流的松开了手,带着十足的耐心,等待他的驱鬼者慢慢发现真相尽头的情感。


    “不是要卜算成景的所在?”邺澧眸中带笑:“现在,没有任何事物能够阻挡你。”


    燕时洵闻言,看向邺澧的眼神复杂。


    但有更加紧迫的事情当前,他还是暂时压下自己心中的疑问,手中起势卜算。


    与之前的滞涩感和被干扰的感受不同,就像邺澧所说,没有任何事物能够阻挡燕时洵完成他所要做的事情。


    卦象瞬间便给出了成景的位置。


    燕时洵在心中默念了方位,迅速确定了成景所在的楼层和实验室。


    他神情一肃,立刻迈开长腿向那边走去。


    “邺澧。”


    燕时洵轻声唤了一声邺澧的名字,他侧眸,平静的看向身旁高大的男人:“解决完成景的事情之后,告诉我你的事情。”


    邺澧微笑:“任君探索。”


    无论是神魂……还是躯体。


    我都给你。


    ……


    导演张无病心跳如擂鼓,在狭小的柜子中瑟瑟发抖。


    黑暗的走廊上传来一声,一声,缓慢而规律的脚步声。


    那声音越来越近,像是有谁在平静的走向实验室。


    刚经历过被鬼追的导演张无病,简直快要被吓得昏厥过去了。


    他在心中疯狂默念着燕时洵的名气,祈祷他燕哥能够赶快找到这里,救走他和实验室里那个人。


    他倒是也犹豫要不要去把那个人拉到柜子里,但是当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弱鸡身板,还是怂怂的决定菜鸡就不要添麻烦了。


    况且就算他担心实验室里的那个人,但那人很明显是和“兰泽”有关系。


    而兰泽已经死亡,变成了鬼魂。


    万一兰泽来找这个人呢?


    张无病很有自知之明,如果他靠近有鬼的地方,那鬼一定会来找他。


    他自顾不暇,还是先保护好自己,别给他燕哥添乱了。


    张无病相信,他燕哥一定在寻找解决眼前局面的办法。


    “哒。”


    “哒。”


    “哒……”


    清脆的脚步声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尤为渗人,每一步都仿佛敲击在张无病的心脏上。


    但在走到实验室门口时,那声音却消失了。


    张无病瞬间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整个人抖成了一团,内心在疯狂“啊啊啊啊啊!!!”尖叫。


    他终于知道比有声音靠近更可怕的是什么了!


    是声音消失了啊!!!


    有声音的时候,他还能借此判断出走廊上那个不知道是人是鬼的东西,到底在往哪里走,有没有靠近自己。


    但是在声音消失的时候,张无病却彻底失去了对外界的判断。


    他不知道那东西去了哪里,甚至不知道那东西是不是此时就在看着他的藏身之处。


    张无病记得,实验室冲着走廊里是有开窗户的,这一片的实验室似乎是为了通风考虑,都用的是巨大的落地玻璃,从走廊里就能看到实验室里面的情况。


    而他藏身的这个柜子,正好就在落地窗旁边的墙壁后面。


    如果恰好卡了一个角度,那是可以从走廊里看到这个柜子的。


    未知和紧张死死的抓住了张无病的心脏,让他忍不住开始胡乱猜测,是不是那个东西现在就站在落地窗外面,透过玻璃静静的看着自己。


    厉鬼无声无息的守在窗户之外,用没有生机的眼睛死寂冰冷的俯视活人藏身之地,只等活人以为危机过去,从藏身之地爬出,就咧开恶意的笑容,扑上前来……


    张无病只要想想那个画面,就要被吓得昏厥过去了。


    但是奇怪的是,实验室里的那个人,并没有被吓到。


    青年失态的从椅子上站起身,长腿甚至差点被椅子绊倒。


    他踉跄了几步,却丝毫没有在意自己的情况,而是赶紧往实验室大门走去。


    青年越走越快,心脏砰砰直跳,原本冰冷的身躯被涌上来的热血温暖,也让他伸出去的手臂抖得不成样子。


    “兰……兰泽。”


    青年颤抖着喊出那个一直珍重安放在心中的名字,语气中带着不确定的忐忑:“是你吗?”


    实验室外没有声音响起。


    看不到具体场景,只能凭借着声音判断的张无病,被吓得瞪大了眼睛,心中疯狂咆哮想让那个青年赶紧找地方躲起来。


    这地方全是鬼啊!万一门外的根本不是什么兰泽,而是来杀人的厉鬼怎么办?


    燕哥不在,如果那个青年出了什么事情,他救不了他啊。


    张无病急得不行。


    但是青年根本不知道实验室里还有另外的人,也不知道张无病心中所想。


    ……不。


    对他而言,就算门外是厉鬼,哪怕有一丝可能是他魂牵梦绕的恋人,他都会毫不犹豫的推门出去。


    成景伸向门把手的手掌颤抖着,却一咬牙,坚定没有一丝犹豫的想要拧开门。


    可大门纹丝不动。


    像是门外的人,忽然间心生怯意,退缩了。


    不敢面对门内心心念念的一生所爱之人。


    也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如今的一身支离残躯。


    实验室门外,青年瘦削的肩膀不住颤抖着。


    他垂下头,散落的发丝落在他苍白没有血色的俊秀容颜上,可他痛苦的皱起眉,眼角坠着一滴血泪。


    因为他所爱之人在这里,所以即便他死在深山野外,也一心执念回来。


    这份不甘心支撑着他跨越山海与生死,却独独,在将要见到那张熟悉的面容之前,抽离干净了所有勇气,让他忽然之间恐惧得想要退缩,转身逃避。


    见了面,说什么呢?


    如今他已经死亡,可他的爱人还活在鲜活人间,还有光明璀璨的未来。


    他的生命停止在了过去,就……不要让过去的阴影,缠绕着他所爱之人了吧。


    他,该放手了。


    兰泽知道,自己应该放开他所深爱的成景。


    可是他只要稍微想象一下那个场景,就觉得痛苦沉重到不可承受,甚至远胜于死亡给他带来的痛苦。


    兰泽全身都疼得厉害,几乎回到了心脏被搅碎的那一刻,魂魄动荡到几乎破碎。


    支撑着厉鬼留在人间的那份执念,动摇了。


    于是原本被深重执念压下的鬼气见缝插针,趁势反扑,想要吞噬兰泽的魂魄,将他拉进地狱鬼气之中,与万千恶鬼融为一体。


    兰泽的眸光破碎,单薄的脊背颤抖到无法停止。


    在他身后,浓郁的鬼气张开了森森大口,想要吞噬他。


    血海翻滚,枯骨从其中拼命伸出,指向天空,充满恶意的想要将纯粹的魂魄拉进地狱中,永受刑罚之苦。


    兰泽却始终定定的看着眼前的大门。


    对于化身鬼魂又占据了鬼气的他而言,门板单薄如纸。只要他轻轻一推,就能见到门后他所深爱之人。


    可是却偏偏是这一张单薄纸张,重逾千斤。


    该放手了,让……成景走向他自己的未来吧,阴阳毕竟相隔。


    兰泽不断不断的这样告诉自己,试图说服自己转身离开。


    可他舍不得。


    一眼都舍不得。


    他记得清楚,在项目组所有人都不在的实验室里,成景笑着低下头,在自己的额发上落下的轻轻一吻。


    那时当他抬眸,逆光看去时,阳光中自己的爱人,璀璨夺目,太阳般温暖耀眼。


    那一眼,就是一生。


    他怎么能够舍得。


    可,他又怎么自私的毁了成景以后的人生。


    兰泽原本落在门板上的白皙手指,慢慢蜷缩,收了回来。


    可就在这时——


    “兰泽。”


    “我爱你,远胜我的生命与一切。”


    第173章 晋江


    坚定回响在实验室中的,是兰泽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爱人温柔磁性的声音,曾经坚定的支撑着兰泽,从校园的流言蜚语中坚持下来,也在过去一千个日夜里陪伴在他身边,耐心的鼓励和引导他。


    每每想起,都是一段幸福到几如梦境的时光。


    在屠刀和简陋昏暗的小屋中,兰泽记不清自己多少次痛到昏厥,但又因为脑海中回响起的爱人呼唤自己的声音,咬牙撑了下来。


    他不想死。


    他知道,有人在等着他,有人向他许诺了一生。


    但是每每当兰泽清醒过来时,却只是迎来了更加残酷的折磨。


    这样生死之间反复的痛苦,让兰泽心中的执念一遍遍加深,怨恨和不甘牢牢的刻进了魂魄中。


    甚至……深刻到足以引来了鬼气。


    可当兰泽再一次真切的听到爱人呼唤自己的名字时,却没有像想象中一样感到幸福,或是放下了执念。


    他愣在了实验室的门外。


    白皙的手掌止不住的颤抖,却无论如何也伸不出推开大门的手。


    兰泽害怕,怕自己见了心爱之人一面,就舍不得再离开。


    他害怕自己心中苦苦压抑的负面情绪,那些想要和成景永生永世在一起的爱意,会变成最深重的枷锁,将原本拥有大好人生的成景,拖进他所在的地狱中。


    他爱他啊……又,怎能如此自私。


    兰泽在门外抖得几乎破碎。


    可实验室内,一门之隔的成景,却从原本的迷茫中慢慢坚定了下来,原本慌乱的内心平静。


    成景的手掌握住门把手,垂下的眉眼带着无限的温柔。


    “兰泽,我知道是你,你回来看我了。”


    成景声音柔和的问:“既然你已经来了,为什么不让我见见你?”


    “是……在怨恨我吗?”


    他带着愧疚,叹息着道:“对不起,小泽,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甚至因为害怕打扰你散心,我都没有确认过你的安全。要是,要是我能早点发现……”


    是不是,你就不会失踪,就不会遇害?


    成景无法描述当自己听到兰泽父母哽咽说出的话时,神魂是如何的动荡破碎。


    他发了疯一样的去找那时的新闻,但是跟踪案件线索,每一次的报道都将事件引向不妙的境地。


    悬赏的车辆和中年男人,新闻中提到的血迹和屠刀……


    每一样,都让成景的魂魄如同身处地狱的火焰中,时时刻刻遭受着愧疚和痛苦的炙烤。


    “无论我怎样寻找,都找不到你 ,小泽。”


    成景低低的絮语:“我给所有人打过电话,问过所有可能知道你踪迹的人,甚至如果不是滨大校园忽然无法离开,我想要自己去找你。”


    “我无法不控制自己向最糟糕的情况想象,可是小泽……你没有回来看过我。在此之前,一次都没有。”


    成景眼带悲伤,叹息道:“我好不容易等到你,可是你却连一面都不愿意让我见你。果然,你是在怨恨我吗?”


    怨恨我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受到无端的指责,又没有关心你的安全,没有及时去救你。


    如果我没有将时间和自由交给你,没有沉溺于实验和学习中,而是时时刻刻关注你的情况,是不是,就能知道你失踪的事情?


    是不是,就能赶在你遭受更加可怕的事之前,救回你?


    兰泽面容上闪过一丝错愕,忘记了自己刚刚的混乱心情,急急出声解释:“不是的!”


    不是你的错!我又怎么可能会怨你!


    你是我即便身死,都放不下的执念啊……我的,成景。


    话一脱口,兰泽就愣住了。


    而门内的成景,眉眼带上了笑意:“小泽。”


    他的声音温柔,像是以往每一次哄着自己爱人那样,像是他们从来就没有分开过。


    “开门吧,小泽……让我,看看你。”


    成景苦笑:“有什么,比你在一门之隔外而我却无法触碰到你,更可怕的惩罚吗?”


    兰泽克制不住的颤抖,眼眸中水光潋滟,喉咙酸涩得发不出任何简单的音节。


    他想要解释,想要告诉自己的爱人,忘了他,继续带着他们的梦想前行。


    还没有写完的报告,还没有得出结果的实验,他们三年来的心血……


    虽然他已经遗憾的无法继续亲手完成自己的梦想,见证成果公布的那一刻,但是,他的爱人可以代替他继续前行,完成他们曾经在那个阳光晴好的午后,在无人的实验室里呢喃低语的未来。


    他想要说,自己已经如此丑陋,面目狰狞,所以不想让爱人看到自己如今的面容,破坏掉自己在爱人心中的美好形象。


    他还有很多话想要叮嘱他的爱人,告诉他天冷加衣,照顾身体,不要再为了试验熬夜……


    可是千言万语,全都涩涩的堵在喉咙中,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兰泽泪眸破碎,神魂剧烈摇动。


    成景还在一声声温柔的呼唤着爱人的名字。


    “只要是和你在一起。”


    他忽然笑了起来,低垂的眉眼带着坚定的温柔:“地狱也去得。”


    短短一句,却是压垮兰泽本就脆弱心防的最后一击。


    刹那间,防线全线崩塌,节节败退。


    柔软的心脏在丑陋狰狞的血骷髅胸膛中,剧烈而有力的跳动。


    兰泽终于再一次鼓起勇气,伸出手,落在实验室大门上,轻轻拧动门把手。


    “咔……嚓。”


    大门缓缓推开。


    成景抬起头,静静的屏息,等待着爱人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止不住的笑意泄露了他内心的激动和喜悦。


    门外,青年穿着离别时的那身衣服,长身而立,光风霁月,带着学者沉稳的书卷气。


    成景的喉结滚了滚,原本想要说出的话,忽然就哽在了喉咙间。


    他眨了眨眼,却满眼都是模糊的水光。


    兰泽艰难的勾起唇角,试图露出一个笑容,向久别重逢的爱人笑出来。


    可眼泪却先一步从眼眶中喷薄而出。


    那滴堆积在兰泽眼角的血泪,沿着他的脸颊缓缓流淌下。


    “成……景。”


    兰泽哽咽:“我回来了。”


    成景张开双臂,上前两步温柔的将爱人拥入怀中。


    但平日里温润淡薄的人,此时却像是凶狠的狮子,牢牢的将失而复得的爱人禁锢在自己的怀抱中,力道之大,几乎要把兰泽揉碎,将自己的胸膛剖开,将挚爱放在自己的血肉中密不透风的保护起来,不让任何人或事物再有机会伤及他分毫。


    即便是再漠然不关心物质世俗的学者,也有强硬凶狠的另一面。为了所爱之人,他愿意一力挡下所有的危险。


    兰泽撞入温热的胸膛,熟悉的温度让他以往的记忆瞬间翻涌而上。


    美好与希望,冲刷着含恨而死的魂魄满心的怨恨不甘。


    他颤抖着长长的眼睫,血泪破碎沾染在睫毛上,然后缓缓阖上眼眸,放任自己被爱人的体温重新温暖。


    “成景……”


    死亡的绝望中,你是唯一指引我的光芒。


    鬼气翻涌,血海奔腾,一张张狰狞的鬼面从地面身处枯骨手臂,想要将人间拉进地狱。


    死尸骸骨在楼栋中游走,黑暗的滨大校园沦落为恶鬼的游乐场,学生们瑟瑟发抖,满心惊恐。


    而被死亡相隔的恋人,终于重新拥抱住对方。


    没有任何事物能够阻隔他们气息交融间的轻吻,生与死在这一刻失去了意义。


    ……


    只是,在气氛缱绻的实验室里,还有一个躲在柜子里的张无病。


    他都眼一闭,牙一咬,做好了在那个青年自寻死路的时候冲出去救他的准备了,结果没想到,画风急转直下,原本的恐怖现场,变成了诉说爱意的久别重逢。


    导演张无病目瞪口呆。


    导演张无病眼神死:没有恋爱经验真是对不住,这触及到我的知识盲区了。


    他心累的叹了口气,整个人软软的在柜子里松懈下来。


    但就是这一点轻微的响动,却被实验室门前的兰泽捕捉到了。


    兰泽警惕的抬头看向四周,担忧是什么存在来打扰他与成景的重逢。


    “是谁?”兰泽问道。


    瞬间,张无病汗毛都立起来了。


    因为角度问题,他根本看不见在柜子背面的兰泽,只能凭借着声音来判断外面的情况,自然也就不知道,他以为会伤人的厉鬼,正是在他那个诡异梦境中救了他的青年。


    张无病心脏颤颤,暗自叫苦,恨不得自己打自己两巴掌,让自己这么不小心。


    他惶恐犹豫着要不要主动出去,说不定还能博得一线生机,万一那个厉鬼心情好呢?


    但他很快就否定了这个幼稚的想法。


    不不不,哪有心情好的厉鬼?他又不是他燕哥,可以用物理手段让厉鬼“心情好”,也不是井小宝那种对“心情好”有完全不同定义的。


    他要是真就这么出去了,怕不是要被外面的鬼撕成碎片了。


    但如果一直待在这里,等那厉鬼找过来……


    毕竟实验室就这么大,如果厉鬼知道他在实验室里,有心想要找到他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只是想想那种等待死亡的过程,都已经足够让张无病窒息的了。


    他的内心天人交战,欲哭无泪,疯狂呼叫着燕时洵的名字。


    下一刻,就像是燕时洵听到了来自他的求助一样。


    “没想到,竟然还有活人在这里。”


    燕时洵的声音,从实验室外面传进来,带着年轻的锐利感。


    原本怂得和个狗子一样的张无病,瞬间眼睛锃亮,激动得简直想要呜呜哭出来。


    但是他忽略了,此时从外面传来的燕时洵的声音,和他印象中熟悉的声音相比,有丝丝不同。


    年轻的燕时洵迈开长腿,漫不经心的一甩手中树枝上挂着的血水碎肉,从走廊的尽头走过来。


    “我本以为,鬼气的最中心应该是与地府有关的厉鬼。但是看这副样子……”


    燕时洵看着站在实验室门前的两人,唇边勾起笑意,嗤道:“新丧鬼。”


    成景警惕的将兰泽挡在自己的身后,阻隔在兰泽与来者之间。


    他虽然不认识燕时洵,但是他能够看出来这人的危险性。


    白金色的外套上血迹斑驳,手中简陋的树枝却像是锋利的长剑,滴滴答答的血液从上面流淌下来,在走廊中留下一路痕迹。


    来者气势惊人,手中掐诀,像是随时都在准备着驱邪捉鬼。


    再联系到如今爱人已经成为鬼魂的事实……成景的心脏向下坠了坠。


    但是不等成景问出口,来者就率先开了口。


    “我对你身后那个新丧鬼不感兴趣,也无意插手其他人的因果。”


    年轻的燕时洵扬了扬线条利落的下颔,向成景问道:“倒是你,需要我救你出来吗。”


    “不用。”成景警惕道:“当做没有看到我们就好。”


    年轻的燕时洵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


    他旁边的张无病却有些着急:“燕哥,那个人被恶鬼劫持了,真的不救他吗?”


    “没听他自己说不需要吗。”


    燕时洵随口道:“我看着像那种热心肠的好人吗?别人不需要也一定要帮忙?那叫帮倒忙才对。”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年轻的燕时洵平静将目光投向成景,与他遥遥对视:“所以造成的后果,由他自己一力承担。”


    “不过,新丧鬼,我有话要问你。”


    燕时洵越过成景,看向他身后的兰泽,眸光锐利如刀:“滨大的鬼气,是怎么回事?”


    与不认识燕时洵的成景不同,兰泽是见过燕时洵的。


    他记得很清楚,他追踪者那个中年人一直到公路上,鬼气滋养着残躯,让他在与鬼气彻底融合的一瞬间,获得了鬼气的力量起尸,怨恨驱使着他生生掐断了中年人的脖颈。


    车辆失控,撞翻在路边。


    与此同时,鬼气生效,中年人断气的瞬间,死气如同一颗敲定进方位的钉子,将阴路牢牢固定在了公路上。


    中年人的尸体连同车辆都被拉进阴路,永困地狱。


    同样被困住的,还有莫名其妙也被拉进了阴路的车队。


    在死亡之前对鬼神之说没有一点了解的兰泽,不知道应该怎样才能救下车队。


    他虽然因为鬼气而获得了力量,但同时他也很清楚的意识到,自己被鬼气抓住了。


    他融身于黑暗的深渊,淹没于恶鬼地狱中,看不到得救的希望。


    但也因此,兰泽才知道,阴路上正有磅礴看不到尽头的恶鬼和阴差在前行,它们会毫不留情的杀死所有阻挡它们道路的生人。


    情急之下,兰泽只能强行将车队拦下。


    就算这些人会因为车祸而受伤,但总算还有一线生机可言。可如果真的撞上了阴兵过境,那就必死无疑。


    在拦在车前时,透过车玻璃,兰泽看到了一道令他警惕的身影。


    ……不,是两道。


    俊容锐利的青年用惊愕的眼神看着他,似乎想要说什么。


    而青年身边另一道高大的身影,却令兰泽连魂魄深处都传来敬畏之意。


    明明他已经与鬼气相融,在鬼气吞没他的同时也获得了鬼气庞大的力量,但是在对上那道高大身影的时候,他还是感觉自己是如此的渺小。


    那一瞬间,兰泽感觉自己就像是站在审判台下的犯人,沉重的威压让他甚至不敢抬头直视上方那人,只能忐忑的等待从上方传来的声音,审判自己一生的善恶曲直。


    魂魄一览无余。


    那种被一眼看透的感觉,让兰泽心生畏惧,甚至差一点想要转身退避。


    而在慌乱之中,他也因此而坚定了自己要立刻赶往爱人身边的想法。


    但是兰泽没有想到,他在滨大校园中,又一次看到了那两道身影。


    他担忧那两人是为了阻碍自己而来,所以任由鬼气翻涌,自己则趁机前来寻找成景。


    可……


    兰泽看向燕时洵,心中的绝望和痛苦丝丝缕缕的漫上来。


    这个人还是找到了他。


    他会被杀死吗?就像他生前偶尔看过的那些电影一样。


    毕竟人鬼殊途,他又做了这样的事情,对滨大校园内的生命造成了威胁。


    这人不会放过自己吧……


    “我一开始以为是棺材大讲堂出了问题,下面镇压的东西跑了出来。但是这鬼气已经浓郁到和地府无异了。”


    年轻的燕时洵直视着兰泽,一字一句的平静问道:“是你带来了这些鬼气,而它们不仅构筑了虚假的世界,还在向现实渗透,危及上万人的生命与神魂。”


    “如果这些人因你而死,那你要背负的因果,恐怕够你待在地狱里还个几千年的。”


    燕时洵上下扫视了兰泽一眼,看出了兰泽的魂魄也在逐渐被鬼气罪孽污染,变得浑浊。


    但是这原本,却是一个纯白没有做下过罪孽的魂魄,本来应该被阴差接引去投胎。


    “你原本还有可以投胎的可能,别自己做出错误的决定,让自己在接下来的几千年里悔恨痛苦。”


    年轻的燕时洵平静劝道:“你现在挽救还来得及。”


    解铃还须系铃人。


    既然是这个青年带来的鬼气,那解决的方法就还在他身上。


    并且,在走过来的一路上,燕时洵也发现了一件事。


    ——张无病这家伙,堪称是自动导航系统啊。


    实验大楼作为整个校园鬼气最浓郁的地方,在燕时洵和张无病踏进大门之后,就发现整个地面都像是沼泽般粘稠宣软,如果没有任何保护措施一脚踩进去,就会被鬼气生生吞没,拉进血海地狱之下。


    要不是燕时洵手中时刻掐着法决,警惕着四周的危机,他和张无病此时就已经是血海中的两具枯骨了。


    在由张无病带路走过来的时候,越向前,鬼气就越发浓厚,而挡在他们前方的厉鬼死尸也就越多。


    年轻的燕时洵随手抄起什么东西就都当做武器,厉鬼死尸一个个倒在他们身后,血液碎肉喷溅得满墙满棚都是,像是凶杀现场一般骇人。


    最终,张无病却将他引导到了这间实验室门口。


    鉴于张无病的“丰功伟绩”,再加上他能够感知到未来的“自己”在向这里靠近,所以年轻的燕时洵可以确定,眼前的新丧鬼就是解决一切的关键。


    更何况,新丧鬼身上的鬼气之强大浓郁,已经完全脱离他本应该的新丧身份,怪异而显眼。


    年轻的燕时洵想要在未来的“自己”赶来之前就解决好这一切,这样,就有时间留给他和未来的“自己”了。


    并且最重要的是……胜负欲!


    能够赢过未来的“自己”,让年轻的燕时洵光是想想就心情很好。


    但是这种愉快的心情没有持续两秒,他就忽然从那新丧鬼面容上的神情中意识到——“你认识我。”


    燕时洵眉头微皱:“你见过我这张脸,不,你知道我所拥有的能力,所以你在畏惧我会驱鬼。”


    “但是我很确定,我没有见过你。”


    燕时洵的大脑转得飞快,几乎是话音出口,他便立刻反应了过来,笃定道:“你见到的是未来的‘我’。”


    “你死亡的时间不是我所在的时间,而是与未来的‘我’在同一个时空。”


    燕时洵豁然开朗:“所以鬼气才没有影响我缩在的时间,而是对未来的时空危机更大,而未来的“我”会回到这个时间点,也是因为你。”


    虽然不知道这两人是怎么回事,但是年轻的燕时洵迅速猜测出了完整的真相。


    新丧鬼死亡在未来,因为执念而回到滨大,却因为潜意识中想要活着见到故人的想法,而让时间与现实分割成两部分,鬼气构筑的世界封印了非现实的时间。


    但未来的“自己”追踪新丧鬼而来,也被卷入了鬼气构筑的世界。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新丧鬼掌控了堪比地府的浓郁鬼气,但是鬼气构筑的世界却以新丧鬼的意志为改变,回溯了时间,将过去某一时间节点凝固。


    恰好,他就是滨大的学生,在过去也存在着记忆。


    所以这个时间节点,因为未来的“自己”进入了鬼气世界,而被影响,确定在了“自己”记忆中最深刻的时间节点。


    也就是……现在的自己。


    年轻的燕时洵思绪飞快,碎片一块块拼凑,迅速接近真相。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除了他和张无病以外的所有学生,都只是以魂魄的形式被拽进了鬼气世界,而他和张无病却是活生生的人。


    因为未来的“自己”就在这里。


    ……等等。


    如果按照这个推断,那未来的张无病应该也被拉进了鬼气世界,跟着新丧鬼而来。


    未来的“自己”为什么会和张无病在一处?他们只是普通的舍友关系而已,只要更换寝室或者毕业,他不认为自己会继续与张无病共处。


    所以,还有什么原因能够让他们有联系?难不成是这堪比自动导航的神奇体质吗?


    年轻的燕时洵疑惑的将目光投向旁边的张无病。


    张无病茫然的眨了眨眼,歪了歪头:“???”


    而站在对面的兰泽惊愕。


    他没想到,他一句话都没有解释,燕时洵就已经推断出了所有的真相。


    可……


    兰泽抿了抿唇,低声道:“我做不到。”


    “……抱歉。”


    柔软的发丝散落下来,挡住了兰泽的眼眸,他显出一丝挫败的神情:“我早已经身陷地狱,自救不得。”


    “又……怎么能救别人。”


    “我不知道这些鬼气应该如何驱除。”


    兰泽眼眸中带着一丝迷茫:“我死亡的时候,刚好遇到了一整队恶鬼阴差。等我在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和鬼气融为一体,我和那些恶鬼阴差,变成了同一个目的地。”


    “可是,我还有想要见到的人,我不能就这样和他们一起离开。”


    兰泽说着,与成景十指相扣的手掌握得更紧了。


    “我有自私的心,是我带来了危险,如果你要因此而惩罚我,我没有任何异议。”


    含恨而死的鬼魂心中执念未消,横跨了整个滨海市前来寻找自己的爱人,执念之深,情感之重,甚至连阴森地府也随之调动,阴路随着鬼魂的步伐而行,从郊区到公路,又从公路到滨海大学。


    可是,当鬼魂见到了所爱之人,心意圆满,于是执念自然消退。


    原本能够引领动阴路的力量,也就因此而消散了。


    一直撑着兰泽走到这里的那股强大力量,已经在与成景相见的那一瞬间,荡然无存。


    此时他也只是被困于鬼气中无法自救的亡魂,无法给予燕时洵帮助,让阴路重新被带领着离开滨海大学。


    兰泽看着燕时洵,心中愧疚。


    成景紧紧握住爱人的手掌,想要给他一丝支撑的力量。


    源源不断的热量顺着手掌传递过去,让兰泽本来惶惶的心也重新安定了下来。


    他转过头,向爱人露出一丝笑颜。


    年轻的燕时洵看着两人在自己眼前的互动,皱了皱眉。


    拜把子兄弟吗?缠绕在他们身上的因果可是够深的。


    但那是别人的私事,燕时洵没有插手的兴趣。


    况且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比起斥责已经成为了定局的事情,更重要的是解决危机。


    年轻的燕时洵侧首看向窗户外面。


    沉入黑暗的滨大校园,此时已经被鬼气彻底占据。


    所见之处,恶鬼横行。


    原本坚硬的地面全部变成了血腥的沼泽,一具具尸骸从血海中攀爬出来,从道路上向各个建筑物中爬去。


    四处都传来惊恐的喊叫。


    即便隔得很远,但依旧能够从风中送来的声音中,知道那些人是如何的恐惧并且祈祷有人能够来救他们。


    即便年轻的燕时洵知道这里不是现实,那些魂魄即便死在这里,现实中也可能不会受到致命的伤害,但那一声声的惨叫,还是让他无法忽视。


    在本来引领着鬼气的新丧鬼已经失去了引领作用的现在,还有什么办法能够扼制鬼气继续蔓延侵蚀滨大校园?


    年轻的燕时洵思维转得飞快,他曾读过的浩如烟海的经史典籍,曾在行走河山时见过的场景,李乘云向他说过的每一句话……所有的一幕幕都迅速在他的脑海中浮现翻过,他试图从中找出能够对应此时危机的方法。


    但下一秒,年轻的燕时洵眼眸一厉,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迅速转身向另一侧的走廊看去。


    在所有人和鬼都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年轻的燕时洵身姿敏捷的直接冲了出去,低声念着符咒的同时,金色的文字一圈圈的浮现在他手中的树枝上,让原本脆弱的树枝变成了最锋利的武器。


    他手中的树枝迅速指向走廊的转弯处,眸光雪亮如刀。


    破空声嗡鸣不止,令见者心惊。


    但……


    “锵——!”


    金色的光芒像是涟漪般一圈圈荡开,带着十足的力道挥过去的树枝竟然被另一侧的什么东西挡了下来。


    原本在符咒加持下的坚硬树枝,竟然就这样一寸寸折断,在年轻的燕时洵眼前化为齑粉。


    他磨了磨牙,不甘心的抬眸向一侧看去。


    燕时洵微微挑眉,正看着他微笑。


    面色从容。


    像是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幕。


    “没想到竟然能够见到过去的自己,大道之下,无奇不有啊。”


    墨色的大衣随着燕时洵抬手阻隔的动作而飞扬在空中,衣角烈烈翻滚,气势惊人。


    燕时洵的目光从面前这张年轻的面容上一寸寸滑过,感叹般道:“正如我所猜测的,就算鬼气遮蔽了你卜算的力量,你还是能够用其他方法找到这里。”


    “借用了我们之间的吸引力吗?还是。”


    燕时洵抬眸看着从另一侧走廊的远处跑过来的张无病,眼中带着了然:“小病的体质。”


    年轻的燕时洵见一击不中,也不再试图攻击。


    他随手将手中残余的树枝扔掉,冷哼道:“没想到未来的我竟然真的和张无病那个小傻子关系不错。小病——这是什么鬼称呼。”


    “燕哥!”


    张无病从远处焦急的跑过来,就看到原本他熟悉的燕时洵背对着他站在走廊转角处,像是在和另外一侧的人交谈。


    等他再多跑几步,逐渐开阔的视野中,竟然出现了另外一张燕时洵的脸!


    虽然那个燕时洵显得更加镇定,像是激流沉淀后的厚重。身上穿着的衣服也更加成熟,黑衬衫与墨色大衣带来强大不容冒犯的气场。


    但是那就是与燕时洵一模一样的脸。


    利剑归了鞘,却更加让人恐惧于他的锋利。


    张无病还没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脚步就先他一步急急的急刹车,在地面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引得几人都向他看去。


    张无病呆滞: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什么为什么有两个燕哥这是真假美猴王片场吗……


    他的脑子木木的,已经转不动了。


    但是两个相对而站的燕时洵,却早已经看透一切。


    年轻的燕时洵漫不经心从张无病身上收回目光,他用挑剔的目光看向未来的自己,眼眸锋利而明亮。


    像是无鞘的刀,凛冽不可靠近。


    “真是让我失望啊,没想到以后的我竟然会变成一个废物吗?连这种东西都处理不好,还让鬼气跑来了我这边,影响了整个校园。”


    年轻的燕时洵嗤笑,毫不留情的吐出两个音节:“无能。”


    燕时洵对过去的自己倒是知之甚悉,他看着这张镜子里看过无数次,却要更加锋芒毕露的俊容,轻轻笑了起来。


    “那厉害的过去的我,你想到解决的方法了吗?”


    燕时洵挑了挑眉,作势欲走:“既然你可以,那我就走了,这里就交给你了。”


    “哦对了,你大概还不知道。”


    燕时洵微笑,笑意不达眼底:“地府坍塌,恶鬼出逃,整个地狱的恶鬼与鬼气都在这里。如果你不能及时制止的话,那些东西很快就会从地底蔓延上来。到那时候,被影响的就不是滨海大学,而是整个滨海市了。”


    “加油。”


    燕时洵毫无情绪和温度的“鼓励”年轻的自己。


    ——只是无论是听上去还是世界来看,都更像是嘲讽和对刚才那句“无能”的反击。


    燕时洵:我这个人从不记仇,因为我一般有仇当场报:)


    年轻的燕时洵:“…………”


    “艹!”


    他恶狠狠的骂了一句,磨了磨牙,看着燕时洵的眼神都刀一样锋利:“你故意的。”


    燕时洵假笑:“不,我无能。”


    年轻的燕时洵:“…………”


    燕时洵身边的邺澧:“…………”


    邺澧看起来整个人都木了。


    他的目光从两张极为相似的面容上划过,几次欲言又止,神情复杂。


    但最后还是强制让自己站在原地,什么都没有做。


    如果是其他人骂他的驱鬼者,他一定会让对方后悔。


    但……现在的问题,是“燕时洵”在骂燕时洵。


    这要让他怎么做?


    邺澧缓缓眨了下眼眸,在两个燕时洵之间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中,默默后退了一步,将战场让给他们。


    年轻的燕时洵看起来真的被燕时洵气到了,他万万没想到,未来的“自己”竟然会是这样的性格。


    他还想要再说什么,但很快就强制自己调整好了情绪,一秒从愤怒变得冷静。


    燕时洵挑了挑眉,姿态从容。


    所以他才根本不担忧后果的说这话啊,也因此才没有第一时间与过去的“自己”见面。


    年轻的自己太锋利了,如果被他算成是敌人,增加的阻力可不是一星半点。


    而现在这样,让年轻的自己自行找到真相,却会让对方成为自己的助力。


    因为燕时洵知道。


    ——他从未变过的一件事,就是他对于普通人的责任感。


    不算卦看风水,只于危难中捉鬼驱邪,将身处险境中绝望的生命拉上来。


    一旦过去的自己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那解决问题拯救生命,就会压倒一切,变成第一要务。


    他会与他合作的。


    燕时洵微笑,看着年轻的自己,心中笃定。


    “你都知道什么,告诉我。”


    年轻的燕时洵眸光沉沉:“现在鬼气还只是在鬼气构筑的世界里,但如果找不到将鬼气重新塞回地府或是引导到无人处的方法,那鬼气势必以此为中心,向现实泄露。”


    而滨海大学校园,身处滨海市市中心。


    到那时,整个滨海市上千万人口都会被鬼气侵蚀,在恐惧和尖叫声中,被恶鬼生生拖进地狱。


    人间与地狱,再也没有界限。


    这一场浩劫中,会有无数生命死去,无数个家庭支离破碎。


    燕时洵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在一切开始之前……他会拦截下所有恶鬼与鬼气!


    燕时洵注视着过去的自己,眼眸深邃:“我本身,就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也是你本身。”


    恶鬼入骨相。


    以人身,承载鬼气。


    第174章 晋江


    虽然已经深夜,但是滨海市的繁华程度决定了它是一座不夜城,凌晨下班或者玩耍后回家的人大有人在。


    滨海大学附近也有规模不小的居民区。


    不少上班族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来,就忽然发现前面的路被封了。


    一排排制服人员拉成人墙,整齐肃穆,重型车横在道路中央,拦下了所有通往滨海大学的车辆。


    旁边还有穿着荧光橙色的工程人员站在指示立牌前,好脾气的劝返。


    “这条路走不了了,前面在修路,麻烦绕路吧。”


    “放心,导航地图上已经更新了路况,您跟着走就行。”


    “是,这几天可能都不开放了,不知道具体要修到什么时候,快的话也就明天早上。”


    上班族好奇的看了好几眼,虽然不知道这附近有什么好修的地方,但还是不以为意的往前走。


    却也被工程人员拦下了。


    上班族奇怪道:“我家就在前面的小区,不用走马路,绕过滨大的围墙就到了。”


    工程人员恍然大悟,随即抱歉道:“不好意思女士,滨大附近的几个小区都被疏散了,晚上的时候应该就已经发过通知了,您没看到吗?”


    上班族心中一惊,赶紧掏出手机。


    但是奇怪的是,手机上的信号栏灰蒙蒙一片,根本刷不出来消息。


    “不用担心,我去找负责的人来。”


    工程人员安慰了上班族一句,回身小跑到后面,和一个人低头说了些什么,又指了指上班族的方向,那人顺势抬头看了过来,随即点了点头。


    制服人员从后面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歉意:“抱歉女士,您具体是哪个小区和门牌号的?核实过之后我会让专人带您去临时住所。”


    “抱歉影响您的正常生活,但是请放心,一应食宿都由我们免费提供。”


    那人说话间,上班族也看到了停在路边的车辆和小区里熟悉的阿姨面孔。


    阿姨正在一个个登记核对身份之后,笑着招呼这零星几个晚回来的人上车,要送大家去订的酒店。


    上班族还看到了好几个邻居的面孔。


    她顿时像是找到了依靠一样,原本紧张的心情松了下来。


    人有从众的心理,在看到熟悉的人做了一件事之后,也会愿意去做一样的事情。


    所以上班族没有想更多,就向走过来的阿姨说出了自己的门牌号。


    阿姨很快就核对通过,然后笑着挽着上班族的手臂,和她一起往路边的车上走。


    “囡囡怎么这么晚才下班?吃饭了吗?等到了酒店之后,那边供应了夜宵和小零食,囡囡要是饿了就和那边的工作人员说,别不好意思。”


    阿姨轻轻拍着上班族的肩膀,像是在温柔安抚着自家的小女儿,安慰道:“别担心,好好睡一觉,什么事都不会有。”


    因为旁边庞大严肃的阵仗而有些紧张的上班族,也神奇般的被阿姨说得安心了下来。


    在上车前,上班族好奇的问了一句:“咱们小区这是发生了什么呀?我刚刚问那边穿制服的,他们都不告诉我,搞得我还以为出了多严重的事情呢,连旁边几个小区都被疏散了。”


    “嗐。”


    阿姨不在意的挥了挥手:“他们就是怕有人受伤,所以才那么严肃嘛,其实没得什么事情的,囡囡不要担心。”


    想了想,阿姨压低了声音道:“我听那意思,好像是滨海大学的化学院丢了很致命的试剂,所以才这么大阵仗,想要抓住那个偷东西的贼。”


    “听说疏散居民,也是因为怕担心偷东西的那个人中途打碎了试剂,在空气中挥发,对人体造成危害,所以才预防性的疏散。”


    听到竟然是这样,上班族彻底放心了下来。


    她再看向那边严肃挺拔的整齐人墙时,眼中也带着踏实的安心感,觉得只要有他们在,就特别安全。


    阿姨乐呵呵的道:“有官方在,你就放一百个心吧,咱们想不到的事情他们都早早帮咱们想到了,不会让我们出事的。”


    上班族点点头,赞同道:“可不是,有官方在,我就安心了。”


    阿姨闲聊了几句之后,就又赶紧拿着登记小本本去忙了。


    安排的车辆都是高级商务车,上班族倒在真皮沙发座椅上时,舒服的叹了口气,觉得一身的疲惫都得到了放松。


    在听到同车的邻居们说,他们临时住宿的地点是五星级酒店时,上班族一盘算竟然就在自己公司附近,明天早上都可以多睡一个小时了,顿时更高兴了。


    虽然疏散这件事让众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一看并非想象中逃难一样的狼狈,食宿安排得都很好,大家也都放下心来,高高兴兴的接受了补偿。


    五星级酒店的食宿,高级商务车往返接送,明天早上上班上学的还可以直接送过去——还要什么自行车?


    “我刚刚搜了下,那家酒店平时一晚就要好几千啊。”


    有人咂舌:“忽然觉得也挺好的。”


    “这家酒店的饭很好吃,还是白钻石餐厅来着。”有人附和道:“之前去吃了一次,除了贵没有毛病。没想到这次竟然可以免费去吃,哈哈。”


    也有人犹豫的提出质疑:“这么大手笔,会不会是真的有很危险的事情发生啊?”


    上班族:这题我会,让我来!


    “不是。”上班族笑眯眯的安慰他道:“我刚刚听工作人员阿姨说了,其实就是滨大丢了化学试剂,官方怕出事,所以才会预防性疏散。”


    “被关心被重视的感觉可真好,我们自己觉得是小事一桩,但是官方根本不让我们有一丝可能受伤。”


    其余本来心中有顾虑的人,在听了上班族的解释后,也放下心来。


    “哈哈哈,有种危险叫做官方爸爸觉得你会有危险。”


    “也行啊,有机会蹭到白钻石餐厅,还有什么可不高兴的。”


    有人美滋滋的道:“我得发个朋友圈炫耀一下。”


    “咦?好像信号不太好……”


    虽然事出紧急,但是滨海市官方有条不紊的安排好了一切,不仅调集人员在滨海大学附近做好了预防性的措施,还紧急调来了车队和工作人员,将附近的小区居民疏散到远处。


    滨海市官方连夜给海云观打电话,问了此次最糟糕的情况会是如何,他们好提前做准备。


    却没想到,以往一向从容的海云观监院,这次愁得在电话里连连叹息。


    “如果是普通的阴兵借道,就算用海云观的命去填,也总有解决的方法。但是这次……”


    监院低下头,看着桌子上摔得支离破碎的筊杯,神情怔愣。


    他本想要通过掷筊杯来问鬼神,看看滨海大学到底发生了什么。


    却没想到,筊杯竟然碎成了无数碎片。


    鬼神不管,天地无救。


    现在发生在滨海大学内的事情,已经是大道无法扭转局面的危险程度了,连鬼神都从那里逃离。


    鬼气遮天蔽日,主宰一切。


    追踪阴路的道长们传回来消息,说是地府坍塌鬼气出逃,原本的阴路跟随着一个名为兰泽的新丧鬼去了滨海大学。


    为首的道长给出了自己的建议——“如今之策,只有让那名为兰泽的鬼魂消散,才能有一线可能,让被引导进了市中心的阴路,重新回到公路上。”


    监院沉默。


    而那道长身边的羊须胡道长错愕:“三清在上,你怕是疯了!”


    “那新丧鬼什么都没有做错,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为首的道长沉沉看过来,眼中带着沉痛:“他真的什么都没做吗?是他将阴路引进了市中心,那可是上千万的生命。”


    “你可怜那新丧鬼,那谁来保证整个滨海市的安全?”


    为首的道长声音沙哑:“那些普通的市民,不是更什么都没做,就要遭受这无妄之灾吗?”


    原本阴路避开了市中心,顺着环城公路走的时候,众位道长都松了一口气。


    但是现在,他们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我必须进行取舍。是选一个,还是选一千万。”


    为首的道长说:“我就没想过能在这种情况中留下命回海云观,但是,除我们之外,不能再有更多人死亡了。”


    将阴路从市中心引导到人迹罕至之地,还有一线生机可言。


    但以滨海大学附近的人口密度,只要多波及一平方米,都要多上百个生命受到伤害。


    孰轻孰重,谁心里都有了考量。


    并且,决定的速度必须要快。


    他们犹豫一分钟,就有可能会多一个人受到伤害。


    监院听着电话那边几位道长的争执,在桌前良久静坐。


    房内没有开灯,月光从雕花窗户中洒进来。


    监院仰起头,看向夜幕中的月亮,神情怔愣。


    百年前,为了救下滨海市的生命,海云观十不存一,如今,又到了那个危机的时刻了吗?


    监院叹息一声,起身就要去到后院找老道长。


    作为如今海云观仅存的高辈分得道道长,老道长在海云观内地位超然,但今年从规山回来后,就屡屡入定感知天地,时常不见人影。


    可现在,他必须得到老道长的帮助了。


    “监院。”房门忽然被敲响。


    来者是在海云观长期借宿的一名术士,神情严肃:“我看到网络上对于滨海大学的议论和新闻后,就随手洒米问卦,但是……我想,您最好来看看。”


    监院疑惑的跟着去。


    却发现,米粒在桌面上形成了几个模糊的字形。


    监院辨认了半天,才认出那是一个名字。


    “燕时洵。”


    监院愣了愣:“乘云居士的弟子,燕时洵?!”


    他忽然想起来,对啊,燕时洵也在那个节目里,也在滨海大学啊!


    监院赶紧和滨海市官方联系。


    “燕时洵?”对方讶然:“他不是一位环保人士吗?”


    负责对接的这位官方人员,家中孩子在喜欢上燕时洵之后,就热情的投身于公益和慈善,所以他也对燕时洵有些印象,一直把燕时洵当做是环保活动发起人。


    监院更惊讶:“燕道友什么时候是环保人士了??不严谨点算,他还是我师侄呢!”


    正了八经海云观出身!


    两个拿着不同信息的人,在对过了彼此的信息之后,都沉默了。


    好几秒,对方才尴尬的笑了两声,然后恢复公事公办的严肃:“好的,我会让现场留意燕先生。”


    “卦象给出了燕师侄的名字,而燕师侄本身的恶鬼入骨相……也许,他会成为这件事中扭转乾坤的生机。”


    监院郑重道:“海云观其余道长们也在赶往滨海大学的路上,请务必确保普通市民的安全。”


    “我等修道者,以身殉道,在所不辞。”


    对方严肃回应:“请放心。”


    “广大生命的安全,是我们最重要的任务。”


    ……


    而嘴上不说关心,实际上一直在暗搓搓关心节目的张父,在听秘书说燕时洵突然出现在滨大后,就心生了怀疑。


    张父一时也不顾上被张母嘲笑了,在客厅里泡着脚就赶紧让秘书拿了平板过来,死死的盯着屏幕里的诡异画面,原本的热水变得冰冷,冻得张父浑身发冷。


    以往即便张无病遇险,但那也是有燕时洵在身边。


    因为张无病的体质而操碎了心,与这些大师们打了二十多年交道的张父,很清楚燕时洵是实力如何,所以也不担心张无病会真的受到严重伤害。


    倒不如说,张父其实还暗暗期待自家崽最好受点小伤——破个皮那种,然后意识到脱离了长辈保护的世界有多危险,乖乖的回到家里来。


    什么导演梦啊、事业啊,有什么所谓?


    在张父看来,张无病的追求简直可笑而且微小,收入更是连家中最不起眼的产业都比不上。


    每次当张父看到网络上有人许愿能做个啃老富二代的时候,都觉得怎么看对方怎么顺眼。


    对嘛,这才是正确的心态,在家里保护下不用受伤,舒舒服服过完一辈子,多好啊?


    怎么自家崽就这么叛逆呢?难道是青春期来得太迟了?


    但不管张父嘴上怎么骂张无病,他心里还是担忧着张无病。


    此时连着划过几个分屏都没有看到张无病的身影,甚至连燕时洵身边都没有他,张父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冻进了冷库中一样,让他整个人都发起抖来。


    秘书担忧的看着张父,道:“已经和那边联系过了,是特殊部门接的电话,说是……正在搜救中,但下落不明。”


    “您也别太担心了,有燕先生在……”


    张父打断了秘书的安慰,烦躁道:“就是因为燕先生不在,所以我才担心!”


    “所以拍什么节目,当什么导演?做个吃穿不愁的富三代不好吗!他就是天天名表豪车我都供得起他,用他出去受苦受累吗!”


    没有张无病消息的张父,整个人都快被逼疯了。


    他甚至想要现在就冲去节目组出车祸的公路,或者燕时洵所在的滨海大学,总比在这里煎熬的等一个不知安危的消息强!


    秘书心中叹息,却不敢再劝。


    但他看着平板上的消息,忽然“咦?”了一声。


    “董事长,滨大那边在封路了,还有几名出身滨大的老总有了动作,似乎是在抽调自家产业的酒店和车辆前往支援,那边应该是在疏散附近居民。”


    张父立刻敏锐的意识到——滨海大学,绝对出事了!


    而燕时洵所在的,正是那里。


    以张父对自家崽的了解,一向是哪有鬼他往哪里去,就连半夜上个厕所都能看见从马桶里伸出来的鬼头。


    现在滨海大学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那自家崽……很可能也在那里!


    张父立刻顾不上别的就要起身,却忘了自己还在泡脚,一站起来立刻就脚下打了个滑,“哗啦!”一下摔在地面上。


    秘书忙不送迭的过来扶他。


    张父却挥开他的手,顾不上自己的狼狈,扯着脖子喊道:“官方需要什么?我也有!酒店,餐厅,后勤保障,车队,赶紧和官方联系!”


    张家名下产业里的几间酒店立刻与官方取得了联系,清理出所有房间供那些疏散的居民使用,白钻石餐厅的厨师被从睡梦中挖出来,整个班子连夜加班加点为现场的官方人员提供盒饭。


    所有的车库被打开,所有的物资第一时间供应,一辆辆车往来于滨海大学,将附近的居民全部疏散开来。


    因为海云观那边传来的消息令人心惊,所以官方再次扩大了需要疏散的范围,将滨海大学方圆五里全部快速疏散,防止最坏的情况发生。


    官方本来还在考虑如何安置这些人,张父的电话解了燃眉之急。


    不仅是张父,还有很多滨海市内的企业家,出身滨大的知名校友……所有人都献出了自己的一份力。


    一些还没睡的夜猫子看着外面道路上的车辆,有些好奇,想要分享到社交平台上。


    但社交平台上,早就因为节目组的直播而陷入了讨论。


    燕时洵的分屏直播到一半却忽然黑屏,即便视频平台出来解释,说这是技术故障,但还是有很多人不愿意相信。


    再加上之前在直播里出现的滨海大学,很多人都被吸引了注意力,想要知道滨海大学到底发生了什么。


    原本还算得上是活跃的滨大学子,现在也不发一言,面对关心也不出来解释一句。


    这样的情况让很多人都免不了焦急猜测。


    “该不会是滨大里出事了吧?”


    “燕哥的直播是在有鬼影出现之后才黑屏的,现在也不知道燕哥那边是什么情况,好担心。”


    “燕哥就在滨大啊,如果燕哥出了事,那滨大肯定也出事了。”


    “我家是滨大附近的,原本睡得迷迷糊糊的,工作人员来敲门,说要疏散我们。”


    “啊???不是吧,这不就是明摆着出事了吗?你们还好吗?”


    “艹,前面那哥们你说话别只说一半行吗?看起来和个搅混水的水军一样。别听前面那哥们说话大喘气啊,这只是预防性疏散,我家也一样,现在就躺在五星级酒店里美滋滋打游戏呢。”


    那人评论完,还附带一张照片上来。


    巨大落地窗后,滨海市沿江夜景一览无余,霓虹灯璀璨,美得令人窒息。


    很多人当即就点赞了他的评论,还跟着发“羡慕了”、“五星级??这种疏散怎么没轮到我家。”,一连串跟评和点赞,很快就把这条解释的评论顶到了最上面。


    那人美滋滋的继续解释道:“讲真的啊,五星级酒店打游戏的速度是快啊,感谢官方爸爸!刚刚还送来一盘水果,嘿嘿嘿,吃喝不愁,还有娱乐设备,这完全就是免费度假啊,不懂前面那哥们儿有什么不满的。”


    有人跟着感叹,说要是轮到他他也开心。也有人忧心忡忡,问为什么会预防性疏散,是要发生什么吗。


    很快就有其他亲历者来解释:“听说是滨大的化学院丢了易燃易爆炸的试剂,怕那个贼跑出来的时候波及到周围的人,所以才疏散的。”


    也有人反驳:“你说的不对!我听到的分明是有毒试剂,好像是有人撬开了保险柜,偷了汞。”


    “啊??那怪不得,这东西要是被摔碎了,在空气中扩散,那对人体危害可大了。”


    但也有人奇怪:“那也不用疏散这么大范围吧。”


    “好像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哪怕一丝可能都要掐灭在摇篮里。”


    吵来吵去,各方各执一词,到最后都不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但是大家都有一个一致的观点,就是:滨大没有像他们猜测的那样,发生很可怕的事情,只是有贼进去偷了危险品。


    虽然大家在评论区吵了半天,都没说服对面那个危险品到底是什么。


    不过就算是新点进标签来了解新闻的人,也很快就被各种混乱的消息裹挟,思维先入为主的认为滨大出事只是自己不靠谱的猜测,现在更重要的是知道滨大丢的到底是什么化学品。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成功转移,由大变小。


    少有人关注滨大疏散的事情及背后的真相,只是因为一个试剂而争论不休。


    舆论组长摸了摸自己日渐稀疏的头发,露出一个沉稳的微笑。


    他拿着搪瓷茶杯,慢悠悠嘬了一口茶水,深藏功与名。


    在滨大校园外的一切工作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时,守在滨大校园外的现场负责人,又迎接来了一批道长。


    趁着夜色,追寻速度的道长们都直接扔了堵在半道上的车,飞檐走壁的过来。


    因为滨大附近的道路被封,导致其他主干道压力激增,堵车到半小时都开不出一个红绿灯,车主们气得想打人。


    而道长们见到这情况,果断将车就近停进了停车场,然后躲避开人多灯多的地方,遵循两点之间直线最短,硬生生在半空中开辟出一条没人走过的路。


    现场负责人第一次看到“嗖!”的跳下来的道长时,还被吓了一跳。


    道长无辜的眨了眨眼,说明了自己的来意,然后从怀中掏出一沓黄符塞进现场负责人怀中,转身就冲进了校园内。


    现场负责人拉都拉不住。


    紧接着,道长们接二连三的抵达。


    现场负责人抱着一怀抱的黄符,脸都木了。


    旁边的副手调侃道:“你现在看起来像是路边批发黄符的神棍。”


    现场负责人:“…………”


    坚持了几十年的世界观,现在岌岌可危,濒临坍塌。


    他很快正了正神色,严肃道:“如果道长们失败了,那些鬼东西跑了出来……”


    副手脸色一肃:“我们就是第一堵墙!”


    “拼上性命,绝不让身后的民众受到半点伤害!”


    因为靠近校园大门的地方,一直到棺材大讲堂的路,都已经早早就被宋一道长清理了出来,所以后来的几位道长们没有遇到太大的阻力,手中法器只沿途清理了一些残留的恶鬼尸骸。


    整条被清理出来的路如此显眼,让道长们一看便知,先他们一步进了校园后失联的道长,一定就在这个方向。


    宋一道长手中的桃木剑已经折断成了两半,他的道袍被腥臭的血液浸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他的力量已经近乎耗尽,肌肉也酸痛得发出抗议,但是他还是不知疲倦的挥剑,斩下。


    恶鬼应声哀嚎着死亡。


    沾染了血液的发丝在夜风中轻轻漂浮,宋一道长面容严肃的站在图书馆楼门前。


    他一人,就是千军万马之势。


    只要他挡在这里,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就不会让一个恶鬼越过他去伤害身后的学生们。


    原本被吓得瑟瑟发抖的学生们躲在玻璃大门后,看着站在最前方道长挺拔如松的身影,被人保护着的感觉油然而生。


    尤其是当他们看到那些面目狰狞可怖的恶鬼,竟然都死在道长的桃木剑下,无一幸免,就更是觉得安心。


    有人甚至哭了出来:“我们这是得救了吗?”


    被困在图书馆的学生和安保人员都松了口气,气氛渐渐缓和了下来。


    但是看着越来越多的恶鬼从翻滚着的血海中爬出来,爬向图书馆台阶的宋一道长,却眉头紧锁,死死压下自己心中的担忧和焦急。


    他放心不下学生们的安全,又被层出不穷的恶鬼绊住了脚步,所以一直都没能去往校园中鬼气最为浓郁的地方。


    但随着鬼气的扩散,占地广阔的滨海大学校园内,所有的道路都逐渐被血海吞噬,变成了恶鬼的欢乐场。


    生人地狱。


    更糟糕的是,鬼气逐渐遮蔽了天地,宋一道长与天地大道沟通的力量迅速减弱,很多手段开始失效。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体力早就被透支得一干二净,经脉中空空荡荡。


    即便是挥动桃木剑斩杀恶鬼,也已经变成了机械的动作,迟缓而僵硬。


    甚至几次都差点被恶鬼反扑伤害。


    要不是宋一道长已经出师了几十年,面对这些邪物经验丰富,凭借着直觉转身反杀,成功将偷袭的恶鬼斩于桃木剑下,他早就已经死在了图书馆门前。


    唯一支撑着宋一道长的,就是心中坚定的信念。


    ——不可以让恶鬼伤害无辜的学生!


    如果他死在了学生们面前,一定会引起学生们的绝望恐慌,那生还的机会就会越发渺小。


    他身死无所谓,但绝不可以连带上其他人!


    但即便意志超越了肉体的疼痛,体力迅速流失之下,宋一道长还是很快就视野模糊发黑起来,甚至看不清眼前的恶鬼。


    几道重影之下,桃木剑斩错了方向,扑了个空。


    恶鬼被削掉了肩膀,剩余的半边残躯却依旧狞笑着向宋一道长扑来。


    腥臭的味道逐渐靠近,萦绕鼻尖。


    宋一道长恍惚抬头,却累得连眼皮都没有睁开的力气。


    他胸臆间坦荡,没有将要面对死亡的恐惧,却独独想起了自己的弟子,师父,还有燕时洵,海云观……


    他的弟子还没有出师,做事总是毛毛躁躁,连经籍都背不下来还总是喜欢逃课,让人头疼。


    他的师父总是骂他应该滚回去和他弟子星星一起重学,但从来也都爱护他,真切的把他当做自己的弟子。


    还有燕师弟……乘云师叔天资纵人,留下的亲传弟子也同样惊才绝艳,是旁人远远不可匹及的高度。


    可是,他太想亲眼见证燕师弟的未来了,他总模糊有所预感,就像师父所说的,燕师弟,不世出的恶鬼入骨相,正是天地的奇迹。


    宋一道长想要亲眼见证那一线生机。


    但是……他好像就到这里了啊。


    宋一道长心中感叹,手中的桃木剑横在胸前,却被恶鬼击飞。


    他眼睁睁的看着枯瘦骨爪向自己心脏掏来,心中只有惋惜感慨,没有畏惧。


    以身殉道,正是海云观数百年来所行之道。


    他与百年前那些乱世下山一去不回的前辈们没有区别,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修道人。


    为了保护生命而死,是我等问道的方式。


    宋一道长这样想着,原本严肃的面容缓和了几分,竟然难得露出了笑容来。


    但下一刻,一道黄符从斜里飞来,打在恶鬼身上。


    “福生无量天尊!尔敢!!”


    一声暴怒裹挟着狂风,从旁侧刮来。


    黄符燃烧。


    恶鬼猝不及防,顿时凄厉的喊叫着,化为灰烬。


    宋一道长愣了下,抬头看去。


    刚刚赶到这里,就目睹了惊险一幕的道长,心有余悸的赶紧跑过来,一把抱起宋一道长的手臂,用自己的肩膀架起他脱力的身体。


    “宋道友,还好吗?”那道长看着宋一道长的情况,担心得不行:“还能继续走吗?要不然宋道友去图书馆中和学生们一起避一避……”


    “大讲堂!”


    宋一道长紧紧的拽住那道长的袖子,严肃而急切道:“快去大讲堂!”


    当初正是海云观的道长参与了对大讲堂的修建,自然知道那下面压着的是什么。


    如今鬼气四溢,让滨大校园中原本的鬼魂都汲取了不少力量,重新得以出现。


    光是宋一道长刚刚看到的,就有几十个旧时的亡魂,甚至还有以前在校园里死亡的学生。


    鬼气侵蚀了原本无罪的鬼魂,影响了他们的神智,让他们也变得具有攻击性,会对校内生人造成伤害。


    而作为镇物的棺材大讲堂,随时都可能会坍塌。


    如果把大讲堂下面的鬼魂也放出来……恐怕,滨大将要面临的,是更加艰难的局势。


    那道长愣了下,随即叹气:“来不及了,宋道友。”


    “我们刚刚过来的时候,镇物已经松动,香炉翻倒,尸骸复苏。”


    那道长说:“几位师兄正在那里尽力抢救,但是结果如何还未可知。现在,我们只能按照最坏的可能做准备。”


    那道长面容严肃:“不过宋道友放心,外面已经做好了准备,滨海市,绝不会出任何问题。”


    宋一道长愣了下,就赶紧借着那道长的力量晃悠着站好,然后撑着一股气,推开了那道长,将不远处的建筑物指给那道长看。


    “图书馆这里交给我,放心,我还能撑得住。”


    宋一道长的眼睛中像是燃烧着熊熊火焰,他咬牙道:“那里是鬼气最浓郁之地,是一切的源头。”


    “恶鬼千万无止境,地狱中积压着的恶鬼数不胜数,就算我们所有人累死在这里,也只是治标不治本。”


    他道:“你去那里尽力找到能够解决源头的办法,我来守住这里。”


    宋一道长知道,自己刚刚已经选错了路。


    虽然他并不后悔,但是也不能让错误继续下去。


    那道长看着宋道长已经强弩之末的身体,有些犹豫。


    但他只得,宋一道长说得对。


    车轮战中,多少道士的性命都填不够地狱的裂缝,人手远远不够。只有查探清楚了源头,才能解决危机。


    于是那道长将自己手中所有黄符都留给了宋一道长,想了下,又把法器留了几样给宋一道长。


    “另外几位师兄解决了各自的问题,就会过来支援宋道友。”


    那道长叮嘱道:“宋道友如若撑不下去,一定要求助于其他师兄。”


    回应那道长的,是宋一道长的一推。


    而宋一道长所指向的那栋建筑,正是化学院实验大楼。


    张无病木木的看着两个燕哥在自己面前交谈,一个穿着自己熟悉的金融院制服,另一个则一身黑外搭墨绿色大衣,气场沉稳。


    而自己熟悉的燕哥,却每说几句就要被对面的“燕哥”气得炸毛,但很快却又被对方顺毛安抚下来。


    像是对面的“燕哥”按准了他燕哥所有的性格,知道他所有的弱点也知道如何激怒他,反复几次之下,燕哥竟然也愿意听对方说话,采纳对方的建议。


    最可怕的是,对面的“燕哥”竟然从头到尾都在微笑,像是一切尽在掌握。


    张无病本来想要问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但是他刚犹豫着想要说话,对面的“燕哥”就似笑非笑扫过来一眼。


    他顿时打了个抖,怂了。


    张无病整个人都裂开了: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燕哥吗?我天天吹彩虹屁都抱不上的大腿,竟然在别人眼前变成了乖巧的大猫猫??


    ——虽然这个别人也是“燕哥”。


    虽然这个“乖巧”还有待商榷。


    就在燕时洵与年轻的自己互相交换着信息,敲定稍后的行动指南时,实验室里传出了轻微的动静。


    “吱……嘎!”


    像是柜门被推开的声音。


    因为害怕燕时洵和邺澧而躲在一旁的兰泽,也下意识看去。


    就见俊秀但是神情怂得不行的青年,像贞子爬出电视机一样,爬出了柜门。


    兰泽:“…………”


    兰泽:“啊啊啊啊鬼啊!!成景,成景有鬼啊!!”


    爬到一半的导演张无病:“啊啊啊啊有鬼啊!!燕哥救命有鬼啊!!!”


    闻声看来的众人:“…………”


    成景看了看僵住的张无病,又看了看扑进自己怀中的爱人,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小泽,对方好像是个活人。”成景无奈又包容的提醒,带着宠溺:“你现在才是鬼。”


    兰泽:“啊……”


    他不好意思的红了脸,眼神躲闪:“我忘了。”


    而那边导演张无病快要被吓疯了,保持着一个狼狈又奇怪的姿势,进退两难。


    他明明听到实验室没声音了啊,怎么还有鬼啊呜呜呜TuT。


    燕时洵扫过去一眼,就认出是他时间线上的导演张无病。


    但旁边的学生张无病,已经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指着实验室里的导演张无病。


    我说我裂开了不是这个意思啊!!!


    这踏马是谁!


    第175章 晋江


    导演张无病维持着卡在柜子中间的姿势,进退两难,抖得像筛糠。


    而走廊里的学生张无病,看起来世界观都裂了,哆哆嗦嗦的勉强扭过头去往燕时洵那里看,想要寻求一点安慰。


    年轻的燕时洵挑了挑眉,心中了然。


    他在捋顺了所有脉络之后,就猜测应该有另外一个张无病,只是那个时候并没有看到未来的张无病在哪。


    直到现在,透过窗户看到实验室里姿势狼狈滑稽的青年,年轻的燕时洵嗤笑着看向身边的张无病:“看来几年之后的你也没什么长进啊。”


    “也不能这么说。”


    不待学生张无病开口,燕时洵就率先开了口,从容又带着赞许的道:“小病总算是有勇气追求导演梦了——虽然他那个倒霉的综艺节目做成了现在的鬼样子。”


    “不过,上了路就总比连出发的勇气都没有强。”


    燕时洵看向导演张无病的眼神里,带着认可。


    惊惧之余,竟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并且他燕哥还破天荒的夸了他,这让导演张无病受宠若惊。


    他面容上带着惊喜,正要扭过头往身后传来燕哥声音的方向看去,余光就先一步扫到了旁边的兰泽。


    导演张无病:“…………”


    “燕哥啊啊啊!!!”


    “行了,闭嘴。”燕时洵沉静出声,打断了张无病惊恐的乱喊。


    他迈开长腿,几步走过去,一伸手就直接提着张无病的后衣领将他提了起来,从柜子里拽了出来。


    “看清楚再喊。”


    燕时洵假笑:“你是觉得有我在这,还能有恶鬼伤人吗?张大病。”


    导演张无病刚因为惊喜而想要出口的哭腔,顿时就哽在了喉咙里。


    他憋得眼泪汪汪,看着燕时洵的眼神好像在说:燕哥你刚刚不是这么说的!你刚刚才夸过我,怎么现在又管我叫大病?我不是你最可爱的小病了吗呜呜?


    燕时洵没有温度的微笑:滚。


    就像是自家崽纵然有再多错处和不完美,但在其他人面前,也总是会被阿爸维护。


    不过一旦转过身在自家里……阿爸快要嫌弃死怂叽叽的崽了。


    导演张无病:QAQ。


    而走廊里,年轻的燕时洵看着这两人的相处模式,不爽的“啧”了一声,觉得有些牙疼。


    他的视线移向身边的学生张无病,眼神带着怀疑:自己为什么会和这种家伙做朋友?而且看起来关系还很亲密?


    学生张无病:坚强的拼起自己的世界观。


    而因为吓到了导演张无病,旁边的兰泽也有些不好意思,抿着唇向张无病道歉。


    在听完燕时洵言简意赅的说明了情况之后,张无病才恍然大悟。


    但是他在看清了兰泽的长相之后,眯了眯眼,表情看起来很是困惑,像是在努力回忆着之前的事情。


    “你……”张无病犹豫了一下,问道:“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就在梦里?”


    这话一出,成景默默上前一步,挡在了兰泽身前,看向张无病的眼神带着警惕。


    “我在梦里好像掉进了地狱里,那里到处都是鬼,我差点就被杀了。”


    张无病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脸,道:“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应该是你救了我。我之前还想着,要是能再遇到你,想要和你说声谢谢呢。”


    “刚才我吓懵了,没认出来是你,把你当成鬼了,对不起啊。”


    张无病咧开嘴巴,笑得灿烂:“我要是有什么能帮你的,你尽管提!按照燕哥说的,我这可算得上是欠你一份大因果了。”


    兰泽没想到,张无病身为活人竟然不怕自己。


    他现在虽然因为站在鬼气中央,被鬼气滋养得丰润,还是保持着人形的模样,但还是有很多与活人不同的地方,细看之下,他已经死亡的事实无法被掩盖。


    甚至兰泽自己也不知道,鬼气能够支撑着自己到什么地步,会不会某一个瞬间,忽然就血肉坍塌,重新变成他死亡时被剐掉一身血肉的骷髅模样……


    所以他才畏惧于和成景相见,害怕自己丑陋狰狞的一面被深爱之人发现。


    但张无病却似乎对此习以为常,在意识到兰泽不会伤害他、并非是那些恶鬼一员之后,张无病就乐呵呵的像是和朋友相处一样,态度自然又亲近,让常年沉浸在实验和学业中而性格淡漠的兰泽,都有些被他打动,在无形中拉近了关系。


    张无病亲亲热热的拉着兰泽道谢,还问东问西,诚恳又真诚。


    成景看到张无病对爱人并无恶意,而爱人也好像因为与人沟通而心情颇好的模样,本来的戒备也慢慢松懈了下来,笑着侧首看着爱人俊秀的侧颜。


    一道道浅淡的纹路布满兰泽的脸颊,一直延伸到被衣服盖住的身躯上。


    就像是瓷器被摔碎后又重新粘补,但是任由匠人手艺再好,也不可能让已经造成的伤痕彻底消失。


    浅淡的疤痕,还在无声诉说着发生的故事。


    成景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意。


    因为失踪案件还在调查中,甚至截止到成景之前查看新闻时,相关人员还没有找到兰泽的身躯,也没有给出确定的生死结果,所以,新闻中并没有详细说出失踪人员所遭遇的经历。


    而兰泽又不会主动将自己那些刻骨的疼痛说给成景听,让爱人平白为自己担忧。


    所以,成景并不知道兰泽在死亡之前具体遭受了什么。


    可他不是傻子。


    常年沉浸学术的经历,让他会留心再微小不过的细节。


    而此时兰泽面容上……不,甚至的遍布全身的伤痕,让成景心中隐隐开始有所怀疑,猜测爱人在失踪时到底遭遇了什么。


    成景几次想要问出口,但看着爱人与张无病交谈时露出的轻浅笑意,又犹豫了。


    他对鬼神之说并不了解,但也在以前的舍友那里听说过学生中流行的笔仙,最不能问起的问题,就是身为鬼魂的笔仙是如何死亡的。


    对于鬼魂来说,死亡是贯穿他魂魄的痛苦,哪怕稍微提起,都会发狂。


    成景不想让爱人想起那些痛苦的经历,再次刺激到爱人。


    就算他不知道又如何呢……事情已经发生了,他无法穿越到过去帮爱人挡下所有伤害,作为恋人,他已经是失职,又怎么能再让爱人平添痛苦?


    反正,他已经决定了,从这一刻开始,兰泽去哪里,他就去哪里。


    哪怕等待他们的是地狱,他也在所不惜。


    成景这样想着,原本提起来的心脏,稳重的落回到了胸膛里。


    他微微垂下眼眸,看向兰泽侧颜的眼神里,盈满着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爱意,眷恋缱绻。


    成景伸出手,无声而轻柔的握住了兰泽的手掌,手指交缠,十指相扣。


    兰泽原本带笑的面容僵硬了一瞬间,颀长的身躯像是触电般抖了一下。


    他抿了抿唇,当着对面众人的面,有些不好意思的微红了本来苍白无血色的面容。


    但他侧眸看了看身边的爱人,却什么都没有说。


    耳朵先一步悄悄红了。


    燕时洵将兰泽的反应尽收眼底,两人的小动作也逃不过他的观察。


    他眨了眨眼眸,满头问号:“???”


    这两人在干什么?


    在得知了兰泽家就是滨海市的之后,张无病拍了拍胸膛,诚恳的向他打包票,为了感谢他救了自己一命,等他离开这里之后,一定会登门拜访,兰泽父母的一应事宜就交给他吧。


    ——当然,前提是要先离开这里。


    等张无病一转头,就与另一个自己对上了眼。


    简直就像是狗子照镜子,被镜子里一模一样的自己吓得直接原地弹射起飞。


    两个张无病同时瞪大了眼睛,嘴巴一张,惊恐的喊叫声就要出口:“啊啊……”


    “闭嘴!”


    结果张无病们的喊叫声刚起了个头,就被另一道冷淡又嫌弃的声音喝止了。


    “张大病你要是再喊,我就把你扔下去。”


    燕时洵皱眉,满脸嫌弃。


    简直像是在说:这是谁家的小傻子?绝对不是我家的。


    年轻的燕时洵默默移开眼眸,看向窗外:也不是我家的,别问我。


    张无病:QAQ。


    还是兰泽不好意思的道歉,说清楚了自己为了回来再与成景相见而做了什么,才让导演张无病恍然大悟。


    “哦哦哦,所以这是大一时候的我吗?把滨大校园里残留的记忆用鬼气复现出来了。”


    张无病摸了摸下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神逐渐变得惊恐。


    “等,等等。”


    导演张无病求助的看向他燕哥:“燕哥,我记得,我大一的时候是不是滨大发生过一次恶鬼暴动来着?”


    即便过去了很多年,在所有遇到的鬼中,张无病还是对那一次印象深刻。


    ——见过从厕所马桶里钻出来的鬼吗!


    那次是让他见识到了!


    不仅如此,房间里所有有缝隙的地方,不管是管道,水龙头……那些鬼魂简直无孔不入!


    当时逃了哲学课,想在天寒地冻的时节,舒舒服服在寝室温暖的被窝里睡大觉的张无病,差点没被吓死。


    那是他度过的最难熬的一个小时,简直比一个世纪还要漫长。


    当年与燕时洵关系还没有那么好的张无病,根本拿不到燕时洵的私人联系方式,哆哆嗦嗦给张父打了电话之后大师也没那么快赶来,于是他就被迫在寝室里疯狂大逃亡,还被鬼给吃掉了衣服。


    于是等燕时洵下课一推开门,就看到抖成一团的傻子,简直辣眼睛。


    当时燕时洵沉默了两秒,然后默默的想要重新关上门,似乎是在说自己什么都没有看到。


    好在张无病为了抱住大腿,彩虹屁可以连吹几天几夜绕地球两圈不重样的。


    他疯狂求助于燕时洵,也不知道是那句话戳中了燕时洵,让燕时洵又改变了心思,将他救了下来。


    以那一次遇险为契机,张无病算是彻底绑定在了燕时洵身边,抱住了这条金大腿。


    而那次之后,燕时洵查证,是滨大棺材大讲堂的镇压松动,又因为香火阵滋养了恶鬼,所以才会造成了恶鬼暴动。


    ——受害者,只有张无病一个人。


    当时张无病汪叽就哭了。


    就连燕时洵都惊叹于张无病遇鬼的程度。


    不过……


    导演张无病打量了几眼对面还是个学生的自己,从那张蠢兮兮又懵懂的脸上,察觉到恶鬼暴动的事应该还没有发生。


    ——不然对面的自己是不会放过这么好的吹彩虹屁的机会的!


    导演张·彩虹屁十级专家·无病,如此深沉的想着。


    虽然张无病脑回路清奇到连燕时洵都没有想到,他竟然是靠着这一点准确判断出时间线的。


    但是燕时洵还是赞许的点了点头:“没错。”


    “棺材大讲堂的事情,还没有发生。不过。”


    燕时洵眸光沉沉的看向外面:“有鬼气滋养,大讲堂必定会提前松动。也就是说……我们面对的,不仅是从地狱出逃的恶鬼,还有滨大本身镇压的鬼魂。”


    “腹背受敌。”


    年轻的燕时洵将这话在心中过了一圈,了然:“看来在以我为原点的未来,还发生了危险的事情。”


    他长眉微挑,歪头看向燕时洵:“那么,已经经历过一次同样事件的‘我’,你有什么意见说来听听?”


    燕时洵对年轻的“自己”话中的火药味听而不闻,只营业性假笑:“你心中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


    “再怎么不喜欢我,我还是你本身。”


    燕时洵凉凉的道:“你看不惯我,那你打我啊。”


    年轻的燕时洵:“!”


    听到这话的邺澧:“…………”


    他默默退后一步,让高大的身形和旁边的阴影融为一体,将存在感压到最低。


    他对燕时洵的印象,一直只有十几年前集市上面冷心软的小少年,还有如今已经独当一面的锋利驱鬼者。


    但这其间的十几年,他缺失了对燕时洵的印象。


    也没有想到……年轻时的燕时洵,会是这样的性格。


    果然,还是燕时洵自己了解过去的自己。


    虽然邺澧觉得年轻时期的燕时洵也很耀眼,但是当两个燕时洵在他面前火药味十足的时候,他想了想,还是觉得自己不宜插手。


    总觉得,一个不小心,就会被两个燕时洵一起联手暴揍啊……


    但是旁边的张无病就没有邺澧这样的好眼色了。


    学生张无病傻乎乎的问:“可是你们不都是燕哥吗?自己打自己?”


    两个燕时洵默默的将视线移向学生张无病。


    学生张无病:“……?”


    他的头上缓缓冒出了一个问号。


    然后他就看到,对面的两个燕哥,都统一的挑起了微笑,双手紧握成拳,将修长的手指压得嘎嘣直响,慢慢朝他走来。


    “诶?我说错话了吗?”


    “啊啊啊啊燕哥我错了呜呜呜……”


    一旁的导演张无病抖了抖,躲得远远的。


    神仙打架,可别殃及小病啊QAQ。


    然而,导演张无病的心愿并没有实现。


    燕时洵长长吐出了一口气,缓缓直起身,修长的手掌将散落下来的发丝重新拢回去,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


    而年轻的燕时洵也冷笑着起身,刚刚面对未来“自己”的郁气烟消云散。


    只有学生张无病,捂着自己被揪得发红的软软脸颊肉,眼里含着晶莹的泪水:只有我受伤的结局达成了QAQ。


    “那么,就出发吧。”


    燕时洵侧身看向另一个自己,微笑:“如果只有我一个的话,事情恐怕还会有变化。但如果加上你……你应该不会无能到让我失望吧。”


    年轻的燕时洵翻了个白眼:“别以为激将法会对我起作用。你在质疑我吗?”


    “别说是恶鬼阴曹,就算是放跑了恶鬼的阎王出现在这里,我都不会放任它作恶。”


    年轻的燕时洵冷笑:“别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无能啊,垃圾。”


    青年眼眸中几乎燃烧起熊熊烈焰,恣肆舒展的每一寸有力肌肉,都在展现着他高昂的战意,令人见之心惊。


    邺澧眼神复杂:这不是还是起作用了吗?激将法。


    年轻时期的驱鬼者……可爱到让人想要摸摸他的小爪垫啊。


    简直就像是伸出利爪,“喵嗷喵嗷”向敌人示威的猎豹。


    邺澧垂在身侧的修长手指屈了屈,心动到现在就想上前。


    而另一边,脾气更为暴躁的年轻燕时洵,已经气冲冲的跟着燕时洵就要往楼梯下走。


    却被两个张无病异口同声的叫住了。


    “燕,燕哥,你要去哪啊,不带上我吗QAQ。”


    导演张无病眼含热泪,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捂着被捏到发红发热的脸颊软肉的学生张无病,也疯狂点头赞同,眼带惊恐。


    有鬼啊!有鬼啊!把他扔在这里就要变成恶鬼的盘中餐了!


    燕时洵顿住脚步,侧身看来。


    兰泽也忐忑的看向他的背影:“你……不想杀死我吗?”


    这话一问出来,成景的反应却是最大的。


    他几乎是立刻就死死的抓住了兰泽的手掌,紧紧的盯着燕时洵,仿佛只要燕时洵表露出一点想要伤害兰泽的想法,他就会奋不顾身的冲上去,挡在兰泽的身前。


    “是我导致了这一切。”


    兰泽苦笑:“是我的私心……害了滨大的其他人。”


    “既然一切的源头在我,那杀了我,或许你们刚刚说的一切难题就会迎刃而解。”


    兰泽说:“我已经见过成景了,我也……该放手了。”


    他俊秀的容颜上带着一分隐藏起来的落魄。


    但成景却反应激烈:“我还没有打算放手,小泽,你要扔下我吗!”


    兰泽错愕抬头,成景却死死的盯着他,湿润的水意从眼眶底部荡上来,沾湿了睫毛。


    “你……”兰泽的声音颤抖。


    “行了。”


    燕时洵淡淡出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我还什么都没说,你们两个想的倒是挺多。”


    “解铃还须系铃人,虽然从因果的角度上来讲,驱散你是最简单且直接的方法,但是我并不准备这样做。”


    在兰泽惊愕的目光中,燕时洵平静道:“你生前没有做错过任何事,你的魂魄本来纯粹没有罪孽。”


    “甚至……”


    燕时洵起手掐诀,直接以兰泽的面相起卦。


    经脉中的鬼气迅速支撑卦象在他手中显现,准确和速度的程度甚至让旁边年轻的燕时洵惊诧。


    这个速度……简直不像是问天地,倒像是天地本身一直和他同在。


    年轻的燕时洵看向“自己”的目光中带上了探究。


    未来的“自己”,到底变成了怎样的存在?


    发生了什么?


    就在年轻的燕时洵心中惊疑的时候,燕时洵已经清晰的说出了兰泽本应拥有,却被毁掉的未来。


    “你命中有此死劫,是因你上一世便是功德身,这一世更可能有机会以功德封圣。”


    燕时洵平静道:“就像是鲤鱼跃龙门,这是天地给你的考验。迈过这次死劫,你就会迎来你的时代,迈不过,则下一世轮回。”


    “如果你熬过了死劫,二十年之后,你的课题取得了突破性进展,发现的新分子将作为关键成分,帮助其他领域攻克难题,死时桃李满天下,民众哭泣扶灵送别。”


    “可惜……”


    燕时洵直视兰泽,眸中带着惋惜:“你的生命,终结于此了。”


    “既然你没有做错过任何事情,我又有什么理由杀死你?只因为你魂飞魄散后,可能会拯救其他生命吗?”


    燕时洵冷笑:“赌一个不确定的方式,可不是我的长处。”


    “况且,你的私心还在因果容许的范围内。”


    燕时洵道:“你刚刚说,一切以你而起?”


    “不,一切的起源,在滨大本身。”


    会让兰泽因为郁闷而出门散心的源头,是保研名额被非议一事。


    滨大校园论坛上,不少学子言辞激烈,痛斥兰泽,甚至有人挖出了他过去数年中全部的履历,从小到大所有的奖项和成绩单,想要找出兰泽德不配位的证据。


    即便所发现的证据令他们失望,一张张摞得人高的奖项,反倒证明了兰泽极有可能有资格获得保研名额,但不少学子仍旧不甘心的继续在论坛上议论。


    事情发酵到最后,已经演变成了很多人发泄心中不满的混乱。


    至于真相如何,混战到最后的那些人,早就已经不在乎了。


    就算成景亲自站出来解释,就算学校拿出了确凿的依据,但是有一部分人仍旧不愿意放过兰泽。


    他们更像是要借此来宣泄自己对于想象中“强权”的憎恶和恐惧,将兰泽当做了自己厌恶的化身,对一个虚构的可能肆意点评。


    甚至从线上,蔓延到了线下。


    期间,有人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愧疚的向兰泽道歉,并退出骂战。


    但伤害已经造成。


    口业已经做下。


    所以,当兰泽死亡的时候,这份间接的孽业也就回馈到了那些人身上。


    就像是衣服沾染了灰尘,即便不是脏得令人无法忍受,但已经脏了的事实还是无法被忽视。


    因此,只要兰泽对其中沾染了因果的那部分学子,没有造成超过因果的伤害,兰泽就在因果允许的范围之内。


    所以燕时洵才会说,他不会杀死兰泽来扭转局势。


    “虽然现在才算得上是正式见面,但是对我多点信任吧,兰泽同学。”


    燕时洵轻轻笑着,拎起导演张无病扔了过去:“相信我,一切都还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境地。”


    兰泽下意识的接住踉跄扑过来的导演张无病,愣愣的抬头看向燕时洵,因为他的话语而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而燕时洵眼睫半垂,眸光沉静自信。


    像是在他面前,从来没有绝望一说。


    ——即便是跌进最深的地狱,仍旧有一丝阳光照进来。


    那是,天地大道期许的奇迹。


    兰泽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他见过懒洋洋在宿舍里到游戏的舍友,也见过一边抱怨着发不出论文一边却不努力的同学,也见过一心投身科研的老师,奉献生命和全部青春给所热爱领域的学者……


    但唯独没有燕时洵这样的人。


    永远坚定自己脚下的道路,永远不曾迷茫动摇。


    他知道自己要往哪个方向走,即便那条路恶鬼狰狞狂舞,也面无惧色。


    兰泽静静的看着燕时洵,连思维都不由得停住了。


    在这一刻,他从死亡之后就一直无法摆脱的绝望和怨恨,松动了。


    像是在阳光下,冰雪消融。


    雕塑重新回归了人间。


    成景看出了兰泽的不对劲,担忧的握住了他的肩膀,想要让自己微薄的力量撑起爱人的魂魄。


    燕时洵却没有在意兰泽的异样——或者是,他看出来了,却贴心的装作没有看到,将思考的空间留给了对方。


    “你就不要跟来了。”


    燕时洵嫌弃的向想要冲过来的张无病摆了摆手:“你就和他待在一起吧。”


    导演张无病惊呆了。


    下一刻,他快要哭崩了:“燕哥你是嫌弃我吃得我还是嫌弃我碍事呜呜呜,你不要你的小病病了吗?我要是独自留在这里,还有命活吗?”


    燕时洵认真道:“都嫌弃。”


    导演张无病如遭雷击。


    “还有,你不是一个人。”燕时洵说着,看向旁边另一个自己。


    年轻的燕时洵默默的扭开脸去,不看学生张无病看向他的期冀的眼神。


    学生张无病:“QAQ燕!!哥!!!呜呜呜……”


    但不管张无病怎么嘤嘤嘤,燕时洵都丝毫不为所动。


    于是,两个张无病就都被塞给了兰泽。


    兰泽神情恍惚的听着燕时洵的话,木木的觉得,自己怕不是幼稚园园长,家长临出门办事之前把幼崽扔给他带。


    “别担心。”


    成景眉眼温柔:“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是,我一直都会在你身边。”


    无论生死,跨越阴阳。


    兰泽看着自己的爱人,眼眸中水光潋滟。


    ……


    随着鬼气越发蔓延,整座实验大楼中,逐渐挤满了游荡的恶鬼。


    走廊里,拐角的阴影里,楼梯下……所有视线不能及之处,狰狞的恶鬼浑身血液,从血海中攀爬出来,枯骨上还带着同伴们的碎肉。


    它们与黑暗融为一体,用满怀恶意的阴郁目光看向鲜活人间,择人而噬。


    地狱中已经太久了。


    千百年不见天日,日夜刑罚加深,痛苦的嚎叫声回荡在耳边,从最开始的绝望和悔恨,到最后的麻木憎恨。


    它们怨恨着天地,不愿反思,只憎恨生命。


    名薄里没有它们投胎的名字。


    在刑罚的尽头,只有灰飞烟灭一途。


    地府死死的压在地狱之上,让罪孽深重的恶鬼们没有丝毫翻身的机会。


    然而,在百年前,一切悄然变化。


    轰然巨响之中,地府坍塌,神位熄灭,阎王身死。


    天地大道震颤,几欲倾倒。


    地狱短暂的迎来了一丝人间的气息。


    但就在恶鬼们贪婪的吸取着生人的阳气,想要爬进人间时,地府却竟然在崩碎之后重新合拢。


    阎王在死之前,将所有的力量尽数留下,代替了他的存在,死死镇守着地府与其下的地狱。


    但这份力量随着时间的流逝和恶鬼作祟,在逐渐消磨。


    直到如今。


    恶鬼们争先恐后的从地狱血海中翻涌而上,兴奋粗粝的嚎叫着,用贪婪的视线看向人间的新鲜血肉。


    只要突破了鬼气构筑世界的这层薄纸,他们就能前往真实的现实,享受血肉与魂魄的美餐……


    它们这样想着,咧开的大嘴滴答下血液,迫不及待的想要将整个校园屠戮殆尽。


    然而,就在它们满心兴奋的以为它们的想象很快就会实现的时候,一道金光忽然亮起。


    “砰——!”


    黑色直柄雨伞狠狠的抽中恶鬼,它连一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已经变成了一团了烂肉,摔在了另一侧的墙壁上。


    黑红色的血液夹杂着碎肉,沿着墙壁缓缓滑下。


    马丁靴从容踏来,从血泊中走过。


    燕时洵身上的大衣连衣褶都没有乱,像是刚刚杀死了恶鬼的人不是他,连面容上没有温度的笑意都没有变化过。


    “不赖啊。”


    年轻的燕时洵紧随着从半空中跃下,一脚踩中一只想要从血海中挣扎出来的恶鬼头颅,生生踩碎了它的天灵盖,又将它摁了回去。


    血海咕噜冒着泡。


    年轻燕时洵身上的锐气无形中便对恶鬼造成了伤害,这样盛极的气势之下,没有恶鬼敢于上前。


    来自魂魄深处的恐惧和求生本能压过了贪婪,它们恐惧的想要退后,却被早有准备的年轻燕时洵手中掐诀,金光闪过,符咒生效。


    顿时,他脚下的血海“呼!”的燃烧起明亮的火焰。


    无数厉鬼在其中哀嚎挣扎,狰狞可怖。


    但是,却没有任何一只厉鬼,能够从胜负欲攀登到绝顶的驱鬼者脚下逃走。


    年轻的燕时洵于火焰与血海中长身而立,火光倒映在他的眼眸中,明亮如日月辉映。


    厉鬼哀嚎中,他漫不经心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朝火焰外的“自己”仰了仰下颔,像是挑衅又像是在宣告自己的胜利。


    燕时洵侧眸看着“自己”,挑了挑眉,眼眸中染上笑意。


    鬼气是符咒最好的导体。


    而驱鬼者纯粹的锐气,是点燃一切的火星,


    正常人见了年轻的燕时洵,只会觉得这青年的气场过于冷漠锋利,因为不好惹而绕着走,唯恐这青年伤害自己。


    但是对于厉鬼而言,年轻的燕时洵,就是最恐怖的噩梦。


    从来都是凶人镇恶鬼。


    鬼也是欺软怕硬的东西,性格柔软的生人哀求它们放过自己只会让它们变本加厉,而凶残生人哪怕一个眼神,都会让鬼魂退避三舍。


    更何况是燕时洵这样的驱鬼者。


    燕时洵很清楚,自己在没有出师之前,虽然经验不如现在丰厚,但是那份无所畏惧的锐气,就是最好的武器。


    所以他才避开自己的锋芒,让利刃向外。


    现在,一切都按照他的设想进行。


    年轻的燕时洵所点燃的符咒,顷刻间便沿着血海蔓延开去。


    以实验大楼为中心,整个鬼气构筑的世界,瞬息便被烈烈火海所吞没,厉鬼在其中哀嚎颤抖,却无法逃离。


    鬼气可以吞没寻常驱鬼者的阳气,让驱鬼者力竭而败。但——如果是恶鬼入骨相呢?


    他们本就与鬼气共存,是以死亡的姿态存活行走于人间,鬼气是他们天然的盟友,又如何能够背叛他们?


    并且,一股不易察觉的力量,在将所有恶鬼拖拽向实验大楼,让它们即便想要逃走都做不到。


    恶鬼枯瘦的骨爪死死的扒着地面,想要留下自己的残躯,却还是被从身后传来的吸力脱向实验大楼,最后主动葬身于火海之中。


    宿舍区的学生们看着前一刻还横行霸道,把他们吓得瑟瑟发抖的恶鬼,现在竟然如此狼狈的想要逃亡,一时之间都惊呆了。


    “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有学生怔怔的发问:“有人来救我们了吗?”


    旁边的人立刻失声脱口而出:“燕时洵!”


    “那个大一学生,竟然真的做到了!”


    被年轻燕时洵一路上随手救起来的学生们彼此对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撼与动容。


    实验大楼中,张无病也瑟瑟发抖的看着外面的火光,心惊肉跳。


    而兰泽满目惊叹,不敢相信锁链一般困住他魂魄的鬼气,竟然在燕时洵脚下就这样燃烧起来。


    或许……有燕时洵在,他真的会得救也说不定。


    兰泽怔怔的想着,剔透眼眸浮现出希望。


    原本被黑暗笼罩的校园,此时却被火焰映照得明亮,到处都充斥着恶鬼撕心裂肺的惨叫哀嚎,颤抖着求饶想要逃离。


    但是,已经晚了。


    当以鬼气入人身的驱鬼者加入了战场,一切的胜利,都向他倾倒。


    原本的狩猎者变成了狼狈逃窜的猎物,在驱鬼者脚下惊慌逃亡,却终究逃不过魂飞魄散。


    火光鲜活跳跃,照亮了燕时洵的俊容。


    他修长的手指灵活掐诀,眼眸含笑看着另一个自己:“准备好了吗?”


    年轻的燕时洵不屑嗤笑:“来啊。”


    一个负责驱散恶鬼,使得被鬼气遮蔽的天地重新浮现。


    而另一个,则引动经脉中所有的力量,借由邺澧借给他的神力,扭转阴阳乾坤。


    鬼气燃烧后,血海逐渐褪去,像是海水落潮,露出了下方的地面。


    于是原本被遮蔽的方位,重新显露出来。


    燕时洵微微阖上眼眸,清晰沉稳的字句从薄唇中吐出。


    “无极之前,有象之后,戌亥为孤,辰巳为虚,空亡为孤……”①


    “生门开!”


    厉声喝下,金光大盛——


    作者有话要说:


    ①:引用并化用《易经》、《烟波钓叟歌》


    第176章 晋江


    耀眼的光芒以燕时洵为中心,迅速向四周蔓延,几乎是顷刻间,便笼罩了整个滨大校园。


    原本被黑暗笼罩的校园,明亮如白昼。


    所有的恶鬼没有任何可以藏身之地,鬼气无所遁形。


    它们惨叫着,颤抖着,却依旧无法逃脱的在强盛光芒之下化为齑粉,原本狰狞可怖的身形一点点消散。


    这力量迅猛而强大,以不可阻挡之势宣告主权。


    就仿佛……天地大道与它同在。


    即便是站在光芒中央的燕时洵,见此也不由得挑了挑眉,侧眸看向身边的邺澧。


    邺澧垂下眼眸,唇边带着一丝轻笑,给出的回应却是伸出微凉的手掌,握住了燕时洵的手。


    顿时,金光彻底冲破了黑暗,从原地直冲云霄,将原本沉沉乌云都驱散开来。


    整个鬼气的世界都轰然颤抖着开始一块块倒塌。


    大地震颤,轰隆巨响。


    恶鬼惊慌想要遁走,却被建筑脱落下来的砖块砸了个结结实实,恐惧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光芒将它连鬼气一起吞噬。


    在震动的世界中,燕时洵与邺澧双手紧握,怡然如山岳。


    无论是燕时洵,还是年轻的他,心中都很清楚——


    这个被鬼气凝固住时间,从现实切割开来的世界,很快就要彻底崩塌了。


    隔着光芒,年轻的燕时洵站在遍野火焰之中,歪了歪头,咧开了唇瓣。


    ‘还不赖,未来的我。’


    声音被天塌地陷的轰鸣声遮掩,但燕时洵读懂了他的口形。


    ‘等下次再相遇,再打一架吧。’


    ——‘胜利者一定是我。’


    燕时洵缓缓柔和了眉眼,轻笑出来:“不,你已经赢了。”


    “你还拥有李乘云。而我,已经失去了。”


    “再见,年轻的我。”


    不同时空的同一个人能在某一个相同的时间节点相遇,本来就是因为鬼气世界扰乱了天地大道的秩序。


    当燕时洵破开了这个虚假的世界,那年轻的燕时洵也就会回到他本来应该在的时间线上,他们就此别过,再不会有相见的机会。


    燕时洵已经习惯了生离死别,他笑着向过去的自己道别。


    话音落下,力量冲破黑暗,符咒的力量彻底生效,对鬼气的全面碾压直达天地。


    金色的光芒覆盖一切,连同燕时洵与邺澧修长高大的身形也渐渐消失在其中。


    唯独剩下年轻的燕时洵站在原地,脚下的火焰渐渐熄灭,周围的影像抽离模糊,像是倒映在水面上的影子,风一吹就晃荡着破碎。


    年轻的燕时洵知道,这是因为在鬼气被碾碎之后,原本虚假的世界在消失,而他和其他被拉进这个鬼气世界的魂魄,都会重新回到自己的现实世界。


    所有人都只会当做自己做了一个过分真实的梦,甚至留存的记忆只截止到梦将醒的时分,当他们睁开眼睛的时候,太阳照进房间里来,阳气驱散了鬼气,他们就会彻底忘记夜晚时分做的梦。


    而此时残留在他们心中的恐惧,也只会在他们醒来后,让他们心悸却又疑惑,任由他们苦苦思索却也就是想不起来,于是只好半信半疑的将此事扔在一边,再也不会想起来。


    年轻的燕时洵知道,自己也会迎来这样一个时刻。


    所以他拼命的在心中反复暗示自己,告诉自己不要忘不要忘。


    但还有一件事,令他有些疑惑。


    刚刚的光芒遮盖了未来“自己”的身形,让他有些看不清楚对面的口形。


    他只隐隐约约看出来了“李乘云”的意思。


    所以,未来的自己想要告诉他什么?


    是他师父发生了什么吗?


    年轻的燕时洵沉下了眸光,忽然生出一种冲动,想要冲进逐渐熄灭的金光中,向未来的自己问个清楚。


    他长腿一迈,紧绷的肌肉昭示着野性力量的狠厉,身姿敏捷的直冲向未来的自己原本站立的地方。


    但是,就仿佛一切都在天地的掌控之中,所有已经成为既定历史的过去都无法被更改,扰乱时间与空间的鬼气被清理干净,于是一切也到了回归秩序的时候。


    就在年轻的燕时洵手掌将将触碰到金光的前一秒,光芒彻底熄灭。


    整个世界轰然破碎。


    大地坍塌,建筑物倾倒,玻璃发出清脆的破碎声。


    无数晶莹的玻璃碎片中,年轻的燕时洵脚下一空,土地坠落向下方的深渊。


    他不甘心的咬了咬牙,伸手指向天空,明亮的眼眸带着绝不甘于命运的锋利。


    “李……”


    “乘,云!”


    年轻的燕时洵咬紧了牙关,逼迫自己在巨大的压迫之下,一个字一个字吐出音节,将这个名字牢牢的刻在心脏上,让自己不要遗忘此刻的疑惑,在醒来之后继续去追寻真相。


    “轰——!”


    他眼前的世界,彻底陷入黑暗之中。


    黑甜的梦乡将他包裹,柔软温暖的接引他回到现实。


    ……


    滨大校园内,情况绝不能算得上好。


    纵使海云观已经派来了三批道长,但是成千上万不知道积压在地狱中多少年的恶鬼,又怎么是十几位道长能够弥补的漏洞。


    尤其是还有上万的滨大学子,此时分散在占地辽阔的校园的各个建筑物里,每一处都需要道长前去保护。


    人手不足,让道长们分身乏术。


    而杀了一轮还有一轮扑过来,仿佛无穷无尽的恶鬼,让道长们的力量和体力都渐渐被消磨干净,逐渐有力不从心之感。


    所有人都在咬牙支撑着自己,身后保护着的生命就是他们坚定的信念。


    他们很清楚,在恶鬼与生命之间,他们是最后一堵安全的墙,将所有死亡的威胁挡在外面。


    所以,他们绝对不可以倒下,绝对不可以让这些恶鬼越过他们,向身后的学生们下手!


    “孽畜!滚!”


    八字胡道长厉声大喝,怀中最后一张黄符缠绕着滋滋啦啦的雷光,力道十足的投掷向前方的恶鬼。


    “轰!”的一声,雷光符炸开,附近一整片的恶鬼都烧成了灰烬。


    血海向此处扩张的范围,短暂的停住了。


    八字胡道长脱力般差点跌倒在地,他赶快伸手扶住了身边的石雕,撑住了摇摇欲坠的身形,这才勉强能够有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他赶紧趁机深呼吸了两下,调整好自己紊乱的气息。


    在临出发前,监院特意叮嘱了他们有关于滨大校园内棺材大讲堂的事情,言明这下面不仅镇压着当年不肯离开的恶鬼,也还有很多仁人志士的魂魄长眠于此,切不可横加驱离,但也绝不可掉以轻心,将恶鬼从镇物下放出来。


    所以,在其他道长都忙着保护学生们的同时,也留下了几位道长看守棺材大讲堂。


    局势已经艰难,如果再放了恶鬼出来,那就是两面受敌,到时候要应对的敌人激增,绝不是他们任何人愿意看到的局面。


    可是……


    八字胡道长目中萧瑟,视线扫过眼前的树林和大讲堂前的空地,心中无可抑制的蔓延上无力感。


    杀不尽,看不到尽头和希望,所有做出的努力都如泥牛入海,力量不断流失,但恶鬼却分毫未少。


    原本种在大讲堂前,寓意“香火不绝”的树林,早就已经变成了骸骨之林。


    象征着“香炉”的草地也已经被血海吞没。


    香炉踢翻,火烛熄灭。


    安睡于棺材中的恶鬼与英魂,开始渐渐苏醒。


    鬼气渗透进土壤,丝丝缕缕的渗入棺材大讲堂下的地面,缠绕向那些鬼魂,试图将他们也拉进血海地狱之中,与群鬼为伍。


    鬼魂浑浑噩噩的睁开眼睛。


    幽深的黑暗之中,一双双无机质的眼睛出现,密密麻麻的看向棺材外的人间。


    刚刚因为八字胡道长的雷光符而停滞片刻的血海,重新开始冲刷起土地,一寸寸的吞噬正常的土地,向棺材大讲堂蔓延。


    枯骨手掌从血海中伸出又被拉下去,恶鬼你争我抢的踩着彼此的头颅想要爬出来,更多的鬼气传递进棺材之中。


    道长敏锐的发现了这件事,但是他已经用光了身上带来的所有符咒,残余的力量也无法支撑着他沟通天地,向四方神明借力,镇鬼驱邪。


    他咬了咬牙,勉强自己抽出背后八卦剑,从兽面鹿角的石像上撑起身躯,独立于大讲堂之前。


    腥臭的风吹来,吹拂起道长的袍角,而他眼神坚毅,面无惧色。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①


    扑上来的所有恶鬼都被他斩于剑下,没有符咒,那就用剑术,八卦剑折断,那就肉搏。手臂抬不起来,那就用牙,用所有能够使用的武器,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但,即便道长存了必死之意,还是无法阻止鬼气的侵蚀。


    整座沉重的棺材大讲堂,开始从边缘发出细碎的断裂声。


    “咔嚓……咔嚓!”


    声音如此清晰,令人不安。


    细细密密的裂纹很快就爬满了棺材大讲堂的外墙,就像是被敲碎了外壳的鸡蛋,只需要最后一击,一切就都会轰然破碎。


    “不——!”


    道长目眦欲裂,飞身扑过来,想要以身以血液填补裂纹。


    但是这已经不是寻常力量能够抗衡的存在了。


    即便道长心中再不愿见此场景,棺材大讲堂还是在一瞬间的静止后,彻底崩塌。


    碎石土块迎面而来,击中了道长的脑袋,让他的脑中“嗡!”的一声,眼前一黑,瞬间失去了意识。


    “师兄!”


    其他道长的惊呼从远处传来。


    这一声巨大的轰鸣,响彻了整个校园,让滨大内所有的道长和学生们,都下意识的抬头,向巨响传来的地方望去。


    宿舍中,无数学生揪紧了心,暗中疯狂祈祷一切平安无事。


    很多学生冲到阳台上想要看个清楚,却被远处的建筑挡住了视野,只能看到从远处传来的隐约粉尘,听到巨大的声响,却看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们不由得在心中更加焦急。


    滨大校园内的信号都断开了,学生们无法联系上外界,也无法从通知群里得知校园内其他地方的情况,忐忑与惊慌积压在心中缓缓发酵,最终的泡沫淹没口鼻,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却又无法像以往一样登上校园论坛讨论。


    有些寝室里还有些学生没有赶回来,舍友们心中惦念,焦急的想要等待一个平安的消息。


    他们反复的刷新着手机上的界面,但是鲜红的提示令他们心中更加惶惶。


    而通知群里最后的消息,还停留在“不要去图书馆和大讲堂附近”上,这让他们更加心生猜疑。


    “大讲堂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了?好害怕。”


    “那边原本就很诡异,暑假赶上鬼节的时候,从大讲堂旁边走都阴风阵阵的。”


    “为什么要特意说不要去大讲堂啊!那边肯定是出事了,该不会是下面镇压的恶鬼跑出来了吧?”


    “我听说的版本是下面埋着蛟龙骨,一旦镇压松动,它就会搅个天翻地覆。”


    “刚刚的声音好像就是从大讲堂那边传来的!”


    在寝室离得近的学生们站在阳台上彼此交流的时候,有住在最边上寝室的学生喊道:“我看都了!大讲堂那边塌了!!!”


    他的声音中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恐和颤抖,情绪的感染力迅速在人群中蔓延。


    原本还在讨论着的学生们,头皮都快要炸开了。


    “你们记不记得……”


    有人咽了口唾液,颤抖着说:“在那个‘心动环游九十九天’节目里,燕时洵的分屏直播黑屏之前,就有我们学校的学生在里面发弹幕,说是在大讲堂旁边看到了奇怪的东西?”


    他的话像是一个导火索,让不少人都纷纷回想起来。


    “好像是,好多人还戳他让他报个平安,但是他一直没有再上线。”


    “不……是吧,这世上不是没有鬼吗?我哲学白学了?”


    “好像是真的,我舍友晚上回来的时候被吓个半死,他说大讲堂那边,今天晚上特别诡异。就在那个弹幕发出来之前,他回来的。”


    “会不会是你舍友先一步离开,逃过一劫,后面那兄弟就正好中招了?”


    “我觉得。”


    有人带着哭腔道:“好像真的有鬼。我寝室窗户正对着林荫大道,我看到那边的树好像变成了尸体。”


    惊慌的喊叫声响起。


    各个寝室都乱作一团,他们惊恐却不知道应该现在应该怎么办才好。


    不少人寝室甚至都在讨论,怎么拿起马桶搋拖布扫帚羽毛球拍应对鬼魂。


    辅导员的敲门声就在这个时候响起。


    “同学们不要担心!学校已经派了人在处理了!”


    辅导员嗓子喊到哑:“我们所有人都是安全的,不会有危险!请大家放心!”


    “你们的考试复习完了吗?明天的大一大二同学的英语考试,大三同学的通识实习,大四要交的报告和答辩,都完成了吗?”


    辅导员喊:“学校不接受任何理由的推延考试时间,所以你们是看热闹还是复习?挂科的人明年取消奖学金资格!”


    “好几千块呢,同学们想想清楚!”


    此话一出,学生们刚刚的恐慌荡然无存。


    考试逼近的危机立刻压下了对鬼魂的恐惧,原本还站在阳台上伸脖子想要看看大讲堂那边情况的学生们,都火速冲回寝室里,跳上椅子就掏出教材。


    缩在被窝里的同学也哆哆嗦嗦的从枕头下面掏出了复印资料,哽咽着开始背复习题。


    一时间,原本惊慌混乱的宿舍楼,顿时安静了下来,重新归于秩序。


    就连因为大讲堂的变故,而赶快从另一边赶过来,确保宿舍区安全的道长,见了这场面都叹为观止。


    “您很擅长这份工作。”


    跟在辅导员身边的道长感叹的称赞道:“要是换做我来,一个人绝对压不下这么大规模的情绪恐慌。”


    辅导员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我从毕业后就留校和这些学生们打交道了,了解他们的程度比了解我自己还深。”


    “不过。”她抿了抿唇,眼带担忧:“真的不会有事吗?”


    道长目光坚定:“贫道必定死于所有人之先。”


    “况且。”道长微笑,带着希望的光亮:“燕道友也在这里,贫道相信,一切必将转危为安。”


    乘云居士的亲传弟子,李道长的师侄,恶鬼入骨相,不世出的天资绝艳。


    他相信,燕道友会是大道之下的奇迹,算不尽的最后一卦。


    “燕?”


    辅导员喃喃着重复这个姓氏,勾起了久远的记忆。


    她记得,当年在滨大的宿舍里,也有一位与其他人截然不同的学生,就姓燕。


    好多年了啊……


    辅导员眼神恍惚,但再看向大讲堂方向的眼神,却不再像刚刚那样带着慌乱。


    道长坚定的姿态给了她安心感,她知道,就像她会保护在所有学生身前一样,也会有人保护在她前面,最勇敢坚定之人,以身筑人墙,守卫生命的安全。


    而大讲堂前面。


    当八字胡道长重新恢复意识时,他发现眼前的世界,已经变了模样。


    另一位道长撑着他的肩膀,让他不至于摔在地面上。


    他往下一看,就见地面上尸骸遍地,血海无边无际,死相狰狞的尸体堆积如山。


    血海之上,尸山几乎遮住了天空。


    堆积起来的死人眼睛瞪得老大,像是不甘心自己的死亡。


    而其中很多尸体,已经高度腐烂到辨认不出来原本的面目,甚至有些连皮肉都残缺不全,像是被野狗撕咬过一样狰狞。


    千百双死不瞑目的眼睛直直的看向八字胡道长,他刚一睁开眼睛就猝不及防遭此暴击,让他倒吸一口气,差点这口气没提起来又昏厥过去。


    “师兄!”


    身边的道长发现了他的清醒,急急道:“镇魂阵失效,棺材下面压着的所有鬼魂都逃出来了!”


    他本来想要施展法决将那些恶鬼扫荡出去,但是他还顾忌着其中仍旧有不少纯粹无罪孽的魂魄,害怕自己在驱散恶鬼的时候误伤了那些功德满身的英魂,于是两相犹豫之下,束手束脚。


    就在八字胡道长力竭昏迷的这几分钟内,整个埋在棺材大讲堂下面的镇魂阵已经彻底失效,鬼气将那些百年前的亡魂拉进了血海地狱之中,于是百年前尸骸堆积的场景重现,被鬼气蒙蔽了神智的鬼魂渐渐摇晃着,从血海中一具具起身。


    “宋道长呢?”八字胡道长一把拽住身边的道长,急急问道:“他一定有办法,他在哪里?”


    “宋道长在保护着图书馆的学生们,但是他比我们还要先一步进入滨大校园,即便是他,到现在力量也损耗得差不多了。”


    那道长神情急迫担忧。


    八字胡道长愣愣的松开了拽着对方道袍的手。


    “这是……大道让我等死于此处吗?”


    以身殉道,绝无可惧。


    但令他担忧的是,当他们身死之后,那些学生,还有滨海市的普通市民们,是否会得到安全的保障。


    这个问题同样也是宋一道长在担忧的。


    大讲堂的轰鸣声让他担忧不已,却要应付一波接一波冲上图书馆台阶的恶鬼,无法前往支应。


    他眉头紧皱,忧心的看向鬼气最为浓郁的那栋建筑物,不知道前去探查的那位道长解决得如何了。


    宋一道长寄希望于那位道长,但那位道长站在实验大楼门前,却只想苦笑。


    他在被告知此处是鬼气最浓郁之地时,就已经料想到此行不会太简单。


    但是他即便心有准备,却还是将此地想得太简单了。


    能够向整个校园源源不断输送大量鬼气的泉眼,又怎么会能够轻易被解决。


    道长深一脚浅一脚的从泥泞沼泽中踩过,身上的道袍破破烂烂,到处都是被撕裂开的口子,染着血污和碎肉。


    而新鲜的血液从衣袍之下渗出来,将原本深蓝色的道袍染得近乎于黑色,血腥气浓重。


    手臂被恶鬼枯骨划得伤口纵横,血液黏腻沾染了满手,让道长几乎握不住八卦剑的剑柄,几次差点脱手。


    他的神情恍惚,全是凭借着一股不能后退的信念,才咬牙走到了实验大楼门前。


    但是……他可能也就到这里了。


    道长踉跄一步,赶紧用手中的长剑拄在地上,才晃晃悠悠的支撑住了自己差点跌坐下去的身体。


    他一路走来,所遭遇的阻力是其他地方的成百上千倍。


    几乎每走一步,都要耗费他全部的力量,苦战许久,才在恶鬼中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


    但是,作为鬼气最初原点的实验大楼,远比门外道长刚刚走过的路更加难以通行。


    相当于门内是地狱,门外是人间。


    还活着的人,如何能够跨越生死,进入死亡的领域?


    那是被鬼气彻底遮蔽,一切术式手段失效,连天地都不会垂眼之地。


    道长恍惚着抬头,看向眼前的实验大楼,眼中有绝望闪过。


    难道,大道注定他止步于此吗?滨海市千万生命难道就要因此而陷入危险之中吗?


    就,没有奇迹的存在吗?


    天地不仁,可你的生机何在?


    道长心中无限悲凉,深秋的冷风钻进血肉模糊的胸膛,将他一颗心脏几乎冻得无法继续跳动。


    但是,就在道长悲愤诘问天地的下一刻,整栋实验大楼,忽然开始震动起来。


    一开始只是轻微的震动,但很快就像是地震一样,整栋楼都发出了可怕的“轰轰!”声,玻璃外立面裂纹蔓延,一声接一声清脆的“咔嚓!”声传来。


    道长疑惑的抬头,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然后,一点光亮,从大楼的最中央缓缓亮起。


    就像是瓦数最大的灯泡,被在全是玻璃的实验大楼里被人按下了开关。


    但很快,道长就发现这绝不是开了灯。


    那光芒丝丝缕缕的从每一道缝隙中透过来,就像是竭力将根茎伸进岩石缝隙的小草,生机盎然而顽强不肯放弃。


    就好像……那光芒,本身就是万千生命带着对未来的期望,共同点亮的辉光。


    光芒越来越亮,很快就从大楼里蔓延了出来,整个玻璃建筑都仿佛是一个巨大的电灯泡,将周围一整片天地的黑暗驱散。


    这种亮光吸引了校园内外所有人的注意。


    道长们不约而同的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转身看向实验大楼的方向,手中迅速起卦试图在鬼气中掐算。


    而刚刚被安抚下来的学生们,也察觉到了从窗户外面照进来的亮光,有人疑惑难道是外面开了灯吗。


    热浪从实验大楼中传递出来,轻柔而不可抵挡的席卷了整片血海。


    即便是身在校园内其他地方的道长,都感觉到了一股生机而温暖的力量,充盈了他们原本枯竭的经脉,让他们脱力支撑不住的身躯重新有了力量。


    道长们惊愕的看向那边,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明明是鬼气最浓郁之地,一点生机也没有的死地,却为何……”


    有道长问出了心中疑问。


    八字胡道长却恍惚了一瞬后,轻声感慨:“物极必反,衰极必盛。”


    正因为一切都落入了死地里,所以在最深的绝望中,才能诞生出最盎然的生机与希望。


    而可能做到这种事情的……


    “是燕道友吗?燕师弟……哈哈!”八字胡道长呢喃着,忽然大笑出声。


    “大道,大道!天地之下一盘棋,你早就已经算好了一切!”


    而站在实验大楼门前的道长,甚至不得不抬手挡在眼前,才能在强烈的光芒中勉强睁开着眼睛,看着这一切发生。


    金乌坠地,亮如白昼。


    太阳落进了最深的深夜中,照亮了鬼气深渊的每一个角落。


    所有以为自己能够从地狱拘束中侥幸逃脱的鬼魂,惨叫着踩踏着彼此,争先恐后的从人间逃回地狱。


    稍慢一点的鬼魂,立刻就在光芒之下灰飞烟灭。


    而整栋实验大楼都在剧烈的颤抖,轰然倒塌在原地。灰尘四散,砖瓦破碎。


    一块块砖石簌簌落下,晶莹的玻璃碎片折射着剔透的光,直坠向地面。


    道长眼睁睁的看着碎玻璃向自己冲来,想要抬手抵挡,但奈何肌肉严重拉伤身躯重伤,他的手不听使唤。


    就在道长心中苦笑的时候,却忽然见一道黑色的身影从自己视野中略过。


    下一秒,所有砖石瓦块竟然都停滞在半空中,违背了物理规律静止。


    道长呆住,愣愣的逆光看去。


    却见青年墨绿色的大衣飞扬在半空中,黑色的衬衫勾勒出他结实流畅的胸膛线条。


    而他俊美的容颜上带着一往无前的锋利,唇边还噙着一丝笑意。


    如神明从天而降,拯救人间。


    青年一手并指掐诀于身前,金色的文字一圈圈缠绕在他修长的手掌上,让人绝不会认错那明亮光芒的来源。


    “道长,还站得住吗?”青年垂下眼睫,另一只手伸向身躯颤抖摇晃着仿佛随时都要倒下的道长。


    愣神了好半天的道长,这时才忽然发现这张脸令他熟悉。


    “你……”道长犹豫了一下,不可置信的问道:“燕道友??”


    燕时洵挑了下眉,不置可否。


    随即,另一道高大的身影在燕时洵身后从高处跳了下来。


    身材高大的男人冷着脸,眼中带着不易察觉的嫌弃,他修长的手臂间,一边挎着一具软得和面条一样的青年,另一手拎着两个青年的衣领。


    刚一落地,男人就直接将这三人扔在了地面上。


    其中一名青年赶紧伸手抱住了身边的青年,将他紧紧抱在怀中,免得他被地面撞伤。


    而另一个没人疼的就没那么好运气的,直接来了个脸刹车,还和一个燃烧得只剩下一半的焦黑骷髅头正好对视上了。


    青年当时就“汪叽”一声哭了出来。


    道长恍恍惚惚的看着这一幕,好半天才认出来:“张,张无病导演?”


    张无病哭唧唧的揉着发疼的软乎乎脸颊,一个人颤抖着肩膀从地面上爬起来,还眼含热泪的握拳给自己打气:“导演不能哭!”


    然后才用一双泪眼看向那道长。


    “道长你好,我是张无病。”


    张无病吸了吸鼻子,强撑着身为导演的“尊严”,向那道长介绍自己。


    道长:“…………”


    啊……要不,你先擦擦鼻涕?


    紧张的局势没有留给燕时洵与道长叙旧的时间,他迅速扫过周围的环境,确定自己目前所身处的,正是真正的滨大校园。


    ——连引导着阴路走向的兰泽都被他从鬼气深渊中抢了出来,鬼气构筑的世界也在堪比鬼神威压的强大力量下被击碎,侵蚀滨大的鬼气源泉已经不复存在。


    原本肆意蔓延在校园内的鬼气,停了下来。


    血海翻滚着,恶鬼却都哀嚎颤抖着向更深处的深渊跑去,不肯再在血海之上露面,迎接来自那光芒的威力。


    “滨大现在情况如何?鬼气蔓延到什么程度了?”


    燕时洵皱着眉,迅速向道长问道:“滨大学生们的情况如何?可有伤亡?”


    “燕道友放心。”道长声音坚定:“所有伤害都已经被我等挡了下来,学生们安然无恙。”


    燕时洵抬眸远眺,便看到了不远处棺材大讲堂的方向,尸体高高摞成了山。


    他心下微沉。


    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棺材大讲堂的镇魂阵失效,恶鬼出逃。更加令他头疼的是,鬼气会侵蚀那些没有罪孽的魂魄,将他们原本无垢的魂魄也缠绕上孽业。


    “不必担忧。”


    邺澧低沉磁性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始终注视着燕时洵的邺澧,看出了他心中的忧虑。


    燕时洵侧眸看向他,就见他微微笑了起来。


    “没有罪孽的魂魄,不会被任何鬼气侵蚀。而身缠孽业者,将永堕地狱。”


    话音落下,黑色的雾气从邺澧身下升腾而起,化作两道黑影,迅猛飞扑向大讲堂的方向。


    原本立在大讲堂门口的两尊兽面鹿角的石雕,瞬间生动了起来,坚硬的石质身体竟然灵活如兽。


    石雕张开尖牙锐利的大嘴,嘶吼着扑向前方的尸山,利爪一挥便准确的将恶鬼按在自己爪下,坚硬如钢鞭的尾巴随即将恶鬼甩进了旁边还未退去的血海。


    一直被镇在棺材之下刚刚苏醒的恶鬼,哪里是地狱中满怀着怨恨经受酷刑绝望的厉鬼的对手。


    它们错愕惊恐的在血海中扑腾了几下,就被拖拽着沉没了下去。


    而原本浑噩迷茫的魂魄,则像是身周的迷雾被清扫干净,眼神重新变得温润坚定。


    百年前死亡的英魂,想起了一切。


    他们环视战场,也加入了对那些恶鬼的斗争中去。


    ——百年前,他们身死以求进步,如今,又怎么会放任恶鬼伤害他们后世的孩子们!


    敢打他们后世孩子们的主意?问过他们这些前辈们吗!他们以性命守护的盛世,可不是它们这些恶鬼能够搅乱的!


    英魂们一身正气,哪里是恶鬼敢于抵挡的。


    石兽与英魂面前,恶鬼连连败退。


    甚至不少原本在生前就暴脾气的英魂,此时逮着恶鬼就是一顿暴揍,那恶鬼的哀嚎声简直惨绝人寰。


    另一侧,英魂直接揪住其中一个恶鬼的辫子,照着恶鬼的脑袋就“啪啪啪!”一顿狂扇,扇得恶鬼晕乎乎的摔进了血海中,随即被吞没了进去。


    甚至有道长眼尖的看到了百年前身死于此的海云观道长,那位道长的魂魄按着恶鬼的脑袋,就“咣咣咣!”的往地面上撞,嘴里还疯狂输出,骂得那恶鬼痛哭流涕,后悔从棺材里跑出来了。


    道长:“……”


    啊……原来百年前的前辈们,是这种风格的吗?


    几位眼睁睁看完了全程的道长,目瞪口呆。


    八字胡道长愣愣的看了看那石兽,又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身边只剩下一个石头底座的地方,震惊之余,只能吐出一句:“福生无量天尊!”


    镇墓兽!


    当时被当做镇物的镇墓兽,竟然被激活了?!


    但是,怎么做到的,谁做到的?与其他镇物不同,镇墓兽只有死气才能驱使,可现场都是海云观的道士,没有谁有这种本领才对啊。


    在道长们震惊的时候,实验大楼前的燕时洵却慢条斯理的挑了下眉,看向邺澧。


    “所以,门派祖师?”燕时洵假笑着,笑容不带一丝温度。


    邺澧丝毫不慌,回以笑容:“我从来没有承认过。”


    “时洵,你自己猜错了。”邺澧笑吟吟的看向他:“不过,你有重新猜测的机会。”


    “几次都可以,直到你探索尽我的全部。”


    燕时洵冷哼一声,扭过头去看滨大校园。


    金色的光芒以他为中心,将整个滨大校园都照亮如白昼,没有一丝阴霾。


    而鬼气也在逐渐退散,地面上的血海畏惧般迅速退去,恶鬼向来时的地方逃窜。


    剩下的一些零星砸碎,只要交给海云观的道长们就好。


    燕时洵漫不经心的捏了捏指骨,发出“咔吧!”的清脆声响。


    令旁边的道长打了个哆嗦,竟然莫名觉得一股危险的气息蔓延了过来。


    “既然那些恶鬼已经从人口密集的地方跑了……”


    燕时洵眸光沉沉,唇边咧开没有温度的笑意:“那么接下来,就到了可以愉快的大施拳脚的时间了。”


    滨大的学生和滨海市千万人口就像是鬼气的人质,让燕时洵和道长们想做什么都要先考虑再三,放不开拳脚。


    但是现在,恶鬼畏惧生机,已经逃回原本阴路的方向,去往了没有人的公路,令燕时洵再无顾虑。


    “走吧,据说是门派祖师却身份不明的邺澧。”


    燕时洵侧眸看他,似笑非笑:“该去往真正的战场了。”


    邺澧微笑:“所以张无病和另外两个……”


    “交给你了。”


    燕时洵嫌弃的看了眼哭唧唧的张无病,侧了侧身:“我不想让张大病的鼻涕蹭到我身上,很恶心。”


    邺澧黑了脸。


    正巧,他也不想。


    张无病更是哭唧唧的问:“能换一种方式拎我吗?我要求不高,别像拎面粉袋子一样就行,哪怕你抱着我呢。”


    邺澧漠然扫过去一眼。


    张无病立刻重新怂怂的退到了一旁。


    道长见状,不由得建议道:“张导演可以暂时交给我们,燕道友放心,一根头发都不会少。”


    他也觉得刚刚张无病晃荡在臂弯中的样子,实在是可怜了点,有点不忍心。


    “不必,我刚刚忽然发现,张大病还是有点用处的。”


    燕时洵向张无病瞥过去一眼,道:“做个自动导航还是不错的。”


    他刚才在鬼气世界中能够顺利的烧毁所有恶鬼,当时身在实验楼的张无病也出了一份力。


    ——所有恶鬼都自主向张无病靠近。


    恶鬼高度集中,符咒生效的速度都快了不少。


    燕时洵很满意。


    燕时洵:养儿多日,用儿一时。


    张无病:QAQ。


    “那么道长,滨大校园就交给你们了。”


    燕时洵转身向道长郑重道:“感谢你们在我力所不能及的时候,保护了滨大的生命。”


    道长立刻回以一礼:“如果不是燕道友及时解决了鬼气源头,滨大才是要面临真正的危机,任由我等如何解决流于表面的威胁也无济于事。”


    “请放心,滨大残留的恶鬼,就都交由我等。”


    旁边的兰泽见燕时洵作势要离开的模样,犹豫上前:“燕先生,我……”


    道长也看到了这个亡魂,眼睛微微睁大。


    成景警惕的挡在前面,害怕这位道长会说出要驱散兰泽魂魄的话。


    “你们跟着我一起走。”


    燕时洵的声音平静,却像是一颗定心丸:“因果起于何处,自然要终于何处。缠绕在你身上困住你的鬼气还没有彻底消失。”


    “事情还没有完。而接下来……”


    燕时洵的唇角勾起笑容,眼眸明亮锋利。


    第177章 晋江


    幽暗森林中,树枝枯草折断的声音交叠重合,惨白的趾骨踩过灌木丛,仓皇想要逃离。


    然而,身后投掷过来的头颅却仿佛长了眼睛,直直的砸向骸骨逃亡的方向。


    盆骨应声破碎。


    奔跑中的骸骨跌倒在灌木丛中,一身骨架散落了满地。


    小皮鞋踩过泥泞潮湿的地面,孩童抬起带着肉窝的小爪爪,将滑落下来的肩带重新挑回肩膀上去,然后不高兴的撅着红嫩的嘴巴,哒哒哒的走过来。


    “跑得好慢。”


    井小宝居高临下的看着狼狈摔在灌木丛中的骸骨,背光而立,只有一团稚嫩的剪影。


    但是,那双大而漂亮的眼眸中,却沉满了冰冷的恶意。


    不像是人间的孩童,而是在地狱中从反复经历的生死悟得大道后的冷漠,远比只懂得浅薄怨恨的恶鬼更加恐怖。


    他是,从最深的深渊中,硬生生爬回人间的厉鬼。


    令群鬼颤栗。


    骸骨颤抖着,散落了满地的骨节发出“咔咔”的撞击声。


    太长时间的囿困磨灭了它的神智,它浑浑噩噩的魂魄只能隐约记得住怨恨与嫉妒,想要将所有从囚笼周围的魂魄,都拉进与它相同的地狱中。


    但是此时,百年来模糊的魂魄却在这种恐怖的威压之下,记起了相似的畏惧。


    ——那是,百年前地府还高高在上镇压地狱时,阎王所带来的深重威严,令群鬼莫敢不从。


    骸骨黝黑的眼窝注视着小小一团的孩童,从没有任何一刻像此刻这样后悔过。


    如果再重新给它一次机会,它宁可永远被困在牢笼之中,也绝不贪图这片刻的自由气息,结果惹上了这么一个魔王!


    但是,无论对鬼还是对人而言,已经发生的事情都无法改变,没有后悔的方法。


    而井小宝的兴致已经被提起,他怎么会放过自己能够愉快玩耍的机会?


    好不容易现在燕时洵不在,他就算做得再过分也没有人能管他,既然如此,他当然是……


    井小宝咧开了嘴巴,瞪得圆溜溜的眼睛中光芒炯炯。


    “你不跑了吗?”


    井小宝乖巧的站在原地,歪了歪头,礼貌的问前面恐惧到抖如筛糠的骸骨:“那你是不是就报废了呀?”


    “没有用处的玩具,当然要销毁掉呀~”


    井小宝咯咯笑着,一副天真稚童的模样:“燕燕说过,不可以随地乱扔垃圾呢,尤其是在山里。”


    “既然这样的话……”


    井小宝抱着怀中剔透如玉的头骨,哒哒哒的走过去,在畏惧得想要爬走的骸骨面前蹲下身来。


    就像是孩子再普通不过的与蚂蚁玩耍一样,井小宝伸出肉乎乎的小爪爪,轻易的抓住了骸骨的小腿骨,慢悠悠的将奋力往前爬的骸骨拉了回来。


    骸骨的的骨头一寸寸在井小宝手下碎成齑粉,纷纷扬扬的落在湿润的土壤中。


    它张开了牙颌骨,粗粝凄厉的哀嚎声在死寂的树林中回响。


    惨烈的声音一圈圈的回荡,更加显得空灵骇人。


    所有听到同类哀嚎的骸骨们,都沉默了下来。


    它们融身于树林中的黑暗,默默注视着外面的情形,不肯踏出阴影一步,唯恐自己也被那个魔王发现。


    而“咔咔啦啦”的声音还在井小宝的手下响起,他像是找到了报废玩具最后的价值,开心得“咯咯咯”的笑了出来。


    骸骨在绝望的挣扎中,最后化为一摊齑粉,残破的头骨落了下来,从树枝中穿过挂在了上面。


    湿润的土壤翻滚,蠕动着将那些齑粉吞噬。


    转瞬间,就什么都不剩了。


    井小宝有些失望的“啊”了一声,瘪了瘪嘴巴像是要哭出来一般委屈。


    “怎么就没了呀。”井小宝不高兴:“我才刚刚开始呀。”


    他拍了拍手掌上的骨粉,委屈的站起身,睁着漂亮的大眼睛向四周望去,像是在寻找新的玩具。


    而他很快就锁定了新的目标。


    “大哥哥,我看到你了~嘻嘻。”


    井小宝摇晃着小脑袋,慢悠悠的往山林的更深处走去。


    “你的脚露出来啦~小宝看到啦,你一定是想要让小宝和你一起玩吧?”


    井小宝笑嘻嘻:“大哥哥真是个好人,我这就来。”


    隐藏在树后面的骸骨颤抖着,慌不择路的扯断身上的藤蔓,转身就跑。


    井小宝也不急着追过去,甚至还好心情的哼起了童谣,他的脚步雀跃,一蹦一跳的往黑暗中走去。


    遮天蔽日的枝叶很久就吞没了孩童小小的身影。


    唯有不成调的童谣天真稚嫩的声音,有一搭没一搭的回荡在诡异渗人的山林之中,间杂着孩童愉快的“咯咯咯”声。


    女嘉宾瑟瑟发抖的站在原地,肌肉僵硬到一步也迈不开,连想要跑出这诡异的树林都做不到,只能恐惧得将眼睛瞪得老大,神经质的环视着周围,心中疯狂祈祷着有谁能来救自己出去。


    就连屏幕前的观众们,隔着镜头听着从直播里传出来的笑声,都不寒而栗。


    [弟弟,弟弟求你别笑了,姐姐害怕呜呜呜。]


    [沃日啊……为什么我忽然觉得,小孩的笑声这么恐怖啊!]


    [我踏马差点直接被吓飞!我那倒霉弟弟突然跑进来咯咯笑,我还以为是闹鬼,直接吓得嗷嗷喊。]


    [哆哆嗦嗦的从厕所跑回来,用此生最快的速度冲刺滑进被窝,又冷又害怕。]


    [哭了,爸妈今晚不在家,我害怕,想让家里听起来热闹一点,就随便从视频平台首页里点了一个节目,结果……我哭得好大声,我感觉我家现在可太热闹了,哪哪都是鬼呜呜呜。]


    [本来听说姐姐参加了个综艺,想来支持一下……对不起姐姐,你我的缘分就到此为止吧,告辞!]


    [我家是3D立体音响,现在整个宅子上下三层都环绕着这个笑声,谁懂我的苦?]


    [我在阳台上边看边抽烟,被隔壁开窗骂了说我大半夜装神弄鬼……]


    因为李雪堂,大部分人都将井小宝认为是潜力巨大的可爱童星,结果没想到猝不及防给他们来了这么一下,让不少人哭着喊着发动态说姐姐不想等你长大了你快走。


    还有人被吓得哆哆嗦嗦的在社交平台上求助,问世界上真的有鬼吗?


    本来焦急的蹲在燕时洵依旧黑了屏的分屏前,不断的刷新分屏,试图刷新出来直播的鹅哥,一转眼就看到了新粉怀疑人生的哽咽问题。


    鹅哥想起了自己,他在几个月前也是这样,世界观被燕时洵砸得稀巴烂。


    于是,他眼睛转了转,嘿嘿嘿的笑了出来,回复那个新粉:“别担心,你再看看其他人的分屏,就会发现新世界~真的,鹅哥不骗你,鹅哥只是一只鹅,嘎嘎嘎。”


    新粉:“?”


    不少因为女嘉宾的加入才刚开始看节目的新粉,都因为鹅哥的建议而将信将疑的打开了其他嘉宾的分屏。


    新粉刚点开赵真的分屏,就在家里被吓得惨叫,吓得直接将手机狠狠的扔了出去。


    也有些人一点进分屏,猝不及防之下就对上了朝着赵真和宋辞而来的鬼魂,差点被吓疯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鬼,鬼啊!!!!]


    原本就蹲在赵真和宋辞的分屏前,虽然也被吓得在“啊啊啊”,但好歹还留了几分神智的原住民们:[……?]


    当看到有人比自己更加害怕时,有的老粉忽然就觉得不那么害怕了。


    他们兴致勃勃的过来,围观着新出现的画风与众不同的弹幕,原本的畏惧情绪被好奇压了下去。


    [我们都已经被吓了一晚上了吧?就算再害怕也已经习惯了。这个新出现的画风是什么情况?]


    [笑死,鹅哥在外面骗人,说这边不吓人,然后他们就傻乎乎的跳进来了。]


    [鹅鹅鹅鹅,鹅哥这个罪恶的男人啊鹅鹅鹅。]


    [???今晚在各个分屏反复横跳的我敢发誓,赵真这边的分屏现在是最吓人的好吗。]


    赵真和宋辞还身处在公路上。


    两个人一起跑,总比一个人背负着另外一个人的重量跑,要快很多。


    所以赵真没跑多远,宋辞就不高兴的“啪!”的一掌糊在了赵真头顶:“放我下来!”


    小少爷激烈挣扎,赵真怕摔到他,也只得无奈的一弯腰,让他落了地。


    “小少爷,这是怎么了?”赵真纳闷:“你不是腿疼?”


    宋辞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跑得还没有我家马快,要是指着你背着我跑,我们两个谁都不用活了!”


    小少爷气打不出一处来,抬腿踢了脚照真的小腿:“废物!”


    但下一秒,小少爷就疼得眼泪汪汪,恶狠狠的问:“你肌肉为什么这么硬!白长了肉还跑不快,废物!”


    赵真无奈,走过去搀住小少爷。


    但小少爷却一把拂开他的手,不耐烦道:“我能自己跑,你不用管我。”


    他抿了抿唇,眼神有些黯淡:“你自己跑也行,我一会去追你。”


    这……


    赵真哭笑不得。


    果然是小少爷脾气啊,不想拖累他就直说,还非要搞得这么凶巴巴,要是换个情商低的人在这,怕不是就真的被小少爷骗过去了。


    “行了可以了。”


    赵真带着薄茧的手掌落在宋辞的头顶,轻轻呼噜了一把对方柔顺的头毛,笑着道:“我没说过要扔下你,小少爷你别擅作主张。”


    “放心,后面的东西还没有追上来,我们还有时间,也不差你给我省的这几步。”


    宋辞还想说什么,却被赵真坚定包容的神色堵了回来。


    “小少爷,我不是在盲目安慰你,而是因为,我相信燕哥。”


    赵真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绝对的信任:“我相信,燕哥一定会发现我们出了事,来救我们,而我们都会平安得救,不会落下一个人。”


    “所以,别再说那种傻话了。”


    赵真不由分说的拽起宋辞纤细的手臂,就拖着他向前走:“要不然,你让我在见到燕哥的时候怎么说?”


    “说我把同伴扔下了,眼睁睁的看着他去送死?”


    赵真无奈苦笑:“如果那种事情真的发生了,小少爷,我向你保证,我接下来的大半辈子都别想睡个安稳觉了。”


    宋辞眸光闪了闪,一瘸一拐的跟在赵真身边小跑,却倔强的不愿意再让赵真背他。


    “你才是傻子。”宋辞声音闷闷的指责。


    赵真错愕,随即笑了开来,无奈道:“对,我是傻子。”


    整条公路都被森森鬼气覆盖,如同遇到了鬼打墙一样,永远也走不到尽头,从身边略过的,也是同样的景色。


    人在这样不断重复看不到终点的旅程中,很容易就会疲惫绝望。


    赵真和宋辞也不例外。


    手机不知所踪,手表停止工作,无法判断时间的流逝,也没办法从身边路过的景色判断出自己跑了多久。


    两人在看不到尽头的公路上无休止的向前,双腿像是灌了铅一般的沉重,身躯也仿佛有千斤重。


    沉沉的绝望压在两人的心上,让两人的意志力和体力都迅速流失。


    甚至如果不是两人互相搀扶着前行,恐怕早已经无法再忍受下去的想要放弃。


    宋辞紧紧的咬住牙关,小脸煞白,纤细的身形摇摇欲坠,而之前扭过的脚腕,也随着跑动而越发刺痛到难以忍受,让他的额前渗出细密的汗珠。


    赵真将宋辞的情况看在眼里,他心中虽然焦急,但一时也没有其他办法。


    而更糟糕的,是他们已经跑过了一个循环。


    最开始追在他们身后的阴兵,已经变成了在他们前面的远处。


    赵真的提议起了作用,为他们争取到了更多的时间。


    但是,这终究只是个暂时缓解的办法,等那些阴兵追上来,或者他们体力耗尽,就只能绝望等死。


    阴兵走过的路上遍布着浓郁的森森鬼气,甚至散落着不少枯骨血液,腥臭的味道熏得宋辞不快的皱了皱眉。


    与赵真不同,宋辞只是当代随处可见的体力废年轻人,没有足够的阳气能够抵御从四面八方侵蚀来的鬼气。


    那些鬼气趁机钻进他的经脉,游走在他的五脏六腑之内,搅得他肚子里生疼。


    但是宋辞什么都没有说。


    娇生惯养的小少爷此时只有一个坚定的信念——走出去!


    和赵真一起,离开这里!


    被隔绝在黑线之外的路星星,一直心急如焚的想要帮助两人,但是任由他往前跑了多远,那黑线就像是无限延伸,没有尽头。


    无底深渊下面沉沉的黑暗令人望而生畏,路星星几次都想要直接跳下去算了,想要赌一把能不能就这么跨过去。


    但都被安南原一把拽住,捞了回来。


    “路星星,你疯了吗!”


    安南原看着自己的脚下,被他踢掉的石子落进深渊里就被吞没,连一声声响都没有发出,这让他有些后怕,心脏砰砰砰直跳。


    他面色苍白的看着路星星,眼中带着对失去朋友的恐惧。


    路星星急得抓耳挠腮,指着另一侧的两个人:“那你让我怎么办?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他们送死吗?”


    “撞上阴兵借道的,有几个活下来了?”


    路星星道:“怎么说我也是海云观的道士,从我拜在我师父门下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我有一天会死,早死晚死而已。”


    他梗了梗脖子,倔强道:“要是我活着,结果那两个人死了,就算我回到海云观,也只会被我师父打出来!”


    “那你就没想过后果吗?”


    安南原低喝着打断了路星星,额角迸起青筋:“如果你跳下去之后没有救到他们,反而只是白白送死怎么办?谁赔给我一个朋友?你担心他们,我也担心,但是难道你自己的命就不是命吗?”


    “你让我要眼睁睁的看着你以命换命?”


    安南原眼角发红:“他们是我的朋友,你也是。世上只有一个路星星!不是赵真也不是宋辞!”


    路星星原本想要说的话,就这样忽然被哽在了喉咙中,他喉结滚动,却无论怎样也说不出来刚刚的话了。


    他愣愣的看着安南原气到浑身发抖的模样,一时失语。


    从来他在海云观看到的,就是各位师叔师祖忙碌的往来,为天下太平生命不被鬼怪侵扰而奔波,哪怕为此搭上自己的性命。


    而观中供后世子弟参考的前人手札,也都忠实的记录了前人为了保护生命不惜死亡的道心。


    路星星贪玩,年轻,沉不下心。


    但他是宋一道长一手带起来的孩子,出身国内三大道观之一海云观,身边只有一心为大道苍生的道士,没有贪生怕死之辈。


    他心中装着生命与苍生。


    ——虽然他还太过于稚嫩,远远达不到道长们的境界。


    但他的天资,已经让他隐隐约约在模糊中摸到了一点界限。


    他悟不出道义,没有自己的道。


    于是,他聪明的将别人的道当做了自己的道,觉得只要自己走上海云观所有道长的道,就是正确的。


    但是,路星星只对了一半。


    而此时,安南原的话就像是一击重锤,狠狠的砸在了路星星的魂魄上。


    他忽然想起——


    是啊,他自己也是生命啊。


    如果他死了,也会有人为他哭泣悲伤,他师父师祖也再不能中气十足的追着他满山揍。


    他还怀念着海云观山上开着的大片大片嫩黄的山花,风吹过时花浪一阵阵涟漪。


    师父在山崖练剑,师祖入定打坐,功课师叔坐在轮椅上悠闲的吹着春风……


    他是……怀念着那样的场面的。


    他还不想失去。


    路星星的喉结滚了滚,然后才重新冷静了下来。


    他偏过头去不肯再看那深渊一眼,却一时不知道应该和安南原说什么。


    两人冷静之后,安南原也慢慢意识到了自己刚刚的失态。


    他咳了一声:“对不住。就是……如果你真的死在了下面,那如果我又遇到了危险,谁来保护我?”


    “山上的声音一直都没有停下来过,森林里那些尸骸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冲出来攻击人,我完全没有自保之力。”


    安南原轻轻皱着眉,有些悲伤:“刚刚是你救了我,但如果你死了……谁还能来及时来救我?”


    路星星眨了眨,逼退了眼眸下面溢出来的水光,然后才重新抬起头。


    就像是一瞬间长大,从稚童到成人。


    原本由长辈顶起的天,此时也落在了他的肩上。


    他的肩膀稚嫩脆弱,但是他即便咬牙将自己逼到极限,也发誓为了朋友们的生命,一定要将这天顶起来。


    “我知道了,你放心。”


    路星星郑重点头:“这条命绝对不会随便送出去。”


    “赵真他们……”


    路星星转过身,看向公路。


    阴差压着恶鬼,所过之处生机断绝。


    赵真和宋辞相互搀扶着往前走,但是他们的体力很快就会耗尽,等速度慢下来被阴兵追上,正面撞上那些东西的两人,只会迎来魂魄受损甚至魂飞魄散的结局。


    路星星的大脑飞速转动着,像是考场上被逼到极限的差生,疯狂从记忆里捞出老师的讲解,想要解答眼前的题目。


    ‘星星,你又没有听课。’


    温和无奈的声音,从记忆深处传来。


    功课师叔坐在花窗下,阳光从窗栅透过来,明亮的花纹落在师叔的衣袍上。


    他手中执一卷经书,无奈的看着睡得迷迷糊糊的路星星,像是包容着小辈胡闹的强大长辈。


    ‘你仔细想想,我讲过这一课。该如何化解阴兵借道,你知道的。’


    师叔温和的提醒:‘最为艰难绝望的境地,可以用最简单的方法解决。’


    删繁就简。


    物极必反。


    没有人能够撞上阴兵借道后完好无损的活下来,除非……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装上阴兵借道。


    路星星的眼睛缓缓睁大。


    脑海中一直打结的思维,在这一刻忽然被捋直了。


    他解决不了阴兵借道,但也无需解决。


    因为那根本不是他的目的,他也没有那样强大的实力。


    他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把公路上的两人安全撤下来。


    至于剩下的……


    路星星忽然笑了,感觉肩上一片轻松。


    他有师叔啊!


    他不必什么都一个人自己扛,反正他只是个没出师的小道士,但是他上面有那么多长辈呢。


    往常管燕时洵喊了那么多声的师叔是白喊的吗?


    路星星想着,骄傲的挺了挺胸膛,底气重新回来了。


    他脸上带着笑意,胸有成竹的手中起势掐诀,口中低声念出符咒。


    “谨请本坛燕时洵,英雄勇猛变天下,判断阳间实分明,收斩邪魔不正神……”①


    清晰的吐音散落在空气中,形成玄妙的韵律,古老的符咒与天地应和颤动,勾动空气荡起一波波涟漪。


    此时路星星眼神明亮,眉目如星。


    就如海云观诸位道长一般,在这一刻,他借应神力,沟通天地,庇护生命。


    安南原愣愣的看着路星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的转变。


    路星星本来就是知名独立音乐人,不仅编词作曲也自己唱,声音条件本来就非常好。


    此时当古老玄妙的音节从他唇间吐出,简直吸引得人移不开眼。


    不仅是安南原,原本在路星星分屏前焦急的观众们,也在这一刻安静了下来,弹幕一片空白。


    所有人都在静静听着路星星的声音。


    但安南原在恍惚中,艰难的从神智中扒拉出一个问题:真的会有符咒内容里带上“燕时洵”三个字吗?该不会是路星星临时瞎编的吧,怎么听着这么不靠谱呢?


    下一刻,就像是为了回应安南原的疑问一样,一点微弱的光芒,一点点在路星星手掌中亮起,逐渐扩大。


    如星星坠入了他掌中。


    安南原眼睛缓缓大睁。


    却见星星燎原,明亮的光芒“呼!”的一下沿着大地蔓延,光墙照亮了整片空间。


    原本幽暗的森林也亮如白昼,树下的阴影节节败退。


    本来玩耍得“咯咯”直笑的井小宝,猛地停住了脚步,惊恐的向后面亮光的地方看去,连爱不释手的光滑头骨从怀中掉了下去都没有发觉。


    就连路星星自己都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没有想到自己竟然真的成功了,一时头脑发蒙。


    “是你请神?”


    一声低沉磁性的声音忽然响起,带着不快。


    路星星被吓了一跳,赶紧扭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海云观没有教过你正经符咒吗,为什么要请时洵过来?”


    男人高大修长的身躯长身而立,如山岳巍峨不可冒犯。


    他背对着黑暗站在路星星不远处,墨色的长发被微风吹拂起,轻轻飘荡。


    那那双狭长的眼眸里带着冷冰的不悦,像是被人打扰了与心爱驱鬼者的相处。


    路星星:阿巴阿巴,这不是燕哥旁边那个助理吗?为什么现在看着这么恐怖?


    路星星愣愣的下意识回答:“我师父教我的,他说要是危急时刻请不来神借力,就喊燕哥。”


    邺澧顿时黑了脸。


    他抬眸看了眼周围的环境,然后将手里拎着的三个人扔麻袋一样扔在了旁边的地面上。


    呆滞的安南原和路星星下意识看去,就见张无病眼泪汪汪的从地面上爬起来,浑身滚了一下枯草。


    至于旁边的两个人……不认识。


    安南原和路星星的小脑瓜,齐齐冒出了一排问号:???


    什么情况?


    路星星更是纳闷,他特意修改了请神咒,想要向燕时洵借力,却没想到力量还没借到,竟然是燕哥身边的那个人先出现。


    发生了什么?他记得他没点亮白袍法师召唤技能啊?


    路星星觉得自己刚刚清明了一会的思维,重新变成了一团毛线,打成了死结。


    而旁边的邺澧,气压低到简直突破生人的下限。


    吓得路星星简直想要和安南原抱成一团,最好现在就变成空气不要被这个人发现自己的存在。


    邺澧没有将眼神分给他们,而是看向旁边无限延伸的黑线,锐利的目光穿透了黑暗,直直的看向深渊之中。


    即便鬼气遮蔽,但他依旧第一眼就锁定住了他的驱鬼者。


    燕时洵修长敏捷身姿不断在黑暗的深渊中跃身腾挪,从滨大随意折下来的树枝在他手里如同长剑一般锐不可当,所有阻碍他向更深处进发的恶鬼,都被他毫不留情的斩于剑下。


    没有任何事物能挡住他的道。


    人神鬼,天地大道,皆不可。


    耀眼到不可直视。


    邺澧能够清晰的感受到,那颗缓慢跳动的心脏是如何在他的胸膛中颤粟,他几乎想要扔下身边的所有东西,立刻就回到燕时洵的身边。


    对他来说,整个人间,不如燕时洵一人。


    但是……不行。


    邺澧顿了顿,又想起刚刚发生的事情,冷峻的面容黑得可怕。


    滨大的鬼气源头已经被燕时洵斩断,牵引走了阴路的兰泽也已经被燕时洵找到,剩下的不过一些杂碎,燕时洵相信海云观道长们能够处理好。


    于是,燕时洵借助于兰泽魂魄上残留的鬼气,反推了兰泽牵引阴路而来的路线,逆向行走,带着所有鬼气离开滨大回到滨海市外的公路。


    他们落进了公路之下最深的深渊中。


    一如燕时洵跳下公路时,曾经见过兰泽的那片黑暗。


    血海之下一张张鬼面拥挤变形,哀嚎着想要突破束缚冲出来。


    枯骨为树,人皮为叶,血肉当做养分假作土壤。


    枝条上,一张张鬼面扭曲呐喊着,密密麻麻的眼睛遍布着枝干,不细看甚至会以为那是病树上的虫卵。


    成景只看了一眼,就觉得胃中翻江倒海几乎要吐出来。


    他只是个年轻的学生,一直与学习和实验为伍,怎么会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


    而且根本没有留给他适应的时间,直接就把最恐怖难捱的场面呈现在他面前。


    如果不是要保护爱人的念头支撑着他,成景几乎想要昏过去。


    兰泽担忧的看着成景,心中惴惴不安。


    他既担心成景被这一幕吓到,又深知自己真正的模样与这些东西无异,害怕成景会因此而厌恶他。


    原本因为燕时洵而安定下来的魂魄,重新因为爱人的反应而动摇了起来。


    几乎是瞬间,兰泽的情绪就反应在了深渊之中。


    血海翻滚,人形树舒展枝叶。


    燕时洵敏锐的朝兰泽看去:“你在担忧什么?”


    他平静的道:“逃避从来不是解决问题的方式,恐惧永远会追赶在你身后,误会造就悲剧。兰泽,你的顾虑,不如和成景说开。”


    驱鬼镇邪的年月里,燕时洵见过很多因为害怕而逃避,却最终造就悲剧的事情。


    战士可以用坚硬的铠甲护卫身体,但是他们的心,永远会因为所爱之人而柔软。


    也因此更容易受伤。


    再勇敢坚强的人,在面对所爱之人时,也会有所畏惧,患得患失。


    就如同袭霜。


    她害怕她视为亲生母亲的奶妈责怪她,于是逃避了百年,却不想,是与亲人生生错过。


    正因为见过,所以燕时洵才不想兰泽也有这样的经历。


    更何况……


    燕时洵的眼眸微微一暗。


    鬼气束缚住了兰泽,将他拖进了地狱不得挣脱,但也将强大的力量结果了兰泽,让他有能力为自己复仇。


    正因为如此,所以兰泽的情绪也会对应的影响着鬼气深渊。


    如果兰泽一心想要让鬼气消散,人间重归平静,那对于燕时洵来说,深渊就有了薄弱处可以趁机击碎。


    在听到了燕时洵的话之后,兰泽犹豫了一下。


    却是成景率先握住了兰泽的手。


    他什么都没问,只有满眼的心疼。


    在这一眼之下,兰泽所有的畏惧都如堤坝溃散。


    情绪的洪水开闸,厉鬼的执念动摇。


    整个鬼气深渊都像是迎来了地震一样,在剧烈晃动中,血浪滔天,凶猛拍击着四周无形的枷锁。


    沉闷的锁链声从更深处响起。


    燕时洵迅速确定了方位,修长的手指灵活掐诀,经脉中邺澧借给他的力量快速被调动了起来。


    他锋利的眼眸明亮,马丁靴借力一蹬地面便飞身而起,直冲向黑暗。


    但就在这时,路星星虔诚的声音却响在燕时洵耳边。


    同样听到这声音的,还有借给燕时洵力量的邺澧。


    邺澧原本带着赞叹与惊艳的眼眸,顿时沉了下来,有些不快,觉得路星星这个小辈一点不会看时机,打扰了他的驱鬼者的战斗。


    燕时洵也是这么想的。


    但是路星星是用的正经请神咒——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傻子要把神名改成他的名字。


    不过,这足以让燕时洵知道,路星星是遇上了危险,需要帮助。


    而且路星星的声音在燕时洵听起来,简直像是可怜的哈士奇幼崽,呜咽汪呜的蹲在大腿脚下,眼巴巴的试图让大腿心软。


    燕时洵:啧。


    他是什么,养狗之家吗?还是托儿所?怎么张大病路星星井小宝一个两个都这个样子?当他很清闲吗?


    燕时洵不高兴的看向邺澧:“你去帮他。”


    邺澧眨了眨眼眸,委屈的看着燕时洵,试图让他改变心意。


    燕时洵冷笑:“我可不是神,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路星星能借由请神咒呼唤我——难道不是你的力量导致的吗?”


    因为邺澧将力量与神名借给了燕时洵,所以在天地看来,燕时洵也在可以被凡人请下的神明之列。


    而路星星误打误撞,竟然在顿悟的瞬间触摸到了边界,成功把声音传了过来。


    邺澧:“……”


    不待邺澧再说什么,燕时洵就直接一股脑的把三个人塞进他手里,手掌往邺澧后背上一拍,将他推出了深渊。


    “别碍事!”


    燕时洵不耐烦道:“打架呢。”


    于是,被心爱的驱鬼者踢出来的邺澧,只能哀叹着站在公路之上,眼巴巴的往深渊里看。


    时洵真是……耀眼到像是人间日月,让他移不开眼。


    可惜离得太远,不能近距离感受时洵的气息,也无法亲眼见证他战斗的英姿,在他踩在恶鬼尸骸之上拿走胜利时,他也不能及时为他送上掌声。


    邺澧心中遗憾。


    旁边的路星星抖了抖,颤巍巍上前:“那,那个……”


    他咽了口唾沫,以往欢脱的哈士奇模样半点不敢在邺澧面前展现,死死的夹着尾巴,怂到不行。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我喊的是燕哥,来的却是你……”


    在邺澧冷漠瞥过来的一眼中,路星星一个激灵,求生本能的道:“师婶,您能来帮我真是太好了!赵真和宋辞,还有其他不知道去哪了的人就拜托师婶了!”


    邺澧慢慢挑了下眉,看向路星星的目光慢慢缓和了下来。


    路星星长出一口气,觉得自己这时候才活了过来。


    路星星:曾经我也是潇洒不羁爱自由,直到我被师叔师婶联手揍QAQ


    第178章 晋江


    公路之下,深渊万丈。


    甚至让人怀疑,是否整个大地都已经被挖穿了。


    没有了碍事的人需要分神去注意之后,燕时洵终于能够沉下心来对付眼下的浓重鬼气。


    本来对于生人来说,就算燕时洵是恶鬼入骨相,但是他仍旧是人身,对鬼气的利用无法彻底,最多只能引导而不能溯源追踪。


    除非是井小宝那样以恶鬼入骨相成为厉鬼,才能够拥有对鬼气的全盘掌握与镇压。


    但是这其中,却横生了两次变数。


    一次,是兰泽与鬼气的纠缠。


    鬼气在抓住兰泽的同时,相当于兰泽也抓住了鬼气,让燕时洵能够从原本理不清因果的一团污糟罪孽中,找出通往深渊终点的路。


    另一次……是连燕时洵也没有想到的,邺澧的力量。


    虽然世上驱鬼镇邪的流派众多,有神婆有阿公,也有出马仙和姑婆,但是无论手段是正是邪,他们的力量都有一个共同点。


    ——他们还都是活人,所以,就算是最阴毒的力量,也还保持在生人所能达到的下限之上。


    可邺澧却不同。


    他的力量没有任何邪恶罪孽,却偏偏一丝生气也无,是纯粹的阴冷死气。


    邺澧与死亡同在,他是,死亡的神明。


    在天地大道被重创,各方神明纷纷消失之后,燕时洵没有想到竟然还有活生生的神明,并且就出现在他身边,和他一起行走人间。


    这着实惊到了燕时洵。


    不过正因为邺澧不同于生人的力量,所以深渊才接纳了燕时洵,而天地大道此时就仿佛落在了燕时洵的肩上,认可他的神名。


    这一刻,燕时洵体会到了以往邺澧的感受。


    ——整个世界所有的罪孽与公正,都在他面前缓缓展开。


    就像是有无形的文字标示在每个人神鬼的头上,清晰的在述说着他的一生。


    燕时洵侧眸看向人形树,枝桠上哀嚎着的鬼面狰狞可怖,但他心中平静,丝毫不受干扰,对鬼面的惨痛无动于衷甚至隐隐厌恶。


    因为他能够清楚的看到,那鬼面作孽的一生。


    鬼面是百年前生人,五岁因为贪玩,像肢解一只蚂蚁那样切开了弟弟的身体,并在父亲发现崩溃的时候,说是家中仆人所为。


    长大后,鬼面与花街柳巷中流连,死在他手上的风尘女子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再后来城里大乱,鬼面为了求生卖了不该卖的情报,导致无数人因此身死。


    鬼面很快就迎来了自己的报应,得了重病痛苦而死。


    地府之下,鬼面被判打入地狱承受千年酷刑,直到灰飞烟灭,再不得投胎。


    鬼面的生前死后,像是展开的画卷,一幕幕迅速在燕时洵眼前滑过。


    燕时洵又转头,看向另一个在血海中哀嚎着想要挣扎出来的骷髅。


    骷髅生前行骗天下,不管是否是对方的活命钱都贪进口袋里,造成很多人家破人亡。


    他人对他的怨恨变成了他必须背负的沉重罪孽,一日日缠绕在他身上吞噬他的血肉,让他变成了血海中的一具骷髅,再也看不出原本的面容。


    燕时洵眼眸微沉。


    所以……邺澧一直以来看待人间的视角,都是这样的吗?


    少见阳光与良善,每一个擦肩而过的魂魄上,都像是雪白的雕像落了尘埃,变得丑陋不堪。


    燕时洵忽然想起,曾经邺澧对他说“人间无救”。


    他现在能够理解,为什么邺澧会有这样的结论了。


    就算是再心中无阴霾的太阳,落进了阴暗的绝望中,举目四望不见光亮,也会渐渐熄灭于深渊吧。


    不过……


    燕时洵微微垂下眼睫,眸中泛起笑意,修长的手指迅速结印在身前,没有因为四面无穷无尽的恶鬼而受影响,反而眼眸越发明亮。


    人间还有救。


    人间一直都有救。


    永远有人在为了保护生命而战,希望的火种在每个人坚毅的眼中,在林婷的笔下,在井世文的每一次据理力争寸土不让中,在先辈英魂的信念中。


    就算人间有诸恶行,但是有恶就审判,罪孽的魂魄就送入地狱,生死之间,公正永恒流转。


    即便罪恶的阴霾多到遮蔽天日也无需畏惧,只要能清扫一点,就多一个魂魄得到救赎,人间就多一点公正。


    ——而那一点公正,就是燕时洵所追求的。


    就算万千恶鬼中,有一个纯白的魂魄值得拯救,他也愿意下潜到最深的地狱,将那魂魄引导向毫无阴霾的下一世。


    玄妙古老的手印逐渐结成在燕时洵掌中,原本对于生人而言晦涩难懂的图印,因为有邺澧源源不断仿佛永远没有枯竭的力量做后盾,也顺利的展现在燕时洵身前。


    低沉符咒咬字清晰的落在深渊中的那一瞬间,所有被囿困于地狱的恶鬼,都似有所感的向燕时洵所在的位置望来。


    本不应该存在于此的凡人身姿修长,挺拔如无法被摧折的长刀,锐利横在阴阳之间的界限上,任何恶鬼都无法跨过此线,迈进人间。


    光芒在他的手中迅速聚集,一点烛火瞬息间便变作了日月光华,像是金乌落进了他掌中。


    恶鬼面带惊恐,颤抖着连怨恨都无法生出,拼命的四肢并用着向远离燕时洵的方向逃去。


    一开始被生人味道吸引来的人形树发出着凄厉的嚎叫,从碎肉堆积的土壤中拔出脚来,用坠满了骷髅头的根茎,艰难的拖着浑身沉重鬼面与脏器,畏惧的想要离开这个令它们恐惧的生人。


    它们浑浑噩噩的魂魄能够感受得到,这个生人的身上有恐怖的威压传来,如山岳压顶而来,仿佛下一刻就会被碾压成碎片。


    而在那人身上,属于人间的生机竟然在反向侵蚀着恶鬼深渊,光芒所过之处,鬼气竟然烟消云散,化作一缕青烟向更深的黑暗中飘荡去。


    为他指引了方向。


    燕时洵掀了掀眼睫,迈开长腿向青烟所指向的方位走去。


    就像路星星打不过敌人会回来找家长。


    恶鬼若是有打不过的力量,会去找谁呢?


    深渊之下,埋藏着什么东西一直牵扯着恶鬼,也让被鬼气缠绕的兰泽无法离开。


    那些恶鬼哀嚎着,就连它们长久以来被地狱中的鬼气和酷刑,消磨到所剩无几的神智,也感受到了深入魂魄的恐惧。


    那是被看透了所有罪恶,站在审判席上,等待着上方阎王殿投掷下最后酷刑时的惊惶不安。


    从来只会被生人畏惧的恶鬼们,第一次如此畏惧一个生人。


    但是,不论它们如何挣扎,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生人踩踏过碎肉焦土,一脚踏进血海之上。


    金光落了海。


    深渊静止了一瞬,随即,滔天惊浪而起,汹涌冲击向四周的碎肉土壤。


    人形树甚至连惊呼都没有来得及发出来,就被气势汹汹而来的血海吞噬。


    而如同摩西分海一般,燕时洵面前疯狂旋转着的血色旋涡中,竟然渐渐开辟出了一条通往下方的路。


    刚刚为燕时洵指引了方向的青烟飘落进海底,却顷刻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是深不可测的黑暗,没有任何生命能够在那里存活。


    甚至就连恶鬼,都无法承受从下方传上来的威压,还保持着逃跑的姿势就已经哀嚎着魂飞魄散。


    燕时洵没有丝毫犹豫,跃身向下,主动跳进了黑暗之中。


    狂风从下面吹卷而上,将他的大衣吹刮得烈烈作响,他也不得不微微眯起眼眸,抵御过快的风对眼睛的伤害,勉强能借助着手中的光芒,看清下方的模样。


    随着燕时洵不断向下坠去,腥臭的血腥味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阴冷的潮湿气味。


    像是多年无人居住打扫的屋子,长久被阴寒的温度环绕。


    那气味凛冽死寂,不带有一丝一毫的生机与温度,凛然威严,不可冒犯。


    却独独没有身处地狱时应有的血腥味道。


    燕时洵皱起眉,在狂风中拼命睁开着眼眸,想要看清下方的环境。


    阻力一层层增加,燕时洵坠落的速度越来越慢,像是他每向下一寸,就要承受翻倍的压力。


    如果不是邺澧借给他的力量还在他的经脉中源源不断的支撑着他,而来自邺澧的神名加身,令大道此刻就落在燕时洵的肩上,他恐怕自己根本无法走进这里。


    这是什么地方……在地府崩塌之后,还能拘束了所有的恶鬼与鬼气,甚至那些恶鬼只是一照面就化为一捧齑粉散落。


    燕时洵心脏向下沉了沉。


    他有一个大胆的猜想。


    邺澧告诉他,百年前地府崩塌,阎王将要消散之前,拼尽全力将自己的神名与所有力量都留在了地府,支撑着生死正常运转百年。


    而这里的气息明显区别于鬼气,却让所有恶鬼畏惧……这里,难道是阎王的埋骨地?


    燕时洵很快就感觉到,他的脚下踩实到了一片坚硬的地面。


    不像是地狱中沁满了血液泥泞软烂的土壤,而是以坚石铺地的触感。


    一丝疑惑从燕时洵心头划过,他很快就调整了姿势,长腿微屈卸掉了冲击的力道,稳稳的落在了地面上。


    燕时洵缓缓直起身,借助着手中光芒打量着周围。


    直到此刻,没有了狂风和层层阻隔,燕时洵才真正看清他所落进来的,是怎样的地方。


    四面皆是百米高的雕像,神佛面目威严,不怒自威。


    不像是菩萨垂眸温润和善。


    此处的神佛雕像眼如铜铃,炯炯不可直视,而面容上线条坚硬带着锋利的棱角,手持武器,姿态生动,仿佛下一刻就会抖落一身泥土尘埃,从沉睡中活过来,将所有入侵者和魂魄斩于此地。


    在这样来自四面八方的注视下,人会不由自主的觉得恐惧与渺小。


    场地空旷,黑色地面在突如其来的光亮下,泛着冰冷的光泽。


    仿佛是等待着接受审判的罪孽魂魄,在此处惴惴不安的哀嚎求饶,却连上方的一个眼神都换不来。


    燕时洵警惕的环顾四周,发现那些高大的神佛像在细看之下,竟然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


    而在光线的边界,还能隐隐约约看到很多砸下来的巨石石块,狰狞锋利。


    就好像是这里曾经遭受过毁灭性的打击,所有往日里威严不可冒犯的装饰,都变成了残破的遗迹。


    燕时洵眼眸沉了沉,迈开长腿跨过脚下的石块,轻声走了过去。


    “咔嚓……咔嚓。”


    碎石与鞋底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回荡在空旷无人的穹顶黑暗下,显得更加寂寥死寂。


    坍塌的房顶,砸下来的梁木,横倒在地的枯骨身上还套着旧时的官袍……


    所有的一切,无不在昭示着这里曾经是什么地方。


    地府。


    邺澧说的没有错,虽然与他之前所猜测的埋骨地有些区别,但是地府现在已经空荡荡没有了任何管理者。


    不管是阴差还是十殿阎罗,传闻中所有应该存在于地府的官职都不见踪影。


    只有大灾难之后残留下来的一地狼藉。


    “咔嚓!”


    清脆的骨头断裂声响起。


    燕时洵心中一惊,赶紧低下头看去。


    焦黑的枯骨手臂横斜,与下面黑色的砖石融为一体,在废墟中看得不真切,让燕时洵在不均匀的光亮中一时没有注意到,踩碎了臂骨。


    燕时洵赶紧后退一步,低声道了声“抱歉”。


    然后他才看清,那枯骨手臂的主人,身上同样穿着官服,另一只已经化为焦黑骨节的手中,还死死抓着一本厚厚的名薄。


    燕时洵的目光顺着这具骸骨往远处望去,就看到在大殿倾倒的废墟中,还隐约露出了其他穿着官服的骸骨,形象各不一致,却还是一眼就能认出他们的身份。


    ——那些地府曾经的掌权者,哪里是不知所踪。


    他们……都死在了百年前的浩劫中。


    燕时洵抿了抿唇,有些愣神。


    因此此刻邺澧借给他的神名,大道将所有的前因,悉数说予了凡人听。


    百年前,阴阳失衡,大道为了在混沌中求得一线生机,保住人间不因天地崩塌而遭受灾祸,只得将所有分散出去的神位与力量回收,重新支撑起将要倾倒的大道。


    虽非长久之计,但只要还没到最后,就有一线生机可言。


    大道看透过去与未来,无情无私的守护阴阳,为了苍生做出最正确的判断。


    但是对于地府,却是致命的打击。


    所有的神位陨落,地府塌陷,十殿阎罗连同着所有地府神明都耗尽了力量。


    唯一剩下的……只有现在展现在燕时洵面前的废墟,还在无声诉说着当年毁天灭地般的恐惧。


    燕时洵本想进一步看向未来,大道却在他面前忽然模糊成一片烟雾,再也看不真切。


    他皱了皱眉,手中起卦想要询问。


    但是他却连手指都无法屈伸。


    就仿佛虚空中的力量制止了他的行为,大道叹息,不予展示未来。


    ——也或者……连大道,都无法确定未来。


    变数入局,所有既定的结局都起了变化。


    原本的死局重新开始活泛,一线生机终究在人间显现,所有的因果都在这一刻汇集,开始朝向一个可能的光明未来前行。


    燕时洵隐隐约约触到了什么,但是等他转神再想去追索的时候,却一切都化为泡影,消失不见。


    他下意识的伸手向前,想要抓住那一瞬间的顿悟。


    但就在这时,从光芒没有照到的更深处,却忽然响起了轻微的转动声。


    燕时洵立刻敏锐抬头看去,目光如厉电。


    却见高台之上,已经化为一片废墟的大殿,那些倒塌下来的砖石碎瓦,在一股看不到的玄妙力量下缓缓升起,重新回归它本应该在的位置。


    就在燕时洵眼前,废墟重新建立。


    “砰!”


    最后一声巨响,深渊震颤。


    原本建立在最高处的无头神像,失去的头颅归位。


    燕时洵眯了眯眼眸,仰头看去。


    神像雕刻的是一张俊秀年轻的面孔,虽不怒自威让人心生敬意,却绝不会错认那张面孔的年龄。


    而最令燕时洵惊诧的,是那张面孔竟然隐约让他有些熟悉感。


    在哪里见过……


    燕时洵长眉紧皱,却像是那一段意识被大道屏蔽了一样,无论如何都无法从记忆中找出这张脸来。


    但不对,他一定见过,甚至熟悉这张脸。


    燕时洵如此直觉到。


    没有留给他太多疑惑的时间。


    看不到的力量缓缓推开重于千斤的石门,复原的大殿缓缓在燕时洵面前开启。


    道路一直延伸到他的脚下。


    就像是有谁在无声的说:既然找到此处,那便入内。


    燕时洵身形顿了顿,随即平静的迈开长腿走了上去。


    随着光芒的靠近,幽深昏暗的大殿内被一寸寸照亮。


    威严冰冷的大殿尽头,高座之上,静静的坐着一道身影。


    只是黑暗模糊了那道身影所有的模样,只留下一道剪影,让燕时洵看不清那究竟是谁。


    燕时洵正待念起金光咒,却忽听得上方传来的细微声响。


    那身影动了。


    千百年来所有的死亡都匍匐于他的大殿之下,无数魂魄曾在此忐忑等待判决,而他始终高高在上,神像冰冷没有温度,不曾向人间投掷过一个眼神。


    阴阳的规则不可更改,天地不仁,公正无私。


    他所言,既是死亡的法度。


    “你出现在这里,就说明我已经找到了你。”


    那身影声音冰冷清越,仿佛缠绕阴森鬼气。


    “索性一切尚为晚时,大道终究垂眼。”


    燕时洵眉头紧皱,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那声音的意思。


    但阴冷的寒意顺着他的脊背向上蔓延,将他冻得连牙齿都在颤抖,结实的肌肉因为警惕而紧绷僵硬。


    燕时洵为自己的生理性反应而诧异,对那声音的身份更加戒备。


    按理说,他所有畏惧的情绪,早就已经在跟随李乘云游历四方的时候,因为遇到的那些恐怖或悲伤之事而逐渐被消磨,更在经手过的数不尽魂魄中,日渐将心智磨练得坚硬平静,寻常鬼怪撼动不了他分毫。


    但是此时,他却只因为一道声音几句话,就感觉冷到了骨子里。


    况且,什么叫“我”找到了“你”?


    是说找到了他吗?谁,兰泽,还是别的什么人?


    燕时洵本想要开口询问,但大殿上方的身影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半明半暗之中,那道剪影似乎挥动了一下衣袖。


    下一刻,燕时洵忽然觉得一股强硬的力量向自己袭来。


    狂风烈烈吹卷起他的发丝,缭乱了他的视野,他只能尽量睁开眼眸向上看去。


    但不论燕时洵如何再手中结印输出力量,想要抵御这股狂风,风依旧不容拒绝却轻柔的在将他推出大殿。


    “地府陷落,神名之威将要耗尽,唯有一线生机可救生死轮回。”


    “地府之下,既为我界,生死平等,唯我至高。”


    “但现在,我将这份力量,借给你。”


    “地狱……”


    四周所有的高大神像都在剧烈颤抖着,大殿之上的砖石梁木在震颤中一块块脱落,刚刚修复好的巍峨大殿,就像是百年前灾难重演一般,重新坍塌在燕时洵眼前。


    只有那道冰冷入骨的声音,穿透所有轰鸣,清晰的回响在燕时洵耳旁。


    燕时洵能够感受到自己在被推出这片幽暗深渊,从来时的血海回到地狱。


    像是这片深渊的主人拒绝了他的拜访,重新大门紧闭,不再见客。


    透过缭乱的风与发丝,燕时洵在剧烈晃动的光芒之中,隐约看到了那道身影的一点面容。


    还有对方最后泯灭在狂风中的声音,和模糊的口形。


    燕时洵努力侧耳倾听,想要听到最后的那句话,但耳边却只剩下烈烈风声,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下一瞬,燕时洵的视野天旋地转,光暗颠倒。


    所有的一切都旋转着扭曲。


    他立刻反应过来,掐诀驱邪稳住了身形。


    但等燕时洵再次抬头看去时,刚刚的一切都已经消失了。


    他稳稳的落在了潮湿泥泞的血地之上,耳边重新充斥着恶鬼不曾断绝的哀嚎,血海巨浪翻滚。


    却唯独不见刚刚倾倒的大殿和神像。


    仿佛那一切不过是他恍惚中的幻象。


    但燕时洵身躯中残留的寒冷,却在提醒着他——不,在血海之下,埋葬着地府的残骸。


    像是最后一片思维的碎片被那个看不清面容的身影双手奉上,燕时洵明白,那些鬼气之所以会被禁锢在深渊,囿困不得离开,是因为地府的遗迹尚有余威存在,牢牢困守着地狱中接受酷刑惩罚的群鬼。


    而现在,百年时间将过。


    九为神之下的极致,是轮回之数,到十臻至圆满。


    所以,昔日死去的阎王留下的力量,在下一个轮回前,终究被消磨殆尽。


    一切将要重新洗牌。


    但就在这个时候,张无病所在的车队从公路开进了本不应该存在的阴路,撞上了心怀不甘执念的兰泽。


    而燕时洵为了救出被鬼气缠绕不得脱身的兰泽,下潜到了地狱深渊,却得知了地府的真实……


    其中稍有一环缺失,或者燕时洵不曾对兰泽心怀善意,想要帮他……燕时洵都会错过唯一一次获得真相的机会。


    而地狱中,恶鬼将倾巢而出,吞噬人间。


    到那时,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燕时洵站在原地微微愣神,心中涌现出玄妙的怪异感。


    就好像,天地大道一直在寻找着生机,但最终的奇迹,却始终缺损,无法凑成结局。


    而就在燕时洵怀疑猜测的时候,一直落在他肩膀上的大道,却回应了他。


    从来只想鬼神低语的大道,向一个凡人给予了肯定的答复。


    玄妙的境界,仿佛一伸手就能摸得到天地。


    这是……


    燕时洵心中微颤。


    但很快,大道抽离,燕时洵的神智重新被拉回。


    他定了定神,眸光重新坚定。


    虽然走了一趟深渊,让他心中产生了诸多疑问,但是好在总有收获。


    比如……此时涌入他体内的力量。


    与邺澧借给他的力量不一样。


    虽然邺澧的力量同样阴冷不带有温度,但却要更加冷漠肃杀,像是战将浴血从白骨累累的战场走下,心中杀意尚未退去,对整个天地都抱有敌意与怨恨,想要奋力嘶吼,反抗不公的命运。


    但是在那道身影话音落下后,却有一股暗藏着生机的力量,落在了燕时洵的身上。


    生与死循环交替,太极图阴阳旋转。


    生机与死亡在一念之间。


    最关键的是——这股力量涌入身体后,燕时洵能够清晰的感觉到,深渊就在他脚下。


    仿佛这一刻,他就是地狱的主宰者。


    燕时洵不知道那道身影的身份究竟为何,也从始至终都没有放下过忌惮,但是他绝非腐朽不知变通之人。


    既然这股力量对他需要解决的事情有用,那……当然是欣然使用。


    况且,他对于那身影的身份也有所猜测。


    百年前就已经身死的阎王。


    除了管理地府的阎王,还有谁能够说出那样狂傲却理所应当的话?力量也与地府如此贴合?


    燕时洵心中平静,明亮的眼眸中沾染笑意。


    他缓缓抬起手,修长的手指掐诀。


    “今请……”


    低沉平静的声音,从燕时洵唇间清晰的念出。


    “……江河日月山海星辰在吾掌中 ,吾即明即明 ,即暗即暗,三十三天神皆在吾法之下……”①


    所有哀嚎着的恶鬼,都在这一刻,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一样没了声音。


    它们惊恐的看向燕时洵,拼命想要挣扎,却无论如何都无法从渐渐明亮的金光之下挣脱。


    像是有一股不容拒绝的力量拽住了群鬼,将他们拖向燕时洵。


    血海翻腾,吞噬了所有恶鬼。


    深渊的黑暗扭曲破碎,爆鸣声一声接一声响起,整片空间摇摇欲坠。


    终于,在几声“咔嚓!”巨响之下,所有的黑暗轰然退散,恶鬼哭嚎着被燕时洵踩在脚下。


    整个被从现实里切割出来的世界,终于在巨大的鸣响中破碎。


    原本静止的时间重新流转,一直延伸到远方,却循环看不到尽头的公路,从阴路之中脱离,重新回到现实的世界。


    深渊之上的公路,地动山摇。


    路星星一下没站稳,踉跄着直接向前扑去。


    邺澧微微皱眉,一侧身避开了路星星摔倒过来的身影。


    于是路星星眼睁睁的看着地面离自己越来越近,他内心啊啊啊疯狂大叫,却还是直接“噗通!”来了个狗啃泥,摔得头晕目眩。


    路星星本来想爬起来,但整个大地都仿佛变成了蹦蹦床,让他根本稳不住身形。


    但从这个角度,路星星忽然发现——之前一直阻碍着他去救人的深渊,竟然在渐渐合拢。


    黑线逐渐抿成了一条虚线,山林与公路重新接壤。


    可是……燕时洵还在下面啊!!!


    路星星简直想要咆哮,惊慌淹没了他,他仓皇爬起来想要抓住身旁邺澧的衣角求助。


    “师婶!师婶我师叔还在下面啊!!他还没有上来,怎么就合拢了?”


    路星星急得一身热汗,几乎想要哭出来:“我要是那个时候跳下去帮师叔就好了。”


    旁边的安南原,更是比不得路星星常年被宋一道长满山撵着揍锻炼出来的身体素质,直接摔在了一旁的灌木丛中,爬都爬不起来,眼前全是一圈圈金色的小星星。


    因为路星星的话,邺澧微微侧眸,终于肯给他一个正眼。


    “路星星。”


    邺澧低沉的声音平稳的喊着路星星的名字。


    路星星当即一抖,有种被犯了错之后被师祖喊了全名的恐惧,赶紧下意识站得笔直。


    “你是觉得,我还比不上一个没出师的小道士吗?”


    邺澧似乎在笑。


    但是没有燕时洵在身边,他像是被抽离走了所有的温度。


    冰冷的神像高高立于神台之上,俯瞰人间。


    “我与时洵同在。”


    邺澧垂下长长如鸦羽的眼睫,披散在肩上的墨色长发无风自动,轻轻漂浮在半空。


    而在他身后,大片大片金色的光芒从地面下升腾,公路和山林都在颤动中裂开巨缝,光芒从其间透出来,逐渐扩散到了整片天地,最后遮天蔽日,吞噬一切黑暗。


    而邺澧背光而立,鬼神超然在上。


    鬼神对于人间再无留恋,甚至做出了人间无救的判断,拒绝了大道的求助,作为最特殊而唯一存留的神,却不愿支撑起将倾的大道。


    却唯独,为唯一一个璀璨的魂魄动了心。


    从那时起,鬼神所有仅剩的情感都化作了对所爱之人的偏爱。


    人间无救,却因他而有救。


    大道不存,却因他而存在。


    而此时,当燕时洵在深渊之下念起符咒时,深渊之上,邺澧回应了燕时洵的每一话。


    “汝即明即明,即暗即暗。”


    “大道于此,汝于公。”


    “江河日月山海星辰,三十三天神,皆在汝之下。”


    “汝所行皆为道,所惩皆为恶。凡汝所言,既为大道。”


    “此既……酆都之判。”


    低沉磁性的声音落下。


    天地垂眸,承认了邺澧所言。


    从这一刻起,被鬼神郑重做出了承诺的凡人,就已立于三界五行之上。


    他拥有掌管死亡的鬼神所有的回护,他是鬼神与天地之间唯一的链接。


    虚空中仿佛有“咔嚓!咔嚓!”的声音不断传来。


    邺澧狭长的眼眸冰冷无光,不带一丝温度,垂眼向大道。


    于是——


    “轰——!”


    鬼气构筑的世界,彻底在光芒中燃烧殆尽。


    公路与山林都重归现实。


    而还在公路上的官方负责人和所有派来的人员,都在如同地震一般的剧烈颤抖中,身形摇晃着差点站不稳。


    刚刚接到滨大现场负责人的电话,说滨大已经脱离了危险,他们后续人员在进入进行扫尾清理的工作,官方负责人提了一夜的心才将将落回到胸膛里,就猛地迎来了他所在地点的剧烈变动。


    “马道长!”


    官方负责人嘶吼:“快救人!!!”


    和特殊部门人员不同,在现场的可还有其他正常的部门,他们不应该搅进特殊事件送死,危机当前,保护他们就是第一要务!


    旁边的制服人员刚刚扶着车辆勉强站稳,就听到了官方负责人的话,不由得错愕。


    从来只有他们保护市民们安全的时候,竟然也有别人来保护他们……


    制服人员看向官方负责人的眼神复杂。


    他们所有人,都拼命想要保护其他人,想要为其他人提供更加安全的环境。


    在这一刻,制服人员忽然理解了特殊部门存在的意义,心中升起敬意。


    而不用官方负责人说,马道长就已经在第一时间,眼疾手快的捞回来两个车祸调查小组的人,避免了对方摔出公路围栏。


    但等他严阵以待,肃穆着面容一回身,却错愕:“不对啊!”


    马道长甚至连声音都变了调:“阴路,阴路消失了!!”


    其他进入山林想要探查进入阴路救人的道长们,也感受到了这股剧烈的晃动。


    道长赶紧扶住身边的树木稳住身形,但是一抬头,就发现前面的树林里跌坐着一个呆呆的女人。


    她满脸泪痕,精致的妆容早就哭花了,却像是被什么恐怖的东西吓到了一样,失魂落魄。


    有眼尖的道长立刻认出了女人:“这不是燕道友那个节目的成员吗?”


    “那位女嘉宾!”


    道长确认了对方的身份,赶紧跑过去要救人。


    羊须胡道长手中掐诀起卦,面目严肃:“阴路……消失了。”


    “发生了什么?”


    旁边的道长声音带着颤抖,指向山林外剧烈的光芒:“被带进阴路的公路也回来了,山林也回到了现实……难道这一切,都是燕道友所为!”


    恶鬼入骨相,不世出的天资,竟然恐怖至此吗!


    道长们彼此对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愕与震撼。


    金色的光芒铺天盖地,将深夜的郊外照亮得丝毫毕现,亮如白昼。


    太阳在大地燃烧,生机落进了人间。


    路星星跌坐在地面上,愣愣的抬头看着背光而立的邺澧,慢慢屏住了呼吸。


    男人修长高大的身躯挺立,冷峻的面容漠然没有表情,墨色的长发轻轻飞扬在身后,仿佛所有的光暗天地都变成了他的背景板。


    而有他在,天地大道,日月星辰,就不会停止运行。


    路星星没有摸到过大道,他没有到那个境界。


    但是他在这一刻,却忽然觉得,如果大道有具现化的载体,大概也就是如此了。


    路星星被邺澧强大巍峨的气场差点吓哭,却非常有眼力见的一声都不敢出。


    光芒之中,一道修长的身影缓缓踏来,大衣在身后烈烈翻卷,气势惊人。


    邺澧回眸看去,原本冰冷的眼眸染上笑意。


    “时洵。”


    他轻轻唤着对方的名字,语气缱绻温柔。


    第179章 晋江


    白霜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头痛欲裂。


    她低低的呻吟了一声,扶着脑袋坐起身来,才看清自己身边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车厢里一片狼藉,但所有人的身影都消失了,只有她一个人坐在座位上。


    原本应该别在她肩膀上的分屏镜头,也好像经历过什么重击,被砸得粉碎,镜头的碎片就散落在白霜的衣褶里。


    白霜心中疑惑,但更加奇怪的是,她总觉得眼前的场景看着令她很是别扭,却偏偏说不出古怪在哪里。


    刚从昏迷中醒来的大脑尚在混沌中,混乱的思维不足以支撑她想清楚到底是哪里让她觉得不对劲,但是在昏迷之前的记忆,却慢慢浮现了出来。


    翻倒的车厢,惊慌的叫喊,还有路星星的那一声“白霜!”……


    是了,碎玻璃。


    她记得自己眼睁睁的看到玻璃破碎之后,有金属片飞向自己。


    白霜怔怔的拿下按着太阳穴的手,从自己脸上摸过。


    但触感却依旧是光滑的,没有受伤的痕迹。


    随之想起来的,就是路星星毅然挡在她面前的身影,还有在她耳边响起的痛苦闷哼。


    路星星受伤了!!那他现在人在哪里?


    白霜一下子慌乱起来。


    同伴受伤,她绝对不会置之不理,更何况路星星还是为了救她而受伤!


    她慌忙从座位上起身,眼角的余光扫过旁边的车窗,没有放在心上的继续往前走,想要赶紧下车去找路星星和其他人。


    但就在白霜快要走到车门的时候,她忽然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明明车内的地面上到处都散落着碎玻璃,那为什么,现在她周围的这些车窗,却是完好无损的?


    第一个念头浮上来之后,所有的不对劲都紧跟着从思维的海洋中浮了上来。


    白霜记得很清楚,车辆绝对是翻滚发生了车祸,但此时的车子却正正方方的停在路边,如果不是地面上乱滚的物品和碎玻璃,根本看不出这里曾经出过车祸。


    而当时路星星为了救她,她是眼看着路星星的手上全都是血的,可现在她却闻不到一丝血腥的味道,甚至刚刚的座椅旁边也没有血液的痕迹。


    “现实”与记忆不符合的地方一一点点被排查出来,冷意细细密密的爬上脊背。


    细思恐极。


    白霜纤细的身体僵住了,她感觉自己每一块肌肉都在因为恐惧而颤栗,肩膀和脖颈僵硬到甚至没有办法回头。


    她呼吸急促,本来伸出去想要推门的手都是颤抖着的,手掌心里的冷汗湿滑,让她几次都没办法握住门把手。


    白霜下意识的想要去找燕时洵,但是透过车门玻璃,她却根本看不到车子外面的世界。


    黑暗吞噬了车子外面的所有景色,没有公路也没有农田。


    就好像她现在身处在摄影棚内,所有的布景只有这一辆车,除此区域之外,她没有任何可以去的地方,边界都被蒙上了黑布。


    白霜害怕到心跳疯狂加速,血液上涌,极力想要逃避的本能让她在惊慌之下疯狂想要去拉车门。


    却被身后的一道声音阻止了。


    “你在这里,很安全。”


    是男孩子的声音。


    年轻而干净,透着清爽的沉静意味。


    身为歌手的白霜对声线很是敏感,这样的嗓音让她联想起了自己的学生时代,穿着白色校服的少年,阳光下爽朗干净的笑容……当年一切美好的事物。


    但这声音并没能安抚下来白霜。


    因为……她很确定,本来在这辆车上的人,没有一个人的声音是这样的。


    所以,在车里对她说话的,到底是谁?周围和记忆中完全不一样的场景又是怎么回事?


    白霜的思绪乱成了一团麻线,但是她也是节目中难得的老嘉宾了,从第一期规山开始就跟到现在,所以她还是艰难的从恐惧中拔出了一条清晰的意识——她绝对是又撞鬼了!


    比与鬼怪身处同一片空间更可怕的是什么?


    是鬼怪就在你身后,你根本不知道它的动向,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悄无声息的躲在你的背后,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伸出利爪准备杀掉你……


    越是细想,恐惧越是抓住了白霜的心。


    她吞了口唾沫,还是一咬牙,颤巍巍回身看去。


    ——原本白霜所在的座椅上,安安静静坐着一位年轻人。


    他垂着头,发丝散落在眼前,令人看不清他具体的模样,瘦削的身躯掩盖在白衬衫和长裤中,带着沉静的学生气。


    他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是命运的死劫捉弄于人。


    实验室才是他本应该大放异彩,意气风发之地。


    但是鲜红的纹路爬满了年轻人俊秀的面容,破碎后的瓷器就算重新拼凑,也还是留下了伤痕。


    触目惊心。


    白霜快要被吓哭了。


    她拼命压下自己眼里的泪水,一边警惕的注视着年轻人,一边疯狂去掰动车门,想要从有鬼怪的地方逃出去。


    年轻人看出了白霜的畏惧,他像是被这份畏惧刺伤了一般,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本来舒展着的肩膀也向中间紧扣,像是容貌有缺陷而羞于见人,拼命想要压低自己的存在感。


    “我……抱歉。”


    年轻人抿了抿唇,愧疚的向白霜道歉。


    然后他顿了顿,又加了一句:“谢谢你,之前关心我。”


    “抱歉不能向你报一声平安,我已经没有平安可言。但是,我现在能够做到的,是护你平安。”


    说完,就像是怕再吓到白霜一样,年轻人的身形迅速变淡,与昏暗的环境融为一体,然后消失不见。


    但白霜还是看到了那年轻人在消失之前,似乎是因为他做出了表情牵动了面部肌肉,所以那些脸上血红色的纹路都像是崩裂开了一般,血液缓缓顺着脸颊淌了下来。


    像是厉鬼索命般骇人。


    白霜被吓得心脏差点停跳。


    但是任由她如何折腾车门,甚至跑去试图打开车窗,全都无功而返。


    像是整个空间都是密闭没有出口。


    白霜折腾累了,再加上那年轻人消失之后,车里确实也没再有别的可怕的东西出现,于是她又累又冷的坐在别的座位上,紧紧的抱住自己的臂膀发抖。


    很快,白霜隐约听到了外面的声音。


    像是有人在敲锣,还有很多很多的人在走过路面,拖带着的重物耷拉在地面上,发出刺耳的噪音。


    似乎还有人在哭嚎,呜呜咽咽和惨叫声混成一片,在寂静的环境中极为骇人。


    白霜只扭头一看,就觉得自己的血液迅速发冷几乎降到冰点。


    从车子旁边过去的,哪里是什么人。


    那分明是……鬼啊!


    群鬼夜行,鸣锣开路,重重锁链束缚鬼魂,阴差头戴高帽,面遮白纸,阴兵身着铠甲,手中兵器寒芒闪过。


    令人心惊。


    白霜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一寸寸僵硬,恍然已经变成了一尊石雕。


    她想要弯腰把自己的身形藏在椅子下面,生怕那些鬼魂一转头,就能从车窗里看到自己。


    但是僵硬的肌肉没有办法支撑她做出这样的动作,她在心中喊得声嘶力竭,疯狂催促自己动一动,却只能在原地眼睁睁的看着鬼魂走过。


    白霜心脏“咚咚咚!”跳得如擂鼓,热血倒涌上头,绝望的以为自己的命就要交待在这了。


    有几次她都几乎以为,鬼魂其中一个很快就会扭过头看到自己,但是却几次都有惊无险。


    这让她反复松了口气又提起来,心情紧了又松,大起大落像是过山车。


    可奇怪的是,直到整队长长的鬼魂渐渐从车子旁边过去,都没有任何鬼魂和阴差扭头看到白霜。


    白霜担心的事情一直都没有发生。


    就好像是……她在它们眼中,只是一团空气。


    白霜愣愣的看着车窗外面的黑暗,和在鬼魂走过之后才逐渐显现的公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极端的恐惧之后,白霜无论是精神还是身体都进入了极度的疲惫中,她上下眼皮耷拉,困得几乎想要就这么睡过去。


    迷迷糊糊中,她想起了那个消失的年轻人对她说的话。


    ——“谢谢你,关心我。”


    关心谁?


    意识朦胧间,白霜疑惑而艰难的翻着自己过去的记忆。


    然后她想起来,自己最近确实是关心着一件事来着。


    滨大学子失踪案。


    是……你吗?


    那个失踪的学生?


    白霜终于无法抵挡身体中蔓延上来的疲惫,一歪头昏睡了过去。


    她的眉头紧紧皱着,唇边却带着笑意。


    唤醒白霜的,是隔着眼皮都能透过来的明亮光芒,还有剧烈的拍门声。


    咦?是太阳出来了吗?经纪人这么早来找我吗?


    睡得迷迷糊糊的白霜糊涂的想着。


    她一睁开眼睛,就差点被眼前刺眼的光线亮瞎眼睛,刺激得连生理性眼泪都出来了。


    她赶紧抬手遮在眼前,避开这份光芒。


    等她定了定神时,已经有人从外面打开了车门急急的跑了上来。


    见到白霜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跑上来的道长被吓得心脏差点停了。


    他快跑几步到白霜身边,没有了前面座椅阻隔视线,这才看到白霜一副刚刚睡醒的模样。


    甚至白皙漂亮的脸上还是粉扑扑的,一副睡得舒服又温热的样子。


    道长:啊……


    白霜也看到了跑过来的道长。


    虽然不是她之前见过的宋道长或者马道长,但他身上的道袍还是表明了他的身份。


    因为燕时洵和几位道长而对海云观心生好感,对海云观很是信任的白霜没有多想,就开心的问道长道谢。


    道长却是一脸复杂的看着毫不知情的白霜。


    在山林和公路如同地震一样颤抖之后,原本被分割出去的空间也因为没有鬼气支撑,在破碎之后重新与现实合二为一。


    道长们分布在公路和山林上,想要找到那些被拽进阴路的人。而他远远的就看到,路边竟然停着一辆完好无损的车。


    虽然错愕明明节目组的车已经发生了车祸,怎么会如此整洁,但道长透过外面的车窗看到了里面一动不动的嘉宾,情急之下也来不及细想,赶紧救人要紧的冲了上来。


    结果这位名为白霜的嘉宾,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过什么,完全没有路星星那样的经历不说,还说自己从一开始就在车上从来没下过车。


    道长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过,当他听到白霜说到车上有过一个脸上带着血痕的年轻人时,还是急急追问那年轻人的下落和所作所为。


    负责追踪阴路的他很清楚,那个在白霜描述中的年轻人,分明就是将阴路引走了的新丧鬼!


    白霜茫然的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说什么谢谢我关心他,他要保护我什么的。”


    “保护你?”


    道长有些发愣。


    一个满怀着怨恨和不甘,心中执念甚至强烈到能够引动阴路,作为鬼气临时载体的鬼魂……竟然,也会想要保护其他人吗?


    但是不管道长如何疑惑,事实如山摆在眼前,白霜确实一点伤都没受,不像其他嘉宾在分屏中表现得那么狼狈。


    这让道长有些动摇,同时心中涌现出愧意。


    在燕时洵没有表现出他能够解决整件事之前,为了能够阻止事态继续恶化,他们八名道士本来的计划是斩杀新丧鬼,强夺缠绕在新丧鬼身上的鬼气,合力将阴路从滨海大学引回公路上解决。


    虽然道长之前也对这个方案有所犹豫,但一个不确定善恶的鬼魂,和滨海市千万生命,天平从一开始就没有平衡过。


    道长并不后悔这个决定,直到他听到了白霜的话。


    如果不是燕时洵力挽狂澜,将滑向深渊的恶劣事态硬生生拽回正轨,那恐怕他们就要白白让一个心怀善念的鬼魂魂飞魄散了。


    “上面有危险吗?”


    因为道长迟迟不下来,另一位道长在车门外警惕的问:“需要我上去帮一把吗?”


    道长恍然回神:“没有。”


    他定了定神,言简意赅的向白霜说明了现在的情况,并说要送白霜回到官方负责人那里,确保她的安全。


    白霜听完后,顿时一阵阵后怕,赶快从座位上起身,跟着道长一起下了车。


    但就在白霜的脚步从车上下来的一瞬间,整辆车竟然发出了“咔嚓、咔嚓!”的声音。


    刚下了车的两人错愕回头,就看到像是有看不到的手捏住了车身,将原本完好无损的车辆逐渐捏成一块废铁球。


    然后轰然爆开,四散成一片黑色的烟雾。


    白霜心中后怕,说幸好他们下来得及时,不然要跟着被捏扁了。


    但是道长却逐渐皱起了眉头:“不是。”


    “是因为……白小姐你下了车,所以这辆车所带有的屏障失效。因为它不再需要保护你,所以就没有继续存在的必要。”


    道长转头看向白霜:“你刚刚说,那些鬼魂看不到你?”


    白霜点点头。


    “但是我就是从车窗外面看到了你,才会上去救你。”


    道长叹息一声:“那个鬼魂……确实是在保护你。”


    在群鬼之前,将你保护在鬼气构筑的屏障之下。而在可以救你的人面前,解开了屏障,将你送往安全之地。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节目组的车明明出了车祸,白霜却还能待在完好无损的车上。


    那个名为兰泽的鬼魂,在感谢白霜曾经因为新闻而对他的担忧和关注。


    他对于杀死了自己的凶手满心怨恨,不甘的执念深重到能够撼动恶鬼阴兵。


    他执着追索的东西让他不惜连累伤害滨海大学的学生,却对关心着他的人,对他付出了丁点善意的人,也心怀善念,于群鬼之中保护白霜不受半点伤害。


    道长护送着白霜沿着公路往回走,语气平静的向她解释着这一切。


    白霜心神剧烈动荡,心中骇浪滔天,一时间不知应该说什么。


    直到她被平安送到官方负责人所在的地方,救援队员关切的围过来,想要检查她的伤势和情况,白霜才缓慢的回过神来。


    “哎!等,等等!”


    眼看着道长转身就要重新走回公路,情急之下,白霜赶紧抓住了道长的道袍:“道长,请,请问那个大学生……”


    水光浸透了白霜的眼睛,她眨了眨眼,泪水顺着脸颊滑了下来。


    “他……他死了是吗?”


    白霜的声音带着颤抖。


    直到此刻,重新开始工作的大脑,才恍然意识到之前那年轻人对他说的话的意思。


    我已经死了,所以没有平安可言。


    但最起码,我希望对我心怀有善意的善良之人,可以平安,有人……在等你回去。


    白霜执着的看着道长,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她想要道长告诉她,那个大学生还活着。


    他还那么年轻!大好的人生还没有展开,怎么可以就这么死了。


    她,她宁愿没有被保护宁愿面对危险,也想要那个大学生活下去啊!


    道长定定的看着白霜,片刻后,他长叹一口气:“抱歉……”


    “我等追查到那里的时候,他已经因为死前的执念化作了厉鬼,我们没有救回他的机会。”


    即便知道当时的情况如何,但面对着白霜真挚期冀的眼神,道长就算见惯了生离死别,此时还是有些不忍。


    即便心中早有答案,但白霜还是觉得眼前一黑。


    如果说一开始只是身为一个有良知的正常人,对社会新闻的关注和担忧,白霜其实对那个大学生只有最基本的关心,希望他能够获救。


    可是,就是这一点萤火一样的关心,却也被那死去的大学生珍而重之的报答……


    不对等的付出让白霜难受得不行。


    本来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就因此而拉近了距离,让她更加无法接受对方没能获救的结局。


    旁边还没有走的失踪案小组看到这一幕,心中也难受得不行。


    他们亲眼看到了失踪大学生的尸体,知道他在死之前遭受了怎样堪比酷刑的折磨,心中本就愤怒。


    但此时,他们却又直面了本该已经死亡的人,在死亡后都没有遗落的善意……


    善与恶强烈的反差,让他们胸臆间的愤怒几乎喷涌而出。


    救援队员知道前因后果,但也只能叹息了一声,取了毛毯披在白霜瑟瑟发抖的纤细身躯上。


    “不要难过了,白霜姐。”


    女队员叹息着抱了抱白霜,想要给她一点力量,安慰她心中的痛苦:“还有燕先生呢,等燕先生回来,白霜姐可以问问燕先生,说不定先生会有办法呢。”


    “最起码,能让那个叫兰泽的大学生,在死后得到些许慰藉也是好的。”


    白霜泪流满面,紧紧抱住女队员。


    ……


    燕时洵此时顾不上兰泽的事情。


    因为在血海之下的地府中借得了力量,燕时洵一口气将整个深渊全都从人间连根拔起,重新镇压向地府,让那些因为神力削弱而松动了镇压跑出来的恶鬼,都被再次打入地狱。


    原本随着阴路而蔓延到公路之下的深渊,彻底被从人间割裂出去。


    群鬼再无侵扰人间的可能。


    燕时洵刚从深渊之中回到公路之上,就迎面被有力的手臂拉住,撞入结实微凉的胸膛。


    “噗通……噗通!”


    燕时洵听到在自己耳边,那颗在胸膛之下的心脏在缓慢却稳健的跳动。


    他眨了眨眼眸,原本想要推开邺澧的动作顿住了。


    与死亡有关的神明……为什么会有心跳?


    正因为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每当燕时洵注意到邺澧时,邺澧就一直保持着和常人无异的心跳和呼吸,所以燕时洵即便对他的身份有所怀疑,却从来没有向鬼神的方向考虑。


    因为邺澧展露出来的力量,燕时洵只当他是隐世不出的某位祖师。


    ——否则,鬼如何能有心跳,一如生人?


    “你……”


    燕时洵停顿了一下,向邺澧问道:“是鬼神吗?”


    邺澧微微垂眸,静静的注视着怀中的驱鬼者。


    他的心中充溢着满足的平静。


    最璀璨的光芒落进了他的怀中,连带着千百年来空荡荡的胸膛也重新被填满,从此人间对他的有了温度,山河草木有了存在的意义。


    邺澧本以为,自己已经对人间失望。


    但直到遇到燕时洵他才明白,那是因为他曾经见过的山河天地,没有他。


    “是。”


    邺澧平静的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从不回应生人请求借力的鬼神,让燕时洵问出口的字字句句,都没有落空。


    他一直站在燕时洵回眸就能看到的地方,只要燕时洵任何时候看向他,都能得到他回应的笑容。


    他一直聆听着燕时洵的话语,每一字句都是他最珍贵的藏品。


    “我是……执掌审判与死亡的鬼神。”


    邺澧轻声笑着,狭长的眼眸中满是笑意,雪山化作春水。


    “当你呼唤我,我就只是你一个人的神。所以时洵。”


    邺澧抓住了燕时洵的手掌,轻轻握住:“呼唤我的名吧……”


    你的每一次呼唤,都会让我多一点人间的温度。


    燕时洵错愕的看向邺澧,从来敏锐的思维一时间竟然没有想通邺澧的意思。


    “你是说……”


    燕时洵迟疑着问道:“想让我供奉你?”


    不过大道之下神明殒身,如果邺澧也需要香火供奉,倒是确实有道理。


    而且这样一来,之前与邺澧相处时偶尔会感觉到的不自在,也就能说得通了。


    ——邺澧想让他或者海云观供奉自己,所以才几次帮他,向他展现力量。


    燕时洵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像是出马仙那一支,堂上供奉的仙家也不是平白吃供奉香火的,在被供奉之前也是要展现一下自己的力量,就像是试吃一样,好吃才能购买不是?


    但也就只有燕时洵自己觉得有道理了。


    这话一出,邺澧的面容上就展现出了错愕。


    就连旁边一直努力把自己缩成个团的路星星,都没忍住“噗!”了一声,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直咳嗽。


    “时洵……”邺澧有些无奈。


    他本想要再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很快就放弃了解释,只化作一声浅浅的叹息。


    ——十几年前,那个小小少年被父母遗弃在集市上,却没有哭也没有闹,只冷眼看待这人间悲欢。


    小燕时洵曾经丰富的情绪,都已经尽数埋葬在被父母抛弃的那一刻。


    前十几年的遭遇,普通人对绝艳惊才的不理解甚至嘲笑,同龄人对小燕时洵的欺负和嘲笑,已经慢慢消磨掉了他原本的柔软,面容上的笑意越来越少,到最后,只化作对人间的清醒旁观。


    磨练出的冷静与理智支撑着小燕时洵存活下来,让他没有因为被遗弃而有任何恐慌,甚至愿意相信一个集市上满身鲜血刀伤的可疑男人,善意的送出一颗糖,希望男人珍惜生命,心怀希望。


    可,那份理智同时也让燕时洵失去了如普通人一样对温情爱意的感知。


    李乘云一生未婚未爱,他没有教会燕时洵什么是情爱。


    他自己都不理解的东西,要如何教会弟子?


    所以,燕时洵也没有学会这份情感。


    邺澧清楚,所以,他愿意慢慢等,让燕时洵慢慢开窍。


    温水包围,坚冰总会融化。


    只是……


    从不后悔的邺澧,竟然在这一刻难得的产生了悔意。


    ——如果早知如今会爱上燕时洵,他应该在十几年前就领燕时洵走!


    李乘云是个好师父,甚至邺澧在人间找不出比李乘云更称职的师父了,但是……李乘云,他单身到死啊。


    邺澧有些郁闷的黑了脸。


    燕时洵:“???”


    他满头问号。


    而旁边被啥摔得眼冒金星的安南原刚一回神,就看到了光芒中相拥的两人,听到了两人的对话。


    安南原:“…………”


    卧!!!槽!!!


    原来这个一直跟在燕哥身边的人,对燕哥是这种看法吗?


    怪不得之前在井公馆的时候,井小宝强调每一个身份都与现实关系是对应的。


    所以,井小宝虽然因为没有体会过情爱,而不知道为什么邺澧会和燕时洵扮演了一对夫妇,但是井小宝身为已死的恶鬼入骨相而感知天地,还是让他潜意识的察觉到了这一点吗?


    这个人喜欢燕哥!


    但蹲在安南原分屏前的观众们,却什么都没听到,不仅没有和安南原有同样的想法,甚至还变得更加困惑。


    [亮瞎我的狗眼!我本来因为害怕躲在被窝里看的,结果屏幕的亮度突然拔高了!]


    [我外放平板之后亮得村头大爷都以为天亮了起床干活,亮得隔壁老头都直呼再也不用开灯了。这踏马是太阳摔在地上了吗???亮得离谱了,兄弟!]


    [嗯…………燕哥和那个人在说什么呢?谁听见了?]


    [无,只有滋滋啦啦的电流声,我一个怕吓到舍友所以戴耳机看的人,差点被电聋了。面无表情.jpg]


    [笑死,别说听见声音了,连那个人到底长什么样都看不清好吗?完全就是一团马赛克。]


    [这好像不是第一次出现了,之前这个一直站在燕哥身边的人,就不知道为什么,永远拍不到脸。]


    [对对对,而且好奇怪,我明明应该之前见过他,但就是记不起来。]


    [震惊了!我刚刚去倒杯水的功夫,就把这个人忘得一干二净,回来之后重新看屏幕,才记起还有这么个人。]


    [真的很诡异……就像是这个人不想让我们看到听到记住,我们就根本记不住一样。]


    [他们抱在一起了呜呜呜呜,燕麦哭成了燕麦汤,燕哥这是要谈恋爱的节奏吗?]


    [嗯……虽然我听不到那个人在说什么,但是从燕哥的话来看,对方应该只是个同行吧?]


    [兄弟吧,这不是很正常吗?我打游戏赢了兴奋的时候也抱我哥们儿,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啊……是,是吗?]


    但安南原还没从震惊中回神,就迎来了燕时洵对此正气凛然的严肃表态。


    “我不会收徒,我师父的传承就到我这里为止了。你要是想要让我供奉你香火的话,未免太亏了。”


    燕时洵斟酌了几秒,道:“等回滨海市之后,我去和海云观的李道长说一声?”


    燕时洵语气特别诚恳,一副为了朋友打算,不想让朋友吃亏的模样:“海云观香火旺盛,传承不绝,绝对是不二之选。”


    邺澧:“……”


    安南原默默合上了自己刚刚惊掉的下巴。


    路星星疯狂捂嘴不让自己出声,憋笑到眼泪都出来了。


    燕时洵:“?”


    嗯?这个回答还不满意吗,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邺澧的回应,是面无表情的伸出手,捂住了燕时洵带着疑问的眼眸。


    “我不要供奉。”


    邺澧堪称咬牙切齿。


    成也如此,败也如此。


    他爱极了他的驱鬼者坚定向前的坚韧和生机,却没想到这种坚定对他来说却变成了另一种阻碍,让他在此刻恨得想要磨牙,咬上一口近在咫尺的脖颈。


    邺澧在几个呼吸间迅速平静下了自己的情绪,赶在燕时洵心生警觉之前,恢复了平日里的姿态。


    “算了。”


    邺澧有些郁闷,连带着语气都带上了一丝委屈:“下次再讨论这个话题。”


    燕时洵:啧,这个性格也太难猜了,搞不懂。


    原本还因为恶鬼而心中惶恐的路星星和安南原,因为燕时洵的出现而把心重新放回了胸膛里,松了口气。


    地面彻底合拢,光芒也渐渐消散。


    高速公路本来的模样重新出现在众人眼前。


    安南原简直热泪盈眶。


    “终于,终于回来了。”


    安南原哽咽:“我差点以为我要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路星星:“……我怀疑你在质疑我的实力。”


    不过,等所有的光芒消失之后,众人却渐渐意识到了不对劲。


    “宋辞呢?赵真呢?”


    安南原迟疑:“他们不是就在公路上吗?怎么现在没看到他们了。”


    燕时洵没有回答。


    他看向公路的眼神严肃,带着戒备。


    深渊之下的恶鬼地狱被解决了,但是,阴路还在,那些行走在阴路上的东西,也还在。


    而且与之前鬼气构筑的世界不同,从刚刚起,所有的虚假世界破碎,一切归入现实。


    这意味着,与公路重合了轨迹的阴路,此时就在这里。


    以燕时洵对于官方负责人的了解,他知道在他看到车祸给官方负责人发消息之后,对方一定会赶过来。


    并且直播事故,特殊部门必定有所行动。


    燕时洵在滨大校园遇到海云观的道长时,询问过对方现实的对策,知道在公路和滨大校园,到处都已经布置好了人手,防备着最糟糕情况的发生。


    这就意味着……


    现实的公路上,必定聚集着大量的人。


    其中有海云观的道长,但也有救援队和其他人。


    这些人的生命,此时都被燕时洵当做了责任。


    他不会让那些人的生命遭到威胁。


    带着明亮生机的光芒消失,公路上冷白的灯光照亮了方寸空间,显得寂寥而死气沉沉,不带一丝温度。


    安南原心中惶惶,看着前方燕时洵的背影,大气不敢出。


    兰泽俊秀的面容上透露出惶恐,仓皇看向燕时洵:“燕先生,我,我不想离开。”


    燕时洵眉目肃杀:“有我在,别担心。”


    在众人的注视下,从公路的远方,渐渐升起浓雾。


    丑时,阳气坠入谷底,阴气迅速攀升。


    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阴气张牙舞爪,肆意蔓延。


    从冷白幽暗的浓雾中,一道道身影隐约显现。


    剪影相互重叠,绰绰摇晃。


    “锵——!”


    清脆的锣声响起,尾音颤颤,缭绕在无人的公路与山野间。


    阴兵借道,生人——避让!


    见之者……


    死!


    第180章 晋江


    海云观的八名道长,本来在公路上各个方位掐算,既是搜救节目组失踪的人,也是想要知道阴路如今的下落。


    但其中一位道长手中的罗盘,却忽然剧烈的震动了起来,指针疯狂旋转发出嗡鸣,力道之大差点让道长脱手而出。


    道长错愕的低头看着罗盘,然后他眼睁睁的看着金属材质坚硬的罗盘,竟然就这么“啪!”的一声,在他手中四分五裂。


    碎屑纷纷扬扬落下。


    道长有一瞬间的呆滞。


    另一侧的道长也忽然传来了惊呼:“刚刚才下降的阴气重新浓郁起来了,怎么回事!”


    “阴路现在就在公路上!”


    羊须胡道长脚踩着树冠一路飞身过来,面色严肃的向其他道长说明自己的发现。


    “不对劲,虽然鬼气构筑的世界消失,但是阴路没有!我在山林里发现了尸骸残骨,应该就是那队阴兵遗留下来的东西,它们还在这附近。”


    旁边的道长面色大变:“怎会如此!官方负责人和几个部门的人,现在就在公路上啊!”


    为首的道长心中权衡,然后一咬牙,艰难做出了决定:“回去!把所有人安全撤离这里!”


    “师兄?”


    旁边道长错愕:“那阴路怎么办?我等追踪数年,这是最接近它的一次。这次放手,下次就再也说不准了。”


    “况且……”


    “这已经是李道长示警之后,阴路第九次出现在人间,很快就会臻至圆满。”


    道长咬牙说:“这些年来,我等追着阴路走过了各个方位,八个方位已经完全,如果从生门死门来看,滨海市就是它们最后一程。过了这一次……”


    蛟蛇化龙,恶鬼成神。


    凡人再也没有与之抗衡的可能。


    为首道长的面色也沉痛。


    他何尝不知道!


    李道长只是窥见一丝天机,就已经濒死僵局,花费数年才堪堪恢复。


    人想要与鬼神斗,谈何容易!


    从几十年前开始,各地就常有鬼怪挣脱原本的镇压,侵扰人间。


    山城僵尸凶恶伤人,古都公墓起尸掀棺而起,规山村民频频失踪,野狼峰荒村无人,南溟山骸骨浮江……


    正是因此,所以才会有特殊部门的存在,一直在与这些东西对抗,从鬼怪手中保护普通人的生命。


    但是,各家各派都在百年前元气大伤,即便是海云观这种数得上数的大观,也因为百年前的全观近乎覆灭的打击,而遗失了不少的传承,丢了不少经籍法器。


    更遑论其他小门小派了。


    甚至有不少门派,直接满门皆灭,再无来者。


    所有与特殊部门合作的大师和道士们,不是不想彻底解决这些灾祸,他们很清楚事情继续发展下去,最终会演变成更加恐怖的灾难。


    但,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们恨自己能力不够,却也只能拼命压下了各处事件,虽然无法彻底解决,却也拼尽全力联手镇压,努力想要调动起天地自己的生机来,盖过事故之地的死气。


    于是,鬼山从百年前就被压在规山之下,百年前的海云观道长拼上了自己的性命,将鬼山赶到了阴阳交接之处,驱离出了人间。


    野狼峰开放游客进入,借由游客的生气来调动山川本来的生机,并且年年大批量种树,请了生态专家来系统规划,想要恢复当地的生态。


    ……


    他们做出了所有能够做到的努力。


    可是,就像是伤口被敷了药绑了纱布,即便表面上看着还算好,下面却已经在溃烂发炎。


    如果找不到对应的方式根治,最后还是会恶化爆发更加猛烈的病症。


    而一旦真的走到那一步……药石无医。


    在普通民众快乐生活的时候,有另外一些人,沉默的以身躯驻守在阴阳的界限上,构筑起了保护的围墙。


    道长们看到了真相,为此忧心忡忡,却无能为力。


    就连海云观的李道长也叹息,如果他那个天赋最高的师弟在就好了,狗蛋儿一定能找出解决的方法。只是可惜,他在多年前一别后再无师弟的音讯。


    直到,张无病开办了节目。


    这个命里注定有鬼的导演,误打误撞竟然进入了被镇压在规山下面的鬼山,而节目组中的燕时洵,竟然也真的彻底解开了鬼山!


    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海云观监院震惊到长久无言。


    而李道长说,他看到了天地之间的一丝奇迹。


    ——他那个失去了踪影的师弟,真的为人间留下了避免灾祸的办法。


    燕时洵。


    他就像是最冷酷无情的医生,利落的剜掉了患者腐烂的肉,让创口重新拥有愈合的机会,生命得以延续。


    那些令道长们头疼的大凶之地,还有家子坟村这样因为偏僻闭塞而一直无人所知的腐烂之处,全都被一一挑开,焕发新生。


    监院在燕时洵身上,看到了生机。


    李道长说的没错,燕时洵……是天地之间的奇迹。


    在刚刚将搜寻到的节目组成员送回到安全之地时,为首道长也向官方负责人详细了解了燕时洵,知道了这位乘云居士的亲传弟子,到底直接和间接拯救了多少生命。


    虽然没有与燕时洵共过事,但是为首道长相信,能做出之前许多事迹的驱鬼者,足以被委以信任。


    “阴兵交给燕道友。”


    为首道长咬牙说:“我等,回去保护公路上其他人的生命!”


    羊须胡道长还欲劝说,为首道长却已经一锤敲定:“我相信燕道友。”


    “燕道友既然能够被阴路拽到滨海大学,就说明他原本就已经与阴路鬼气纠缠,无论是直接出手还是寻找阴兵,都远比我们来得轻松。”


    为首道长苦笑:“反观我们,从追踪阴路至此之后,竟然连进入阴路的死门都没有找到。”


    虽然为首道长如此说,但是事实上,并非道长们太弱。


    而是因为,阴兵的力量在逐渐增强。


    海云观很重视阴路一事,能够被派来解决阴路的几位道长,都是这一代的佼佼者。


    但是却依旧抵挡不住超越了凡人的鬼神之力。


    这些年的追踪中,道长们发现,阴路并非随机出现在各地,而是有其隐含的目的。


    八个方位下来,意图更加明显。


    这分明就是古久之前划分开地府与人间的阵法方位!


    每走过一处,阴兵就会获得方位节点的力量,将原本镇压恶鬼的力量吞噬,壮大阴兵的队伍,而对于阴间的镇压力量,也就会相对应薄弱一分。


    道长们一开始不懂,等后来他们发现不对劲的时候,拼了命也只能阻止阴兵二三,让镇压的阵法不要全部被阴兵吞噬。


    可,那也不过只保下了微少的一部分而已。


    所以这一次,道长们原本追踪到滨海市郊外山上时,心中就已经极为警惕,唯恐阴兵伤人。


    虽然他们没有料到兰泽的出现改变了一切,但是结果却也大差不差。


    恶鬼倾巢而出,像是地狱重现在了人间。


    阴兵导致了镇压的力量越来越松动,终于到这一次,最后一颗螺丝钉被拧开,灾祸被放出。


    道长们在看到公路与滨海大学的情况之后,只觉内心萧瑟绝望。


    第九次……最后一次,抵达圆满,阴兵此时的力量,要有多强?


    那可是曾经守卫阴阳界限的全部力量,如今却落进了不正确的鬼手里,阳间一方……要如何才能战胜鬼神?


    如果不是知道自己的身后就是滨海市市民的生命,信念化为了力量支撑着道长们前行,恐怕他们早就已经被绝望和窒息所击倒。


    而此时,听到为首道长的话,其余道长面带羞赧,低下头去。


    他们很快达成了一致,留下几名道长继续在公路和山林中搜寻节目组人员,在燕时洵需要时予以帮助。


    其余几名道长则向官方负责人等人的所在地跑去,挂念众人的安危。


    临转身之前,为首道长深深的看了眼公路已经浓雾渐起的另一端,心中郑重拜托燕时洵。


    燕道友,阴路……就拜托了。请务必,将阴路终止于九之前。


    同一时间,燕时洵似有所感,转身抬眸,冷冷向公路的另一侧看去。


    “时洵?”邺澧轻声询问,顺着燕时洵的目光向那边看去。


    穿过寂静无人的公路,邺澧看到远处道长纵身飞跃又落下,迅速奔跑向官方负责人和其他人的所在地。


    “在担心其他人吗?”


    邺澧含笑低声道:“放心,海云观的道士就在附近,他们在驱鬼者中还算得上不错。”


    “你挂念的生命,会被他们保护得很好。”


    邺澧伸手捉住了燕时洵的手腕,与他对视:“你想要保护的人,也会是我将要保护的。”


    燕时洵原本紧皱的长眉渐渐松开,向邺澧点了点头:“我信任海云观。”


    邺澧挑了下眉:“那我呢?”


    燕时洵:“?”


    邺澧:“你就不信任我吗?”


    燕时洵:“…………”


    他无语的看着邺澧,像是在问:你在说什么呢?


    旁边路星星看得心惊胆战。


    他既是高兴师婶肯定了海云观——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高兴,就像是被老师夸奖了的学生一样,但他又有些担心,该不会这两个人下一刻会打起来吧?


    神仙打架,他们遭殃啊。


    安南原倒是没觉得有什么问题,甚至还因为感受到了从靠在自己身上的路星星传来的颤抖,而纳闷的扭头看路星星。


    干什么呢?你憋尿?


    路星星:你才憋尿!滚!我这是为了我们的小命着想,你不懂。


    要是师婶想要揍他,他可以向师叔求助。要是师叔揍他,他可以喊师婶救他。


    但是如果这两个人打起来,波及到了旁边的他们……


    路星星想象了一下以前见过的燕时洵斩杀邪物的场面,不自觉又抖了抖。


    安南原无语。


    和路星星专心于做音乐,独立音乐工作室的环境相对要简单很多不同,安南原是一路从大公司底层拼杀上来的练习生,见多了这里面的东西,自然也看到过不少人谈恋爱的模样。


    安南原虽然专心事业,从没有对情情爱爱感兴趣过,但是没吃过猪肉却也见过猪跑,在这一方面,他眼光毒辣。


    从刚才一看到邺澧对待燕时洵的模样,他就知道,这个人一定是很喜欢燕哥。


    不是三四个月两三年的欢愉,也没有任何因素掺杂其中。


    这个人……深深的被燕时洵所吸引,那是恨不得与燕时洵合二为一没有任何失去他可能的眼神。


    令安南原心惊。


    他刚刚无意间瞥到那个人看着燕时洵热烈如火山的眼神时,觉得整个人都被骇住了。


    他没见过如此浓烈纯粹的情感。


    不过好在燕哥不解风情的发言,打破了安南原的震撼,让他瞬间就觉得自己回到了人间。


    所以安南原才会对路星星的担忧不屑一顾。


    没什么可担忧的,只要燕哥在,燕哥还想要护着他们,他们就绝不会有事。


    燕时洵向周围扫了一圈,冲路星星招了招手:“安南原和成景暂时交给你,你在这里等我。”


    路星星眨了下眼睛,还在担忧另一件事的大脑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的接了句:“……你去买几个橘子?”


    燕时洵:……


    你看我像你爹吗!


    他的额角迸出青筋。


    然后燕时洵果断看向兰泽:“兰泽,我去把另外两个人带回来,这期间,其他人的安全就交给你了。”


    兰泽没想到燕时洵会将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他,一时愣住了。


    刚一回神的路星星,就猛然听到了燕时洵的话,顿时口水呛住了。


    “哈?”


    路星星不可思议的看了看兰泽,又看向燕时洵:“可是他是……”


    燕时洵没有理会路星星,只挑眉看向兰泽:“怎么,做不到?”


    “不是……”


    兰泽抿了抿唇,发丝从耳后散落下来,挡住了他的眼眸,在他俊秀苍白的面容上落下一片阴影。


    他还记得生前,滨大校园中往日可亲的同学们,只因为一个不相干的利益和误解,就对他恶语相向,任由他如何解释也不肯相信他。


    而死亡之后,他听到在节目组的车中,有人关心他的新闻,真诚的祈祷他平安无事。


    他想要帮那个女孩,回报那一点善意。


    可是人鬼终究已经阴阳相隔,为人所忌惮异类是否会伤及自身,满心警惕。


    那个女孩看向他时眼中的畏惧,刺伤了兰泽。


    这是他第一次对死亡有了实感。


    他开始意识到,自己已经是和人完全不一样的鬼魂了。


    人不会信任他。


    可,燕时洵却不仅没有对他出手,像电影中演过的道士那样把鬼魂打得魂飞魄散,反倒将一直纠缠着他,侵蚀着他的鬼气从他的魂魄中最大程度的剔除了出来。


    而现在,燕时洵又一副信任着自己的样子,说要让自己保护生人……


    兰泽踌躇不敢应下,怕自己在接受了燕时洵的信任之后,却辜负了这份信任,让其他人受了伤。


    他甚至不敢回头,生怕看到旁边道士看着自己怀疑的眼神。


    就像是车上的那个女孩一样。


    每一眼都在提醒着他,他已经不是活人了。


    他与深爱着的爱人阴阳相隔,再无延续爱意的可能,而世人也都惧怕他,视他为伤人厉鬼……


    “就这么说定了。”


    燕时洵不再给兰泽犹豫思考的时间,点了点头平静道:“他们交到你手上,我很放心。”


    燕时洵看出了兰泽的犹豫不决,只是在等谁来推他一把,让他在迷茫中得以找到方向。


    所以,燕时洵愿意来做这个人。


    “燕先生!”


    兰泽错愕抬头。


    “成景和他们一样,都是生人,你不必害怕,只要把他们当做是普通的生人就可以。”


    燕时洵嗤笑:“放心,旁边那个道士不及成景万分聪慧,他还没有那个脑子对付你,你安心就好。”


    路星星:“???”


    师叔!我怀疑你在骂我,但我不敢说!


    “你对于成景的执念强烈到跨越生死,甚至引动了阴路。你身上的鬼气与阴路同根同源,虽然对你来说必须要防备因此而被阴路带走,但却是最好的保护其他人的工具。”


    燕时洵隔空点了点兰泽魂魄上缠绕着的丝丝缕缕黑气,道:“它就像是迷彩服,可以迷惑阴兵,让它们发现不了鬼气中的人。”


    “兰泽,现在只有你能救他们,包括成景。”


    燕时洵定定的看着兰泽:“所以,我相信你。”


    兰泽愕然。


    但同时,一股暖意也流入了他心中,让他早就已经冰冷的残躯也温暖了起来。


    在燕时洵面前,他不是怪物,他还是兰泽。


    也只是兰泽。


    是可以被信任的同伴,可以交付后背的同类。


    他不是吃人的厉鬼。


    兰泽还想再说什么,但当他抬头,留给他的,只是燕时洵转身向前走去的背影。


    燕时洵长腿微屈借力弹跳,手掌握紧公路的栏杆向上跃去,敏捷的越过栏杆,稳稳的落在公路上,在渐渐蔓延过来的雾气中,坚定向前走去。


    邺澧借给他的力量还在他的经脉中奔涌,像是广阔深海,从无枯竭。


    这也支撑着燕时洵在鬼气遮蔽天地的此刻,还能起卦问卜,沟通天地。


    燕时洵沉稳迈步,手中一刻不停的掐算着赵真和宋辞如今的方位。


    东南,在下,属木。


    像是看不到前面远方正对着他走来的阴兵,燕时洵直直的走在公路上,不避不闪。


    他按照卦象给出的指引,默念到九十九之后,停住了脚步,视线平静的向公路旁边看去。


    深秋的凌晨,郊外冷风瑟瑟,寒霜挂在了已经枯萎的草木上。


    田野里被收割了作物后,剩下的杂草秸秆堆积成了小山包立在边缘。


    而小山包旁边的田埂上还残留着凌乱的脚印,枯草被踩踏,本来被村民捆好的杂草也凌乱的散落了很多下来。


    看来是有人动过了这里。


    燕时洵的眼眸中浮现出笑意。


    找到了。


    正如卦象所言,赵真和宋辞就躲在这里。


    就在燕时洵停下脚步观察的同时,草垛后面,宋辞也像是竖起耳朵警惕的猫一样,眼睛睁得圆溜溜的,透过草垛的缝隙向外看去,生怕那些东西找到了他们的藏身处。


    鬼气世界坍塌的那一瞬间,当时就在公路上行走的两人对此的感受是最深刻的。


    他们彼此搀扶着试图稳住身形,本就力竭的宋辞要是没有赵真抓住他,早就已经跌倒在地上了。


    等地震一样的震动过去之后,两人惊愕的发现,原本横在他们和路星星中间的那条深渊,竟然已经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他们熟悉的公路围栏。


    他们在兴奋之余,却发现路星星等人并不在他们印象中的地方。


    赵真冷静分析,说这可能是他们被从鬼打墙里放出来的时候,他们原本因为空间重合而相近的位置,发生了差值,让他们落在了截然不同的地方。


    两人在公路上看不到路标,确定不了自己的具体位置,也没有手机可以求助和查询,只好依靠着路边的指示牌,摸索着想要回到一开始节目组出车祸的地方。


    但没等他们走出多远,公路上忽然大雾弥漫。


    之前紧追在他们身后的阴兵,重又出现在远方。


    宋辞和赵真对视一眼,大概换算了一下距离和他们速度,然后果断翻过围栏向旁边跑去。


    小少爷体力不支,跨在围栏上下不来也翻不过去,又羞又怒红了脸炸毛。


    赵真好笑又无奈的伸出手,直接把小少爷从腋下举起,轻松将小少爷从围栏上取了下来。


    两人看了一圈,深秋树叶都掉光了,小少爷担心躲在树后面会被发现,于是拽着赵真躲进了堆积成小山包的草垛里。


    赵真原本紧张的心情在看到宋辞猫一样的模样后,也不觉有些好笑,竟然就这么放松了下来。


    如果只有他一个人逃难,他真的不确定自己能够支撑多久。


    但是有同伴在身边,互相扶持着——尤其猫猫生气的时候还会挠你两爪子,让你清醒清醒,根本生不出绝望等死的念头。


    赵真忽然觉得,在所有的倒霉中,能找到宋辞和他一起走,也算是幸运了。


    宋辞翻了个白眼,觉得赵真说给他听的感慨像是有病。


    布偶猫冷漠脸:奴才又发疯了,但我要包容他,毕竟是我家奴才。


    护短,哼!


    这么想着的时候,宋辞却忽然发现,公路上的薄雾中,竟然出现了一道身影。


    那人站在公路的围栏后,静静的向这边望来,平静的模样在这样诡异的环境中极为骇人。


    宋辞被吓得心中一突,一时也顾不上自己脚扭得疼,拽起赵真就往后跑。


    赵真却敏锐的发现了那道身影是燕时洵。


    “等下,等下。”


    赵真好笑的安抚炸毛猫咪:“那是燕哥,不是鬼。”


    而这时,燕时洵也屈起修长的手指敲了敲金属围栏,发出声响示意两人看过来。


    “你们往远跑,越远越好,别回头。”


    燕时洵平静道:“从这一刻起,无论你们听到什么声音,别回头,别看,别回答任何人呼唤你们的名字,不要呼唤彼此的全名。”


    “我会在公路上,确保不会有切实的危险危及到你们。”


    越发浓郁的大雾和阴寒气息,让燕时洵的眼眸锋利如刀,连带着他的声音都带上了足以刺伤人的锐度。


    但却是令赵真和宋辞心安的源泉。


    他们一直提着的心,忽然就落回了胸膛中,像是找到了主心骨。


    宋辞仰头看了眼燕时洵,郑重的向他点了点头。


    然后他拽起赵真就往田野另一端跑,从身边刮过的狂风中,他的眼睛亮晶晶的,猫一样。


    赵真奇怪:“这么开心?”


    “嗯!”


    宋辞心情好到飞扬,脸上的笑容止都止不住:“这就是我一直追求的东西,当然开心!”


    曾经只有张无病能够感受到的快乐,现在终于也轮到他了!


    他身边那些富二代三代只会无聊的豪车名表,顶多爬雪山玩降落伞,极限运动的刺激也有限,无聊得经常让人怀疑自己是否还活着。


    但是,但是!


    这种以生命做赌注,输了就会迎来死亡被恶鬼吞噬的游戏,难道不是最有趣最令人心跳加速的趣味吗!


    燕时洵,燕时洵!


    他今年做过最正确的事情,就是用节目播出权和张无病换了嘉宾位,参与了这档节目!


    宋辞快乐得像是扑蝴蝶的猫。


    赵真却眼神复杂。


    他之前,好像低估了小少爷啊……


    目送着两人的身影渐渐远去,燕时洵这才收回目光,冷漠看向公路前方。


    浓雾重到看不清眼前的东西。


    只有公路上稀薄的灯光穿不透浓雾,只能照亮一块狭小空间,模糊了光暗的界限,让人分不清何处是人间。


    鬼影绰绰。


    锁链从公路上拖过,交织在一起的哀嚎声骇人心神。


    但是燕时洵就站在此处,丝毫没有躲避的意思。


    相反,他垂着眼眸,在等待。


    令他束手束脚的生命都已经被妥善安排,现在……就是他们的战场了。


    燕时洵静静垂眸,半晌,唇边勾起一个笑来。


    “锵——!”


    锣声就敲响在燕时洵身前不远处。


    极近的距离之下,鬼影已经穿过浓雾,显现在燕时洵面前。


    他抬眸,不带丝毫畏惧的平静向前看去,以凡人之身,直面阴兵厉鬼。


    燕时洵看到,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名身上缠绕着沉重锁链的小吏,眼珠通红如血,面色青黑交织,皮肤如焦炭,看不清本来面目,而小吏身上穿着的服饰也已经朝代久远。


    小吏干枯僵硬的手像是碳化的鸡爪,手中拎着锣,一路走来为身后众阴差阴兵开路。


    而在小吏身后,上百阴差穿着粗布白服,头戴白色高帽,面覆白纸遮住面孔。


    从阴差的袖?中,垂下一根根锁链,延伸向身后与身侧。


    那里,是数不尽的恶鬼。


    它们死状各异,残躯魂魄你腐烂各不一致,只有牢牢缠绕在它们身上的锁链,和锁链扣眼里残留的斑驳血迹和碎肉,表明了它们的身份。


    恶鬼每走一步,就像是行走在刀尖上一样,疼痛得它们只能张开嘴厉声哀嚎,原本就狰狞骇人的鬼面越发扭曲丑陋,令人见之畏惧。


    可就在它们张开嘴的那一刹那,烧红的炭块被无形的力量塞进它们的嘴里,通过细细的嗓子眼,硬生生塞进喉咙。


    滚烫的火焰灼烧着它们,透过残缺的身躯都能看到那一团火在它们腹部熊熊燃烧,时刻灼烧着它们的魂魄。


    每一分疼痛,都让它们重新回忆起自己是因何而遭受地狱惩罚,于是悔恨与痛苦一层层积累在它们的鬼魂中。


    虽然它们挣脱了地狱,但是地狱从来没有离开它们。


    阴差沉默不语,只扬起锁链,重重抽打在恶鬼身上。


    恶鬼愈发痛苦哀嚎,回荡在寂寥的山野间,空荡荡渗人。


    而在远处,还有身披铠甲的阴兵。


    他们身上重甲加身,凛冽寒光,手持武器,令人生畏。


    只是在重重的铠甲之下,每一张在盔甲下的脸都只有黑黝黝的一团,像是那里面根本就没有脸,只有黑气在支撑着整具铠甲行走。


    马蹄落在地面上,长矛彼此交错发出金属清脆撞击声,寒光冰冷,鬼气阴森。


    这绝不是普通人能够直面的场景。


    甚至只要一眼,就会被厚重的死气所伤,魂魄动摇离体死亡。


    但是燕时洵天生的恶鬼入骨相,却让他对此适应良好,没有任何不适。


    甚至这份鬼气一丝丝渗透进他的经脉,反而让他本来平静的心境荡起波纹,眼眸明亮锋利,如长刀出鞘。


    刀光胜雪。


    走在最前面开路的小吏没有想到竟然会有生人敢来拦路,它早已经死亡的大脑迟钝的想要转动,不能理解为什么眼前的生人竟然没有流露出一丝畏惧,甚至还隐隐有所期待。


    但鬼吏源自于魂魄中的求生本能,还是让它定住了脚步,原本敲锣的焦黑枯骨,无论怎样都敲不下去。


    燕时洵看过来的那一眼,令鬼吏心惊。


    而随着最前方的鬼吏停下,后面本来垂着头不发一言前行的阴差,也一个接一个站住了脚,缓缓抬起头,用被白纸遮住的面孔冷冷的向前方看去。


    燕时洵咧开笑容:“朋友,走错路了。”


    “这是通往人间的路,而你们……应该回到地府才对。”


    阴差没有接话,但是死气和寒意都透过白纸传了出来。


    它们夸大的白色袖子中,垂下一根根锁链,落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下一秒,所有的锁链都毫无征兆的直接疾速向燕时洵飞来。


    燕时洵早有准备,他敏捷的一矮身,避过原本所站立的地方,然后催动起了一直掐在手中的符咒。


    金色的光芒在他身周一圈圈扩大,像是波纹荡漾在空气中。


    而燕时洵抓住凝实如有实质的金色符咒,凭空画符后就直接手指一伸,贴向前面的阴差。


    白色的遮面纸迅速燃烧,露出了下面腐烂狰狞的脸。


    燕时洵刚一看到那张脸,目光就一凝。


    这不对……这不是阴差应该有的面孔!


    与其他在这个没落的时代,连请神或请阴差帮忙都费力的驱鬼者或道长不同,因为李乘云走遍了大江南北,有鬼怪作祟之地,必有他的身影,所以李乘云是真正见过阴差,甚至请动过阴差帮忙的人。


    也因此,李乘云向燕时洵说过阴差形成的来源。


    它们都是已死却身有因果的鬼魂,除了力量之外,它们与恶鬼不同的是,它们在身带罪孽的同时,也身有些许功德。


    所以阎王判它们在地府服役,直到偿还的罪孽低于功德,方可转世为人,或者留在地府担任真正的官职。


    就像是人间的实习转正。


    所以,阴差因此而得以保住原本的面容,乍一看就与殡仪馆里的死人无异,而非是恶鬼那样的狰狞恐怖。


    可是现在出现在燕时洵面前的,却是一张高度腐烂的脸,眼球坠在外面,嘴唇已经腐烂得丁点不剩,甚至能够看到里面黑色的舌头和被腐蚀的牙颌骨。


    一如燕时洵见过无数次的恶鬼。


    燕时洵心中一惊,看向阴差的目光也带上了探究。


    地府早已经坍塌,但是阴差却没有在地府继续看守鬼魂,而是出现在了阳间。


    甚至按照海云观道长的说法,这不是阴路第一次出现,多年间已经有过数次,并且一次比一次危险。


    是期间发生过什么无人所知的事情吗?


    阎王身死,力量逐渐消弭,连带着地府的阴差阴兵也受到了影响?


    燕时洵迅速思考,手下的动作丝毫没有停止。


    那些金色的符咒在空气中触碰到阴差手中的锁链,就将锁链截断,无法再攻击他。


    而被金光笼罩的恶鬼和鬼吏,都开始痛苦嚎叫起来,像是被点了火一样,灼烧得剧痛。


    隔着雾气,阴差冷冷的看向前方的燕时洵,并没有因为恶鬼们的嚎叫而有任何动容。


    整队延伸到浓雾之后,漫长看不到终点的阴兵,都渐次停了下来。


    马蹄落下,长矛拄地,铠甲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浓雾包围之下,一道道惨白的身影显现。


    燕时洵不由得呼吸一轻。


    成千上万数不尽的阴差,逐渐出现在他眼前,身后还带着来时刮过的浓雾,缥缈幽冷。


    一双双在遮面纸下的眼睛,冷冷的看向燕时洵,仿佛他已经是一个死人。


    下一刻,千万锁链的声音响起。


    带着血液锈迹的锁链从四面八方冲向燕时洵,交织如天罗地网,没有逃跑的空隙。


    “看来,你们迷路了啊……那就,让我送你们,下地狱!”


    燕时洵眼神一厉,横冲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