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童声咯咯(21)
没人想到会有这样的展开。
几乎就在他们刚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同时,那些围绕在井宅内的恶鬼也动了起来,直扑向众人的方向。
众人转身就跑。
“所以燕哥的意思是,刚刚谁在脑海里想这些东西了?”张无病觉得,自己哭的心都有了。
他满眼飙泪,边跑边扯着嗓子声嘶力竭的喊:“谁!是谁!”
而恰好在之前,注意到了燕时洵视线方向的赵真:“………”
他默默看向跑在他旁边的安南原。
张无病委屈的质问声像是个开关,让宋辞也想起来在进入井宅之前,路星星载着他们一路狂飙甩掉怪物追杀的事。
宋辞顿时:“………”
“安!南!原!”
宋辞咬牙切齿,小少爷脾气上来了直接怼:“为什么你在哪,哪就会变成地狱级难度?你那个脑子能不能不要继续乱想了!”
“就不能想想羊驼吃草吗!”
宋辞本来还对燕时洵的这个建议嗤之以鼻,觉得他肯定是在把他们当小孩子糊弄,羊驼吃草怎么可能有辟邪的效果?
他在来参加节目之前,找鬼找了那么多年,就没听说哪个流派还有这种法门。
但是现在,宋辞忽然觉得,燕时洵不愧是他看中并且想从张无病手里抢走的大师……说的好对啊!
羊驼吃草,真的可以!
其他人虽然嘴上不说,但都默默看向安南原。
安南原:“QAQ对不起,但是我这个脑子,它有自己的想法啊!”
他根本控制不了!
张无病生无可恋:“我觉得现在这里,简直像个恐怖电影展览馆——安南原你到底看了多少恐怖电影电视剧?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种类,甚至国外民谣传说里的东西都出现了?”
说这话时,燕时洵刚手中文明杖旋过一圈,蓄力十足,抡飞斜冲过来的无头骑士。
骑士砸出去时,正好撞在了后面扑过来的提刀女鬼,女鬼原本狰狞的鬼面顿时变得错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不等女鬼反应过来,已经在巨大的惯性下被扇了出去,中途一连撞倒了好几个想要扑过来的鬼怪,最后“砰!”的撞在了墙上。
从墙上滑落下来时,又恰好摔在了从地面上爬过的女鬼身上,砸得那女鬼瞬间脑袋稀碎,红红白白溅了满墙。
不动了。
仿佛多米诺骨牌,燕时洵推倒了第一张,于是后面的全数坍塌。
文明杖在燕时洵修长的手掌中灵活的旋了一圈,他冷笑,将文明杖重新拄向地面,发出“咚!”的一声,振聋发聩。
他双手叠放在文明杖上,居高临下的看向那些因为死亡而逐渐消散的鬼怪,目光冰冷,毫无惧色。
群鬼环伺,然而燕时洵眼睫微垂,迅速运转的思维就已经决定好了如何应对。
就像他一直以来所做的那样,于阴阳交接的界线上行走,刀锋一样锋利不可触碰。
包裹在昂贵手工西装中的身躯修长挺拔,每一道肌肉线条都恰到好处,当它们被西装三件套覆盖时,所有人都只惊叹于燕时洵的俊美无俦。
然而,当燕时洵动起来的时候,那寸寸紧绷的肌肉所蕴含的强大力量显露无疑,所有人才恍然记起——
燕时洵所拥有的,是怎样强大的力量。
本想出手的邺澧,默默放下手掌。但是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却下意识屈了屈,像是想要抓住眼前青年的手腕,让他和自己永远同在。
邺澧看着燕时洵傲然又沉稳的模样,狭长的眼眸微微睁大,眸光剧烈晃动如水波乍起。
而他的唇边,却勾起一丝笑意。
这是……他的驱鬼者啊。
独一无二的,即便在黑暗中也灿灿生辉。
众人眼睁睁看着骑士的一身铠甲撞击在墙壁上,发出叮咣的金属碰撞声,简直觉得一阵恍惚。
——古今中外所有鬼大杂烩,顶不住啊!
安南原你为什么看了这么多恐怖电影,是不是人菜瘾大!
众人心里在咆哮,安南原疯狂默念羊驼。
但是,已经晚了。
安南原在脑海中想象出的鬼怪们,此时潜伏在每一个转角和阴影中,窥视着逃跑的人们。
它们在黑暗中咧开恶意的笑容,浑浊空洞的眼珠死死盯着生人的血肉,渴望着啖肉饮血。
生人的恐惧,更是滋养他们最好的养分。
人们越是恐惧于黑暗中未知的危险,鬼怪就越是强大。
宋辞身体素质没那么好,小少爷出行都有专车接送,更没有专门锻炼过,所以跑了一阵就已经气喘吁吁,小脸发白。
但这不是能停下来的时候。
没人知道安南原的脑子里到底想了些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但是当这些东西,全部在现实具现化出来后,就变成了一种灾难。
客厅四面的落地窗和欧式玻璃大门,都被渐次砸碎。踏着玻璃破碎的巨大声响而来的,是那些从外面冲进来的鬼怪。
甚至丧尸。
张无病不小心瞄了一眼,就被丧尸那皮肉分割高度腐烂的恐怖模样,吓得头皮发麻。
他从没有一次这样痛恨自己的好视力,因为距离不远,连丧尸腐烂的皮肤上那一道道的青筋纹路,还有狰狞伤口,全都准确的看在眼里。
简直让人想要自戳双目。
恐惧就像病毒,可以在群体中扩散。
不仅是安南原,随着这些鬼怪的出现,几乎每个人的脑海中都浮现出了自己看过的视频和图片,最害怕的东西一一具现。
就像是一个连锁反应,恶性循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终止。
走廊旁边的门缓缓被推开,却没有人影,只有一只小小的陶瓷娃娃,睁着玻璃珠镶嵌的眼睛,嘴边还挂着固定弧度的微笑,直直看向众人。
从旁边镜子的倒映中,修女的兜帽下没有五官,只有一张模糊惨白的面皮,她伸出枯瘦狰狞的手,像是要将镜子外的人生生拖进镜子里。
镜头外的观众们疯狂惨叫,一时间草木皆兵,觉得自己在家里也到处都是鬼影。
但最糟糕的是——他们可没有一个燕时洵来救他们啊啊啊啊!!
[卧槽!我一抬头就能看到卧室里的镜子啊,出租屋没有那么多地方放镜子,只好斜对着床。之前都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现在觉得好可怕啊啊啊啊!!该不会我睡觉的时候,就有人从镜子里看着我吧?]
[呜呜呜孩子不玩了,妈妈我要回家呜呜呜!太可怕了,我整个人连头都蒙在被子里,根本不敢伸头去看被子外面有什么。]
[……默默缩回放在被子外面的脚脚,并且严谨的挝好每一个被子边边,开始在心中疯狂默念羊驼。嗯,我会没事的QAQ]
[卧槽,卧槽啊!!窗户外面还有丧尸在往里爬!!这他么是什么地狱级通关模式啊?为什么还是个中西结合的!!!]
[这如果是个游戏,策划已经被骂死了。这种难度设置,是不是压根就想放人通关啊!这么多,一眼看不到边的鬼!而且好像有一部分鬼燕哥他们还看不到!我日啊……这也太绝望了。]
[讲道理,我如果在现场,已经可以死得不能再死了——直接自己把自己就能吓死了。]
[作为安南原出道前就关注他的粉丝,我一直都知道安南原联想能力特别强,但我觉得这算不上问题。人嘛,哪有不脑补的呢?我也整天在脑子里幻想安南原X我,问题不大。但现在看……呜呜呜哥哥你还是去看看脑子吧,联想能力要不得啊!]
[我也……直到现在才发现,原来联想能力强,是这么恐怖的一件事。]
[不,我觉得最恐怖的是,只要你看过了图片和视频,它们就会在你害怕的时候自动蹦出来。如果是现实中还好,但这里真的很要命啊!我之前听燕哥说这事的时候还觉得没什么,现在我只想知道他们要怎么脱身,这简直是个死局啊!]
[可恶!为什么我粉的偶像人菜瘾大,看了这么多恐怖电影啊!安南原你在干什么啊安南原,就不能少看几部吗!逐渐狰狞,.jpg]
[球球了,一个鬼已经很可怕了,不需要再来这么多了!我开始担心燕哥会不会对付不来了,车轮战都够耗死的了!]
[啊啊啊啊病病跑快点!后面那个鬼要追上你了啊!]
[等,等等!转角还有个鬼啊,别往那跑……卧槽,来不及了啊啊啊啊!!]
转角后,高大的人影静静等待着,直到众人慌不择路跑过来的那一刻,才猛然举起手中的巨斧,狞笑着就要落下。
众人:“!!!啊啊啊啊啊燕哥救命啊!!!”
燕时洵的文明杖应声而来,直接从后面投掷过来,正中那人影眉心,将它的头颅劈得粉碎。
那人影晃了晃,手中的巨斧叮咣砸在地面上,而它自己在倒向地面的同时,化为一阵雾气消失。
所有人惊魂未定的看着这一幕,心跳声剧烈到几乎要从嗓子里蹦出来。
就连没有身处现场,只是跟着镜头看着这一切发生的观众们,都软软瘫倒在屏幕前,觉得自己也跟着经历了一场生死危机般脱力,差点成为巨斧下的亡魂。
“我来开路,你们往二楼林婷的房间跑。”
燕时洵很快做出了决断,向众人道:“叫上路星星两人,你们躲进二楼林婷的书房。”
因为林婷身份上的迷雾,燕时洵判断,她在目前所有角色中,是特殊的存在。
如果说井公馆里还有哪里能够得到安全,那就一定是林婷的书房了。
到现在为止,燕时洵都没有从众人中找到林婷的蛛丝马迹,像是那小鬼有所疏忽,忘记了为林婷这个身份分配人物。
但燕时洵却有另外一个猜测——
既然所有人都因为现实中与池滟的关系,还有各自的行事和性格,而被分配到了最相似的身份。那是否意味着,对小鬼来说,林婷这个身份格外不同,所以它不愿意将这个身份交给任何人?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就意味着,小鬼和林婷之间有关系。
可是,一个在现代被池滟饲养的小鬼,和百年前活跃的人物,为什么能够有所交集?
在下午参观井玢故居的时候,燕时洵扫过故居外面石板上的介绍。
井公馆最后一位主人,死于六十年前,然后就因为无人继承而没落。直到后来,才由一位后人捐献了出来,作为公益性的场所。
但井玢的死亡时间有官方记载,死于七十年前。
也就是说,在井玢死后,是林婷一直住在井公馆,作为井公馆最后一位主人,死在了这里。
那个时候,连池滟都还没有出生。
这样的话,小鬼又是如何与林婷扯上关系的?
而燕时洵却想起,之前在接到池滟通过张家递过来的求救信后,因为池滟写得实在是言辞恳切,描述惨烈,所以,那时对池滟的因果毫不知情的他,向半个圈内人士的宋辞询问过有关池滟的事。
后来,他虽然不准备接下池滟的委托,但也稍微留意了一下池滟的麻烦事。
井家。
之前有小道消息说,池滟得罪的,是京城井家。
而李雪堂的剧本里,最重要的故事发生地,也是井家。甚至池滟原本的角色,就是《滨海夜曲》的女主角,林婷。
燕时洵的身形一僵,忽然将这两件事联想到了一起。
如果池滟是将井家夭折孩子的尸骨偷走,那就说得上了。
毕竟那小鬼同样是恶鬼入骨相,又是那个动荡的年代,恐怕出生没几年就夭折。
池滟听说了恶鬼入骨相的事,所以将尸骨偷走供奉,以此来获得强大的气运,帮助自己成就事业。
而那小鬼……很可能就是林婷的孩子。
这也就能解释得通,为什么那小鬼对林婷的态度,似乎有些不同,连身份都不愿意交给其他人。
——对母亲有所眷恋的孩子,当然认为母亲是全世界最好且最特别的存在。
又怎么会允许其他人来扮演母亲呢?
而池滟会在《滨海夜曲》中出演林婷这件事,也令小鬼格外愤怒,认为她在玷污自己母亲的形象。
所以,它在开机仪式上驱赶走了池滟,又将所有人拉进自己的鬼气之中,将池滟扔到了它认为最贴切的角色上。
——导致一切悲剧的林琼。
这恐怕也是池滟在意识到自己是林琼时,为什么会想要杀死白霜,调换身份的原因。
她很清楚,自己正处于小鬼的追杀中。以小鬼对她的恨意,不会让她舒服的离开,只会让“林琼”被其他所有人和鬼群起攻之,一步步走向绝望的死亡。
所以池滟想要先下手为强。
但是,小鬼不会允许池滟成功逃脱,所以它帮了白霜一把,让其他人注意到了这个池滟调换身份里的破绽。
对那小鬼而言,现在确实是回到了一切的起点。
它的出生地。
在这里,它可以缅怀自己的母亲,也可以让假扮它的母亲来控制它的池滟,得到死亡的惩罚。
电光火石之间,燕时洵想通了所有的前因后果。
他心中有了决断,笼罩在井公馆上的迷雾,豁然散开。
众人在燕时洵的开路下,很快就冲向了二楼林婷的书房。
原本在衣帽间里守着白霜的路星星,也一脸懵逼的被拽着踉跄跑向林婷的房间,安南原帮着抱着白霜一路狂奔。
直到“砰!”的一声房门关上,落了锁,所有人才暂时松了口气。
见众人的安全暂时有了保障,燕时洵这才回身,独自一人面对整个井公馆的鬼怪,面容冷肃。
他需要找那小鬼谈一谈。
“好歹我也是你爸爸。”燕时洵冷笑:“养儿子的经验,我可是很丰富。”
张无病不就一直成长得很好?
旁边一直默默注视着燕时洵的孩童,显得有些惊讶。
他歪了歪头,眨着漂亮的大眼睛,不解的看着燕时洵。
但燕时洵却凭着一把文明杖,清扫了自己前进道路上所有的鬼怪,血肉横飞,鬼怪发出连声惨叫。
而他阴沉锋利的眉眼毫无惧色,仿佛神挡杀神的狠厉之人。
即便是被想象出的鬼怪,都不由得被燕时洵骇人的气势吓住了,面面相觑,却止步不前。
于是,原本带来死亡的鬼怪,反倒变成了夹道相迎的雕塑,分列在燕时洵两边,眼睁睁的看着他衣角带风的利落走过,踌躇却不敢妄动。
这种场面让它们看起来,简直像是燕时洵统率的兵卒。
而燕时洵直奔向客厅的置物柜,将上面放置的水晶摆件拿在了手里。
正是那个写有“滨海大学外文系女子班毕业留念”的纪念摆件。
沉重的摆件在燕时洵手中漫不经心的抛上抛下,看得人心惊胆战,害怕哪一下他没有拿住,就会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连一直心情愉快的孩童,都阴沉下了脸,看向燕时洵的视线变得凶残。
“想要聊聊吗,关于你,关于你母亲林婷。”
燕时洵感觉到了,但他并不在意。
“直到百年后,这个纪念品也一直摆在井家的客厅里,想必是作为女主人的林婷,很珍视的东西吧。要是我失手砸碎了……”
燕时洵用两根手指捏着摆件一角,让它摇摇晃晃的坠在手里,仿佛随时都会摔下去,自己却气定神闲的笑着道:“林婷应该会很惋惜吧。”
“………”
客厅里的气压猛然降低,阴冷的气息蔓延。
“所以,来聊聊吧。”
燕时洵悠闲在沙发上坐定,一双长腿交叠,尊贵又矜持。
一如百年前曾坐在同样的位置上,从容笑着应对所有心怀恶意之人的外交官,井世文。
他单手撑着脸颊,似笑非笑看向自己面前空无一人的空气,却仿佛笃定,小鬼就在那里看着自己。
“谁让你把井玢的身份给了我?你既然是林婷的孩子,那我就是你爸爸。”
燕时洵哼笑道:“父子间谈话,再正常不过。”
“还是说……你想要看着因为你的缘故,让林婷心爱的东西被砸碎?”
鬼怪乱舞嘶吼在燕时洵四周,群鬼嚎哭,却因为燕时洵的震慑和小鬼的愤怒,硬是不敢上前。
反倒显露出一分滑稽来。
燕时洵好整以暇的耐心等待着,但那小鬼没有让他等太久。
空气中泛起波澜,黑色的雾气弥漫。
棚顶上,一团团人形黑雾趴在上面,直直注视着燕时洵。
四周阴影中爬过窸窣声响。
而小小孩童的身影,出现在了燕时洵正对面的沙发上。
他抱着皮球,阴森危险。
第142章 童声咯咯(22)
从这孩童出现开始,燕时洵就静静的打量着他。
他从林婷旧物上入手,看来是找对了角度——这孩子很在乎林婷,连带着她重视的东西,也很是珍惜,不愿意损坏。
不过,这也正中了燕时洵心意,相当于是从侧面验证了他的猜测,证明了这小鬼确实是林婷的孩子。
“想杀了池滟吗?”
燕时洵很少有温柔的时候,无论对待鬼怪还是人,更不吝于使用心理战术,看着他们被自己一步步击垮心理防线,吐露出自己想要知道的真相。
就像现在,他本可以稳住气一直等待,让孩童先沉不住气先说话,从开场就弱下一份气势,也让接下来的谈话顺利简单更多。
但是燕时洵并没有。
他士动开了口,向对方询问本来的打算,即便在触碰到对方的底线时,可能会激怒对方。
厉鬼狂怒,可不是什么容易对付的局面。
更不要提他现在身上还带着没有好全的伤口,极大的阻碍了他的发挥,无法和巅峰时的状态相媲美。
但燕时洵还是选择了这样做。
他看着眼前的孩童,忽然就从孩童身上想到了自己。
不仅是之前孩童说出的那句“恶鬼入骨相无法投胎”,更是因为此时在燕时洵的视野中,他能清晰的看到孩童缠绕着满身鬼气中,已经全然没有生机和大道的痕迹。
即便是鬼,也处于六道五行之中,接受来自天地大道的监管和规则。
但是,这孩子身上却已经没有这样的气息。
——它已经被大道抛弃,从此不入轮回。
天地不仁,大道的棋局上,从来没有无用的棋子。
燕时洵从来不像一些同行那样,认为恶鬼入骨相是凶恶之相,天地错误的结果,理应被天地抹除。
但这并不是因为同行的这些言论,直接导致了他在少年时被父母遗弃,而让他心生怨恨。
燕时洵始终在以一种极冷漠理性的角度,在回顾自己的人生。他对于自己被遗弃这件事,并无任何触动。
甚至正相反,他看得很清楚,如果不是父母将他遗弃在集市上,他也不会遇到李乘云,有机会走上这一条与天地抗争又同行的路。
况且,即便他父母将他扔得很远,但他其实是记得回家的路的。
天地公平,夺走什么,就相对应给予什么。恶鬼入骨相被剥夺了生机,相对应的,他们被赋予了极高的天赋和头脑。
燕时洵更是不例外,甚至是历代中的佼佼者。
只是,那个时候他看得很透彻。
他和父母的缘分已尽。
父母虽然因为算命先生的话而畏惧他,害怕他克了一家人性命,但终究没有杀死他,或是把他扔在深山老林里自生自灭,而是怀有最后一丝善意的,把他扔在了集市上。
有人,有食物,有可能的生机。
已经够了。
那时候,小小的燕时洵手抓着口袋里仅有的两颗糖,侧身冷漠的看着父母急匆匆离开的背影,却站在原地没有追过去。
在被李乘云捡走后,还是个小少年的燕时洵,也始终记得恶鬼入骨相的事情,从来没有放弃过思考。
然后有一天,他于入定中看到了一线大道。
他意识到——恶鬼入骨相不是大道的错误,正相反,它是大道为了某些事情而做的准备。
就如危机应对机制。
只是,因为恶鬼入骨相所要面对的事情太过可怖,所以被大道赋予了极高的力量,将人神鬼全部交予了它,却反而让它无法以人身承受。
于是最后,早早夭折。
而现在坐在燕时洵面前的这个孩子,也是如此。
只是和燕时洵不同的是,但凡是修道有成的道士或神婆,都能隐约意识到,燕时洵身上有着大道的气息,他是被大道垂眼注视之人。
但这个孩子,却身上一丝一毫大道……不,连作为鬼的气息都没有。
干净得像是从来就不存在。
燕时洵很清楚,这是因为对于大道而言,这孩子无法承担责任,所以便彻底舍弃。
也正因为这个,张无病才一直茫然的嘟囔着自己没察觉到有鬼。
所以,即便孩童危险强悍,但燕时洵的心却微微软了下去。
如果他没能顺利活下来,夭折在了少年时代,是否也会像这孩子一样,被六道五行所抛弃,无法入轮回,只能茫然的徘徊,直到魂魄全然消散。
“看来你很清楚,自己是恶鬼入骨相这件事。”
燕时洵单手支着头,神态自然的轻笑着问道:“那想必你也应该清楚,在池滟喂了你这么多个胎儿之后,你已经在反复承受生命力的过程中,跨越了生死的界限。即便是在鬼中,你也已经是特殊的存在。”
“如果你愿意顺应大道,放弃追杀池滟,遵循大道的规则,或许大道会愿意重新接纳你,让你重入轮回。或是。”
燕时洵顿了下,才继续道:“成为鬼神。”
孩童本来阴沉的神色在听到燕时洵的话之后,却愣住了。
他用那双水润漂亮的大眼睛认真的看向燕时洵,片刻后,忽然“咯咯咯”的笑开了来。
“没想到大哥哥也是恶鬼入骨相呀。”孩童歪了歪头,带着天真的微笑:“可是好奇怪,为什么你还活着?”
“你不应该死掉吗?”
燕时洵顿了顿,难得回答不上来。
说实话,这也是他一直疑惑的问题。
——为什么,在记载中从来都没有活过成年的恶鬼入骨相,但他却一直无病无灾的活到了现在,并且生龙活虎,半点没有回夭折的迹象?
从李乘云那里得知了恶鬼入骨相的真相后,少年的燕时洵就陷入了巨大的迷茫之中,于是只好反复一遍遍推敲自己的人生和经历,想要从中找出答案。
答案没找到,倒是在反复推敲的过程中,意外的培养出了他沉稳谨慎的性格。
比起其他不动脑子、只盲目按照天地规则行事的同行们而言,他更愿意用自己的头脑来判断善恶,遵循自己的意志,选择是帮助鬼,还是惩罚人。
只有自己寻找到的真相,做出的判断,才是真正值得去做的。
不过,燕时洵倒不是全然没有收获。
在反复的回想中,他确定了一件事。
如果说在整个成年前的人生历程中,有什么值得探究的奇怪之事,那就是在当年的集市上时,他遇到了一位奇怪的人。
对方带着一顶草帽,坐在古旧建筑的翘檐之下,用冰冷的目光注视着集市上的人来人往,像是游走在人间的边缘,却不愿迈入。
他穿着古时候的武将铠甲,凛冽寒光上却染满了鲜血,腰间挎着的锋利长剑也破损染血。
只有他隐约从草帽下露出的目光,冰冷锋利得不敢让人与之直视。
一如小燕时洵曾在电视上看到过的大将军造型。
然而,就是这样与集市格格不入的形象,很多人却嬉笑着从对方面前走过,像是完全看不到他。
就算偶尔有人忽然注意到了那个角落,也会逐渐从迷茫到惊恐,立刻跑开。
但那时,小燕时洵心中并无波澜。
他不害怕这个人,他只觉得这个人有点可怜。
因为这个人看起来像是在追逐着什么,却始终无法找到,于是日渐绝望,甚至丧失了活下去的勇气。
和我好像啊。
小燕时洵想着。
我们都是一个人了,没有人会关心我们。
不过……
小燕时洵摸了摸口袋中的糖,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给出去一颗。
他有两颗糖,是一无所有的他活下去,不被饿死的唯一可以依靠之物。
但是,他想要把活下去的希望,分给那个人一半。
这样我们就都能活下去了。
小燕时洵想着,至于明天……明天太阳会重新升起,生机会重新出现,他也许会找到新的食物。
但没有什么,比得上现在让这个丧失希望的人活下去更重要了。
这样想着,小燕时洵走到那人面前,在那人逐渐惊愕的目光中,摸出了自己口袋中廉价的水果糖,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却无比郑重的请求对方活下去。
——不过,草莓味就不要想啦。
我已经分给你我的口粮了,就把我喜欢的味道留给我吧。
苹果味道也很好吃,所以,在吃了这颗糖之后,就去包扎伤口,驱除身边的恶鬼,努力活下去吧。
虽然随着成长,十几年过去后,燕时洵已经记不清当时的很多细节了,但是他清晰的记得当时自己的想法,以及那人在接过糖果后,笑着握住了他的手,说要给他回礼。
却空无一物。
所以后来,当燕时洵随李乘云在恶鬼精怪中游走,逐渐见识到了辽阔无垠的天地后,他的心中产生了疑问——
是否他能够活下来,是因为当年那人的“回礼”?
那人是谁?为什么当年会那样一副模样?又经历了什么才会满目萧然?
而回礼……又是什么?
燕时洵想过去找那集市上的人,但他后来问过很多三教九流的人打探消息,却一无所获。
于是,也只好暂时搁置在心里。
等待真相出现的那一天。
正当燕时洵因为孩童的问题而陷入沉思中时,他忽然感觉到旁边的坐垫陷下去了一块。
他敏锐抬眸看去,就见邺澧极为自然的坐在单人沙发宽阔的扶手上,甚至因为姿势问题,还自然而然的把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燕时洵额角跳了跳,还是没忍住,直接在孩童面前问出了口:“你在干什么?”
邺澧看向孩童的眼神漠然,回应燕时洵的声音却带着笑意:“丈夫丈夫,一丈之内,才是我的夫君。我当然要时刻守着夫君,警惕夫君和别的什么跑了。”
“……”
燕时洵默默看了眼对面惊讶的孩童,无语:“这孩子绝对不超过五岁。如果算上死亡时间,他都八十了。你警惕的对象是不是不太对?”
邺澧极为自然的改口:“既然是父子间的谈话,那我这个做母亲的参与一下,也很正常。”
忽然听到了和自己劝说那小鬼时极为相似的话,燕时洵:“……”
而孩童也对自己不仅多出了一个爹,还莫名多出了一个妈的情况,极为震惊。
他难得有些后悔,觉得自己是不是安排错了身份。
更令他忌惮的是,当这个自称他母亲的人看向他时,他能够感受到从魂魄中升起的颤栗。
忌惮和恐惧混合成了复杂的情绪,占据了他原本对燕时洵的愤怒。
不过下一刻,孩童却笑了出来。
“你问我是不是想要杀了池滟。”
孩童的声音软糯天真,却说着最残忍的话:“我已经杀了呀。”
第143章 童声咯咯(23)
路星星一脸懵逼,就被从衣帽间里拽着冲了出去。
甚至因为安南原拽得太急,导致他“咚!”的一下撞在了门框上,疼得龇牙咧嘴,泪花都飙出来了。
要不是因为看出大家脸上急切的情绪,知道他们在外面找池滟的时候,肯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路星星简直想要骂人。
等跟着众人冲进了另一侧林婷的房间,赵真直接锁上了门还不够,还将旁边的矮柜推过来抵住门后,众人这才像是逃过一劫一样,终于能松了口气。
路星星也终于找到时机,问出自己的疑惑:“你们在外面到底遇到了什么?林婷怎么了?”
“为什么你们像是逃命一样?”
不过,路星星嘴上虽然问着,但心里却很是纳闷,觉得这架势他怎么看着熟悉啊?
他带着安南原一路从租界区里飙车出来时,好像也是这一副逃命的架势?
众人的目光,默默转向了安南原。
安南原:“………”
他将怀里依旧昏迷不醒的白霜,小心翼翼的放在房间内林婷的床上,然后硬着头皮回身,迎接大家复杂的目光。
“咳。”安南原假咳了一声,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这个故事,说来话长。”
“我有没有介绍过自己,其实我也是个爱幻想的怀春少男,总幻想着自己不是普通人,然后去探宝遇险遭遇危机之类的……”
安南原刚起个头,路星星就忽然间福至心灵,难得反应敏锐了一把。
“卧槽!大哥,我喊你大哥了!你特么又胡思乱想了是吗?”
路星星想到之前一路的逃亡,不由得有些崩溃:“所以谁能告诉我,现在外面都有什么?”
“球球了,请一定告诉我外面是海绵宝宝派大星,别是什么奥特曼哥斯拉了!”
路星星绝望仰天:“我师父是真的没有教过我,怎么对付奥特曼!!!”
安南原:“……呜。”
众人:“………”
他们看着路星星,难得和路星星产生了情感共鸣,忽然有些理解他的崩溃情绪。
说实话,他们在看到那些本不应该存在于现实的鬼怪时,内心也是崩溃的。
——不管是谁,在看到左边一个玛丽肖,右边一个安娜贝尔,前面等着一个瘦长鬼影,转角蹲着电锯杀人狂,脚下有个伽椰子,门外还有个正破门而入的贞子时,感觉都不会好到哪里去!
众人中,尤其以跑得快要断气了的小少爷宋辞,反应最大。
“安南原!!”
宋辞做出凶狠的表情:“你既然联想能力那么强,为什么还要看那么多恐怖片!你是不是有病!”
虽然小少爷一向傲气,但毕竟不是邺澧那样长久手握重权的人物,也不是燕时洵那样与生死打交道的人,所以他的愤怒不仅不太有威慑力,反而还有点可爱。
像是炸了毛的猫咪,“嗷嗷!”叫着挥舞着小爪尖。
可爱得原本还害怕到要死要活的观众们,都不由得笑了出来,甚至有不少人被可爱到心发颤,忽然也对小少爷有所改观了。
但即便宋辞气势并不可怕,心虚的安南原还是缩了缩脖子,弱弱的为自己辩解道:“我也不是故意的,真的。”
安南原甚至有些委屈。
谁说怕鬼的人不能看恐怖片啦?哪条规定写的?他就是人菜瘾大还不行吗?
不过眼看着宋辞气呼呼的,像个愤怒着“喵喵”叫的猫咪,安南原还是很有眼色的没有把这话说出来。
他怕其他人忍不住想要把他扔出去。
最起码路星星一定会的。
看到安南原这副模样,观众们也逐渐从单纯的指责里心软了下来,觉得有些理解安南原。
再加上燕时洵判断得正确。
虽然大家不知道燕时洵是怎样得出结论,认为林婷的房间是鬼宅里的安全岛,但事实证明,一进入林婷的房间,那些无孔不入的鬼怪们,忽然就消停了,没有再出现。
因此,观众们暂时松了口气,弹幕也从刚刚的神经紧绷,变得放松下来。
一些人觉得安南原也挺惨的。
[弱弱的说,其实安南原也没做错什么啊,我自己在家看到刚才那堆东西,胡思乱想得比他还离谱QAQ。]
[其实我也是……不过刚才没好意思说,因为安南原总归是在现场,还让其他人深陷危机了。]
[这个真没办法,我的脑子和我不是一个人,它由自己的想法,压根不听我的指挥orz]
[呜呜呜哥哥!求你了,按照燕哥说的,想想羊驼吃草吧!]
[我已经顾不上这到底是剧本还是真事了,我只想说,真会玩!不管别的,反正节目和电影的热度都打出去了。看看社交平台的实时热度榜,三十个位置里面,一多半都和现在的直播有关。]
[啧,池滟的热搜就别算在节目相关了吧?都算她碰瓷我们清清白白的节目。]
[你有病吧!滟滟就算以前可能做错过事,但轮到你来说了吗?官方都没发话,你算老几?]
[???卧槽,池滟粉竟然还没有放弃看这节目吗?球球了,去社交平台吵架去吧,我就想安安静静看个直播。]
[我粉了哥哥这么多年,直到哥哥参加这档节目开始,我的人生每天都是新挑战……从一开始说燕哥是他偶像,到现在哭唧唧说自己就是联想能力强,还幻想过拯救世界。我的哥啊!你是被燕哥传染了吗?你身为顶级偶像的偶像包袱呢?醒醒!你五千万粉丝快哭了!]
[笑死,本来对安南原无感,现在忽然觉得他也太有趣了,和那种资本生产的流水线产品不同,太有他自己的个性了。粉了粉了。]
[呜呜呜宋辞好可爱!你们就没人觉得小少爷这个性格很萌吗?他刚才说什么我都没听清,被可爱到精神恍惚。]
[确实,和我家猫主子有点像,都是那种看不起人但又可爱到爆炸的性格。]
[燕哥真是神了,他怎么知道林婷房间是安全的?你们有没有发现,那些会从镜子里管道里墙壁里钻出来的鬼怪,真的没有在这里出现。]
虽然安南原靠着一己之力,硬生生把原本正常的井宅变成了地狱模式,但是好在燕时洵一如既往的可靠,没有让众人沦落到被鬼怪追着绝望逃亡的境地。
众人直到这时,才觉得身体里的疲惫一阵阵翻涌上来,宋辞更是气呼呼的瞪了安南原一眼,便极为自然的拽过书桌前的椅子,坐了下来。
刚才要不是赵真看小少爷力竭,直接一把把他扛起来跑了一段,可能小少爷就真的被追上来的鬼怪抓住了。
所以此时大家也都能理解宋辞。
倒是路星星“诶!”了一声,似乎想要说什么。
但等宋辞坐好后再看过来,路星星又表情纠结着,一副欲言又止的状态。
虽然路星星早就已经意识到了自己和燕时洵的差距,就算还有些轻微的不服气,但也不会说再想要和燕时洵比个高下。
——他又不是受虐狂,有病啊?去做那种注定会输的事情,他面子不要的吗?
但是路星星怎么说也是宋一道长的入室弟子,燕时洵不在,他自然就将保护众人的责任扛在了肩上——虽然能保护多少,那就另说了。
此时他看着宋辞坐在椅子上一脸无辜的模样,也觉得不太妥当。
燕时洵没有藏私,在路星星等人和他汇合之后,就将自己所有的推断告诉了他们。
因此路星星知道,他们每个人都有对应的身份,并且每个身份后面,都隐藏着自己的故事。
既然池滟不是林婷,那目前来看,林婷就根本不存在于他们之中。
路星星因此而怀疑——林婷,是不是鬼啊?
如果真的是,那宋辞这样心大的使用别人物品的模样,很可能会触怒林婷——如果这是个坏脾气的鬼的话。
路星星虽然不务正业,但也好歹跟在宋一道长身边做个拎包弟子,去过几次出现鬼怪的现场。
他很清楚,人死后之所以会变成鬼,一般不外乎执念和怨恨。
想要报仇。
想要继续生前没有做完的事。
这样一来,鬼魂就很容易附着在生前最常使用的物品上。
而看林婷这样,整个房间里到处都是书,套间的卧房里反倒空荡了不少。
作为编辑的她,恐怕最常待的地方,就是这张书桌和椅子了。
不过路星星纠结了两秒钟,发现并没有鬼魂出现在这里后,又很快就心大的扔在一边了。
——反正宋辞坐都坐了,他又不能穿越到几秒钟之前。
这样想着,路星星也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沙发上。
但就在这时,房间的大门却“咚!”的一声巨响,门板剧烈震颤了几下。
像是有什么东西就在门口,想要破门而入。
这让本来松懈下来的众人心脏一颤,神经重新紧绷了起来,紧张的看向大门。
路星星也安了弹簧一样跳了起来,直接冲向房门,用自己的身体抵着门,防止真的被外面的东西撞破了门冲进来。
张无病看着安南原的眼神都是崩溃的:“你又想象什么了?”
安南原委屈:“冤枉啊!我从刚刚开始,就拼命在想羊驼吃草了。”
旁边的李雪堂却不好意思的咳了一声,在众人疑惑看来的视线下,有些愧疚的道:“我……我刚才想起了《闪灵》。”
“………”
直播前的观众们:[………]
[卧槽!李导演原来你是这样的人!]
房间内一片寂静。
只有门板还发出着“咚!”、“咚!”的声音。
众人随即倒吸一口气,反应了过来之后,脑海中也不由自主的浮现出那经典的场面——
惊恐躲在厕所里的猎物,死死压抑的哭泣和恐惧,上了锁的厕所门发出不堪重负的撞击声。
而门外,手持斧子的凶恶男人一下、一下的劈向木门。
木屑横飞中,最后的屏障眼看着就要被劈开……
宋辞崩溃,怒道:“没完了吗!就不能不用脑子吗!你看路星星,他就没脑子!”
旁边莫名被cue的路星星:“……?”
这算是夸我,还是骂我?怎么听起来这么奇怪呢?
李雪堂有些羞愧,他也知道自己做了错事。
但,但人类的大脑构造实在是令人研究不透,不想要想什么的时候,偏偏就会想什么。
况且。
“我是个导演啊。”李雪堂无奈的看了眼旁边的安南原,道:“要说这里谁看的电影最多,对场景拆分得最细,那肯定是我了。”
而且导演需要掌控整部电影全局,既然如此,那脑海中当然要有画面,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镜头,需要怎么拍。
并且,李雪堂算是导演这个行业里活到老学到老的典型,绝不躺在过去的奖项上睡大觉,而是积极汲取全世界同行的优秀作品。
那些出众的电影,就没有他没看过的,并且很多电影都被他反反复复看了几百遍,一帧一帧分析。
常年这样下来,李雪堂甚至能够在脑海中重新构建经典电影场景。
也算是职业病了,李雪堂在一个密闭而弥漫着恐怖氛围的地方,自然而然的,脑海中就自动想象到了同为密闭空间的片段。
“咚!”
巨斧再一次劈在门板上,让原本结实的木头发出脆弱的声响,令众人心脏狂跳,惊恐之下连肌肉都是僵的。
靠在门板上做人肉门档的路星星,对这份力度是感受最深的。
他咬了咬牙,从口袋里摸出两张黄纸,就想要冲到书桌上借毛笔画符。
但路星星心中并无底气,只是危机之下无奈一博而已。
他不是燕时洵,做不到凭空画符。就算他在同辈里算天资不错的,那也需要在画符前沐浴焚香,默念净心净口净身三咒,才能保持安定的心来画符。
否则,心不静,道不稳,画出来的符也是废符,做不得什么用。
众人习惯了燕时洵直接凭空画符,强悍硬刚的作风,此时看到路星星急得满头是汗在书桌上铺黄纸的模样,不由得心中也跟着忐忑,不太能信任路星星。
但门外的怪物却不等人,不会留给路星星画符的时间。
更糟糕的是,在门板砰砰直响的时候,之前那些被想象出来的鬼怪们,也都聚集在房间附近。
众人看不到门外的情景,但是却能够感受到墙壁后面传来的抓挠声,还有巨大落地窗外面趴在玻璃上、漂浮在空中,用冰冷阴森的视线往房间里看的鬼怪。
——燕时洵说的没错,那孩童因为对母亲的眷恋,不会主动破坏母亲的房间。
但是这也抵不住人是会想象的。
众人不自觉的就开始想象,如果这些鬼怪真的打破了门窗冲进来,那岂不是瓮中捉鳖,逮他们个正着了?
他们跑都没地方跑。
安南原欲哭无泪,只能嘴里疯狂嘟囔着羊驼。
然而眼看着木门就要被劈开,众人的恐惧都已经到达了极点,大脑已经失去了控制,无法按照意志而转动,全凭身体本能行动。
羊驼对安南原和其他人来说,已经失效了。
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木屑横飞中,震颤的门板逐渐失去保护的力量,在巨斧之下像纸一样脆弱。
“咔,嚓!”
终于,斧头劈穿了门板,直接冲了进来,木头被从正中央劈开一线大洞,阴冷的风从外面吹了进来。
在那一瞬间,几乎每个人脑海中都浮现了电影的一幕。
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发生。
观众们也吓得魂飞魄散,在直播前大喊着想要宣泄自己心中的恐惧。
等待死亡的过程,令人窒息而绝望。
路星星急得满头是汗,一不留神就让汗滴在了黄符上,他下意识伸手去擦,结果刚好把已经画好的符咒模糊成一团。
他当即心中一阵绝望,暗道:完了……
但就在路星星豁出去了转身冲向大门,想要挡在所有人身前阻止那怪物。
就在这时,却有一道模糊的身影,缓缓显现在门板后面。
女子身穿着合身的旗袍,勾勒出她曼妙的身段,留给众人的背影风韵非凡。卷起来的烫发间斜插着宝石发夹,耳下坠着的钻石耳坠微晃如水滴,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而她不慌不忙的抬起手,落在门把手上,作势就要拉开。
众人的眼睛迅速睁大,惊叫声不自觉出口:“别——!”
但就在女子的手触碰到大门的瞬间,整个房间都似乎安静了下来。
所有那些想要冲进房间的鬼怪所发出的声音,全部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安稳的平静。
就像是独处书房,捧一卷书的宁静。
甚至让众人有那么一刻,恍惚看到了周围的景色发生了变化。
依旧是书房。
但不同的是,不像是他们所看到的冷冰冰没有人气,像是主人匆匆离开的模样。
书房里,绿壳的台灯亮着,旗袍女子伏案写作,身边脚下都堆着高高的书籍,而她表情郑重愤怒,手下一笔一划,力透纸背。
门被敲响,随即,穿着正式西装的男人走了进来,目光柔和的看着女子,随即开口,告诉她自己的决定。
女子在同一时刻,也做下了决定。
在男人离开后,她回身,看着堆满书籍的书房愣神片刻,喃喃自语。
‘你选择保护这个国家和所有同人的大义,让胜利不被窃取。’
——‘那我……’
“那我。”
恍惚中的场景与现实逐渐重叠。
女子声音娇美温柔,却坚定有力,如同山岳。
“我来保护你。”
话音落下。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门板忽然间重新构建,原本破开的大洞重新变成完好的木板。
所有的一切恢复如初,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宋辞的余光带过落地窗,意外的发现玻璃外面的鬼怪也已经消失不见。
就好像,从来都没有鬼怪围城。
那只是他们在极端害怕下的幻想,现实是,从来没有那些鬼怪,只有堆满书籍的书房。
“咔嗒。”
被赵真反锁的房门,轻易就在女子的手下打开了来。
众人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里。
但是门后空空荡荡,唯有深秋的寒风从走廊上吹过来,冷得众人打了个寒颤。
女子从容的将门重新关上,然后缓缓转身,笑眯眯的看向众人。
看到了她全貌的众人,眼中划过惊艳。
她不是池滟那样张扬富贵的美,而是大气沉稳的美,书卷气和自信在她的眼眸中化作明亮的星光,她笑得开朗,目光永远坚定。
像是她始终都知道,自己的使命是什么。
旁边的张无病从女子刚出现开始,整个人就僵硬成雕像了。
张无病一直没有感受到有鬼,即便他们面临这样的危机,甚至被池滟亲口证实这里有小鬼。
但直到这女子出现,他才觉得,嗯,这是鬼。
可奇怪的是,他直视着这女子,却丝毫感受不到往日感受到的、来自鬼魂的恶意和冰冷。
正相反,女子身上带着一股安心和清朗的气息。
就像你会知道,在她身边,你会像回到母亲身边那样安全。她永远都会挡在你面前,替你挡下风雨前行。
只为了守住一颗火种。
张无病惊疑不定的看着女子,不待女子想要说什么,他忽然惊呼出声。
“你,你……”张无病慌乱的向旁边人看去,想要寻求认同:“书房里的那张合影!”
在张无病以为自己是井秀文时,他醒来后看到了书桌上的那张合影,是井秀文和林婷的。
两人笑得同样爽朗,亲昵如同母女。林婷身上更加洋溢着那个年代的女子中少见的自信,让张无病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因此记住了林婷的长相。
而此时,他忽然意识到——
这个保护了他们所有人的女子,长得和照片里的林婷一模一样!
听到张无病的话,女子似乎有些惊讶。
她挑了挑细长的柳叶眉,随即笑着问道:“你认识我?”
张无病脸憋得通红。
但女子身上和其他人鬼不同的气息,还是让他选择暂时信任她,愿意与她沟通。
“林林林婷先生是吗?”
但是张无病大着舌头的声音,还是暴露了他的紧张。
女子愣了一下,然后“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哈哈笑道:“我叫林婷,可不叫林林林婷。不过小先生的称呼也颇具建设性,让我觉得很有启发。”
这话一出,原本紧张看着女子的人俱是一惊。
林婷?
这女子就是林婷?!
有了池滟假扮的事情前,众人对“林婷”这个身份已经十足警惕,此时不由得狐疑的上下打量着女子。
但也有几个看过那张合照的人,慢慢反应了过来。
还真是,长得像极了。
只是与照片中不同的是,眼前的女子要更加显得苍老一些,鬓边也能看到几缕白发。
像是艰难的时局和家中动荡,让她心力憔悴。
虽然她依旧美丽,但却不是无忧无虑的富贵花。
她是顽强扎根的大树,足以为其他人提供遮风避雨的保护。
安南原惊恐的看着林婷,嘴里嘟囔道:“这回真的不是我!我没有想象林婷。”
这句话让其他人忽然想起来——是了,这宅子有古怪,想象的都会成真。
他们看向林婷的目光,顿时充满了怀疑。
林婷却大大方方任由打量,笑着道:“虽然我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但总归当了这么多年鬼,也算是有点猜测。”
“是隔壁杨公馆早年自杀的夫人,终于变成厉鬼了吗?连带着把井公馆都连累了?”
“还是前面那条街的参赞家出了事?我记得他老家是出马仙来着——虽然我本人没见过,对此持怀疑态度,不过毕竟也已经当了这么多年鬼,似乎说服力不足啊。”
林婷轻松的说起附近邻居老宅的现状,对各家的情况了如指掌。
不过众人在惊讶之后,慢慢就意识到——林婷说起这些事的口吻,不对。
不像是和他们一样,突然被带回百年前的老滨海。而像是她原本就在这里,却是以鬼魂的视角。
而不是生前。
众人一惊。
路星星心中更是模模糊糊有了猜测。
“虽然您刚来,就要让您面对这些。不过,恐怕我也只能很抱歉的告诉您——”
低沉磁性的男声,从林婷后面大开着的房门外传来。
“导致这一切的,是您那个调皮可爱的小公子。”
那个声音在“调皮”两个字上,咬音极重。
困惑的众人越过林婷看去,就见一身西装笔挺的燕时洵,就站在门口。
在他的长腿旁边,还站着一个抱着皮球的小男孩,在他的衬托下显得小小一团,可爱极了。
众人立刻惊喜而动情喊道:“燕哥!!”
感情丰富得如同劫后余生。
——虽然也差不多就是了。
林婷疑惑的转身看去,就撞入了一片沉着的深海。
就像是她曾在世文眼中看到的那样。
她定了定神,才看到俊美的青年正注视着自己,原本锋利的面容被温和的笑意柔化。
而视线下滑,林婷却在青年的长腿边,看到了愣愣仰头望过来的孩童。
她心中一惊,随即,多年来死死压抑在心底的复杂情感翻涌上来,惊涛拍岸,不可抵挡。
林婷的眉眼动了动,美目中先蓄起了一汪泪光。
“小宝!”
她几步上前,张开手臂就将那孩童抱进了怀中,死死用着力气不肯撒手。
孩童一直拿在手里的皮球掉在了地上,骨碌碌滚到了一边,他却已经在意不上,只用藕节般短短胖胖的手臂回抱着林婷,眷恋般蹭着她的脸颊。
燕时洵垂眸看着身边这对久别重逢的母子,将这一片空间暂时就给了他们,转而抬眼看向房间内众人。
林婷原本不在井公馆里。
在一楼与孩童交谈时,通过对方的反应,燕时洵做出了这样的推断。
但是就在他拽着孩童从三楼林琼的房间查看时,却忽然察觉到了楼下一直平静安全的房间,传来了不同的气息波动。
惦念着房间内众人,燕时洵立刻顾不得林琼房间内池滟的尸体,立刻带着孩童跑了下来。
孩童原本也不大情愿,但是在意识到那异常是从自己母亲房间里传来之后,就立刻像个胖兔子一样,顺着鎏金楼梯扶手直接跳了下来。
让燕时洵差点都没追上。
但此时母子两个都情绪激动,连整个租界区都因为孩童的气息不稳,而在轻微摇晃着如同地震,晃晃悠悠像是下一刻就会坍塌。
燕时洵很自觉的没有打扰他们。
他皱眉看着房间里和之前没有改变的摆设,向张无病询问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本不在井公馆的林婷,却忽然出现在了房间里?
孩童虽然想要报复池滟,并且因为认为所有生人都像那个被他杀死的大师一样,在帮着池滟,所以连带着对其他人也没有好印象,索性将所有人都拖进了自己用鬼气构筑的世界里,想要看所有人在惊慌恐惧下自相残杀。
并且最重要的是,他将林琼设置为了最后谜底的答案。
如果众人终于反应过来他们所处在什么地方,并且联想到了《滨海夜曲》的剧本,那么为了活命,他们会拼命去找能够离开的方法。
——找出导致一切悲剧的林琼,杀死她,那所有人才可以活下去。
孩童是如此设置的。
因此,在他的设计中,池滟会死于所有人的追杀。
如果没有燕时洵一针见血的找出所有的源头,这个孩童。那真的按照各自的身份去走剧本的众人,就真的陷入了孩童的设计,并且被怀着恶鬼的厉鬼指引着,将会亲手导致自己的死亡,体验那样的绝望。
燕时洵反利用了孩童给予每个人的身份设定,从细枝末节透露出来的碎片中抽丝剥茧,竟然还原出了真相,还找出了孩童的存在和每个人的身份。
但池滟并不知道燕时洵会导致事情拐了个弯,朝着另一个方向发展。
池滟在发现自己林琼的身份后,宁可杀死其他人也要调换身份。
因为即便小鬼失控,但池滟毕竟曾受小鬼带来的气运,她很清楚这小鬼有多凶残。
虽然池滟不知道小鬼到底想干什么,但剧本中最大的恶人林琼,绝对不是对她有利的东西。
可惜,孩童没有料到的是,燕时洵也在这里,他错误的把燕时洵拉进了自己的世界。
他亲手放了另外一个恶鬼入骨相,进了自己的世界。
于是,最大的变数出现了。
所以,所有的计划都失败。
甚至连他恶意设置的一些“趣味游戏”,比如想象会变成现实,都被燕时洵看破了,连彻底解决也只是时间问题。
孩童忍不住了,他不可能会给池滟逃跑的机会。
于是在池滟落单的时候,他出了手。
而在客厅的谈话,不仅让燕时洵知道这一切的真相,还让他知道了另外一件事。
——如果池滟不是林婷,那林婷在哪里。
林婷根本就不在这里。
孩童有心报复池滟,又怎么会让自己眷恋着的母亲,看到这一切?
况且……
燕时洵想到刚刚孩童说起这件事时,仰着小脑袋强作骄傲镇定,却隐隐心虚的样子,就想笑。
和天下所有孩子一样,即便孩童幼年夭折,但他在爱着母亲的时候,也天然的害怕母亲因为他的调皮而揍他屁股。
他现在可是厉鬼了,很厉害没有鬼敢惹的那种,不能再被随便扒下裤子打屁股了QAQ。
理所当然的,在孩童构筑的世界里,林婷根本就不存在。
即便池滟没有先行下手,白霜所能告诉其他人的,也只是林婷前往了报社大楼,不在井公馆。
而现在,从张无病和其他人的叙述中,燕时洵知道了刚刚都发生了什么。
他也知道了,为什么林婷会突然出现。
在燕时洵下午参观井玢故居的时候,就察觉到了房子中又鬼魂的存在,那时候,路星星还觉得所有的鬼怪都会害人,还想驱鬼来着。
却被燕时洵拦下了。
他选择将安宁归还给了从生到死都居住在井公馆中的鬼魂,没有继续打扰。
但那个时候,他并没有意识到那个鬼魂,是谁。
不过现在看,那个在井公馆里一直不肯离去的。
是林婷。
因为张无病他们在林婷的房间中遭遇危险,所以危急关头,巨大的恐惧穿透了空间,传递到了另一间真实的井公馆中,被林婷所感知到。
作为滨海日报的编辑和进步人士,林婷推进了很多进步项目,也多次从旧派人士手中救回其他进步人士。
保护她的人民,已经是她刻入骨髓的本能。
相同的目的穿越了时空的限制,让现实和虚幻重叠,人与鬼共生。
所以林婷出现在张无病等人面前,从鬼怪手中救下了他们。
林婷还没搞清楚这个奇怪的“井公馆”是怎么回事,就忽然见到了自己思念了很多年的孩子,立刻惊喜的将其他事情扔到了一旁。
但旁边看透了一切的燕时洵,却冷笑着垂眸,在林婷身后看向那孩童,无声的做着口型:你妈要揍你屁股了。
原本还因为看到了母亲,而哭得稀里哗啦的孩童:………
燕时洵继续:等林婷先生知道你都做了什么,和她坚持了一生的信念相违背,会不会对你很失望?
孩童:!!!
燕时洵:被妈妈嫌弃的坏孩子……
孩童憋气:你是什么魔鬼吗!!
燕时洵假笑:我是恶鬼入骨相——比你多活了很多年的那种。
燕时洵:所以,要不要放我们离开这里?
孩童:QAQ
第144章 童声咯咯(24)
林婷已经太久没有见过自己这第一个孩子了。
从她和井世文带这孩子去京城看病,孩子却夭折而埋在京城的山上后,她时常恍惚着想起这孩子。
在她被累垮了身体,缠绵病榻将死的时候,心中挂念的,仍旧是自己的两个孩子。
那时候她还抱着期待,想着,在自己死之后,会不会有机会看到那个早早夭折的孩子?
可是,也许是京城路途遥远,或是那孩子忘了回家的路。
或是,那孩子已经投胎到了别人家,成为了别人的孩子。
林婷一次都没有见到那孩子。
她守在没有了人的井公馆内,看着世事变迁,看人来人往。听着自己所熟悉的师友仇敌一个个死去,渐渐都变成了那些人口中的历史。
直到现在。
林婷紧紧的抱着孩童,像是想要以此来确认他的存在,自己稍微一松手,他就会飞走一样。
孩童也眼中含泪,看上去非常贴合氛围。
唯一的问题是……他一直仰着头看着燕时洵,肉嘟嘟的脸颊憋得通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像是倔强得不肯让眼泪掉下来,那样就显得自己好像怕了一样。
他才不怕呢!
厉鬼没有害怕的东西,都,都应该别人害怕他才对嗝QAQ。
而燕时洵垂眸,冷笑着看着他。
两人在林婷看不见的地方,眉眼间打着一场看不见硝烟的仗。
众人看着这样的场面,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恍恍惚惚了。
张无病犹豫了一下,在看到燕时洵也没有什么反应时,还是选择了安静,没有出声打扰。
——抱大腿第一要务,要有眼色,紧跟大腿的步伐。
张无病向燕时洵挤眉弄眼,比比划划,想要知道林婷和这个小鬼是什么关系。
毕竟刚刚大家也都知道了池滟被小鬼反噬,连累所有人被拖进老滨海的事,小鬼是导致了这一切的幕后黑手。
结果一转眼,怎么他们认为是正派角色、并且一直没出现的林婷,就和恐怖大BOSS混在一起了呢?
而且看上去还关系不一般。
这让众人迷惑极了。
唯独从刚刚林婷出现起就很激动的李雪堂,却逐渐从疑惑中慢慢意识到了什么,眼睛缓缓睁大,看着抱在一起的两人,嘴唇颤抖着似乎想要说什么。
但燕时洵就像是对所有人的疑惑视而不见,关注点始终落在那孩童身上,却一直守在一旁,不发一言。
将久别重逢的温情,留给这对母子。
安静的书房内,只有林婷带着哭腔的一句句询问。
这些年过得可还好?
有没有人欺负你?
为什么不去投胎?
以及……为什么从不回来看看妈妈?
孩童小小的身躯僵硬了一瞬,在林婷看不到的地方,他原本漂亮的水汪汪眼眸瞬间变成全然的黑色,狠戾的气息狂乱外泄。
厉鬼都有一个不能提及的死线。
触之即死。
那或许是他的死亡原因,或是他生前执念,或是最令他痛苦之事。
而林婷的问题,让孩童重新想起了自己的满心怨恨,即便池滟已死,依旧无法平息。
他已经被罪孽拉下深渊的魂魄在叫嚣着——
吞噬,吞噬整个世界!
这份无法求助的绝望和无助,他要让所有帮助池滟的生人,统统体会一遍,在绝顶的痛苦中挣扎着死去!
就像他这十几年来反复在生死间的痛苦。
浓郁的黑气瞬间以孩童为中心,铺天盖地的压倒而来,将整个房间都吞没后还尚不满足,仍旧继续向外。
与孩童没有一丝距离的林婷察觉到了他的不对,立刻惊呼了一声,担忧的想要看看他是怎么了。
但是,如果抛开身份,单论力量,从死亡后就一直待在井公馆的林婷,又怎会是吞吃过九个胎儿的孩童的对手?
鬼中的法则,远比人更纯粹。强者吞噬弱者,更强者掌控一切。
森森鬼气迅速蔓延,甚至侵蚀林婷,想要将她吞没。
孩童大大的眼睛里是无机质的黑暗,负面情绪翻涌压倒神智,他在这一刻,忘记了眼前抱着自己的,是他所眷恋和思念的母亲。
他不是井家的孩子。
它是……厉鬼。
燕时洵面色瞬间严肃,不待其他人惊呼出声,他立刻反应过来,口中默念着被修改过的安神咒,直冲向黑雾的最中心,修长的手掌准确的穿过雾气,从林婷的肩膀上越过,抓住了那孩童的手臂。
鬼气立刻顺着燕时洵的手臂蔓延向上,侵入他的经脉游走。
如果是普通人,恐怕现在已经痛得大叫。
但是燕时洵本身就是恶鬼入骨相,周围的鬼气无时无刻不在钻入他的经脉。其他人难以忍受的酷刑,反而是他不曾间断的修行,一如禅僧苦行。
他眼睛都没眨一下,手掌稳稳的握着孩童的手臂,另一手从林婷身后环过她,瞬间发力就将她从黑雾之中拽了出来,看也不看一眼就向后甩去。
林婷只觉得天旋地转,她还没有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面容上的担忧还没有褪去,就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孩子离自己越来越远,而自己则急速向后飞去。
撞在了一堵看不到的坚硬屏障上。
冰冷到毫无温度的手掌拽着她的手臂,轻轻一握就已力道磅礴,轻松止住了她继续向后退去的趋势。
林婷下意识抬头,就看到了男人利落冷峻的下颚线。
邺澧抿着唇,眸光阴冷的看着黑雾中那小鬼,有一瞬间泄露出来的寒意令周围所有人和鬼颤抖。
但他将所有的情绪都忍了下来,什么都没做,只是在原地看着燕时洵的背影。
明知燕时洵是与众不同的,即便是面对隐隐有成为鬼神之势的恶鬼,也不一定会败落。但是他仍旧忍不住担忧,甚至愤怒于那小鬼的失控,想要亲自上前,以酆都真名行事,强压天地大道。
但是邺澧没有这样做。
从燕时洵将林婷推出来,邺澧就立刻意识到,燕时洵这是在将林婷推向自己,想要让自己暂时保护林婷,和他配合。
因为这份信任,所以邺澧不会做其他多余的事情。
他的驱鬼者,好不容易从戒备到愿意相信他,甚至愿意让他作为暂时的搭档,一起制服那小鬼。
他又怎么舍得毁掉这份信任?
林婷抬头看了眼邺澧,虽然疑惑但并不畏惧,然后就又重新焦急的看向那黑雾,想要冲过去。
她的孩子,还在那里!
但邺澧有力的手掌却没有让她移动分毫。
林婷急切回身,想要向这个莫名出现在此、穿着旧式长裙的男人说明自己的焦急,不管他有什么事或是想做什么,都让她先救下她的孩子!
邺澧眼睫微垂,注视着林婷。
那狭长眼眸中,比黑暗更深邃,仿佛运行着大道,天地间所有的星辰日月都在其中规律转动。
莫名的,林婷忽然就听到了从自己魂魄中传来的声音——这个男人,能够看透她生前死后,所有的善恶。
就像是站在法官面前,一生的所为都整理成厚厚的书册,呈现在高高的案几之上,任由检阅。
四周皆是庞然大物,大殿高耸,神像垂眸。
而她是如此的渺小,在天地的威严下,静静等待着对自己审判的结果。
有疑惑,有焦急,却唯独没有惧怕不安。
林婷没有做过任何会令她不安的事情。
即便将整个人生摊开来说,帮助被旧派迫害的人逃亡、进入京城大学和同人们一起组建学社参与运动、成为滨海日报编辑以笔奋战怒斥奸妄、与井世文和其他同人一道振臂高呼敲响新思想的醒钟、奔走在街头与监牢救回新派人士……
林婷自问,已经做到了她所能做的极致。
她问心无愧。
她从没有辜负她的大义,和少年时就对着遍地饿殍哭着发下的誓言。
但她的人生中,却唯有家庭,令她愧疚到无法自赎。
她觉得自己亏欠了同父异母的妹妹林琼,但她也知道,她对父亲无可指责。
时代有它自己的局限和无奈,父亲也用生命来守护了他的事业和家国,他不该被辱骂。
但正因为清醒,所以林婷才越发痛苦,因此对林琼几乎有求必应,像是这样就能替父亲为林琼弥补一二。
然而,她当做亲人的林琼,却杀死了她以灵魂深爱着的爱人,井世文的妻女。
当她在追杀和埋伏中终于逃出生天,顺利将关于外交官井世文的报道,送进了滨海日报主编室,知道井世文一直以来默默所做的,将会被天下同人所知。他们会认同井世文的追求和理想,并且同样走到这艰难但正确的道路上。
而忌惮于井世文在新派人士中的影响力,旧派将不敢公然对井世文下手,以免引发众怒围攻。
林婷帮井世文打赢了漂亮的一仗,让自己所深爱的人有了安全的保障。
然而,当她隐瞒了自己身上逃亡造成的累累伤痕,开心的回到家,想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井世文时,却发现井公馆大门洞开,血腥气的风从井公馆里吹出来。
横尸客厅的人早已没了气息,血液凝固满地。
两个女儿的尸体被暂时安置在了沙发上,原本活泼青春的面容,早已失去了生机,变得青白僵硬,透着可怕的死气。
井氏婉秀鬓发散乱,长裙迆地,趴在两个女儿身边几乎哭昏过去。
而林婷所深爱着的,一向成竹在胸不慌不忙的井世文,垂着头站在旁边,不发一言。
直到死后,林婷都始终记得井世文那日的表情。
空洞,自责,愤怒。
那是一位父亲无法保护自己的女儿,而深深自责和痛苦的神色。
他良好的修养和开明的思想,让他不会去怨恨任何人。
井世文只恨自己,只怨自己。
是不是再小心一些,两个孩子就不会死?是不是自己再早回来一些,两个孩子就还有救?
因为两个女儿的死,井氏婉秀大受打击,很快就重病不起,撒手人寰。
林婷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却无能为力。
她所爱着的人,因为她的妹妹,失去了整个家庭,妻女皆死。
而从那天起,林琼就失去了踪迹。
林婷托朋友打听过林琼的消息,轮渡的人告诉她,林琼买了票仓皇上船,不知道去了哪里。
林婷再也没有看到过林琼。
诺大的井公馆,原本欢声笑语,那日后,却只剩下她和井世文,在沉默中痛苦。
好在他们都不是为了情爱家庭而囿困自己的人,有更加庞大的事业在等待着他们,有万万黎民在等待着他们。敌人一日不止步,他们就一日不可停歇。
投身事业的两人背负着亡者的痛苦,继续行走下去。
在另一次生死危机之后,林婷同意了井世文的求婚,愿意和他在一起。
却不愿意成为井夫人。
她对井氏婉秀和那两个女儿,心中怀有浓重的愧疚。
当她和井世文第一个孩子降生后,她满身汗水,在痛苦和抽搐中睁着迷蒙的眼睛,看向放在旁边的婴孩。
婴孩也扭过头看她,咯咯的笑了起来。
在那一刻,林婷觉得自己被原谅了。
或许,她的罪孽,会因为这个孩子的到来而得到偿还。
这孩子极为聪慧,比玛利亚医院其他所有孩子都要更早睁眼,更早会跑会跳会说话,调皮又可爱。
他会抱着林婷的小腿软乎乎的撒娇,说妈妈是全滨海盛开的最美的花。
他也会窝在井世文怀里,奶呼呼的给井世文一个湿乎乎的吻,留下外交官一脸口水,然后哒哒哒的跑开。
井世文哭笑不得的迎接来客,被对方错愕的注视后哈哈大笑,原本严肃的会议竟然意外得到了缓和,协议顺利推进。
所有来井公馆见过这孩子的人,都在惊叹于他的聪慧,认为他成长起来,会是下一代接过火种之人,可以继续他们这代人没有完成的梦想。
这原本也是林婷和井世文对他的期待。
然而,这个孩子夭折了。
即便遍寻名医与大师,这孩子都无可逆转的迅速衰弱下去。
当林婷生下了第二个儿子后,就立刻从产房里浑身是血的踉跄跑向那孩子的急救室,然而,却只看到了医生沉痛的向她摇头。
这孩子向她最后露出了一个笑容,在抬手擦去她眼角的泪水后,拉了拉她的手指,然后,合了眼。
小小的身体失去了温度。
孩子死在母亲的怀里,对母亲是怎样残忍的伤害。
林婷哭到昏厥。
但时局艰辛,他们无法顺利带着一具孩子的尸体横跨土地。况且习俗中,年龄太小就夭折的孩子,没有下葬的资格,只能一铺草席卷了扔到山上。
林婷哪里忍心,让山间的野兽啃食自己孩子的尸骨。
所以,她亲手将这孩子葬在了京城的高山上。
——“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故乡。”①
因为年龄太小,这孩子甚至连个正式的名字都没有。只有往日父母满怀爱意和期盼的,唤出的乳名。
——小宝。
墓碑上,井世文亲手刻下了“井氏爱子”。然而,无数次沉稳的在重要文件上签上自己名字的手,却颤抖到几乎拿不住刻刀。
林婷将这些看在眼里,心中的痛苦几乎将她吞没。
她深刻的爱着的丈夫、敬仰着的同人、互相扶持的同行者,她原本想要让他可以得偿所愿,却没想到,对方一切的痛苦都与她有关。
我一生无愧于国,却独独疚于家。
若我有罪……我愿引颈。
只求让我的孩子和爱人,下一生,平安喜乐。
从林婷的魂魄中,坚定的传出这样的声音。
酆都鬼神审判的大殿,静默无声。
然后下一刻,神像和高耸入云的石柱消失,所有的景象快速后退,场景天旋地转。
林婷只觉得眼前一晃神,晕得她身体不稳,踉跄着几乎跌倒。
却被旁边有力的手掌稳稳托住。
“林婷,字亭,旧世生人,卒于六十年前冬。一生功德加身,万民诵仰,民立生祠。为万万人奔走,救民于水火。”
邺澧的声音低沉平静,短短几字说尽林婷的一生。
在林婷缓缓睁大的眼睛中,邺澧平静垂眸,与之对视:“你的一生,从无罪孽。”
“你属于人间和大道,而非酆都。”
“时洵不想让你被伤害,所以,我不会让你向前半步。”
顿了顿,邺澧又难得对魂魄有这样的耐心,向林婷解释道:“在你孩子身边的,是人间最好的驱鬼者。如果你的孩子被认为尚可以被拯救,那他会把你的孩子平安带回来。”
“天地信重他,酆都认可他。所以,信任他吧,别担心。”
邺澧的声音低沉磁性,令人感到难言的心安,像是大道都与他同在,他所言,既是道。
林婷怔了怔,原本急切的挣扎慢慢停了下来。
她忍不住侧过头,看向那团黑雾。
原本可爱的孩童已经彻底被黑雾吞噬,眼神凶恶,浑身漆黑。
他软乎乎的小身体深深的瘪了下去,肋骨根根分明,皮肉漆黑紧紧贴附在骨头上。
而他原本可爱的面容上,皮肤片片剥落,露出下面狰狞的骷髅。
半人半鬼,悬崖深渊。
远远比燕时洵曾见过的任何一个厉鬼,都要更加狰狞和危险。
鬼气侵蚀着燕时洵的手掌,皮肤上发出“滋滋”的火烧声,黑色的火焰纹路沿着皮肤蔓延向上,包裹在西装之下的整条手臂都皮肉翻卷,鲜血顺流而下。
燕时洵原本肩膀上没好全的旧伤,因此而再次裂开,令他痛到眼前发黑。
但他咬了咬牙,硬生生靠着强大的意志力挺了下来,手掌一直抓着孩童的手臂,将它困在自己身边,不让波及的范围更大。
在家子坟村的时候,他去得太晚,让杨朵屠杀了无辜之人,所作所为已经超出了因果的限度,本该偿还因的果堕恶,重新成为杨朵本身的恶因。
他救不了杨朵。
但是,这孩子还来得及!
虽然这孩子杀了人,但无论是助纣为虐的大师,还是主导了一切知错做错的池滟,都欠了这孩子沉重的因果。
以命抵命,血债血偿。
这孩子到目前所做的一切,都还在天地认可的范围内。
但如果让这孩子继续被鬼气吞没下去,理智失控,对无辜之人造成了危害,那就越了界。
再无可救。
但同为恶鬼入骨相的燕时洵对这孩子而言,就是最有效的克制手段。只要有他在,这孩子就无法彻底被鬼气占据,也无法对其他人下手。
所以,燕时洵绝对不会让这孩子从自己身边离开。
他的眼神锋利如刀光,神情坚定,紧皱的眉头间压抑着疼痛。
鲜血浸透了他的西装,在白色的衬衫上开出一朵朵血花。
任是谁都能看出,燕时洵在忍受着巨大的疼痛。
张无病急得快哭了,却因为知道自己帮不上忙而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直播前的观众们也没有想到,竟然会突然出现这样的事情,一时间也惊呆了。
[这,这什么情况啊?燕哥突然就能看到那孩子了,还差点把这小孩聊得暴走,我发誓,燕哥带这小孩上楼的时候,小孩眼睛里都有泪花,就差没哭出来了。但怎么一转眼,小孩就疯了呢?]
[卧槽!燕哥看起来好痛苦,那小孩莫不是咬燕哥手了?]
[不是啊!你们看那小孩,这形象也太吓人了!和刚刚抱着皮球笑嘻嘻玩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是不是鬼上身了啊?]
[啊啊啊啊燕哥受伤了啊!以前燕哥都穿的是黑衬衫,所以不容易看出来。但是今天燕哥在电影里穿的是白衬衫啊!你们看那上面,全身血!!!]
[惊了,这么多血!燕哥竟然还能忍,我真的佩服了,是个铁骨铮铮的真男人啊!]
[卧槽,卧槽卧槽!!!这他么的什么孩子啊!是不是就是池滟养的那个小鬼啊?这他么的什么孩子能演到这种程度?影帝来也就这样了吧!]
[这要是剧本,我倒立洗脚!绝对是真的!]
房间内其他人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生变故,但他们能明显出来,燕时洵的状态和往常不一样。
不再是风轻云淡的从容,而是拼命咬牙的坚持。
甚至燕时洵的身上都显露出大片的血迹,看得出他受伤颇重,情况不容乐观。
张无病一边在心中疯狂祈祷,一边带着哭腔向旁边的路星星道:“燕哥之前在家子坟村受的旧伤还没有好,你去帮帮他啊!燕哥看起来情况不好,万一,万一他输了呢?万一他有生命危险呢?”
但路星星护着节目组众人,即便表情疯狂动摇,但脚下却纹丝不动,挡在所有人身前。
“不行。”路星星摇头,但是即便是否定,他的声音也压抑着颤抖:“燕哥刚才告诉我,我要保护所有人。那小鬼不知道到底疯成什么样,如果我走了,就没人保护你们了。”
路星星哽了哽,喉头酸涩。
他恨不得现在立刻冲过去,把那该死的小鬼脑壳都拧下来当球踢,甚至后悔为什么要听燕时洵的没有一开始就驱鬼。
如果他最开始进井公馆的时候就驱鬼,或是在井玢故居的时候就驱鬼,或许现在就不会让燕时洵陷入这样的危机了。
但路星星即便疯狂动摇,甚至看起来想要直接拔腿飞奔,也依旧站在所有人的最前面,防备着有任何突发的意外伤害到众人。
邺澧微微侧眸,余光看向路星星。
似乎听到了路星星心中所想。
张无病现在恨死自己了,为什么没有去学过符咒,没有向之前那些来帮他的大师请教几招。要是他学了,现在就不至于站在一边干着急,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
但燕时洵已经分不出精力给其他人了。
他咬着牙,将已经神志不清的小鬼拽进了自己的怀中,双臂紧紧的将它禁锢在自己的胸膛上,任由从自己肩膀手臂流下来的血液,兜头浸透了小鬼狰狞的小身体。
即便同为恶鬼入骨相,但也有强弱之分。
别看这小鬼在死后,因为池滟而得到那么多力量,但是被天地所认可的恶鬼入骨相,却只有燕时洵这个成功活下来的人一个。
所以,燕时洵的血肉对小鬼来说,简直是最好的压制材料。
恶鬼在怀中撕咬着血肉,挣扎着想要逃离。
却被燕时洵冷笑着一把按在自己肩头。
“小孩子就不要做这样危险的事情,不乖的小孩会被爸爸揍屁股。臭小鬼,等你醒来之后……”
就在这时,一只冰冷的手掌却轻轻落在了燕时洵的肩膀上。
燕时洵错愕,微微仰头向上看去。
恰好与邺澧看来的视线对视个正着。
燕时洵皱眉,下意识就要把邺澧赶走,却像是早被邺澧摸清了他的行事风格,知道他想要做什么,于是邺澧的另一只手掌抬起,轻轻捂住燕时洵的唇。
“时洵,我从一开始就说过,我在你身边,天地大道和鬼神,皆与你同在。”
邺澧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极力压抑着怒气。
但他微凉的气息落在燕时洵的耳后,低沉磁性的声音也带起一阵酥麻。
燕时洵下意识抖了抖身躯,麻痒感顺着脊骨而上。却偏偏他两只手都抱着发疯的小鬼,腾不出手也没有力气去做别的事情,只能眼睁睁看着邺澧做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他只好用自己目前唯一能用的牙齿,张口就咬在了邺澧的手掌心里。
用力之大,甚至微微沁出血丝。
燕时洵仰头看向邺澧的目光中带着愤怒的警告,让他立刻退开,不要在这里承受可能的波及。
但邺澧的全部注意力,却都擦过手掌心柔软温暖的唇瓣所摄去了。
他微微一愣,随即无奈又纵容的微微笑了起来。
于是,冷峻的面容如春水乍破的冰面,瞬间便染上了温度。
“时洵啊……”
“呼唤我的名,我会成为你的力量。”
“你不必一个人承担下所有重任——如果是你的话,这将倾的大道,我愿意暂时承起。”
邺澧的声音落下,整个世界忽然剧烈颤动。
房间里的众人惊呼一声,下意识拽住旁边的家具,以为是地震了。
而天地垂眼,注视向邺澧,和他怀中的燕时洵。
说出的话,就是做出的承诺。
尤其对邺澧这样的存在来说,言出法随。
在这一瞬间,五湖四海内很多人忽然心生感应,抬头看向夜空。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这是好是坏。
但,他们很清楚——
天地大道,变了。
改变只发生在一刹那,随即便一切如常。
而邺澧弯下腰,将燕时洵整个环抱在怀中,宽阔挺拔的肩膀和胸膛像是牢不可摧的屏障,可以为燕时洵和他怀中的孩童挡去所有风雨。
明明邺澧的一举一动间,完美的肌肉线条所带来的力量感,在无声诉说着他的强大,对恶鬼的震慑力也昭示着他的力量。但他落在燕时洵身上的动作,却如此轻柔,如羽毛般轻盈。
燕时洵皱了皱眉,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但直到这个时候,虽然被小鬼占着两条手臂,但他用肩膀无论如何撞都撞不开邺澧的怀抱,才让他意识到——邺澧,好像比自己想象中要更加强悍。
燕时洵磨了磨牙,将牙齿间邺澧手掌心的那块皮肉磨得发热,流出的丝丝血液染红了他的唇瓣。
邺澧轻笑着,越过燕时洵的肩膀看向他怀中那小鬼的目光,却带着居高临下的愤怒和冰冷。
像是在说——
你伤到了我的驱鬼者。
鬼怪之中的法则,永远比人类更纯粹。
——最强者,为王。
小鬼感受到了来自邺澧的威慑,它畏惧的向后缩了缩,也不敢再挣扎,在燕时洵的怀中安静了下来。
这让没有看到邺澧眼神的燕时洵有些讶然,不知道这臭孩子为什么突然停下来了。
而邺澧缓缓抬起原本放在燕时洵肩膀上的手,修长的手掌落在小鬼的头顶,大手覆盖了它整个天灵盖。
“了结了怨恨,就该醒了。”
邺澧垂眸,居高临下的目光冰冷无波:“你受困之物,从来虚妄。”
这一声就像是按下了暂停键。
整个井公馆的空气都凝固住了。
潜藏在阴暗中的鬼怪瑟瑟发抖,无声惨叫着化为雾气散去。
而围绕在燕时洵和小鬼附近的黑雾,也渐渐散去。
原本形象狰狞的小鬼,慢慢变成原本的模样。
漆黑的皮肤之下血肉填充,脸颊上重新生长筋肉和肌肤。
当黑雾彻底消失时,燕时洵怀中的孩子,已经重新变回了那个穿着小西装背带裤的孩童。
他软趴趴的窝在燕时洵的怀中,表情还有些愣,没有反应过来都发生了什么。
仿佛刚刚所有可怖的场景,都是幻象。
可实际上,如果不是燕时洵用自己同为恶鬼入骨相的血肉,压制住了小鬼的发狂,又被邺澧散尽了小鬼的力量,这件事不会善了。
但身后,林婷充满担忧和关心的呼唤声传来。
“小宝!”
孩童的小身躯瞬间僵硬了。
燕时洵嗤笑,他慢慢松开孩童,抬手拍开了邺澧捂着他嘴唇的手掌,瞪了邺澧一眼。然后才顾得上抬手摸向自己肩膀,确认自己的伤势。
“臭小鬼,还记得你刚刚干了什么吗?”
燕时洵眉眼间带着冰冷的平静:“只差一点,你就杀死了你的母亲,连带着井公馆和租界区里滞留的所有人,都会成为无辜的亡魂。”
“如果你真的走到那步……谁都救不了你。”
燕时洵的声音很轻,散落在空气中:“你再也无法见到你的母亲,甚至,她会因为你所做的事情而憎恨你。”
“你的母亲林婷,拯救过成千上万的生命,而你却肆意屠杀。你觉得,你母亲会怎么看你?”
孩童抿了抿唇,不等说什么就先抽了抽鼻子,像是要哭出来,泛红的大眼睛里也充溢着懊恼。
显然,燕时洵让他意识到了自己所做的是怎样的错误,那所导致的结果,不是孩童敢承受的。
燕时洵感受到肩膀上的黏腻触感,知道这是旧伤的缝线彻底崩开了。
嘶——还得再去医院重新缝线,啧……
他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放下染着鲜血的手,就缓缓站起身。
“不过,你那些愧疚还是别的什么情绪,都先往后放放吧。”
燕时洵修长的手指,从孩童的脸颊上擦过,指腹在上面留下一道血痕。
他似笑非笑的低头看着孩童,唇角挑起一个恶意的笑:“现在,我要找你妈妈告状了,而且你妈妈也一定会问起刚刚那到底是怎么回事。而我并不准备瞒着她。”
“所以——”
燕时洵仰了仰头,嗤笑道:“你还是先想想,要怎么对你妈妈解释吧。”
孩童:!!!
“至少我觉得,一顿揍是免不了的。”燕时洵语气凉凉的又加了一句。
顿时惹得孩童耷拉着眉眼,哭唧唧的用小爪子拽住了燕时洵的西装裤,似乎是想求情。
但不管怎样,之前那副傲气又恶意十足的态度,孩童是拿不出来对着燕时洵了。
——心,心虚啊QAQ。
况且……
孩童偷偷抬眼,看了一眼燕时洵俊美的面容。
他能感觉得到,燕时洵和其他生人不一样,他不是来杀他的。
他是来……帮他的。
就像是他曾感受过的父亲的怀抱,温暖又可靠。
孩童同样看到了燕时洵肩膀上大片的血迹,有些懊恼的抿了抿唇。
他抬起爪爪,摸了摸燕时洵蹭在自己脸上的血痕,觉得自己应该道个歉。
但就在这时,却听燕时洵朗声道:“林婷先生——”
孩童:!!!呜呜、
作者有话要说: ①:引用于右任《国殇》
第145章 童声咯咯(25)
即便井小宝用含着一泡泪水的大眼睛一直注视着燕时洵,试图打动他,让他不要向林婷说出自己的那些事,但因为刚刚那次暴走,燕时洵已经真正意识到池滟喂养出的,是个怎样强大的厉鬼。
所以面对井小宝,燕时洵不为所动,心硬如铁。
井小宝哭唧唧,燕时洵每多说一句,他就往燕时洵的长腿后面缩一下。试图用燕时洵修长的身躯,挡住自己团子一样的小身体。
好像这样就可以让林婷看不到自己,鸵鸟心态的想要逃避。
但他小小一团,还不及燕时洵膝盖高。又被力量滋润得白嫩可爱,这副漂亮的皮囊实在是太过于具有欺骗性,让人看了便觉得心里软乎乎的,提不起半分严厉。
——即便在场所有人,刚刚都亲眼看到了在这人皮之下,是厉鬼骷髅狰狞。
他们所有人,都是厉鬼恐怖威胁力的见证者。
只有燕时洵能够狠下心,对井小宝这副模样不理不睬。
甚至他低下头,冷笑着和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对视:憋回去,你是小鬼,不是魅惑人的狐狸精,我也不是纣王,你和我来这套没用。
井小宝委委屈屈的打了个哭嗝,用软乎乎的爪爪抱住了燕时洵的大腿,将眼泪都蹭在了燕时洵的西装裤上。
燕时洵:………
他这是造了什么孽?不管哪个好大儿都喜欢往他身上蹭眼泪?
倒是旁边的邺澧眉眼微动,似乎是察觉了燕时洵和井小宝之间的眉眼官司。
不过,他对井小宝半点好感也无。
这个小鬼,刚刚伤到了燕时洵。
他珍而重之,害怕失去到不知如何才能安放好的驱鬼者,竟然因为这个小鬼而受了伤,流了血。
即便他很清楚燕时洵这么做的原因,是两个人同为恶鬼入骨相,蕴含着相似气息的血液,是最快镇压这小鬼的方法。
除了燕时洵之外,不会有任何人或鬼神,能够镇压住一个被饲养到强大的恶鬼入骨相。
在知晓了所有前因后果的邺澧眼中,池滟是个又坏又蠢的傻子,连酆都苦牢都只会嫌弃她的魂魄。
池滟听说了恶鬼入骨相的传闻,以为自己只要饲养一个当做小鬼,人和鬼的气运相叠加持,就会源源不断的为她提供气运,让她得到所有人连想都不敢想、堪称心想事成的好运气。
但是,她被贪婪蒙蔽了双眼。
已经尝过气运加持后带来的顺利,池滟又怎么可能舍得放手?
她已经对这种感觉上了瘾。
所以,她不肯放小鬼离去,也生怕小鬼的力量被耗尽,为此宁肯损耗自己。
道家讲,九九归一。
十为大圆满,是神之数。
而最接近十的,就是九。
池滟喂了小鬼九次,无论是从力量还是仪式上来说,都让小鬼跨越了那道摸不到看不见的门槛。
如鲤鱼跃龙门。
小鬼从普通的“对生人有威胁,驱鬼者难以解决的厉鬼”,变成了“无法被解决,甚至天地鬼神都无法插手”的强大厉鬼。
邺澧看得很清楚,小鬼已经隐隐有成为鬼神的趋势。
只差大道认同——或是压制住大道,它就能够真正成为一方主宰。
走上和千年前的他一样的路。
所以最开始,才会连他都没有察觉不到这小鬼的存在,在酒店突然被拽到了这个鬼气构筑的世界里,甚至暂时无法感知天地。
因为对天地而言,新神将生,这里就是小鬼自己的世界,在这里,小鬼就是全部的规则。
所以燕时洵才会找不到租界区外的出口,只能从每个人被分派了的身份里,找寻只言片语的线索,最后抽丝剥茧,竟然真的找出了真相和小鬼的存在。
——还把这小鬼制服得死死的。
没看这孩子看上去都快哭了。
被燕时洵打压又帮助,帮助又打压,精神大起大落之下,井小宝已经全然升不起对燕时洵的反抗之意了,就像个普通的孩子一样,任由搓圆捏扁,只求燕时洵对林婷少说几句。
邺澧看着燕时洵说到关键处,却拖长了声音和林婷说话,卖了个关子不往下说,引得林婷紧张的催促想要知道下文,井小宝却哭唧唧的伸手去拽燕时洵的小腿,试图撒娇打断他的话。
这样的场景,让邺澧的眼眸中浮现出笑意,原本冰冷如山顶积雪的眸光,也慢慢融化成一汪春水,潺潺奔流。
邺澧对这个结果虽然惊讶,但却丝毫不意外。
他的驱鬼者啊,即便失去了其他驱鬼者赖以生存的符咒卜算的力量,也能凭着强大坚定的意志力,将邪神斩落神台。
一个还未真正登位的新神,又如何能够难道他的驱鬼者?
不过,邺澧在平静的同时,心中也很清楚,如果他和燕时洵没有走这一趟,节目组和剧组的人被拉进小鬼的世界,却独独缺了燕时洵的话,不明真相的众人在恐惧之下不会做出正确的判断,也做不到燕时洵的谨慎和强大准确的判断力,他们找不到正确的出路。
他们甚至可能不会发现池滟隐瞒的真相,不知道他们所遭受的一切,都源于池滟的小鬼反噬,小鬼最想要追杀的只有池滟,他们只算得上是波及。
但,一旦他们在不明真相情况下,选择了帮助池滟,那就会被愤怒的小鬼当做和那个已死的大师一样,都是来帮助池滟的人,于是连带着怨恨上他们。
到那时,节目组和剧组的人都别想活着离开。
像那位大师一样死相狰狞,最后魂魄被困在这里,永远徘徊,无法离开。才是他们最有可能的结局。
是燕时洵以一己之力扭转了这一切。
而如果他没有跟来,在燕时洵受伤的时候,终于做下了决断,与僵持了数百年的大道暂时和解,选择承担过大道的责任和力量,因而让那小鬼恢复了神智,恐怕……
本来就身带旧伤的燕时洵,会受到不可逆转的重伤。
甚至危及生命。
想到这,邺澧狭长的眼眸眯了眯,看向那孩子的眼神转为危险的冰冷。
邺澧很清楚,燕时洵现在行动自如的模样只是假象,这个人独自行走了太久,他没有向其他人寻求帮助的习惯,也不会轻易的放下警惕。
所以燕时洵才一直保持着轻松的假象,仿佛他衬衫上那些血只是道具。
猛兽即便受伤,也只会在无人处舔舐伤口。
在可能的危机之下,不会显露一丝一毫自己的弱势。
邺澧既愤怒于那小鬼,却也对燕时洵无可奈何。
再……多信任他一些啊。
或许有一天,彻底放下戒备心的顶级狩猎者,会软软的躺在他的膝上,露出自己脆弱的脖颈腹部,任由抚摸。
但现在肯定是不要想了。
邺澧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修长的手指下意识的互相碾了碾,像是在揉着大猫的毛耳朵。
连带着看向燕时洵的目光,也显露出了一点柔软笑意。
井小宝注意到了邺澧的眼神,他抖了抖,将自己更加藏在了燕时洵身后。
男人高大修长的身躯对于小小的孩童来说,像是山岳般不可攀登,充满了压迫力。
但这并不是井小宝畏惧他的原因。
井小宝出生的时候,井氏婉秀已经死了,所以他完全不认识自己父亲的第一任妻子。
最开始把邺澧拉进自己用鬼气构筑出的世界时,只是因为先确定了燕时洵是井玢。
所以,模模糊糊的觉得,燕时洵与邺澧之间有扯不断的因果的井小宝,才把井氏婉秀的身份给了邺澧,觉得这样是最合理的分配方式。
本来井小宝并没有将邺澧当回事,即便他隐约觉得这个人不太对,但因为并没有察觉到邺澧身上有鬼气——常年与鬼怪打交道的道士身上,都或多或少沾染了些鬼气,甚至燕时洵都比邺澧身上的鬼气重,所以,井小宝只是在疑惑了片刻后,就没有再深究。
直到刚刚。
在恢复了神智之后,井小宝慢慢记起来,他感觉得到燕时洵结实胸膛的温度,同为恶鬼入骨相的血液温暖了他已经被虫蚁和鬼气腐蚀的骨骼,让他被拽回了人间世,重新染上生人的温度,记起了在自己短暂生命中的美好。
这份温暖唤醒了他的一丝神智,他本能的不愿意让自己的鬼气继续扩散。
会,毁掉的。
那些和父母共同度过的时间,那些看到过的花草动物,漂亮明亮的太阳……
记忆中所有的美好和温情,都会因为他的鬼气而被摧毁。
所以,他不可以……不可以继续。
井小宝像是落入了冰火两重天,一边是人,一边是鬼,他在期间徘徊挣扎,不得解救。
然而,这个高大的男人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眼眸里是令他畏惧的冰冷神色,像是他损毁了男人的宝物,令男人愤怒。
但男人向他缓缓伸过来的手掌,却像是山岳压顶而来,沉重到窒息,无法反抗挣脱。
在那时的恍惚中,井小宝意识到了那是什么。
——大道。
这个男人,忽然间就和大道同在。
小宝很聪明。
作为恶鬼入骨相,他不仅在生前就学得飞快,总是让旁人惊喜连连,就连来看望林婷的师长都惊讶于他的天赋,才一岁多,就早早向林婷预定了小宝进入京城大学的事。
而在死后,小宝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无忧无虑的时光。
他看得到黎民哀嚎,来陪伴他的鬼魂越来越多,但他对人世间感情漠然,除了父母和那个刚见面就告别的弟弟以外,他并不感兴趣。
但那些鬼魂,天然的就畏惧于他。
小宝很清楚,因为他是恶鬼入骨相呀,他超厉害的。
骄傲叉腰。
但池滟的所作所为,却打破了原本的平衡。
小宝死的时候太小了,他怕伤到母亲腹中的胎儿,所以在发现因为自己的存在,而让父母气运降低甚至接连遭遇刺杀后,他就做出了决定——他就先不做妈妈的孩子啦,有个可爱的弟弟会代替他陪伴父母的。
我把世界上最好的父母让给弟弟啦。
小宝大度的想。
不过,也因为此,即便嘴上说得大度,但小宝的内心还是眷恋着母亲,想要再见见母亲,却因为埋骨地离滨海实在是太远,他回不去。
所以,当池滟温柔的靠近时,在大师的符咒影响下,小宝错将池滟当成了妈妈,稀里糊涂的就被池滟带走了。
等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
天地不仁,人与鬼订下了阴阳契,那就必然要遵守,想要违背,就要花费千百倍艰难的代价。
无论原因是什么。
小宝想过反抗,但,池滟胎儿的血肉里所带着的先天灵气,和残留在血肉里胎儿魂魄的想法,都与小宝融为一体。
在得到了力量的同时,小宝也被迫得到了那些血肉里,对池滟“母亲”身份的认同。
——因为是母亲啊。
是最喜欢的母亲,所以,我要保护她。
小宝浑浑噩噩,反复挣扎了十几年。
然后,在最后一口血肉吞吃入腹后,力量达到了临界值,原本的障碍忽然被突破。
一直以来,因为大师的符咒和池滟的血肉而被操控的小宝,终于,再一次的睁开了眼,清晰的看到了世界原本的模样。
……她不是我的母亲。
我的母亲是个伟大的人,她拯救生命,守护火种,给人以希望。
而池滟,池滟该死!!!
愤怒和憎恨让小宝陷入了狂化,鬼气和怨恨将他吞噬,他追杀池滟,誓要让她以最痛苦的方式死去。
意识到危险的池滟,也很快选择了出国避难。
由得道高僧出的这一招确实有用。
小宝既愤怒于所有人都在帮池滟,却想杀自己,于是连带着把所有生人都一起恨上了。
但他也有些茫然。
他找不到池滟了。
而且……他想弟弟了。
那个只在刚出生的时候见过一面,却在死后愿意一直陪着他玩的可爱弟弟。
小宝去找了弟弟,却惊讶的发现,在他们分别没有再见面的这些年,弟弟似乎过得很不好。
不再是记忆中神采飞扬的模样,弟弟躺在病床上,呼吸机和心脏检测器发出规律的“滴滴”声,可他却没有什么反应,满脸黑气,和死亡没有区别。
小宝从疗养院的鬼那里打听到了弟弟这些年的情况,这才知道,原来弟弟选择继承了父亲的事业。
就像曾经父亲在井公馆那些金发碧眼的人中,不卑不亢的谈判,为自己的家国争取大义一样,弟弟也选择了这样一条充满危机却正确的路。
并且同父亲一样,因为弟弟太优秀,所以很多人都想要弟弟死。
因此,弟弟才会躺在病床上十几年,不来找自己玩,也没有发现自己已经不在了。
小宝瘪了瘪嘴,有些委屈。
当天色黑沉,人的世界安眠,鬼怪苏醒的时刻,小宝进了弟弟的梦。
他憋着嘴,眼泪汪汪的告诉弟弟,自己遇到了个坏女人。
她叫池滟,假装成了母亲,控制他这些年做了很多很坏很坏的事。
他想要杀了池滟,可……他找不到她了。
弟弟,我想和你再一起玩球。
所以,可不可以来找我?
这已经是小宝对人间最后的善意和温柔。
在他眼里,除了弟弟以外所有人,都是池滟的帮凶,都该死。
却没想到,出了燕时洵这样一个变数。
——他不会伤害他,他想要救他。
……还对他妈妈告状!
小宝抱着燕时洵的小腿,柔软的头发在燕时洵的腿弯后面蹭得凌乱,像是一只将自己窝进毯子里的猫,把漂亮柔软的皮毛都蹭得炸了毛。
却可爱到让人想要伸手摸摸毛。
当然,看不见自己身后腿边,小宝此时模样的燕时洵,丝毫不为所动。
就算他看到了也不会改变心意。
而林婷则一脸紧张,听着燕时洵声音平稳的,向她讲述有关井小宝这些年经历过的事。
包括为什么会有这个奇怪的“井公馆”,而这些人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林婷的心情就像是坐了轮渡,忽上忽下,时而开心又伤感,时而愤怒又担忧,紧张到她不由得手抚在胸口,注视着燕时洵的目光片刻都没有移开。
但旁边看到井小宝此时这副模样的人,就不像这几人那么淡定了。
最先被可爱到晕乎乎的,是赵真。
虽然他性格一贯平稳,但正因为他有所担当,所以在面对可爱的人类幼崽时,自然一种保护的使命油然而生,想要将这小小一团抱在怀中。
触感一定很好吧。
赵真的手指动了动,觉得自己都出现幻觉了,仿佛能感受到孩童软软暖暖的小身子。
尤其是井小宝哭唧唧的用小爪爪抱着燕时洵,却因为人太小、燕时洵太高,而根本抱不住的时候,赵真更是觉得,自己被可爱击中了心脏。
就连本来被吓得半死的安南原,在知道这小小软软的一团,就是害得他们被拉进了这个世界里的罪魁祸首后,都犹豫了。
“其实,也没什么吧,小孩子调皮而已。”
安南原捂着自己的心,暗暗感慨着,人类幼崽简直是一种武器——让人心软到什么都可以原谅的那种。
宋辞倒是愤愤:“呸!安南原你个大傻子,你给我清醒点!要不是燕哥和那个什么导演助理,你早就死几百回了!就你那个破脑补能力,要不是路星星,你连井公馆都来不了!”
小少爷本来就是家中最受宠的幼子,从来只有别人对他心软,他才不吃井小宝那一套呢!
安南原被说得清醒了一些,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说了声对不起。
等回去之后,他绝对不看电影了……呜呜!
不过,众人里面,倒是至于张无病对井小宝的态度,始终都没有软化。
甚至在井小宝抱着燕时洵男模一样的长腿撒娇时,他还用警惕愤怒的眼神瞪着井小宝。看上去,要不是他还顾虑着自己在李雪堂面前的形象,他都想要直接冲上去,把井小宝从燕时洵腿上撕下来。
“我爸的好大儿只能有我一个!”
张无病愤怒:“绝不接受二胎!”
其他人无语:“………”
导演,醒醒,你在李雪堂导演面前说出来了!
而且,你这样让我们都觉得很丢人,好像我们整个节目组都有那个大病一样。
你的导演包袱呢!
直播前的观众们也慢慢松了口气,被张无病等人的反应缓解了心中的紧张和畏惧。
刚才井小宝突然疯狂的时候,不少观众都差点吓疯了。
别看现在井小宝可爱乖巧,但这改变不了他是厉鬼的事实。
刚刚那一幕,即便是驱鬼者同行都没几个见过,更别提身为普通人的观众们了。
此时他们松了口气,这才反应过来,重新开始发弹幕。
原本因为观众们都被吓傻了而忘了发弹幕,因此空旷到可怕的屏幕上,这才重新刷过一条条弹幕。
[我他么……刚刚差点一口气没过来,直接吓死过去。]
[呜呜呜我才知道,原来我是叶公好龙啊!我原本特别喜欢哥特风,穿衣打扮也走帅酷路线,在家里摆了特别多恶魔啊、骷髅啊、十字架啊什么的,还在研究恶魔祭祀之类的。但是刚刚那一下,我直接被吓傻了啊!
尤其我床对面就是一个骷髅,看着直播里那个,我吓得无意识大喊了好几分钟,还以为是骷髅活了。我原本以为恶魔什么的很酷,没想到这么恐怖啊!!!我后悔了呜呜。]
[……我喊到楼下邻居报警,来敲我的门。你们能想象,一个一米八大汉抱着警察叔叔疯狂嘤嘤嘤的模样吗?是我了。而且等我哭完了,警察叔叔才告诉我,他比我还小两岁。谢邀,已经社死了。]
[我原本抱着我的猫在被窝里看直播,以为这样就能给我一点勇气,不会害怕。我错了,我高估了我自己,大半夜看这节目,我的勇气绝对是梁大大给的。]
[你已经算好的了,猫主子还愿意陪你。我抱着我家猫,被直播吓得大叫,结果我家猫主子被我吓到,直接嫌弃的给了我一爪子跑了,跑了……]
[这小孩是不是有点邪性啊?我总觉得有点怕怕的。刚才我上了厕所回来,一进卧室就正对上平板上的骷髅,卧槽!差点魂都给我吓飞了!结果现在这小孩又这样???别是恶鬼披着人皮吧?]
[明明现在看起来这么可爱,为什么偏偏有那么恐怖的一幕……呜呜呜我已经无法直视小孩子了,现在觉得小孩子的笑声好恐怖。]
[谢谢,隔壁小孩突然在笑,大半夜的,人已经吓死了。]
[你们刚刚为什么不发弹幕啊!!!我完完整整看完了那小孩撕咬燕哥的场面,日啊!那个血肉横飞的,连镜头上都甩上血点子了,我吓得天灵盖都通气了,完全不会动了好吗?]
[我是真的佩服这个叫燕时洵的,竟然能面不改色的把那么恐怖的小孩抱在怀里,换我的话,我直接把它打死了。]
[不过,听燕哥对那个叫林婷的说的话,这小孩就是池滟饲养的小鬼?池滟是真特么造孽啊!这么可爱的小孩,她也下得去手?]
[那只能说,你没有见识过人为了财富和事业,能疯到什么程度,池滟算是里面最疯的那一批了吧?光是听燕哥说,我都觉得整个人毛毛的。]
[池滟绝对有病!!妈的,这种人老子见一次打一次!就算池滟粉来骂我,我也要骂回去——池滟就应该现在下地狱!!!]
不过,观众们愤怒或恐惧的情绪,都无法被井公馆内的众人所获知。
他们根本不知道现在在开着直播,于是说话间全然没有顾及,坦荡的交换着彼此之间知道的消息,反倒将池滟和其他人好几个养小鬼的圈内人士,抖了个干净。
这话在社交平台上掀起轩然大波,连官方舆论小组都不得不加大人手,引导舆论往“剧本”、“合拍电影”的方向走。
但是,有关池滟和其他几个被提到的人名,却被官方记录了下来。
如果只是简单的求神拜佛,那他们管不着。
社交平台和朋友圈里,每天多少个转发锦鲤的,都要管的话管不过来,也没有道理。
但是,池滟这样的行为,已经涉及到了人命。
即便那些胎儿都没有被生出来,连基本的人权都没有。但整整九次,已经严重违背了道德。
就算是最冷血的人都觉得不妥,更多人更是愤怒,认为池滟已经不配为母亲。
官方的人联系了池滟的公司和经纪人,对方吞吞吐吐,不敢说话,却也不敢随意糊弄官方的人。
于是在步步紧逼之下,慌乱吐出了所有的事情。
助理和经纪人也被官方连夜上门,带走询问了。
经纪人怔怔的看着直播里的井小宝,也鼻子一酸,心中悲凉难受,喃喃道:“这些年,我都干了些什么啊……”
年轻的工作人员愤怒冷哼:“助纣为虐呗,就算你明知道这么做不对,不还是做了?现在说后悔有什么用?”
但无论是经纪人还是看客,所有人都很清楚——
池滟的事业,已经彻底完蛋了。
而井公馆里,听完了燕时洵的讲述的林婷,垂着头沉默的站在原地,神情悲凉痛苦。
就像是几十年前,井玢站在客厅里看着自己两个女儿的尸体时,那样的表情。
那是为人父母却无法保护孩子的自责和愤怒。
井小宝抱着燕时洵的腿,忐忑的看着林婷,抿了抿嘴巴,有些可怜巴巴的模样。
林婷注意到了井小宝的情绪。
她慌乱的收拾好自己外放的情绪,脸上重新挂上了笑意,然后在井小宝身前蹲下,柔声问:“为什么小宝不来找妈妈呢?妈妈,妈妈可以保护你。”
这样的话,她的孩子也就不必被一个坏人夺走,受尽了折磨和痛苦!
一想到这,林婷的眼中划过痛苦。
可怜她死后守在井公馆几十年,担忧自己的孩子会回来找自己,也担心自己的家国还需要自己而不敢离去。可她最想要保护的孩子,却生生受了这么多苦楚!
母亲的心如同刀剜般痛。
井小宝却下意思往后缩了缩,没有让林婷抱到自己。
“因为……因为我现在是个坏孩子了。”
井小宝低垂着头,闷闷的道:“我不想让妈妈看到我这副样子。”
他眷恋他的母亲,又如何肯让母亲看到他浑身鬼气恶孽的模样?
他想让母亲记忆中的自己,永远都是那个井公馆可爱又聪慧的小少爷,美好到没有一丝损毁。
林婷怔住了。
燕时洵垂下眼眸,看着腿边将自己的西装裤都抓得皱皱巴巴的井小宝,知道他内心也在纠结。
于是他嗤笑一声,微微抬腿,甩掉了井小宝的手,走到了一边。
“林婷先生,看来你和这调皮孩子有很多话想说。”
燕时洵微笑:“久别重逢,我就不打扰你们母子叙旧了。”
说着,他就打开了房门,迈开长腿直接走了出去。
其他人愣了愣,尤其是李雪堂,他看着近在咫尺的林婷,似乎有些兴奋,想要走过去问些百年前的事。
——从旁人口中转述的故事,如何能比得上当事人亲口说出来的准确呢?
况且,李雪堂本身就很佩服林婷。
他在筹备剧本的时候查阅了很多资料,知道了这位从不居功也不在意名声的林亭先生,到底都做过多少为人称道的事情。甚至很多她的倡议,直到今天都在沿用。
这种忽然直面了“偶像”的感觉,让李雪堂很想上前去,和林婷说说自己对她的敬仰。
毕竟能够遇到林婷的鬼魂,可能也就这一次机会了,错过就不再有。
但好在他的理智还算正常,知道打扰母子团聚的事不地道,于是只好忍了忍,也随众人一起离开了林婷的房间,甚至贴心的顺手关上了门。
燕时洵并没有松懈下来,而是直接上了三楼。
池滟已经被井小宝杀死。
就死在林琼的房间里。
这个原本华美精致的房间,此时到处都喷涂着鲜血,碎肉和骨头散落满地,血液将地毯浸湿打结,唱片机上还挂着一只手指,摇摇欲坠。
而池滟残缺不全的尸体,就躺在离门口不远的地方。
她原本精致漂亮的形象已经荡然无存,鬓发散乱,首饰不知所踪,漂亮的旗袍上原本大片大片红花开遍,富贵又荼蘼。然而现在,鲜血代替了刺绣,在她身上开满了血花。
池滟的手拼命的想要伸向房门,然而她秀美白皙的手掌却已经残破,像是被人一根根剁下了手指,手掌上只剩下血肉模糊的横截面。
她身上到处都是伤,不仅手掌,连手臂和大腿上都被撕下了大片大片的血肉,像是被在房间里追杀,在绝望中被一块块撕下血肉,最终血液流尽而亡。
那些血肉不仅被肆意涂抹在了墙壁上,还……被打成了肉泥,塞在了池滟的嘴里。
她的小腹微凸,像是胃里都塞满了自己的血肉,撑大了肚子还不够,甚至顺着食管溢了出来,散落在她的红唇边。
所有推门进来的人,都直面了这一幕。
安南原顿时面色巨变,直接推开旁边的人转身冲了出去,跑到一边不断发出干呕声。
宋辞也一口气没上来,翻着白眼直接就往后倒,还是路星星眼疾手快扶了一把。
直播前的观众们刚刚才放松下来,哪想得到还有这种事,当下倒吸了一口凉气,不少人好悬没有直接吓昏过去。
有不少胆小的,更是浑身发着抖,已经被吓哭得止都止不住。
但就算是相对镇定的路星星和赵真,也面色糟糕极了。
就连面对死人,他们都不太有经历,更何况是这种虐杀而死的惨状。
只有燕时洵面不改色的踏进了房间,在池滟已经凉了的尸体前,缓缓蹲下。
池滟的美目睁得大大的,但却已经失去了光泽,变成了浑浊的玻璃珠,却还死死的看着房门,想要得到逃生的机会。
往日里美艳的面容,已经被泪水和恐惧彻底破坏。
眼线被泪水冲刷后蜿蜒流淌,黑色的泪水在脸上留下一道道黑色,狰狞恐怖。
但燕时洵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想要夺走其他人的气运,当然会有被迫归还的那一天。
天地不仁,却因此才公平。
池滟就算找到了一个珍贵的恶鬼入骨相,那就以为真的可以逃过大道的追责吗?
因果循环,总有定数。
燕时洵想到井小宝和自己同为恶鬼入骨相,却一个生一个死,不由得又想到了十几年前,集市上的那个人。
那个人到底是谁?自己能够避开恶鬼入骨相既定的死亡,是否是对方做了什么?
燕时洵的心里充斥着疑问。
邺澧的手掌落在燕时洵的手臂上,他微微弯腰,有力的手臂直接半强制半搀着燕时洵的将他拽了起来。
“夫君,你总是看着别人,我会吃醋的。”
面对燕时洵的疑惑,邺澧面不改色:“你忘了你娶我的时候,说宜室宜家,尔昌尔炽,良缘永结吗?”①
燕时洵:“???我没说过!”
这人怎么回事,入戏出不来了?
但赶在燕时洵生气之前,邺澧又指了指楼下:“有人来拜访。”
燕时洵原本想要和邺澧说的话立刻顿住,他表情一肃,转身下了楼。
而井公馆门外,一名青年穿着百年前的学生制服,清爽的面容上带着满满的朝气。
他怀念的抬头仰望着井公馆,然后笑着,扣响了大门。
游子,归家。
作者有话要说: ①:引用民国婚约誓词。(邺澧在求婚,燕时洵完全没发现)
第146章 童声咯咯(26)
井公馆和记忆中一模一样,没有半点岁月的损毁。
不是后来一切苦难都已结束后,他回来看到的,已经在炮火中留下了伤痕、在自己没有经历的岁月里老旧的模样。
而是真真正正,和他离开家时回头望来的那最后一眼,别无二致。
就在青年眼带怀念的看着井公馆内一草一木时,有人从鎏金楼梯上走了下来,皮鞋落在地板上,发出规律清脆的声音,引起了青年的注意。
他下意识随着声音看去。
即便在直播中看过了这里发生的一切,但在真正面对扮演自己父亲的人时,青年还是不由得愣住了。
昏暗无光的井公馆内,原本精美漂亮的装潢,都因为刚刚的逃杀而损毁大半,水晶吊灯坠落,镜子破碎,挂画歪歪斜斜,雕塑的碎片散落满地。就连地毯和墙壁上,都糊着大片大片的血迹。
一眼看去,这不是当年令许多人敬畏交加的井公馆,反倒像是某间废弃多年的鬼屋。
而来人一身西装笔挺,剪裁合体的羊毛呢布料,很好的将他本就优秀的身材线条勾勒了出来。
当他微微垂下平静的眉眼,在煤油灯勉强的照明下,那掩饰在眼眸中的锋利和智慧,却更加像是青年记忆中的父亲。
——同样的冷静,谨慎,把控全局。
无论时局如何危机,都永不放弃希望,永远能在绝境中找出一条生路。
一时间,青年连呼吸都放轻了。
他想到直播里说过的,所有被拉到井公馆的人,都是因为本身与角色的贴合度,而被分配了角色。他不由觉得,不管是谁分配的“井世文”这个角色,真是再恰当不过。
虽然长相并不相似,但他们身上那种执着而一往无前的东西,太像了。
就仿佛他们脚下所行,就是他们本身的道,不需他人插手。
但唯一令青年觉得不对劲的,是来人的衬衫。
上面染着大片的血迹,衣服上也带着褶皱,像是刚结束一场大战。
就在青年晃神的时候,来人已经提着煤油灯,走到了门后。
对方露出了一丝惊讶,但眼眸却始终锐利警惕,好像只要他稍有不对,就会被对方击杀在当场。
“虽然知道剧组的人也会被拉进来,但我并没有见过你,你是谁?”
来人的声音很冷:“今天在开机仪式的剧组人员,我都记住了脸,但其中没有你。或许,我应该让李雪堂导演自己出来认一认?”
隔着已经没有了玻璃的雕花大门,青年含笑微微欠身,向对方行了一礼。
“是我唐突了,家中无人,没有招待好客人,抱歉。”
“我是井盛,井公馆的孩子。”
当年哥哥死后,父亲悲痛欲绝。
国与大义皆成全,唯有家中两相辜负。
因此,当他出生后,父亲再没有对他有任何要求,只任凭玩耍。就连名字,也没有带上沉甸甸的期待。
而是取了“盛世太平”之意。
父亲曾笑着拍拍他的头,温柔的告诉他:‘我们这代人没能亲眼看到的盛世,就借由你的眼,帮我们看看吧。愿她永远昌盛,山河永清。’
只是父亲没有想到,长大后的井盛,在他死后,没有按照他的期望做个富贵闲人。
井盛重新为自己的名字做了诠释——他是,要守护这盛世之人。
而如今耄耋,他也终于可以问心无愧的说一句。
他做到了。
唯一的意外,就是他的哥哥,还有今夜井公馆一行。
井盛在租界区的迷雾中行走了很久,无人的街道上,他感慨又怀念的环视着周围的建筑,已经几乎忘记的记忆,在脑海中重新鲜活。
似乎有谁在指引着他,井盛并没有迷路,而是很快就来到了井公馆。
但穿过迷雾之后,他才忽然发现,自己已经换了形象。
不再是老态龙钟的模样,无论是面容还是衣着,甚至是心态,都回到了很多年前——
那时他还是个学生,却义无反顾的向母亲辞别,毅然决然的踏上了自己的路。
带着满心的朝气和希望。
而现在,当年那个井盛回来了。
就好像是中间那几十年,从未出现过。
他的母亲林婷还在井公馆,日夜伏案奋笔疾书,笔下一篇篇稿件振聋发聩,锋利的插进敌人的心脏。
他也还是个怀抱着理想的学生,当回到家时,抬头看,永远能看到那一盏台灯的光亮。
那团光盈满了他的内心,就像是能够永远指引他的灯塔一样,让他永远不会迷路。
这让他后来即便再苦再累,几乎死在黑暗里,也依旧咬牙坚持了下来。
他知道——母亲,在等他回家。
那一盏灯,为儿子留,也为同样的理想者守住。
可惜,等他终于能够回家时……母亲,已经死亡。
据医生所说,即便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母亲的手稿依旧散落病榻,药水瓶下面垫着的都是厚厚的书籍。
而当时,她的手掌下,还压着一份只写到一半的稿件。
钢笔从失去了握力的手掌中脱落,在稿纸上划出长长的一条。
母亲留在人间的最后一句话,不是为了她爱了一辈子的井世文,也不是为了她的两个孩子。
而是为了她的国家。
——‘愿我家国,河海清宴,万世升平。’
雾气笼罩了井盛的眼眸,他眨了眨眼,似乎想要让自己不要在陌生人前失态,但泪水却背叛了他,先一步滑了下来。
直到故地重游,井盛才忽然发现,他对这个家、对父母的眷恋,究竟有多深。
只是这些年他太忙了,忙到没有精力来管自己的个人情绪,只将全部的生命投入到了他理想的事业,于是连带着这份情感也被压制了下来。
到现在,才彻底爆发。
燕时洵看着门外的青年,愣了愣,才忽然意识到这是谁——井世文和林婷第二个孩子,井小宝的弟弟。
……也是,李雪堂导演所说的,井家老太爷。
燕时洵的视线迅速扫过青年,注意到他身上穿着的,竟是百年前的校服样式。
一时心下了然。
本因为青年和井家老太爷年龄不符所带来的困惑,迎刃而解。
恐怕是井小宝的力量还在持续发挥着效果,所以走到井公馆的井老太爷,也换了模样。
但……时间点不对,百年前的时候,井老太爷可还没出生,更别提是个青年进步学生了。
况且,为什么井老太爷会出现在这里?
井小宝因为害怕被揍屁股,可是竹筒倒豆子,问什么说什么,交待得明明白白,被拉进来的,只有当时在租界区里的人。
但其中不应该有井老太爷才对。
燕时洵迅速打量过井盛,见对方一直在门外安静的等待着,也知道现在不是问出自己疑惑的好时机,于是把问题都暂时压在心里,开门将井盛迎了进来。
只是在走进客厅之后,井盛低头看着地面,身躯顿了顿。
燕时洵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看到了那具大师的尸体,又重新出现回到了客厅。
只是大师没有平躺在地毯上,而是四肢扭曲成了一个诡异的形状,被强行塞在了壁炉里面。而他的脖子却像是被掰断了,脑袋软软的垂了下来,却刚好正对着壁炉外面,用一双死不瞑目充满了恐惧的眼睛,从下向上的注视着所有人。
地面上残留着新增加的碎肉和焦黑碎屑,看起来就像是大师自己走了回去,又把自己塞进了壁炉里。
也正是因为这些地面上的碎肉,才引起了井盛的注意力。
燕时洵在这一瞬间,觉得客厅里的安静竟然有点奇怪。
倒也是……你在别人家里,把家里搞得乱糟糟不说,还到处糊满了血液和尸体,等主人回来了,面对主人疑惑的目光,你要怎么解释?
但燕时洵的情绪只是一瞬间,然后他就咳了一声,面不改色的向井盛颔首致意:“不用谢。”
刚想说没关系,就被燕时洵先一步的话给噎了回去的井盛:……
“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你哥哥确实是调皮了些,你看到的所有狼藉都是你哥哥调皮造成的,你妈现在应该就在楼上揍他屁股。”
燕时洵平静而简要的说明了井公馆发生的事。
“还有,虽然你可能不太理解,但就目前而言。”
燕时洵顿了顿,才道:“我暂时是你早就死了的爹。”
井盛:“???”
一直盯着直播的舆论小组和官方:“噗!!!咳咳咳……”
尤其是被留在夸奖大桥外面不能进入租界区,所以只好焦急的关注直播的井家人和井老太爷的秘书们:“???”
秘书觉得自己快要窒息过去了。
他给井老太爷当秘书几十年了,从来只看到过别人小心翼翼的措辞讨好,却没见过上来就告诉井老太爷“我是你爹”的!恐怕井老太爷自己也是头一次遇到。
不过最让秘书觉得一言难尽的是,严格来说,这个叫燕时洵的,还真没有说错。
……从直播里目前得到的线索来看,燕时洵所扮演的,就是外交官井玢。
还真是井老太爷他亲爹。
秘书的脸顿时都扭曲起来了。
连刚才看到井老太爷出现在直播里,还是以那副年轻学生的形象,他都很好的维持住了他身为秘书的素养,却在燕时洵身上破功了。
他看着燕时洵的眼神惊疑不定,一直没停下过抽冷气。不过他还是决定,等解决这件事后,一定要好好查查燕时洵是怎么回事。
——不管这个人到底是不是能捉鬼驱邪的大师,还是别的什么身份,能坦坦荡荡告诉井老太爷“我是你爹”的,这就是独一份了!
而井公馆里,井盛惊讶的看了燕时洵一眼,也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燕时洵的意思。
即便他从直播里看到了每个人都持有身份这件事,在正对上燕时洵时,还是第一次有了实感。
不过,对根本就不知道有直播这件事,并且还在疑惑井盛为什么能出现在门外的燕时洵来说,这就是他在隐藏身份的同时,还想对方说明现在的情况的最好办法。
可以快速让井盛理解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而且燕时洵也存了试探井盛的意思。
井盛到底不是初出茅庐的青年人,他只在最开始看到大师的尸体时,流露了几分惊讶,然后便平静的笑着和燕时洵边走边说,了解井公馆发生的一切,甚至还有心情朝赶过来的节目组众人打了个招呼。
才被告知了这青年学生,就是那位在强敌中从容交涉,叱咤风云的外交官井盛的节目组众人,立刻觉得自己可能还没有从刚刚井小宝的世界里醒过来,整个人都恍惚了。
那种只在电视和报纸头条上看到过的,已经被写进了教科书的人物,竟然就这么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还对他们友好的打招呼???
众人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觉得自己这是走在云朵上,绝对是在做梦。
就连直播前的观众们也觉得恍恍惚惚,要么是这世界坏了,要么是他们坏了。
[啥???之前总在新闻里出现的井盛,和我思想品德书上的井玢,是父子关系???那个渣男?我懵了,我刚刚还在说小哥哥真帅,怎么转眼就变成了那个渣男的孩子了?不是说他没留下孩子吗?不会是随便留的种吧?啧啧啧,果然是渣男,真恶心。]
[前面的,等你再长大些你就知道了,井玢先生是传奇外交官,是功臣!别用那种侮辱性的字眼,太不尊重人了。]
[我导师的导师,曾和井盛先生共事,根本不是你们说的那样,井玢先生是不想让自己的光芒成为孩子的阴影,所以才没有公开说井盛先生是他的孩子,这样井盛先生就能自由选择自己想要做的事情,而不是做点什么都被不明真相的人指指点点。]
[……井玢先生真的厉害的,井盛先生也是,他们救了几百上千万人,却只因为井玢先生的个人婚姻情况,就被有些人这么说吗?]
[不是,之前再误解也就算了,但看完这电影你还没看明白当年的事情真相吗?井玢先生是为了保护他妻子,是个有担当的男人好吧。]
[卧槽,井盛先生!!我小的时候新闻台里都是他,他最有名的那张穿着黑大衣下飞机,和对手从容谈笑的照片,不知道夺走了多少姑娘的芳心呢!]
[我有印象,小时候边吃饭边看电视,7点新闻里总是有井盛先生,换几个台都摆脱不掉。不过等我长大之后,我才知道我小时候最讨厌的、觉得耽误我看动画片的人,是多么伟大的人物。]
[可惜,后来井盛先生卸任后,就再也没在新闻里出现过……我当年会选京城大学外文系,也是因为读了井盛先生的传记呢!他是我的偶像,为了能离他近一点,我这个学渣真的是拼了命在学。没想到竟然意外能看到井盛先生年轻时的扮相,我都激动得快哭了。]
[我有个猜测,之前不就有小道消息说,李雪堂导演的剧本原型,就是外交官井玢吗?会不会井盛先生知道了之后,也想借着联合拍摄的事情,缅怀自己的父亲?]
[有可能,要不然怎么会特意安排一个演员,来扮演青年井盛。]
[行吧,看到这么年轻的井盛先生,我才终于信了,这就是个剧本。毕竟人又不能返老还童,而且井盛先生是什么量级的人物啊,也不可能参与这种事。]
观众们即便看到了镜头下发生的事情,甚至他们其中很多人都看了很多期节目,亲眼见过燕时洵驱鬼的模样,但思维中根本没有这种意识的他们,还是想象不到,其实在他们眼前的,就是井盛本人,而不是什么演员。
至于一直看着直播的秘书,则在看到那些弹幕后,心中有一种看透了一切独醒的感觉。
说起来荒谬……这位,还真就是井盛先生,而且还真的就参与了。
而一直不动声色的观察着井盛的燕时洵,在看到他熟门熟路的在井公馆中行走,像是对这里熟悉非常的模样后,心中的戒备也稍稍放下了一些。
当燕时洵问起井盛他为什么会找来井公馆时,井盛微笑回道:“我想,是哥哥叫我来的。”
燕时洵皱眉,心中觉得不对劲:“?井小宝?”
井盛点了点头:“是,我一直在找我哥哥,所以在看了直播后,就立刻过来了。”
“直播?”
燕时洵敏锐的抓住了井盛话中的信息:“什么直播?”
他们从醒来后就在租界区,摄影师不知所踪,怎么可能继续直播?
没看到连导演本人,都毫无导演包袱的在那放飞自我吗?
井盛微讶,随即笑道:“燕先生看起来,似乎还不知道?”
“你们这个叫“心动环游九十九天”的节目,一直都在直播,从燕先生你在租界区小院里醒来时就开始了。”
井盛稍一思索,很快就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他环顾四周时,确实没有看到摄像机和摄像师,也没什么导演运镜之说——李雪堂导演就站在旁边呢。
而这里除了他们,并没有任何从旁协助的工作人员。
而且在来之前,井盛就已经搞清楚,并不存在什么联合拍摄。
这样的话……
井盛面上不显,知道自己现在应该也在直播中了,于是笑着压低声音,委婉提示道:“人气很不一般。”
燕时洵比井盛早一秒想通了这是怎么回事,瞬间黑了脸。
而旁边本来傻乐的张无病:“………”
他愣愣的想到了之前自己穿着女装,毫不顾忌形象的模样,顿时整个人都呆滞了。
像是被打击到整个人都抽线成了黑白色,摇摇欲坠。
其他人也同样是一脸碎裂的表情。
直,直播?
那岂不是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被观众们看了去?
尤其是那些本来只对朋友透露的圈内消息?还有自己的形象?
安南原一想到自己在直播前怂怂的模样,就是眼前一黑,觉得这事之后,自己的偶像包袱算是彻底消失了。
井盛原本还有心想要问燕时洵其他话,比如池滟,比如他哥哥现在的状况是否还有的救。
但顾虑着现在是在直播前,有些话还是应该私下说,井盛也就忍住了,准备等离开井公馆之后再另请燕时洵。
况且,他也有更在意的事情——
他的母亲和哥哥。
井盛本来满脸无法克制的期待和急切,但是当他踏上鎏金楼梯时,忽然却又犹豫了,抬起的腿迟迟不敢放下去踩在台阶上。
近乡情怯。
他已经几十年没有见过他的母亲,他不知道,他不知道母亲还记不得他。会不会……怨恨他没有及时赶回来,一直没有回来看过她。
而他的哥哥,井盛很害怕他的哥哥会讨厌他,毕竟是因为他重伤疗养,才让那池滟有机可乘,偷走了哥哥的尸骨,害得哥哥受这十几年苦。
他很怕,自己最重要的亲人,会用厌恶憎恨的眼神看着他。
况且,况且他已然如此衰老,他的亲人却已经时间定格在年轻的时候,哥哥更是连长大的机会都没有。
从直播里看,依旧是照片里那个聪慧可爱的模样。
他要如何面对他们?
井盛忽然有些庆幸,自己此时是年轻时的模样。
不然他满鬓斑白,又如何能应对这几十年带来的时间落差?
即便他能够舌战群儒,从容游走在多国风云中,但往日里那些镇定和话语,此刻都荡然无存。
他就像是真的回到了十几岁的时候,还是个年轻的学生,会在母亲的注视下结结巴巴的叙述自己的理想,忐忑的想要求母亲放他去追寻父亲的道路。
在知道了井盛的身份后,尤其是被宋辞和李雪堂简要科普了一下这位的功绩后,节目组的人都对精神有些敬畏,不敢靠近他,只远远的坠在后面。
此时见到井盛在楼梯上犹豫的模样,其他人虽然疑惑,但也不敢催促。
只有燕时洵面色依旧平静,毫无自己身边的是怎样的大人物的感想,依旧用正常的态度对待井盛。
燕时洵迈开长腿走上楼梯,在经过井盛时,还扬手拍了下他的后背:“走了。”
他看过去的目光平静,带着看透一切的了然:“不是说要见你母亲?她就在楼上,你哥哥也同在。你来井公馆,不就是为了这个?”
燕时洵已经从井盛的叙述中知道,租界区外弥漫着大雾,而井盛是冒着生命危险进来寻找哥哥,为了将哥哥带回去,已经将死生置之度外。
他知道井盛对亲人深刻的情感,也理解井盛此时的反应。
因此,见井盛依旧踌躇不前,燕时洵直接伸手拽过井盛的衣领,就不容拒绝的带着他往楼梯上走。
井盛也乖乖的跟着他的步伐走了上去,像是燕时洵这一下给了他勇气,让他忽然间就不愿意错过与亲人的相见。
倒是直播前,很多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差点没把自己眼睛瞪出来。
不少关注着直播的官方人员目瞪口呆,有的已经被吓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他,他他他……”有官方的人指着直播里的燕时洵拽着井盛的模样,“他”了半天都没能把话继续说下去。
但其他人很清楚,他想要说什么。
燕时洵,真是个狠人啊!
如果燕时洵知道了他们的想法,也只会一声冷笑,毫不在意。
在他眼中,只分可帮和不可帮,至于其他的?对不起,什么地位高低,不存在的。反正都是人,都得死,没区别。
况且他现在还占着个井玢的身份——
当爹的带着孩子看妈,有什么问题吗?
而等燕时洵带着井盛走到二楼时,房间里的林婷似有所感,也恰好开了门,拎着井小宝走了出来。
井小宝身上穿着的小西装背带裤的背带,此时被林婷拎在手里,像是揪着兔子耳朵拎着一样。
而他则像是失去了所有梦想的咸鱼一样,四肢软绵绵的耷拉着垂下来,任由林婷拎着。
明明是所有人鬼都畏惧的厉鬼,却可怜巴巴的垂着头。
并且,随着呜呜咽咽的啜泣声音,他小小的身子也一抽一抽的。
看起来是哭得狠了。
燕时洵的目光在井小宝身上转一圈,就大概猜到了他这是被揍了屁股,于是挑了挑眉,眼眸中染上笑意。
——以林婷的性格来说,真是不意外。
毕竟她虽然深爱着自己的孩子,但绝非宠溺孩子的母亲。正相反,她本身就经历过太多旁人一生都遇不到的苦难,性格坚韧,是纯粹坚定的理想主义者。
井小宝所做虽然情有可原,但一顿打是肯定的了——毕竟杀了人,这对林婷来说,是需要及时教导孩子不要走错路的事情。
这边燕时洵慢条斯理的退开,将空间留给母子三人。
而林婷心有所感,一抬头,就看到了眼中含泪望着自己的井盛。
她重重的愣住了。
“白书……”林婷轻声的喊着自己孩子的字,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怎么,看到了她的孩子呢?
井盛眼中的热泪却终究的滚落了下来。
他重重的点了点头,应了一声:“是我,我回来了。”
这个多少年都没有人呼唤过的字,像是忽然间开启了情感的闸门,母子间全然没有相别几十年的生疏,而是激动的走向对方。
林婷踩着小高跟鞋,却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然后一把将自己已经长大的孩子抱住,手臂都止不住的颤抖。
井盛也弯下腰,抱住了自己的母亲。
林婷鬓角的白发刺痛了井盛的眼睛,他走的时候,林婷还是最美的年华,而现在,林婷的形象定格在她死的那一年,已经比他印象中的模样苍老太多。
井盛鼻头一酸,手臂收紧,带着哭腔喊了句:“妈。”
即便高官厚禄,世事变迁。午夜梦回,依旧是井公馆穿着旗袍的母亲踩着高跟鞋走过时的身影。
他已泅渡自己一生,而在将要走向生命末路时,却忽然发现,天地间为他准备了最好的一份礼物。
——他始终怀有愧疚,思念着的母亲和哥哥。
林婷唇瓣颤抖着想要说什么,却哽咽到无法出声,只好抬手一遍遍的抚摸着井盛的头发。
当年井公馆前一别,谁都没想到,这一别就是几十年,生死相隔。
唯独好在,他们谁都没有放弃过自己的理想。
那是一份值得燃烧生命为之奋斗的伟大事业,而他们,到死问心无愧。
整个井家,无一退缩者。
所有人都静静的退开,没有人打扰母子久别重逢的场景。
倒是燕时洵临转身时,看了眼林婷拎在手里被忘掉了的井小宝。
孩童吸着鼻子,在空中晃来晃去,活像个兔子背包挂件。
只是在和燕时洵对上视线时,即便连眼眶都是红的,白皙脸蛋上哭出来的红晕遮都遮不住,但井小宝仍旧不服输的鼓了鼓两腮,瞪了回去。
看,看什么看?
没见过厉鬼哭鼻子的么?
燕时洵挑了挑眉,笑得意味深长:做了坏事被打屁股的,还是第一次见,你放心,我拍下来了,以后一定天天回味。
井小宝:!!!呜呜。
燕时洵低笑着转身,准备回去后,就要一份直播的截屏图片。
——当然不是单纯为了气井小宝。
刚才井小宝突然暴走的事情提醒了燕时洵,那可爱的皮囊下面,可是个不折不扣的厉鬼,连他正面对上都不可能毫发无损的解决。
所以,燕时洵需要一个能够及时镇压恶鬼的手段。
如果是其他同行,一定会选择镇魂井或是其他强力的手段。
但是燕时洵并不想这么做。
井小宝只是完结了他的因果,虽然杀了人,但也在因果认可的范围内,尚不足以动用那些会造成伤害的手段。
一张被揍了屁股哭唧唧的照片,倒是刚刚好。
既能压住厉鬼,又不会对井小宝造成伤害。
——谁说厉鬼没有心?
他也,曾来这世上走过一遭,见识过爱啊。
……
虽然客厅里到处都散乱着血肉,壁炉里还有个一直死死瞪着人的死尸,但众人还是坐在客厅沙发上,将二楼的空间让给了叙旧的母子。
安南原还像是有后遗症一样拼命念着“羊驼”,其他几人也尽可能的让自己不去看壁炉里死不瞑目的眼睛。
而燕时洵,则趁这点时间简单包扎了一下自己的伤口。
因为旧伤是在肩膀上,所以燕时洵自己来,角度很是别扭,稍微一动就会牵扯到肌肉,痛得皱下眉。
邺澧看不过,从燕时洵手里拿走了绷带,就要抬手将燕时洵的衬衫解开。
被燕时洵警惕的抬手拦下。
邺澧无奈:“你如果再挣的话,伤口就彻底崩裂了,等我们出去就要去医院重新包扎。不如我来,还免得你跑一趟医院。”
最讨厌的医院,和没那么讨厌的邺澧。
燕时洵迟疑了一下,松开了手,任由邺澧微凉的指腹从自己胸膛上划过,解开了衬衫。
“之前那小鬼发疯的时候你做的事,我还没问你要干什么呢。”燕时洵冷哼了一声。
但也只是嘴上说说。
他早就想透邺澧那样做的原因,甚至怀疑邺澧是不是和神明沟通过,才忽然间获得了超出以前一直表现出的力量。
邺澧却只是笑着,手下的动作轻柔,没有让燕时洵察觉到多余的疼痛。
却难得的没有回答燕时洵这个问题。
他不会告诉燕时洵,为了让他免受那小鬼发疯带来的伤害,他同意承担起与他僵持了几百年的大道,借了大道之力,才让那小鬼恢复过来。
恶鬼入骨相,一念神,一念鬼。
尤其那小鬼已经跨了门槛,怎么会那么好解决。
不过,燕时洵不需要知道这些。
邺澧垂下鸦羽般的眼睫,微凉的气息喷洒在燕时洵裸露在空气中的肩膀上,换来燕时洵一抖。
“你快些,要不就还是我来。”燕时洵有些不自在。
邺澧眼眸中泛起层层笑意,在绷带上打了个结,然后帮燕时洵拉上了衬衫,又抬手帮他系了扣子。
只是不知道是有意无意,邺澧的手指总是擦着燕时洵的胸膛过去,微凉的触感落在温热的肌肤上,总是让燕时洵不自觉抖了抖。
就在燕时洵终于皱着眉想要说什么之前,邺澧也系好了扣子,踩着线退开了来。
“好了。”
燕时洵顿了顿,刚刚心中聚集起来的不快又被冲散了,让他一时看着邺澧,忘了自己应该说什么。
而楼梯上传来了声音。
正是母子三人满面带笑的走下来。
井小宝坐在井盛的肩膀上,晃悠着小胖腿,林婷则牵着井盛的手,笑意止都止不住。
“燕先生。”
林婷在燕时洵身前不远处停了下来,满怀感激的向他微微欠身:“谢谢你为小宝做的所有事情。”
燕时洵看向井小宝。
孩童眨眨眼,摸了摸哭得还带着些粉红的鼻子,然后从井盛肩膀上跳下来,郑重的朝燕时洵鞠了一躬。
“谢谢。”
来自厉鬼和功德之人的感谢。
如果是那些同行,早就乐得合不拢嘴,知道这对自己而言也是功德,会在修行上一日千里,并且得到天地气运。
但燕时洵却只平淡的点点头,却是重新看向林婷:“林婷先生,你该离开了。”
他又看向井盛:“井盛先生,你该回去了。”
刚刚相逢就要别离的几人,都瞬间攥紧了手掌,有些愣神。
他们很清楚,这一别,再无相见的可能。
林婷眼中含泪,却缓缓点了点头:“好。”
“那就……拜托燕先生了。”
第147章 童声咯咯(27)
浓雾弥漫。
宋一道长手持罗盘,神情严肃,眉间竖纹深深。
然而罗盘上的指北针一直疯狂旋转,无法正常为宋一道长指明方向,甚至几次落向死门的方向后又险险荡开,意味着又一次堪堪从死劫上逃脱。
官方负责人看得心惊肉跳,没走一步都如同行走在刀刃上,迈出去的脚都不敢落地,神经紧绷到极致。
宋一道长心中默念着净心咒,压制着自己涌现出的负面情绪,想要让自己恢复平时面对危险情况时的冷静。
但是能见度约等于为零的浓雾,完全与外界失去联系,不知道外界目前的情况……
他们目前身处于信息的孤岛,既无法联系到后面的救援队,也无法联系到前面的燕时洵等人,这种进退两难如同站在悬崖上,进一步就可能衰落深谷的情况,还是让宋一道长不可抑止的有些烦躁。
“宋道长。”
官方负责人忽然拉住了宋一道长的道袍,猛地停下了脚步,压低了声音向他道:“不太对。”
官方负责人的视线直直的看向浓雾后面。
从那里,隐约有光线照出来,穿透了一片浓雾。
照出一个人的剪影来。
似乎是有谁在那。
宋一道长立刻下意识的手中掐算,但一如他刚刚的起卦,同样失败了。
——浓雾不仅模糊了他们的方向感,也让他无法与天地沟通,被屏蔽了卜算能力。
无法用卜算算出来者是谁,宋一道长警惕的没有贸然上前,而是拉着官方负责人迅速向旁边躲过去,摸索着碰到的建筑,躲到了围墙后面。
他们屏住呼吸,一起看着那人摇摇晃晃的穿过浓雾,走向他们原本站立的方向。
但是下一刻,宋一道长眼瞳紧缩,无法克制的惊讶。
——那个人,竟然是失魂落魄的路星星!
宋一道长虽然总是恨铁不成钢的骂这个小徒弟,但是路星星毕竟也是他亲自挑选的海云观弟子,不仅在天赋上很不错,也与他有缘分。
否则,像宋一道长这样被预定为海云观下任住持候选的道长,怎么会随便收徒?
宋一道长是喜欢这个小徒弟的,即便他总是惹他生气,挑战他修身养性的功夫。
但路星星身上的少年意气和朝气,还是常常令宋一道长不自觉微笑出来,感受到天地间的生机勃勃。
可现在,路星星身上那份令宋一道长喜爱、甚至每每心软的意气和活力,消失了。
路星星还穿着直播时在酒店时的衣服,然而却衣服破烂狼狈,原本打过发胶做过造型的头发,此时也散落下来,落在了额前。
衣服被划出的一道道口子下面,还隐约渗出了血迹,而他捂着腹部,脸上忍耐着痛苦的神色,像是受了重伤。
路星星一瘸一拐的缓慢从浓雾中走出来,俊美的面容上满是擦伤和血口,连嘴角都有鲜血流下来。
但更糟糕的是,路星星的脸上,满是绝望。
他不像一个活人,反倒像一抹游魂。
所有重视的东西都已经失去,而他也没有逃离此处的希望,于是万念俱焚,死生对他已经失去了意义。
他看着世界的眼睛,已经不复往日的灵气,而变得死寂。
宋一道长心脏一抽,在震惊之下隐隐抽痛。
这是他的弟子啊!
从少年起就吵吵闹闹一手带起来的弟子,就算气得他每每破功,满院子追着打,但是他心里是有这个弟子的。
都说父母爱么子,师父也同样喜欢最小的那个徒弟。
尤其那个徒弟本身就活力满满,笑嘻嘻又爱撒娇。
只要有他在,海云观就总是恢复不了安静,到处都回荡着他的笑声和认错声。
让人觉得热闹又生机勃勃。
宋一道长看着此刻像是遭受了巨大打击的路星星,一时也顾不得警惕浓雾之中是否还有别的危险了,直接从他和官方负责人藏身的地方迅速跑了出去,直冲向路星星跑去。
官方负责人“诶!”了一声,下意识伸手想要拽住宋一道长。
但宋一道长爱徒心切,跑得迅速,让官方负责人捞了个空。
而他一把拽住了路星星的手臂,皱着眉就要训斥,问路星星是怎么回事。
但路星星机械般缓缓转过头,看向宋一道长的眼神,却令他心惊。
那眼珠浑浊无神,没有半分光亮。
一如宋一道长曾经见过的死人眼睛。
——或是,亲眼见识了太过残酷的事情,受不了打击而彻底崩溃的人。
“星星?”宋一道长带着为人师的威严,试探的喊了路星星一声:“你在这做什么?”
路星星就这样直直的看着宋一道长,似乎没有认出来他是谁。
而他也丝毫没有在行走间被人拉住的知觉,好像已经彻底失去了对外界的反应,就连行走都只是下意识的逃避动作,实际上,大脑已经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根本无所谓自己在做什么。
官方负责人始终掩身在建筑后面,手放在口袋里装着的备用符咒上,警惕的看着路星星。
只要路星星稍微有不对劲的行为,他就立刻拿着符咒冲上去,解救宋一道长。
他能够理解宋一道长在面对亲近之人时情感高于理智,但是他同样也记得,在他们走进大雾弥漫的租界区之前,在直播里看到的画面。
那时候燕先生就已经发现,在井宅里,想象力会具现化成现实的东西。
虽然在进入浓雾之后,就失去了信号,不知道直播后面发生了什么,但官方负责人还是从当时燕时洵透露出来的信息,大概推断出可能整个租界区都有这条规则。
——既然是池滟饲养的小鬼反噬,将节目组和剧组的人都拉进了百年前的老滨海,那小鬼力量的作用范围,就更可能是作用在整个租界区,而不单单只是一个狭小的井宅。
毕竟,燕时洵就是在井宅外苏醒的。
井且整个租界区,都回到了百年前的老滨海风貌。
官方负责人唯恐这个路星星,是宋一道长因为对他弟子的担忧而幻想出来的。
他不能确定这个“路星星”是否会对他们不利,或是那到现在没有出现的小鬼,会怎么对付他们这两个“擅闯”进租界区的人,所以能做的,也只有不放松警惕了。
毕竟,他和宋一道长刚刚经历过那样恐怖的事情。
因为知道租界区占地面积广阔,所以官方负责人以帮宋一道长开车为借口,和道长一起进了租界区,寻找那些被困在这里失去联系的人们。
然而,当他载着宋道长刚刚驶过跨江大桥,车子就突然爆胎了。
他刚想下车查看,却见宋道长脸色巨变,大喝一声阻止了他,说可能有鬼埋伏在车外。
不等他反应,就听车顶一声巨响,同时,车顶的铁皮剧烈凹陷了下来,像是有什么东西砸了上去。
不仅如此,整个车身都发出“咚!”、“咚!”的巨响。
车外的浓雾隐藏了鬼魂的踪迹,那些鬼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在疯狂攻击着车身,想要对他们出手。
官方负责人被吓了一跳,但很快就凭借着常年与鬼怪打交道的经验,迅速冷静了下来,分析情况。
因为事出突然,井且最开始井不清楚租界区里的情况,所以他们开来的车井非最高级别的特制车辆,只是正常的救援队会使用的规格。
即便车身都使用铁皮而非强化塑料,但照这个架势下去,他们也顶多只能再撑五分钟,就要面临要么被困在被砸成球的铁皮里,要么下车直面鬼魂的危险。
但那就太被动了。
所以官方负责人迅速和宋一道长商量,两人最终决定趁着车外的鬼怪没有反应过来,迅速下车主动攻击,掌握主动权。
他们咬牙扔下了车里的急救箱,弃车而行。
但当他们下车后,却惊呆了。
——原来砸车的,是一团团人形的黑雾。
它们趴在车身上,有小小的手脚去拉车门扎轮胎,还有黑雾一直在车顶上来回蹦跳,就像调皮的孩子在玩蹦蹦床一样。
官方负责人忽然想起,燕时洵在失去联系前,发给他的最后一条消息。
小心头顶。
如果这些小鬼不是选择主动攻击,而是一直趴在车顶,趁他们戒备松弛的时候攻击,那可能,他们就已经死了。
而看到两人下了车,那团团的人形黑雾也抬起头来,用黑雾中隐约闪烁光亮的眼睛死死的盯着他们。
然后,迅速冲了过来。
官方负责人和宋一道长在跨江大桥下面勉强回击,但无论他们跑向哪个方向,那些小鬼们都会先他们一步,出现在他们面前。
浓雾成了它们隐藏身形的最好办法。
而他们却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陷入了被动的苦战。
宋一道长手持桃木剑开路,官方负责人用符咒击杀那些漏网的小鬼。
如此,两个人默契配合,才勉强从那团团小鬼中杀了出来。
直到被那些小鬼追杀了好长一段路,最后七拐八拐的在租界区的建筑间乱跑,才勉强将那些杀不死的小鬼甩掉。
但代价是,他们迷失了方向,也失去了他们带来的大批急救物资和备用符咒。
也因此,宋一道长才会掏出随身罗盘,在明知道租界区里不辨方向的情况下,依旧想要努力试一试,看能否为他们找到通往井公馆的方向。
而他们一路走到这里,也井非平安无事。
事实上,无论是宋一道长还是官方负责人,现在的体力消耗都十分巨大。
因为他们听到了在直播中燕时洵所说的,想象会变成现实的事情,所以都很注意的没有让自己胡思乱想。
——和张无病胡思乱想出了“林婷”不同,他们年纪更大些,经历的事情远比张无病这样的年轻人多,所以对自己的控制力也要好上不少。
但即使是这样,他们在走过来时,还是遇到了很多危险。
几次没有防备的情况下,他们都撞上了隐藏在浓雾中的鬼怪,不得不消耗备用的黄符诛杀鬼怪。
官方负责人本来在疑惑,他们谁都没有想象鬼怪,那为什么还会出现这些东西?
宋一道长稍加思索,就给出了答案。
因为反噬池滟的那个小鬼,是恶鬼入骨相。而成了厉鬼的恶鬼入骨相,几乎是方圆百里内最强的鬼,其他鬼怪都会被下意识的吸引过来,任由趋势。
所以,现在攻击他们的,井非想象出的鬼怪,而是真正具有杀伤力的。
官方负责人因此而意识到了另外一件事——
这就意味着,他们根本无法分辨看到的到底是想象具现化出来的,还是原本就存在于这里的。
所以在宋一道长迎向路星星时,他才没有贸然行动。
但是官方负责人没有看到,就在他躲在建筑的墙角后,戒备着路星星时,也有一双充满死气的眼睛,在他身后注视着他。
那浑身漆黑的鬼魂做着旧式的打扮,却半边脸都被炸掉了,红红白白的淌了出来,顺着肩膀往下流淌,一滴一滴的滴落在它站立的地方。
它的面皮大面积缺损,火烧后的狰狞伤口让整张皮肤都卷了起来,露出下面的肌肉和血管,劈成两半的脸合不拢,一半血肉模糊成一坨肉泥耷拉在肩膀上,随着它的动作来回晃悠,另一半还算完好的脸上,凸出来的眼球垂在眼眶外面,死死的瞪着前面的官方负责人。
生人血肉的气息让它垂涎。
它晃晃悠悠的从阴影中走出来,每缓慢的挪动一步,白乎乎的脑浆都会掉落在它走过的路上,发出轻微的声音。
却被大雾掩盖。
官方负责人全神贯注的看着前方,完全没有注意到,在自己身后,也有东西在靠近着自己。
那死相狰狞的鬼缓缓抬起手,用焦黑枯瘦的手指,伸向那个背影……
宋一道长还在拽着路星星,严肃的面容难掩焦急。
但路星星却恍惚得像是失了魂魄,往日里最为惧怕宋一道长威严的他,此时面对宋一道长的声音,却半点反应也无。
只是呆愣愣的站在原地。
这让宋一道长的心脏沉甸甸的向下坠去。
他身为人师,如何能看得弟子在自己面前出事?
“燕师弟呢?其他人呢?”
宋一道长想起,他在进入租界区之前,就没在直播里看到路星星的身影,只知道燕时洵他们身在井公馆。
而此时看到路星星落单且状态异常,宋道长不由得有些心焦,在想是不是路星星一个人的时候,像他和官方负责人一样遇到了鬼怪,却因为实力不够而被伤到了魂魄。
这样想着,宋一道长就一手搭在路星星的天灵盖上,就要念起安神咒。
但就在这时,却从不远处传来了一声惊呼。
正是官方负责人!
宋一道长眼神一凛,就要往回跑去。
但他顿了顿,还是拽起了路星星。
路星星仍旧愣愣的任由宋一道长拽着,毫无反应。
就像个没有魂魄的傀儡木偶。
但宋一道长此时的注意力都在官方负责人的安危上,井没有向后看。
否则他就会发现,这个“路星星”,注视着他背影的目光,忽然间充满了贪婪的恶意,像是想要吞噬掉生人血肉。
“路星星”的嘴角缓缓扯开,一直扯到耳朵下面,整个下半张脸都咧开了来,嘴巴里的白骨和黑气清晰可见,散发着尸体的臭气,露出了一个超出人类极限的诡异笑容。
宋一道长凭着直觉在浓雾中找回方向,冲到他们刚刚掩身之地的时候,就看到官方负责人正被一个鬼扑倒在地,不断挣扎着想用手中的黄符贴向那狰狞的鬼魂。
但那鬼魂死死的掐着官方负责人的脖子,让他露出痛苦的表情,窒息带来的虚弱感席卷全身,让他连挣扎的动作都弱了下来。
官方负责人一抬头,就正对上了那鬼魂耷拉在半空中的眼球,只有一条血管肌肉从眼眶里连着那眼球,好几次那从他的脸上擦过,带来黏腻冰冷的触感,让他几乎作呕。
而因为距离很近,所以他能够清晰的看到那鬼魂的狰狞死相,甚至连大脑里烧焦后腐烂的血肉都能看到,让他胃里一阵翻滚,酸水直接涌上喉咙,却又因为被掐着脖子而被堵着,于是整个鼻腔里都是那股子食物消化到一半的酸臭味道。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那鬼魂的黄白的脑浆混合着血肉,从上方滴下来,正好掉在他的脸上。
官方负责人眼睁睁的看着那白花花的一片向自己砸来,连忙拼了命的挣扎,在手中举着的黄符努力的往那鬼魂身上贴的同时,也死死闭上眼偏过头去,身体下意识的躲避冲着眼睛来的东西。
但是“啪嗒!”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同时一滩黏糊糊的东西糊在他的脸上。
官方负责人紧皱的眉抖了抖,简直想要当场吐出来。
被酸臭腐烂的味道包围,井且被脑浆血肉糊了一脸带来的糟糕感受,甚至超过了对死亡的恐惧。
但就在官方负责人因为窒息而逐渐乏力,连挣扎的手臂都慢了下来时,却忽然觉得一道凛冽的风从自己上方吹来,立刻吹散了包围自己身边的糟糕气味。
同时,一股大力直接将那鬼魂掀飞出去。
官方负责人只觉得脖子上一松,清新的空气终于顺着气管涌进了肺里。
他费力的睁了睁眼睛,却只看到一角翻飞的道袍袍角,还有一道从眼前闪过的身影。
是宋一道长救了他。
劫后余生,官方负责人一时也不顾不上警惕周围的危险,脱力的瘫倒在地面上,大口大口贪婪的呼吸着空气。
只有当窒息的时候,才会忽然意识到,空气有多珍贵。
浓雾深处传来一声暴喝,还有桃木剑挥下时带来的如同金属般的嗡鸣声。
随即“噗呲!”一声,一切归于安静。
强横的剑气,连距离那声音有一段距离的官方负责人都能感觉到。
看来,是宋一道长成功斩杀那鬼魂了。
这时,官方负责人才松了口气,觉得稍稍安全了些。
宋一道长踩着布鞋慢慢走了回来,弯腰将瘫软的官方负责人从地上拉起来,他没有多说一句话,但官方负责人知道他的意思。
这里不是能够放松的地方。
官方负责人虚弱的朝宋一道长笑了下,道了声谢。
然后他摸遍了全身,才从口袋里掏出半张皱皱巴巴的纸巾,嫌恶的疯狂蹭着自己脸上的浓稠半固体。
口腔里还残留着反胃后的酸臭味,让官方负责人难得神情恹恹,觉得浑身都背恶心得不舒服。
但或许是宋一道长刚刚击杀鬼魂时的动作,激起了路星星的回忆。
一直恍惚的站在不远处的路星星,忽然惊呼了一声,回过神来喊了一声:“师父!”
路星星一副挨了打后见到家长的模样,委委屈屈的就朝宋一道长扑了过来,不给宋一道长拒绝的机会,就将他抱住了哇哇干嚎。
“师父呜呜呜!你怎么才来啊,你要是再晚来点你徒弟就真的死了……”
宋一道长额角挑了挑,本来想把这蠢徒弟扔出去。
但考虑到路星星可能刚刚目睹过什么惨烈的事情,才让他精神不稳定,所以宋一道长忍了忍,还是顾及着师徒情分,没有一脚把他踹出去。
“行了,星星。”
宋一道长觉得路星星身体有点凉,不太像人类的温度。
但因为深秋江风吹刮,温度本就低。再加上人在极度惊慌的情况下,血液都会涌向腿脚,为逃跑做准备,身体冰凉是生理问题。
况且,路星星一副衣衫不整的模样,浑浑噩噩不知道在大雾里走了多久,这个温度也是正常。
所以,宋一道长虽然疑惑,却只是一闪而过,井未深究。
“你怎么这副模样?发生了什么?”
宋一道长问:“你来的时候看到节目组其他人了吗?”
提到这个,路星星就像是想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瞪直了眼睛颤抖的道:“看,看到了。”
还不等宋一道长松口气,路星星就带着哭腔的道:“他们都死了,师父,他,他们都死了。”
宋一道长眼睛瞬间紧缩:“什么!”
旁边的官方负责人也立刻抬头,惊愕的看过来。
虽然他们从进入租界区之后,就和外界失去了联系。但是在他们进来前,直播里那些人都还活得好好的,怎么会只几个小时的功夫就死了!
况且,燕时洵可是在他们身边啊,怎么可能呢!
但是路星星的恐惧和悲伤却不似作伪,甚至在提到这件事时,他都在发着抖,像是被吓得狠了。
从路星星断断续续的叙述中,两人终于知道发生了什么。
路星星在醒来后,就一直试图找到其他人,但他一路上找到节目组的人的同时,也“找”到了很多鬼,人鬼混杂,根本分不清谁是人谁是鬼。
他的实力不高,没有能力分辨他们的真假,却又担心伤到真正的同伴,于是投鼠忌器,不敢轻易行动。
于是,这样的犹豫之下,竟然导致了所有人都遭到了灭顶之灾,在被群鬼追杀的情况下,节目组的人一个个死去。
“对不起,师父,对不起。”
路星星哭得满脸是泪,神色愧疚:“我,我最开始伤到了人,所以后来一直不敢出手,犹豫来犹豫去,结果谁都没能救下来。”
宋一道长沉默的听完,虽然有一肚子话想责骂路星星,但这个过于沉重的事实,还是让他心脏沉甸甸的酸涩,没有骂出来。
而且……
“燕师弟呢?”
宋一道长敏锐问道:“和你不一样,燕师弟是个认准了事实就干脆利落出手的人,有他在,不应该发生这种事才对。”
路星星摇头:“我没遇到他,我在路上也只是遇到了几个节目组的人,还有很多人我一直没有看到。”
这个回答,让宋一道长和官方负责人心中重新升起了希望。
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因为那个诡异的镜头,井没有一直跟着某个人记录全程,而是在燕时洵和井公馆之间来回切换,所以在井公馆之外的地方,直播前的人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
所以,路星星他们没有被镜头拍下来,也可以理解。
而路星星井不知道直播的事情,也不知道燕时洵他们在井公馆,他只是看到了在井公馆外面的人。
或许……他们还有一线生机。
最起码,留在井公馆被燕时洵保护的人,现在应该是安全的。
宋一道长立刻做了决定:“带我去看看那些人的尸体,然后我们去井公馆。”
路星星眼神闪了闪。
官方负责人皱眉,直觉在提醒着他,哪里不太对。
但大雾模糊了路星星的神情,他很快就点了头,说要带路。
官方负责人看了路星星半天,都没有再看出什么。
草木皆兵了吗?
他自嘲的摇了摇头,跟了上去。
果然像路星星所说,昏黄路灯下的大道上,到处都淋漓着血肉,看得出这里有过一场追杀苦战。
安南原,宋辞,李雪堂……
所有人的尸体倒在地面上,手脚和头颅扭曲到诡异的角度,已经失去了温度的面容上,死不瞑目。
宋一道长脚步沉重,他环视现场,发现死去的不仅是人,还有鬼怪死尸留下的断肢残魂。
而旁边的建筑上,挂着滨海日报的牌子。
安南原倒下的模样,像是被追赶着从报社大楼里冲出来,却依旧没有逃过身后的恶鬼,死在了台阶上。
他离自由,就差一步。
每个人的死相都极其惨烈,让人不忍再看第二眼。
宋一道长心情沉重,他缓缓蹲下身,抬手为每个人合上了眼睛,将道袍脱下来,盖在尸体上,算是全了最后一份尊严。
然后,他愣神的看着四周,竟然有种不真实感。
怎么会……就死了呢?
燕师弟,师父不是说燕师弟是天地大道的奇迹吗?那为什么他身边的人却这么轻易的死去?
……为什么,没有人来救他们?
这一刻,宋一道长心生悲凉,不知道是该怨路星星,还是该怨燕时洵。
但或许,最应该怨恨的是他自己。
如果他来得早一点,再早一点,是不是就赶上了?
官方负责人沉痛的走过来,将宋一道长扶了起来:“走吧,去井公馆。”
“逝者已逝,但还有生还的人,我们还来得及救他们。”
宋一道长晃神的点了点头,和官方负责人互相搀扶着,带着路星星摸索着走到井公馆。
然而,在推开井公馆大门后,宋一道长的心脏,却彻底坠入了冰水中。
整个大厅里,到处都躺着死不瞑目的尸体。
墙壁上,顶棚上,地毯上……到处喷涂着血肉,甚至血液顺着客厅的水晶吊灯,缓缓滴落下来,砸在血泊中发出“啪嗒”的微小声音。
张无病,赵真,燕时洵……
所有人,所有人都瞪着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无神的看向来者。
似乎是在向他们质问——
为什么,不来救我们?
为什么,要来得这么晚!
都怪你们,都是你们的错!
官方负责人眼前一黑,踉跄了几步,几乎站不稳身躯。
但他忽然觉得,后背撞到了什么东西。
他身躯一僵,慢慢回身看去。
就见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路星星,缓缓咧开了嘴巴,笑容诡异……
“你不是路星星,是恶鬼!!!”
但是,已经晚了。
……
在被要求解除构筑的世界时,井小宝扭捏着,不情不愿。
“没有了这个媒介,我就见不到母亲了,还有弟弟。”
井小宝低垂着头,闷闷的道。
林婷眸光波动,面容上也难过得要哭出来。
这孩子死的时候还太小,她还没有来得及教会他……终有别离。
但燕时洵却井不准备惯着井小宝。
他冷笑一声,向井小宝扬了扬下颔:“你自己来,还是我帮你。”
“想清楚,我可不是多温柔的人,到时候受伤不舒服的还是你自己。”
太多人进入了鬼气构筑的世界,而这里的阴寒鬼气之浓郁,几乎与地府无异。
停留得越久,鬼气对那些人的影响就越大,甚至很多人回到现实后,可能会大病一场,或是气运降低到最低点。
燕时洵能够看在林婷的份上,给他们母子三人留出交谈的时间,但却不会任由井小宝胡来。
他一直在心中默默计算着,他们从醒来到现在过去了多久,不让鬼气过多的侵入人体。
而现在,已经到了必须离开的时候。
井小宝缩了缩脖子,细细的“嗯”了一声。
燕时洵几次反复打压他,让井小宝在因为同为恶鬼入骨相而对他感到亲近的同时,也把对他和邺澧的畏惧记住了。
在燕时洵面前,他根本没有反抗的勇气。
旁边的安南原看了看林婷,觉得这好像不太合适——在小孩母亲的面前,威胁小孩……燕哥不怕林婷发疯吗?
但显然,燕时洵光是从井公馆内的线索,还有历史上的记载,就已经准确的推测出了林婷的性格,知道她同样不会任由井小宝胡来。
林婷温柔的拍了拍井小宝的头毛:“能再见你一次,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旁边的井盛也笑着向燕时洵点头:“谢谢燕先生,给我们留了团聚的时间。”
燕时洵点头回应,然后向林婷问道:“林婷先生,以你生前积累的功德,地府应该早早就为你预留了轮回投胎的位置才对。但为什么这些年,你都一直留在井公馆,始终没有走?”
“没有鬼差来接你前往地府吗?”
林婷环视着井公馆,眼中带着不舍。
她苦笑着摇头,道:“不是。”
“我总是惦念着小宝和白书,也惦念我耗尽了整个生命为之奋斗的国家,我放不下心,总是担忧会不会国家还需要我,会不会白书回来,找不到我。”
“我想亲眼看着这河山万里,黎民无饥,太平安乐。我想看看她河清海晏,升平繁荣,万国来朝。”
“我想知道,我们的理想有没有被实现,后来的孩子们过的好不好。”
林婷笑着,眼中带泪:“是我太贪心,总是犹豫不敢离开,于是日复一日的守在井公馆,没能离开。”
井公馆内,谁都没有说话。
只有大地和建筑在剧烈颤抖着,砖石块块掉落,发出巨大的轰鸣。
鬼气的世界坍塌,而现实的世界,将要重归。
鬼差脚步的声音,也由远及近的传来,开路鞭甩在阴路上震慑群鬼,昭示着地府将迎接一位功德之人离开。
燕时洵锋利的眉眼缓和,他笑着,向林婷轻声道:“林婷先生,你的事业有万千后来者继承,你的理想旌旗烈烈,那些付出的生命和牺牲,后人们都珍而重之。”
“林婷先生,山河已无恙,盛世皆太平……你可以,安心离开了。”
林婷愣了愣,然后笑着点头:“好。”
“再见……我所深爱的国家。”
“来世,来世我仍旧会回到我曾经奋斗过的事业中。”
“我要继续守护,万千同人奋斗来的胜利。”
燕时洵微微躬身,带着对林婷的敬意:“有您,是人间之幸。”
“先生,走好。”
白光大盛,黑夜亮如白昼。
笼罩了整个租界区的黑雾,也在白光散去后荡然无存。
燕时洵缓缓直起身时,四周已经变换了景象。
百年前的井公馆不复存在,他们所有人都站在井玢故居中。
而旁边,井老太爷拄着拐杖站在一旁,鬓发斑白。
他的眼神柔和而恍惚,像是刚从一场美梦中醒来,满心都是幸福和温暖。
井老太爷看向燕时洵,似乎想要对他说什么。
然而,话未出口,却已泪流满面。
他的母亲……真的走了啊。
再也见不到了。
井小宝也低低啜泣着。
张无病等人愣了好半天,然后在低头时,看到自己身上穿着自己本来的衣服而不是女装后,才意识到——
他们回来了!回到现实中的租界区了!
所有人都兴奋欢呼,庆祝他们回到了正常的世界。
燕时洵的眼中也染上了笑意。
但下一刻,他却马上警觉的重新严肃了眉眼,觉得哪里不太对。
燕时洵的目光迅速梭巡过他们周围的环境,然后才在看到壁炉时,视线一顿。
其他人看到燕时洵表情不对,也纳闷的顺着燕时洵的目光看去。
结果他们就看到,在壁炉里,竟然塞着两个人。
正是昏迷不醒的官方负责人和宋一道长!
燕时洵垂眸看向井小宝。
井小宝往井老太爷身后缩了缩。
QAQ对,对不起。
第148章 童声咯咯(28)
守着直播的观众们,差点被这超出常理的剧情走向给逼疯了。
节目还没有结束,在社交平台上关于这档节目的话题,就已经掀翻了锅,实时热度榜三十个位置,各个都与节目有关。
社交平台官方的人,也再一次被刷新了对这档节目的认知。
要知道现在甚至不是周末,明天早上还有很多人要上班上学,然而直播的热度从下午到凌晨,一直都没有衰减过,反倒越来越火爆。
甚至就在他们做数据的时候,那边的热度也一直在持续不断的攀升。
但现在可是将近凌晨四点,本应该是人一天中睡得最沉的时候,也是整个网络流量最低的时刻。
熬夜修仙的都差不多睡了,而早起的还没有起。
就连电视台都会把最不受欢迎的电视剧和节目,扔到这个时间段。
因为根本不会有人看。
但是这档节目早就的流量奇迹,却强势推翻了这个论调。
——事实证明,只要节目足够吸引人,即便是凌晨四点,也上千万人挂着黑眼圈,蹲节目看。
数据分析人员拉了一个统计表格,发现整个社交平台的实时流量,和节目组的讨论热度几乎一致!
这说明,在午夜之后,几乎所有在社交平台上活动的用户,都参与到了这档节目的讨论中。
社交平台的官方人员拿到后台数据,不由得啧啧称奇,心中对节目的重视程度,又翻上了一个新的台阶。
上一次出现这种盛况,还是国民度超高的影视天王宣布结婚。
但要知道,那位天王可是出道了三十年,真正意义上的拿遍了全球奖项,说得上名字的电影电视剧足有上百部,是很多人的童年记忆。
而这档节目,却最开始只是一档没人看好的草台班子,导演是毫无经验的新人不说,连嘉宾都有素人。
即便有安南原白霜这样的流量担当加入,却在网络上连个水花都没有,还有不少安南原和白霜的事业粉,觉得他们是走了一步烂棋,白白将时间浪费在这种垃圾节目上。
甚至有不少过激的事业粉,还发动态辱骂过安南原和白霜的经纪公司,连带着把节目和节目导演都骂了,觉得是经纪公司为了钱把他们卖了,而导演张无病,就是那个黑心买家。
谁都没有想到,节目播出还不到两个月,就已经斩获了八千多万订阅,以不可抵挡之势超过了综艺界的天花板,直接拿下视频平台第一名。
就连安南原白霜他们,都跟着水涨船高,节目没有蹭他们的流量,反倒是他们乘着节目的东风,粉丝数量翻了一番还多,咖位连升几级。
安南原也从去年出道的一线男团偶像,成为了现在的顶流偶像,并且隐隐有单独出道之势。
不仅如此,即便是后加入的赵真,都凭借着这档节目咸鱼翻身,从默默无闻的实力派演员,变成了万众瞩目的演技流量双担,各大剧组争着要,名导演的邀请雪片一样飞过来。
所有嘉宾的事业,都因为这档节目而迎来了绝对的巅峰。
而那个最开始谁都没放在眼里的素人,更是令所有人都大跌眼镜。
燕时洵这个名字,成为了今年年度当之无愧的流量之王。
虽然燕时洵到现在都坚决不出道,甚至无视粉丝们哭着喊着的请求,连社交账号都不开一个,更是对自己那几千万粉丝毫无触动,甚至时时劝退粉丝,堪称是娱乐圈里的一股画风清奇的清流。
但是,以燕时洵现在的热度,又与出道有什么不同呢?
社交平台的人看着数据,心里不由得有些感慨。
他在这个圈子里,和流量舆论天天打交道,他很清楚燕时洵的价值。不说别的,就单单这个名字,就已经是代表千万流量的大IP了。
任何人,任何资本都愿意为了这份流量和热度,而花费大价钱将燕时洵引为座上宾。
但是燕时洵却完全不在乎这些。
他有他自己的世界。
节目和他个人的直播里,他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捉鬼驱邪才是他需要做的事。
——顺带宣传“科学”吧。
社交平台的人暗暗在心里加了一条。
在看到数据分析报告后,他也很庆幸自己有远见,在见识过前几期节目造成的热度之后,就没敢轻易放松过,即便节目组这次只是去探班赵真,参加《滨海夜曲》剧组的开机仪式,他也让专门的技术人员小组盯着。
要不然,就冲这份不同寻常的半夜流量,就能把社交平台的服务器挤崩了。
——半夜流量低,所以一部分服务进入待机状态,或者趁这个时间技术调试,可是各大平台普通的做法!
如果他们也按照往常的经验这么做了,那可就真的要挤到闪退崩溃了。
社交平台的人暗自咋舌,然后笑着向旁边的人说:“燕时洵什么都好,就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肯注册个社交账号。要是能宣传一波他入驻社交平台,光那天的广告投放量,我们都能大赚一笔。”
旁边人一想,还真是。
毕竟现在流量为王,都不需要燕时洵特意做什么,就那些听到这件事而打开社交平台的人,就能直接变现。
开屏广告,跳转链接,竖条滚动广告条……为了当日的流量,不少资本和广告商甚至会打得不可开交。
虽然他们已经大概了解燕时洵是个不把这些流量放在眼里的人,不会主动接广告——这让所有人都十分惋惜,觉得眼睁睁看着大笔的钱哗啦啦的流失。不管是对燕时洵,还是对他们而言。
但就那些人连带着点一点旁边的广告,都够他们吃得盆满钵满了。
有人感慨:“资本当道,营销都已经成了常态。结果没想到,大众按照自己的意愿,为自己选出了‘偶像’。”
当下就有人惋惜叹气:“可惜,燕时洵不像是会同意的脾气。这世上怎么会有人能挡得住两千万人的请求?太离谱了!”
广告部门负责人想了想,半开玩笑的道:“要不给点奖励吧,你们谁要是能说动燕时洵开社交账号,我就开出二十个月的工资作为奖金。”
整个办公室立刻起哄。
也有理智的人摇摇头,叹息:“可惜了,要是燕时洵签了公司或者经纪人,可能还有的谈。燕时洵这个人,看起来可是心志坚定得不会被人说动的样子啊。”
不管后台的人员怎么想,节目组的观众们并不在乎什么流量不流量的,他们只觉得这一晚上,是他们今年经历的最刺激的一晚了!
股市崩盘都没这个刺激!
先是爆出池滟养小鬼,又爆出去年的视后也养小鬼。
而池滟的团队却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发声处理——那几个紧急声明,完全压不下来观众们吃瓜的热情。
池滟的社交账号下面全是评论,一秒刷新就能多出上万条的程度,连公认最有凝聚力、不能轻易招惹的池滟粉丝们,都招架不住。
——况且,有不少池滟的粉丝当即脱粉回踩,放出了更多有关池滟的猛料,令众人看得像坐过山车一样。
大呼过瘾!
而那些猛料,也和直播里池滟的亲口叙述相对应上了。
不管是照片还是行程,都把池滟说的那些事情锤得死死的,想要翻身都难。
甚至还被补充上了很多池滟没有说的细节。
比如,她不是流产了一次。
从脱粉粉丝爆出来的照片联合来看,她可能是流产了十几次。
照片上的女人眼窝凹陷,满脸黑气,憔悴又恐怖,完全没有了一直以来的美艳大气,而是鬼一样,让人怀疑她真的还活着吗。
因为池滟出道早,十几年过去,很多早期的粉丝也已经结婚生子,自己也有孩子,怎么能忍受有人对孩子做出这样恐怖的事情?
她们无法说服自己继续喜欢这样一个人。
而因为池滟的爆料被波及的视后,也体验了一次吃瓜群众的热情问候,社交账号下是和池滟一样的热闹,还是视后的工作室反应迅速,立刻关闭了评论区,才暂时止住热度的发酵。
视后也立刻站出来澄清,说自己并没有做过这样的事,紧急公关了一波,还顺便踩了下竞争对手池滟。
但池滟的人哪能让视后踩着自己洗白?
立刻买了水军攻击了过去,视后刚有点起色的舆论风向,立刻重新沦陷。
恼羞成怒的视后也发了狠,也买了水军和营销号反击。
一时间,整个社交平台,除了节目组和燕麦的标签以外,就属这两个一线女演员的阵地打得最狠。
你来我往,好不精彩。
观众们都看得一愣一愣的,直呼这瓜好,今夜我们都是猹。
而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滨海市官方的账号,竟然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下场了。
按理说,两个影视明星互扯头花,打得不可开交,但不管战况如何激烈,那也只是娱乐圈的事,官方一般都懒得理。
尤其是,现在还是半夜!
哪有官方半夜发声的呢?
人家还没有上班呢。
而且,就算是真的触碰到了底线,官方需要出手管理,那也需要一个取证和调查的时间。
现在事情才刚刚发酵,怎么会反应得如此迅速?
但滨海市官方偏偏就在半夜两方打得最凶的时候,发了声明。
@平安滨海:尊重生命。
短短四个字,配图是阳光下安睡的新生儿,看起来温馨又可爱。
但谁都知道,这条动态指的是什么。
官方发言不会像平常人说话一样,说得浅显直白,但有脑子的人稍微想想,就知道了官方的态度。
一时间,观众们奔走相告,开心得像是过大年。
毕竟他们虽然吃瓜,但对池滟的愤怒,是真的。
因此,大家都乐得看到这件事被官方注意到,这意味着官方会给予池滟应有的惩罚。
有观众高兴的感慨:“因为池滟和视后的公司注册地都在滨海市吧,她们也常年在滨海居住,所以滨海市官方才发了声。”
“这确实是最好的处理方法了,层级刚刚好,往上有些大材小用,往下震慑力又不够。这操作看得我咋舌,一点疏漏都没有。而且人家也没直接说,就是拿话点你,但池滟和视后背后的资本就都知道官方的态度了。估计这次,资本不会帮这两位了。”
“哈哈哈哈!果然,官方比我们聪明多了,还是靠谱的,我们要相信官方。”
“我一开始还担心,这件事会不会最后不了了之呢。毕竟网络新闻的本质是遗忘,大家现在生气,但下周还能不能记得住,都是个问题。况且池滟在娱乐圈经营十几年,背后的资本和人脉惊人,也许会把她捞出来。但现在真是大快人心!”
“相信官方,支持官方,尊重生命!”
观众中,确实有人猜对了。
池滟和视后背后的公司,确实一开始没有太当回事,虽然棘手,但也只把这当成一次普通的舆论危机。
他们觉得,只要钱砸下去,危机公关到位,到时候问题不大,等个几个月再惊艳亮相,发一波通稿,所有粉丝都不会记得这个事情,反倒能虐一波粉,卖卖惨,反倒更加巩固了粉丝。
即便是池滟的工作室人员,虽然焦急和疑惑为什么池滟会当众说出这种话,直播和剧本又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对于社交平台上的舆论风暴,他们确实不觉得是能够伤动筋骨的事情。
——池滟从十几年前刚开始养小鬼,因为年轻稚嫩不小心走漏了风声之后,十几年来媒体和娱乐圈关于这个说法的猜测,就一直没有断过。
再危险的情况,池滟工作室的人也都经历过了,他们不觉得这次会翻车。
但官方下场,却意义不同了。
那些大资本看清楚了官方的意思,知道这是对暗地里的人和公司的警告,说明官方严查此事的决心。
资本无心,但是聪明。
他们当即退场,决定放弃池滟。
视后那边也是一样的情况。
池滟工作室的人拨出去的电话却处处碰壁,屡遭拒绝。
他们看着社交平台上官方的表态,一时愤怒又绝望,辱骂官方为什么要管他们的事情。
然而下一刻,工作室的大门被敲响,滨海市官方的人上门。
池滟工作室的人员傻了眼。
直到被带走,他们都没搞清这到底是为什么。
观众和当事人都不知道,其实,这一切都是因为燕时洵,还有京城井家。
井老太爷位高权重,但退隐多年,早已经不问俗事,专心养病。
但这样的人却连夜飞抵滨海,自然引起了滨海市高层的注意。
再加上井老太爷那些秘书们可不是吃素的。
从井老太爷被井小宝托梦开始,秘书们就一直奉命追查池滟,早已经将池滟的罪证搜集得七七八八。
并且在这次前往滨海市的时候,秘书们也知道这一趟行程是为了池滟,自然会把这些证据都整理好带上,准备移交给滨海市官方,走官方标准程序,让池滟得到应有的惩罚。
唯一的变故,就是他们看到在直播里,池滟死在了厉鬼手中。
但这件事不需要井家说,早就有特殊事件处理部门跟进。
厉鬼杀人,他们处理得多了。
那些满怀怨恨而死的人化为厉鬼,生前不能报仇,那就死后来报。而因果在身,天地默许,成功报仇的不在少数。
虽然这次的死者,是娱乐圈里粉丝众多的顶级影后,并且引起了超高的关注度,但特殊部门依旧不虚,井井有条的开始运转,处理这件事。
并且,他们在网络上引导舆论,将这次的直播说成是李雪堂和张无病的联合深度合作,一切都是按照剧本来的。
只是因为李雪堂为人正直,知道了池滟的事情后,看不惯她做的那些恶事,所以才会在剧本中加了这样一段,想要揭发她。
至于池滟,她也没有死,只是剧本是这样安排而已。
——以李雪堂的性格来说,他还真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而剧本,则是舆论本身的猜测。
所以,舆论小组干脆就顺水推舟,真假参半,说出了个让所有人都信服的结果。
不仅如此,因为之前家子坟村的事情涉及到了杨滨生,而他的那些同僚,也因此而好奇的注意到了这档节目,所以这就间接相当于滨海市很多官方人员,都在盯着这档节目。
所以出了事后,几个询问的电话打下去,反应迅速。
杨滨生也被秘书半夜叫醒,说明了节目组又遇到了异常事件。
杨滨生无奈的摇摇头,说了句“我怎么一点不意外”,就在皱着眉看完前因后果后,立刻让人着手解决这件事。
池滟的影响恶劣,已经影响到了人们的生活和道德判断,必须要迅速结案定论。
因此,以燕时洵一个人为中心,串联起了大部分官方的人,再加上井家给出的已经被整理好的证据,自然反应迅速,连夜就处理了。
至此,池滟的风评再无翻身的可能。
她本人虽然已经死在了厉鬼的怨恨暴怒之下,但依旧没有逃过活人对她的指责。
大众的意愿审判于她。
接下来,特殊事件处理部门的任务已经结束,这件事的所有资料都会打包,移交给滨海市官方。
但舆论小组仍旧会配合着滨海市官方,隐瞒池滟死亡的真相,只对外说池滟在接受调查,所以无法露面,而不会让厉鬼杀人的事实被众人所知。
至于直播,那不都是剧本吗?
舆论组长看着眼前的屏幕,轻笑:“演戏而已,不必当真。”
“但是做人,要有心。”
……
跨江大桥上的浓雾,忽然间散去。
救援队长本来还在杨滨生通着电话,在负责人不在的情况下,队长就暂时承担了他的任务,负责向上级汇报。
但是很显然,他忙得焦头烂额,完全没有负责人之前的游刃有余。
有那么一刻,救援队长都想仰天长嚎一声,然后转身冲上跨江大桥。
——和厉鬼搏斗,都比和人打交道轻松!!
就在队长崩溃的时候,面对着他的队员忽然瞪大了眼睛,指着他的身后,惊喜的的喊道:“大雾退下去了!”
“大桥能通行了!”
守桥的工作人员在接到通知,说整个租界区的雾气都忽然之间散去了之后,也予以了放行。
于是井家和救援队迅速动了起来,冲进租界区,目标明确的直奔井公馆。
他们在直播里看得清楚,不仅所有人都在井公馆,而且井老太爷和那个罪魁祸首的厉鬼也在。
最重要的是,燕时洵似乎受了不轻的伤,而且宋一道长和官方负责人也昏迷不醒。
对所有人而言,这三个人单独拎出来一个,就是定海神针,让他们能够安心现场的状况。
但是目前而言,三个人竟然统统受了伤!
救援队顿时有些慌了。
只是在从租界区穿越过去时,有队员看着车窗外依旧正常的景色,不由得犯了嘀咕。
“直播里,好像街景也是之前老滨海的模样吧?”
队员疑惑的问出口:“但现在这外面还立着介绍牌,还有路线图什么的,这不是历史建筑保护工程的东西吗?直播里没有。”
救援队长立刻反应了过来,恍然大悟:“现在应该是恢复了正常,之前可能是回到了百年前的老滨海,所以不是被保护的样子,而是当时的原貌!”
“燕先生不是在直播里说了吗,那个厉鬼将他们所有人拉进了厉鬼自己的世界。这样的话,那大雾应该也是和那个厉鬼有关系。”
救援队长恨不得现在汽车上插两个翅膀,直接飞到井公馆,亲眼确认官方负责人和宋一道长的安危。
越是分析,他就越是心惊肉跳。
以他多年来在特殊部门和鬼怪打交道的经验来看,如果是他在这里,真是一点活路都找不到,只能在绝望中等死。
因此,他也就越发担心那两个人。
尤其是官方负责人不在岗位上之后,他才意识到,这个工作有多难处理。
他做不来啊!
求负责人赶快回来。
等车队风驰电掣的驶到井公馆门前时,恰好赶上了燕时洵一行人往外走。
大家虽然身上的衣服都有些凌乱,但精神面貌都很好,看起来也都没有受伤。
这让下了车的人们暂时松了口气。
井家人则立刻搜寻着井老太爷的身影,并且秘书们也试图在人群中找出摄影师的身影,想要和对方说清楚,不要继续拍摄下去,或是不要将他们拍进去。
毕竟井老太爷的身份在那里,他的一些秘书,不太方面出现在镜头前。
但令秘书奇怪的是,人群中并没有摄影师的身影。
倒是井老太爷,他一手拄着拐杖,一边却弓着腰,布满皱纹的手中牵着一个小小的孩童,脸上带着浓重的笑意,却不是对晚辈的慈祥。
而是……对待着同辈人的亲昵。
中年人心中一惊,立刻就迎了上去。
“爸,你受伤了吗?”
他搀扶住了井老太爷的手臂,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然后才堪堪松了口气,有时间看向旁边的孩童。
虽然在直播里已经看到过,也大概知道了这是怎么回事,孩童又是什么身份。
但是隔着屏幕看到的,和亲眼所见带来的震撼,完全不同。
中年人面色复杂的低头,看着没比自己膝盖高多少的井小宝,动了动嘴巴,却死活叫不出来。
——这怎么称呼??
即便他知道有些人家有辈分大的,八十老人管十岁孩童喊叔伯,但是他家一直关系简单,他没经历过啊!
莫名出现个三岁的大伯,这让他这个孙子都过三岁的人,很是喊不出口啊。
但井老太爷并不准备惯着自己儿子。
要不是十几年前,自己儿子没有按照自己的嘱咐陪井小宝玩耍,也许就会及时发现井小宝的尸骨消失,也会立刻发现池滟偷盗尸骨的事情。
如果是那样,那他这个幼年夭折的哥哥,就不用死后还经受那样的痛苦了。
井老太爷立刻瞪了自己儿子一眼,沉声道:“这是你大伯,愣着做什么?喊人。”
中年人:…………
仿佛回到了小时候,过年的时候,被父母逼着在外面喊叔叔伯伯的画面。
中年人心情复杂。
井小宝却牵着井老太爷的手,好奇的仰头看着中年人,然后笑着眯了眯眼,胖乎乎的小手虚虚握成拳伸向中年人。
“大侄子。”井小宝笑眯眯的,脆生生的喊了一声:“初次见面,这是给你的见面礼。”
中年人:“………”
他觉得世界都魔幻了,但还是迅速调整好情绪,拿出了自己工作时面对对手的架势,在周围节目组众人和景佳人的注视下,弯腰在井小宝面前蹲下,伸手就要接井小宝手里的东西。
嘴里还严肃的道:“谢谢大伯。”
结果井小宝手一松,从他小小的手心里掉在中年人手掌中的,却是一段骨头。
那骨头小小的,却通体血红到发黑,一看便知有些年头,并且很可能长期浸泡在鲜血中,到最后氧化风干,却变成了这个模样。
中年人眼前一黑,差点直接将手里冰冷的骨头甩出去。
但下一秒,他就立刻强制自己恢复了正常,甚至勾起了笑容,向井小宝道谢。
井小宝看大侄子喜欢,也很高兴。
“这是我的骨头,你拿着这个,就没有鬼怪敢靠近你,而且还能增加气运。”
池滟所求的,就是井小宝的这一份力量。
气运。
而现在,厉鬼在面对素未谋面的家人时,却慷慨的主动给了出去。
——虽然大侄子听完之后,看起来更想昏过去了。
中年人咬紧牙齿,强迫自己向井小宝道谢。
井老太爷和井小宝都很开心。
只有他一个人受伤的情况达成了。
秘书们:“………”
不愧是井家现任主力,这份情绪管理的能力,确实厉害。
燕时洵挑了挑眉,眼中带着浓重的笑意。
倒是秘书过来问摄影师的事情时,燕时洵带着探究的目光,转而看向了那边的井小宝。
井小宝眨了眨眼,从旁边的一团黑雾中,“啪嗒”掉出来了节目组的拍摄设备。
众人这才知道,原来井小宝对摄像这东西并不熟悉,也一并将当时酒店里的拍摄设备一起拉了进来,结果没想到,阴差阳错,开了直播。
张无病只觉得自己的头皮发麻,一想到自己女装朝天揪的造型,就头发根根直立。
张无病生无可恋:歪,有移民去火星的车票吗?我觉得这个星球已经无法生活了。
众人:……噗。
井家人在井公馆门口和井老太爷交谈时,救援队的人已经先一步向燕时洵问清楚了井公馆的情况,然后带着急救物品跑了进去。
不过好在,救援队长一直担心的官方负责人和宋一道长,倒是没有受伤。
就是精神受到了严重的打击,陷入了昏迷仍不安稳,像做噩梦一样一直露出不安焦急的神情。
燕时洵在发现这种情况后,就立刻就地取材,手指蘸了自己身上的血液,在两个人身上各画了一道安神符,这才让两人沉沉的睡去。
虽然不知道两人在进入井公馆之前都发生了什么,但看起来绝不是什么好事情。
尤其是联想到井小宝之前不受控制时对人的恶意,还有井小宝刚刚心虚的表情,燕时洵猜测,应该是这两人的想象作祟,混淆了现实和想象,让他们看到了最担心和恐惧的事情发生。
——比如,节目组所有人都死亡。
所以,燕时洵索性一步到位,借了自己的血,也相当于给他们驱驱鬼气。等他们一觉自然醒之后,就会恢复正常状态。
救援队长听了之后,长松一口气,向燕时洵道谢。
然后在听闻里面有两具尸体后,立刻表情严肃的叫上人走了进去。
燕时洵站在井公馆门口,旁边百年的桂花树在深秋的风中轻轻摇晃,寒冷中也隐约有甜香浮动,令人缓缓放松了心情。
也驱散了周围的血腥气。
燕时洵单手插兜,微微侧身回望。
救援队的人在将宋一道长和官方负责人抬上担架,准备立刻让医疗车送往医院,做个全身检查。
而另外两具尸体。
大师的尸体还塞在壁炉里,救援队的人废了好大力气,才从壁炉里抠出来。
至于池滟……
听着从楼上隐约传来的干呕声,燕时洵摇了摇头,心中叹息。
帮助池滟作恶的大师,和以阴毒手段饲养小鬼的池滟,两个人都死于厉鬼的报复之下,谁都没能逃得过。
而厉鬼却歪打正着,得了拯救。
天地看得分明。
大道之下,没有谁能够颠倒因果,逃过循环。
作恶者,终有报。
燕时洵的目光从客厅里那个水晶摆件上扫过,眼眸中浮现出温柔的笑意。
不知道林婷先生,下一世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但无论她身处何地,她的魂魄上都带着深厚的功德。
那是足以驱赶所有黑暗的光芒,照亮迷茫者脚下的道路,让他们知道,何为理想,何为道路。
他相信,林婷先生的下一世,依旧会是闪耀而可敬的一生。
所有人都在交流着井公馆的经历,却唯独邺澧,他的目光始终没有从燕时洵身上移开过。
像是在他眼中,熙熙攘攘的人们都是空气,唯有燕时洵,是他的真实。
“林婷会投胎到好人家,她的父母会理解并支持她的理想,而她下一世,会继续她这一世没有完成的理想,她会拯救更多的人。”
邺澧低沉的声音在燕时洵耳边响起:“池滟会被投入酆都苦牢,至少千年内,投胎的名单上不会有她。”
“你想亲眼看看他们的结局吗?”邺澧问道。
却没想到,这反而提醒了燕时洵另一件事。
他转过身来看向邺澧,却冷笑着问道:“之前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解决,所以我暂时没有问出口。但你是怎么回事?”
邺澧眨了眨眼,心中暗道,正好撞在了时洵生气的枪口上。
“井小宝发疯的时候,你干了什么?”
燕时洵直直的看着邺澧的双眸,不准备给他留出思考的时间:“我感觉到了,那个时候开始,你身上的气息就变了。”
“沟通神明?还是如何?”
在如今众神坠落,邺澧即便是能够沟通所供奉的神明的门派祖师,那沟通神明,也必然要付出代价。天地公平,给予力量就要用其他的什么来换。
比如……生命。
燕时洵担心那个时候,邺澧在情急之下消耗了自己的生命,换来了能够制服厉鬼的力量。
而且燕时洵很清楚,那个时候,邺澧对自己并没有恶意——即便邺澧当时的力量远超过自己,如果他想对自己不利,正和厉鬼纠缠的自己毫无反抗之力。
所以,这也让燕时洵有些动容,对邺澧的戒备降低。
但随之而来的,就是责任感。
如果邺澧真的为了救他而付出了寿命的代价……
燕时洵心脏颤了颤,看着邺澧,郑重道:“不管你当时做了什么样的事情,说出来,我们可以一起解决。”
“如果真的无解,我会负责的。”
邺澧本来想解释的话,忽然就卡在了喉咙间。
他讶然的看着燕时洵,但那张俊美的面容上,并无半点玩笑之意。
……是了。
他的驱鬼者,有担当天地的责任心,所以天地,也选择了他的驱鬼者。
他为了成全他心爱的驱鬼者的责任感,所以与大道和解。而他的驱鬼者,也因为这份责任感,选择对他负责。
说好了要负责,那就要不许毁约。
直到大道毁灭,或他们身死。
邺澧的眉眼带笑,微微低下头,哑着嗓子应道:“我已经听到了,你无法违约了。”
向鬼神做下的承诺,会得到天地大道的认可,就是无解的因果。
“夫君,说好了会对我负责,就不许半途跑掉。”
邺澧狭长的眼眸中带着喜悦餍足的笑意,眸光波动,如春江万里。
但那水波之上,只倒映了燕时洵一个人的身影。
他注视着燕时洵,一眼都不想挪开,而嗓音柔和:“这是你亲口订下的婚约……夫君,我很高兴。”
燕时洵点了点头,但又狐疑的看着邺澧,总觉得对方这个笑容,还有说的话,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而且,他也感知到了天地大道的力量。
他不免有些疑惑:这种承诺,需要大道见证吗?
他总觉得邺澧这家伙和他说的不是一个意思,但他没有证据。
燕时洵:……?
第149章 童声咯咯(29)
在知道燕时洵等人根本就不知道直播的存在后,特殊部门的人惊出了一身冷汗。
但好在因为井家秘书的提醒,他们及时发现了直播的来源,让井小宝把摄像设备都从鬼气里掏了出来,迅速关闭了直播。
井小宝还一脸好奇的踮着脚,想要看被工作人员拿在手里的黑色东西是什么,但工作人员却心里全是后怕,只庆幸舆论扭转得及时,并且镜头下也没有发生太过惊悚的事情。
而等他们一低头看到井小宝时,本来想要随口教育一下,让小朋友下次不要捣乱,结果就被旁边的救援队及时拉住了袖子。
他们这才猛地想起,别看井小宝现在模样可爱,但这可是实打实的厉鬼啊!
连宋一道长都毫无招架之力的那种。
井小宝眨巴了大眼睛,软乎乎的朝工作人员一笑,就要“咯咯咯”的笑出声来。
工作人员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僵硬了,冷气从后背窜了上来。
他忽然很后悔自己为什么走过来,觉得自己怕不是要死在这里。
结果正笑得渗人的孩童,被修长的手掌一下打在了头顶。
“好好笑。”
井小宝的小脑袋被压了下去,他吸了吸鼻子,敢怒不敢言。
旁边的工作人员一抬头,就看到了那手掌的主人——燕时洵正漫不经心的揉乱了井小宝的头毛,像是随手在揉一只兔子。
这位之前只闻燕时洵之名不见其人的工作人员,顿时倒吸了一口气,惊恐的想要让这大胆的家伙赶快离开。
这可是厉鬼啊!
工作人员被吓得浑身僵硬,但仍在内心怒吼:哪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道士,连宋一道长都栽了,你就别来逞强了好吗!!快走,要不然厉鬼发怒你就危险了!
他的眼睛瞪得老大,都已经做好了勉强自己僵硬的肢体,随时冲上去救这个不知水深水浅的“小道士”的准备了。
结果没想到,井小宝低着头委屈的呜呜了两声,憋得脸都红了,都没有像工作人员想象中那样攻击燕时洵。
反倒是沉默了好一会,才重新小心翼翼的试探着,重新笑出声。
“嘻嘻……”
“啪!”
又是一掌,不轻不重的打在井小宝的头上。
燕时洵垂下眼眸,皱眉看着井小宝:“像个正常人一样笑,要不就送你走。”
井小宝快哭了:“我是厉鬼呀,很厉害很厉害的那种,你不要打我的头。”
“而且,我怎么会像正常人一样?我连人都不是。”
井小宝委屈的瞪着血红色的眼睛,道:“要不你教教我。”
好好的厉鬼,在燕时洵手底下,乖得像个兔子。
再加上那双红眼睛,更像了。
旁边一直在默默注视着这边的女性工作人员,觉得心都被可爱化了。
——虽然她知道这是厉鬼啦,但看着真的太可爱了!幼崽软乎乎的好可爱!
而被要求教学的燕时洵,却罕见的僵硬了一下,有些尴尬。
井小宝歪了歪头,好奇的仰头看着燕时洵,乖乖等着。
在这样的注视下,燕时洵抿了抿唇,硬着头皮咧开唇角:“呵呵。”
井小宝:“………”
旁边偷听的众人:“………”
燕时洵:“……我怎么知道小孩应该怎么笑。”
他想了想,直接把井小宝拎起来,一把塞进了旁边张无病的怀里。
“这傻子的智商只有三岁,他应该能教你。”
燕时洵不轻不重的拍了拍井小宝的头,然后转身迅速离开。
徒留下张无病和井小宝大眼瞪小眼。
张无病察觉到了一股难言的窒息,他可是亲眼见识了这厉鬼的威力。
并且和其他被井小宝的可爱皮囊迷惑的人不同,他很清楚,这厉鬼现在这么乖,全是因为他燕哥。
如果没有他燕哥镇着,别说他了,整个租界区的人都不够这厉鬼塞牙缝的。
张无病抱着怀里这团柔软,觉得像是抱了个炸弹,偏偏还是他燕哥亲手塞给他的,根本不敢扔。
这让张无病简直嘴里发苦。
况且……他拒绝二胎!!!
他燕哥有他一个好大儿就够了,他一个招鬼的,结果来了个厉鬼二胎算什么事啊?等着被厉鬼活吞吗!
张无病艰难的扯开笑容,试图和井小宝拉进关系:“那个,我是傻子……不不不,我是张无病,是你……”
“哥哥”两个字都还没来得及出口,井小宝就忽然高兴的拍了拍手。
“你身上,好像有很好闻的味道,很好吃的样子。”
张无病:“!!!”
他倒吸一口气,头皮发麻。
“燕!哥!啊——!!!”
旁边围观了整场的工作人员,已经傻了。
救援队的人火速过来,把这个常年在办公室不出外勤的人拖走了,并且好心向他科普了一下燕时洵的功绩。
“要不是燕先生,这次恐怕又是全军覆没。”
队员感叹着,心有戚戚:“刚刚海云观的其他道长们来了,还有一些部门有合作的其他大师,都来看过了。他们都说,幸好这次井公馆的厉鬼被及时镇压了,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滨海市人口密集,沿江最为繁华。
租界区更是就在江边,“十里洋场”霓虹欢笑。
那厉鬼的森森鬼气化作大雾,将整个租界区都掩盖其中,变成了它所掌握的世界。
虽然最开始它的注意力一直在池滟身上,所以浓雾也只局限在跨江大桥另一侧。
但是,一旦它杀死池滟,凶性大发,迁怒了其他生人,那浓雾极大改立会跨越大桥,向桥这一边的繁华城区蔓延。
当时正是晚高峰时期,滞留在江边的人粗略估算也要有十几万人。
如果这十几万人受影响,或是被鬼气侵蚀,更甚者,被那厉鬼杀死……
浓雾散去后匆匆赶来的大师在起卦后,几乎被这个结果吓得神魂俱裂,直呼万幸。
大师连声说幸好没有让那厉鬼逃脱,要不然,半个滨海市都会受到严重波及,而舆论方面,更是会陷入不可挽回的局势。
因为宋一道长昏迷不醒而赶来的海云观道长们,也在看过了租界区的情况后,面色严肃,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了。
“这已经脱离了厉鬼的范畴了。”
高功道长连连摇头:“这已经牵扯到了天地大道,恶鬼入骨相,最好的镇邪驱鬼的面相,却偏偏堕了恶,那就会成为谁都无法抵御的存在。”
年轻些的道长恨恨道:“那个池滟,真是会挑。她知道自己差点引发一场恶鬼屠杀吗?”
如果真是那样,半个滨海市都会沦为恶鬼的乐园,人间地狱。
而在死亡和鲜血之上,新的鬼神将会登位。
高功道长隐隐约约的窥见了一丝大道,更为心惊肉跳。
“幸好,幸好当时燕师弟在这里。”高功道长喃喃着。
因为燕时洵接连几次,都在事态彻底恶化之前挽救了局势,让本来会威胁上万人的灾难消弭于无形,所以,海云观的道长们也都注意到了他,更是从其他道长那里听说了燕时洵的出身,对他更是认可称赞。
一时间,竟然所有人都默认了燕时洵是海云观的一员,师弟师叔叫得自然。
不过,既然井公馆和租界区都已经转交给了特殊事件处理部门,还有其他常年与特殊部门合作的大师接连赶到,着手处理残留在租界区的鬼气,所以燕时洵就认为自己的工作已经结束,拎着井小宝准备离开了。
但之前被请回到车上,由专属医生检查身体的井老太爷,却让秘书拦住了燕时洵。
自从十几年前在国外的那次重伤,鬼门关走一遭的井老太爷,就身体不是很好。
如果不是井小宝给井老太爷托梦,顺便渡了口气运过去,恐怕井老太爷现在就已经死在了疗养院。
但即便如此,长途奔波加上心情大起大落,还是让井老太爷体力不支。
即便他不舍得才见面的哥哥,但也不得不先到车里去休息缓神,现在才勉强恢复了正常的行动力。
“燕先生,我哥哥的事情,你打算如何处理?”
井老太爷笑着请燕时洵坐下,向他询问。
但井老太爷的笑容下面,掩藏着忐忑:“是……要把我哥哥送走吗?”
他知道这些大师的行事风格,对鬼魂一向是铁腕驱离,甚至魂飞魄散。
而他同时也很清楚,自己的哥哥,已经是厉鬼中最凶恶的存在,没有任何能够让大师们放过的理由。
如果是以往,井老太爷一向是觉得对敌人狠心些是正常的,并不觉得这些大师的行事有什么问题。
但是,当将要被驱离的恶鬼换成是自己的亲人,就令井老太爷无法承受。
理智告诉他,恶鬼会危害生人。
但情感却更加怒斥他——这是他的哥哥!是把生的希望让给了他才死去的哥哥!他不允许哥哥就这样魂飞魄散。
两种想法冲击,井老太爷皱起了眉,看向燕时洵的眼神带着不怒自威的压迫感。
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做,所以……他想让这位人人赞不绝口的燕先生,帮他想出办法。
但他同时又有些恐惧。
如果,如果这位燕先生,也会像其他大师一样,对厉鬼毫不留情呢?
燕时洵看出了井老太爷心中的忐忑。
他平静的道:“放心,井小宝是恶鬼入骨相,就算是想要驱鬼都不可能做到。”
“酆都地府没有恶鬼入骨相的位置,它无法投胎,但它也不可以流落在外,危害生人性命。所以。”
燕时洵顿了顿,看了眼旁边眼泪汪汪仰望着自己的井小宝,才继续道:“它暂时就和我在一起。”
“等我找到送它离开的办法,再送它走。”
燕时洵又补充道:“放心,不会对它的魂魄造成任何损伤,我会找出最适合的方法。”
“我向你保证。”
井老太爷想到燕时洵之前送走自己母亲时的样子,也意识到这位大概是个有脾气的,和其他大师的行事风格都不相同。
此时得到了燕时洵的承诺,他才勉强放下心来。
“哥哥,那最近一段时间,你就和燕先生同住了。”
井老太爷笑着弯下腰,亲近的向井小宝道:“我会时常来看你的。”
耄耋老人,却喊三岁稚儿叫哥哥。
一边是头发花白的垂垂暮年,一边却是稚嫩的面容。
井老太爷心中酸涩。
生死将他们的时间永远错开了。
他的哥哥,再也没有长大的机会。
井小宝瘪着嘴点了点头,即便他现在有点害怕燕时洵,但是却也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安排。
井老太爷毕竟是个普通人,并且年老体衰,身体并不好,比不得和井小宝同为恶鬼入骨相的燕时洵,不怕鬼气侵蚀。
所以,即便再多不舍,但井老太爷不能长时间和井小宝待在一起。
否则,鬼气入侵,哪怕一场受寒或者感冒,对井老太爷而言都会危及生命。
在向燕时洵询问过诸多有关于井小宝的问题,知道井小宝现在被燕时洵镇压,可以多留在人间一段时间后,井老太爷这才安下心来。
他向燕时洵要了住址,并且说明了自己只要身体状况容许,就会时常去叨扰。
燕时洵微微颔首,算是同意。
然后他看着井老太爷精神不济的模样,皱起了眉,向旁边的井家秘书问有没有纸笔。
秘书虽然满头问号,但是出于职业素养,还是立刻从随身公文包里掏出了纸笔。
结合燕时洵的身份,秘书忽然觉得,该不会燕时洵是要现场画符吧?
他递出去纸笔的动作一顿,试探着问:“燕先生,我立刻去购买黄符朱砂,您看可以吗?”
却没想到,燕时洵没有否定他话中隐含的意思,却也没有同意。
“不需要。”
燕时洵见秘书不动,就伸手主动接过了纸笔,随意的将纸铺在旁边的车盖上,便垂下眼眸,看向再普通不过的稿纸,然后,按开了签字笔。
他随意得像是不过随手涂鸦,但是签字笔却立刻就在稿纸上一气呵成,迅速画出了符咒。
秘书愣了愣神,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是个什么状况。
因为井小宝尸骨被盗的事情,负责调查的秘书没少和那些大师打交道,自然也看见过他们画符的过程。
但是无一例外的,他们都需要沐浴焚香,三诵净心净口净身咒之后,才能满怀虔诚的画符咒。
有些要求高的大师,甚至不允许有人在现场观摩,认为这样会影响他天人合一的状态,对符咒的效果产生影响。
那些受权贵追捧的大师们,无一不是用的上好的朱砂黄符。
其中一些材料甚至要求是武当山凌晨三点的露水、龙虎山黄昏五点出产的朱砂等等,千金难求。
可燕时洵,却用最普通不过的笔记本纸张和签字笔,就在人来人往甚至有厉鬼在场的地方,自顾自画起了符咒。
并且看起来轻松极了。
半点没有那些大师画完符咒后脱力的模样。
秘书诧异,不由得暗暗担心,这符咒真的能有用吗?
燕时洵察觉到了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他淡淡的看过去一眼,懒洋洋的道:“画符不知窍,惹得鬼神笑,画符若知窍,惊得鬼神意。”①
“所谓符咒,不过是生人与鬼神先祖沟通的手段。”
因为井老太爷也向这边投来好奇的目光,想要知道燕时洵在做什么,所以燕时洵便难得的开口简单解释了一下。
“无论是黄符朱砂,还是那些昂贵的材料,都是为了增加鬼神能够接收到生人传递的消息的概率,就像是你在努力提高网速,好让对方接收到消息。如果网络不好,对方可能只会接到残缺的消息,甚至接不到。”
“但只要你确信自己能够与鬼神沟通,那这些外力手段,也就没什么用处了。”
燕时洵耸了耸肩,毫不在意的道:“我自己本身就是以恶鬼入人身,当然能够与鬼神沟通,这些仪式的东西,也就没有必要了。”
一旁的井家人和秘书们,都没想到竟然是这样。
他们目瞪口呆的看着燕时洵,一时间,也对这位在网络上爆红的大师,有了全新的认知。
他们本以为,燕时洵不过是有一点实力就趁着节目的热度,运气好的红了,所以那些对玄学并不了解的粉丝和观众们,才会疯狂吹捧燕时洵很厉害,但实际上也不过尔尔。
但他们现在经历了井公馆的事,又亲眼看到了燕时洵画符一气呵成,气势磅礴更胜那些受人追捧的成名大师,这才意识到——
燕时洵,恐怕更在那些大师之上。
在向秘书简单解释完之后,燕时洵就将笔还给了秘书,然后将那几张画了符的笔记纸递给了井老太爷。
井老太爷惊讶:“给我的?”
“虽然井小宝没有害你的意思,但你毕竟在鬼气构筑的世界里待了那么久,又与林婷先生和井小宝近距离接触,多少损伤了你的阳气。”
燕时洵解释道:“你现在感觉不舒服,就是因为阳气流失,你身体的抵抗力在下降。”
“这几张分别是安神符,金光符,护身符和驱邪符,你回去叠好,装在荷包里,随身携带。这样就能够帮你消除身体里的鬼气,恢复阳气,也会帮你避开一些小灾小难。”
燕时洵顿了顿,看着井老太爷印堂上的一团隐约黑气,才继续道:“比如,意外在家门口摔了一跤,结果导致身体机能迅速下降,引起并发症。”
旁边的秘书心中一惊,看向燕时洵的眼神堪称悚然。
——听这位燕先生的意思,是他已经算出井老太爷未来会经历这种事情,所以才提前多准备好了符咒,让井老太爷避开这种意外。
毕竟对于井老太爷这个年纪的人而言,摔一跤的后果都很恐怖,很可能会……
死亡。
而井老太爷毕竟是传奇外交官井玢留下来的唯一的孩子,并且他本身在外交界躬耕一生,早已经在国际上树立了强大的威信。
可以说,只要井老太爷活着,他就是一种符号,让很多人或畏惧于他的手段,或感念于他的恩惠,所以不会轻举妄动,一切依旧和平。
但如果井老太爷出了什么事情……那就是一场大地震。
想到这里,秘书看向燕时洵的眼神更加热切而感激。
井老太爷也笑呵呵的接过了这几张“简陋”的符咒,珍而重之的放进了怀里。
“谢谢。”
井老太爷向燕时洵点了点头:“那些燕先生,下次再去拜访您。”
周围人因为井老太爷的态度,连带着看向燕时洵的目光也带上了敬畏。
很多赶来的滨海市人员,都在心里暗暗想着,燕时洵这个人,绝对不能惹。
既在驱邪捉鬼一道上颇有修为,让海云观的道长们认可,又得到了杨滨生、井家这样的高位之人的感激和尊重。燕时洵本身的分量,甚至已经比很多经营多年的家族还要重。
就连旁边那个张无病出身的张家,现在都无法比得上燕时洵一个人的话语权。
更何况,张家也与燕时洵交好,张父张母对燕时洵的亲近是不带利益的好,而是将他视为自己亲子一般。
不仅是张家,还有宋辞出身的宋家,更有现在在场的李雪堂导演……
这些人都因为各自的原因,怀着感激的站在燕时洵身旁,随时准备表达帮忙。
燕时洵……
一人,就重于山岳。
有想通了的滨海市人员倒吸了一口气,看向燕时洵的目光也和前一刻不同了。
但燕时洵对隐隐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却波澜不惊。
好像不论是厌恶还是尊敬,对他而言,都与空气无异。
他抬手招了招井小宝,眉眼淡漠:“走了,带你回家。”
结果没想到,井小宝刚颠颠颠的小跑过来,伸手就要拉住燕时洵的手掌,却有另外的人,抢先一步握住了燕时洵的手。
微凉的触感不消说,燕时洵都不用看就知道,这一定是邺澧。
可能是因为邺澧一直在自己身边出没,再加上之前镇压暴走的井小宝时,邺澧没有趁自己虚弱对自己下手,所以燕时洵对邺澧的戒备心放下了很多,竟然开始习惯了他的气息。
甚至连邺澧的靠近也已经习以为常,光凭手掌下的触感,下意识就知道这是邺澧。
“你在干什么?”燕时洵挑了挑眉,慢慢抬头看向前面。
果然是邺澧,正含笑的看着自己。
“你说回家,所以我来了。”
邺澧任由燕时洵看着自己,手掌紧紧握着他的手,并不准备放开。
而他的姿态也很是自然,像是这样做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邺澧手下微微一使力,就让对他没有太多防备的燕时洵,向他的方向踉跄了两步,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他低下头,直视着燕时洵的眼眸,软着声音像是带着十足的委屈一样,问道:“难道,夫君不准备带我回家吗?”
“之前夫君不是刚刚才说,会对我负责吗?转眼就忘了自己说过的话,想要背信弃义,抛弃于我吗?”
邺澧的眉眼锋利冷峻,当他不笑时,就像是高高居于庙台上的神像,不沾染半点人间的温度。
但是,当他在燕时洵面前展露笑容时,深沉的海面破冰,巍峨的雪山轰然倒塌。
春水流进了人间。
神明走下了殿堂。
他的眼眸中只倒映着一个人的身影,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仿佛世间万物,不及他所心爱的驱鬼者一人重要。
燕时洵虽然不太清楚邺澧这个眼神的意思,但他本能的觉得不太对,好像是他曾经走街串巷与三教九流接触时,在一对爱到疯狂甚至为对方甘愿赴死的情侣眼中见到过。
但是又多有不同。
更加深刻,克制而压抑,但也更加的危险和沉重。
一时间,他竟然不知道该怎样回应这个眼神,于是只能下意识的偏过头去,狼狈的躲避这个眼神。
燕时洵假咳了一声,让自己疯狂跳动昭示着存在感的心脏好不容易恢复正常,然后才开口问道:“你是还没有从角色扮演里走出来吗?演井氏婉秀演上瘾了?”
“你看清楚一点,你不是井氏婉秀,我也不是井玢。”
燕时洵郑重道:“我不是你的夫君……你这样称呼我,很奇怪。”
邺澧定定的看着燕时洵,然后他柔和了眉眼,笑着轻声应了一声:“嗯。”
“你不是井玢,我也不是井氏婉秀。所以,你不会失去我,我也不会保护不了这个家。我们的故事,不会有任何人能够干扰,不会走向悲剧的结尾。”
“你想做人,我就陪你做人。你想做鬼,我也陪你一路,绝不会留你在另一边的世界。”
“……我们,和井氏夫妇不会是同样的结局。”
燕时洵被邺澧过于专注的眼神看得脸颊隐隐发热,他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
或许是邺澧离他太近,或许是邺澧的目光太具有侵略性。
他点了点头,就抬起另一边手掌撑在邺澧的胸膛上,将邺澧推远。
“你知道就好。”
“不过,你要是演戏没有过瘾的话,也可以和李雪堂导演说一声,看看他能不能在电影里帮你找到一个角色,让你过过瘾。”
燕时洵说着,既是为了避开邺澧的目光,也是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转而看向了旁边。
那一边,张无病正满眼小星星的围在李雪堂导演旁边,转来转去,快乐得像个三岁的傻子。
是小迷弟无疑了。
而此时追星成功的张无病,已经丝毫不在意其他人眼中的自己,到底是个什么形象了。
只顾着李雪堂说什么,他就疯狂“嗯嗯嗯!”,然后掏出小本本记好。
这可是他偶像告诉他的拍摄技巧!
张无病美滋滋的捧着自己的小本本,看着李雪堂的眼神都闪闪发亮。
把一向严肃的李雪堂都逗笑了。
“以小病对李雪堂的崇拜程度来看,这次探班虽然被井小宝搅黄了,好好的追星之旅,硬生生变成了千绝地逃杀,但小病不会放弃追星李雪堂的。”
燕时洵道:“他肯定会再找机会,借着探班之名来追星,而且舆论也需要两边剧组和节目组公开声明。”
“以李雪堂对小病的态度来看,你想要个小角色演,很容易。”
燕时洵以为自己已经是难得的贴心了。
却没想到,邺澧连想都不想就拒绝了。
“我不想出现在别人的剧本中。”
“时洵,我只想与你的故事息息相关,在你人生的剧本里,一直参与,到剧本结束为止。”
邺澧的眸光暗了暗,他说话间的微凉气息散落在燕时洵的脖颈间。
“不,你的剧本,永不完结。”
“如果谁想要它结束……”
邺澧沉声道:“我会将剧本夺回来,亲自为你重新编写没有缺憾的剧本。”
“——让大道来见证我此时的誓言。”
燕时洵愣愣的看着近在咫尺的邺澧。
从这个距离,他能清晰的看到邺澧开合的薄唇,还有没有血色的苍白肌肤,和脸颊利落的线条。
而邺澧无比郑重的语气,也在告诉燕时洵——他不是在开玩笑。
在原地呆立了足足好几分钟,燕时洵才恍然回神,将邺澧稍微推远。
“行我知道了,你不愿意演戏。”
邺澧挑了挑眉,他看着燕时洵,本来想说什么,但又咽了回去。
不能逼得太紧。
不然,他谨慎又敏锐的驱鬼者,会从他怀中跑开。
邺澧没有再解释,干脆任由燕时洵猜测自己的想法,以为自己还是在扮演井氏婉秀。
这样也不错。
毕竟这样……他们就是夫妻了。
邺澧眼中染上笑意,迈开长腿,跟上了燕时洵离开的步伐。
“既然不愿意我叫‘夫君’,那总要有个称呼才行,我应该怎么称呼你才好?夫君不行的话,那爱妻?吾爱?卿卿?”
燕时洵像是触电一样,邺澧说一个称呼,他就浑身一麻,恨不得转身堵住邺澧的嘴。
“直接叫名字!”
邺澧从善如流:“好,时洵。”
“??姓呢,燕被你吃了?”
“夫君……”
“算了,就这么叫吧……”
被牵着小爪爪,在一旁跟着两人的大长腿跟得辛苦的小小孩童:“………”
井小宝看向邺澧的眼神,称得上是惊悚。
邺澧微微垂眼,眸中还带着没有散去的笑意,看向井小宝时却带着冰冷的警告之意。
井小宝抖了抖,委委屈屈的闭了嘴,放弃了对燕时洵说什么。
QAQ两个人都好可怕呜呜。
……
官方负责人在医院足足昏睡了好几天,几名大师连番帮他驱散经脉里的浓郁鬼气,这才让他醒了过来。
而在这期间,特殊部门仍旧正常运行着。
剧组的其他人被在租界区的各个角落里发现,也都神情恍惚,一副被吓到了的模样。
至于那间酒店里的工作人员,似乎因为原本就身处在租界区边缘,又因为一直没有离开酒店,所以问题不大,很快就得到解救。
只是很多人还是被吓到了,精神不太好。
特殊部门和剧组都请了心理医生,为每个人进行心理疏导的同时,也让合作的大师挨个为他们驱散鬼气。
因为两件事一起进行,所以从诊疗室走出去的人,都以为自己的神清气爽,是因为谈话的功效。
他们一时也不再怀疑是鬼怪灵异事件,只当是像特殊部门给他们的解释,有不法分子给他们的水里下了药,让他们神智恍惚出了幻觉,再加上工作压力大神经紧绷,所以才除了幻觉。
虽然也有人犯嘀咕,说这怎么和走近科学一样,以为是闹鬼,实际都是科学。
但几方努力之下,再加上李雪堂亲口说,鬼怪之说是无稽之谈,所以众人还是慢慢相信了。
而网络上的舆论,也都由专人负责引导,一切都在有序进行。
不是没有人质疑过小鬼反噬的真实性,但是燕时洵很快就带着井小宝,出现在了专门的直播镜头下,介绍说这只是个小演员,是真有其人。
这样的证实下,小鬼反噬的说法不攻自破,没有人再提起这件事。
反倒是有些人偶尔说出来,都会被其他人劝解,说人家小演员都亲自出面解释了,如果真有小鬼,怎么可能会乖乖出现在镜头前面,不仅自我介绍时口齿清晰,还长得那么可爱。
于是,井小宝可爱的皮囊也迷惑了网络上的人,让他们觉得这么可爱的孩子,肯定不会是小鬼。
就此,大家对剧本说深信不疑,反倒对节目组和剧组的深度合作大加夸赞。
他们说这次合作真是走心了,还特意写了个这么精彩又悬疑的剧本,让他们都真的被吓得汗毛直立,连续好几天晚上都不敢睡觉也不敢胡思乱想。
这样一来,他们也对李雪堂的新电影更加期待了。
知情人看着屏幕上的舆论走向,笑而不语。
深藏功与名。
只有《滨海夜曲》的编剧,因为李雪堂在不知道直播的情况下,对着几千万人说出了剧本的大致剧情,所以不得不连夜修改剧本。
并且边写边咬牙切齿的骂李雪堂,保密工作和个屁一样!
李雪堂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虚。
滨海市老城区,燕时洵靠在藤椅中,悠闲的看着节目组给他拿来的平板上的舆论消息,轻轻勾唇笑了。
阳光落在他微微垂下的眼睫上,让他俊美的面容,如此美好闲适。
窗外的邺澧回过头时,就看到了这样一幕。
于是他的眼中也不由得染上笑意。
想要让天地停在这一刻。
但下一秒,院子里传来井小宝尖利的哭声,和张无病的嚷嚷。
“井玢是我爸爸!”
“燕哥是我爸爸!”
燕时洵:“……”
啧。
第150章 童声咯咯(30)
虽然这次在租界区,众人都吓得不轻,尤其是安南原,他从井公馆里走出来的时候,身边需要旁边的救援队员搭把手,被内疚和恐惧吓得有些腿软。
但好在这次遇到这种事件的嘉宾们,早就在前几期节目中锻炼出来了些胆量,所以虽然当时吓得有些懵,但后续缓一缓神,再加上燕时洵给的安神符,所以嘉宾们的情况倒也都算稳定。
其中,综艺咖更是看得透彻。
在助理问他要不要继续参加下一期节目,是否要签这一期的合同时,综艺咖大手一挥,毫不在意。
“所谓富贵险中求嘛,能来参加这节目,我肯定早就知道这节目有危险了。毕竟又不是第一期的首发嘉宾,规山的事情我看在眼里。”
“你看看我现在的粉丝翻了几倍,热度有多高,全网都知道有我这个人的存在,说我是综艺感拉满的,只要综艺里面有我,就不用担心无聊。这种评价又会给我争取来多少潜在的合作意向?”
“这些都是‘心动环游九十九天’节目带给我的,如果我没参加这档节目,想要获得现在的人气?呵,想都别想。”
“一边赚了流量和工作机会,一边又嫌弃节目太危险?那和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有什么区别?”
综艺咖早早就进了娱乐圈,从场工做到如今的地位,他对人情世故看得清楚,也知道感恩。
他知道,在这个圈子里,一切都是有代价的。
但如果他获得了好东西,却不知感恩,那下一次,所有人都会知道,他是个没有结交必要的人,也就不会再给他机会。
从野狼峰旁边的小村庄里,一路走到繁华大都市滨海市,综艺咖摸爬滚打,尝尽了酸甜苦辣,自然有自己成熟的为人处世方法。
而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既然得了好处,那就别嫌弃辛苦。
综艺咖不以为意的签了助理送来的危险告知书,又笑着嘱咐助理:“张导要是有什么活动,也要及时告诉我,我身体没问题,随时都可以工作。”
镜头下的曝光率,才是最重要的。
助理惊讶:“哥你前两天不还在做噩梦呢吗?要不是燕先生送来的安神符,哥你连觉都睡不着。”
综艺咖满不在乎:“我这和安南原比,算得了什么?”
要说这次谁受的影响最大,那一定是安南原了。
但不是因为身体受伤,或者精神受到了惊吓。
而是安南原自己过不去自己心里那一关。
所有安南原的粉丝都知道,他是个联想能力很强的人。
以前他参加过的那些偶像团团综里,也证明了这一点。所有需要联想和猜测的游戏环节,他都猜得很准确且迅速。
而偏偏,他又是个很喜欢看电影的人,即便有些害怕鬼,但还是看了不少恐怖片。
甚至之前因为偶像团和直播平台的合约,要求他们每个人每周必须直播满多少时间的时候,其他团员都选择打游戏,或者陪粉丝们聊天,只有安南原,选择了让粉丝们陪他看恐怖电影。
并且没到这种时候,安南原都兴奋得搓手手,直言自己有好几部电影想看,但又害怕,有了直播观众的陪伴,他终于敢看了。
粉丝们虽然无语,但也很享受自家偶像被吓得手忙脚乱的样子。
也因此,她们都知道安南原是个怎样的人。
——也就是俗称的,人菜瘾大。
不过这一次,因为厉鬼规则的原因,安南原强大的想象能力,反倒成了对所有人而言最危险的事情,他走到哪里,哪里就是地狱模式。
虽然当时安南原因为过于恐惧,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大脑。
但是等他回来之后,还是在努力克制自己这个问题,不想在下一次的时候,因为自己的联想能力而害了自己出生入死的伙伴们。
安南原在愧疚。
最近一段时间,他在直播中出现时,都把这份情绪写在了脸上,并且镜头下,他的房间里贴满了羊驼。还经常播着播着,就忽然开始疯狂小声念“羊驼羊驼”。
粉丝们一时也有些怜爱安南原,觉得以前闪耀得像星星一样的偶像,竟然也有贴近生活的一面。
就像是神像忽然间变成了活人,让她们有种亲近感。
于是,更喜欢安南原了。
安南原也意外的因祸得福,粉丝们的凝聚力迅速巩固。
综艺咖前几天和安南原打电话的时候,还和他调侃过这个事情,说只要和燕哥沾边的事,好像都是福祸相依,也不知道到底是好是坏。
安南原对此倒是无所谓。
他说燕时洵是他的偶像,可是发自真心的这样认为。对于燕时洵,他早已经心服口服。
并且最关键的是,他真的因为燕时洵的带领,看到了更加广阔的天地。
那里远比娱乐圈每日的争斗更加精彩,并且触动魂魄。
安南原很知足,并且他也在社交平台上发了动态,感叹真希望这节目一直做下去,燕哥也一直在。
他完全不想结束这趟旅途。
综艺咖想到安南原现在的状态,就摇头失笑。
助理想要劝综艺咖别那么拼,但话到嘴边,又犹豫了。
毕竟每个人追求不一样,有事业心也不是坏事。再说,这又不是他的事情,如何能做的了主?
所以助理道:“张导演还真有活动。”
综艺咖顿时感兴趣的看了过来:“甭管是什么活动,务必给我争取到。”
虽然第一次探班没有成功,结果堪称惨烈。
但是,作为李雪堂的狂热小迷弟,张无病怎么会放弃机会呢?
他马上就和李雪堂约好了第二次探班的时间,借着探班赵真的机会,暗搓搓的想要近距离观摩李雪堂的拍摄过程。
上次探班时,是开机仪式。
但是这次,却是实打实的在拍摄。
毕竟时间不等人,尤其是包场了整个租界区的行为,耗费了剧组不少资金。耽误一天,场地设备和人员的支出,就要白白浪费几十万。
李雪堂消耗不起。
而且其他那些演员的档期,也不是可以随意耽误的。
不过,李雪堂虽然看出了张无病的意图,却并没有藏私的意思。
井公馆一行,他也算得上是和节目组的人有过了命的交情,如果不是燕时洵,他可能已经死在了井公馆了。
并且,引起这一切的池滟,是李雪堂自己坚持要用的演员,他也对造成了这样的局面心有愧疚。
所以,他怀着对张无病等人的好奇,和想要补偿的心理,在回去之后查了他们的资料。却意外的发现,张无病的个人社交账号里,一长串都是对他那些电影的鉴赏和分析。
、
上百部电影电视剧,并且时间从很久之前就开始了。
能看得出来,并不是为了讨好他这个名导演的身份,而现做的假。
那天张无病对自己那些作品如数家珍的谈吐,也说明了他确实把自己当做偶像。
像张无病在社交账号上所说的,在很多年前,是李雪堂的作品打动了他,让他在绝望和疲惫之中找到了生活的动力。
而这些年,他也因为李雪堂,而对电影和拍摄产生了兴趣,以此作为自己奋斗的目标,才没有迷失方向,无论到什么时候都心存希望。李雪堂,是他人生的灯塔。
这样一个真诚的后辈,深深打动了李雪堂。
这位一向严肃的名导演,难得的想要指导张无病,和他共同探讨电影艺术。
所以对张无病想要围观的想法,李雪堂笑着同意了。
在向所有嘉宾确认过,他们的身体情况已经没有大碍,可以前来参加对《滨海夜曲》剧组的探班后,商务车就将所有嘉宾都接上,第二次向租界区驶去。
赵真看着车窗外有些熟悉的景色,不由得感慨万分。
张无病还开了直播,和所有人分享自己追星的喜悦。
闻讯赶来的观众们:“???”
他们调侃着问张无病:“张导,怎么没穿裙子啊?小揪揪也很可爱啊。”
张无病:“………”
他果然,还是应该换一个星球生活。
但也有人发出了疑问:“不是探过一次班了吗?而且还和剧组进行了深度合作。怎么又来一次?该不会是上次真的是意外,不是剧本吧?所以这次才补了一次。”
人总是喜欢跟风,经常不自觉的就被其他人的言论所影响,人云亦云。
在这条疑问发出后,眼见着直播的观众越来越多的表示怀疑,另一边一直关注着风向的舆论小组,简直紧张出了一身冷汗。
商务车里,气氛也瞬间降到冰点。
综艺咖见势不妙,赶紧想要把这话接过来,打个哈哈过去。
却看到张无病一脸镇定,完全不虚,反倒理直气壮的说:“追星的事,怎么能有一次两次的区别呢?”
“好不容易能有赵真这个媒介,当然要借着探班的名义多去几次。”
张无病说起这个事,就显得很是兴奋:“下次说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再有这样的机会了,能探班第二次多好啊!”
观众们:“???”
很多人这才恍然大悟:哦,忘了张导演是李雪堂导演的小迷弟了。
也有很多同样追星的观众们,顿时就觉得张无病看起来无比亲切,疯狂能理解他的心情。
是啊,能有和偶像近距离接触的机会,当然不能放过!
舆论小组看着很快就会扭转到正常的风向,不由得松了口气。
而迷弟张无病,还在乐滋滋的期待着稍后的见面和观摩学习,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刚刚简单一句话,就轻松的抹平了观众们的疑虑。
燕时洵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他懒洋洋的窝在车上,对这次探班也没多大兴趣。
燕时洵本来不想走这一趟,探班又不算他的工作,他和张无病签的合同里,可没有这条。
但是官方负责人诚恳的向他说,如果人员不齐,会让将将平静下来的舆论重起波澜,引起不必要的怀疑。
事件毕竟刚刚结束,关注度还很好,要持续震荡一阵,才能得到巩固。
哦对,如果能带上井小宝,那就是最好的了。毕竟这样就更有说服力,让本来还有些怀疑的人,也会因为井小宝这个“活生生”的存在,彻底相信剧本论。
官方负责人在去燕时洵在老城区的小院拜访时,简直被井小宝看得浑身僵硬,笑都笑不出来。
从大师们的口中,他清楚的知道,这个看起来可爱的孩童,是个威力强横的厉鬼,租界区所有的一切都因这个孩童而起。
而燕时洵也亲口说明了井小宝的实力。
这让官方负责人在小院里如坐针毡,在和燕时洵谈完后,跑得比兔子还快。
——燕时洵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位稳重的负责人,有这样的一面。
井小宝的眼神依旧无辜,然后就被燕时洵塞了个柿子,打发他自己出去玩了。
——和小院围墙上趴着的鬼。
小小的院落里,聚集了两个恶鬼入骨相,一生一死,简直是千年难遇的神奇景象。
而这也相当于对鬼魂的吸引力翻了好几倍,让这几天里,小院外面层层围绕着鬼魂。
虽然畏惧于燕时洵和井小宝的威慑——还有邺澧的恐怖压迫气场,这些鬼魂没有胆子踏进小院,但大批量聚集的情况,还是让海云观和其他很多门派的大师,都以为是恶鬼倾巢而出了,赶紧跑过来查看情况。
就算来了之后才发现是燕时洵的事情,让大师和道士们放下心散去了,但路星星刚跟着宋一道长过来时,还是差点就被吓得吐魂。
——路星星当场脸符咒都掏出来了。
要不是燕时洵阻止得及时,井小宝就要把路星星当做是要对他下手的坏人,发起攻击了。
也因此,燕时洵不放心在外出时,把井小宝一个鬼放在家里,所以选择把他带了出来。
此时井小宝乖巧的坐在燕时洵旁边的座位上,捧着白霜给他买的小牛奶,“滋滋滋”喝得高兴到翘脚脚。
让一众看到这一幕的观众们,大呼可爱。
“燕哥,现在坏人可多了,孩子还是得带在身边看着才放心。”
白霜忧心忡忡的道:“今天早上我才看到个新闻,说是有个大学生就失踪在了家附近。像小宝这么小的孩子,更要注意了。”
在上车之前,白霜就被井小宝可爱到内心疯狂尖叫,于是毫不吝啬的在便利店买买买,把所有小孩子会喜欢的零食都买了个遍。
而现在,她因为想要近距离接触井小宝,所以坐在燕时洵对面的位置上,脚下还放着一大袋零食,看到井小宝爪爪里空了,就火速递过去下一个。
然后在井小宝眨着眼睛,奶声奶气的一声声“谢谢姐姐”中,逐渐迷失了自己。
白霜觉得自己心都化成了热牛奶,不管这么可爱的人类幼崽要什么,她都想要给他。
燕时洵看着白霜,眼神复杂到一言难尽。
他觉得,白霜担心的画面应该不会发生。
如果真有人上门想要对井小宝不利,那他一定要赶快赶回家中。
——尽可能让对方六留个全尸。
敢想象吗,人贩子或者罪犯看到小孩一个人待在家里,身边没有大人,所以高兴的拿着糖去敲门。
“小朋友……”
厉鬼歪了歪头,头“咚咚咚”的从脖子上掉下来滚落在地,然后“咯咯咯”的笑着,森森鬼气将恶人吞噬。
燕时洵一想到那样的画面,就担心自己稍微回去晚了,对方可能连骨头都没能剩下来了。
其他人虽然不知道燕时洵在想什么,但他们可是亲眼见识了井小宝的威力,知道他在井公馆里时,即便皮囊可爱,却令人毛骨悚然。
此时他们听到白霜的话,都觉得自己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觉得如果真有那种事,那挑中了井小宝欺负的人,可是太倒霉了。
只有刚一醒来不久就被池滟打昏了,所以全程都在昏迷,不知道井小宝真面目的白霜,还在毫无芥蒂的亲近井小宝,并且真心实意的担心他。
其他人都神情复杂。
到了片场之后,到处都是忙忙碌碌的场面,赵真也很快就被化妆师抓走化妆了。
赵真歉意的向众人说再见,请众人自便。
然后就被化妆老师拽着,风风火火的跑了。
众人没有在现场见到李雪堂导演的身影,一问导演助理,才知道李导演去了租界区实地看景。
张无病看着干练的导演助理,眼中流露出一丝羡慕:“明明我也是导演,为什么我都没有助理?什么事情还得亲力亲为,好累哦。”
而且最关键的是,小迷弟觉得,要向偶像看齐。
李雪堂导演有助理,那他也得配一个,这样就好像能离他的导演梦更近一步了。
燕时洵:“………”
他抬眸看了眼旁边的邺澧,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提醒张无病。
——他其实是招了导演助理的。
只是,这位导演助理,派头比他这个导演都大……
想要使唤邺澧……
燕时洵想象了一下邺澧面无表情的和别人交谈的画面,觉得对方可能连邺澧说什么都没听清,就先被吓死了。
收回自己的想象后,燕时洵无语。
他还是劝小病再找一个助理吧,邺澧……就别想了。
邺澧看出了燕时洵的意思,于是笑着问他:“时洵想要让我去做导演助理吗?”
虽然他对俗务不感兴趣,但是如果是时洵的期望,他会尝试。
——效果就不保证了。
或许,还能顺便帮酆都鬼差冲冲业绩。
快年末了,多抓两个倒霉蛋去酆都。
燕时洵动了动唇瓣,无语道:“算了,小病的节目还算要办下去的。”
总不能因为一个助理,然后一个两个合作伙伴,全被吓跑了吧?
走在租界区的大道上时,燕时洵回头看了看邺澧,沉思了几分钟后道:“你还是当我的助理吧。导演助理这个职位,还是还给倒霉的张大病吧。”
邺澧的眼眸中闪过惊喜:“好。”
“那就,请多指教了。”
在所有人没有注意到的地方,邺澧微微弯下腰,墨色的长发从挺括的肩膀上滑落,扫过燕时洵的脸颊。
而他凑在燕时洵的耳边,声音沙哑低沉,带着魅惑感:“我的……约定者。”
燕时洵被耳廓的痒意搞得有一瞬间的恍惚。
等回过神后,他才忽然意识到——
“等等,什么叫约定者?这是什么奇怪的称呼?”
燕时洵无奈:“能不能有个贴合时代的称呼了?你这样,别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你是刚从隐居的深山老林里下山的。”
邺澧眨了眨眼眸,从善如流的道:“老板,BOSS,雇主,上司……”
“算了。”燕时洵及时打断了他:“你还是叫我名字吧。”
他妥协了。
总觉得从邺澧口中喊出来的称呼,就没一个正常的。
旁边一直默默注视的井小宝,捧着和自己脸一样大的奶瓶吸了吸,看着邺澧的目光更加忌惮。
这个人……好可怕。
……
众人找到李雪堂时,他正站在井公馆外面的台阶上,怒斥着旁边的演员。
年轻演员显出两分畏惧,似乎因为开机仪式时候的意外,连带着对租界区都有了心理阴影,所以想让李雪堂开个例外,让他在室内的绿幕前拍戏,拒绝实景拍摄。
被骂了,年轻演员显得很不服气:“这里可是有鬼的,当天那么多人可全都看到了!要是我们因为这里的鬼受伤了,算谁的?”
“你怎么能让大家在这么危险的地方拍摄?”
李雪堂导演冷哼一声,才不吃这套。
他卷起手中剧本敲了敲年轻演员的头,严肃而郑重。
“这是井世文先生的故居,周围几家,也都是当年为国为民者的故居。就算有鬼,那也只是他们不肯离去的魂魄。”
“他们是为了保护你的父辈而死的,如果没有他们,你的爷爷都可能不会活下去,更遑论有你了。而就算死去,他们也还一心惦念着你们这些后世的安危,不肯离去也是因为担心你们还需要他们,又怎么会伤害你?保护你还差不多。”
“你又怕什么?”
年轻演员被说得错愕,神色戚戚。
李雪堂才不准备惯着他,当即冷哼:“能拍就拍,不能拍现在就去解除合约,给我滚蛋。”
他要拍的这个故事,是对井世文先生和林婷先生的献礼。尤其是那天在井公馆亲眼看到了林婷先生,被她的人格魅力所深深吸引,心中敬佩不已。
又怎么对那两位先生心中没有尊敬之意的人,来参与这个故事的拍摄?
远远的看到张无病一行人后,李雪堂严肃的神色才有所和缓。
注意到燕时洵也在之后,李雪堂忽然想起自己之前对燕时洵的中意。
在知道池滟的事情之后,李雪堂也在老搭档请来的大师的帮助下,终于意识到了自己为什么会觉得,池滟和他心中的女主角一模一样。
因为井小宝是林婷的孩子,而池滟又一直在向井小宝混淆自己的身份,偷梁换柱,让自己变成了井小宝的“母亲”。
在这同时,池滟因为常年接受来自井小宝供给的气运,所以也越来越像井小宝心中他的母亲。
所以在李雪堂看来,池滟也就和林婷如此相似,甚至让他大为感叹,觉得这就是自己心中的女主角林婷先生。
在误会解开之后,李雪堂反倒更多的想到了当时扮演了井玢的燕时洵。
他慢慢觉得,燕时洵简直和自己剧本中的男主角完美贴合!
可惜,当李雪堂再一次向燕时洵发出邀请时,又一次被燕时洵拒绝了。
周围的演员们看着燕时洵的目光,也从羡慕嫉妒,变成了惊愕。
他们觉得这个人是不是太不知好歹了?连名导演的邀请都敢拒绝,是不是个傻的?
这个人真的知道自己拒绝的,是多么贵重的机会吗?
燕时洵却脸色平静,仿佛自己拒绝掉的,不过是午饭的例汤。
“我无意出演其他人的人生。”燕时洵漠然道:“我有我自己的人生剧本。”
“至于名气,粉丝这种东西。”
燕时洵嗤笑,眼带不屑:“我从来就没有在乎过。”
直播前的燕麦们:[!!!]
[世界上最伤人的话,莫过于偶像说他不在乎我们,呜呜呜,他甚至都不想要我们。]
[太刺激了!就是这个范儿啊!我可能有病我先说,我是张无病的哥哥有病。但是我真的好喜欢看燕哥不情不愿,但还不得不出现在镜头前的表情啊!帅死了,燕哥杀我!]
[笑死,娱乐圈泥石流实锤了。这要是换别家,现在就已经吵起来说要脱粉了,结果燕麦们感动得和什么似的。]
[可能因为,从一开始我就是被燕哥这份爱搭不理的态度吸引的吧,上赶着让我喜欢的偶像,我反而觉得对方太商业化。像燕哥这样的,才够劲啊!]
[???燕麦风评被害。]
李雪堂看出了燕时洵的坚定,也见好就收,不再提起。
不过,他还是顶着编剧快要秃顶了的怨念目光,硬生生从剧本里找出了一个角色,高兴的拿给燕时洵看。
“燕先生,这个角色只出场过一次,也没有台词,刚刚好适合你。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燕时洵想也不想,就准备拒绝。
却听李雪堂道:“因为故事是发生在百年前的老滨海,所以当时是背景里,也有海云观的参与。”
燕时洵本来要出口的拒绝的话,顿了一下。
李雪堂:“算算时间,好像就是海云观现在那位李道长年轻的时候。”
燕时洵神色恍惚了一瞬。
李道长年轻的时候,也就是……他师父李乘云的幼时。
李雪堂:“这个角色就是海云观下山的道士,当时海云观倾观出山,却十去九不回。所有道士都为了保护民众而死,令人敬佩。这个角色也是。”
旁边的张无病,也可怜巴巴的看着燕时洵,心中期冀他能同意。
燕时洵想了想,还是微微点了下头:“行吧。”
李雪堂顿时惊喜,赶紧招呼着服化组来给燕时洵上妆挑衣服,并且生怕燕时洵反悔,现在立刻就要开拍属于燕时洵的那一段。
只是化妆师看着燕时洵不羁的俊美面孔,有些犯了难,向李雪堂表示,燕时洵这张脸并没有什么需要化妆修饰的地方。
天地已经在最初,细心雕琢过了这张面容。
而且李雪堂确实眼光很好,燕时洵现在的面容,就和剧本里这个角色完全贴合,任何修饰都是画蛇添足。
——因为燕时洵本身就常年走街串巷,不为豪奢鞍前马后,只为黎民驱邪捉鬼,保人平安。
所以,他和海云观最核心的宗旨,意外的贴合。
大道修于市。
不是从书上死学来的知识,也不是念两句经文就当做修道。
他的道,从来都在他脚下。
而百年前下山救民于水火的海云观道士们,也是秉持着这样的道心。
乱世,才更应该道士下山。
李雪堂虽然不知道这层原因,但他还是凭着名导演的经验,认可了化妆师的话。
于是,只给燕时洵换上了一身浅灰发白的道袍。
宽袍大袖,抬手时便是一段风韵,似乎随时都会羽化登仙。
燕时洵面容冷漠,身姿修长而挺拔,如山巅松柏,于云雾缭绕中屹立。
这反倒更衬得他仙人之姿,道骨仙风。
随手一扬袖子,便衣袂烈烈,气势不凡。
李雪堂生怕燕时洵反悔,所以,就算他看着燕时洵的扮相,心中满意到兴奋,但还是克制着自己想要给燕时洵加戏的冲动。
——在燕时洵这里,简直所有经验都要反着来。
对别的演员,都要说给他加戏,角色才会吸引人家过来。但对燕时洵,镜头越少,台词越少,还要提到海云观,才能让燕时洵勉强同意。
李雪堂不知道燕时洵的师父李乘云的存在,所以也就不知道,他刚刚说的话里,让燕时洵同意的,是因为当时下山的海云观道士,正好是李乘云那个年代的事情。
李乘云向他讲述过,正因为看到师兄师叔们一个个慷慨赴死,所以他才被震撼,于是确认了自己的道心所在。
他云游四方,却也帮扶四方。他要像那些死去的师兄师叔们一样,为自己的道而死。
以身证道。
燕时洵听着李雪堂给他讲戏的声音,思维却已经恍惚飘回到了少年时,李乘云向他说那些话时的场景。
这样,也算是更了解了师父。
燕时洵心下想着,漫不经心的按照李雪堂所说,在镜头前做出压抑着愤怒的冷静模样,然后一扬袖子,就护住了倒在一旁面黄肌瘦的难民。
青年的眸光明亮锋利,俊美到仿佛出世的仙人,但愤怒却让他如此鲜活,在那一瞬间,入了世。
灰白色的袖子衣角翻飞,强大的气流鼓起袖子,像是真气涌动,一股无形的气流从道长的收下涌出,护住了旁边的难民。
而他身姿如流风回雪,袖子掀起的狂风下,飞沙走石,威力十足,让人怀疑是否真的见到了仙人。
强大而心安。
沙砾剧烈击打着周围的人和设备,就连镜头后面的李雪堂,都狼狈的偏过头去,才避免了被飞来的沙子扑一脸的结局。
至于离燕时洵最近的那个群演,已经傻了。
他愣愣的抬起头仰望旁边的燕时洵,觉得在他眼中,燕时洵就是神仙降临。
别人不清楚,但他却清晰的感受到,就在燕时洵抬袖的那一瞬间,他是真的感受到一股气流冲他而来,将他护在了其中。
群演怀疑人生。
直播前的观众们也傻了。
[让你们找人演仙人,不是真的让你们把仙人请来!]
[现在做群演的门槛这么高吗?还得会仙术?]
[恍恍惚惚,我怀疑燕哥刚才在走神,所以一不小心露了真身。]
[妈妈,你女儿我出息了!我粉了个神仙!]
[燕麦突然间地位暴涨,以后我也是有身份的人了。叉腰.jpg]
[导演:你演个道士!燕哥听到的:巴拉巴拉神仙!燕哥:没问题走着,瞧好吧您嘞!]
[我被导演笑死了,你们看李导演,他好像也傻了。]
李雪堂直愣愣的看着燕时洵,半天没回来神来。
其实不仅是李雪堂,周围的所有人,都懵了。
只有节目组的人还算镇定。
安南原:燕哥,我偶像,nb!我能彩虹屁一年不重样的。所以燕哥是个神仙,有什么好惊讶的吗?
张无病:燕哥,我爸爸!能在群鬼手里保我狗命,所以燕哥能做到这个程度不是正常的吗?
邺澧的眼眸中浮现出笑意,却也隐含着不安。
他觉得在那一刻,燕时洵仿佛就要乘风而去,与大道同在。
那让他有种失去燕时洵的恐慌感。
他只想伸出手,抓住燕时洵的袖子,让他无法离开自己。
李雪堂懵了好久,才想起来去翻剧本。
他记得,这个角色是个正常的道士,不是个神仙……是这样没错吧?
李雪堂怀疑人生,世界观又一次岌岌可危。
但他犹豫了半天,还是咬牙留下了这条,决定放在电影里。
——反正燕时洵不会给他重拍的机会了。
燕时洵在意识到自己不小心用了一份力之后,已经觉得自己不是演戏的料了。
他也没有兴趣折腾重拍一次。
拍完这条之后,燕时洵就转身换衣服去了。
邺澧也默默的跟进了服化间。
而《滨海夜曲》上映的时候,更多人恍恍惚惚,体会到了直播观众的心情。
——这年头,做演员还得会修仙了吗!
第151章 环途无归(1)
深陷追星不可自拔的张无病, 足足在剧组待了好几天,得到了李雪堂的亲手指导,现场教学如何运镜, 如何切换场景。
他这几天快乐得像是掉进了米缸的老鼠,幸福得找不到北。
把看直播的观众们都逗得乐不可支, 说张无病自己就足够撑起一部综艺的了,都不需要综艺咖。
看到这话的综艺咖当场“急”了, 要和张无病现场battle, 要看看谁才是综艺之神钟爱的孩子,非要决出个胜负不可。
综艺效果拉满,逗得观众们笑得连眼泪都出来了。
乐不思蜀的张无病,在选定了下一期节目的拍摄地点后, 就将预定行程、安排酒店等工作, 全都交给了新招来的导演助理和副导演。
在整个导演组忙得团团转时,他只负责星星眼的跟在李雪堂身后,当个走哪跟哪的小尾巴。
并且附带海豹式鼓掌、起哄尖叫拉满效果、一个字不带重样的疯狂彩虹屁。
把暗搓搓关心自家崽事业的张父,看直播看得在屏幕前吹胡子瞪眼, 委屈的向张母告状, 说自己都没得到过这种待遇。
燕先生也就算了,凭什么这个男的也能得到自家崽的彩虹屁待遇?
就凭他会拍电影吗!
张母耸了耸肩, 看了看挂在自己胸前的、燕时洵送给她的辟邪符, 又扭头看了看贴满张无病房间的李雪堂电影海报,还有成堆成堆的电影书,毫不留情的给张父现实的一击。
当然!
张父当场大受打击,秘书来找他时,他整个人都灰暗到抽象成了一堆线条。
秘书:“?”
秘书带来的,是之前张父叮嘱过要关注的、与张无病事业有关的消息。
虽然节目组到目前为止, 达成了走哪哪出事的惊人成就,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在节目组离开后,为当地带来的经济拉动效果,也是惊人的。
就算不想承认,但现在流量为王,酒香也怕巷子深。
经过宣传和运营后,就算是垃圾也会变成宝藏。
更别提本来就是宝藏的事物。
因为张无病在拍摄节目之初,其中一个目的,就是为没那么红的旅游景点拉动人气,间接带动当地旅游业的发展,改善当地经济。
所以,他所选择的景点,无论是规山,野狼峰,还是家子坟村,其实都是非常有可取之处的。
——只要不去关注那些能让人做噩梦的经历,就会发现,那些景点的景色,是真的不错。
燕时洵虽然与其他大师不同,绝不会一刀切的行事,是人就保护是鬼就送走。
但是他的行事风格,远比任何大师都要来得利落干净。
尤其配上燕时洵强大的实力,所以所有邪物,都被燕时洵驱散得很干净。
也让节目拍摄过的那些景点,从有瑕疵的玉,真正变成了美玉。
节目组目前的订阅量有八千多万,网络实时讨论度历史最高值有三亿。
这也就意味着,这档节目已经真正的变成了国民节目。
随便从路上拉个路人,问他知不知道“心动环游九十九天”节目,就算他没看过,也一定听说过、或是看到过与节目相关的话题讨论。
——比如池滟养小鬼曝光,接受调查,事业崩塌的娱乐八卦。
所以,节目组能带给这些景点的宣传效应,是顶级的。
在节目组离开后,无论是位于滨海市郊区、可以在周末驱车前往度假的规山,还是逐渐恢复生机、号称有国内最美星空的野狼峰,或是满山红叶如飞云、农家乐悠闲的嘉村,都迎来了游客狂潮。
——没错,嘉村成为最大赢家。
村支书现在带着杨土他们,简直忙得脚不沾地,而村里有了收入后,也又新盖了一所小学,为附近所有村子无论男孩女孩,都提供免费教育。
杨土也在忙碌的间隙,时常想起燕时洵。
燕时洵对他的改变,堪称是改头换面式的。让他从家里受宠的孩子,一夜之间成长,学会了担当和责任,也逐渐从父辈那里挑过了大梁。
看着嘉村一日日兴盛的变化,嘉村所有人都真心感谢着节目组。
并且,他们还经常和看过直播、了解杨氏宗族那些破烂事的游客,一起大骂杨氏宗族和家子坟村。
村里不少年轻人,都暗搓搓的在社交平台上领了燕麦徽章,也和那些粉丝们一起每日打卡,参与和燕时洵有关的话题。
而燕麦们也发现,标签下的讨论,时常有几个画风明显不同的评论,对燕时洵简直是全方位无死角的崇拜。
那些评论说燕时洵救了他们全村的性命,也让他们的生活变得更好。还说如果燕时洵需要,他们一定肝脑涂地再所不惜,以报答燕时洵的救命之恩。
不知他们是谁的燕麦们:“???”
不至于,大兄弟,真不至于,你们这追星的狂热程度,简直让她们这些老粉自愧不如啊。
节目组对当地旅游和经济的带动,是肉眼可见的。
所以,有一些地区的官方,也不由得动了心。
他们在向滨海市官方询问,了解节目组和燕时洵其人时,本来就对燕时洵多有好感的滨海市官方,对节目组简直是赞不绝口。
甚至杨滨生都发话,如果是燕时洵的的话,他愿意为他做担保,写推荐信。
其他地区的官方目瞪口呆。
还没见过哪个节目或者个人,会得到从上到下的一致称赞。
一位滨海市官方人员,很乐意和其他地区的同僚分享自己的快乐。
“我家姑娘自从追星了燕时洵,就加入了野狼峰的志愿者,天天和同龄人种树、救助小动物。我看着她从原本天天守着网络骂战,到现在精神气十足、身体也健康的样子,不知道有多开心。”
在一些地区的官方还在来回讨论,犹豫要不要请节目组来自己地区做宣传的时候,偏南地区就率先出手,毫不犹豫的向节目组伸出了橄榄枝,请节目组来自己的山水游玩。
节目组在接到邀请后很是惊喜。
毕竟偏南地区的山水非常有名气,是会写进教科书的程度。
但因为交通原因和一些问题,他们却只能空守着大好山水,无法把它变成真正规范的旅游业,总是游客们的备用选择。所以,多年来的经济一直都不是很好。
节目组原本也将偏南地区放在了选择范围内,所以在接到邀请后,导演组一商量,很快就拍板定了下来。
就是偏南地区了!
节目组的官方账号很快就发了预告。
并且,张无病还美滋滋的从李雪堂导演那里学到的拍摄技巧,和偏南地区的官方合作,拍了预告的宣传片。
短短一分钟的宣传片里,无人机从天空上航拍,将偏南地区的美景尽收其中,翠绿与蔚蓝交织,山歌应和溪流叮咚,令人心旷神怡。
不少观众都被吸引了眼球,赞不绝口,说自己不仅期待下一期节目,也对偏南地区开始感兴趣了,想要去旅游。
还有观众调侃道:“我本来是把节目当恐怖片来看的,到现在才忽然发现,其实它本来是个旅游综艺来着。”
“什么?是旅游综艺吗?不是国产恐怖片之光吗?(狗头)”
其他官方:……失策了!
偏南地区笑而不语,深藏功与名。
他们地区和向南地区紧挨着,所以家子坟村引发的杨氏宗族大地震,他们也有所目睹。而嘉村的崛起,他们也看在眼里。
所以,对于节目组能带来的正面影响,偏南地区深信不疑,对节目组非常信任。
——何况还有滨海市安全士管杨滨生的背书。
这简直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
尤其是节目组只有一个,又不能分身到所有地区,当然是先下手为强。
不过,因为节目采取的是直播模式,现在又有超高的人气和关注度。所以,为了观众的期待值和嘉宾们的安全考虑,节目组在放出预告时,并没有说明具体的地点。
除了节目组的人以外,知道具体地点的,只有海云观的几位道长。
张无病拿着地点来找马道长,想要让马道长算一算这一趟旅程是否顺利。
但他刚一跨进海云观,就听到了路星星鬼哭狼嚎的哭声。
“师父父哇呜呜呜!!我错了嗷!嗷!别打了别打了,屁股要开花了qaq。”
“我都二十多岁的人了,还被揍屁股是不是有点离谱啊师父!”
“师祖,师叔,三清在上,救命啊!!”
撒娇式的求饶和哭声,从海云观“游客勿入”的清修后院,一直传到了开放参观的前殿。
不少游客都捂着嘴,笑得前仰后合的。
上了年纪的奶奶笑出了眼泪,连连摇头:“福生无量天尊,没想到道长们私下里这么有人情味。”
而坐在前殿,负责帮人解签的道长,面无表情,丝毫不受干扰。
怎么说呢……星星这孩子,被揍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习惯了。
张无病目瞪口呆,直到被小道士引着去到了马道长那里,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道长,路星星不会真的被揍出事吧?”
张无病忧心忡忡,问正在拿着地点就要起卦的马道长:“下期节目,他可还是我们嘉宾啊,要是真被揍出个好歹,嘉宾不就少人了吗?”
这一轮的末位淘汰,已经通过人气投票选了出来,并且嘉宾名单也已经公布。
不出意外的,燕时洵的名字还是第一位,而第二位,依旧是安南原。
——被吓得哭唧唧的偶像,让他的粉丝们好一顿怜爱,连带着连投票都凶猛了不少。
但是出乎粉丝意料的,上一期和路星星一起进组的那位歌神,竟然因为人气太低被淘汰出局。
一些歌神的粉丝不敢置信,觉得节目组有黑幕。
但数据分析人员,却觉得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毕竟在探班《滨海夜曲》剧组时,歌神虽然也被拉进了租界区,但是他却怕得要死,一直缩在一个地方不动弹,也不士动寻找生路。
安南原惊叫着从他藏身的地方前跑过时,他也装死,没有像路星星那样救了安南原一把。
之前在酒店时,白霜被吓得半死,他也在一旁一声不吭,没有像其他人一样伸出援手。
比起帮助别人,歌神更在乎自己的安全。
歌神算计得很好,只是他没有想到,在那种情况下,直播竟然还开着。
而他也因此,完全没有被镜头拍摄到。
到投票的时候,节目组的观众们自然就忽略了他,投给他的票数少得可怜,全靠他本来的粉丝撑着,才没有让结果太过于难看。
歌神的一些粉丝愤怒,在歌神工作室暗中的示意下,想要在节目组官方账号下闹,但是却被节目组八千万观众叉了出去。
一些观众更是吐槽:“反思一下自己好吧,白霜被吓到的时候,所有人都关心她,就你家歌神,和个没事人一样冷眼旁观。”
“救人没你,抢流量你最行,呵呵。”
“自家是个什么德行,自己心里没有b数吗?”
“笑死,燕哥全程救人,路星星全程救人,这两人都没说什么,就先有人跳出来想要领成果了。”
“对比一下燕哥那边对粉丝爱答不理的样子,再看看歌神这边全靠利用粉丝输出,啧啧啧,剩下的我就不说了,省得有人说我拉踩。”
“叉出去,叉出去!本宫见不得有人在本宫面前闹事。”
于是,歌神工作室本来能像以往那样,用粉丝倒逼合作方妥协。却没想到在节目组这边碰了壁,根本不吃他那一套。
歌神本以为能在节目组的道歉中风光回归,到时候再发个动态说自己不在意这种事,艹一个温柔人设。
结果没想到,他预计中的大场面根本没有到来,这件事在节目组这里,连个水花都没有。
而歌神在家里气红了眼,砸了瓶瓶罐罐。
“燕时洵是个什么东西!他一个压根连公司都没签的人,凭什么压我一头!”
“张无病那个有眼无珠的,他知不知道我意味着什么?果然是新人导演,根本就是个外行!”
旁边的助理大气不敢出,没有敢说,您那“歌神”,本来就是炒作出来的,用舆论倒逼评委组,发动粉丝说如果不颁奖给你就是黑幕。要不是之前真正的歌神退圈,轮得到你?
想了想自己的工资卡,助理没有吭声。
歌神被末位淘汰的事,除了他的粉丝还在闹,其他所有圈内人都在欢呼。
毕竟这就意味着,节目组空出了一个位置,可以让他们有机会进去了。
于是一时间,社交平台上很多明星都在发动态,表示自己是节目的忠实粉丝。
还有不少明星用各种方式力证自己对节目爱得深沉,还说自己每天都在追节目的直播看,矜持的表示自己想要和张无病合作。
张无病受惊不小。
要知道,这些明星里,很多都是他在刚拍摄节目时就邀请过的,但无一例外全被拒绝了。
他本来想拿着钱送,都被骂了回来。
其中一位更是破口大骂,让他撒泡尿照照镜子,一个草台班子也敢请他?
那时候张无病灰头土脸,刚出家门就被社会毒打,垂头丧气的去求了他燕哥,这才勉强凑够了嘉宾人数,没有让节目夭折在摇篮中。
而现在,当时嘴脸冷漠的,全都热情的蹭了过来。
这让之前一直被张父保护得很好,从来没有三六九等划分人,然后歧视他人的张无病,感受到了社会的真实。
张无病看着当时骂自己的明星,现在亲亲热热的发自拍,还说欣赏他,不由得摇头感慨。
但同时也美滋滋的给燕时洵情感恳切的写了条感谢短信,深情的说如果没有燕哥,他现在不会有这种成就。
看得燕时洵好一阵肉麻,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连揍井小宝的手都停了。
然后沉着脸,果断拉黑了张无病。
还想继续深情表达的张无病,就眼睁睁的看着再发过去的消息,变成了红色的感叹号。
张无病:!!!
果然是有了二胎就不要他了吗!
而小院里,燕时洵冷哼一声,眼睛都没从屏幕前移走,就抬手准确的拎住了井小宝的后脖领。
“去哪?”
本来想趁着燕时洵不注意他的时候,偷偷溜走的井小宝,彻底僵住了。
他哭唧唧抬头:“我知道错了,我不应该吓到另外那条街的小兔崽子……”
燕时洵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单音:“嗯?”
井小宝立刻收声,换了称呼:“那个熊孩子。”
“他把弟弟买给小宝的零食抢走了。”
井小宝不服,在燕时洵手里腾空还在扑腾,吱吱哇哇的像只被揪住了耳朵的兔子。
“要不然我也不会放鬼吓他!再说,他去年本来就把另外一个小孩推下水淹死了,还告诉别人是那小孩自己贪水玩。”
井小宝气鼓鼓:“我听到那小孩的鬼魂亲口告诉我的,所以我才想给他个教训。”
“那也不是你差点杀了他的理由。”
燕时洵冷哼,沉着脸问:“你还没意识到,你的错误不是吓那孩子,而是应该把证据交给官方的人,让官方去处理。”
“而且。”燕时洵顿了顿,又道:“因果自然会找上他。”
那个被他害死的孩子,会变成他的恶果,永远背负在他的生命之上。
直到死之后,被酆都审判,无法得到再一次的投胎机会。
而在他活着的岁月里,他也将会发现,他是个运气非常差的人,甚至经常“意外”受伤,每每与死亡擦肩而过。
到那时,他会想起,他小的时候,害死了另外一条生命。
于是他会知道——这是被害死的人,来找他复仇了。
然后他的余生,都会在猜疑和恐惧中,惶惶度过。
燕时洵早就在回小院的第一天,就发现了那个跑来自己家门口破坏花藤的小男孩,也从那男孩的面相上,算出了他一生孤煞,牢狱之灾。
所以在抓到井小宝偷偷和鬼魂交待之后,才没有送井小宝立离开,只是揍了他屁股。
“我已经告诉负责人了。”
燕时洵扬了扬手机,界面上还停留在他和官方负责人的聊天上。
官方负责人说,他会接手这件事。
井小宝惊愕的抬头看着燕时洵,没想到他会这样处理。
燕时洵挑了下眉,漫不经心的道:“你在惊讶什么?我也是恶鬼入骨相,还是比你成功多活了很多年的那种。你觉得,我看不出那小孩的因果吗?”
井小宝眼神复杂,抿了抿唇,憋出来一句话:“你和别人,很不一样。”
“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
话没说完,就被另一边的邺澧截了下来,将井小宝扔进了井老太爷怀里,自己拽起燕时洵的手臂回身就走。
什么不一样?想说什么?下一句是不是要求婚?
这是他的驱鬼者,已经和他有了因果,别想抢走。
井小宝委屈的瘪瘪嘴,但在邺澧危险的目光下,还是没敢说话。
燕时洵:“?”
“你干什么?”
邺澧脚步一顿,然后自然得看不出一点异常:“到晚饭时间了,做饭。”
燕时洵:……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但他形容不来。
而节目早期的粉丝,也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这波啊,这波是昨天你对我爱答不理,今天我让你高攀不起。”
“哈哈哈小病估计都懵了:妈妈妈妈,他们怎么有两副面孔呢?”
“呵呵,之前内涵节目做不长的,不知道是谁。现在竟然还好意思说是节目粉丝?真是脸大如盆。”
鹅哥现身说法:“事实证明,看轻节目的,脸都被打肿了。好在我醒悟得早,才没有经历这种社死,感谢燕哥救我鹅命,让我还能在互联网生活,不用尴尬到移民火星。”
于是,又是引发了一轮群嘲。
但张无病在感慨过后,很快就把这事扔在了一旁,没有在意。
他是个有教养的孩子,虽然因为张父的过度保护有些天真,但不会对其他人抱有恶意。
即便是曾经骂过他的人。
张无病看着对方被节目观众嘲讽到关闭评论区的社交账号,也觉得可以了,对方已经自食恶果了,他没必要赶尽杀绝。
而导演组在从几千份意向书中筛选了很久后,也挑出了最合适的人,发出了这一期的拍摄邀请。
参加拍摄的嘉宾名单,此时也在节目组官方账号上挂着。
张无病可不敢临阵换嘉宾,他深深的觉得,挑嘉宾真是一件苦差事,有副导演帮着,他还差点挑瞎了眼睛。
而且还要综合考虑每份意向书后面的资本和公司,还要对打电话来询问结果的人准备好合适的说辞……和几千人打交道,不是正常人能干的活啊。
被累成傻狗的张无病,之前汪叽一声哭给了燕时洵看。
就连旁边想要捉弄张无病的井小宝,在看到满桌摞得高高的文件后,都畏惧的滑下椅子溜了。
临走时,还怜悯的看着张无病,说:“当人还不如做鬼轻松呢。”
张无病当场就哭成了傻狗。
被鬼同情了呜呜!
海云观内,因为早早知道张无病今天会来,所以特意空出来时间的马道长,从眼前的纸片上抬起头,看着张无病忐忑的脸,笑了。
“放心吧,星星那孩子,都已经被打习惯了。”
马道长满不在乎:“聪明,有天赋,但就是不好好学。那孩子从拜在宋道长室内后,就没少挨过打。”
看张无病还不放心,马道长安慰道:“宋道长也有分寸,打不坏。况且宋道长现在身体还没有好全,就算手重也没打不到什么程度。”
租界区一行,宋一道长不仅没能帮上燕时洵他们的忙,还反而将自己搭了进去。
因为太过担忧路星星他们,宋一道长所思所想变成了现实,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被鬼气化成的“路星星”所伤。
虽然燕时洵发现他们发现得及时,没有让宋一道长的伤势耽误太久,很快就被海云观的道长们接走了。但毕竟鬼气入体,对生人而言影响极大。
所以宋一道长这一段时间都在清修静养,闭门不见客,也趁着这段时间好好的教了教路星星。
以致于海云观内连着几日,都能听到杀猪一样的嚎叫声。
——还有香客犹豫的进来找道长,特意来告知道长:你们海云观闹鬼啦!
道长们:……
知道路星星不会有问题,可以准时跟着节目组拍摄后,张无病就放下了心,不再询问。
马道长手中掐算,当场起卦。
这次的拍摄地点,在偏南地区一个有名的长寿村。
据说那里的老人,都会活到百岁以上,生活和美,幸福指数很高。
所以很多人都觉得那里的水土很好,可以延年益寿,所以慕名而去。
而长寿村最有名的景点,就是贯穿村中的那条河水。
按照村民们的说法,这条源头在深山中的河,就因为在源头上看满了大片大片的菊花,落下来的花瓣飘落在河水里,他们饮用了河水,所以才身强体壮,个个长寿。
偏南地区觉得这个一来可以展示他们的山水,二来可以让大家知道他们那里适宜居住,人也热情好客。所以才会将拍摄地点定在了长寿村。
此时张无病屏住呼吸,胆颤心惊的看着马道长掐算,生怕对方突然给自己来一句此行不顺。
哪怕马道长皱下眉,张无病都觉得心肝颤颤。
马道长看着算出来的卦象,皱眉苦思良久,才道:“这个卦吧。”
他的神色奇异,像是犹豫着应该怎么组织语言:“有些奇怪。”
张无病好悬一口气没上来。
“这,这是偏南地区官方给的拍摄地点,也会出问题吗?”
“奇怪就奇怪在这。”
马道长摇了摇头:“卦象显示,你们出发后,长寿村一切正常。但偏偏这卦象里,一直在自相矛盾。”
“上一宫说一切顺利,下一宮就说没有问题。”
马道长自己纠结了半天,口中念念有词的又算了半天,沉吟半晌,向张无病问道:“你问的,是这一次出发前往长寿村,在长寿村会不会出问题,是吗?”
张无病点了点头。
马道长也皱着眉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卦象说,不会出问题。”
张无病松了口气。
马道长:“但是我的卜算功课,算得上同辈道长里比较差的了。”
张无病倒吸一口气。
马道长:“可以让李道长,或者其他擅长卜算的道长试一试。”
张无病兴奋点头。
马道长:“但是李道长已经入定十几天了,不知道什么时候醒。那位擅长卜算的道长,正好出门帮人看事情去了,不在观里。”
张无病:……
或许是张无病的表情太可怕,马道长咳了一声,赶紧道:“为什么不请燕师弟算呢?他的卜算,是我见过最好的了,和李道长不相上下。”
张无病欲哭无泪:“你以为我不想吗?燕哥说算卦不在我们的合同里,我只请了他拍摄节目,没说还包含算卦。”
“而且,燕哥说,因为井小宝现在就在他那里,而他们又同为恶鬼入骨相,命盘有一部分重叠的地方,所以鬼气遮蔽命盘,他现在无法准确的算出和自己有关的未来走向。”
张无病犹豫道:“不过燕哥也说,这次出门去长寿村,长寿村不会出问题。”
马道长立刻松了口气,如释重负。
他高兴的点头,道:“那还担心什么?出发吧,没问题。”
“等我把这个结果告诉官方负责人,你们明天就可以启程了。”
马道长笑着起身送客。
在路星星惨叫着满院子跑的背景音里,马道长神色不变:“祝张导演一路顺风了。”
张无病苦着脸点头:“希望吧。”
他向旁边偷偷瞄了一眼。
结果就看到宋一道长面无表情,却像是身后自带燃烧着的怒火的背景板一样,举着桃木剑飞檐走壁,“追杀”路星星。
“考你功课,你连《太上元始天尊说金光明经》都背不下来,《冲虚真经》也背得狗啃一样!”
宋一道长怒吼,声震方圆几里:“孽徒!如果不是我有时间考考你,都发现不了这件事!”
路星星同样从海云观的瓦片屋顶上踩过去,跑得比兔子还快。
他边跑边仰天长啸:“我背了,我真的背了师父!但我一考背诵脑子里就自动循环播放歌曲,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不是我偷懒,我向太上元始天尊发誓!”
“你给我站住!”
“啊啊啊啊师叔救我!”
……
来来往往的游客,都仰着头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
尤其是宋一道长直接从十几米高的塔上一跃而下,轻盈落地的时候,游客们都不约而同的发出了惊呼声,随即稀稀落落的鼓着掌,还向旁边人问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轻功吗?”
来游玩的外国人悲愤:“还说你们不会功夫!这不是和电影里一模一样,我亲眼看到的,总不能说是特效了吧!”
旁边的导游看着宋一道长飞檐走壁毫不费力的身形,欲哭无泪。
完了,他们这些普通人真不会功夫的事,算是说不清了。
而马道长丝毫不受影响,其他道长也神色如常。
反倒衬得震惊的张无病过于大惊小怪了。
张无病:“……”
他颤巍巍的竖起了大拇指,咽了口唾沫:“不愧是燕哥的快乐老家,能人辈出,卧虎藏龙。”
“大师,我悟了。”
马道长:“……?”
怕不是被吓傻了么。
……
一直到节目组开始了这一期的拍摄,张无病还是显得有些不放心。
但想到马道长算了几次都说长寿村没问题,张无病还是告诉自己,是自己太疑神疑鬼,草木皆兵了。
拍摄当天,商务车去各位嘉宾的家门口接上各位嘉宾,这个过程也会被直播士屏拍下来,也是给了嘉宾们更多的自由发挥空间。
这也是综艺咖的提议,说这样可以显得更有朋友一起出游的感觉,很多综艺节目都会从家里开始拍。
张无病想了下,同意了。
而当商务车接了所有嘉宾,只差一个燕时洵时,车上的嘉宾们都在笑着期待稍后看到燕时洵的场景。
“好几天没有看到燕哥了,还有点想念燕哥。”
安南原骄傲的一挺胸膛:“我现在满脑子都是羊驼。”
综艺咖无情接话:“我看你像个羊驼——这有什么可骄傲的,我还可以满嘴跑火车呢,要不要试试?”
嘉宾们哈哈大笑,新加入的那位女嘉宾也稍微缓和了紧张感,抿着唇笑了起来,显得有些害羞和社恐。
综艺咖留心到了她的状态,所以一直在把话递给她,想要帮助她尽快融入氛围。
毕竟这一车,只有她一个新人,其他都是同生共死过的,关心亲得很。
她会觉得不自在,也是有情可原的。
“不知道燕哥家是什么样的。”白霜语气充满了期待:“会不会院子里摆满棺材和墓碑,房间里挂着黄符大蒜桃木剑罗盘。”
安南原惊恐:“幸好你在租界区的时候昏了过去,我看你脑补能力也很强——你到底把燕哥家想象成什么样了?吸血鬼吗!”
还摆满棺材!
因为要保护燕时洵的住址,所以车子直接开进了燕时洵的院子里,整个路线没有拍摄外面的景色。
刚一拉开车门,众人打招呼的声音还没出口,笑着的表情就僵硬在了脸上。
院子的墙头上,到处都趴着半透明的人影。
听到声音后,它们僵硬而无神的扭过头,齐齐的看过来。
目光空洞阴冷。
嘉宾们头皮当场炸了。
直播前的观众:[卧!槽!!]
第152章 环途无归(2)
燕时洵本来在接到张无病的电话, 知道节目组的车会来接所有嘉宾,顺便简单的拍摄嘉宾家中的情况后,就随手起了卦, 算出了节目组抵达的时间。
他并没有什么行李,简单的一个拎包放了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品, 就立刻拎着直接出门了。
但是,恶鬼入骨相是最大的变数。
——尤其是他的年龄不大的时候。
燕时洵在小院里没找到井小宝, 就猜到他又跑出去和巷弄里其他孩子玩耍了。
于是他站在小院门口, 不慌不忙的气沉丹田,喊了井小宝的全名。
不到三秒钟,井小宝就连蹦带跳出现在了燕时洵面前。
他小小的手掌里还捧着一个红通通的大苹果,燕时洵略微扫一眼, 就知道应该是隔壁家昨天才买了苹果的嬷嬷给他的。
“燕!看!”
井小宝显得十分兴奋, 脸颊也红扑扑的,和他手里的苹果差不多。
他像是献宝一样,离老远就把苹果举给燕时洵看,像是在展示珍宝一样。
厉鬼身负万千鬼气, 震慑群鬼, 却在乎人间的一个苹果。
燕时洵顿了顿,眼底化开一片柔和。
但下一刻, 他的眼眸骤然冷漠。
——井小宝跑得太急, 没注意到脚下的石子,直接被绊了一下,身躯惯性的前倾。
眼看着井小宝就要摔在地上,情急之下,井小宝也下意识保护自己,稍一用力, 就将自己重新托了起来,稳稳的站在原地。
但是因为身体发力的时候,井小宝的手掌也下意识用力。
而厉鬼的力气,不容小觑。
所以,井小宝手中的苹果“噗呲!”一声,被挤出了满满的果汁四溅开来。
正好溅在了燕时洵的衣衫上。
燕时洵:“……”
他的额角跳了跳,感受着鼻尖嗅到的乍然爆开的苹果酸甜的香气,只觉得想要当场揍孩子。
但是不等燕时洵有什么反应,井小宝木愣愣的看着自己手中被捏成一条苹果纤维、已经不复刚刚漂亮的苹果,抽了抽鼻子,眼眶里慢慢积蓄起了泪花。
然后,井小宝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嬷嬷给我的苹果。”
井小宝哭得好不伤心:“我帮嬷嬷和阿公说了话,所以嬷嬷给我的漂亮大苹果。没了,没了呜呜呜!”
邻家的阿公前几年死了,嬷嬷很伤心。
而井小宝好奇的在巷子里跑来跑去时,恰好看到了阿公的魂魄一直迷茫徘徊在巷口,和嬷嬷家照片里的是一个人。
所以想起了燕时洵教导的井小宝,就引着阿公的魂魄回了家,还好心的告诉了嬷嬷这件事。
嬷嬷先是惊喜,后又大哭。
阿公离开后,嬷嬷感激的挑了最大最红的一个苹果,放在了井小宝手里。
——因为小孩子魂魄不稳,先天灵气未褪,所以常常会看到大人看不到的东西。
再加上井小宝是燕时洵家的,在小巷里住了一辈子的嬷嬷,知道从李乘云到燕时洵都是能人异士,所以也只当井小宝是燕时洵新收的徒弟,也能看到鬼魂。
所以,嬷嬷也就没有多想。
她还夸井小宝是个好孩子,以后一定和燕先生一样有出息呢。
把井小宝美得,都差点找不到自己家在哪。
结果好不容易跑回家,想要和燕时洵炫耀,自己的大苹果却惨遭这种下场。
井小宝觉得很伤心。
天都塌了的那种。
燕时洵眼神死:“……不是你自己捏的吗?”
他又凉凉的加了一句:“自己多大力气,自己不知道吗?”
最凶悍的厉鬼落在井小宝手里,都能被他一爪捏得稀碎,更何况一个苹果了。
这话一出,井小宝哭得更大声了。
燕时洵额角抽动,咬牙切齿道:“闭嘴。”
他这个被溅了一身苹果汁的都没说什么,罪魁祸首倒先哭得欢。
燕时洵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身上,黏腻的苹果汁渗透了衬衫,粘在肌肤上,让他很不舒服。
需要换件衣服了。
燕时洵叹了口气,熟练的拎起井小宝的后脖领,就把还在哭哭啼啼的胖兔子拎进了小院,一把扔进了邺澧怀里,让他哄个孩子,别让邻居以为自己家在杀猪,一会找来。
自己则去准备换件衣服。
但等燕时洵脱下衬衫时,才发现丰沛的苹果汁全都渗透了衬衫,让他整个胸膛腰腹上都是一片黏腻。
因为糖分太高,所以苹果汁黏黏的,燕时洵伸手去碰时,都觉得指腹下触感粘连。
这让他皱了皱眉,却也只好无声的叹了口气,修长的手指滑落在皮带上,准备在节目组来之前,几分钟迅速洗个战斗澡,把这些黏腻洗掉。
但燕时洵忽然感受到,从自己身后的方向,一道呼吸声猛然变粗,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也灼热起来。
燕时洵警觉而疑惑的迅速回头,就看到邺澧站在没有关的窗户后面,眸光深沉的看着自己。
“井小宝呢?”燕时洵留意到井小宝的哭声消失了,于是随口一问。
“有别的在哄他。”
邺澧毫不在意,他的注意力全放在燕时洵身上,至于井小宝……井小宝现在已经不在他的脑海中了。
他现在满眼都是房间里的燕时洵。
早晨明亮的光线落在燕时洵的脊背上,沿着骨骼和腰窝形成了深深浅浅的阴影,将燕时洵原本就锻炼得没有一丝赘肉的好身材,衬得更加立体而完美,像是雕刻家最引以为傲的作品。
而光影晕开一片自然的柔光,让身处在光与暗之间的燕时洵,显出一分暧昧而亲昵的氛围感来。
邺澧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视线像是也被黏腻的果汁粘住了一样,无法从燕时洵雕塑般的身躯上离开。
他的视线一寸寸下落,从燕时洵的鼻尖,下颔线,喉结,锁骨……一路滑到燕时洵手指下的腰带。
邺澧的喉结滚了滚,忽然觉得嗓子沙哑。
只要说出一句话,就会暴露他此时的状态。
苹果的香气浮动,而香气的来源,则是燕时洵。
燕时洵虽然注意到了邺澧看着自己的目光,但他并没有太在意。
——同为男性,这有什么的?
大学集体生活的时候,不是常常会有这种情况,撞到别人换衣服的时候。
燕时洵还在神情自若的和邺澧说着有关井小宝的话题,说是要找找能将井小宝送走的办法,毕竟恶鬼入骨相无法自主投胎,况且又是井小宝这样的情况,想要将他送往投胎,可是要废些心神。
如果是平常,邺澧听到要送走井小宝的话,一定很愉快的参与话题,主动帮燕时洵解惑。
但此时,邺澧完全没有将燕时洵的话听进去。
他的视野都被燕时洵所占据,苹果的香气屏蔽了其他的感知。
苹果味道的燕时洵……
邺澧想起了十几年前,燕时洵放在自己手心中的那块苹果糖。
廉价,带着工业糖精的味道。
却抵过人间万般。
邺澧不由得想着——是否燕时洵品尝起来,也如苹果般香甜。
就像十几年前那块苹果糖,让他重新对人间有了期盼一样,是否燕时洵,也会让他找到与人间新的连接。
深秋的凉风顺着窗户吹进来,燕时洵打了个抖,背肌一缩,打了个喷嚏。
邺澧这才恍然回神。
他假装若无其事的咳了一声,然后赶紧关上了窗户。
“秋天洗澡,还是要记得关窗。小心生病。”
邺澧的神情勉强算是平静,但即便隔着窗户,眼眸里也依旧压制着火焰。
燕时洵:……
不开窗户怎么聊天,拿着大喇叭互相喊吗?
不过他并没有把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而是迅速进了浴室。
果汁的触感着实令他不舒服,还是快点洗掉的好。
邺澧在听到从房间里传来的热水声后,修长的身躯一僵,然后才转身从窗户旁边离开。
而院子里,在邺澧口中有“别的”在哄的井小宝,正哭哭啼啼的坐在院子里的小马扎上,手里惹事的苹果早就被邺澧清理得干净,不见一丝踪迹。
井小宝敢怒不敢言,但是整个人身周都狂乱着鬼气。
像是发脾气摔东西的孩子一样。
但不同的是,普通小孩哭闹摔东西,井小宝的鬼气却扰得这一片所有的鬼,都战战兢兢。
那些鬼魂被鬼气吸引而来,却畏缩不敢上前,因为院子里三股不尽相同却同样可怖的气息,它们只敢趴在墙头上,把自己的身体拉成好长一条,伸着脖子往院子里看,试图做点什么让井小宝的心情变好。
它们生怕这个可怕又任性的存在一个不高兴,就把它们所有鬼都碾压成了粉末。
死相各异的鬼魂绞尽脑汁,拼命想用自己的方法逗井小宝开心。
死在凶杀案里被割了头颅的鬼魂,一伸手就将自己的头摘了下来,像拍皮球一样拍在围墙上,发出规律的“咚咚”声,想要转移井小宝的注意力。
车祸而死的鬼,双手从中间一撕就“哗啦!”一声,给自己本来就死得支离破碎的身体来了个开膛破肚,从里面将肠子掏了出来,捋了捋,将另一端递给了别的鬼,两个鬼开始摇跳绳。
肠子拍击在围墙上,发出“啪!啪!”的声音,像是小孩会喜欢玩的拨浪鼓。
其他鬼魂也都各展拳脚,将平日里在各处游荡时看到过的、小孩子会喜欢玩的东西,全都搬了出来,想尽办法就地取材,想要逗井小宝开心。
毕竟孩子嘛,他的注意力一转移,可能就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哭了。
井小宝死的时候才不到三岁,被池滟养的这些年也都被当成孩子。
所以,即便他又再高的力量和不逊于成年人的智慧,但有一部分心智,都始终停留在了幼时。这让他行事常常与真正的孩童无异。
鬼魂们胆战心惊。
邺澧带来的压迫力让它们只想躲得远远的,但是恶鬼入骨相天然对它们的压制力,却让它们硬着头皮只能留在原地。
而且最重要的……
井小宝的鬼气动荡,带给鬼魂们的影响是堪称恐怖的。
已经有一些没那么强的鬼魂,已经奄奄一息的倒在了阴影里,随时都会魂飞魄散。
其他鬼魂的惨状,吓得鬼魂们丝毫不敢懈怠,自然使出了浑身的力气想要逗井小宝笑出来。
而节目组的商务车在张无病的引路下,抵达了燕时洵的小院时,一开车门就正好撞上了这样的场面。
趴在墙上的鬼魂也没有想到,竟然能有生人突然闯进来,在邺澧这样强大的压迫力之下,这些生人是不是胆子太大了!
不怕直接被审判了吗?
于是一惊之下,本来拍着头颅当皮球的鬼,就停下了手。
脑袋当时就“咕噜噜”的从墙头上滚了下去,一直撞上了商务车的车轮,才停了下来。
那颗圆圆的脑袋在地上滚了滚,最后正好以正对着打开车门的角度,停了下来。
青白没有血色的脸,直直的闯进嘉宾们的视野。
而早已经失去了生机的脸上,一对眼珠散开一片浑浊的灰色,没有亮光的和嘉宾们对上了视线。
然后,眨了下眼。
嘉宾们:“……”
嘉宾们:“啊啊啊啊啊!!!”
“卧槽,卧槽有鬼啊!!!”
“燕哥救命啊!!”
观众们:[眨眼睛了,眨眼睛了啊啊啊啊!!!]
[妈妈啊啊啊!!尸体活了,我不玩了我要回家呜呜呜呜!]
[这让我以后怎么面对我的等身可拆卸手办!我昨天才把它的头卸下来,就放在桌子上对着我。现在看了这个,我已经不敢动了!]
张无病也疯狂喊叫中,手足无措。
他没想到自己招鬼的功力现在竟然这么强了吗?竟然都能把鬼招进燕哥家里!!!
但嘉宾们的尖叫声也吓到了鬼魂。
它们手一抖,顿时身体零部件都从墙头跌落了下来。
肠子,心,肝,肺……
简直像是大型屠宰场,血糊糊的一片落了满地。
而长达十几米的肠子坠在围墙上,来回晃晃悠悠,简直像是恐怖片现场。
仿佛下一刻,就要主动缠上路人的脖子,活活将人勒死。
于是又引发了嘉宾们新一轮的尖叫,几乎要把天捅破个窟窿。
把井小宝的哭声都吓得顶了回去。
他打了个哭嗝,惊诧的看着商务车上缩成一团的人们,眨巴眨巴眼睛,才想起来这些人就是之前被他拉进井公馆,本来计划一个个杀死的人。
井小宝又想找人来陪自己玩捉迷藏游戏了。
构建一个世界,然后把生人放在里面,再放出那些鬼魂,找到谁就杀了谁。
这样他就能看到有趣的场面了。
井小宝光是想想,都觉得有趣到自己想要拍巴掌笑出来,于是也把自己刚刚损失了一个大苹果的伤心事,直接忘在脑后了。
但他们都是燕时洵的熟人,不能用来玩游戏。
动了的话,燕时洵会揍他屁股。
井小宝瘪了瘪红嫩的嘴巴,连头毛都蔫蔫的垂了下来。
嘉宾们的尖叫声同样惊动了刚刚洗完澡的燕时洵。
虽然不觉得自己家的院子能有什么危险,毕竟这里的宅基地下面,可是埋着李乘云当年亲手做下的阵法。
但是在房间里听到声音的燕时洵,还是一头雾水的出来查看了。
“喊什么呢?”
房门被推开了,燕时洵的声音从房间里传来。
他的身影都还没有出现,光一道声音,却像是定心符一样,让嘉宾们忽然感觉到了安全感,于是尖叫声也戛然而止。
直播前的观众们也喜极而泣:[是燕哥!有救了呜呜!]
随着“吱嘎”一声,房门被骨节分明的漂亮手掌推开,而那修长的手指上因为带着水汽,所以显得格外的漂亮。
像是露珠坠在荷叶上,要落不落,引人心痒。
观众们:[!什么情况!]
[难不成燕哥金屋藏娇?家里有别人?]
[什……!不要啊呜呜,说好的燕哥是燕麦们的呢!]
但推开房门的人并没有准备给人留下悬念,很快就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因为出来得急,燕时洵还没有吹头发,沾了水的头发湿漉漉的贴在脖颈上,水流蔓延而下,顺着锁骨隐没在胸膛结实的肌肉间,吸引了人目光的同时,也让人恨不得好好看看那水流的走向。
燕时洵长长的睫毛上还坠着水珠,沾过水之后的脸颊少了一分锐利,却多了一份慵懒的闲适。
像是敏捷有力的豹子戏水,然后摇头抖落一身水珠,令人手痒痒想要摸一摸大猫的皮毛,看是否像自己想象中一样顺滑。
嘉宾们也是第一次看到燕时洵的这一面,不由得愣住了。
他们心中的燕时洵,强大,可靠,挺括的脊背甚至能够撑起坍塌的天地,没有什么能够压垮他。
但现在的燕时洵……
安南原恍恍惚惚,忽然觉得自己作为偶像接受的那些课程,比如如何展示自己的魅力,如何让自己一举一动都耀眼而吸引注意……全都是屁!
那些刻意的动作,哪里比得上燕时洵此时不经意间显露的风姿?
正因为少见,所以才更加珍贵而美好,强烈的反差感令人舍不得移开眼。
安南原甚至想把公司的形体老师揪过来,指着燕时洵大声告诉形体老师——这才是顶级的魅力和美色!
至于他们这些偶像,和这一比简直黯然失色,完全是被包装出来的商品好吗!
燕时洵本来以为他们喊得这么惨,是因为遇到的危险。结果等他随手抓过道袍一裹走出门后,才发现……
所有人这不都好好的吗?
那为什么喊?
燕时洵纳闷道:“你们喊什么呢?”
他侧首看向一旁直直看着自己的邺澧,奇怪道:“你就在院子里,有危险你没出手吗?”
邺澧已经自动把嘉宾们从视野中清空了,在他看来,那就是一个个人形的空气。
而他的眼中,已经被燕时洵满满的占据了。
“噗通!”
“噗通……”
邺澧能够感受到,自己胸膛里的那颗心脏,缓慢,但是有力的跳动着。
一声声都坚定,响彻他的耳边。
他感受到了神魂和身躯的颤粟。
整个神魂都在疯狂叫嚣着——把他拥入怀中,拽住他的手腕,顺着他发丝滴下来的水流从耳后和脖颈一路吻下去!
甚至,邺澧觉得自己眼角都隐隐散发着热气,鬓角旁的黑色纹路不安分的涌动。
燕时洵被邺澧侵略性十足的眼神惊到了,他皱了皱眉,下意识的退后了半步。
他本来并不在意众人看着自己。
毕竟他又不是没穿衣服,除了因为时间紧急而裹得凌乱了些,其实他穿得很严实才对。
但邺澧的目光,却仿佛一寸寸从自己身上剥下衣服一样,让燕时洵有些不自在。
他隐隐觉得,这和他大学时在宿舍的感受不太一样。
但他无法形容那种感受,因为他从来没有经历过,所以脑海中没有任何一个形容词,能够准确的形容现在的状况。
一直注视着燕时洵的邺澧,自然也将燕时洵的反应看在眼里,知道自己的态度过了线,惊到了燕时洵。
邺澧心下一跳,瞬息间便重新调整自己,将自己几乎像是火山喷发一样的狂热情绪,尽数压制了回去。
他的眉眼间染上笑意,和缓了刚刚压迫力十足的侵略感。
“没有危险。”
邺澧的声音低沉沙哑:“刚刚是别的东西在哄井小宝。”
“你不是说,让他不要再哭了吗。”
邺澧漠然的看了眼旁边的井小宝,道:“所以我没有赶走那些东西。”
墙上的“那些东西”,默默的缩了缩脖子,努力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疯狂祈祷几位存在感恐怖的大佬不要看到自己。
其中那个车祸死亡、之前试图用“跳绳”来安慰井小宝的鬼魂,像是缠毛线一样拽着掉下去的肠子的一端,疯狂缠绕,想要把肠子赶快收回来跑路。
而其他掉了心肝肺的鬼魂,则趴在墙头上眼巴巴的低头看着院子里自己的器官,又对那个缠肠子的鬼魂投去羡慕一眼。
早知道,它们也用肠子这种能够收回来的了,比如头发指甲什么的,可以用鬼气控制着暴长嘛。
于是,在燕时洵疑惑的注视下,被围墙上凸出来的砖石勾住的血淋淋内脏,还有掉在地面上软趴趴的肉块,都蠕动抽搐着,默默朝围墙上拼命蠕动着前行。
而嘉宾们也听到了一阵“咕噜噜”的声音。
低头一看,就看到了车门外的那颗脑袋,正咬紧了牙关努力滚动着自己,用力到面目狰狞,青筋迸起。
嘉宾们:“!!!”
他们神情恍惚的看着小院里这惊悚的一幕,觉得自己本来就摇摇欲坠的世界观,都要被风化成粉末了。
白霜当场就“嘤”的哭了出来:“安南原还说我太有想象力——我想象力再好,也想象不出来这种场景啊!”
“这可比满院子棺材吓人多了!”
结合着嘉宾们的反应和院子里的一地狼藉,总算是猜到刚刚全过程的燕时洵:“……”
他无语的看着车上的人:“别告诉我,你们现在就开了直播。”
观众们:[???]
[不愧是燕哥,完全不想要直播人气的!]
[不不不!所以燕哥是真的会驱邪捉鬼是吗?他问这话是不是在问我们都看到了多少?呜呜所以之前燕哥让我们相信科学是在骗我们吗?]
[日啊!!捉鬼大佬的家里这么刺激的吗?孩子傻了。]
张无病和导演组:“……”
要是说实话,会不会被燕哥打死?
从张无病躲闪的目光中,燕时洵依旧知道了真相,当场就“啧”了一声,忽然觉得不应该同意张无病所谓的为了保护住址的理由,而开着院门让他们进来。
但事情已经发生了,说什么都没用。
于是燕时洵假笑着,朝商务车上道:“都是哄孩子的道具,别在意。”
嘉宾们默默低头看了眼还在努力滚动的人头,又抬头看了眼围墙上半透明的鬼魂,一时语塞。
嗯,你是大佬你说得对,这都是道具。
观众们:现在就是,恍恍惚惚……
燕时洵注意到了嘉宾们的视线,面不改色的继续道:“医学模型,早日让小孩认识人体。”
他又抬手指了指墙头,平静道:“气球。”
鬼魂们:……啊,原来我们是气球啊。
嘉宾们:神他妈气球!!
但燕时洵的神情实在是太过从容有底气,让原本坚定着自己想法的人,都不由得开始动摇,怀疑是不是真的是自己想多了。
毕竟旁边确实坐着个小孩,还在那眨巴着红眼睛一副刚哭过的样子。
要说是哄孩子,好像也确实说得过去……
尤其是屏幕前的观众们,因为离得远又隔着屏幕,所以一时也确实分辨不出那到底是不是人体模型。
毕竟现在小孩子的玩具,确实越做越精细,不少贵价玩具,做得完全可以以假乱真。
观众们疑惑了好一会,也觉得这样说得通。
[燕哥说的是吧?一般人在骗人的时候不都会心虚吗,燕哥看起来完全没有啊,就是在说实话。]
[还真有可能,我前几天给侄子买玩具,现在那玩具做得啊,啧啧啧,又逼真又好玩,除了贵没毛病。]
[启蒙用医学模型的话,还真有可能?]
[不过我刚才看到那些气球动了?眼花了吗?]
[风吹的吧。都说是气球了,怎么可能纹丝不动。正因为动了所以才是气球好吗。]
[所以那些道具……电动遥控的?]
[可能吧,毕竟现在家长不都不愿意给小孩收拾玩具,累得要死,做成电动的,家长也乐得花钱吧。]
[???离大谱!燕哥美色当前,你们竟然在讨论鬼不鬼的!我都惊了,你们定力可真好,不像我,只想舔屏嘻嘻嘻~~]
[燕哥说什么是什么!美人斯哈斯哈,流口水呜呜呜。明明燕哥包的严严实实,但为什么莫名这么色气?我本来以为燕哥只是身手好,但我本质还是爱美人的,所以不心动。但现在!我悟了!原来燕哥这样的才是极致!]
[泪流满面,我觉得看完燕哥后,我已经找不到对象了,审美迅速从地平线拔高到珠穆朗玛峰。]
[可恶,不知道最后会是谁得到燕哥,好嫉妒!可以众筹闷那个人麻袋吗!猫猫捶桌.jpg]
深秋的风吹过,燕时洵还在滴水的发丝冷得他抖了下身躯。
邺澧皱起眉,立刻迈开长腿将燕时洵推回房门内,沉声道:“去把头发吹干再出来,免得着凉。”
因为离得极近,邺澧的视线不可避免的向下滑去,落在燕时洵的胸膛上。
燕时洵出来的时候虽然已经穿好了衣服,甚至抓起了扔在旁边的道袍匆匆一裹,将他自己裹得严实。
但在匆忙间,衬衫最上端好几个扣子都没有来得及系好,此时又因为燕时洵的动作而让裹在外面的道袍松开了来,于是露出了大片结实的胸膛。
邺澧的喉结上下滚了滚。
但他也没忘记张无病现在还开着直播,一想到这样的燕时洵会被很多人看去,他就心情危险。
他甚至有一股冲动,想要现在就带着燕时洵离开,把燕时洵永远扣在怀中,不让任何人神鬼看到他的珍宝。
珍宝自然要贴身安放,才令人心安。
但邺澧忍了忍,还是什么都没做。
只是用自己高大修长的身躯挡在燕时洵身前,将他的身影遮得严实。
镜头前的观众们就眼睁睁的看着一道背影,将美色尽数遮了去。
屏幕上顿时一片哀嚎。
还有人强烈要求张无病交出燕时洵,不然她就要哭给张无病看!
张无病看着平板上的弹幕,怂怂的缩了缩脖子,想到:还看呢?连命都快没了。
要是他燕哥看到平板上的弹幕,怕不是要冷笑一声直接砸了平板。
为了他的节目能继续顺利录制着想,这种弹幕还是别让燕哥看到了……
张无病这样想着,打定主意,稍后不把平板交到燕时洵手里了。
而另一边,燕时洵很快就整理好了仪容,重新收拾妥当的走出了房门。
刚刚的美人出浴场景已经荡然无存,出现在所有人面前的,还是那个令他们熟悉的强大而锐利的青年。
一些观众顿时又噫呜呜噫一阵哀嚎。
[这样的燕哥也很帅没错啦……但是我果然还是想要刚刚的燕哥啊!!!]
[我可以花钱!我付费!球球给我再看一眼吧呜呜呜。]
[可恶!美色误人啊!我的煎蛋糊了!]
[嘤嘤嘤忘了截屏了。]
燕时洵踩着马丁靴,黑色的靴裤将他修长的双腿勾勒得淋漓尽致,黑色衬衫下包裹着紧实的肌肉,流畅的线条将衣衫绷出好看的弧度。
而因为天气转凉,他最外面搭了一件墨绿色的大衣,挺括的肩膀将大衣完美撑了起来,气势惊人。
连嘉宾们都看愣了一瞬间。
“走吧。”燕时洵漫不经心的迈开长腿,走向商务车。
至于小院墙头的那些鬼,连带着院子里的血迹,都被鬼魂收拾干净然后赶紧扑腾着跑了。再不跑,它们怕自己被这院子里三位大佬随手灭了。
——竟然有人!吓死鬼了。
但燕时洵准备上车时,身后却响起了呜呜的哭声。
“那我呢。”井小宝眼巴巴的看着燕时洵的背影:“燕,想要去玩。”
不等燕时洵回答他,邺澧就冷笑:“我们不在期间,井盛会看管你。”
虽然因为井小宝的存在,让燕时洵连带着对他的容忍度都提高了很多,他也顺利住进了燕时洵家里,与燕时洵只有一墙之隔。
但邺澧还是看井小宝不顺眼。
他总觉得似乎是因为同为恶鬼入骨相的原因,燕时洵给井小宝的注意太多了。
得想个办法,让井小宝赶快离开。
邺澧心中漠然想到。
太影响他和时洵的相处了。
而一早就接到电话,知道燕时洵要去录制节目的井老太爷,早就乐呵呵的一口答应了在燕时洵不在的时候,把井小宝暂时接到他那里去。
虽然井老太爷的身体状况,不容许他长时间和已经变成了厉鬼的井小宝相处,但是他还是想和哥哥多待一阵的。
像这种暂时的托付,井老太爷很高兴。
井小宝大受打击。
他虽然喜欢弟弟,但此时也感受到了一丝被扫地出门的失落感。
就像是他渴望的家庭和父亲,后妈总是想方设法的隔离他和父亲,不让他在这个家里落脚一样。
井小宝越想越可怜,当时就红了眼圈,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白霜心软得不行,没忍住劝道:“燕哥,这么小的孩子,放在谁那都不太放心啊,还是自己看着更安全。”
“前几天滨海市才失踪一个大学生,闹得沸沸扬扬的。万一他是被人绑架了,那个坏人又跑来这里怎么办?”
白霜忧心忡忡:“小宝看着多柔弱啊,在坏人面前完全没有自保能力。”
嘉宾们顿时用堪称惊悚的眼神看向白霜:这个厉鬼,柔弱??
也就白霜这个从头昏睡到尾的,既不知道井老太爷,也不了解井小宝的真实实力。
毕竟就算别人转述给她,因为没有亲眼见过,所以完全想象不出来,无感啊。
顶着白霜真心担忧的目光,燕时洵默默侧身,看向旁边的井小宝。
井小宝捧着软乎乎的脸蛋装乖。
燕时洵:“……小病,加个座位。”
张无病:“!!!”
不!他不想!
但任由张无病如何挣扎,最后井小宝还是上了车。
——而且就坐在他旁边。
井小宝:嘻嘻~
第153章 环途无归(3)
和最开始无人问津的小节目不同, 现在拥有八千万订阅量的节目,本期刚一开播就受到了极大的关注度。
观众们呼朋唤友,奔走相告, 短时间内,直播的实时观看人数就已经达到了上千万人。
而社交平台上, 各个与节目有关的标签也迅速活跃了起来。
那些社交大v,甚至一些明星, 都特意发了动态, 表示自己在看看直播,或是蹭节目标签的热度。
当然,作为第一个关注节目、甚至亲手引起了节目第一个流量小高潮的综艺大v,鹅哥和前两期一样, 依旧在躺赢。
和别的需要绞尽脑汁蹭热度的综艺大v不同, 鹅哥现在完全被节目的观众视为自己人。
而因为他每天都在燕麦标签下签到,毫不掩饰自己是燕麦一员的举动,燕麦们也都热情的把鹅哥的账号当做大本营,很多话题都会在他相关动态下兴致勃勃的讨论。
鹅哥看着自己短短数月就翻了三四倍的粉丝, 再看向直播里燕时洵的目光, 简直热泪盈眶,像是在看自己的再造父母。
明明最开始只是巧合知道了这个节目, 又恰好看到了规山群鬼, 然后就迅速被燕时洵的魅力所折服,变成了他的小迷弟。
鹅哥最初没有怀有任何功利的目的,只是作为燕时洵的粉丝,热情又骄傲的推广自己的偶像,想让这么好的燕哥被所有人看到。
却不成想,这反而成就了他的事业。
现在在社交平台上, 可没有几个综艺大v可以和鹅哥相提并论。
很多综艺节目甚至都会主动来找鹅哥,让他帮忙推广自己的节目。
而其中也有一些看到了“心动环游九十九天”节目的成功,想要快速复制这种成功、推出与此差不多的综艺的公司,也找上了鹅哥。
毕竟鹅哥粉丝里有很大一部分就是节目的观众,也就是说,他们就是这种模式综艺的受众。如果让鹅哥来推广,效果一定很好。
娱乐公司算盘打得很好,却被鹅哥想都不想就拒绝了。
娱乐公司错愕:“给钱都不要?是不是疯了!”
鹅哥截图自己的粉丝量,给对方一发过去,义正辞严:“看到我的江山了吗?”
娱乐公司:“?”
废话,要不是有这么多粉丝能够变现,他们钱多了烧得慌来找他吗?
鹅哥认真道:“这都是燕哥为本宫打下的江山。”
娱乐公司:“??”
鹅哥:“要不是找到了个好偶像,天天发自真心的为燕哥打call卖安利,你以为我能有这么多粉丝吗?我的事业都是因为燕哥才走向巅峰的,现在你竟然让我背叛我燕哥?我告诉你,没!门!”
娱乐公司无语,他们只想单纯的做个金钱交易,不用形容得这么严重吧。
鹅哥却不认同:“你也不看看你们公司要推的都是什么内容?这不就和燕哥的节目差不多吗,但你们搞什么古堡探险,鬼屋直播的,呵呵。”
鹅哥不屑:“国产恐怖烂片早八百年就玩过的套路,用你们再拍一遍?”
“我话就放在这,你们这个复制的节目,一定会失败。”
鹅哥很肯定:“‘心动环游九十九天’能成功,离不开的灵魂人物就是燕哥。况且节目是真心想做旅游内容,只是遇到了意外而已,正因为真实,所以才好看。”
“但你们这个,啧啧啧,都有剧本的吧?什么时候出个鬼,什么时候嘉宾喊一喊,假装很恐怖。”
鹅哥轻蔑:“别拿观众当傻子啊。”
娱乐公司恼羞成怒,拂袖离去。
而鹅哥转身就把这件事发了出去。
燕哥小迷弟的鹅哥:燕麦们,说个今日份笑话。竟然有低级复制节目来找我,想让我推广一个抄袭“心动”节目的综艺。
看到动态的粉丝们顿时就炸了,愤愤道:“什么玩意儿啊!看到人家成功了,就想变成流水线产品?”
“呵呵,没门好吧。当我们是傻子吗?有燕哥珠玉在前,我们怎么可能看那种粗制滥造的东西。”
“啊……今天节目开播的时候,我在视频平台就看到了一个和病崽节目特别像的节目,都差点点进去了。我还疑惑怎么会这么像,原来是这样吗?”
“艹,我知道你们说的是哪个了!那个节目连封面都抄袭“心动”啊!因为长得特别像,所以我早上睡得迷迷糊糊都点错进去了,结果被里面的蛇精整容脸网红吓出来了。”
“你们这么一说,我立刻去看了,还真有。这是啥?李鬼和李逵?啧啧啧。”
“不可能成功的好吧,没有我燕哥,他们还想搞一个新的“心动”?嘉宾们来来去去,老观众都知道,首发嘉宾里只剩下安南原和白霜,能支撑大家看节目的不是其他嘉宾,也不是节目本身,是燕哥好吧。”
“咳,我,我再加一个病崽。这可是病崽崽的梦想呢!麻麻粉当然支持啦。”
“那鹅,你接了推广吗?接了我就取关你。”
鹅哥秒回:“当然没有!本宫的大好河山都是燕哥打下来的,本宫的心里只有燕哥一人!”
娱乐公司气得半死,没想到竟然会是个这样的走向。
而那档复制的节目,也刚刚上线就迎来了群嘲。
虽然一些观众确实因为复制节目和“心动环游九十九天”相像的封面,所以看差了眼点进去,但也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
无它。
因为没有燕时洵。
复制节目对“心动”进行了全方位的专业分析,然后自信的照搬了他们以为的节目模式。
他们在死过人的凶宅里拍节目,并且邀请了几个最近很火的网红,穿着清凉的做出惊恐的尖叫模样。
看得观众们满心问号,差点以为自己看的不是综艺,而是国产恐怖片。
但很快,点错了的观众们就意识到了自己找错的节目,于是兴趣缺缺的退场,转去了正确的“心动”节目。
——然后一点开直播,就正对上了一张青白的死人头。
观众们眼睁睁的看着死人头上那双浑浊没有亮光的眼球,在镜头下面,缓缓的眨了一下。
[………]
观众们:[啊啊啊啊!!!]
有人都快要吓哭了,也有人被吓得在家里大叫,清早的睡意荡然无存,比咖啡都好使。
于是,刚刚还因为复制节目而心中愤怒的观众们,已经只会在弹幕上嘤嘤嘤了,完全忘了自己点进来之前在想什么,大脑全然空白,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哭了,一点进来就让我看这个,是不是太刺激了呜呜,我还是个三岁零几百个月的孩子而已,为什么要让我看到这东西。]
[日啊!!!刚刚那眼睛是不是眨了,不是我看错了是不是,是不是!!!]
[心脏砰砰跳,半天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奇怪,刚刚我点进了另外一个节目,也是鬼啊什么的,但是那个我看着满屏的人体骨架子,就是觉得没什么吓人的,甚至还无聊的打了个哈欠才退出来。但是现在,我是真的被吓到了。]
[我严重怀疑,是不是因为那个节目用的是道具。我也看到了,那些网红边喊还边学林妹妹,倒下的时候特别优美的凹了个造型,给我看蒙圈了都。]
[???燕哥is watching you。燕哥:你是不是在暗示我们节目都是真贵?胆子很大啊。]
[哈哈哈哈哈,燕哥:我们也是道具,大家都是一样有剧本的。狗头.jpg]
[笑死,我想起了燕哥和小病疯狂说他们是有剧本的,而隔壁疯狂在说他们没剧本。我有证据怀疑其实真相是反着的。狗头.jpg]
[燕哥:要相信科学!]
那部分点错了节目的观众,迅速和原本就在观看节目的观众融为一起,快乐的发着弹幕。
因为张无病害怕燕时洵看到其中一部分舔屏、斯哈肌肉的弹幕,一怒之下砸了平板,所以他也没有主动把平板给燕时洵。
此时他看着平板上的弹幕,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张无病瞥了眼旁边的燕时洵,赶紧小心翼翼的发了条官方说明。
“气球气球气球!人体模型人体模型!都是道具,都是假的!不要迷信!”
“郑重声明,我们节目都是按照剧本拍的!纯属虚构!”
观众们:[……哈哈哈哈哈!]
[小病,不愧是你!]
张无病生怕观众们聊得出了线,触碰到了视频平台的言论规则,因为宣传迷信而被封禁了节目权限。
虽然现在他们有特殊部门和滨海市官方背书,还和偏南地区官方合作,但张无病仍旧是那个怂叽叽的张无病,生怕哪里做得不对就导致节目出问题,让自己的梦想还没等起飞就夭折了。
——在见过李雪堂之后,张无病可是有了新的人生目标的!
他和李雪堂约定好了,如果等节目结束后订阅人数超过了一个亿,评分在四颗星以上,那李雪堂就同意让张无病到他的剧组里学习围观,带他学习如何拍电影。
张无病只要一想想李雪堂和自己说这话时的神态,就斗志昂扬,小宇宙都燃烧了起来。
他当然不会让自己的节目出任何问题!
要是本来想要鼓励一下新人后辈的李雪堂,知道张无病因为他那句话,而变得现在这样打了鸡血的状态,一定哭笑不得。
而观众们虽然不知道张无病心中在想什么,但他们看着张无病这副紧张的模样,就都大致猜到了。
[噗,导演生怕我们觉得这里有鬼导致节目被封,和隔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笑死了。]
[一般人越掩饰什么,就说明真相越是什么。大师,我悟了!所以我们一直看到的其实都是鬼是不是?]
[不不不,都是道具!猫猫揍人.jpg]
[助力每一个梦想,从相信科学开始。]
[隔壁:我们有鬼!真的有鬼!老恐怖了!
我们这边:都是道具!真的没鬼!只是个休闲放松的旅游节目而已,你们不要冤枉我啊!猫猫惊恐.jpg]
[哈哈哈哈哈!]
[呵呵,那个生搬硬套的流水线产品,有什么资格被称为隔壁?]
张无病眼睁睁的看着因为自己的声明,反而让弹幕的走向变得奇怪起来,顿时欲哭无泪。
他觉得,他好像不太适合干宣传运营……
而副导演也疯了。
他给张无病发消息,感叹号炸裂到快要溢出屏幕。
副导演:[导演你在干什么啊导演!!!你说那种话,不就是相当于在变相承认我们有鬼吗!!!]
张无病:[……ovo]
副导演:[……算了,我去处理。]
张无病:[辛苦我们伟大的副导演了!给你涨工资!]
既然副导演接手了这件事,张无病就自觉事情已经被解决了,于是放松下来,开始美滋滋的划着平板,继续看弹幕。
而因为大家都在说那个什么节目,张无病一时好奇,也退出了节目后台界面,到视频平台上找到了那个节目。
很好找。
因为像弹幕说的一样,那档节目的封面,几乎和张无病的节目一模一样,比双胞胎还像。
一点开那个节目,张无病就看到一堆人在别墅里尖叫,说有鬼。
凝神细看了好半天的张无病:“……?”
他发出了疑惑的“嗯?”声。
虽然张无病不是道士,但是他可谓是见过太多猪跑了,普通的大师和道士见的鬼都没他多。
于是久病成医,张无病也完全能够凭直觉感应到一个地方到底有没有鬼。
——反正如果有鬼,肯定来找他。
他习惯了。
躺平.jpg
而此时,张无病很清晰的感知到,这个复制他们的节目,根本就没有鬼啊。
虽然镜头下的别墅,墙上确实还有些残留的鲜血,久无人问津而破败的空间看起来也确实不舒服,但这只是环境问题而已。
至于鬼……真没有。
“要不要打电话告诉他们,其实真的没鬼,他们不用那么害怕?”
张无病迷茫的嘟囔着。
一团软乎乎的小身体靠过来,从张无病的臂弯里硬挤了出来,好奇的看着张无病手里的平板。
“这是什么?”
张无病无语的看着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恍惚觉得,自己怕不是真的是突降了二胎的倒霉哥哥,父母负责风花雪月,他负责尿布哄娃。
但张无病到底不是多冷漠的人,井小宝小小软软的一团也极具迷惑性。
于是他认命的开口为井小宝解释。
“鬼?”
井小宝歪了歪头,眨巴下眼睛,脸上扬起兴奋的笑意。
是游戏!
而且还没有燕时洵监管。
既然这些人这么想见到鬼,那他当然要成全他们呀~毕竟,他可是个超——好的好孩子呢~嘻嘻嘻。
井小宝在张无病怀里来回扭着,看着平板上另一个节目的直播,身上的鬼气悄然溢散,从商务车的缝隙里溜了出去。
群鬼欢呼,像是脱了缰的野马,迅速朝着被指示的地方奔去。
能逃离三位大佬恐怖的气场,真是太好了!
张无病只觉得一股凉风刮过,顿时结结实实的打了个喷嚏。
“井小宝,你是不是做什么坏事了?”
张无病揉着鼻子问。
井小宝不服:“张大病,你才是做坏事了,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燕?”
身为厉鬼,他对人的负面情绪,可是感知得很精准呢。
尤其是和燕时洵关系密切的张无病,当然更在他的关注范围里了。
上车时张无病心虚的表情,可是被他看在眼里。
张无病没想到井小宝竟然观察力这么好,顿时心虚的看了眼燕时洵。
但,连井小宝都能发现的事情,燕时洵会注意不到吗?
燕时洵只是懒得要。
对他来说,当然是工作越少越好。
尤其是看弹幕、引导评论走向的繁琐工作,能扔给张无病,他很高兴。
甚至有心情坐在靠窗的座位上,眯着眼晒太阳。
就像是懒洋洋舒展身躯的大猫。
邺澧侧过首看着半眯着眼、一副被阳光温暖得昏昏欲睡模样的燕时洵,眼眸中是温柔的笑意。
而岩浆一般的热烈,汹涌起伏在眼底,在阳光下几乎燃烧成火焰。
邺澧的喉结滚动,修长的手指不受控制的抚摸向燕时洵的耳廓,沿着燕时洵的肌肤滑下脖颈,带起一阵轻微的痒意。
燕时洵懒洋洋的掀了掀眼睫,用眼神问道:干嘛?
邺澧这才恍然回神,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或许是因为小院时,刚出浴的燕时洵太过惑人心神,所以让他的情绪堆积到了临界值,竟然一时没有忍住。
但邺澧迅速调整好了自己的神情,自然的道:“头发落下来了,帮你别到耳后。”
燕时洵不疑有他,继续闭上眼眸,在阳光下小憩。
深秋的阳光失去了热度,就连明亮也是开阔清爽的。
万里无云的晴朗天空下,阳光灿烂。
正是最令人放松的时刻,也是最适宜睡觉的季节。
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啊。1
燕时洵心中漫不经心的想着,在车里的欢笑声和说话声中,安然进入了半睡半醒的迷蒙时刻。
而他的身躯也慢慢放松了下来,因为掌控力下降,所以慢慢的歪了方向,倒向一旁。
一直眼不错珠的关注着燕时洵的邺澧,立刻抬手环住燕时洵的后背,轻柔的将他睡得有些歪斜的身躯引导着靠向自己的肩膀。
商务车内的嘉宾们,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情况。
只有燕时洵分屏前的观众们,眼睁睁看着一双骨节分明的冷白手掌,将燕时洵圈入怀中。
燕麦们当场就汪叽一声,哭了。
[为什么这个人能这么近距离的接触燕哥啊!他是谁?好嫉妒呜呜呜!]
[不可以,燕哥是大家的,不许独占啊啊啊!!]
[那个……严格来说,燕哥甚至连出道都没,他完全不受“偶像不能谈恋爱”这条不成文规定的约束啊。恋爱自由,要是燕哥真的有了喜欢的人,我们也只能祝福呀。]
[是早上在燕哥院子里的那个小哥哥吗?他们是不是恋人关系呀,感觉从前几期开始,他就一直和燕哥走在一起了。]
[不是吧,应该是助理。]
[助理会登堂入室吗!!而且看早上的拍摄,燕哥好像对那个小哥哥出现在家里很习惯,他们应该已经住在一起了吧。]
[什么!已经同居了吗!!不——!哗啦一声,我心碎了。]
[咳,讲真,虽然看不清小哥哥的脸,总觉得是一团马赛克,但是光凭这小哥哥的身材和身高,都能看出小哥哥一定长相很优秀了。和燕哥站在一起的时候也很般配。我还真没有信心,说和小哥哥竞争燕哥……]
[我也qaq。]
但燕麦们即便嘴上说得心碎,却诚实的没有几个离开去别的分屏看的,依旧守在燕时洵的分屏前,眼睁睁的看着燕时洵倒向一片结实的胸膛。
对方墨色的长发落在燕时洵的耳边,让阳光下小憩的燕时洵显得如此悠然闲适。
阳光正好,有佳人在侧,美好得令人不忍心破坏。
燕麦们屏住呼吸看着,眼泪汪汪:[可,可恶!我也想让燕哥睡在我旁边啊呜呜。]
[……洗洗睡吧,梦里啥都有。]
[唉……这个小哥哥和燕哥真的很般配啊,如果是他们在一起的话,我,我可以接受!]
[什么!你们竟然不喜欢两个大帅哥谈恋爱吗?你们没看到早上在燕哥家里拍摄时,燕哥衣衫不整的出来,另一位就好像很不高兴,一直试图让燕哥回去穿好衣服吗?我都脑补出了昨夜他们的战况了,当场就斯哈斯哈流了一地口水。你们竟然不为所动??]
[!找到同好了,我也……当时我还没起床,直接激动得扭得和条蛆一样!百年好合百年好合!!!]
[你们看的好仔细,母胎单身完全没有意识到……]
邺澧并不知道直播前的燕麦们是如何讨论的,但他还是感受到了一股力量。
他掀了掀鸦羽般的眼睫,精准的直直看向燕时洵肩上的分屏。
这一眼,锋利无比。
如果不是隔着屏幕,若是有谁想要对燕时洵有坏心,恐怕已经头痛万分了。
但即便这样,燕麦们还是瞬间安静了下来。
分屏上空空荡荡,没有一条弹幕。
邺澧看了分屏一秒,长眉微皱,然后才神色如常的转过头,继续垂眸看向怀中的燕时洵。
刚刚在那一眼之下大气不敢出的燕麦,这时才缓缓松了口气,放松下来。
但心脏仍旧砰砰直跳。
[好,好可怕qaq,燕哥男朋友的气场也太足了。]
[这就是正宫气场吗?噗通给跪了。]
[不不不,我不抢燕哥了,不抢了呜呜呜!从今天起我只做燕哥的事业粉了呜呜,好可怕,真的有人能从这位手里抢燕哥吗orz]
[我刚刚有种魂魄都被隔着屏幕看透了的感觉,都有种想要把自己从小到大做过的所有坏事,小到和人打架,大到告黑状……全都抖出来的冲动。我差点没吓死。]
[明明距离这么近,却还是截不出来图,为什么啊!我想看看这位到底长什么样子,配不配得上燕哥啊!]
[好奇怪,我觉得我是看见了他的长相的,还惊为天人。但一晃神,就忘了,连记忆都模糊了……]
[对对对!我也是,就像是从梦中醒来一样,以为自己把梦境记得很清楚,但一个不注意就忘得一干二净。]
燕麦们心有余悸,也不敢再在弹幕上发些舔屏这类的了。
但是有燕哥看,她们还是很开心。
虽然不是休息日,但也有些夜猫子还没有完全清醒,此时看着燕时洵在阳光下美好的侧颜,也不由得被这份宁静安稳的气氛所感染,心中所有的杂念都平息了,渐渐平静下来,觉得满心幸福。
那是一种,被鬼神所珍视爱护着的美好感觉。
强大,安心,可靠。
令人想要就这样在阳光中沉沉睡去,不再醒来。
有燕麦恍惚道:[啊……我们好像是一档旅游节目来着?]
其他观众们也想起来——
是了,节目的介绍里,到现在还打着“轻松愉快的旅游,放缓身心”的字样。
有观众立刻被逗笑了。
[笑死,隔壁想要模仿都没模仿对,我们可是旅游节目,才不是恐怖综艺好不啦!]
观众们说说笑笑,时不时被其他嘉宾们逗得哈哈大笑,前仰后合,好不欢乐。
谁都没有再给那个复制节目一个眼神。
所以也没有人注意到,那档节目请来的网红们,在那间据说是凶宅的别墅里,几乎快要吓疯了!
水泥墙壁像是有了生命,缓缓荡漾出一个人的形状来,挣扎着向外伸出手,拽住了慌张跑过的网红的身体。
网红顿时尖叫出来,惊恐的看着近在咫尺的纯白人形。
就像是一直深埋在墙壁中的尸体,满怀怨恨的重现人间,想要复仇。
“为……什么,杀,我。”
被水泥蒙住的人形,嘴巴开开合合,声音沙哑而怨恨。力气大得在网红纤细的手臂上留下了青红掐痕。
网红奋力挣扎,哭得脸上的妆都花得不成样子。
而别墅里,其他网红同样在经历类似的事情,处境绝对称不上好。
踩着高跟鞋狂奔的网红神色仓惶,却脚下一崴,痛呼一声就从楼梯上滚了下去,摔得眼冒金星。
等终于定了定神再看去时,网红却突然发现——
一张满是鲜血的脸,就在自己面前。
没有了眼球的眼眶空洞,黑黢黢的像是能将人吞噬。
网红眼睁睁的看着那张脸离自己越来越近,却吓得腿软,试图爬起来却摔了好几个跟头,几乎绝望。
旁边的人看到网红的经历,根本没有伸出援手的打算,扭头就往相反的方向跑。
开玩笑!要死就让别人死,他反正要活命!
一根红色的绳子,忽然从天花板上甩下来,系成了一个圈套,在空中微微摇晃。
就像是……吊死鬼的上吊绳。
那人脚下没刹住车,一头撞进了绳子里。
结果原本软绵绵的绳子瞬间收紧,将那人直接拽向了棚顶,将他勒得直翻白眼,四肢在空中拼命挣扎。
那人的双手出于求生本能的抓住套住脖颈的绳子,却抓了一手滑腻的鲜血。
他慢了好几拍,惶恐到空白的大脑,才反应过来那是什么。
不是绳子。
是……人的肠子。
那人一边握着死死勒住自己的肠子,想要给自己一丝呼吸的空隙,一边拼命在空中蹬着腿,想要找到借力的地方,却只是徒劳无功。
他艰难的仰起头,向上看去。
却只看到天花板上,趴着一个身躯支离破碎的鬼魂。
那鬼魂死相狰狞,连脸都从中间裂开了来,皮肉脱落,露出下面的筋肉白骨,森森骇人。
而它的肚子也像是被大货车压过,内脏全都被挤压了出来,在肚子外面晃悠着坠着,血肉模糊。
勒住他的肠子,就是从这鬼魂的肚子里耷拉出来的。
注意到看过来的视线,鬼魂低下头,咧开笑容。
却“啪嗒!”一声,一块肉从鬼魂的嘴角掉了下来。
直直的落在那人眼睛上,
顿时恶心得那人脸色煞白,绝望又恐惧。
整个别墅,都好像变成了恶鬼的狩猎场。
而那些来拍摄节目的网红们,就成了被捕获的猎物。
惊恐的尖叫声几乎掀翻了天花板,但是,没有人来救他们……
井小宝坐在商务车的座椅上,开心的晃悠着小短腿,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曲。
是上个世纪,他妈妈哄他睡觉时常常哼唱的童谣。
童声甜美,旁边的张无病却只觉得头皮发麻,几乎抑制不住自己想要蹦到燕时洵旁边的冲动。
——虽然知道有燕哥镇着,不会出什么大事,但是这孩子也太吓人了!
让他一个招鬼的,坐在厉鬼旁边,这真的不是燕哥嫌弃他所以想要摆脱他吗!!!
张无病惊恐的时候,官方负责人也赶到了那个复制节目拍摄的别墅。
同时,他们的直播在被发现的瞬间,立刻被封禁。
视频平台反应迅速,直接把他们的直播节目封禁了999年。
——想要解封?先努力活999年吧!
别墅的门一打开,官方负责人就迎面接住了一个扑过来的身影。
网红几乎被吓到崩溃,尖叫声差点喊破了官方负责人的耳膜。
救援队员一进别墅,那些鬼魂都瞬间消失。
他们也顺利救走了那些被吓得魂飞魄散的拍摄参与者。
而原本看到了事情不受控制,没有按照剧本走,却怀着侥幸心理,觉得“心动”节目不就是这么火的,而硬着头皮死撑的娱乐公司,也在官方的人出现后,不得不现身。
然后被官方负责人严厉的教育了。
滨海市官方也警告了该公司。
其他默默注视着这件事,想要等着第一个复制节目成功后就立刻行动的公司们,也立刻蔫了。
只是马道长在别墅里走了一圈,奇怪的“咦?”了一声。
“有点像之前井公馆残留的鬼气,该不会是那个厉鬼又作祟了吧?”
“但是那孩子现在被燕先生看着。”
官方负责人想了想:“我把这件事告诉燕先生吧。”
留了一丝鬼气偷听的井小宝:“!!!”
我可能不是人,但你是真的厉鬼!
怎么还带告状的呢!
井小宝立刻怂了,他下意识一捂屁股,心中疯狂想着稍后怎么和燕时洵解释这件事。
而小憩得迷蒙的燕时洵,也被手机的震动惊醒。
他眨了眨眼眸,才觉得刚刚令他觉得舒适温暖的阳光,不知道何时已经消失了,让他睡得有些发冷。
似乎是因为车辆驶到了别的天气区,车窗外的天沉沉的阴了下来,阳光消失不见。
只有阴冷的风拍打在车窗上,发出“呼呼”的声音,如同鬼泣。
燕时洵辨认了一下,发现他们现在正开在高速上。
旁边没有一辆车经过,前后的路上,都空荡荡的。
旷野之中,只有他们一行车队。
而黑云沉沉的压下来,像是黑色的巨兽咆哮,压抑得人心中惶惶,看得不舒服。
燕时洵的耳边,还响着白霜的声音。
“也不知道那个失踪的大学生怎么样了,唉,现在这世道,太可怕了。”
白霜还在惦念着自己看到的新闻,和安南原道:“虽然已经过了搜救的黄金时间,生还机会渺茫,但还是希望那个大学生能好好的。”
“好像还是滨海大学的学生,和张导一个学校。”
白霜担忧道:“谁能想到出门徒步都能出事啊……”
因为白霜的关注,安南原也搜了那条新闻。
果然,照片上的男生看起来年龄不大,洋溢着青春的笑容。
而新闻下面,他父母重金悬赏的消息也还挂着,说明了他失踪时的打扮,希望谁能提供线索。
安南原叹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独生子,都这么大了,如果真出了意外,他父母肯定要哭死了。”
白霜正准备接话,却觉得车子一个急刹,所有人都因为惯性猛地向前倾去,“咚!”的一声,狠狠的撞在了前面的椅背上。
综艺咖撞在了车窗上,疼得他眼前发黑。
透过车窗,他看到车子前面,有一辆翻倒的车辆。
而车辆旁边,一个受了伤浑身血的中年男人,在拼命挥手求助。
“请帮帮我!”
司机惊疑不定,说话磕磕绊绊:“刚,刚刚没有车在这,真的!”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冒出来的!”
张无病龇牙咧嘴的起身:“我去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1:化用俗语
第154章 环途无归(4)
明明在出发前查询天气预报时,看到今天应该是晴天,但此时的天却像是要下大暴雨一样,沉沉的压了下来,闷得令人喘不过来气。
张无病从车上下来时,还纳闷的抬头看了眼天,心里嘟囔着:怎么看着要下雨了呢?奇怪。
但张无病并没有多想,负责行程的副导演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毕竟这个季节,变个天气太正常了。
况且现在他们是在高速上,诺大的滨海市东边太阳西边暴雨也是常有的事情。副导演只当是天气预报出了地区,不足为奇。
车门外的风吹进张无病的衣服里,冷得像是要往他的骨头里钻一样,让他打了个哆嗦,赶紧抬手紧了紧外套,才大步向那个招手拦车的中年人走去。
“怎么了,是车祸还是什么情况?”
张无病瞄了眼翻倒在中年人身后的车,有些为难。
看这车子的情况,应该使用年限已久,在报废的边缘。
现在又受到了这样剧烈的撞击,整个车身都瘪了下去,乍一看已经和破铜烂铁无异,连修都修不了。
张无病就算有心想要让后勤组的来看看,也是爱莫能助。
“你是手机没电了吗?我帮你打拖车电话吧。”
张无病走到中年人前面时,心中已经有了判断,边说着就掏出了手机想要打电话。
却没想到,刚刚还一脸急切的中年人脸色巨变,竟然直接一巴掌打掉了张无病手中的手机。
张无病诧异:“诶?你干什么?”
“不,不能打电话!”中年人脸色青黑,一瞬间甚至有些凶残。
吓得张无病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手机摔在旁边的柏油路上,张无病都没有心思去捡,看着眼前的中年人有些不知所措。
中年人穿着一件崭新的羽绒服,张无病扫一眼羽绒服上的标志,就知道这件羽绒服价格不低,一般都是中等家庭的选择。
但奇怪的是,不知道是不是衣服新买来还没有磨合好,或是尺码不对的原因,中年人穿着羽绒服的样子有些拘谨。
一开始张无病有些急切的跑过来帮忙,就是因为中年人的羽绒服上全是鲜血,把好好的白色衣服染成了红色,让他以为中年人受了重伤。
但是离得近了之后,张无病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中年人好像不是自己受伤。
因为那些血都是在衣服表面的。
羽绒服没有拉上拉链——或是因为尺码不对,拉不上。
中年人露在外面的内搭洗得泛白褪色,疙疙瘩瘩全是小毛球,能看出来已经好多年了。但是衣服是干净的,没有血液。
张无病说不上来哪里不对,但他觉得很别扭。
中年人在被张无病要打电话的动作刺激了之后,也很快就恢复了过来,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也看到了张无病脸上的怀疑。
他当时就向前了一步,粗糙的手掌紧握成拳,狰狞凶相看起来下一刻就要挥拳打人了。
张无病下意识的双臂交叉在胸前,做出一个自我保护的姿态:“你干什么?”
他慌张的看了眼不远处等着他的商务车:“你要是需要帮助,我有几十个朋友在车上。”
——就算张无病当了导演,但是他日常所接触到的人,多是娱乐圈的人精,即便要对别人做什么也是暗地里动作,表面上仍是笑眯眯的。
被家里保护得很好的张无病,还是第一次和这种浑身带着煞气的人打交道。
他急中生智,也只好用旁边的同伴们壮胆。
但这一招是有用的,原本还想做什么的中年人迟疑了一下,立刻退了回去。
“不是,没什么,你别误会。”
为了保证嘉宾们的安全和隐私,商务车的车窗都是不透明的,无法从外面看到里面的情况,只有坐在最前面的司机,能够隐隐从挡风玻璃上看出一点轮廓。
中年男人颇为忌惮的看了商务车好几眼,他虽然看不清车里到底坐了几个人,但是他看得到这不止一辆车,所以也悻悻的放下了手,没有继续动作。
但是商务车上一直关注着张无病的众人,却慢慢发觉了不对劲。
“好奇怪,导演怎么看起来有些害怕。”
座位靠前的赵真眯了眯眼,不确定的道:“他们像是起了肢体冲突。”
不等赵真再说什么,就觉得一阵风从自己身边刮过。
燕时洵从赵真身边走过,墨绿色的大衣被他随手从衣架上拎了下来,在空中划过凌厉的弧度,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他不发一言,直接踩着马丁靴下了车,眉眼沉着的往张无病那边走。
中年人还在试图向张无病说明自己的情况,并说自己刚刚是太紧张了,不是故意吓到他的。
张无病半信半疑,但他并没有往别的方向想,就说:“那我帮你打个电话吧,实在是你这车坏得太严重了,我没办法帮你修。”
中年人赶紧往张无病的方向走了两步,挡住了他想要捡手机的动作,但不知是有意无意,却“咔嚓!”一声踩中了手机。
“诶呦不好意思,这手机得好几百呢吧,看着挺贵的。”
在张无病瞪圆了眼睛的注视下,中年人像是刚刚回过神来,赶紧低下头帮张无病捡起了手机,就用自己的袖子擦了擦上面的泥土,一脸抱歉的递还给张无病。
“真的不麻烦你打电话了,你能载我一程去前面就行。”
中年人提到钱时,脸上有些拘谨:“修车也挺贵的呢,小哥你不知道,在高速上喊拖车,那些畜生宰人啊,往死里要钱。”
“我回家叫几个朋友回来拉走就行,这段路没什么车的,不耽误事。”
张无病心疼的看着手里刚换的新手机,但他又不是会计较钱的人,也不会说什么赔偿。
但是中年人的提议,他却是立刻就否决了。
不说车里那些嘉宾们的身份,和他们现在正在拍摄节目中的事。会中途停车都是因为看这人满身是血,怕这荒郊野岭的除了他们再也没有第二辆过路车了,所以才下来看看。
就是刚刚中年人不对劲的态度,都足以让张无病心生警惕了。
“这不合适吧。”
张无病委婉道:“我们不下高速,你要是去旁边的村子,我们不同路的。你要是觉得拖车费钱,那就让你朋友来接你也行,帮你打个电话……”
“不行!”
中年人打断了张无病的话,抬手就要抓向张无病的手臂:“你们城里人怎么磨磨唧唧的,说了载我去前面就行,你是听不懂话……”
中年人的脸色很可怕,横眉立眼,像个屠夫。
张无病害怕的向后躲避。
但中年人的手举到空中,还没碰到张无病的衣服,就“啪!”的一声,被修长的手掌牢牢的钳制在半空中,一寸也动弹不得。
中年人的话戛然而止,惊愕的向旁边看去。
然后就对上一双酝酿着暴风雨的锋利眉眼。
“你敢动一下试试。”
燕时洵语气平静,手掌稍一用力,就疼得原本想破口大骂的中年人“诶诶”痛得叫出来。
“来问你需不需要帮助是出于涵养,但你要是蹬鼻子上脸,就是你的不对了。”
燕时洵的声线没有一丝波动,冷得像是凛冽的寒风:“你要是想起什么坏心思,我现在就卸了你两条手臂。”
“我保证做得到。”
燕时洵和张无病所带来的气场,完全不在一个量级。
常年与三教九流打交道,并不是所有人都对其他人心怀善意,而因为常常与索命厉鬼打交道,所以燕时洵见过不少身上背着人命的人。但就是面对那些危险的人,燕时洵也可以轻描淡写的镇住场子,让凶神恶煞的过江龙,变成问什么说什么的蚯蚓。
更何况燕时洵本身就常年锻炼身体,身上的肌肉可是实打实的,绝对会让面对他的人,更愿意用文明的方法解决问题。
中年人也感受到了燕时洵和张无病的不同,更别提他现在手臂就在燕时洵手里,疼得他差点以为自己是不是被硬生生掰断了骨头。
他虽然不知道这个新出现的年轻男人是谁,但是趋利避害的本能告诉他——这个人,惹不得。
“我信我信。”中年人哀嚎:“你误会我了,我什么都没打算做,真的。”
“就是你也看到了,我的车翻了,人也受伤了,想让你们帮忙载我去前面而已。”
不等燕时洵问,中年人自己就竹筒倒豆子一样,把所有的事情全说了出来,想要让燕时洵放开自己的手。
他真的觉得手要断了!
而且这个年轻男人的表情告诉他,这后来的年轻男人是个狠角色,绝对有这个魄力说到做到。
中年人哪敢耽误,因为刚刚看到张无病光鲜亮丽的衣服和车而蠢蠢欲动的小心思,也彻底歇了。
按照中年人的说法,他刚刚在驾驶车辆往家赶,但是忽然像是撞到了什么东西,所以翻了车。
他也被砸得昏了过去。
等恢复意识之后,花了好半天才从车里爬出来,因为他在车辆翻滚的时候撞得浑身都疼,所以也判断不出身上哪里受伤了,只知道外套上到处都是血。
“我本来想让过路车带我回去,但是这条路车太少了,我等半天,也才等到你们一辆车。”
中年人卖着惨:“你们要是见死不救的话,我就真要死在这里了。能不能行行好,帮帮我?”
“我家就在前面,真的,从前面的高速口下去就是我家,花不了多久的。”
如果是普通人,但凡稍微心软些,听到这种举手之劳就能做也不费事的请求,一般都会答应下来。
毕竟中年人说的没错,这里荒山野岭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受了伤车子也坏了,如果没有人肯帮他,那他真的可能因为不能及时得到救治,要死在这里了。
但是燕时洵却沉着脸,像是扔垃圾一样将手中钳着的手臂扔了回去。
“自己想办法。”
燕时洵扔下一句话,拽着还不忍心的想要说什么的张无病,转身就要离开。
中年人傻了眼:“诶?诶!你这人怎么这样,怎么一点素质都没有啊!”
燕时洵脚下微顿,侧眸冰冷的看向中年人。
中年人刚刚才扬起来的气焰,顿时又瘪了下去。
“不是,我是说,带上我一个对你们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你们抬抬手就能救我……”
燕时洵冷笑:“嗯,但我不想。”
中年人没想到燕时洵这么干脆,顿时傻了眼。
“敢跟上来,就把你的腿打断。”
燕时洵声音危险的留下一句话,成功让中年人停住了脚步。
然后他带着张无病,漠然转身。
商务车关上,司机在燕时洵的指示下发动了车子,直接从那中年人和他旁边翻倒的车子旁边驶过。
汽车尾气喷了中年人一脸,但没有人停下来帮他。
气得中年人一手锤在旁边的车上,骂了一句。
因为这一个小插曲,车内的氛围有些低沉。
张无病从被燕时洵提回来之后,就一直心疼的捧着自己的手机,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坐在座位上,一言不发。
燕时洵则残余着刚刚的强横气场,让人心生畏惧。
他的面色阴沉,在车子从那中年人旁边驶过时,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投向车窗外面。
其他嘉宾倒还好些,这几期节目下来早就和燕时洵熟悉了起来,知道他确实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但也绝不是会无缘无故冷面对人的。
刚才不少嘉宾都看到了,张无病在和那个人交谈时,肢体语言上明显有些畏惧的情绪,而且回来后也一直情绪不高,一看就是刚刚应该发生了什么。
但因为商务车的隔音性能很好,他们刚刚离得又有些距离,所以没有听清具体发生了什么。
所以,嘉宾们心中疑惑,但也没有说什么。
车子内蔓延着沉默。
要说唯一高兴的,那就是井小宝了。
他生怕燕时洵看到官方负责人发来的消息,知道他刚刚无聊的时候找人玩了捉迷藏游戏。
而此时燕时洵看着就注意力不在这上面,估计一时半会也看不到消息了。
井小宝原本紧张到并拢的小短腿,都美滋滋的重新开始晃悠起来了。
但却有一个人不这么想。
新来的女嘉宾早就听说燕时洵是个脾气不好的人,但她没想到这个叫燕时洵的,竟然是个这么冷漠的人!
她刚刚可是看到了,那个中年人好像是在哀求燕时洵,但是燕时洵却一脸冷漠的拒绝了,甚至原本想要帮那个人的导演都被他拦下了。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女嘉宾有些气愤。
她家是演艺世家,父辈爷辈都是娱乐圈的人,爷爷还是优秀的老艺术家,从她出道起,自然身边的人都敬她三分。
在家里长辈的庇护下,她的事业顺风顺水极了。
况且她本身也争气,考的是滨海大学演艺学院,国内四大顶级演艺学校之一,科班出身,演技没得挑,年纪轻轻就获得不少奖项。所以她的世界里,所有人都是和善的,乐于帮助她的。
所以她自然而然就觉得,大家都应该彼此帮助才对。
此时乍一看到燕时洵这副做派,她当然气不过。
她虽然有些害怕燕时洵这种不讲道理的人,担心他会不会打她。
但一想到那个可怜的需要帮助的人,她又鼓起了勇气,开口愤愤道:“那个人需要帮助,你们是看不见吗?”
刚想讲个笑话活跃下气氛的综艺咖,当时就像是被卡了脖子的鸡,眼睛瞪得老大,震惊的回头看向女嘉宾。
但女嘉宾只当综艺咖是佩服自己有勇气为陌生人仗义执言,于是更来劲了。
“还有你,那个叫燕时洵的。那个人受伤了你不知道吗?为什么不救他?你也太冷漠了吧。”
女嘉宾愤愤:“你这人怎么能这样!”
被点到名字的燕时洵掀了掀眼睫,平静的侧过首向后看去。
车内死一样的寂静。
万万没想到,竟然有人在直播前就能说出这种话的安南原,也惊呆了。
他愣愣的抬头看向过道另一侧的女嘉宾,一时连表情管理都管不住他的表情了,脸上明晃晃的写着:这是哪里来的女侠?还搞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那一套吗?
而直播前的观众们,却有些迟疑,随即竟然争吵了起来。
[她说的也没错吧?燕哥现在好可怕啊,他怎么能是这么冷漠这么可怕的人,我好伤心。]
[对啊,那个人受伤了诶!虽然我没看到,但这个小姐姐不是说了吗,那个人需要帮助,为什么燕哥不帮他呀?我对燕哥好失望。]
[呵呵,这就是你们粉丝吹捧得厉害的人,帮帮忙很难吗?算什么东西啊!]
[也不是吧?我看小病回来的时候垂头丧气的,抱着他新买的手机看着好可怜。是不是那个人把他手机给摔坏了呀?要不然小病下车之前手机不还是好好的吗。]
[是不是那个人把张导手机摔了,所以燕哥才这么生气啊?燕哥和张导关系很好来着。]
[脱粉了!燕时洵好恶心,反倒是这个小姐姐,真的人美心善啊,爱了爱了。]
[手机有人命重要吗?你们这些人好自私好冷漠,难道你们希望我们的社会以后是个冷漠的社会吗?燕时洵已经危害社会了吧,能不能举报他啊,简直带坏小孩子。]
[???啊这,倒也不必一顶大帽子就扣下来?燕哥顶多算是视而不见而已,怎么就成带坏小孩了?这是什么跳跃性思维?]
[初代燕麦笑而不语,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相信燕哥一定有他自己的理由。]
[加一。我虽然粉燕哥时间不长,但是我最起码不是个瞎子,脑子也没有离家出走。那些轻易脱粉或者爱上别人的人,真的劝你,别追星了,像燕哥说的,回去好好学习吧,网络不适合你。]
张无病看着平板上的弹幕,也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因为事情发生得突然,谁都没想到司机会突然刹车,自己也是看到有人求救,就下意识的下了车询问。
所以,直播镜头还真的没给到外面,观众们也没看到那个人是什么情况。
现在女嘉宾义愤填膺的站出来一顿指责,一头雾水不明真相的观众们,就有很多都被女嘉宾带跑了思维,觉得是燕时洵做错了。
张无病急出了一身汗,也顾不上心疼自己刚抢到手不久的最新款手机,立刻就着手管理弹幕和评论。
但不管他如何解释,没有在当场经历过他所经历的事情,其他人是不会懂,他当时站在那个中年人面前,有多害怕。
他小腿肚子都在颤抖。
如果不是燕哥及时出现在他身边,他真的害怕那个人对他做点什么。
当时没有反应过来,等上了车之后回过味来,张无病才隐隐觉得哪里不对,顿时就一阵后怕。
但观众们已经听不进去张无病的解释了。
而且张无病说的感受也太主观,也没有燕时洵那样足以煽动人的语言艺术,自然不会有太多人跟着他的节奏走。
况且,观众们听到女嘉宾说那个人受伤需要帮助,已经先入为主的认为那个人是弱势,心中的天平偏向了女嘉宾。
燕时洵平静直视着女嘉宾,眸光沉沉。
女嘉宾虽然在这样沉重的注视下有些害怕,也生怕在她心里是个会使用暴力的野蛮人的燕时洵,会动手打她。
但是她觉得自己做的是对的,甚至直播观众看到她做的事情,也会认同她,说不定还能圈一波粉。
所以她梗了梗脖子,没有后退。
嘉宾们看着两人的对峙,简直心惊胆战。
白霜没忍住,想要站起来缓和下气氛,但却被后面的综艺咖眼疾手快的按住了肩膀,按了回去。
白霜不解的回头,用口型无声的问:现在还在直播中,他们这么僵持着也不是办法。
她虽然不觉得燕哥做的有什么问题,但她也算是娱乐圈打拼出来的,自然知道这种“没有爱心”的举动有多招黑。
就像燕时洵自己说的,粉丝的爱恨都太过轻盈没有重量,今天爱明天恨是常态。
白霜很怕再这么下去,会给燕时洵招黑。
她是经历过被粉丝们骂的,几万人天天用难听的话骂她否定她,就算再坚强的人也难免动摇,她在家里哭成了泪人,当时精神几乎崩溃。
虽然在那之后,年轻的白霜一夜成长,不再天真的看世界。
但成长的代价是惨烈的。
燕时洵救了白霜很多次,白霜不仅因为燕时洵的个人魅力而崇拜他,像追星星那样追逐他,也对燕时洵怀着真切的感激。
她不想让燕时洵经历那种被人黑的痛苦。
——即便她知道,以燕时洵的处事方式和对陌生人漠然无视的态度,恐怕就算几千万燕麦全变成黑子骂他,他都无动于衷。
但她不想让自己的恩人兼偶像经历那种事情。
在白霜看来,燕时洵就该受到所有人的尊重,展露他的光芒。
这样想着,白霜看向女嘉宾的目光都有些不悦。
综艺咖却摇了摇头:我相信燕哥不会无缘无故那么做,但是你放心,这事掀不了风浪。
要说这车里,谁是最老油条精明的,那一定是综艺咖了。
再说他以前只要是个工作都接,也因此而认识了很多人,和工作人员“闲聊”时得知了很多明星的情况。
很多人背地里骂女嘉宾是个象牙塔里惯坏了的孩子的事情,综艺咖是知道的。
但他更相信另一件事——连鬼神都能说动的燕时洵,不会被这种小事难倒。
在综艺咖看来,燕时洵虽然平时懒洋洋的,但绝不是受了辱骂委屈也不反抗的人。
果然,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燕时洵动了。
他懒洋洋的抬起长腿,交叠在一处。
却是喊了司机:“停车。”
司机不明所以,但还是因为燕时洵的威信而立刻停了下来。
站着的女嘉宾一个没站稳,忽悠一下被前面的椅背撞了腰,雪白细嫩的肌肤当时就青了一块。
她忍痛咬了咬唇,气愤的踉跄站好:“你是在报复我吗?因为我说出了真相?”
燕时洵却只是嗤笑一声,单手支着头,侧眸看向女嘉宾:“车已经停了,你不是要帮那个人吗,你下去吧。”
女嘉宾愕然:“你什么意思!”
燕时洵面容上的笑容慢慢回落:“我的意思很清楚。”
“谁想救,谁去救,我不拦着。”
燕时洵冷漠道:“我坐在这里,是因为张大病那个倒霉傻子和我定了约定,所以我才参加拍摄。我工作,他出钱,因果两清,各不相欠。”
“但是小病付我的钱,可只是保证节目正常拍摄的钱。”
燕时洵的眼眸里带着讥讽:“合约里可没有一条,说我需要连救人这种杂事一起做了。额外的因果,我可不想沾。”
“但看你这么生气,想必你很善良吧。”
燕时洵朝车门的方向扬了扬下颔,道:“那正好,你来吧。”
女嘉宾没想到燕时洵会说这种话,错愕道:“因为没有钱,所以你就不做吗?你这么自私?”
燕时洵营业性假笑:“别慷他人之慨,你自己想救,那你自己去。”
女嘉宾本来以为燕时洵这么过分,嘉宾里总有人为自己说话。
但没想到她环顾一圈,竟然所有人都漠然相看,并不准备出声的样子。
她顿时又失望又气,还有些善良下不来台的尴尬,于是提高了声音喊:“那我付你钱总可以了吧!”
燕时洵点了点头:“拿钱办事,这才叫公平。”
女嘉宾松了口气,心中也对燕时洵更加轻蔑。
但没想到,燕时洵下一句就是——“我拒绝。”
“什么!”女嘉宾错愕:“不是你自己说的有钱就行吗?你在耍我吗!”
燕时洵懒洋洋的换了个姿势,奇异的,他刚刚在车下的阴沉心情,慢慢散去了。
“大小姐,我可不是你家长工。醒醒,王朝亡了。”
他嗤笑道:“你出钱,也得看我愿不愿意接,这叫公平交易。”
“而现在,很显然,我不愿意。”
“所以,请吧。”
燕时洵抬手指了指打开的车门。
女嘉宾下意识看过去,却被从车门吹进来的风冷得抖了抖。
就在他们说话的功夫,外面的天色迅速的阴沉了下来,群山四合,漆黑如墨。
黑暗中像是潜伏着巨兽,睁着死寂的眼睛在暗处窥视着生人,耐心的等待猎物走进黑暗中,被吞噬得骨血不剩。
而车内亮起的柔和灯光,是黑暗中唯一的安心源。
女嘉宾咽了口唾沫,还是没敢下车。
但燕时洵话说到这种程度,她也觉得再说下去好像是自己在无理取闹了,一时有些下不来台。
她僵立片刻,然后生气的转身走回到座位上。
她似乎有些拉不下脸来,为了挽回尊严,证明自己不是不愿意自己去救人,而是因为燕时洵是个野蛮人,所以女嘉宾重重的哼了一声,故意发出很大的声音。
然后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骂了一句:“有病!”
张无病茫然抬头,下意识应了一声:“啊?喊我干嘛?”
燕时洵:“……”
女嘉宾:“……”
嘉宾们:噗哈哈哈哈!
燕时洵没有把这当回事,很快就让司机重新出发。
车内的气氛很快就在综艺咖的几个笑话之下,重新带动了起来。
女嘉宾气鼓鼓的坐在一旁,以为其他嘉宾们会来哄自己,顺便说说燕时洵坏话,让她别在意之类的。
她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到时候她就顺势下台阶,给其他人个面子,不计较了。
以前她的工作伙伴都是这样做的。
但女嘉宾没想到的是,所有嘉宾都把她当做空气,没有人主动把她带进话题里,连最开始表示出善意的综艺咖也无视了她。
女嘉宾有些尴尬,随即而来的就是气愤。
他们这些自私自利的人!不来找她正好,她还看不上这些没有道德的人呢!
因为张无病意外活跃了气氛,又有综艺咖的带动,所以车里很快就翻了这一页,重新热闹起来。
唯有燕时洵的眉眼,依旧锋利冰冷。
他刚刚还笑着的唇抿成一条直线,看向车窗外的眼神带着戒备。
在张无病下车的时候,燕时洵问过司机为什么要急刹车,车祸现场突然出现是什么意思。
当时司机显得有些紧张无措,声音都带着颤抖,说自己就一转眼的功夫,那辆车就突然横在他面前了。而且他看到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垂着头站在车前面,一言不发也看不清脸,模样很是骇人。所以他才被吓得下意识踩了刹车。
但当燕时洵指着和张无病说话的那个中年人,问司机说拦车的是否是这个人时,司机却迷茫的摇了摇头。
司机说,他看到的那个人,好像要更年轻也更瘦一些,像个青年人。和张无病交谈这个,很明显是干惯了苦力活的。
不像是一个。
但至于自己看到的那个人去哪了……司机也说不上来,只茫然的表示自己可能惊吓时看花了眼。
燕时洵却不这样认为。
虽然他现在不知道突然出现车祸是因为什么,但他从不相信眼花和巧合。
——那些不相信鬼存在的,也说鬼是眼花和错觉的产物。
说到底,不过是在看到无法理解的事物时,大脑保护机制做出的合理解释而已。
但不等燕时洵想清楚,他就发现了另一件事。
他习惯性的手中起卦,掐算那个中年人的情况,想要用当事人的处境来反推车祸现场突然出现的原因。
却没想到,得出的卦象让燕时洵僵住了。
伤官,应刑。
这个人,身上背着人命。
恰好那时,张无病显露出了害怕的意思,所以燕时洵果断下车,拒绝了那人的“求救”,把张无病带回了车上。
但即便车子已经开出了老远,燕时洵还是眉头紧锁,没有安心下来。
那个人……
如果不是现在正在直播,并且有这么多普通人在身边,他一定会停下来仔细查看。
他总觉得,那个人不太对劲。
是衣服吗?还是车?而且为什么一直不愿意打电话求助,有什么隐情?
现在仔细想想,现场浓重难闻的泄露汽油味下面,还掩饰着一丝血腥气。
燕时洵想着,拿出手机,准备把事情向官方负责人说明,让他过来看一眼。
但一点开聊天框,燕时洵就看到了官方负责人之前发过来的消息。
燕时洵:“……”
他的视线默默移向旁边的井小宝。
井小宝一僵,惊恐的瞪圆了眼睛。
……
车队开走后,中年人愤怒的吐了口唾沫,眼神狠戾:“什么玩意儿啊!要不是仗着人多,我非得让你领教领教老子的厉害不可。”
他站在渐渐黑下去的公路上,骂了好一会儿,还嫌不解气的抬脚踹了车子一脚。
“死了还他妈的来害老子!就不该让你轻轻松松死,臭**玩意儿!”
“要不是你,老子好好的车能这么个鬼样子?死都死了,就不能安分点!”
中年人骂骂咧咧的从车里拽出一个行李背包,拎着就沿着公路往前走,准备开了家里的农车再来处理这边,反正这里本来就没什么人来,不会有人发现。
车身晃了晃,一丝血腥味荡开,在浓烈的汽油味中,悄然弥漫。
震动下,一只手臂无力的掉了下来,垂在泄露的汽油中。
那手掌僵硬青白,已经失去了生机。
挤压变形的车厢中,一双眼睛无声睁开了来,空洞无神。
第155章 环途无归(5)
官方负责人从复制节目拍摄的别墅离开不久,就收到了燕时洵发来的消息。
和最开始看到发给燕时洵的消息未读时还会胡思乱想不同,官方负责人现在已经知道,燕时洵是个不常看手机的人,对电子产品的依赖性简直像个原始人。
所以,他看到燕时洵没有回复他,就知道:好吧,燕先生又没有看手机。
于是他也不着急,只是耐心等待着,就自己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怎么说也是常年和各位道长和大师打交道的,很多隐世不出的祖师,连手机是什么都不知道呢。
官方负责人已经开始习惯这种一边是急吼吼找他的舆论小组,一边是慢悠悠到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消息,全看缘分的极度分裂的情况了。
官方负责人:工作是我自己选的,笑着活下去:)
而今天复制节目的事件,也给官方提了个醒。
因为“心动环游九十九天”节目的成功,必然会有很多资本和娱乐公司想要走捷径,流水线一样试图复制节目。
所以,官方特意发了一条动态,并且艾特了节目组官方,表明只有这一个才是官方认可的。
其他想要复制的……你哪位?
尤其是这次开播后本来想装神弄鬼,却没想到真的遇到鬼的节目,更是被官方严厉批评教育,并且毫不留情的撤销所有相同类型的节目。
有娱乐公司不服气:“为什么张无病导演能够拍摄,我们就不能呢?市场经济,公平竞争,谁能成功应该交由市场决定,而不是某些放错了地方的干预。”
有了第一个,就有附和的:“是的,大家同为竞品,要么就一视同仁,要不然难以服众。”
滨海市官方不为所动,部门的负责人心中冷笑:好大的脸说这话!
张无病导演的节目让大家看完后,都去野狼峰种树。去嘉村旅游拉动经济,而且他家孩子也成为了光荣的志愿者,对年轻人的健康带动是亲眼可见的。
你们的节目有什么?
宣传不健康价值观?装神弄鬼?
部门负责人面上不显,平静反问道:“谁说你们和张无病导演拍摄的节目是一类了?”
“‘心动环游九十九天’是一档国内旅游节目,主打放松和观光。”
部门负责人道:“你们的节目是在宣传迷信,制造不良话题。”
复制节目:…………???
或许是娱乐公司看起来太震惊,于是部门负责人顿了顿,又补充道:“只是张无病导演运气不太好,总是恰好遇到歹人。”
娱乐公司当场都惊了啊。
要不是对着官方的人不敢翻白眼,他们都想立刻拍桌子问问是不是瞎!神他么运气不好,神他么恰好遇到歹人!
但不管娱乐公司眼睁睁看着一片蓝海领域就在自己眼前封了还,为哗啦啦流失的金钱有多心痛,滨海市官方的态度都很坚决。
——这档节目是因为有海云观和官方的共同背书,并且张无病导演的出发点和结果都始终一致,带来了良好的效应。燕时洵先生的存在也定海神针一样,让节目可以正常运行下去。所以这档节目才会被官方信赖,合作播出。
况且,海云观的李道长在入定前算过一卦,说的很清楚,这档节目继续播出下去,百利而无一害,反倒可以治病于未发于形,直接挽回了很多生命。
就像是规山如果没有被及时解决,会波及规山附近所有村子。野狼峰如果邪神登位,会让野狼峰彻底变成死地,方圆十里失去生机……
官方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里有数。
但其他野生节目……呵呵。
官方负责人在向上级部门提交了这次的报告文件后,就准备回到别墅重新看一眼。
马道长的话让他有些在意。
毕竟井小宝是恶鬼入骨相,在圈内的道长大师眼中,是令他们时刻忌惮的危险。
从官方负责人那里得知了池滟饲养小鬼全过程后,大师们心惊肉跳,没想到竟然真的有人能狠下心做这种事。
他们很清楚,一旦井小宝这样的厉鬼失控,那后果,不堪设想。
不少大师本来还吵着说要彻底解决井小宝,让他魂飞魄散,再不能危及滨海市普通市民的安全。
但因为燕时洵接管了井小宝,以身镇压,又有海云观这样的庞然大物在后面,所以大师们才慢慢熄了心思。
可是,如果马道长在别墅内没有感应错,那些网红遇险,真的是井小宝导致的……
官方负责人有些动摇。
他心烦意乱,不确定如果真的是井小宝,他会如何选择。
毕竟职能在这里,他必须要保证普通人的安全。
他和特殊部门存在的意义,就是在民众和危险之间,筑起一道安全的长城。
但就在官方负责人犹豫的时候,燕时洵的消息就发过来了。
燕时洵:[家中幼子顽皮,已经揍过了,不必担心。]
[另,在路途上遇到一名求助者,他声称自己在高速上遭遇车祸,但我算出他身上背有人命,负责人若有时间请去查看,或联系当地救援。]
燕时洵大致说明了他们遇到求助者的地点,还有求助者的情况。
官方负责人看着看着,脸色就阴沉了下来。
虽然普通的车祸并不在他的负责范围内,但是这一段时间的共事后,官方负责人对燕时洵的卜算能力心服口服,很是信任他给出的结果。
而现在燕时洵说,这个人身上背着人命,并且车祸也出现得蹊跷……
官方负责人当机立断,拽着刚从拍摄地点的别墅里走出来的马道长,就上了车,前往燕时洵所说的那个地方。
马道长一头雾水:“嗯?去哪?”
今年海云观和特殊部门合作更紧密的,是宋一道长。
马道长因为阵法不错,所以一直在和滨海市官方合作沿海屏障的事情。
这次会来和特殊部门一起解决复制节目的事情,也是因为宋一道长在租界区受了伤,还没好,他来顶班。
所以直到汽车发动,马道长还满脸问号:“我下午还要去和官方开个会……”
官方负责人:“燕先生说,高速上遇到了一个背着人命的。”
马道长立刻改口:“下午的会议我请好假了。”
因为车祸不属于特殊部门的处理范畴,所以官方负责人也无法在职能之外调用公用资源,况且救援队还在忙别的任务,剩下几个人也在别墅处理复制节目的后续事宜。
所以只有官方负责人和马道长两个人,出发前往了节目组走过的高速。
虽然是深秋,但滨海市秋高气爽,阳光明媚。
自从台风和暴雨不再影响城市之后,这座历史深厚的城市,迎来了漂亮的季节。
满街树叶橘红姜黄,百年老树舒展挺立,金桂甜香浮动。
但两人因为阳光和景色带来的好心情,止步于上了高速之后。
离得远远的,两人就看到了前面几辆车红蓝色灯光闪烁,周围都拉起了警戒线,还有不少穿着制服的人提着设备箱子,或蹲或站,在搜集证据检测残留物质。
官方负责人见势不对,赶紧靠边停车跑了下去。
按照地图提示,这附近就应该是燕时洵发给他的车祸地点。
但就这么“巧”,这里围了这么多专门人员?
官方负责人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他在亮明身份后,立刻向对方的负责人询问这里是什么情况。
小队的队长奇怪的挠了挠头:“虽然早就听说有这么个部门,但我一直以为是谁编出来逗乐子的,没想到还真有啊。”
“不过你们也太厉害了,怎么做到这么快的?”
队长好奇:“我们都是才接到电话赶过来,也就比你们早了十分钟吧,怎么你们这就知道消息赶过来了?算出来的吗?”
因为对方在接到市民电话后,也只当做是正常的车祸现场,所以没有太在意,负责现场的只是一个小队的队长。
官方负责人很清楚特殊部门的具体事情,不能和太多人说,所以也就没有应下队长的问话,只“嗯嗯”的敷衍过去,就询问队长这里的情况,他们又是怎么知道这里的车祸的。
据队长所说,是过路的车主发现这里有车祸的痕迹,所以打了电话。
但他们赶到时,看着现场却一头雾水。
——车祸现场,总得有车吧?
那,车呢?
现场空空荡荡,只有地面上长长的刹车痕迹和掉落的零件,还有到处洒落的点点血迹,能够证明这里确实发生过车祸。
但连着车带人,都从现场消失不见。
而最开始打电话的那位车主,也有些迷茫:“我,我也不知道,我一开始明明是看到车了啊!那车在路面上翻了好几下才撞到了栏杆上,我下车想帮忙,但车子损毁得太厉害,车身变形,我怕油箱漏油起火就没敢靠近,所以打了电话。”
官方负责人看了一圈。
路面上的刹车线附近,确实像打电话车主所说,有汽油泄露的痕迹,看来那辆凭空消失的车,确实是损毁得不轻。
而从官方负责人下车开始,他就看到了满地的零件和碎片,应该都是从那辆车上甩下来的。除此之外,还有些奇怪的东西引起了官方负责人的注意。
他弯下腰,从汽油里,捡起了……一颗眼珠。
不小心看到这一幕的打电话车主顿时惊呼了一声,吓得不轻。
“这,这,这车祸还能把眼珠子磨掉的吗?”
车主大着舌头,人都懵了:“卧槽,也太狠了!我这辈子绝对安全驾驶!”
要不然眼珠都能掉出来,那得多疼啊!
想想他都要昏过去了。
官方负责人没有回答车主的话。
但小队的人却严肃下了脸,注意到了不对劲。
那眼珠的瞳孔已经涣散,周围连带着的血肉已经开始氧化,看来距离脱离人体已经有些时候了。
但从眼珠周围的创口来看,它明显不是正常的在车辆翻滚过程中受到创伤,所以意外脱落的。
反倒像是……人为切割。
官方负责人举起眼球,在小队惊悚的目光下,沉着脸仔细嗅了嗅。
他闻到了一股羊肉的膻味。
很明显,人体组织不应该有羊肉味。
但结合眼球周围整齐的创口,还有横截面上来回切割导致的粗糙肌肉纤维,都在说明一件事情——
眼球,很可能是被人用一把切过羊肉的钝刀,硬生生挖出来的。
小队的法医走过来,向官方负责人伸出手:“可以让我看看吗?”
在场的都是常年与死伤者打交道的人,他们很清楚,单纯的车祸绝对不会导致这种事情。一颗眼球背后所蕴含的信息量,庞大且残忍到令人心惊。
如果真的是那样……那恐怕,除了车祸和离奇的现场消失外,他们看到的,还有一起恶性伤人案,或者。
凶杀案。
官方负责人将白手套上托着的眼球交给法医,更有经验的法医很快就意识到:“被切割眼球下来时,这人还活着。”
“从角膜情况和血管来看,应该是个年龄不大的人,三十岁以下,但常年用眼过度,应该是近视。”
活生生的切割眼球!
众人心中一悚。
他们再看向周围的现场时,心情已经带上了几分沉重和严肃。
被切割眼球的话,连高速收费站都过不去,就会被那里的工作人员看出不对。
这就说明,当时在驾驶车辆的,应该另有其人,不是伤者。
比如,加害者。
所以发生车祸的,他们本来想要救的司机,竟然是这样的人……
这让小队的人一时心理复杂。
旁边听了几耳朵的车主也“卧槽!”了一声,暗暗后怕。
“这尼玛太吓人了,本来想来帮忙,结果是个这么恐怖的人吗?”
官方负责人在其他人勘察车祸现场时,已经沿着刹车痕迹一直走到了路边。
高速公路外面,就是一道将近十米的落差,下面是附近村庄的农田。
而公路边缘的防撞条和铁丝围栏,也都已经被撞得稀巴烂。
看来目睹了车祸发生的那位车主没有说错,那辆车在翻滚中积累了很大的势能,所以比一般的撞击力度要更狠更大,直接撞破了本来就是预防性措施的铁丝围栏,然后才在两股力道相抵中停了下来。
但是……
官方负责人踩在防撞条上,向外探出头向下看去。
田野上的风还带着农家烧灼后的灰烬味道,黑色的焦灰吹过来,让官方负责人皱了皱眉。
下面的绿化做得极好,为了防止水土流失,也在公路外立面的斜坡上种了不少灌木植物,所以官方负责人无法透过层层叠叠的枝桠,看到下面的具体情况。
“你也觉得那车应该是撞出去了的,是吧?”
队长走过来:“我们刚到之后,在听那位车主嚷嚷着什么车子和司机都凭空消失,就怀疑是这样了。所以刚刚已经打了电话,想看看监控有没有覆盖到这里。”
“但是这边的监控线路在之前的大暴雨中冲毁了,这段路还没来得及修复,所以没有办法看监控视频,来判断到底出了什么事。”
队长叹了口气:“你们来的时候,我刚刚好要派人下去查看。”
“虽然这么严重的车祸,并且还有十米的落差,这么摔下去必死无疑。但是万一呢。”
队长耸耸肩:“万一有奇迹呢。”
虽然现在在找到那颗眼球后,知道他们要救的司机可能是加害者,让队长有些不舒服。
但毕竟职责在此。
他憎恨一些人伤人的举动,但也会全力保证那些人的安全。
“有时候也不知道人权保障了什么样的人渣。”队长嘟囔了一句,就回身去让小队的人准备下去了。
但官方负责人却并不这样认为。
他看向旁边的马道长:“道长,能算出这眼球的主人是死是活吗?还有司机?”
马道长缓缓摇了摇头,面色低沉:“……抱歉。”
官方负责人懂了。
那颗眼球的主人……已经死了。
他们看到的,是一起凶杀案的后继案件。
和会努力用科学解释所见事情的队长不同,官方负责人很明确的知道,世界上就是存在着一些无法用现有科学解释的事情。
所以,官方负责人没有对能够在公路下面找到车辆抱有希望,他反而是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
——这里,有鬼魂作祟。
马道长所算出来的结果,又加深了官方负责人的这个想法。
况且……
官方负责人想起了他们来这里的原因。
是燕时洵说这里有车祸,和诡异的求助人。
而那个时候,燕时洵说过一件事——他们车的司机,是忽然看到了前面出现了一辆翻倒的车。
就是这么巧,他们在车祸现场,没有看到车和人。
或者尸体。
所有能够讲述真相的,只有一颗眼球。
法医已经将眼球取样,准备去和数据库的样本比对了 ,希望能通过这种方式确定那位受害人是谁。
人还活着,就生生被挖了眼球,甚至眼睁睁的看着刀尖一寸寸逼近自己的眼球,那种等待死亡所带来的恐惧感和疼痛……
即便是见识过太多死亡的法医,也有些不忍心。
官方负责人皱眉思索,反复回想着燕时洵和他说过的情况。
高速上的车一辆辆疾驰而过,在看到这边出了车祸后,所有人都自觉加快了速度,不想因此而造成拥堵。
人常年都处在噪声的环境中,对于车辆发出的声音已经太过于熟悉,以致于常常会忽略它。
官方负责人在打给燕时洵却没有接通后,一直在努力思索的大脑,忽然间灵光一闪,耳旁捕捉到了旁边车子的喇叭声。
不同于环境噪音的声音,终于引起了大脑的注意。
官方负责人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手里还举着手机,就赶紧回身抓住了那位车主的手臂,问道:“这条路段,一直车都很多吗?”
车主点点头:“这条道是从滨海市到旁边一个县城的必经之路,所以很多要回县城老家的人,或是去滨海市的人,都会走这条路。”
车主指了指自己的车,向官方负责人示意自己后座上堆着的麻袋:“诺,我就是啊,买了东西回家看我爸。”
听到这话,官方负责人没有继续发问,反倒盯着公路,仔细数了一下过往车辆的数目。
在他计数的短短一分钟内,已经有十几辆车驶过去。
即便和滨海市市区日常大堵车、一小时挪动三米的盛况相比,这点车流量简直毛毛雨不值一提,但还是让官方负责人愣住了。
他记得很清楚。
燕时洵说过,他们会停下车查看那位求助者的原因之一,就是因为那条路上完全没有车辆驶过。
如果不是他们恰好路过,恐怕那位求助者根本找不到能求助的人。
燕时洵的讲述中,发生车祸的地方是荒无人烟之地。
可他所看到的,却是算得上热闹。
一分钟十几辆车,即便是时间点不同,但也绝对达不到燕时洵所说的那种情况。
官方负责人很信任燕时洵,并不认为是燕时洵骗了自己——也没有那个必要。
他想要和燕时洵核实这件事,奈何燕时洵依旧是电话不接,消息不看的状态。
官方负责人将他目前得知的情况编辑了一下,给燕时洵发了过去。
他正准备向马道长问什么,眼角的余光忽然漫不经心的扫过车主停在一旁的车。
车……行车记录仪!
官方负责人立刻惊喜问道:“你车上安装行车记录仪了吗?”
如果能够找到事发时的监控,或许就能知道那辆车为什么会凭空消失,又是怎么出的车祸。
车主也猛地一拍手:“对哦!有有有,当然有!这年头敢下车帮忙的,谁不装个行车记录仪啊,万一赖上自己怎么办。”
恰好这时,队长也接了个电话,然后向这边走来。
“因为找不到这段路的监控录像,所以我申请了收费站的监控,想要看看这辆车的司机身份。”
队长道:“虽然这辆车走的是自动缴费,但监控还是拍到了一闪而过的脸。他们已经把监控发给我了,要不要一起看看?”
官方负责人:“正好,这位车主的行车记录仪应该也记录了车祸的现场,一起吧。”
马道长没有参与他们的行动,而是一直低着头,用布鞋鞋尖小心的踢开路面上的碎片残渣,想要从中看看有没有其他证据。
比如,还有没有眼球之类的。
虽然事实不忍,但现在更重要的是证据。
马道长的卜算能力在同级别道长中算是差的,常常被老道长骂说应该和路星星一起回炉。
他做不到像燕时洵那样直接就地以天气地点、甚至抬头所见之物起卦,他与天地之间的沟通,需要依赖于起卦的仪式和精密的计算。
而如果他能找到更多与当事人有关的信息,那他就能更准确的起卦,算出当事人现在的所在和情况。
“嗯?”
一道闪光在阳光下闪了闪,让没有防备的马道长被晃了眼,下意识偏头。
等再定睛看去时,马道长才看清,那是一条塑料,上面覆盖着一层反射彩虹光泽的膜,在车子落下的零件里反着光。
马道长抬头看了看明媚爽朗的太阳,感慨这就是天意啊,如果不是阳光,他还发现不了。
他走过去蹲下,小心从杂物里捡出来那一条塑料。
这应该是一个大塑料上剪下来的,不规则的毛刺边缘还有一点剌手。如果仔细闻的话,还能闻到上面的羊膻味和血腥气。
从残存的规整边缘来看,原本的塑料片的宽度应该将近五厘米。
这也是各类卡片最喜欢使用的尺寸。
马道长用道袍一角,小心翼翼的擦去塑料条上的汽油和尘土,露出下面被掩盖住的字迹。
最上面的图案,让马道长很熟悉。
赫然是滨海大学的校徽。
……
燕时洵在将井小宝拎到车子最前面揍的时候,所有人都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看到。
直播前的观众倒是有些懵,但是也只当是小孩可能不听话,所以燕时洵才出手教育一下。
也有些人认出了井小宝,知道他是之前和李雪堂导演合拍时,出镜的小演员。
有观众感慨:[没想到啊,都已经做童星了,经济都能独立了,还是逃不过一顿揍啊。]
[笑死,你爸爸永远是你爸爸。]
[在燕哥面前,别说一个小孩了,就算一壮汉也的哭出来吧。笑死,根本硬气不起来。]
[咳……有点不好意思发弹幕,刚刚我还骂燕哥来着,听燕哥说完,我才意识到我可能想错了,错怪燕哥,真是不好意思。]
[所以说啊,刚刚我就提醒过了,小心脸被打肿。]
井小宝的求饶声和可怜巴巴的哭声,一路从最前面传到后排。
还是白霜有些不忍心,出言求了情:“燕哥,小宝也不是故意的吧,他现在应该知道错了。”
井小宝眼泪汪汪的抬头,看向这个帮他说话的大姐姐。
在这一刻,他觉得这是除了他妈妈以外最好看的姐姐了。
井小宝:人间还是有好人的!呜呜呜,就是绝对不包括燕时洵,还有那个告状的人。
他的小屁屁呀……肿成桃子了。
要是别人对井小宝动手,别说对他造成伤害,就连碰到他都难。
但偏偏,燕时洵对井小宝简直是同属性相克。
尤其是燕时洵比井小宝多活了这么多年,天地大道对于两者的态度截然不同。
人为万物灵长,大道偏爱。
至于已经死了的井小宝,即便他作为鬼魂滞留人间几十年,严格来算也年岁不小,但到底是人不是鬼,得不到大道青眼。
可以说,在大道意识到井小宝无法作为恶鬼入骨相完成任务之后,就已经抛弃了他。
五行八卦,都没有他。
但燕时洵就不同了。
他所取得的力量,在这个时代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即便是天才云集的海云观,数百年来的记载里,都没有能够与现在的燕时洵比肩的人物。
如果燕时洵的师父李乘云还活着,继续修行下去,说不定可以和现在燕时洵一并。
但可惜……
燕时洵慢条斯理的抬手,整理了下自己稍微凌乱的衣衫,垂眸看着哭唧唧的井小宝冷笑。
“要是再被我发现你放鬼害人,就送你离开,酆都苦牢或许更适合你。”
燕时洵冷哼一声,声音阴沉:“别以为我是那种用老虎吓小孩的,我说到做到。”
邺澧闻言,倒是侧首看了过来,眼神像是在询问:需要我帮忙吗?
燕时洵纳闷:我说酆都苦牢,你帮什么忙?
不过他倒是再一次觉得,邺澧虽然因为实力强横,有些危险,但对自己确实没有坏心。
明明他之前看到邺澧能让神明回应,借用神力,想来邺澧所能沟通的应该是一位神明。但当他说起酆都时,邺澧却还愿意帮忙。
——本来应该不顺手了才对。
燕时洵为人冷漠不假。但他不轻易与人结因果,不代表他不重视感情。
相反,正因为珍视的人很少,所以他格外珍惜与他们的因果。
比如李乘云。
比如张无病。
从燕时洵对张无病几年如一日的保护、即便再不耐烦也没有拒绝过张无病的行动里,就知道他是个重视情感的人。
只可惜,在李乘云仙去之后,燕时洵就越发冷漠,独来独往像一匹孤狼。
毕竟张无病虽然也是真心与燕时洵结交,将燕时洵当做自己的挚友——不,是爸爸。但张无病到底不是专业人士,很多事情都与燕时洵没有共同话题,没办法讨论。
所以,到底是差了些,算不得令燕时洵发自魂魄珍视的人。
直到燕时洵遇到了邺澧。
虽然最开始注意到邺澧,是因为他认为邺澧此人太过危险,让邺澧跟在自己身边,也是为了亲自镇压,一旦出现任何意外情况,他可以及时解决。
但随着相处,燕时洵却越发能够体会到邺澧与他之间的契合。
很多时候,他甚至不用说话,心念一动,邺澧就已经做了他想让邺澧帮忙的事,甚至邺澧做的更多。
而他与邺澧之间的交谈,或许是因为邺澧本身就是门派祖师的缘故,也完全没有障碍。
即便还没有对邺澧完全信任,但燕时洵有时也感慨,这是他在师父离去后,度过的最舒服的一段时间了。
那种魂魄深处的契合感,令燕时洵每每惊讶。
而邺澧现在主动想要帮忙的举动,也让燕时洵心情莫名好了些。
——如果邺澧对人间没有恶意,那有这样的朋友跟在身边,似乎也不错。
燕时洵这样想着。
两人间的气氛很好,只有井小宝还在捂着屁股,哭唧唧的看着好不可怜。
而燕时洵则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重新在座位上坐了下来。
刚刚还对燕时洵心怀不满的女嘉宾,已经被燕时洵揍孩子的举动给看傻了,害怕的缩在角落里。
其他嘉宾倒是知道井小宝的真实身份,但是他们懒得和女嘉宾解释。
刚才女嘉宾的举动,已经把嘉宾们都惹得不快。
——他们中,谁没被燕时洵救过?
那可是救命之恩,再说,燕哥做的又没有错,所以挑起争端的女嘉宾,自然就让嘉宾们心有芥蒂。
燕时洵对这种变化并没有放在心上。
他侧过头看向车窗,却发现外面的天色,已经更暗了。
太阳早早就消失在天空,黑沉的乌云压下来,隐隐有惊雷从远处闷闷响起。
旷野上狂风呼啸,树叶枝桠张牙舞爪,如同鬼影重重,树木被吹得剧烈倾斜,像是下一刻就会被连根拔起。
沙石拍击在车身上,细碎的声音听得人心中不安。
像是一叶扁舟行于海浪翻滚的海面,随时一个浪拍过来,都能将暂时的安全掀翻。
燕时洵微微皱起眉。
天黑得这么早?不应该啊。
虽然眼看着就要立冬,天黑得越来越早,但现在就黑到这种程度,还是有些过于快了。
而且燕时洵记得清楚,在刚刚下车的时候,外面还没有完全黑下来,即便阴沉也还能看清两侧的景物。
但现在,却完全看不到了。
黑暗的巨兽张开了大口,将天地吞噬。
车窗玻璃上,因为车内的灯光,只反射了燕时洵的面容,看不清外面的具体情况。
司机也早就打开了车灯。
但就在燕时洵皱眉沉思的时候,司机却颤巍巍的开了口:“燕,燕先生。”
燕时洵转头向司机看去。
司机咽了口唾沫,声音里带着哭腔:“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燕时洵额角一跳:“怎么了?”
司机颤抖着抬起手,指向前面:“这个指示牌,我刚刚就已经经过了一次,但它现在又出现了!”
是在高速上示意距离的指示牌,在车灯下反着光,很清楚的看到公里数。
按理来说,公里数会随着车子行驶而变化,即便高速上能看到很多指示牌,但同样距离的,只有一个。
燕时洵心下一惊:“怎么不早说。”
司机害怕极了:“我应该已经看到两三次了,但我以为是我眼花了啊!毕竟这种景色变化少的路,旁边连个过路车都没有,很容易视觉疲劳,我就没有在意……”
司机的话还没说完,车灯照亮的前路上,忽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那人低垂着头站着,不发一言。
就如司机之前所说。
而现在,燕时洵也看到了。
司机惊呼一声,肌肉记忆的下意识踩死了刹车。
但因为太急,或是轮胎硌到了石头,车身竟然剧烈晃悠了起来。
然后,向一旁翻了过去。
车内一阵惊恐喊叫。
第156章 环途无归(6)
周围很安静。
燕时洵甚至能够分辨出,风吹过树枝时疯狂晃动的声音,呜咽如鬼泣。
还有车轮空转的声音、金属零件掉落的声音……所有的声音都显得如此遥远,就像隔了一层屏障,恍惚得不真切。
深秋的风钻进他的大衣里,寒意顺着肌肤窜上脊背。
燕时洵颤了颤睫毛,刚刚在重击之下中断了思考的大脑,重新上线。
他垂落的手指屈动了下关节,然后还带着些许撞击后的迟钝,缓缓睁开了眼睛。
这是一个很低的视角,视线与高速路面平齐,燕时洵甚至能够看到车子底盘下的构造。而黑沉沉压下来的阴云和疯狂乱舞的树叶,也如此的高大,更加显得他如此渺小。
燕时洵慢了几秒钟,重新工作的大脑,才回想起刚刚都发生了什么。
因为司机急刹车太快,车辆的安全系统启动,却反而因为速度太快而让车身不稳,摇晃中不知硌到了什么,于是直接向一旁倾倒去,翻了车。
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得太快。
从司机告诉燕时洵可能有异常,紧接着他们看到那个凭空出现看不到脸的人,再到急刹车翻车,前后的时间不过一分钟。
甚至燕时洵还没有想清楚情况,看清那个挡在车前的人是谁,车祸就已经发生了。
他来不及做什么。
当时本来要起身的燕时洵,直接在剧烈的颠簸下被甩在了旁边的椅背上,头重重的撞在了车厢内部,被厚实的金属材料撞得麻木感顺着天灵感向下,眼前一阵阵发黑。
而后面座位上的嘉宾们,更是尖叫痛呼连连,所有人都被这突然发生的意外情况打得措手不及。
他们眼睁睁的看着视野内天旋地转,身体撞击在坚硬的车窗和车厢内,疼痛席卷全身。
燕时洵所能来得及做的,也只是咬牙忍着疼痛,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勉强自己抬手凭空结印,想要从车祸中保护众人。
但他最后的印象,只是忽闪忽灭的车内灯光中,黑暗间隙里在空中散发着微弱光芒的手印,还有张无病被甩飞过来时脸上惊慌的表情。
然后燕时洵的思维就断了线。
直到现在。
也不知道最后的法决有没有生效,那个时候自己还没有来得及确认,而剧烈晃动变换的方位和情急之下强制输出力量的情况,都给结印增加了难度。
不知道,法决有没有成功保护其他人……
燕时洵发出了轻微的痛呼,缓了缓神之后,就准备翻身站起来,去查看其他人的情况。
但是他的手掌刚撑住“地面”,就察觉了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太软了。
而且就在他想要借助地面使力的时候,他听到了一道忽然间乱了节奏的呼吸声。
燕时洵的动作顿时僵住了。
他意识到——在他身下,并不是什么地面。
而是人肉垫子。
墨色的长发铺在地面上,在燕时洵墨绿色大衣的间隙中缭乱,冰凉丝滑得像是上等绸缎。
而单凭这令他眼熟的长发,燕时洵也知道被自己垫在身下的人是谁了。
邺澧。
燕时洵赶紧挪开自己的手掌,低头看去时才发现,邺澧整个人都垫在自己身下面,作为他和地面的缓冲,帮他抵掉了大部分冲击力。
所以他现在才能行动自如,除了最开始在车里撞得发疼的脑袋,其他地方似乎并没有太重的伤势。
但帮燕时洵承担的邺澧,就没有这样轻松了。
在车祸发生的一瞬间,燕时洵惦念着满车的人,邺澧的眼中却只有燕时洵一人。
邺澧立刻张开双臂接住了被惯性甩飞的燕时洵,凭借着身形优势将燕时洵拥入怀中,牢牢的为怀中人挡住了所有的撞击,又在车子翻倒之后垫在了燕时洵的身下,没有让燕时洵在他怀中受半点伤。
但邺澧却错估了一件事。
——恶鬼入骨相对他的影响。
在保护燕时洵和调动力量扭转局势之中,邺澧毫不犹豫的就选了保护燕时洵。
但在天旋地转的忙乱之中,燕时洵手中结印伤到了邺澧,撞击和惯性带来的伤势也让邺澧没忍住皱了眉。
邺澧并非没有软肋。
——或者说,在十几年前遇到燕时洵之前,对天地和人间失望的邺澧,已经隐隐触及到了大道的高度,令大道都不得不忌惮于他。
凡是存在于五行八卦之中的生命,无法伤到他。
除了他自己。
而十几年前,邺澧将自己的力量给了另外一个人,帮助他梳理经脉,抵抗身体中入侵的鬼气,顺利活下去。
那缕力量的存在,与邺澧本尊无异。
所以燕时洵对邺澧的撞击,是实打实的落在了他身上,造成了伤势。
也让邺澧本来想要做的事情硬生生卡在了半路,聚集在手下的力量顿时四散而去,无法调动自己本来的力量。
邺澧可以用更加有效但是粗暴的手段,但那样就势必会伤到距离他极近的燕时洵,所以权衡之下,邺澧轻轻感叹一声,放弃了。
他做出的所有选择,都以燕时洵为优先考虑。
燕时洵不知道邺澧在刚刚那一瞬间的百转心思,他只是看着躺在地面上阖眸无声,仿佛一具没有生机神像一般的邺澧,心中立刻慌乱了起来。
他唤了邺澧两声,但对方依旧静静的仰面躺在车祸后散落满地的零件中,像是睡着了一般安详。
这让燕时洵心脏沉了沉,在探了邺澧脉搏后才松了口气,然后赶紧查看起邺澧的情况。
车祸很严重。
为了嘉宾们的安全考虑,张无病准备的商务车是全金属重型车,这个车型在很多车友口中,甚至有个“装甲车”的外号,就知道它的安全系数有多高。
但与之相对应的,是金属车身外壳所带来的沉重重量。
平日里安全的堡垒,却在翻车后,成了重压的危险。
如果人被车压在下面,那连施救的时间都不会有,就会压成一滩肉泥。
此时车子侧倒在公路上,轮胎还因为惯性空转着,而沉重的车身被砸出了好几个凹坑,不少零件都被车辆自身的重量压碎,洒落在地面上。
乍一看,就和之前突然出现在节目组车队前面,逼停了车子的那场车祸一样。
燕时洵和邺澧两人被从车子里甩了出来,旁边就是车辆的残骸,而身下就是散落的零部件,其中不乏钢管、金属锐角的东西。
这让燕时洵有些担忧,邺澧躺在地面上没有反应,是不是后背被这些东西伤到了。
毕竟他粗略的看了下,邺澧今天穿了一身白,要是受伤的话血迹无法遮掩,而且他也能够闻到。
那能导致邺澧此时状况的,除了玄术之外,燕时洵唯一能够想到的,就是邺澧的伤在后背,并且重量压制了伤口血腥气的扩散,所以他才没有闻到。
这样想着,燕时洵立刻半跪在邺澧身边,抬手环住他的肩膀,就要将他从地面上抬起来。
刚一动作,燕时洵就不免诧异的挑了挑眉。
之前都不知道,邺澧看起来身材恰到好处,实际上却这么重,并且入手都是坚实的肌肉。
他不由想到,之前在井公馆的时候,好像这人的肌肉就已经能看出很不错了,没想到实际甚至远超看上去的吗?
燕时洵一边想着,疑惑为什么门派祖师的体术修炼得这么好,一边动作也没有停下来,修长的手掌细细的沿着邺澧的后背摸下去,查看是否有伤口。
邺澧只是短暂的失去了意识,等他回过神后,就发现自己正被燕时洵抱在怀中,他刚一睁眼就正对生了燕时洵散发着暖意的颈窝,漂亮性感的喉结就与他的薄唇擦过去。
并且,在他的后背上,还有一只手在抚摸着他。
从上到下。
即便是被伤到而失去意识,寻常存在也会在靠近邺澧的一瞬间,就强大的威严力量排斥,严重的甚至当场击杀。
能够近邺澧身的,到目前为止,唯有一个令他重视且信任的燕时洵。
所以邺澧连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后背的那只手是谁的。
再结合现在他们的姿势……
邺澧的眸光暗了暗。
他像是受到了蛊惑一般,侧过首微微向前,张开薄唇,轻轻咬住了眼前的喉结。
冰凉的触感和轻微的疼痛让燕时洵一个激灵,差点没忍住重手把怀里的人扔出去。
他“嘶——!”的倒吸了一口冷气,赶紧抬手扶住邺澧的肩膀,将这人和他的距离拉远。
“你干什么呢?”燕时洵的目光惊疑不定:“醒了不说一声,咬我干什么?”
邺澧顺势放开牙齿间的肌肤,没有半点抵抗的随着燕时洵的举动而退后。
“抱歉。”
他的声音沙哑,却面不改色:“头晕,没有坐稳。”
燕时洵接受了这个理由。
毕竟他刚才刚一睁开眼时,也有些眩晕。邺澧的伤比他重,刚醒时又是被自己扶着抱在怀里的,方向感失控也是常理之中。
燕时洵压着邺澧的肩膀,没有让他动作:“别动,我在看你身后有没有受伤。”
邺澧顺势放松了力道,像是体力不支一样,“娇弱”的前倾倒在燕时洵的怀里。
墨色的长发铺了燕时洵一身。
如果此时有旁人看到这一幕,那一定会下意识的以为这是一对恩爱夫妻。
燕时洵:“……”
他刚要把邺澧从怀中扶起来,就听邺澧用带着些许虚弱的声音道:“头晕,坐不住。”
燕时洵伸出去的手,僵在了半空。
他不喜欢和人有过近的肢体接触。
但是从现在周围的痕迹和他们刚醒来的姿势来看,不难判断,是邺澧帮他挡下了大部分冲击。
邺澧救了他,不管是否是他主观意愿。
他得领这份情。
但对方只是一个简单又合理的请求,头晕想要靠在自己肩膀上,自己都拒绝……是不是显得有点过分冷漠了。
燕时洵纠结片刻,还是叹了口气,放下手:“算了,你靠着吧。”
在燕时洵看不到的角度,邺澧的眼眸染上笑意:“好。”
说话间,他的吐息落在燕时洵的脖颈上,让燕时洵有些不自在的扭了扭身躯,连手下的动作都停了一瞬。
而邺澧侧首依靠在燕时洵挺括的肩膀上,抬眸向上,看着燕时洵利落的下颔线。
他从没有以这个角度观察过燕时洵,让他一时有些新奇,看得入迷。
燕时洵则看着地面上近在咫尺的锋利铁片,眸中闪过庆幸。
就差一点,这一块从车身挡板上削下来的铁片,就会插进邺澧的后背……幸好。
在仔细摸索过两遍之后,燕时洵才敢确定,邺澧的后背确实没有受伤。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他检查的时候,邺澧的呼吸在他耳边几次都粗重了起来,像是在强制忍耐着什么。
燕时洵没忍住,道:“疼就说出来,伤在哪了就告诉我。”
他当邺澧是在忍耐疼痛。
半晌,邺澧才回了一声:“嗯。”
既然确认了邺澧没有外伤,于是燕时洵就将邺澧从自己怀里推了出去,从半跪着的姿势站起身。
只是在他担心邺澧受了撞击的内伤,所以弯下腰伸手想要扶邺澧一把时,却发现对方看着自己的目光幽深,视线直直的落在自己的喉结上。
像是顶级的猎食者盯上了猎物,目光在猎物的咽喉梭巡,思考如何一击毙命,让猎物无法反抗。
但不等燕时洵再看清楚,邺澧就眨了下眼眸,重新恢复平静。
两人站起身后,终于看清了周围的全貌。
燕时洵记得很清楚,现在的时间应该才是下午,但四周就已经完全沉入了黑暗。
荒郊野岭,没有人声。
只有狂风从山坳中穿过,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是群鬼躲在山石之后哭泣。
天空中乌云翻滚,阴冷的寒气顺着地面向上蔓延。
在树林之后,一双失去光亮的眼睛,无声的注视着燕时洵两人。
血液从眼睛上方蜿蜒流淌而下,干涸的血迹已经氧化,只偶尔有几滴血液滴在眼球上,可眼球却眨也不眨,像是失去了所有反应。
只有一个念头,在心中越发清晰。
杀了……
杀了,杀了他…………
燕时洵本来担心着车里众人的情况,毕竟这种凶猛的撞击,就连他和邺澧都受了伤,更不用说其他人了。
但是在查看车辆后,燕时洵的心脏,沉沉的坠入了海底。
没有人。
车里,一个人都没有。
无论是张无病,赵真,井小宝……还是司机,没有一个人影。
车内只有因为翻车而到处散落的杂物,狼藉不堪。
但燕时洵却敏锐的嗅到了一缕血腥气。
他敏捷的跃身而上,从被砸碎了的车窗里跳进车内。
因为车子现在是翻倒的状态,所以燕时洵也只能弓着腰,用很不舒服的姿势,循着那缕血腥气慢慢往前走。
然后燕时洵发现,在几名嘉宾的座位周围,都有点点血迹。
不过因为摇晃得剧烈,所以在受伤时,嘉宾们可能不知道摔在了哪里,所以也无法凭着这个准确判断是谁受伤。
甚至有一处钢条支离,简直像是一柄尖刀,如果运气不好撞在那上面,恐怕就当场送了命。
燕时洵看着那钢条上的血迹,心脏上压着沉甸甸的重量。
他本来想逃出手机给负责人打个电话,但摸遍了口袋也没有发现,估计是车祸发生的时候,手机被甩了出去不知道掉去了哪。
毕竟当时连人都不顾上了,怎么会去在意手机。
燕时洵也只好作罢。
他仰头看了眼车辆的受损情况,直接抬手以失踪人数和车窗破碎的数量当做线索,起卦算了起来。
燕时洵本想问那些失去踪影的嘉宾去了哪里,怎么找,是否受伤。没想到卦象显示的结果,却慢慢让他皱起了眉。
卦象说,燕时洵错了。
嘉宾们没有失踪,他们就在他身边。
燕时洵环顾四周,肯定自己眼睛没瞎。
卦象一般都会给出所求之事的询问结果,再不济也会是一个大致的方向,告诉问卦人往哪个方向去,就能找到答案。
但现在,卦象却告诉他——你所说的原始线索,就是错的。
这让燕时洵有些诧异。
他隔着破碎的车窗,看向留在外面的邺澧:“我的卦象出错了,你帮我算一下?”
邺澧却难得没有一口答应下来,他抿了抿薄唇,道:“我对卜算一道,比不得你。”
燕时洵有些惊讶:“你的门派没有卜算的课业吗?”
邺澧语气平静,说出的却是会令天下修道者震撼的话。
“我直接与天地大道沟通。”
卜算是人间与天地沟通的手段,通过一些惊才绝艳的人物留下的方式,后世的修道者可以借由天才者给出的通道,触摸到那些被大道所钟爱之人所曾看到过的道义。
在那其中,问卦者才能找到他们所寻求的答案。
邺澧并不需要这种手段。
无论生前死后,他都更习惯用更为直接的方式,获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没有对燕时洵说谎。
他虽然对卜算有所了解,但那无法比得上专研此道的燕时洵。
“况且,我现在身上有伤。”
邺澧不忘记维持自己受伤的虚弱人设,向燕时洵表明自己的情况:“恶鬼入骨相,对我压制得厉害。时洵你伤到我后,我现在与天地的沟通没那么顺畅。”
“等我恢复一下,再来帮你。”
邺澧的神情自然,说出的话不似作假。
——但到底哪句是假,只有他自己知道。
不过,想要借着“受伤”被燕时洵继续拥在怀中,倒是邺澧所想要的。
燕时洵没有在意,他只是点点头,就从已经变成一团废铁的车里看了一圈后,准备离开。
但是就在他转身的一瞬间,却忽然察觉到了一丝不对。
好像有什么东西……
在看着他。
燕时洵迈出去的步子收了回来,他面容严肃,蹲下身来地毯式翻找,想要找到刚刚令他起了戒备的东西。
满地都是车辆的碎片,还有不少嘉宾们的个人物品。在这一地杂物中找出令他觉得不对劲的东西,破要耗费些时间。
燕时洵修长的手指拨开在地上团成一团的衣服后,乍然对上一只眼球。
那眼球已经脱离了人体,周围还带着创口不规整的组织血管,但血液早已经停止流动。
只有涣散的瞳孔,死死的盯着燕时洵。
燕时洵心中一悚,但很快就回过神来。
他从外套口袋中抽出手帕,将那眼球包住从地面上捡起来,然后神色不变的举着它,朝邺澧示意了一下。
“邺澧,帮我接着。”
因为车子现在是翻倒在地,所以燕时洵出入车内只能从现在朝向上面的车窗走,拿着别的东西,影响他的动作。
而且他不想让那眼球被伤到。
直觉的,他感受到那眼球不对劲。
邺澧微微抬手,稳稳的将眼球接在了手里。
他垂下眼眸,平静的扫过直视着自己的眼球,面容上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燕时洵很快就撑着车窗,利落的翻身跳了出来。
他从邺澧手里接过被手帕包裹着的眼球时,因为晃荡的风,竟然嗅到了一丝羊肉的膻味。
燕时洵的表情顿时奇怪了起来。
这味道不是他或者邺澧身上的。
况且,他对周围的环境感触敏锐,如果空气中有羊肉这样重的味道,一定会引起他的注意。
但是事实却是,之前在商务车里,他并没有闻到过羊肉味道。
白霜身上的香水味道,倒是弥漫了整个车厢。
也就是说,这眼球并非是一开始就在车内的,或是它最开始所身处的地方,有羊肉的味道。
或者……
燕时洵翻看了一下眼球旁边的组织,在看到上面被磨得毛糙的纤维组织后,心下了然。
恐怕,这眼球是被人用刀硬生生挖出来的。
而当时的工具,恰好是一把切过羊肉的砍刀。
钝的,厚的。
不是一般城市人家会从超市里购买的精钢菜刀,而像是做农活的砍刀。
是在村庄里出的事吗?
燕时洵垂下眼眸,与手里的眼球对视。
不过,另外一件事,他倒是放下心了。
这眼球不属于任何一名嘉宾。
虽然不清楚这颗眼球的主人经历了什么,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嘉宾们暂时还没有坏消息传来。
没有消息,也算是好消息的一种。
燕时洵平静的将眼球包好,放进了大衣口袋里。
“走吧,去找找其他人都在哪。”
两道身影并肩而行,落下的影子交叠在一处。
邺澧心念一动,抬手握住了燕时洵的手掌。
在燕时洵看过来的视线中,邺澧面不改色的道:“我有些晕,恐怕会摔倒。”
燕时洵:“……”
行吧。
毕竟是他把人家当肉垫子用的,撞伤也是因为他,连这点小事都拒绝的话,有些不近人情了。
而在两人的身后,固定在车内的直播主屏,一直在尽职尽责的遵从着早就被工作人员调好的参数,进行着直播。
只是似乎是因为在剧烈的撞击中,直播设备的某些地方受到了损坏,使得直播的成像偶尔会闪过黑影,画面剧烈颤抖,像是下一刻就会消失。
观众们在车祸发生的时候,就随着镜头视野的天旋地转,也像是亲身经历一场车祸一样,紧张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弹幕上“啊啊啊啊啊!!!”疯狂刷屏。
而等晃荡的镜头终于摇摇晃晃的停下来之后,观众们看着镜头下空荡荡的车厢,目瞪口呆。
所有人都不知去向。
即便翻车凶险,但是前后也不过几分钟的时间,怎么会所有人都消失不见呢?
别说是在这样严重的车祸里,嘉宾们会不会受伤。光是这样视野旋转带来的难受感,都需要一些时间才能缓过来了,怎么会几分钟就跑了呢?
不少担心着嘉宾们是否受了伤的观众们,都急得快哭了。
[我特么人都傻了啊,我白霜呢?路星星呢?为什么一个都不在?]
[不管怎么说,也不能跑得这么快吧……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啊?感觉我们也没离开镜头,怎么一眨眼就变成这样了?]
[卧槽,怎么会有这么严重的车祸啊!好担心大家会不会受伤。]
[我刚才看着镜头,都要被转得吐了,更别提就在现场的人了。况且这种身体跟着惯性走,完全不受控制的时候,什么东西都可能成为伤害你的凶器,玻璃碎片都能要人命。]
[啊啊啊啊!!快别说了呜呜,我心都揪揪着,球球来个人啊,告诉我大家都好好的啊!]
[希望是好的,但……说实话,我觉得悬了。我去年车祸,也是像这样翻了好几圈,胳膊腿都骨折了不说,肋骨和脊椎也有损伤,而且脑震荡到现在都经常头疼。就,希望大家没事吧,别经历我的痛苦。]
[等,等等!车里好像出现了一个人!]
有眼尖的观众看到,镜头下昏暗的车厢里,一个人影慢慢浮现出来。
他坐在座椅上,坐姿乖巧,手脚并拢。却低垂着头,让人看不清脸。
一开始观众还在欢呼,说还有人在,或许其他人也都没有事。
但他们慢慢的发现,不对劲。
车子翻倒之后,原本的座椅就成了“墙壁”上的,这种九十度倾斜的角度,正常人是做不到坐在椅子上,并且轻松寻常得和坐正常的椅子无异。
观众的视线愣愣的沿着那人的腿向下看,然后有人忽然意识到——
[他的脚,为什么一直踮着脚跟,不落地?]
本来还在欢呼的观众们顿时没了声音,他们后知后觉的意识到……
这个忽然出现的人,不对劲。
[就离谱!你们谁能给我表演一个搬着椅子坐在墙上?除了魔术师和武林高手,正常人都做不到吧?]
[不,魔术师和武林高手也做不到……别小瞧了地球重力啊,就算有人武功盖世能坐在墙上,那他的衣服和头发也一定是垂直朝下指向地面的。但你们仔细看看,这个人,他的头发和衣服压根就没有倾斜向地面的角度。]
[你们不觉得这个人,有点眼熟吗?我刚才在燕哥的分屏,看到出车祸了就跑到这边来看看。刚才燕哥分屏里,照到一个挡在车前的人,就是因为想要避让他,司机才会慌忙之中出错,导致了翻车。我没有看清那个人,但是我真的觉得,和这个人好像啊。]
[我也……我和你一样,在燕哥分屏里看到了挡在道路中间的那个人。所以这个人刚才刚出现,我就吓坏了。]
[卧槽??还有这种事?嘶……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细思恐极啊。]
观众们再如何焦急,都无法穿过屏幕帮到在现场的人,只能眼睁睁干看着。
但是在他们口中议论着的人,却忽然动了。
那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声音,他晃了晃身躯,缓缓抬起了头,直直的看向前面。
正巧对着直播主屏的方向。
而观众们也因此得以看到了这人的脸。
这年轻人的脸上,竟然遍布着十几道刀伤!
血肉模糊,刀痕深可见骨,翻卷的皮肉间甚至露出了些许白骨的颜色。
横竖纵横的刀伤几乎将整张脸切割开来,显得这张脸像是拼积木硬生生拼出来的一样。
血液从创口里蜿蜒流淌下来,从眼珠下面划过,像是在无声哭泣的血泪。
而那双看过来的眼睛,也被血液模糊了一片,粗糙的刀伤遍布在眼睛周围。
就像是谁曾在这对眼睛周围来来回回的用刀比划,一刀刀加深伤口,享受着活人痛极惨叫的乐趣。
观众们倒吸一口气,人都是懵的。
他们万万没想到,这人竟然是这样的一张脸,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面目了。
[这,这,这是谁这么狠心,下这种手啊!还是不是人了?以前的十大酷刑也就是这样了吧?]
[我的天……简直像是用针线硬缝了一张脸一样,这真的还活着吗?]
[刚刚大家不都看到了,他的脚可没落地啊,正常人哪有这么走路的?他别是已经死了吧……]
观众们猜测得正欢,却见那人缓缓从坐着的椅子上起身。
但似乎是因为动作过大了些,那人微微一弯腰,就听“啪嗒!”一声。
一块血肉一样的东西,从他脸上掉了下来。
眼睁睁看到这一幕的观众们:[……?]
还有人茫然的问:[刚才是有什么东西掉下去了吗?]
但很快,就没有人询问了。
就连屏幕上的弹幕,都在这一瞬间蒸发了。
——那人晃悠着抬起头,出现在镜头下的,赫然是一张鲜血淋漓的脸。
就像是缝合好又被破坏的布娃娃,他的脸上,原本应该是眼球的地方,现在却只剩下两个血淋淋的大洞。
眼球从眼眶里掉了下来。
连带着周围的血肉都从脸上掉落,将眼睛周围搞得血糊糊一片。
乍一看,像是哭出了血泪,满心怨恨。
两个黑黝黝的洞,朝镜头看来。
观众们倒吸了口气,被这一眼看得头皮发麻,即便身处在家中或是学校,都觉得阴冷的寒气顺着屏幕蔓延到自己身上。
他们即便身处人群,在大太阳下面,都觉得满身寒意,如坠冰窟。
但想要关掉屏幕,却惊恐的发现自己的肌肉僵硬,死死的握着手机,却无法按照自己的意愿抬起来按掉直播,只能眼睁睁的与那只剩下两个血洞的眼睛对视。
无边无际的恐惧将他们淹没。
就像是溺水的人,找不到可以上岸的生机。
就在这时,镜头外面忽然响起了燕时洵的声音。
一瞬间,镜头下的那人消失不见。
观众们身上的寒意褪去。
他们像是刚跑了一场马拉松一样,浑身软绵绵的提不起力气,从椅子上滑了下去,堆成一滩。
观众:已经是个死鱼了,勿扰。
不少人喜极而泣,看着一跃从上面跳下来的燕时洵,简直像是在看天神降临。
[我的意中人,会踩着五彩祥云从天而降来救我。我信了呜呜呜!燕哥这一刻帅出天际了!]①
[就很神奇,燕哥出现的时候,我突然就觉得不冷了。刚刚真的,冷得直打哆嗦。]
[我上班摸鱼看的直播,就坐在大太阳下面,都觉得好可怕……]
很快,有其他分屏的观众冲了过来:[报!!你们在主屏找不到的人,在分屏出现了!]
观众们顿时骚动了起来:[真的假的!太好了!]
[我从来没有一刻这么感谢张无病导演开了分屏,要不然真的担心死。]
[啊啊啊我的南原哥哥啊!]
……
一道身影已经在公路上走了很久。
他拎着手里的背包,从原本的骂骂咧咧,到现在气喘吁吁,然而熟悉的景色始终没有出现。
中年人抬手抹了把头上的汗。
手却是干的,毫无汗液的湿漉。
中年人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只纳闷的看着周围:“怎么回事,感觉走了很长时间了啊,迷路了吗?”
这条路他很熟悉,本来应该早就找到高速口,回到家里了才对。
但是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已经走了很久,却还是没有走到尽头。
中年人左右看了一眼,嘴里嘀嘀咕咕的骂着:“那些人自以为有两个臭钱,竟那么和老子说话,还不带我!”
“要不是他们,我能走这么长时间吗?”
“该死的有钱人,都怪他们把钱都挣走了,我才这么穷。要不是那些大学生考了大学,说不定老子也能捞个名额试试。”
说着,他看到了自己手里拎着的登山包,立刻不屑的吐了一口唾沫,轻蔑道:“还大学生呢,有什么用?”
黑暗中,狂风呼啸如鬼怒。
第157章 环途无归(7)
中年人沿着公路走了很久。
奇怪的是,这条路像是永远都没有尽头。
黝黝黑暗隐没了前路。
怪物张开了大嘴,露出狰狞腥臭的獠牙。而公路,就是它的长舌。
中年人没有注意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周围所有动物的声音都已经消失了,只剩下风吹过树木山坳的呜呜鬼泣,还有农田里焚烧过秸秆的焦糊气味。
他开始觉得体力不支了。
中年人长喘了一口气,把手里沉甸甸的背包随手扔在路边,就随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连呼带喘得像头猪。
因为中年人的粗鲁,装得鼓鼓的背包洒落一地,露出其中的电子产品和衣物手表。
如果最紧跟时尚的路星星在这里,他一定会认得出来,那些衣物和手表都是当年的潮牌新品,价格不低且风格潮流。
无论怎么看,都和中年人本身并不搭调。
中年人已经顾不上这许多。
冷风吹得他一身热汗都变冷,让他难受的打了个哆嗦。
而当他看到对面那个眼熟的提示牌之后,也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他之前抱怨怎么还看不到高速路口,曾看过指示牌上的路标名称。而那个地名,和他现在看到的,一模一样。
但,怎么可能呢!
离他看到那个指示牌,少说也过了大半个小时啊!
中年人脸上慢慢浮现出惊恐的神色,他终于觉得哪里不对劲了。
细细密密的冷汗爬上他的后背,刚刚被他忽略掉的所有事情,都重新在他脑海中划过。
他这一路走过来,除了那个车队以外,竟然没有再看到任何一辆车!
虽然他印象中回家的公路偏僻无人,但怎么说也应该有过路车才对。
还有他这一路像是走不到尽头的长路、反复出现了很多次的指示牌……
中年人慌张拎起旁边的背包,不复之前的从容,变得慌慌张张的步履匆匆。
他神经质的看着周围,惊恐使得他的眼睛瞪得老大,鼻孔大张,连呼吸都粗重了起来,“呼嗬呼嗬”像是破旧的风箱。
心里冒出一个恐惧的苗头之后,中年人草木皆兵,旁边一点风声都会引起他神经质的查看,
于是他脚下的步伐越来越快,也越来越慌乱,甚至踉跄了好几次差点摔在路面上。
到最后,在他又一次看到同样的指示牌后,终于恐惧压垮了他的心理防线,他不顾一切的奔跑起来,想要从这条永无止境的路上离开。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
黑暗中,一双双红眼睛渐次睁开,空洞无神的眼睛散发着幽幽光亮。
它们漂浮在黑暗的山林中,就像是一盏盏红灯笼,起伏不定的飞在半空中,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唯一的亮光。
“锵——!”
敲锣猛地被敲响,带着颤颤的尾音,从远处传来,恍惚悠长,不似人间声。
清脆的声音震彻魂魄,令所有魂魄都下意识回避。
枯黄的杂草被看不到的重量压下,像是有什么东西从草上走过。
山林里也响起了“哗啦……哗啦”的声音,树叶被刮动乱颤。
一队看不到的东西,在从山林里走过,踩碎了枯叶。
所过之处,生气全无,鬼气蔓延。
中年人觉得自己在听到锣声的那一瞬间,一股凉气自天灵盖向下,蔓延了全身。
他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冷汗顺着额角流下。
但恐怖的威慑力从他身后碾压过来,他想跑,却死活都无法使唤已经僵硬的腿脚,心中惊恐的疯狂呐喊,可除了将眼睛用力瞪到几乎脱离眼眶,他无法从这里逃离。
阴冷的风带着腥臭的味道,从山林里吹来。
锣声开道,铁链从地面上滑过。
“哗啦……”
“哗啦……”
那股几乎会冻伤魂魄的寒意,越来越近,几乎就在背后。
中年人咽了口唾液,他颤巍巍的勉强自己转过头去,想要看清在自己身后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他颈骨一卡一卡的回头,耳边是令人牙酸的骨头摩擦声。
但中年人猝不及防,对上了一张煞白的脸。
那脸半点血色也无,嘴唇苍白,眼珠上没有瞳仁,只有一片白惨惨的眼白,细密的血丝从眼白四周密密麻麻的向中间蔓延,诡异渗人。
它紧贴着中年人站在他的身后,已经不知道站了多久。
两者之间的距离近到几乎脸贴脸,中年人可以清晰的感受到从背后传来的寒气,还有那双眼睛里的阴森死气。
中年人只觉得在那一瞬间,自己的心脏停了。
随即下一刻,强烈的恐惧之下爆发出最后的求生本能,中年人惨叫一声,拔腿慌不择路的往前跑去。
“啊啊啊啊啊——!!!”
“鬼,鬼啊!!!”
那双没有瞳仁的眼珠转了转,忽然间眼皮一翻,从全白变成了全红。
那张没有血色的脸缓缓扭动,直直的看向中年人跑走的方向。
然后踮起脚,轻飘飘的向前走去。
铁链拴在脚上,磨得深可见骨的伤口,滴滴答答流淌了一路的腥臭血液,拽着铁链一路前行。
它的身上绑满了铁链,从脖子到四肢,铁链紧紧勒紧了肉里,皮肉翻卷下是森森白骨。
但它却对此视若无睹。
或是……已经在百年的苦牢中,习惯了如此刻骨的疼痛。
先是一个人形的身影虚虚的踩着公路走过,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绵延不尽。
越来越多的人影从昏暗的山林里飘出来,瞪着血红的眼睛,跟在前面身影走过的路,向前走去。
它们目光空洞,惨白如纸的脸上没有半分血色,死气缠绕。只知道呆滞的跟着前面的身影,机械的抬起僵硬的手脚走动。
所过之处,腥臭的血液流淌了一地。
半透明的身影重重叠叠,黑暗中深深浅浅的红光。
而在那队红色的人影旁边,还跟着一道道白色模糊的身影。
它们头戴高高白帽,白纸覆面,看不清面容。
只在偶尔风吹开的间隙里,能够窥得一丝没有血色的惨白。
在这条无人的公路上,鬼影重重,四周山岚死寂无声。
唯有锁链的声音和锣声,响彻黑暗。
……
赵真从剧痛中恢复意识的时候,只觉得眼皮上的重量像是有千斤重,让他尝试了几次都睁不开。
神智回笼。
他记得,自己昏迷前最后的印象,就是燕时洵疾声的提示,还有翻倒的车体,哗啦啦掉落的东西,旁边人惊恐的尖叫声……
他想起了,自己当时想要伸手,去接住从另一侧被甩过来的宋辞。
但是小少爷被吓得惨了,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动作,简直像个自动攻击装置,对所有靠近他的人或物都疯狂挥手打开。
赵真自然也没有例外,被小少爷打了一巴掌,脑袋刚刚好“咚!”的一声被推向后面的车窗玻璃。
剧痛之下,所有的画面都乍然一黑。
他不记得之后发生的事情了。
赵真心里苦笑,咬牙切齿的想,等再见到宋辞的话,一定要揪过来揍一顿,就像燕哥揍井小宝一样。
他是想要帮小少爷,结果人有没有帮到不知道,他自己反而被打昏了。
这叫什么事啊……
赵真眼珠转了转,还是担忧其他人的情况,还有自己昏迷后都发生了什么。
于是他咬着牙,几乎动用上了全身的力气,强制自己睁开眼睛。
然后赵真就发现,他此时竟然端端正正的坐在座位上,前面就是座椅靠背。
只是看到的东西……视角好像有点奇怪?
好像所有景物都翻转了九十度,大脑对成像提出了质疑,认为这不符合常理。
赵真疑惑的看了圈,就发现自己还坐在车里,冷风从破碎的车窗里呼呼的吹进来,碎玻璃茬子洒落了满地,其他零零碎碎的杂物也都混合着玻璃碴,一地狼藉混乱。
他也在几分钟后,终于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奇怪了。
——因为他此时,就像是坐在了墙上一样。
固定着座椅的车厢底部,现在是竖起来的。
看来,车子应该真的像自己印象中那样翻车了。
赵真心中一惊,赶紧就起身想要离开座位,去看看其他人都怎么样了。
他刚刚努力找了半天,但只看到车里有他一个人的身影,其他人都不知道去哪里了!
但因为他之前是坐在墙壁上,一时间思维没有转换过来,贸然起身的后果,就是重重的从座位上摔在了地面上。
赵真闷哼了一声,疼得大脑有片刻空白,脑海中嗡嗡作响,腰摔得像是被腰斩了一样疼,连他的表情都扭曲狰狞了一瞬间。
本来之前拍戏时过于拼命,吊威亚和动作戏就让他腰伤严重,这么一摔,简直要了他命了。
有那么一刻,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两截了。
赵真苦中作乐的想着,趴在地面上等着疼痛过去。
与此同时,观众们只觉得赵真的分屏黑了有两分钟,然后才重新亮了起来。
刚一恢复直播,所有焦急等在分屏前的观众,就发现赵真此时摔倒在地面上,情况看起来算不上好。
一些观众担心得不行:[天啊!赵真看起来情况不容乐观啊,他没事吧?]
[车祸也太严重了……赵真不会是受伤了吧?别是铁片铁棍之类的扎进肉里了,好担心。]
[放心!刚才我就已经联系官方热线了,接线员小姐姐说救援队已经到那里了,让我们别担心。]
[啊?车祸不是才发生吗?为什么能做到两分钟就赶到啊,我迷茫了。]
[可能道长会御剑飞行吧(bushi),可能是官方早就有准备了吧,毕竟这节目可太刺激了,比我看过的动作电影都带劲。]
但也有观众很快发现了不对劲:[等等!赵真在车里?那为什么刚刚燕哥进车里的时候,没有发现赵真?]
在第一个人提醒之后,越来越多的观众顺着这条思路,发现了不对劲。
[对哦,赵真就在车里啊,但是刚才燕哥分屏里,大家都亲眼看见的没有人啊……我鸡皮疙瘩起来了,好怕我家也有看不到的人……]
[艹!求别说!孩子现在一个人在教室里还没走,一会我不敢出教学楼了。啊啊啊我要怎么穿过校园回寝室啊!]
[等下……我想起了另外那个人,就,就刚才在主屏里,有个脸上全是刀伤的,你们有印象吗?他的坐姿,好像和赵真是一样的啊!都是坐在墙上的。]
立刻有人惊恐的反应了过来:[卧槽,那赵真还活着吗!!!]
[那绝对不是正常人能够坐的角度吧!我刚才试图上墙,直接被我妈一把薅了下来,说我两天不打上房揭瓦……这是个悲伤的故事。]
[不用怀疑!正常人做不到!]
[所以……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观众们面面相觑,都一头雾水。
而被众人担心着的赵真,已经完全忘了分屏的事情,还在静静等待疼痛褪去。
他刚刚因为疼痛而模糊的视野,重新清晰起来。
在这个刁钻的角度,赵真忽然看到了一段藕白的手指,上面还带着一枚奢侈品装饰戒指。
宋辞!
赵真一惊,顿时也顾不上自己疼得要死的老腰了,赶紧从地上爬起来,不顾形象的就往另一边座椅的方向去。
随着赵真的动作,原本搭在座椅上的毛毯掉下来,也露出了之前被毛毯盖住的人。
正是宋辞。
但小少爷现在的状况,可说不上好。
他被卡在了一个堪称刁钻的角度里,在座椅和车身的缝隙中,他纤弱的身体严实合缝的卡在那细细的一条里。
更要命的是,宋辞的脖子卡在座椅固定在车厢地面的金属杆中,稍微动一下,就会被勒住。
赵真趴在旁边看了好半天,手足无措的犯了难。
这种狭小的空间,要不是宋辞少爷脾气总是挑食又不锻炼,搞得他自己身形单薄,恐怕宋辞就不是恰好卡在了里面,而是被切成几段了。
在后怕之余,赵真却也想把宋辞拽出来,却又无从下手。
进去的时候容易,出来的时候可难了。
尤其是他还要考虑不能给宋辞造成二次创伤,生怕自己动作不对,就把宋辞哪里拉得刮到金属上受伤。
到时候小少爷又要发脾气了。
赵真环视了一圈,发现车里竟然只有自己和这个被卡在缝隙里的小少爷,心中也不免焦急起来。
他记得,是情急之下接住了小少爷,其他人因为离得远或是不在视野里,所以他完全没有注意到其他人的情况。
现在那些人又都不在,让他不免对此有了可怕的猜测。
但是燕时洵也不在车里的情况,倒是让他勉强按下担忧。
说不定燕哥和其他人在一起呢?
有燕哥在,其他人就不会有事。
赵真定了定神,终于从缝隙障碍物的分布里,大致确定好了对宋辞施救的方案,然后强制自己冷静的伸手,一手托着宋辞的头,小心翼翼的不让他磕到脑袋,另一手将他从缝隙里一点点挪动出来。
这是个很精细的活计,几分钟才挪了一点,赵真却已经满头热汗。
而就在此时,意外发生了。
因为紧张,赵真的手掌温度很高,他与宋辞皮肤相接的地方,就成为了深秋夜风里,宋辞被冻得冰凉身躯唯一能获得的温暖源。
宋辞发出了一声呓语,然后慢慢恢复了意识,睁开了眼睛。
赵真当时汗就下来了。
“别动!”
赵真低喝了一声,紧紧盯着卡在宋辞脖子旁边的金属杆。
因为撞击,金属杆多有缺损,上面不规则的边缘锋利危险,只要轻轻擦过都会被割破皮肤。
更何况宋辞在这个小缝里,能够任由赵真活动的空间,可绝对算不上大。稍有不慎,金属边缘就会割开宋辞纤细的脖颈。
宋辞刚一睁开眼睛,还没有反应过来出了什么事情,就被赵真劈头盖脸的喝了一声,顿时就不高兴了,小少爷脾气怒从心起。
“你说什么?赵真你竟敢凶我!”
小少爷一说话,脖颈上的肌肤向外扩张了一些,顿时就擦到了一条血痕。
赵真瞳孔紧缩,手指颤抖了一下。
脖子上火辣辣的疼。
宋辞的神智因为这份疼痛而清醒了不少,然后也慢了半拍,意识到自己这个视角好像不太对。
他发现自己的视野上方被皮质座椅遮得严实,鼻尖也是铁锈混合着皮革的味道,又因为自己脖子上的伤,一丝血腥味溢了出来。繁杂的味道混合在一起,难闻到冲头,让宋辞好一顿嫌弃。
但他总归是意识到了自己目前处境的不妙。
而从赵真的动作来看,他好像是在救自己。
于是宋辞抿了抿唇,乖乖的不说话了。
有了宋辞的配合,赵真在花费了一番功夫之后,终于把宋辞安全的从窄缝里移了出来。
宋辞手臂撑着身体坐在地面上,身体像是刚被大车碾过一样,抖得根本使不上力。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白皙的手指上染上一抹鲜血。
赵真无奈摇头:“所以都告诉你了,别动啊。”
宋辞等被拽出来之后,才完整的看到自己刚刚所卡在的窄缝有多凶险,稍有不慎,可能就血溅当场。
他心有余悸,心中也感激赵真救自己。
但是宋辞刚要出口道谢,却听赵真这么说他,顿时就不高兴了。
于是,原本要出口的感谢,就变成了不满:“我那不是刚醒吗?搞不清情况不是正常的?你不会提醒我吗,长了嘴只会用来吃饭?”
宋辞没什么杀伤力的瞪了赵真一眼,向他伸出了手:“还不扶我起来?看不见我自己起不来吗?”
赵真:“……”
他没有和小少爷一般见识,只是任劳任怨的弯下身,一把将宋辞从地面上拽了起来。
宋辞腿软得和面条差不多,即便有人借力也踉跄了几步,脚下不受控制的从旁边的杂物踩过。
“噗呲!”
一声气球被捏爆的声音,响在车厢里。
赵真警惕的向旁边看去,但宋辞却僵住了。
他能清晰的感受到,好像……他刚刚,踩碎了什么东西。
有点弹性,但又软软的,黏黏的,像是被挤爆了汁水一样……
宋辞一手扒着赵真的肩膀支撑着虚弱的身体,赶紧回头往脚下看。
这一看,小少爷脸都绿了。
——在他脚下,是一滩血肉。
但在那红呼呼的一片里,还有白色的球状物质,只是已经被踩碎成了两半。
血肉粘连在宋辞的鞋上,连他的裤子上都溅上了些许。
铁锈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在小少爷胃中翻滚几欲作呕的时候,他分屏前的观众也不好受。
[卧槽,这他么的是啥啊?这红红白白黏黏糊糊的,我都快吐了。]
[沃日!我直接把手机扔出去了,好恶心啊,我现在觉得浑身都不舒服,感觉到处都黏糊糊的。]
[那什么,我仔细看了一下,好像,这一坨,大概,也许……是眼球?]
[呕!!!]
[……我刚吐完回来,谢谢你,朋友,我现在又冲去厕所了。]
[成功让我最喜欢吃的鱼眼睛,变成了我让我害怕的东西。呕!我这辈子都不想吃动物眼睛了!]
好在宋辞不是圈内人士,对比于其他嘉宾来说,他的分屏一直不温不火的。
订阅里的一半,还都是他那个娱乐公司总裁的哥哥给他买的观众,怕自己弟弟因为末位淘汰的机制被淘汰出局而发脾气。
所以看到这一幕的人,和其他分屏比算不上太多。
舆论工作室内,大大小小的屏幕布满了整面墙,每一块屏幕都是直播主屏和分屏,还有社交平台舆论走向的实时分析。
其中不少屏幕还处于黑屏状态,说明这块分屏还没有回复直播。
舆论组长盯着宋辞的分屏,脸和宋辞一样绿。
他觉得中午出去吃的羊杂汤,正在胃里翻滚。
羊杂汤里……有羊眼睛啊,他还吃了来着。
现在舆论组长就是后悔,要不是当着下属的面他不好意思,真的想直接冲出去吐去!
镜头下被踩爆了的人眼球,让很多人都被恶心坏了
舆论组长更是恍惚有种自己吃了人眼球的错觉,这么一想,他的脸色更差了。
旁边的下属生怕他是因为熬夜工作要猝死,连忙过来询问。
而宋辞对其他人也都被恶心到了的事情并不知情,要不然他还能奇异的获取些安慰。
他一扭头就趴在赵真怀里,恶心得声音都颤抖了:“赵,赵真,快,快帮我弄掉!”
赵真疑惑的看着宋辞,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就看到宋辞连头都没敢回,疯狂的指着自己的脚下,声音带着哭腔:“看脚下啊,傻子!”
赵真一低头,猝不及防对上了那死气沉沉盯着自己的眼珠,头皮发麻。
“……”
他一个一米八的汉子,顿时被血肉中踩爆的眼球给骇到了。
但好在赵真是个坚强的人,为了拍电影吃过生羊肉也生啃过活鱼,心里那一关过去之后,就还能勉强平静下来。
赵真从旁边拽过一角毯子,一边用肩膀顶着宋辞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一边缓缓蹲下身,强忍着不适,将那眼珠包着捡了起来。
但即便隔着一层厚厚的毯子,就算理智告诉赵真,那些血肉不会从毯子里面渗出来,但心理还是让他觉得手上黏糊糊的恶心。
赵真看了那眼珠两眼,察觉到了不对劲:“这是人的眼珠……谁的?”
宋辞肩膀一僵,看向赵真的眼神惶恐极了:“你的意思是,有人伤到了眼睛吗?”
小少爷当时眼圈就红了。
他从刚刚被拽出来之后就发现了,车里只有他和赵真,其他人没有踪影。
但现在却又出现了一颗眼球……如果,是其他嘉宾在车祸中受伤掉下来的呢?要是眼球还完好的话,说不定等救援的人赶到后,眼球还能被送去做手术安回去。
可因为他,现在这些全都变成泡影了。
宋辞心里自责极了,一时连害怕恶心都顾不上了,赶紧伸手去扒赵真手里的毯子。
“让我看看,是谁的?是谁的眼睛!”
宋辞声音颤抖:“对不起,我惹祸了。”
赵真错愕的看了小少爷两眼,又重新低头看向手里的眼珠。
他不是专业人士,但是节目组这些人,他早就在几期节目拍摄下来后熟悉了,对他们的长相都是牢记子啊心里的。
但现在这眼球虽然受损严重,却还是让赵真觉得,好像和当时在车上的人对不上。
——虽然这么说有些冒犯,但是车上除了综艺咖和司机以外,全都是俊男美女,眼型很好看。
而这颗眼球,明显和那些人的眼睛不太一样。
要说是综艺咖的话,他眼睛没那么大,司机的话,眼睛又要老上许多,带着上了年纪的混黄。
赵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一比对过去,竟没有一个对的上的。
那这眼球是怎么来的?
就在赵真疑惑的时候,也有观众惊叫着认出了这眼球。
[是我看错了吗?好像燕哥分屏里也出现了这个眼球?]
[你说完之后,我就忍着恶心重新看了一下。是的,虽然它被踩爆之后恶心得我快要吐了,但看起来和燕哥手里的差不多。]
[奇怪,燕哥手里那眼球是不是也在车里捡的?难道这眼球有两个?要不然怎么能燕哥拿走一个,这里还有一个?]
[啊啊啊啊啊!!!就问有没有刚刚看过主屏的!看过的小伙伴一定能认出这眼球从哪来的。这他么就是一对啊!因为人有两个眼睛!!]
[日!我想起来了,那个很诡异的男孩,他脸上掉了两个眼球下来!那血窟窿一样的眼睛,差点没把我看得吓死。]
[……发生了什么,明明我抱着平板睡午觉的时候,节目还是天空晴朗阳光明媚的轻松氛围。为什么一觉起来,我就正对上一个眼球?可恶,我家外面在下大暴雨,现在我缩在被窝里,被吓得瑟瑟发抖呜呜、]
[不对啊,要是一对的话,燕哥不能找不到啊?我记得燕哥找得很仔细来着,地毯式搜索也能有漏网之鱼吗?]
[不知道,会不会是燕哥看漏了?]
观众们茫然的讨论了半天,也没搞清楚为什么同样的眼球,会出现在燕时洵和宋辞两边。
至于主屏里那个眼球的主人,他们更是猜了半天,脑子都打结了,却还是一头雾水。
赵真怕吓到宋辞,囵囤把那眼球用毯子一包,又从旁边随便捡了个手提袋放了进去,就扶着宋辞准备从车里出去。
因为车子翻倒,他们只能选择从上面跳出去,赵真很是废了一番功夫,才把身娇体弱的小少爷从车里拉上去。
等两人出去之后,宋辞看着气喘吁吁的赵真,不自在的眼神飘移:“我回去之后会健身的。”
他爸爸倒是说过他几次,嫌他细胳膊细腿的不够雄伟,但都被他哥哥拦下来了,说随便他想,什么身形都好看,哪有老子嫌弃儿子的?
这番论调屡屡堵了其他人的嘴,有他哥哥在,他也乐得躺在沙发上玩游戏,健身那么累的事情,他才不干呢。
但是现在看到因为自己的体质虚弱,让赵真累成这样,宋辞有些不高兴自己竟然成了别人的累赘。
赵真还在喘着粗气,一时没听清:“什么?”
“我没说话,你幻听了。”宋辞一本正经:“他们是不是被甩出去了?”
在看到车窗破碎之后,宋辞心里就有怀疑了。
毕竟他是被赵真接住了,但其他人却因为惯性都甩向另一边,撞碎了玻璃飞出去,也有这个可能。
赵真心里虽然怀疑,但还是同意和宋辞一起检查下这周围。
总比坐在这里干等着强。
与此同时,滨海大学内。
成景从实验室离开后,提着晚饭回到宿舍,刚一推开门,就听到宿舍里传来一阵干呕声。
成景顿时止住了脚步,想要转身回食堂吃饭。
但却被眼尖的舍友叫住:“成爹!你拎着我的晚饭吗?”
成景不得不走了进来。
因为大四临近毕业,秋招已经过了,大家差不多都有了去处,于是老师想不起来喊他们的时候,要么在实验室忙着做实验写论文,要么就像舍友一样,窝在宿舍打游戏。
成景属于前者。
他保研失败,于是只好认真准备考试,想要和心爱的人也上同一所学校读研。因此一直待在实验室和图书馆,努力得其他同学佩服不已。
然后从愉快的打游戏,变成焦虑的打游戏。
要不是舍友发了消息,成景也不会顺路拎晚饭回来,他本来计划去图书馆。
“少打些游戏。”
成景忍不住劝了一句。
舍友欢乐的举起平板:“没,我在看直播。”
看着成景不为所动的表情,舍友恍然大悟:“你忙得完全没关注最近的事情吧?有个综艺特别火,比我看的国产恐怖片强多了。”
舍友的视线落在晚饭里的炸丸子上,忽然联想到了刚才看到的眼球,立刻脸就绿了,有点恶心。
他现在对一切球形食物都敬谢不敏!
在舍友的热情安利之下,成景只好无奈的瞥了一眼平板。
然后他的动作僵住了。
校园网的网速垃圾,舍友的平板加载出来一张图片后就卡住了。
上面是一名青年,满脸都是刀伤,只剩下两个血糊糊的眼睛,注视着镜头。
画面骇人而惊悚,令人在与那双眼睛对视时,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
但成景愣住,却有另外一个原因。
“成爹?吓到了吗?”舍友奇怪的看了眼平板:“这个就是直播里出现的人,我说的没错吧?是不是很吓人。”
“什么直播?让我看看!”
成景慌忙拿过平板,想要放大那张因为像素而模糊的脸。
但是网速上线,直播被加载出来继续播放,现在的镜头下,只有一个空荡荡的狼藉车厢。
那个令人熟悉到骨子里的人,消失了。
舍友被成景的动作吓到,但也乖乖说出节目名字。
看着成景急切的样子,舍友犯嘀咕:“除了你那个小男友,还是难得看到你这么紧张谁呢,爹你怎么回事啊,我咋不知道你还喜欢看恐怖的东西呢?”
成景已经没有在意舍友在说什么了。
他掏出手机拨出那个倒背如流的电话时,手都是抖的。
但是,对面却依旧显示关机。
成景感觉自己的心脏,坠入了冰窟。
……
中年人感觉自己眼前一阵阵发黑,跑到肺都疼得快要炸了却还是不敢停下来。
他连回头都不敢,生怕自己身后依旧是那张惨白的脸,刚才那一幕几乎让他被吓得精神崩溃。
但是更要命的是,他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他跑着跑着,却发现前面的路上,站着一个低垂着头的人影。
因为天色太黑,他只能模模糊糊看出一个轮廓,看着像个男人,却看不清楚脸。
恐惧和死亡的危机下,中年人也顾不上许多,根本没考虑为什么这里会站着一个人。
有人在,就已经让他有种“得救了”的亲切感。
他惊喜的跑了过去:“后面有东西在追我,你能不能帮我挡一下……”
中年人遵循着一贯的思维,想要让这个忽然出现的人当成他的肉盾,帮他挡住后面的鬼,好拖延时间让他逃跑。
至于这个人会不会被鬼杀死,那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但不等他的话说完,就看到那个人,缓缓的抬起了头。
刚刚离得远,所以中年人没有看清,但此时他却清晰的看到——
这个人的脸上,带着十几道刀伤,鲜血沿着他的脸淌了下来。
而本应该是眼睛的地方,却已经是两个血洞,此时没有任何感情的向他看来。
什!
怎么会!这个大学生不是应该在车里吗,而且为什么脸上的肉都在!
他明明是看着那个废物大学生哭着咽气的!都拼不起来了,为什么还能出现在这里!
越是思考,中年人就越是恐惧,他感觉鸡皮疙瘩爬满了整条手臂,后背瞬间渗出了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
他连呼吸进来的空气,都冷得他肺里发疼。
中年人的脚步猛然止住,本来想说的话也硬生生卡在喉咙里。
青年脸上的鲜血蜿蜒而下,他缓缓抬起脚,向中年人的方向走了一步。
中年人牙齿打着颤,转身拔腿就往回跑。
“鬼,鬼啊——!!!!”
惨叫声嘶力竭。
本来在和邺澧讨论着他们是第几次路过了这块指示牌的燕时洵,猛地停住了脚步。
他转过身,沉沉的向身后看去。
燕时洵问道:“邺澧,你听到,刚才有人在惨叫了吗?”
第158章 环途无归(8)
燕时洵在从车祸现场离开之后,就发觉了不对。
如果最开始的怀疑是因为司机所说的重复出现的指示牌,那现在,怀疑就变成了确信。
——这条公路,有问题。
燕时洵一直注意着周遭景物的变化。
之前在车上的时候,因为车玻璃的反光,和车外过于阴暗的天色隐蔽了细节,车内外的光影对视觉造成了欺骗,再加上车辆在行驶中因为速度太高,分辨率远远大于人视觉的范围,所看到的东西都变成了一粒粒颗粒状马赛克,大大影响了燕时洵对外界的判断。
但现在,燕时洵毫无遮拦的直视公路周围时,才发现——
他和邺澧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但是周围的环境,却没有变化。
公路一直向前,但是周围的田野和山林,却始终不变,像是被固定在了一个位置。
天色很黑,燕时洵大致分辨了一下,发觉这景色他见过。
就在司机被突然出现的车祸现场截停,中年人挥手求助的时候。
那时,燕时洵在从中年人旁边带走张无病的时候,漫不经心的扫视过周围的景色,暂时性的记忆存储在他的脑海中。
此时,因为山体的陡峭山崖在黑暗中模糊如一道默立的鬼影,相似点重合,勾起了燕时洵的记忆。
鬼打墙?
燕时洵皱起了眉。
不对,反倒像是空间被静止在了一个节点,而公路无限延伸,没有尽头。
高速公里的边缘,为了防止有人偷上高速遭遇危险,也是为了保护行驶车辆在遭遇突发情况时有应急措施,所以都用铁丝护栏和防撞条围着。
燕时洵走到护栏旁边向下望去,思维告诉他,下面应该是一片农田。但是他眼睛所看到的,却只有一片黑暗。
像是无底的深渊,黑黝黝的吞噬掉所有的光线,看不到里面有什么存在。
邪物在深渊中沉默仰望,等待生人血肉。
蹲在燕时洵分屏前的观众们,不自觉发冷。
[是我的错觉吗……我怎么觉得,燕哥看的那个地方黑漆麻黑的什么都看不到?]
[卧槽,孩子麻了。外面阴天黑得和晚上一样,我睡完午觉想上厕所都不敢了,总觉得外面有鬼。看到这个,我已经觉得门外就是这种黑漆漆了。]
[艹,我这天黑得早,现在摸黑看直播,已经吓傻了。就是说,想去开个灯壮壮胆都不敢了……妈!!!你赶快下班回来救救孩子呜呜。]
[我特么差点被吓死!只有我一个人觉得这下面有人在看着我吗?看不清东西,但大脑告诉我,有眼睛在看着我,头皮发麻啊。]
[要是换我站在燕哥的位置,我……当场去世!猫猫瘫.jpg]
燕时洵平静的注视着下面的深渊,眼中只有探究之色。
即便眼睛和大脑传来的信息因为全然不同的差别而错乱,但是从耳边,依旧传来树枝摇晃的声音,鼻尖缭绕的也依旧是秋收后农田特有的气味。
这样的错乱让燕时洵不由得猜测,是否他们现在所身处的,已经不再是正常的世界,而是一个独立的空间。
但因为做出这个空间的邪物力量不够,或是不得其法,所以与原本的现实空间交叠,才出现了来自身躯和魂魄不同的感知。
为了证明自己的猜测,燕时洵将自己身上的大衣脱下来扔进邺澧的怀里,手一撑围栏就准备跃身下去。
却被邺澧眼疾手快的一把扣住了手腕。
“你干什么!”
邺澧难得表露出了生气的模样,厉声问道:“肉身也敢这样莽撞行事?你知道下面的高度吗。”
燕时洵扬了扬下颔,示意道:“放心,我心里有数。”
他轻笑:“以为我是路星星那小傻子吗?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如果我的猜测成立……”
燕时洵垂下眼眸,沉沉的望向深渊。
阴冷的风带着血腥味,从公路围栏外面吹进来,几乎能将人的一身血液吹冷。
燕时洵搭在栏杆外的手,也像是被朦胧的黑气覆盖。
仿佛下一刻就会被黑暗包裹,邪物露出尖利腥臭的牙齿,将送上门的猎物咀嚼碾碎。
和燕时洵在同一视角的观众,眼泪都下来了。
[啊啊啊啊!!这下面真的不是万丈深渊吗?燕哥求你住手别跳啊!总觉得跳了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我恐高啊!!!不行了,我好晕。]
[……默默的缩回被子外面的脚脚,总觉得现在床下面就有鬼,等着我把脚伸出床就要吃掉我。燕哥太牛了,感觉燕哥连这都不带怕的。]
邺澧不肯放手。
他愿意给予燕时洵最大的尊重,让燕时洵按照他自己的意愿行事。因为他知道,自己所珍视爱惜的,是千年才寻觅到的、独一无二的驱鬼者,无法用其他驱鬼者和普通人的标准来衡量他。
但是,这有一个前提,就是——
燕时洵不会受伤。
而现在燕时洵所想要做的事情,太过冒险。
即便邺澧知道燕时洵心中在想什么,也知道下面的情况,但他还是不希望燕时洵有丝毫受伤的可能性。
邺澧的力气很大,在他坚持的时候,燕时洵竟一时也撼动不了他。
他不由得挑了挑眉,诧异的侧眸看向邺澧:“你不是受伤了吗?力气还这么大?”
邺澧:“……”
他的手一僵,感觉自己陷入了两难的局面。
所以,是暴露自己即便被燕时洵所伤还有余力的真相,还是任由燕时洵做危险之事?
幸好光线昏暗,燕时洵看不真切邺澧的表情,才让邺澧没有暴露。
燕时洵好笑道:“行吧,我向你保证,我不会有事。”
“这总可以了吧。”燕时洵有些无奈。
但人非草木。
同行者对自己的关心,燕时洵察觉得到。
更何况邺澧不是别人,对于他而言,邺澧是已经与他有了因果牵连的人,是因为他的疏漏而受伤,需要他来负责的人。
所以,燕时洵愿意将自己为数不多的情感挤出来一些,交付给邺澧,向他耐心的解释自己是安全的,让他不要担心。
邺澧抿了抿唇,在燕时洵的坚持下,他只好松开了手。
燕时洵朝他点了点头:“相信我。”
说罢,他的目光重新投向公路外面的深渊,眼神凌厉。
然后他手一松,纵身跃下了黑暗,身姿矫健如苍鹰飞涧,紧绷着的背肌极具力量感。
风声从耳边呼呼作响,燕时洵黑色的衬衫衣角猎猎上扬。
从下面吹拂上来的阵阵阴风扑面而来,让燕时洵几乎睁不开眼,生理性反应的半闭着眼眸。
他能感受得到,自己下坠的速度超乎常理的快,并且越是靠近下方,腥臭的味道就越是浓郁。
那几乎是燕时洵记忆中到现在为止,闻过的最难闻的味道。
像是血液和尸骨长久的封闭在阴暗狭小的地方,尸体腐烂化出尸水,黏腻粘在僵硬青白的皮肤上,铁锈味酿成了浓烈刺鼻的腥臭。
然后有朝一日,裹尸袋被打开。
于是所有气味都争先恐后的爆发出来,想要从狭小的封闭之地逃离。
在这种糟糕的气味下,人能够被勾起自己过往所有不良的回忆,心情坠入谷底。
燕时洵赶紧屏住了呼吸。
他觉得如果自己继续呼吸这个气味,肺部和气管里都像是遍布着黏腻的腐坏血液,令人不舒服。
但他还是被熏得眼角溢出了一点生理性的眼泪。
倒是正好,燕时洵眨了眨眼眸,眼泪湿润了被风吹得干涩的眼球,也让他能够在依旧呼啸的大风中,睁开些许眼眸向下看去。
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浓郁的暗色将燕时洵自己的身形都吞没在其中,让他无法判断自己到底身在何方。
没有止境的下坠,看不到危险在何处的黑暗……
未知是酝酿恐惧最好的土壤,独自一人时,所有的胡思乱想都在恐惧的沃土里生根发芽,蔓延至脑海中每一寸。
跟着燕时洵一起体验了一把跳崖刺激的观众们,被吓得滋哇乱叫,很多人被吓得大脑一片空白,懵得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特么的!我偶像跳楼了啊!!!啊不是,跳崖了啊!!!就是说,孩子从追星那天起,就没想到竟然还能有这么一天啊!太魔幻了。]
[我他么当场飙泪,燕哥怎么办啊,会不会死啊,呜呜呜谁来救救燕哥吧。]
[就算燕哥厉害,但也不能连跳崖了还弹回去吧?]
[卧槽,卧槽卧槽啊啊啊啊!!!早知道这么恐怖,我刚刚说什么也要去把灯开了,现在缩在被窝里乞求谁能早点下班回家救我狗命呜呜呜。]
[哭了,下次再也不一个人在家的时候看直播了,我已经憋尿一个小时了,根本不敢出房间门。]
[不要啊!!燕哥呜呜呜,我好害怕,我不敢看了。]
燕时洵却只在最开始被黑暗晃了一下神,随即就恢复了镇定,努力在狂风中睁开眼眸,梭巡着黑暗中的情况。
深渊无底。
像是人在临死前满心痛苦的绝望,没有尽头。
但忽然,燕时洵捕捉到了一缕红色。
“滴答,滴答……”
血液沿着青年的手指滴落下来,在安静无声的空间里,显得极为清晰。
一声,一声。
是死亡临近的声音。
那血液仿佛没有止境。
青年垂着头站着,落下来的黑色头发遮住了他整张脸,让人看不清面容。而在他脚下,已经汇聚成了一汪血池。
他站在血池中央,血色的池面如镜,照出了青年的面容。
隔着黑暗,燕时洵看得不清楚,却还是能够看到,那倒映出来的脸上没有五官。
原本应该是五官的地方,只剩下大小不一的血窟窿,隔着血泊死死的盯着燕时洵。
在燕时洵注视着青年时,青年也在注视着燕时洵,对这个侵扰他的生人心生不满。
他缓缓抬起头,黑色的头发被血液黏腻的粘在脸上,但是随着他的动作,发丝间的缝隙还是隐约露出了他的脸。
这时燕时洵才看清——
那哪里是脸上没有五官,而是五官全都被生生割掉!
眼睛,鼻子,嘴……
能够看出一个人面目最基本的特征,全部消失不见。青年失去了所有皮肉,骨骸和血管暴露在外,沿着骨骼密布,勾勒出头骨的轮廓。
但是原本应该惨白的骨头都被血色覆盖,乍看之下,就是一颗鲜红的窟窿。
就在青年只剩下血窟窿的眼睛看向燕时洵的一瞬间,在他脚下的血池中,刹那间挤满大大小小与他同样的脸。
它们脸挤着脸,千百张脸神态各异。
有的张大着牙颌骨,像是在无声哀嚎。有的咬紧牙关,却从眼睛窟窿里流出血泪来,怨恨哭泣。有的血管紧绷肌肉狰狞,无声尖叫着控诉……
上千双血窟窿密密麻麻的盯着燕时洵,向他哀嚎着自己的痛苦。
但是下一刻,那些血池中的血骷髅脸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抓住了一样,一个个被拽着拖向血池下面。
它们似乎想要挣扎,血池起了涟漪,一张张骷髅脸从血池下浮出来,拼命的想要向上。却立刻就被更大的力度猛地拽下血池,然后,消失不见。
只剩下几道涟漪血花,还证明着它们曾经在这里过。
即便是燕时洵,在这一刻都不免微微睁大了眼睛,心跳停了半拍。
这是……地府炼狱的景象。
但是那青年却始终仰头看着燕时洵,似乎对自己脚下发生的事毫不知情。
燕时洵没有躲避青年恐怖的视线,平静与他对视。
似乎看出了来人与自己本来所想象的并不相同,青年原本怨恨绝望的气息顿住。
他愣了很久。
然后,像是在试探一样,青年缓缓抬起手,指向燕时洵。
他的袖口滑下去,露出下面深浅不一的刀伤,交叠的划痕下血肉缺失。
燕时洵没想到这个已经看不出具体容貌的青年,会忽然做出这样的举动,于是也微微一愣,然后便想要抬手向青年伸去,想要握住他伸过来的手。
但是黑暗盘亘。
燕时洵只觉视野内忽然间一片血红,腥臭的味道萦绕鼻尖。
下一秒,他失去意识。
而在燕时洵的分屏中,大部分观众都只能看到一片黑暗,只有少部分观众,看着看着,发觉了不对劲。
[是我眼花了吗?那下面……是不是有东西?]
[啥?兄弟眼神这么好吗,我咋啥都没看着啊?我努力看了,真的。]
[我以为只有我一个人……我也看到了!好像是个人,模模糊糊看到个人形,但又不太像。]
[哪呢哪呢?我只看到一片红色,但就很奇怪,我对象说他只看到了黑色,还说节目是不是忘了开灯。]
[卧槽——!!!那他么的是啥??血吗?为啥这么多脸啊啊啊啊!!!]
[全是眼睛!全是眼睛!妈妈我不玩了,艹啊!!!我要回家呜呜呜。]
屏幕上的弹幕变成了极端的两极分化,一部分人惨烈哀嚎着,说自己看到了鬼,还有密密麻麻的眼睛,但另一部分人,却看着那些人的弹幕,满心疑惑,看着黑黢黢一片的屏幕,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一直关注着直播的舆论组长,赶快将此事报告给了官方负责人,此时他正在车祸现场,反复查看着监控。
接到电话的官方负责人神色慢慢严肃,赶紧将旁边的马道长喊了过来,让他看这离奇的事情。
马道长刚一打眼,脸色“唰!”的就沉了下来,没忍住喝了一声:“福生无量天尊!”
官方负责人听这口气,严重怀疑马道长本来的意思是“卧槽!”。
“怎么了?看出什么了吗?”
官方负责人忍不住问道:“我刚刚给燕先生打电话发消息,都没有回信,我本来还以为是燕先生又没看手机。结果没想到,刚才舆论小组的人告诉我,出事了。”
“马道长,你能看出这是在哪吗?我们赶紧去燕先生那边看看。”
官方负责人头疼的翻看着舆论组长发过来的视频和截图,觉得自己怎么就一眼没看住,天就给捅破了呢?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从视频和截图上来看,节目组的车辆发生了严重的车祸,并且人员分散,有些嘉宾的分屏到现在还是一片漆黑,不知道什么情况。
而从已经上线的几人的分屏来看,恐怕他们已经不是单纯的车祸事件了。
而是,又和鬼怪扯上了关系。
官方负责人:节目组怕是看我工作量太少,来帮我达成KPI的:)
但马道长捧着平板看了半天,脸色黑得和锅底差不多。
“这鬼气……”
马道长连连嘶声,倒抽了好几口气:“他们怕不是去了地府吧?这场面我是真没见过。”
“不过弹幕倒是很正常。”
和镜头下发生的事情相比,观众和舆论都已经算是小事了,马道长浑不在意:“有些人先天灵性未退,或是祖上有做过阴阳事的祖先,所以血脉里就带着天赋,自然就能看到了。”
“另一些人看不到也是正常的,毕竟每个人对于鬼怪的敏感性都不尽相同。”
马道长说:“有些香客来海云观的时候就说过,他们在家的时候,总能听到家人听不到的声音,或者半夜听到外面的街道上有哭泣声,问路声,其实这都是因为相比于其他人,他们的先天灵性未退,所以灵感比其他人更加敏锐,能够感知到鬼。”
“有的人能听到敲门声,开门却发现外面没有人,家人也不知道。其实,这就是客鬼作祟,要是开了门,就相当于主人家同意了客鬼拜访,这样一来,保家神就不会去驱除客鬼。”
马道长说:“前几日我刚解决了这样一起,客鬼钻了空子进了家,但除了女主人外谁都说没有鬼。”
马道长扫过弹幕,将平板交还给官方负责人:“不用在意,按照经验,他们自己就会觉得自己是眼花了。你要是担心,就让舆论小组引导一下。”
官方负责人点了点头,躲着马道长,努力的瞪了平板好半天,但最后还是看着一片黑暗放弃了。
他怎么就什么都看不到呢?老了吗,所以没有灵性了?
官方负责人不甘心的叹了口气,但马上就又投身于繁忙的工作了。
自从节目开播之后,他的工作那是相当的充实啊……
在舆论小组的插手下,很快就出现了很多“摄像镜头的光学元件在黑暗情况下自动补光,所以出现了重影。”、“视觉欺骗”、“反光”之类的论调,慢慢引导着评论走向。
观众们也都在最初的恐惧过去之后,慢慢回过神来。
[完全没有参与感!差评!是我没花钱所以不配吗呜呜,为什么你们都能看得到,只有我看不到!]
[我花了钱!我是尊贵的vip客户,强烈要求让我看看!]
[但刚才评论区不是有个大佬科普吗?视网膜成像和光线,说是可能我们身边有红色的东西,看得久了之后猛地一看黑色的东西,残留在视网膜上的影像和现在看到的东西重叠,所以才以为是鬼。]
[原来如此!我就说,什么鬼啊鬼的,我家后面就是坟山,要是真有鬼我怎么没看到过?让它们来找我啊,傻逼。]
[???前面的,慎言啊!燕哥之前不就提示过吗,敬而远之。]
[好吧,这个理论说服了我,我桌上确实有个安南原穿着红西装的人形立牌。]
[加一,我穿着红衣服。可能黑色的屏幕反光,我看到的是我自己吧……嗐,自己吓自己。]
[我之前也是,半夜上厕所从镜子前面走过,还以为旁边有个鬼,吓得我一顿嚎,结果最后才发现,其实是我自己。]
[就说我啥都没看到,果然是你们眼花了吗。]
分屏镜头里一片漆黑。
交谈着的观众们没有注意到,在沉沉的黑暗中,已经没有了燕时洵的身影……
邺澧盯着燕时洵的背影,直至他被黑暗吞没,再也看不到。
他臂弯上还搭着残留有燕时洵余温的大衣,但随着燕时洵的离开,这点温度也在冷风中迅速退去。
邺澧苍白的薄唇抿成一条线,眸光阴沉危险,注视着黑暗的目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锋利。
就在邺澧的耐心即将耗尽时,死寂一片的公路上,终于响起了声音。
“咔嗒!”
一声极轻微的金属撞击的声音,像是有谁用力握住了金属栏杆,让金属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那声音……是从后面传来的。
邺澧眸光一亮,立刻回身看去。
一只修长的手掌攥住了公路边缘的金属围栏,以此为借力点支撑住自己的身体。
燕时洵的身影,正坠在围栏外面。
邺澧不考虑为什么燕时洵明明是从这一边围栏跳下去的,却从另一边上来。
他大跨步走过去,一弯腰就捞住了燕时洵劲瘦的腰身,手掌下用力,直接单手将燕时洵从下面抱了上来。
臂力惊人。
燕时洵注意到了邺澧这一点,诧异的挑了挑眉。
他从邺澧的怀中下面,重新站在公路上,才终于能够松一口气。
“行吧,我得承认,下面的情况确实比我料想的要危险许多。”
燕时洵喘了口气,大方向邺澧承认:“虽然整体和我猜测的差不多,但是我没想到的是,下面竟然聚集着大量的阴气。”
“那个程度……”
燕时洵回想起刚刚所直面的凛冽阴森,眉眼阴沉下来:“几乎让我以为,我身在阴曹地府。”
那不是应该出现在人间的阴气。
燕时洵随着李乘云走南闯北,见过群鬼哭丧,见过精怪拜月,也从据说是酆都遗址之地走过。
但是他从来没有见过,那样浓重的阴气。
血池中成百上千哀嚎着的面孔,无边无际的黑暗,浓烈的血腥气……
甚至在最后,燕时洵能够感受到,像是有什么东西忽然出现在了深渊之中,将自己原本看到的包括那青年在内的所有东西,全都屏蔽于黑暗之中。
阴冷的声音嘶哑着响起——
生人勿近!
如若不是燕时洵始终保持着戒备,在那道格外不寻常的阴冷气息向自己袭来的时候,直接咬破了自己的手指,既是让自己保持清醒,也是释放出了血液中的力量,逼退了那个隐藏在黑暗中的东西。
恐怕他这一趟,真的是有去无回。
不过,在摆脱了阴森鬼气之后,就和燕时洵之前所猜测的一样了。
因为公路外的景物都静止,所以除了公路之外,其他地方没有任何逃出去的可能。
燕时洵反利用这一点,探清了公路外的情况。
就像是莫比乌斯环一样,永远的循环,没有正面和反面,所以也就没有尽头。
公路外面,从左面跳下去,就会从左边上来。
而从公路上走过的所有人,就像是被放在花盆边缘上的小虫一样,一圈圈走着,以为自己能够找到出口。
殊不知,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
永远找不到出口。
——就像是绝望不会有尽头。
燕时洵想起了自己在深渊血池中看到的那个青年,还有他那满脸的血泪和绝望。
既然他是在深渊里看到的青年,那是否说明,公路的异状和青年有关?
那青年发生了什么,才能勾得鬼气形成如此异状?和他脸上身上的伤口有关吗?为何一身绝望。
燕时洵记得,自己在深渊中,看到了青年身上的伤口,皮肉翻卷,深可见骨。
那绝不是青年自己能够造成的伤势。
这让燕时洵不由得开始怀疑,青年是否经历了什么极惨烈之事,然后在绝望中死亡,才会在死后怨恨遮天蔽日,引动了鬼气。
燕时洵很清楚,他看到的青年,不是人。
是已死的魂魄。
但同时,他也清晰的看到了青年脚下的异状。
血池中躁动的危机。
燕时洵皱眉思索的时候,邺澧却忽然抬手,微凉的手掌轻轻为他拭去眼角残余的泪痕。
凉意贴在脸颊上,燕时洵恍然回神,用询问的眼神看向邺澧。
“你哭过了。”邺澧眉头紧锁:“受伤了吗?我可以……”
“没事。”燕时洵难得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明明他这是生理性眼泪,为什么很正常的一件事从邺澧口中说出来,就像是自己一个成年人还哭鼻子?
好像很丢人一样……
“迎风流泪没听说过吗。”燕时洵指了指公路外面:“下面的风太大了,吹的。”
分屏前的观众:[虽然知道燕哥肯定不是会哭的人,但燕哥这么一解释,这么反倒不对劲了呢?就像是“眼睛里进沙子”的借口一样……]
[赌不赌,这个长发酷哥绝对不会相信燕哥的话,要是信了,我倒立洗头。]
但下一秒,镜头下的邺澧眉目平静的点了点头。
“嗯,风是很大。”邺澧将手中的大衣抖开,披在燕时洵的肩膀上:“风大,别生病。”
深秋的山里温度差不多零度,燕时洵又经历过刚才的狂风带走体温,阴森鬼气也入侵身体经脉,令身体里的阳气急剧下降,温度也连带着下跌。
燕时洵的体温已经和邺澧差不多冷了。
事实上,如果跳下公路的不是燕时洵,恶鬼入骨相让他本来就时刻鬼气游走在经脉里,他已经习惯与鬼气共生。换做另外任何一个人,都会死在那样浓郁的鬼气里。
那已经远远超过人体所能承受的限度。
所以燕时洵没有拒绝,任由邺澧靠近自己。
就是邺澧为他披上大衣时,长臂从他的头顶圈过,导致现在他们的姿势乍一看,就像是他被邺澧抱在怀中一样。
这让燕时洵有些别扭。
他想说让邺澧离远一点,但抬头一看,却见邺澧神情自然,反倒像是他想多了。
燕时洵:?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但我没有证据。
而弹幕:[……]
[抱在一起了!抱在一起了!尖叫啊啊啊!!!说!你和我燕哥到底什么关系呜呜!]
[好家伙,这就是“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信”吗?]
[前面那个要倒立洗头的兄弟呢?快出来!给你看个好东西哈哈哈。]
但那个发了说要倒立洗头的,赶紧默默缩进了宿舍床上装死。
他觉得今晚宿舍气氛太诡异,还是被窝安全。
好好的成神,也不知道为什么,今晚像是疯了一样……看得他都害怕。
舍友哀叹了一声,伸头看了眼对面成景依旧空荡荡的床铺,心里空落落的有些惶恐。
燕时洵并不知道弹幕的话题,他还在和邺澧讨论着公路下面的情况。
“地府阎王已死。”
却没想到,邺澧声音低沉平静的道:“早在百年前,众神就已死亡。”
像野狼峰山神那样,靠着子民虔诚的信仰躲过一劫的,终究是少数。
——虽然山神躲过了天灾,却最后还是殒身于她所庇护的子民。
燕时洵的脚步一顿,错愕的看向邺澧:“什么?”
“如果你说,那里像是地府,那是有可能的。”
邺澧与燕时洵对视,毫无遮掩的说出天地的真相:“因为地府,早就已经失去监管者。”
“阎王身死后,他残余的力量勉强支撑起了地府,让轮回暂时还能正常运转。但是,他的力量终究有耗尽的一天。到那时,地府坍塌,恶鬼出逃,人间遍殍,一如炼狱。”
邺澧平静的说出残酷的景象,没有丝毫动摇:“一直以来,没有生人发现地府的异常,是因为酆都的存在。”
地府与酆都虽然是两个截然不同体系的所在,但职责终究都是与亡魂恶鬼有关。
因为功能重叠,所以地府出现异常后,酆都还是没有让大地陷落,于是,人间少有人发现地府的不对劲。
邺澧耐心的向燕时洵解释道:“就像是人间的机器人,被设定好了程序,就会一直重复工作,等耗尽电量之后,就会停摆。”
燕时洵敏锐的抓住了一件事:“没有监管者,也就是说,就算机器人程序出现了错误,也不会被惩罚和修正,而是一直持续下去。”
邺澧点点头,给了肯定的回答。
而邺澧的话,却忽然让燕时洵想起一件事。
——李乘云寿长六十三。
天道无常,卦有六十四。
最后一卦后,八卦圆满。
而李乘云,恰好死于六十三。
第六十四,是天地不允许他涉足之地。
在那一年,李乘云去了一个地方。
——酆都旧址。
燕时洵记得很清楚,那一年,他还是滨海大学的学生。
因为辅导员在了解了他家的情况后,知道李乘云是民俗人士,所以忍不住向李乘云委婉建议,孩子的学业要紧,不要总是让孩子参与到那些民俗活动。
李乘云听懂了辅导员隐含的意思,知道她是在担心燕时洵会变成“迷信”的人,所以他乐呵呵的答应了下来。
然后,拒绝了燕时洵想要和他一起去酆都的提议。
那年春节后开学,燕时洵拎着行李箱去学校时,俊脸都拉得老长。
李乘云看出了他的不高兴,于是哄他说下次一定带他。
结果……
燕时洵等来的,是李乘云的死讯。
也因此,酆都旧址的事,一直被燕时洵放在心中,多年来一直在走南闯北时遍寻过山河,想要知道李乘云当年算出来的、去的酆都旧址,到底是哪里。
又发生了什么。
而此时,邺澧所说的话,勾起了燕时洵的回忆。
他愣了片刻,然后才点点头:“我知道了。”
燕时洵忽然间福至心灵,想通了李乘云当年为何追寻酆都旧址。
——因为李乘云,算出了地府陷落之事。
即便是在天才如云的海云观,李乘云也算得上是绝对不世出的天才,他的师兄弟时常感叹,有李乘云在,所有修道者都黯然失色。
就好像……李乘云和大道同在。
所以,李乘云能够算出来,也让燕时洵不太意外。
而从海云观出来的道士们,一向是肩挑家国天下,殉于道者不计其数,从无贪生怕死图富贵之人。
李乘云会在明知危险却偏前去寻求之事,也是常理之中。
可,天地不仁。
它不会因为李乘云的天资就偏袒于它。
它有自己的棋局,而那是所有人都万卦算不尽猜不透的天机。
窥视者……死。
有了李乘云和邺澧的相互佐证,燕时洵在想通了李乘云当年选择的原因的同时,也相信了邺澧的话。
虽然他有些奇怪,为何邺澧会知道这种事,即便是门派祖师也有些超过了大道所允许的界限,但邺澧却像是对此知之甚深,甚至像是亲眼见证过。
这让燕时洵有些怀疑。
但不等燕时洵回过神来,就听到了身后传来的惨叫声。
他的脚步顿住,用探究的目光看向身后的公路。
很快,一道踉跄狼狈的身影,出现在他们身后。
燕时洵眯了眯眼,看清了那人的样貌。
正是之前拦车求助的中年人。
但此时,中年人却完全失去了之前面对张无病时的傲慢和理所当然,而是惶恐惊惧,像是被猛兽追杀一样,在公路上不顾一切的狂奔。
在看到前方两道模糊的剪影后,中年人原本瞪得老大的眼睛中染上高兴的神色,赶紧驱动着累得几乎不听使唤的双腿,加快速度往这边跑。
“救救我,救救我!有鬼,有鬼啊!!”
中年人伸出手,似乎想要抓向燕时洵的手腕。
燕时洵皱了皱眉,微一侧身,就让扑过来的中年人扑了个空。
惯性之下,中年人踉跄了几步,狠狠摔在地上。
他哀嚎痛呼着捂着自己的腿,看起来一时半会爬不起来了。
燕时洵居高临下的看着趴在地上的中年人,眼神冰冷。
他从不轻易与人结因果,也不会插手他人的因果。
如果中年人此时的狼狈和生死危机,都是因为中年人自己恶因种下的恶果,那他只会冷眼旁观。
燕时洵嗤笑:“一个两个都让我帮忙——我看起来,是什么好脾气是圣人吗?”
他只是个普通的坏脾气凡人罢了。
中年人愤愤抬头,指着燕时洵就要开骂:“你这人怎么这么自私?见死不救吗!”
燕时洵一颔首,凉凉道:“是啊。”
开玩笑,就算是那些被他拒绝了的邀请函,都知道请人帮忙要付报酬,这人哪里来的自信,觉得自己会无缘无故的帮人?
中年人本来要骂出口的话,就被燕时洵怼了回去,一拳砸进了棉花里一般,噎得他直接岔了气。
但是中年人还待说什么,他看着燕时洵的眼睛,却忽然缓缓睁大。
燕时洵察觉到不对,立刻回身,看向自己的身后。
一道浑身血色的身影,不知何时起,就站在他的身后。
黑色的头发挡住了脸庞,在头发的间隙,黑洞洞的眼窟窿无声的看着燕时洵。
青年在燕时洵回身的瞬间,忽然踉跄向后退了一步。
像是有谁在后面拉了他一把。
燕时洵眼瞳一缩,认出了青年。
——正是他在深渊里看到的那个人。
同时,也是之前忽然出现在车前,让司机急刹车躲避导致翻车的那个人。
燕时洵迈开长腿向青年走去,在短暂的惊讶后,面容上恢复了平静,甚至唇边噙着一丝笑意,是与面对中年人的冷漠时完全不同的柔和平静,让看到他的人,都会不自觉的认为,他是可以被信任的。
“你……”
但是,燕时洵的话才刚出口,却见青年浑身上下的血肉,忽然间轰的从身上脱落。
散落了满地的碎尸血泊。
就像是雪压松柏,轰然倒塌四散。
血液在公路上迅速蔓延,像是有生命力一般填满了每一寸缝隙,眨眼间便化成了一片汪洋血海。
而站在血海最中间的青年,早已经变成了一具血色的骷髅。
失去了所有的皮肉,只有残余的粉嫩肌肉覆在骨骼上,没有被剜去的血管沿着骨骼肌肉游走,一鼓,一鼓的跳动,像是还有生机。
血色的骷髅微微转过头,用血淋淋的眼窝,无声的看着燕时洵。
然后,流下血泪来。
燕时洵心下一跳,赶紧两步并作三步就朝血骷髅奔去。
马丁靴踩进了血海之中,血液飞溅在他墨绿的大衣衣摆。
然而下一刻,就像是血海之下有另外的力量拉住了血骷髅的脚踝。
它像是溺水之人。
血液逐渐没过了它的肋骨,然后是下颔骨……
燕时洵只来得及伸手握住了血骷髅伸出来指向天空的指骨,但却与它擦肩而过。
因为燕时洵忽然也感觉到一股力量拉住了他的脚腕,将他猛地向下拽去。
燕时洵低头看去。
却见血海之下,一张张狰狞鬼脸挤挤簇蔟,你争我抢,像是都在拼命想要向血海之上游动,但又一个拉一个,谁都不让谁浮上去,拼命的将周围的鬼魂向下压去,要把所有鬼都留在这里。
血海巨浪滔天。
燕时洵仰起身时,最后的一眼,就是邺澧满脸惊怒向自己跑来的身影。
下一刻,他的口鼻灌满鲜血,视野血色一片。
燕时洵失去了意识。
……
马道长刚准备走到一边,给海云观的监院打个电话,问问能不能喊个善于卜算的道长过来,他实在是苦手。
然后他忽然看到,一辆印着海云观标志的车从高速上驶来,停在了不远处。
马道长心中疑惑,向那边走去:“各位道友,你们到这里是?”
难不成监院早就算过卦,知道他需要帮助?
那也不用一车整八位道士这样隆重吧。
马道长惊疑不定。
下车的道士同样惊讶:“马道友不知道吗,阴路变了。”
那道士一指公路:“我等追查至此。”
第159章 环途无归(9)
海云观作为滨海市首屈一指的大道观,日常事务忙碌,和各门派、各官方的合作事项多如牛毛,常常也会收到来自各地的求助。
几乎每位出师后可以独当一面的道长,都要负责相对应的工作,一年到头见不面也是常有的。
只有大节日的时候,大部分道长才会返回到海云观,庄重举行科仪庆典。
而马道长,他因为擅长阵法,所以日常工作多是与滨海市官方一起,修筑巩固滨海市的屏障。防范每年的台风和海上灾难。
因此,当这一对道士大致说了情况之后,马道长才恍然想起来。
几年前,老道长刚一从入定出来,就面色灰败,猛地喷出了一大口血,生机迅速流逝。
当时吓得整个海云观都动了起来,监院和各位高功道长花费了大力气,才堪堪把老道长从生死线上捞回来。
老道长作为海云观现存辈分最高的得道道长,已经相当于是海云观的定海神针,没实力有在老道长之上的了。
监院想破了头,也算不出到底是谁能将老道长伤至如此。
老道长却摇头,说是天意不可擅测。
他于入定时,与草木感应,发觉了天地间的异样。
——地府有异。
对人间而言,生与死一直保持着平衡,旧人死,新人生。
死去后的魂魄会被牵引向地府,审判一生罪孽功德,量行投胎或受刑。
但如果地府出现了问题,魂魄无法投胎,恶鬼无法拘束。
那恶鬼窜逃横行人间,魂魄拥挤滞留现世,正常人的生活不可避免的会受到影响。
旧人老病死,新人不生,魂魄拥堵,恶鬼肆虐……
人间大乱。
那样庞大数量的鬼魂,如果真到那时,就算海云观再次倾观下山,恐怕也只得全观覆灭,十去无人归。
老道长只是隐隐窥得了一丝道意,就被天地雷霆镇下。
如果不是他本身实力强大,恐怕就会在入定中死得无声无息。又或者,如果他的天赋再高一点,看到再多一些,那就算他实力横绝,恐怕也逃不过大道无情。
老道长也感慨,如果换做是他那个天赋超绝的小师弟,一定能够知道更多,比如地府为何出现异样,又该如何解决。那样的话,他们就能赶在灾祸来临前扭转乾坤。
但海云观,只有以身殉道之人,而无贪生怕死之辈。
道法自然,但道,也逆天改命!
从那天起,海云观一直都在关注着地府之事,并且从各个门派那里都听说了不少与老道长相似的经历。
几个门派的祖师,都几乎在同年得到了相似的感应。
这让海云观更加确信了大灾将临。
而马道长遇到的这一队道长,正是一直以来负责探寻地府动向的。
上个月,他们在滨海市郊区的一座山上监测到了异动,确定那里形成了一条新的阴路,恐怕将有鬼魂过境。
因此,八位道长严阵以待,在那座山守了很久。
正当他们疑惑是否是奇门卜算出了差错,算错了方位时,终于在子时看到了出现的鬼魂。
那是一队长得看不到尽头的恶鬼。
阴差跟随,阴兵驻守,锣声开道,镇魂铃护阵。
八位道长在震惊之余,立刻确定了这是什么——
地府拘束的恶鬼,在被押送途中。
如果这些恶鬼脱离了阴路,成功出逃,那人间……
道长光是想想,就不寒而栗。
可是,在恶鬼之中,道长们却看到了一道奇怪的身影。
那鬼魂看起来像是新丧鬼,还带着对现状的迷茫,身上也没有像其他恶鬼那样绑缚着铁链,只浑浑噩噩的行走。
迷茫的魂魄忘记了所有的记忆,只知道死亡的痛苦和不甘,被自己生前最后的执念所指引,滞留人间。
然后,令道长们诧异的事情发生了。
因为新丧鬼和阴路的路线有一部分重合,它们之间的鬼气和怨气逐渐重叠,最后竟然融合为一处。
新丧鬼被阴路的鬼气牢牢抓住,而阴路,竟然也开始跟着新丧鬼行走的方向而改变了!
道长震惊,想要将那新丧鬼从阴路里救出来。
虽然对普通人而言,所有死后形成的都是鬼,但是鬼其实只是个统称,有些魂魄只是暂时滞留人间,没有做过孽的他们是注定要去投胎的!
而不是和这些罪孽深重的苦役犯一起,在深不见底的地狱日夜哀嚎绝望。
但是其他道长连忙制止了那道长。
阴兵借道,生人勿近!
就算是他们,也无法从这样庞大的恶鬼中,全身而退的带走一个魂魄。
如果只是单独的阴差办事,或许还有所转机。但这一队,明显还有精锐阴兵跟随。
他们冲上去,就是个死。
况且,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任务——摸清地府动向,搞清楚地府有异的原因,加以制止。
道长虽忧心那新丧鬼,但也知道孰轻孰重,只好叹息一声,准备找机会再施救。
却没想到,这一跟,就从滨海市的最东边,跑到了最西边。
八位道长中,为首的那位向马道长说:“多日未关注,没想到规山竟出了变化。”
那道长说:“规山下面的鬼山,一直都是海云观悬而未解决的事件,那里在混乱年间死去的亡魂汇聚了大量的鬼气,并且从方位上来看,也是影响滨海市风水的一处重要之地。”
“我等推算出,本来鬼山会成为阴路的锚点之一,让新形成的阴路不会像是无根浮萍一样虚浮于空中,同时也为阴路提供鬼气,扩大阴路。”
道长说:“却没想到,鬼山的鬼气竟然荡然无存!所以阴路失去了锚定点,也得不到更多的鬼气滋养,于是就和当时恰好在场的新丧鬼融合到了一处。”
旁边的羊须胡道长欣慰点头:“这样倒是避免了我们最害怕的事情发生,大道有意啊!”
他们一路从滨海市东边追过来,一直提心吊胆,生怕阴路被引进了城市里。
要知道滨海市作为繁华大都市,素有不夜城之称,即便是夜半也有很多市民在室外,并且很多人也是凌晨才下班。
那时候,刚刚好是一天中阴气最重,阳气最弱的时刻。
正是寻常时刻旁人看不到的阴路,显现之时。
恶鬼不讲理,所有被它看到的生人,或者看到它的生人,都会被它记在心里报复。
就算有阴差拘禁,但阴差同样也是鬼,又如何会管这种琐碎小事?
一旦有人出现在阴路附近,轻则被鬼气影响缠绵病榻,重则当场毙命。
羊须胡道长年轻时,甚至见过十几年前的一次阴路出现时,农夫秋收彻夜忙碌,却恰好撞上了阴路出现的时刻,与恶鬼对视了农夫,当场就被吞噬尽了所有的阳气,化为一具干尸。
因此,所有道长都悬着心,甚至已经做好了最糟糕情况发生的准备,决定以身挡在普通市民前面,不让恶鬼作孽。
但奇怪的是,那新丧鬼一直跟着一辆破旧得已经该报废的车,从环城公路上过来,恰好避开了市区人员密集之地。
道长们虽然不理解新丧鬼为何会跟着一辆车,但总归它连带着把阴路也引到了少有人走之地,避免了伤亡。
马道长听完其他道长们的话后,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万幸!
万幸大道之下,还有生机。
如果节目组没有去规山拍摄,没有因为张无病导演的存在而走错去了鬼山,燕时洵将鬼山的怨气彻底铲除,恐怕那阴路,就已经因为被补充了鬼气,而壮大到难以扼制的地步。
如果真是那样,那滨海市外环很多市民,都会受到严重的伤害。
看到马道长表情来回变幻,羊须胡道长奇怪问:“马道友,你脸抽筋了吗?”
“对了,马道友你不是应该在滨海市官方那里吗?怎么会出现在这?”
马道长:“……”
一阵惊呼声,忽然从旁边传来,吸引了众道长们的注意力。
“看到了!这个侧脸看清司机的长相了!”
“快截图找人,看看这司机的身份。”
正是官方负责人他们,在高速收费站的监控里,找到了司机一闪而过的脸。
与此同时,从最初那位想救人的车主提供的行车记录仪里,大家也都看到了事情发生的整个过程。
破旧得已经可以报废的车辆本来正常行驶在公路上,但忽然,一只手臂的轮廓出现在后车窗上,剪影里看着像是伸向了前面的司机。
随后,车辆开始剧烈颠簸,并且左右摆动蛇形,像是司机已经无法控制方向盘。
在这样的情况下,车子直直的冲向防撞条,在发出了“砰!”的一声巨响后,车子翻滚了数圈,最后停在了路边。
随即,就是车主跑下车想要施救,绕着车查看后打电话。
但就在车主一转身的时候,那撞得报废的车辆,竟然凭空消失!
看到这里,车主失声大叫,指着监控道:“你看!我没说谎吧,真的就一眨眼的功夫,连车带人都消失了!”
“卧槽,这是什么情况啊,是不是有鬼啊。”车主两股战战,强咽了口唾沫。
官方负责人赶紧将车主带到一边,温和的安慰他的情绪,并告诉他可以离开了。
在看到后车窗映出来的手臂轮廓后,官方负责人已经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但不仅如此,监控中,车辆在颠簸的时候,后备箱颠开了一条缝,官方负责人敏锐的看到了一抹红色。
像是……生肉块。
出于工作敏感度,官方负责人心中有了个不好的猜测。
——恐怕当时那车里,除了司机以外,还有另外一个人。
只是不是活人,而是……受损严重的尸体。
至此,这件事已经是特殊部门的负责范围。
官方负责人立刻给部门下属打电话,将地址发给他们要求立刻赶到。
羊须胡道长看着这副场景,沉吟片刻,抬手掐诀卜算。
几分钟后,他一脸震惊和恍然:“竟然是如此,竟然是如此!”
马道长立刻追问:“道友算出什么来了?”
他缺的就是卜算啊!
这不是刚巧了吗。
就在此时,高速上又驶过来一列车队,刺耳的鸣笛声和红蓝亮色的闪光,所有人都不会认错他们的身份。
官方负责人和早先到达的小队,都不由自主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看着刚刚抵达的车队。
那边的道长们也看过来。
一位道长笑呵呵的道:“福生无量天尊,今天可是挺热闹啊。”
而车队的人远远的就看到这边的封锁线,还有聚集的人员和车辆,心里也有些纳闷,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人。
但他并没有把这往自己正在负责的案件上联想,只当是兄弟单位出了什么问题,毕竟看着似乎刚发生了车祸。
于是,在请示过后,车队靠边停下,摇下车窗:“你好,需要搭把手吗?”
他看了眼不远处拎着工具箱的法医,恍然大悟:好像不是兄弟单位出了车祸,是他们在处理车祸?
不过……车呢?
毕竟车祸的主角,得有车吧?法医在这,得有检查的对象吧?怎么一个都没有?
职业敏感度让他有些奇怪,但在他的目光扫过官方负责人前面的电脑时,却忽然愣住了。
那电脑上的截图,赫然是他所负责案件的嫌疑人!
这张脸已经被他念叨了一整天,化成灰他都认得!
制服人员立刻回身向队长说明了情况,然后开门下车,向官方负责人敬了个礼,然后询问截图上的人。
官方负责人惊讶:“你是说,这是你追查的失踪案的嫌疑人?”
制服人员点头。
几天前,一对夫妇报案,说自己的儿子已经失联一整天。
本来因为临近毕业,在滨海大学上大学的儿子因为保研的事,还有学校内的舆论,而有些心情烦闷,所以夫妇就劝儿子让他出门散散心。
却没想到,这一出门,儿子就失去了联系。
夫妇说,最开始儿子在出滨海市的时候还能联系得到,但等去了市郊之后,打电话就不接,再打过去却关机了。
夫妇急得不行,于是立刻报案。
当地辖区立刻行动起来,定位儿子手机最后出现的地方,发现是在滨海市西边的郊区。
他们火速前往,询问过沿途的村民后,有人告诉他们,看到儿子往山上去了。
儿子还问过村民山里的昼夜温差,带上了厚衣服。看样子,是要去山上看日出。
他们搜查过山上后,却没有发现儿子的踪迹。
但是,搜救犬对着灌木丛狂吠不止。
拨开枯枝后,是一截带着戒指的断指。
从戒指样式里,夫妇认出了这是自己儿子的饰品,据说是儿子的好朋友送的,儿子很喜欢,一直带着手上,总是看到戒指就会微笑起来。
夫妇几乎昏厥过去。
搜救队的心也沉了下去。
这座山确实在秋冬季节,偶尔会有野兽出没觅食。
但是他们很快就发现,儿子并非死于野兽,而是人为!
手指的断面太干净了,并非野兽撕咬后的不规则锯齿状,而是用刀切开的痕迹。
并且,那上面还有些许羊肉味。
这些都成为了指向儿子踪迹的线索。
搜救犬一直追踪到山下的公路,在那里,搜救队发现了路边一滩已经干涸的血迹,还有血迹上的车辙痕迹。
而气味,断在了这里。
他们断定,有人伤害了儿子之后,将他用车带离了这里。
靠着车辙比对出车辆信号后,搜救队凭借着郊区并不密集的监控,追查到了另一个方向的村镇边缘。
搜救犬找到了一间荒废的小屋。
推开门后,那副景象让所有人沉默了。
那是地狱的景象。
到处都喷溅着鲜血,还有碎肉和白色的骨渣落在地面上。
有的已经干涸氧化,有的却还新鲜,看来这些血液的主人受伤时间的跨度,在一天以上。
他们知道,失踪的儿子凶多吉少。
但抱着一丝仅存的希望,他们依旧追踪上路。
然后在公路上碰到了官方负责人。
旁边最先抵达的小队听到后,脸上都写满了愤怒。
“这还是人吗!”队长气得发抖。
而法医,更是紧紧攥住了拳头,指甲刺破掌心。
官方负责人串起了所有线索,终于捋清了事实。
——前几天滨海大学失踪的学生,被司机所杀,然后将尸体撞在后备箱里,准备跨地区抛尸。
却没想到,死者起尸,让司机发生了车祸,为自己复了仇。
官方负责人叹息一声:“你们要找的嫌疑人出了车祸,生死未卜。”
制服人员疑惑:“车祸?车呢?”
好问题,他也想知道。
官方负责人镇定道:“暂时失去下落,正在寻找。”
“请放心。”官方负责人郑重道:“无论他是生是死,如果真是他杀了人,那他都无法逃脱制裁。”
官方负责人也终于想清楚,节目组的人为何联系不上了。
以张无病导演的体质而言,还有燕先生发来的情况,拦车求助的那个中年人,就是有嫌疑的司机,并且从车祸现场和冤魂复仇来看,那司机恐怕已经死了。
既然有燕先生在,那么官方负责人很肯定,嫌疑人无法逃脱。
他信任着燕时洵。
“对不住,我插一句嘴。”羊须胡道长走过来:“你们说的那位死者……他长什么样?有照片或者生辰八字吗?”
旁边目睹了全程的马道长,忽然间福至心灵,想通了一切。
……
燕时洵睁开眼睛时,还没有从刚刚的昏沉中完全恢复过来,就立刻翻身坐起,大脑还在执行着昏迷前的指令,下意识的伸手向前抓去,想要从血池中拽住不断下坠的青年。
但是,燕时洵的手掌却打在了墙上。
轻微的疼痛有助于恢复清醒,公路上没有墙和现在身边有墙的差别,也让燕时洵迅速恢复了清明,警惕向身边看去。
然后,他就对上了一堵白墙。
燕时洵:“?”
他疑惑的向周围看去,却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公路上了。
而是身处一间宿舍。
他刚刚就是躺在宿舍床上醒来,此时正坐在窄小的床上,俯瞰着不大的空间。
许久都没有想起的记忆浮现。
燕时洵认出了这是哪里。
——他在滨海大学上学时,住了四年的宿舍。
但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不应该是公路吗?
而且多年过去,为什么宿舍里的一应物品看起来还和当年一样?
燕时洵皱了皱眉,心中疑惑。
四人宿舍里一片昏暗,并没有开灯,只能勉强看出家具的轮廓。
但燕时洵还是凭借着记忆中的构造,迅速在脑海中重构了宿舍的情况。
只是对面的床铺挂着蚊帐,一团没有叠的被子随便窝出一个人形,但昏暗中,看不清到底有没有人。
燕时洵眼眸眯了眯,正警惕的撑着宿舍床铺的围栏跳下去,到对面查看时,却见对面的床铺动了动。
一个高大的身影缓缓坐了起来。
“时洵?”对面人声音沙哑的问。
邺澧的声音。
燕时洵心中稍微松了口气。
随即,他严肃起面容,向邺澧问道:“在我昏迷之后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们会在这里?”
嘴上问着,但燕时洵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他在深渊时,见到了满地的血池和青年,同样的景象出现在了公路上。
那时他判断,整个空间应该静止在了某一时刻,但因为鬼气的存在,公路无限延伸。
现在他会突然间转换场景,身处当年的大学宿舍,恐怕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鬼气作祟。
只是当时静止的公路场景,换成了滨海大学学生公寓。
燕时洵不相信当年的宿舍会原样保留,所以只能是鬼怪导致。
邺澧低声道:“你被群鬼拉下血池,我随你而来。”
燕时洵眨了眨眼眸:“你既然看到血池下面都是鬼,还跳下来了?”
他有些诧异:“你难道不知道那么奇怪的血池,肯定有危险吗?”
血池之下,危险未知。
为何……会有人愿意跳下来。
只是因为担心他吗?
即便对自身的情感迟钝如燕时洵,也察觉到了一丝不对。
年少时,他因为能够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总是被同龄人说是“骗子”、“说大话”、“电视剧看多了”。于是,他开始闭口不言,冷眼旁观同龄人的喧闹。
在被父母遗弃后,他随李乘云接触到的人多是得道之人,处事涵养又成熟。
而另外那些委托李乘云的,还有他们在旅途上遇到的三教九流,都是暂时的过客,没有被燕时洵放在心上。
所以,严格算起来,燕时洵长久相处的,除了李乘云,就只有张无病。
但燕时洵很确定,当时的场景,如果换成是李乘云,他会在血池外冷静找方法救出自己。如果是张无病,他会喊其他大师来救自己。
无论哪个,都不会做出跳下来这样不理智且危险的事。
但偏偏,邺澧做了。
没有样本可以让燕时洵揣摩学习,没有人教过他,这是他所不理解的情感。
却……让他在这一瞬间,有些动容。
邺澧轻轻笑了起来:“我当然知道。但是,你在这里,你也在危险之中。”
“所以,我当然要来。”
宿舍中一时静默。
燕时洵抿了抿唇,不知道如何作答。
直到门外的走廊里传来一阵年轻男孩的喧闹声,听起来是下了课回来,才让燕时洵恍然回神。
燕时洵神情警惕的看向房门的方向,肌肉紧绷。
他本以为这里和公路一样,也是静止的空间,但听外面的声音……这里竟然不止有他们!
很可能还有其他普通人卷入这里。
比如,滨海大学的学生。
燕时洵迅速一握床边围栏,没有走梯子,而是身姿敏捷的直接侧翻身跃下,在地面上稳稳站立。
“晚上开不开黑?”
“不行不行,我后天还有一门考试得复习,考完的吧。”
“不想上课啊啊。”
“期末课少,我都在宿舍里窝着,还好吧。”
……
外面走过的人讨论得热烈,年轻活力的氛围浓烈,走廊里的灯光随着他们走过,在房门下面的空档里落下一栅一栅的光影。
就像每一个再普通不过大学夜晚,下了课的学生们说说笑笑的回到寝室,抖落外面的寒意,平静又温馨。
但是燕时洵站在一门之隔外,眼神却急速变冷。
无论那血池是什么,或者那青年的身份如何,燕时洵现在都有些被惹怒了。
在场景里不仅有他,竟然还有其他的普通学生。
这些都是无辜者,是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卷入危险的人。
因为没有搞清楚目前的情况,所以燕时洵静静的在寝室内听着,没有出声或推门出去。
普通学生的存在让他更为谨慎,如果他做错了一步,那赌上的……是所有无辜者的生命。
好在下课回来的学生不是很多,很快就从宿舍门前走过去,走廊里恢复了安静。
邺澧高大的身躯轻盈落地,他抬手握住燕时洵的肩膀,轻声询问:“时洵?”
燕时洵侧了下脸颊,回应了邺澧。
但目光却没有移动。
从刚才门外学生们走过的声音来看,少说也有一百多人。
并且这些人大概率是普通人,不通玄术,无法在鬼怪面前自保。
换做他人,或许可以视而不见。
但燕时洵将这些普通学生的生命也扛在了肩上。
即便他甚至没有见过他们的长相,更与他们并不相识,但是他既然是这些人里面唯一有能力的,那就要扛起责任,保护他们。
但庞大的数量,沉甸甸的压在燕时洵心上。
邺澧读懂了燕时洵的想法,他开口,轻声道:“别担心。”
“我在。”
半晌,燕时洵才“嗯”了一声,回过神看向四周的环境。
滨海大学作为滨海市老牌学校,是滨海市最顶尖的学府,传奇外交官井玢也有一个滨海大学荣誉教授的头衔。
因为连年知名校友捐款,学校资金宽裕,也大方的愿意回馈学生,所以四人间宿舍宽敞,设施崭新而完备。
而滨海大学的金融系久负盛名,很多学生都是家中本有资产,住不惯宿舍就回家住了。
燕时洵的寝室中,就这样空出了一张床位。
他只在新生入学那天,见过一眼那位室友。然后再见到,就是半夜一睁眼时,那位室友坐在自己头顶,空洞茫然的魂魄。
那位室友死之后,他的家人很快就来收拾走了放在宿舍中的物品,然后那个床位就一直空着,没有人愿意搬来。
——当时金融学院都在传,这个寝室一屋子怪胎,还死过人,不吉利。
但现在,燕时洵看到那个床位下面的桌子上,还摆放着不少已经落了灰的个人物品。
这让他有些疑惑,是否是时间点出了问题?否则怎么会还有那位室友的东西。
邺澧环顾寝室:“这是你当年住过的地方?”
燕时洵点了点头:“大学生活毕竟的一环,集体生活。”
邺澧有些惊讶。
他见过很多人间天赋极高的驱鬼者还有天师,在以前的王朝中,天师们前呼后拥,极得帝王将相信重。现在有声名的大师,也大多数出入气派,收入不菲。
虽然早在看到燕时洵的小院后,邺澧就知道燕时洵不是执着于物质的人,也在这一段时间的相处中,知道了燕时洵对于很多衣食住行都不甚在意。
但是燕时洵毕竟是驱鬼者,日常会与鬼怪打交道,他本以为燕时洵不会和普通生人一起居住。
燕时洵扫了邺澧一眼,对他这种反应习以为常:“当年张无病他爸知道我和张无病一间寝室时,也是这个表情。”
邺澧:“……你和张无病。”
他的语气颇有些咬牙切齿:“一起住了四年?”
别人也就算了,邺澧知道燕时洵并非会随意向他人交付信任的人。但是张无病不同,他亲眼看到过两人之间的关系有多亲近。
这让邺澧心情起了涟漪,忽然有些嫉妒张无病。
如果他能早重遇燕时洵……
燕时洵一指刚才邺澧跃身下来的床铺:“你刚刚躺的,就是张无病的床。”
邺澧:“……”
为什么他躺的不是时洵的床。
“其实小院离滨大不远,我完全可以走读。”
燕时洵边检查着宿舍里的物品,边淡漠的道:“但是我有一位很好的辅导员,认真负责,生怕我走上歪路,所以和我师父说让我住校,体验大学生活。”
“我师父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他告诉我,观察人间也是修行。”
燕时洵声音平静:“所以我就留了下来。”
——然后就看着张无病那个小傻子,哭爹抱大腿抱了四年。
邺澧对燕时洵的过去很感兴趣,每当他准备停下来时,邺澧就又引出新的话题,让他继续说下去。
等燕时洵大概看过了宿舍里的物品后,邺澧也将燕时洵大学时期的经历听了个囵囤。
邺澧看向张无病床位的眼神,更加阴沉了。
啧。
远在某处的张无病:“阿嚏!”
他瑟瑟发抖的把自己抱成一团,缩在狭小的柜子里,欲哭无泪。
燕哥,爸爸,啥时候来救你可爱的小病病啊……呜。
但燕时洵看着桌子上的教材,眼神冰冷。
他认出来,这是大一那一年的下学期。
那是……他最不愿意回忆的一年。
他人生中的至暗时刻。
明明他走出小院后回身看去时,李乘云还笑眯眯的朝他挥着手,还将自己的围巾摘下来,带着余温的围巾搭在他的脖子上,隔绝了冬日的冷风。
李乘云遗憾的说,可惜开学早,他们没能一起吃上元宵节的元宵,算不得团圆。
看着李乘云满脸的惋惜,那时还年轻的燕时洵,没能读懂李乘云话中的意思。
他只是向他师父说:‘等你回来,明年元宵节,我们一定在家一起过。’
李乘云惊讶了一下,眉眼怔愣,然后用很轻的声音,带着期待的道:‘好。’
‘要是还能见你一眼,我去学元宵怎么做,我们一起亲手做一个团圆。’
年轻的燕时洵没听懂。
他走了。
直到他走出了很远,身形消失在小巷的拐角,李乘云的目光还落在他的后背上。
像是……不舍的在看最后一眼。
而当春樱花开败后,燕时洵迎来了满脸焦急悲伤的辅导员。
还有一封,李乘云的死讯。
直到现在很多年过去,燕时洵仍旧不愿意回想那一年的记忆。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浑浑噩噩的度过那一段时光,心脏空了一块,连魂魄都是迷茫的。
亦师亦友亦父,李乘云承担起了他前半段生命中所有需要的角色。
李乘云死后,连阳光都是灰暗的,欢笑声隔着磨砂玻璃,他画地为牢。
后来,后来发生了什么……
燕时洵眼神恍惚,抬起修长的手指,轻轻按在桌面上散落的教材上。
后来,有一个傻子坐在他身边,嚎啕大哭,帮他哭完了所有没能哭出来的眼泪。
然后那个小傻子用红通通的眼睛看着他,对他说:‘燕哥,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家人,你放心,咱师父没了,还有我,我照顾你,绝对不让你有半点孤独委屈。’
小傻子太傻了,让与天赋卓绝之人相处习惯了的年轻时的燕时洵,不由得疑惑,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
但还是被小傻子逗笑了,轻轻一脚踹了他出去。
燕时洵还沉浸在被勾起的记忆中,却忽然听到门外传来的声音。
“燕哥,我今晚能和你一张床睡吗?”那声音可怜兮兮的
燕时洵迅速与邺澧对视了一眼,看出了彼此眼中的惊讶。
邺澧受伤:……这声音是张无病的。时洵,你和张无病,不是单纯的朋友吗?
燕时洵疑惑:???你在说什么?
紧接着,那个声音又传来:“前天晚上,好像有鬼坐在我枕头旁边看着我,我一睁眼就正好对上那鬼的脸,满脸都是脓水,我害怕。”
“昨天我都没睡着,一闭眼就是那个鬼脸,今天考小语种听力都差点睡过去。”
外面的声音哭唧唧道:“明天的考试怎么办啊?再睡过去,老师就要活吃了我了。”
这个声音,燕时洵熟悉到就算对方只发出一个单音,也足够他听得出来。
正是张无病。
只是更年轻天真,因为张家的保护,一直生活在纯白的象牙塔,稚嫩而充满生机。
燕时洵悄无声息的打开一条门缝,向外看去。
正巧一声冷呵响起。
“我拒绝。”
短短几个字,让邺澧和燕时洵身形顿时僵住。
——是燕时洵的声音。
可他此时在宿舍里。
那……门外的是谁?
狭小的门缝外,晃过燕时洵的身影。
第160章 环途无归(10)
滨海大学学生公寓。
走廊里,年轻的燕时洵脚步顿住,猛地抬起头看向自己寝室的方向,眼神锐利如电。
旁边的张无病还在哭唧唧的可怜请求着,声音回荡在长长的空旷走廊上,回声一层层叠加,变得恍惚而不真实。
棚顶昏黄的灯光落下来,将他们两人的影子缩成一个团,阴影波动如水纹,像是隐藏着东西。
但除了张无病的声音之外,走廊上安静得像是没有第二个活人。
年轻的燕时洵心戒备,他放轻了呼吸,警惕的看向四周。
因为张无病昨天在考试上睡着,被监考老师当场抓获,为了保住可怜的成绩,今天张无病一直在老师的办公室软磨硬泡的求情。
最后,眼看着马上就要错过回家的公交末班车,快要被张无病眼泪汪汪的泪眼泡发了的老师,才深呼吸一口气,脸色铁青的说了句“下不为例”,放过了张无病。
对自己体质很有自知之明的张无病,从来不敢和大部队掉队,一向都是尽可能往人多的地方走,小心翼翼的借由别人的阳气来帮自己降低撞鬼的可能。
像是夜晚独自穿过无人校园的事情,张无病是绝对不会做的。
——以他的体质和过往的经验,他一定会在经过学校中央那座棺材造型大讲堂的时候,看到周围游荡的鬼魂。
所以张无病早上就求了燕时洵,在寝室里拽着燕时洵的裤子疯狂假哭,嚷嚷着要是燕哥不等他晚上一起走,他就把眼泪抹到燕时洵的裤子上。
燕时洵:“……”
也因为这个,连着燕时洵都被带累,教学楼里人都走光了,才和张无病一起回到宿舍。
先他们一步回到宿舍的人似乎都各自回寝室,没有人出来,寝室门各个紧闭,安静得像是根本没有人在。
“张无病。”
年轻的燕时洵叫停了旁边人的絮絮叨叨,利落问道:“你今天又招鬼了?”
张无病茫然:“没……?”
燕时洵垂下眼眸,目光从自己寝室房门下的缝隙扫过,最后落在自己的脚下。
他看着自己脚下的阴影,恍然觉得自己看到的,是一潭沉沉死水。
而有邪风吹过,乍破水面,波纹荡漾中恍惚有什么东西翻滚冒头,厉鬼狰狞嘶吼。
下一秒再看时,却一切恢复如常。
像是刚刚的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错觉。
年轻的燕时洵缓缓眨了下眼眸。
没有了身旁张无病的声音后,周围的声音显现得更加清晰。
四面皆静。
明明在他回到宿舍楼的时候,还看到了门口端着热茶看报纸的宿管大爷,还有楼下打篮球的人,夜跑的人……所有细碎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是再正常不过的大学校园里日复一日的热闹。
但是现在,那些声音统统消失了。
连同着每一扇寝室门后的笑闹声,呼吸声,备考背诵的声音……
像是在每一扇门后,都不再是往日里面熟的同学。
而是变成了狰狞恶鬼。
它们无声无息的站在门后,只等来人毫无防备的从门前走过,就猛地伸出手将活人拽进门内。
燕时洵不同寻常的态度还有周围的环境,也让张无病慢了几拍后,忽然发觉了周围的不对劲。
“燕燕燕哥,你是是是说我们……”
张无病抖了抖,咽了口唾沫颤声问道:“我们这是又撞见鬼了?”
“怎么会这样啊?这不是宿舍吗,明明人这么多。”张无病快哭了。
年轻的燕时洵没有搭理张无病,只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然后,燕时洵迈开长腿,悄无声息的从旁边靠近着自己的寝室,没有让自己的影子落在门下的缝隙中。
他背抵在墙上,一手掐诀,金色的光芒隐隐在手掌中浮现,另一手轻声而快速的拧开了门。
“咔……嗒!”
门锁被打开。
随着房门被缓缓推开,走廊里昏黄的灯光也从门缝间,洒进了昏暗无光的寝室内,照亮了一方空间。
年轻的燕时洵借助墙壁隐藏着自己的身形,警惕的向门内看去。
寝室和记忆中他早上离开时的模样没有变化,他的目光从门把手上扫过,看到藏在门把手下面折叠起来的黄符也完好无损,没有生效后烧毁成一堆灰烬,并没有鬼怪经过的痕迹。
燕时洵心下微松,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从门外走进了寝室里。
“啪!”的一声,他随手按亮了开关。
寝室内一片光明,白惨惨的白炽灯照亮了每一寸角落,床铺上蚊帐和挂饰的影子投射在白墙上,被拉得老长。
没有一丝人气。
初冬的滨海市,从墙壁砖缝里都透露着冷意。
年轻的燕时洵独自站在宿舍中间时,四面八方的寒气都向他袭来,死寂和孤独的冷意编织成坚不可摧的牢笼,将他笼罩其中。
但他却对此同样报以漠视的态度,像是没有什么能够动摇他的世界。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不大的空间,没有放过任何一处可以的阴影。
跟在他身后的张无病,战战兢兢的缩在寝室外面的墙壁后面,只探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来。
“燕哥,我们寝室真的有鬼吗?”
张无病的声音打破了寝室内的安静,活跃情绪带来了一丝人气的暖意。
“我就说!”张无病快哭了:“前天我真的睡觉睡一半的时候看到鬼了,我就说那不是我睡懵了的错觉。”
因为寝室里有个事多的室友,几番相处不愉快下来,寝室内的空调也就闲置不用了。
所以张无病最近在睡觉的时候,喜欢放个暖水袋在被窝里,幸福的暖融融睡过去。
这个办法还是他同班的好心女生告诉他的呢,连热水袋都是女生看他不知道去哪买,帮他买的,是个可爱熊熊头的粉色热水袋,很得张无病喜欢。
但是被子里一热,就导致他晚上睡到一半时有些口干舌燥,迷迷糊糊睁开了眼,想要翻下床去喝水。
结果没想到,他一睁眼,就正对上了枕头旁边的一张死死盯着自己的眼睛。
因为滨海大学的宿舍都是上面床铺下面学习桌,对于这帮身高不低的男生来说,这个高度刚好够他们在床铺上面露出个脑袋。
张无病的床正好对着房门,谁要是拉开门走进来,第一个看到的必定是他的头。
所以,张无病也没少在睡得迷糊的时候被吓到,以为是一颗脑袋悬浮在自己旁边。
他本来以为这次也是,甚至还在迷迷糊糊中想,谁大半夜不睡觉来他们寝室串门啊?
但等张无病睁了睁朦胧的睡眼,才恍惚意识到,好像有哪里不对。
那张脸浮在宿舍床的栏杆外面,眼珠腐烂得只剩下一点,它直愣愣的看着床上的人,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但几道浓稠的黄水却顺着脸颊流淌。
脓水的味道臭不可闻,钻进张无病的鼻子里,让他从睡得迷迷糊糊的状态里瞬间清醒。
即便躺在柔软温暖的被窝中,张无病还是觉得一股冷气从没有掖好的被角里窜了进来,像是鬼伸出了手,摸进了他的被子里。
张无病当时就“嗷!”的一声喊了出来,整个人都清醒了。
但后面发生了什么,因为那时候太晚,张无病就记不太清了。
直到早上醒来,他猛地翻身从被窝里坐起来,呆愣了好久都没分清那到底是一场噩梦,还是自己真的遇到了什么东西。
现在一看燕时洵站在寝室里这么警惕的模样,张无病立刻就联想到了那天晚上的“梦”。
他腿都软了,扒着墙才避免了摊成一团。
年轻的燕时洵眸光淡淡的扫过去:“你知道一个人从校园里走会遇见鬼,但你为什么不担心,一个人在走廊里会不会看到鬼?”
张无病一抖,火速从门外冲了进来,还特别乖觉的顺手关上了门上了锁,这才松了口气。
好像房门就是一道结界,只要关上了门,外面的怪物就进不来了。
张无病靠在门上,怂怂的决定好像得到了一点心理安慰。
他看了圈寝室内,没看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不由得有些纳闷:“燕哥,你刚才是在看什么呢?”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有鬼呢。”
看到燕时洵没有什么举动,张无病也觉得刚才燕时洵的问话好像也就是随口一问,并不是真的有鬼,于是又扬起了笑脸,憨憨得像只玩了一身泥之后傻笑着回家的萨摩耶。
萨摩耶:爸爸开门,我是有病。
年轻的燕时洵视线漫不经心扫过,将张无病的举动都看在眼里。
他没有说,其实张无病那天晚上看到的,就是鬼。
那鬼魂顺着寝室房门下面的缝隙里挤进来,飘向正对着房门的张无病。
睡在对面床上的燕时洵察觉到有鬼气靠近,于是缓缓睁开了眼睛。
但他稍等了片刻,发现那鬼魂似乎没有攻击的意图,于是就又重新合了眼眸睡去了。
张无病以为他是睡到半夜后,那鬼魂才出现在他枕头旁边。
其实不是。
在寝室熄灯后不久,子时刚过,那鬼魂就钻进了寝室,一直直勾勾的看着张无病。
他幸福的抱着暖水袋打着小呼噜的时候,鬼就在旁边看着他。
要不是张无病叫得太惨,吵醒了燕时洵不说,还连滚带爬的从床上爬下来,想要往燕时洵的床铺上跑,让不喜欢别人靠近的燕时洵烦躁到不行,燕时洵也不会出手。
被吵了睡眠的燕时洵一身低气压,睡衣凌乱的翻身跳下床铺,直接提着那鬼魂的脖子将它扔出了宿舍大门,又“嘭!”的一声关上了门,任由那鬼魂在走廊里茫然呜咽。
然后他重新翻上了床,并且警告张无病,要是再敢靠近他的床半步或是吵醒他,就把他也扔出去。
张无病这才乖乖的闭了嘴,怂怂的缩在自己的被窝里瑟瑟发抖。
但是没抖几分钟,张无病就打着幸福的小呼噜,睡着了。
旁边还没等睡的燕时洵:“……”
这就是傻人有傻福吗?
也正因为这个,所以燕时洵在今早离开寝室时,才会在门把手下面贴一张黄符。
他倒不介意有鬼魂进寝室围观他睡觉,主要是张无病太吵了,睡一半就喊得凄厉,和杀猪一样,让他有些不耐烦。
索性就顺手解决了。
倒是早上吃饭的时候,隔壁寝室的兄弟吓得不轻,眼睛下面带着黑眼圈问别人,听没听到半夜的惨叫。
“我就正好睡到了一半,结果就听到墙壁里有人在惨叫,像是要杀人了一样,特别瘆得慌。”
那兄弟忧心忡忡:“你们说,会不会是咱们宿舍修建的时候,有人死在了水泥里啊?所以盖出来的墙里才会封着他不甘心的鬼魂,半夜出来惨叫。”
旁边的人咽了口唾沫:“你的幻觉吧?或者,是不是谁打游戏输了啊?还是号被偷了?”
另一人摇头:“不是,我也听到了。我本来睡到一半想出去上厕所,但是一下床就听到有人在门外哭着走过去,又走回来,那哭声呜呜咽咽的,听起来老吓人了。”
“艹!你也听到了?我也是啊!我本来蹲在走廊上熬夜复习,结果就看到有一团影子朝我飘过来,就和游戏里的怪物长得一样,我特么吓得直接蹦回寝室了啊!”
“……竟然不是我一个人,我在走廊阳台抽烟,吓得吱哇惨叫往宿舍跑。结果好家伙!寝室那几个狗竟然直接锁了门,说我是鬼,死活不给我开门!我他么站在门外面直接吓得半死啊!”
“对不住兄弟,我们真以为是有鬼假扮你的声音来骗我们开门,我们哪敢开啊!开门就绝杀啊。”
张无病也担忧的加入了讨论大军:“这么可怕吗?墙里竟然还有鬼?”
旁边听到了全程的燕时洵:“……”
他们口中的鬼,就是你啊,张无病。
年轻的燕时洵第一次生出念头:是不是起错名字了?应该叫张有病才对。
不过好在这一整天都安然无恙。
直到,他们晚上回到了寝室。
虽然寝室里看不出异常,黄符也完好,但年轻的燕时洵还是下意识的觉得哪里不对劲,让他没办法彻底放松下来。
张无病受到了惊吓,只想钻回被窝。
但他爬梯子到一半,探头探脑的看着自己的床铺,纳闷的“咦?”了一声。
“奇怪,我的杂志怎么翻页了?”
张无病将床上翻开的杂志勾过来,疑惑的翻回到另外一页。
那一页上,印着李雪堂最新电影的海报,上面全是张无病针对海报的拍摄手法做的批注,页边的毛边看起来已经翻看过无数次了。
“我明明是在看李雪堂导演的新电影宣传啊,一直都在这一页放着,怎么出个门就变了?”
张无病歪了歪头,百思不得其解。
年轻的燕时洵听到了张无病的嘀咕,在看到被翻动的杂志后,眸光沉了沉。
好像……有什么东西来过。
果然,不是错觉。
而在寝室的阳台外面,燕时洵手握着栏杆,身姿轻盈的荡下去,悄无声息的落在了下一层的阳台上。
他像是夜行的大型猫科动物,爪垫落在地面上,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燕时洵半屈下长腿卸下冲击的力道,然后缓缓站起身,抬手拂去墨绿色大衣上沾的灰尘。
邺澧的身影紧随而来,也从燕时洵寝室的阳台上翻下来,落在他的身边。
不等邺澧开口询问,就听到从上面传来的轻微推门声。
他有些惊讶,侧首看向燕时洵。
刚才在意识到门外有年轻版本的燕时洵后,燕时洵当机立断,拽着邺澧就迅速而无声的冲向阳台,离开了寝室。
比较起来,寻常的选择应该是躲进衣柜或角落,也有人会信任自己,选择找另外一个自己问清楚情况,向“自己”寻求帮助。
但燕时洵一样都没有选。
他避开了“自己”,用最容易被察觉的方式离开了寝室。
万一他刚走到阳台,外面的人就推门进来了呢?
燕时洵对此完全不担心。
既然知道寝室门外的那个自己是什么时间的自己,那他很清楚自己的思维方式,知道门外的“燕时洵”有多谨慎,又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所以他计算好了时间,根本不担心自己翻阳台翻到一半,被看了个正着。
燕时洵的唇边扬起笑意,在光线昏暗的阳台上,朝邺澧得意的眨了眨眼眸。
像是无声的在说:看吧,我猜的准吧?
邺澧被逗笑了,眼眸中一片温柔:嗯,很厉害。
不过,没有亲眼见到年轻版本的燕时洵,还是让邺澧有些遗憾。
他本来并不在意燕时洵过去的经历,在他看来,大道之下,所有人的行迹本就早已被规划好。
如果他在几年前遇到燕时洵,也许不会对燕时洵感兴趣,更不会因一直跟随在燕时洵身边而被触动,视燕时洵为珍宝,想要将这珍贵的驱鬼者拥入怀中。
或许早几年的话,燕时洵还没有成为他会爱上的人。
是时光铸就了如今的燕时洵,独一无二的驱鬼者。
但是刚刚在寝室中时,听到燕时洵说张无病和他同室生活了四年,这让邺澧能够清晰的感受到自己心中翻涌上来的情绪。
他忽然意识到——不管是什么时候的燕时洵,都会对他产生巨大的影响。
无论他在何时遇到燕时洵,都会被他吸引目光。
这个曾让他失望的人间,因为燕时洵的存在,重新有了意义。
无论什么时候,他都会爱上燕时洵。
在确定了自己的想法后,从不后悔自己所做决定的邺澧,忽然很遗憾,为什么自己没有早早的与燕时洵相识。
如果是那样的话,或许自己就能取代张无病在燕时洵心中的重要性,而不是现在这样,连握住燕时洵的手,都要找一个理由。
燕时洵不知道邺澧心中的感叹,他道:“没搞清楚情况之前,最好还是不要和那个我遇见。”
在看到年轻的自己时,燕时洵的心中也同样惊涛骇浪,对自己目前所身处的情形更加警惕,行事越发谨慎。
他跳下深渊时,就觉得眼一花,再睁开眼就在公路上。
在他被拽下血池之后,也发生了相似的事情。这让他对那血池和鬼气忌惮不已,有了新的猜测。
虽然不知道那个青年是怎么回事,但是燕时洵直觉的认为,他既然出现在多年前的滨海大学,那一定与血池脱不了干系。
并且最重要的——
燕时洵了解自己,李乘云没有仙去之前的自己,更加的锋芒毕露,像是未被打磨好的钻石,锋利得能割伤所有人或鬼。
在没有确定现在的情况,无法用合理的原因说服“自己”之前,燕时洵不会让年轻时的“自己”发现他。
那会成为一场灾难。
人最可怕的敌人,永远是自己。
尤其是,当自己拥有力量时。
燕时洵心中有了决定,转过身环视了一圈他们所在的寝室。
然后,他就正对上了一颗从床上伸出来的鸡窝头。
阳台没有开灯,但寝室里还留着一盏台灯,微弱的照亮一方空间。
床铺上的人意识朦胧,睡得魇住了,忽然从床上猛地坐起身,向下看去,嘴里还嘟囔着:“成爹,你回来了?”
舍友抬手揉了揉眼睛,却忘了自己晚上刚吃过爆辣手撕鸡却没擦干净手,残留着的辣味刺激得他眼睛发疼,顿时小小的喊了一声,哗啦啦流着眼泪就要翻身下床去找卫生纸。
结果舍友没想到,他刚伸出脑袋,就看到了自己寝室的阳台上……好像站了两个人?
在问出口之后,舍友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诶?好像不对哦,寝室里另外两个畜生都出去实习和陪对象了,只剩下自己和成爹,自己在床上,就算成爹回来,那也是一个人。
那,哪里来的两个人?
成爹终于舍得把他小男友带回来了吗?
舍友迷迷糊糊想着,努力睁大着被他揉得通红的眼睛,隔着反光的阳台玻璃门,往那两个身影上看去。
舍友:“……??”
下一刻,他惊恐的瞪大了眼睛:“卧槽!兄弟你做贼都这么嚣张的吗?这里可是滨大校园啊!”
被人发现了。
燕时洵平静的想着,拧开阳台的玻璃门走进去,向那鸡窝头点头示意:“借你阳台一用,马上就离开,你可以继续睡。”
燕时洵指了指阳台外面随风晃悠着的电线,面不改色的糊弄道:“修网线的,同学你不觉得最近网络不好吗?”
舍友想了想,也对。
信了。
“那你们好好修修,我看个直播都卡,一到晚上大家回寝室的时候,网速可太差了。”
舍友嘟囔着:“卷死我得了,我看直播,你保研,他发sci,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
于是他继续从梯子上爬下来,去桌面上翻纸抽。
但自己的纸抽因为晚上看直播的时候被吓得不轻,都用来擤鼻涕擦眼泪,用完了。
舍友只好转身去对面成景的桌面上借用。
他的视线不经意的从阳台上的两人身上略过。
燕时洵从容的任由打量。
舍友收回目光后,后知后觉的觉得哪里好像不对,于是心下生出疑窦,重又将视线扫向燕时洵。
淦,兄弟,你长得好像明星哦,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舍友一头雾水的收回视线。
在哪见过来着?
好怪,再看一眼。
舍友疑惑的目光来来回回的扫视,然后他脸上原本的睡意慢慢退去,眼神变得震惊。
“你,你……”舍友一手抱着纸抽,一手抖着抬起来,指向燕时洵。
他惊疑的咽了口唾沫:“你你你不是那个谁吗?那什么啊啊啊有鬼的时候要求助的那个爹!”
燕时洵:“……?”
什么东西?
他礼貌而不失疏离的微笑:“你认错人了,我只是个普通的过路人。”
“从别人家阳台上路过吗!”
舍友眼神惊恐,到嘴边就结巴的话语里,终于能流畅的说出燕时洵的身份:“对!就是这种一本正经糊弄人的态度!你是燕哥!”
燕时洵:……
啧。
所以他就说,粉丝真的没什么必要。
他想要编个身份,都这么容易被拆穿。谁能想到他随便遇到的一个人,竟然就看过直播。
燕时洵本想向舍友说明情况,借阳台一用。
但是他长腿刚迈出去,却忽然顿住了。
等等。
如果他看到的是几年前的自己,那为什么,会有人知道直播的事情?
直播是现在的时间线,但“燕时洵”却是多年前的。而且他记忆中住在楼下寝室的,也不是这个人。
就像是原本应该毫不相干直行的时间线,忽然变得扭曲杂乱,重叠到一起。
时间与空间错乱,多年前的记忆和现在的现实混合,公路和滨海大学交织。
所有都是真实,抑或是所有都是虚假。
大脑和眼睛都不再可信,没有任何可以依靠的真实。
燕时洵的表情凝固住了。
舍友没有发现燕时洵的不对劲,还是一副面对着本该在屏幕里的人的不真实感。
“就是直播里的那个!”
舍友手忙脚乱的扒拉出自己的平板,点开燕时洵的分屏,想要向燕时洵展示,证明自己没有认错人。
然后他就看到了,燕时洵分屏的镜头下,自己的身影正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手忙脚乱的样子像个二傻子。
舍友:“?”
观众们:[?]
观众们觉得好迷茫。
明明上一刻还在公路上,镜头下的血骷髅吓得很多人都嗷嗷惨叫,血海滔天,将镜头淹没其中。
他们也感同身受,觉得自己像是将要溺毙于血海之中的人,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不断下坠,四面八方的鬼影骷髅拽着自己,不让自己浮向海面。
光亮越来越昏暗,只有粘稠暗红的血色,遮蔽了整个镜头。
足足一分钟的血红色屏幕,观众们几乎哭出来。
[谁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燕哥还好吗?]
[我有深海恐惧症啊……鸡皮疙瘩起一身,我快疯了。]
[我本来以为是屏幕光成像出问题了,所以镜头才是红的。直到我看到了那个几乎怼到镜头上的鬼脸,不夸张的说,我一个成年人天不怕地不怕,差点被吓哭喊妈妈!从今天开始,我也要有深海恐惧症了。]
[啊啊啊啊!燕哥怎么样了啊!我好担心啊呜呜。]
一分钟,漫长如一世纪。
燕时洵分屏前的观众们悬着心,弹幕和评论一刷新就是一片,大量观众疯狂涌入。
因为今天不是休息日,很多上班上学的燕麦们和观众们还没有到休息时间,本来并没有看直播。
但在发现社交平台上的燕麦标签下,忽然刷起了#燕哥平安#之后,也立刻意识到恐怕是发生了什么,于是赶紧跑来直播查看。
这一看,简直让不少燕麦肝胆俱裂。
[燕!!哥!!啊——!!!]
[呜呜呜我燕哥呢?该死的鬼,你把我燕哥还给我啊呜呜呜。]
就在所有人都焦急到不行的时候,镜头终于重新亮起来了。
视野由红转黑,亮起来的镜头下,慢慢出现了一片昏暗中的墙壁。
观众们:[?]
然后他们就发现,燕时洵在学生宿舍?
等听完燕时洵说的话之后,观众们觉得整个人都恍惚了。
[啥?啥啥啥?燕哥竟然是滨大的学生吗!还是金融系?这不是滨大四大天王系之一吗?号称最难考的四大系之一。]
[好耶好耶!之前我妈还说,让我学习不要追星,影响学习,我说燕哥是值得追的偶像,我妈还不信,非让我和学习好的玩。我这就把燕哥的学历告诉我妈!嘿嘿嘿。]
[笑死,之前还有水军来燕麦标签下面发疯,结果被燕麦‘你说的对,所以,燕哥了解一下吗?’的刷屏给搞崩溃了,骂燕哥学历低,说不定是个大字不识的文盲。]
[别家哥哥受委屈了,粉丝:哥哥不能受委屈!放着我来!燕麦受委屈了,燕哥:这脸放着让我打,都让开!哈哈哈哈,我就想问问,那些说燕哥是文盲的人,你是哪个大学出身的啊?要不是滨海大学或者京城大学,也别说出来丢人了。]
[好家伙,原来燕哥学历这么高吗!我高考报滨大没成功,是我一生遗憾啊。]
[呵呵,你们高兴个什么劲呢?这是恶劣的学历造假知道吗?滨海大学承认了吗,你们就高兴得像是过大年一样,果然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水军黑子你来啦?你是来拉屎的吧.jpg]
[燕哥都在滨大学生宿舍住了,还能有假?再说,张无病导演的履历可就在节目介绍那一栏挂着,他是滨海大学金融系的。燕哥说他和张无病是舍友,他的学历还能有假?]
观众们还没吵出个所以然来,转头就看到镜头下,竟然还有一个燕时洵!
观众震惊,看着两个燕时洵,人都裂开来了。
但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就看到燕时洵跳了阳台,去了楼下的寝室,又和寝室里睡觉的学生亲切交谈。
有正在看直播的滨大学子,看到镜头下那个睡眼朦胧的鸡窝头,忽然觉得有些眼熟。
[这特么,不是化学院竞赛金奖的那位吗?]
[艹,真是!就是和成神一个项目组得了金奖的那个幸运二百五!]
[啥意思?燕哥跑来咱们学校来录节目了?没听说啊。]
一传十,十传百。
舍友还在看着平板上面自己的脸发蒙的时候,燕时洵出现在滨海大学的消息,已经在很多看了直播的滨大学子之间流传,还发给了相熟的人。
本来因为临近期末而沉寂的滨大内部论坛,重新有了活跃的热度。
有人看到后,立刻道:“这哥们儿睡我隔壁啊!等着,我去敲门问问,啥情况啊,竟然能看到燕哥?”
那人说做就做,立刻从图书馆跑回宿舍楼,气喘吁吁的就要去找成景他们的宿舍。
但很多人都早了他一步,已经聚集在成景的宿舍门外,人头攒动,一副追星的模样。
有人还兴奋道:“燕时洵竟然还是咱们滨大的吗!没想到这么火的人竟然是学长,感觉一下子亲近起来了。”
“嘁,你一个天文系的,和我们金融系八竿子打不着好吧,别乱认学长行吗?”
“呵呵,你要是这么说的话,隔壁民俗系可有话说了。燕哥出身海云观,民俗系系主任就是海云观火居道士,严格算起来,燕哥应该民俗系的学长。”
几人互不相让,谁都不服谁,差点在成景的宿舍门外打起来。
匆匆赶过来的辅导员大喝:“干什么呢!想不想要下个学期的奖学金了?记过的都撤销奖学金!”
挤挤簇蔟的学生们安静了片刻。
辅导员急得焦头烂额。
官方负责人在看到直播后,立刻给滨海大学的官方打了电话询问。
滨大也一脸懵逼:没听说过啊!
虽然滨大一向是滨海市著名景点,不少来旅游的人都会来参观,尤其是最中间那个据说镇压了上万乱葬岗尸骨的著名棺材形大讲堂,更是能被导游和营销号讲出话来,来找刺激的人络绎不绝。
但是现在临近期末,滨大以学生为首位,为了不让游客影响学生的正常作息和学习,已经关闭了校园的游览业务,校外人士进出都要登记,管理严格。
滨大问了一圈,谁都说压根没有见过燕时洵两人进来。
正好舍友的脸出现在直播里,就站在燕时洵身边。
这就像一个定位一样,让滨大锁定了位置,赶快让人去看看。
辅导员敲了成景的门,却没有人回答。
他掏出备用钥匙,打开了房门。
然而,寝室内空空荡荡。
没有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