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喜嫁丧哭(12)


    在为节目组领路的年轻人将他们带到农家乐门口时,正巧之前那个说要去找杨云的年轻人,带着另一个青年笑嘻嘻的从农家乐院里小跑着出来。


    那青年身上穿着短袖和工装裤,脚上蹬一双帆布鞋。如果不是环境和周围的人在证实着他农家乐小老板的身份,乍一看还以为他是大学城里的学生,新潮又开朗。


    远远的一看到杨土,那青年的脸上就洋溢起了喜色,大跨步走来还没等近身,就先扬声道:“杨土!嘿,还真是你啊兄弟。我听他们说你来了,还说不信呢,还以为他们又来诳我一顿饭,没想到还真是你。”


    “你不是说以后再也不来我们村了吗,这是在干嘛?”那青年抬手拍了拍杨土的手臂,笑着揶揄的冲他眨了眨眼睛。


    杨土“哼”了一声,转身就走:“我送我朋友来你这玩,既然人已经送到了,那我就走了,告辞。”


    “诶诶诶,别啊。”


    那青年大惊,眼疾手快的一拉杨土,笑着道:“错了,错了还不行吗兄弟。你就在这待着吧,放心,晚上肯定收拾一顿好的,不会差了你的。咱兄弟多久没见了,得有好长时间了吧?好不容易见面,这不得好好聊聊?”


    被周围几个年轻人笑嘻嘻的劝着,杨土这才别别扭扭的留了下来,但也不太自然,于是借口说要去厨房帮忙看看,一溜烟的先进了农家乐院子里。


    等看着杨土被留下,那青年这才腾出功夫来招待节目组众人。


    “你们就是之前打电话来定位置的客人吧?我叫杨云,是这里的老板,各位喊我小云就行。”


    那青年热情的招呼着节目组众人往院子里走,他不仅为节目组众人介绍村子和周围的环境,也问众人是从哪里来的,还关心众人的旅程劳累,笑着说今晚一定准备一顿丰盛的,为众人接风洗尘。


    本来节目组众人因为山上遭遇的死尸和村里突然骂人的老大爷,已经被毁了所有的好心情,很多人都脸色恹恹的提不起精神,白霜更是还红着眼圈,心情糟糕透了。


    但在这位农家乐小老板杨云的热情介绍下,众人也总算提起了些兴致,偶尔还询问杨云几句,对未来四天的农家乐日程期待了起来。


    原本导演组准备让嘉宾们晚上抵达,各自上山下溪去自己筹备晚饭的食材。借用时间和天色这种天然的限制,让嘉宾们产生紧迫感,这样也能在轻松的节目氛围中增添些紧迫感,让观众们被起伏的节奏吸引注意力。


    但是嘉村耽搁一晚,导致嘉宾们抵达农家乐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原本的计划不得不进行更改。


    “考虑到各位嘉宾刚爬完山,进行了大量的体力消耗,所以中午暂时不做安排,请尽情的在农家乐内外探索,利用这段时间收拾好各自的行李和房间。稍后12点半请准时回到这里,节目组提供午饭。”


    张无病在和杨云确定好情况后,笑着向所有嘉宾们扬声道:“我建议大家午饭多吃一些,等午饭过后,各位就需要自己寻找食材做晚饭了。找到什么吃什么,做成什么样就吃什么。能不能顺利填饱各位的胃,就看各位自己了。”


    听到导演这话,原本还兴奋的嘉宾们顿时一片哀嚎。但看了眼时间,又赶紧抓紧时间去选房间,放行李,打算趁着午饭前的时间好好熟悉一下这附近,这样下午再去找食材也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于是,原本还有些蔫嗒嗒的嘉宾们,瞬间就重新支棱了起来,向杨云问清楚房间的所在后,就气势汹汹的拎着行李冲了过去。


    看得屏幕前原本还心疼嘉宾们受到惊吓的观众们,顿时一阵哈哈哈,大呼真实。


    杨云的农家乐地处村子的边缘,所有的建筑风格都更偏向于度假类的通用审美,看来是为了做农家乐迎合游客的审美而新盖的。只有最角落里的一间房间有些破旧,瓦片都褪了色,看起来有了些年头。


    农家乐占地面积不小,把后面的一整块小田地都包了进来,用高高的砖石围墙隔开了内外。


    而院子里青石砖铺地,院落整洁干净,还引了外面的溪水进来,从前面的院子中央流过,在旁边放了些假山怪石,搭了木质的小桥。虽然是仿的风格,但是质朴纯粹,颇有乡间小桥流水的悠然意境。


    院子里靠着围墙的地方都种着花草和爬藤类植物,绿色爬满了红砖墙,显得郁郁葱葱,颇有时光的韵味。花圃里还开了很多大红大紫的花朵,挤挤簇蔟的拥在一起,显得很是生机盎然,令人见了就心情开阔。


    不仅如此,院子里还有很多家禽动物。


    浑身毛色光泽的母鸡悠闲的在院子一角溜达着,时不时发出几声“咯咯~咯咯哒”的声音。还有小鸭崽也浑在浑身黄嫩的小鸡崽中间,也挤在它们身边去啄米吃,被鸡崽挤出来也毫不气馁,继续支棱着翅膀闷头朝里挤。


    而旁边趴着几条大狗,在看到杨云带着陌生人进院子之后也只是摇了摇尾巴,并没有起身呲牙示威,看来已经很是习惯家里来客人了。


    这样一眼看过去,颇有些“悠然见南山”的闲适氛围。


    无论是嘉宾还是工作人员,都被这副悠闲又质朴的漂亮景象吸引住了,很是高兴。连刚刚接连受到的惊吓,都被压了下去。


    在工作人员们忙碌的将主屏的直播设备架设在院子里时,嘉宾们正在挑选着各自的房间,笑着整理行李,铺好床铺。


    和之前嘉宾们在嘉村借住时不同,农家乐的客房并不是盖了很高的小楼,也和嘉宾们一路看过来的村子里的风格不同。


    所有客房都在一楼,恰好连成了一排。


    朝向院子的一面有着大大的落地窗,可以一眼看到院子里花草繁盛的美景,远眺便是周围群山红叶如火的美景,视野开阔,令人沉醉。


    而此时阳光正好,温暖的光线从干净明亮的落地窗透进来,洒在房间内的木质地板上,散发着温暖干燥的味道。混合着房间内的香味,令人不自觉就会放松下心情来。


    看到这样的环境,嘉宾们也很是满意,很快就选定了各自的房间。虽然农家乐的房间足够,但因为几次以来都是两人睡一间房,嘉宾们竟然也都习惯了,于是这次也顺理成章的和自己之前的室友继续睡一间房。


    而且最关键的是,经过山上吊死的尸体那一下,嘉宾们都觉得整个人毛毛的。就算房间和院子里景色温馨,但依旧没办法完全掩盖他们之前的恐惧和忐忑。两人一间的话,房间里还有个陪伴,让他们能感到安心些。


    安南原拉开窗帘时,就看到落地窗上好像有条裂缝,但他也并没有在意。毕竟类似于民宿嘛,有点小残缺也是可以理解的。


    “这边的景色可真好啊。”


    旁边房间的综艺咖推开落地窗,从自己的房间里走了出来,沿着落地窗外面窄窄一条的木质地板走到安南原房间外,笑着敲了敲他的玻璃:“走啊,去山上看看?”


    安南原一口应下,也好奇着推开了落地窗走了出来。


    “还挺方便的,这样就可以直接从窗户出入了。”


    安南原脸上满是看到新奇事物的兴奋,配上他那张俊脸,颇有些神采飞扬的少年感:“虽然我很爱这档综艺,但之前听导演说这次是要来农家乐的时候,我都已经做好了会吃苦受累的准备。但是这里真的和我印象中的村里太不一样了!和刚刚来时看到的那些村里的房子完全不同的风格,倒像是我之前去过的疗养酒店了。”


    和一直在城市里生活的安南原不同,老家本就是农村的综艺咖被逗得大笑:“你印象中的是什么样的?到处都是灰尘,鸡飞狗跳的吗?那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现在村里生活很舒服的。不过……”


    综艺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有些疑惑又夹杂着厌恶的道:“能做到这种程度,这里的老板是真的用心了,真不像是村子里的人。尤其是我们刚刚碰到的那个老的,啧。”


    当着分屏直播,两人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而其余的嘉宾们也都陆陆续续的收拾完了,从各自的房间里走了出来。


    小少爷宋辞还在发着脾气,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出门。


    和他一间房间的赵真有些无奈:“少爷啊,好歹是在直播里……”


    “我是来见识鬼长什么样的,不是来干活的。”


    宋辞白嫩的脸蛋气鼓鼓的,像一只可爱的小河豚:“没有鬼就不去!”


    赵真赶紧放下手里的背包去捂宋辞的嘴,没让他再说些鬼怪的话题。然后他才笑着冲分屏镜头道:“怎么像小孩子一样,为了不干活什么理由都能找。哪里有鬼?没听燕哥之前说吗,那都是眼睛因为光线的变化在骗人。不要以为你能随便找理由糊弄过去,大家都要干活,就算你长得好看也不能例外。”


    被捂住了嘴的宋辞狠狠瞪了赵真一眼:“呜呜……呜……”


    谁说没有鬼的!你腿上的伤疤是怎么来的,不是之前在山神庙的时候被怪物啃的吗?而且你去问问张无病,他见过可多鬼了,我不能输给他!


    然而不管宋辞在说什么,都只能不甘心的变成含混的呜呜声。


    赵真常年演戏,真打真摔,也算是有些肌肉和力量的,哪里是小少爷宋辞能挣脱得了的。


    赵真颇有些无奈的看了宋辞一眼,觉得自己怕不是真的带了个小孩子。


    但也正因为宋辞这种有什么说什么,完全藏不住事情的性格,反倒让赵真在和他相处的时候很放松。毕竟他从少年影星起步,在剧组里见多了面上笑呵呵背后捅刀子的人,人性的险恶已经让他麻木,宋辞这种天真却让他感到无比亲近。


    明明才来这节目几天时间,却已经这么喜欢节目组里的氛围了吗。


    赵真看着周围笑嘻嘻围过来,伸手去戳宋辞软绵绵脸蛋的嘉宾们,也不自觉笑了出来,恍惚有种安定感。


    有燕先生在,有这群同生共死过的伙伴在。这是他参与过的最令他开心的工作了。


    就算这档节目什么都不能带给他,他现在也愿意和这些人一起工作了。就算是为了保住这份温馨和安心感,他也愿意无视危险,和节目组一起走下去。


    更何况,有燕先生在不是吗?


    赵真笑着,参与到了嘉宾们关于晚饭分工的讨论中去。


    因为赵真处理得及时,解释得也圆滑没有问题,所以观众们也真的只当是宋辞在闹小孩子脾气,并没有多想,反而觉得这场景温馨又有趣。


    [哈哈哈哈这弟弟叫什么啊,也太可爱了,还会找理由逃避干活,和我今年五岁的亲弟弟一模一样。]


    [噗,我家赵真去年接受《电影周刊》的采访时,还说他的脾气又冷又硬,不讨人喜欢,只想要专注拍戏。打脸来得也太快了,现在这个笑得眼睛都快没了的人是谁哦哈哈哈。不过讲真的,赵真也不是第一次参加综艺了,他之前拍了好多他觉得剧本好的电影电视剧,但因为题材不够轻松不符合下沉市场,都没什么水花。为了宣传,他没少参加综艺。身为被赵真的演技所折服的粉丝,我也都看过那些,但是讲真的,我看了都替他难受,太别扭了。可是这档节目不会,赵真看起来好开心,真好。]


    [赵真确实是个好演员,就是之前都没什么机遇,所以一直不温不火的,剧红人不红。这次综艺也算是个好机会吧,他终于被大家看到了。上次在野狼峰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他,在被那些大老鼠追的时候他还在考虑队友,负伤跑不动了还让队友们别管他。真的,我本来被安什么玩意儿的气得在家破口大骂,结果他直接让我愣住了。回头我搜了才发现,原来我看过他不少电影。]


    [前面的骂人也要分清楚,骂安东尼,不要把安南原也骂进去了!安东尼就是亚星公司看安南原火了,推出来想要复刻安南原成功的,安南原的英文名就是安东尼,公司可能不知道吗?恶心人。]


    [啊,原来这么多事业粉吗?那我也说下吧,你们不要为赵真担心啦,他上了这个节目之后粉丝猛涨,而且因为他在节目里表现得很亮眼,尤其是之前在野狼峰逃跑的那一幕,被一个名导演看中了,觉得很符合他筹备的新电影,所以在和赵真的团队接洽呢。]


    [导演也会看这档节目吗??好的,顿时觉得我们节目有牌面很多了。身为节目的事业粉,妈妈真的好欣慰呜呜,最开始我关注这档节目的时候,节目的订阅量都少得可怜,还被综艺大V骂说一定会糊,我都快气死了。现在看着节目千万订阅,社交平台实时讨论度第一,视频平台排名第二,我真的好快落,崽崽好争气!]


    [这档节目真的很神奇诶,你们有没有发现,除了安东尼那种自己作死的,其他来这节目的嘉宾都人气猛涨。像是安南原,都直接从一线偶像直接升咖到了顶流!而且因为安南原多次发动态说自己是燕哥的粉丝,还天天到燕麦标签打卡升级粉丝勋章等级,好多燕麦都把安南原看做自己人。燕哥坚决不开社交账号,而且还让燕麦们回去上班上学少追星,燕麦们多余出来的精力都给了安南原,就算不粉安南原也会顺手帮他的粉丝团做个任务。现在两家粉丝简直亲如一家,都给我看懵了。]


    [这节目能不神奇吗……我本来就特别怕鬼,看了这节目简直吓得睡不着,结果燕哥直接给我来了个走近科学,告诉我我怕了二十多年的鬼其实是错觉?前一刻被吓得嗷嗷叫,下一刻被燕哥科普科学概念,每天循环,比过山车还刺激。]


    [我靠,真的假的?前面的那位,你看到刚刚他们在山上时的镜头了吗?虽然很快就把镜头移走了,但是我还是眼疾手快的截了图,看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好像是有人在树林里上吊?你看到的时候不害怕吗,我魂都要吓没了。]


    [我也看到了,不过我是因为我家网卡了,画面正好停在那,看得比你清晰多了。我的妈呀,我第一次看到真实死人啊,而且像退出还退出不了,脑子吓傻了完全忘了怎么关屏幕了,就在那一直滑着屏幕想要退出,结果直面了那场景一分多钟。吓哭我了,反应过来就直接跑我妹妹房间抱着我妹妹睡了,我妹妹还安慰我‘姐姐虽然胆子小,但是我不会嫌弃姐姐的’……我又感动又生气是怎么回事。]


    [我倒是知道树林里肯定发生什么事情了,毕竟整个节目组都停了下来。而且我看燕哥好像还在和那个向导小哥一直在说什么,表情很严肃。但是我没具体看清树林里面到底是什么。]


    [咦?你们都没看到节目组刚刚发在直播里的致歉公告吗,就在直播屏幕上面滚动过去的那一条。说是遇到了直播突发事件,已经联系了相关部门在处理,让大家不要担心。]


    [既然节目组处理了就好,看导演蠢兮兮的样子一定不会骗我们(bushi)。我也终于可以安心看节目了,嘿嘿。看到白霜小姐姐终于笑了真是开心,刚才她被那个老头儿莫名其妙大骂的时候,我气得差点直接砸了手机。要不是燕哥保护了白霜小姐姐,我都想买张飞机票冲去那里揍那个老头儿了。什么玩意儿啊,看人下菜碟,燕哥这么强的往那一站,他屁都不敢崩一声,不就是欺软怕硬吗。]


    [我也!燕哥怼回去得真的太爽了,说出了我这种每次吵架都吵不赢的人的心里声音。每次和人吵架我当场都说不出什么怼人的话,事后一遍遍在心里模拟我应该这么骂,这么怼,只能自我安慰的暗爽。但是,但是!燕哥直接就把那老头儿怼得干脆吓跑了,真是解气啊哈哈哈。]


    [这叫以理服人(狗头),要是他不服,燕哥还会以力服人。]


    [心疼我们家白霜,好在这农家乐看起来环境不错,白霜也能转换下心情了。这个房间环境看起来是真不错啊,我都心动了。不像是农家乐,像是度假村了。而且从房间往远处看,远山红叶,秋高气爽,真是让人想要深呼吸一口山里清新的空气,太美了。]


    [你们看到主屏的画面了吗?院子里的布置是真的好看,令人惊艳。我以前想象过在城市里攒够了钱,就到农村买个房子,过上田园牧歌一样的生活。但是看了这期我才发现,我的想象力还是不够,这农家乐不仅完美符合了我的审美,而且远超出我的想象。要是真有一天我去村里买房子,也要按照这个风格装修。]


    [咦?有点奇怪啊姐妹们。我本来被这场景勾得心痒痒,想等节目组走了之后,和朋友们一起去这个农家乐玩。但是我刚刚在酒店民宿平台上搜了一下,发现这家农家乐从半年之前就停业,不接待游客了?还是导演和老板认识才给破例的啊。]


    [火速打开软件查看了一下,但好像节目组去的地方叫家子坟村,姐妹你说的那个是在旺子村?是不是找错了呀,这两个不是同一个。]


    嘉宾们没有时间掏出手机去看各种分屏的弹幕。因为导演给的时间有限,还有一个小时他们就要回来吃午饭,能够提前逛到的地方有限,所以他们正凑在一起,商量着怎么才能最大限度的利用时间,先去哪里,后去哪里,关键要摸清楚哪里能捡到柴火等等。


    “燕哥,你不一起吗?”安南原一抬头,就看到了一个人站在院子门口的燕时洵,立刻热情的摇晃着手臂,邀请着燕时洵。


    燕时洵闻声微微侧身,却只是随意抬手晃了晃,权当做回应:“你们自己玩吧。”


    在拒绝了安南原之后,燕时洵回过身,继续抬头看向周围的环境。


    之前在看地图的时候他就发现了,家子坟村的地理位置很独特。被群山环抱,白天时整个月亮山山脉的阴影都会投过来。村子前面又被月亮溪划分开来,像一个太极阴阳图里黑色的那一半。


    国人讲究风水,上风上水为佳。


    以前修建房子之前,都需要请风水先生来帮家里看看,风水是否利于住人,有没有什么忌讳。他们相信如果一栋房子风水不好,轻则破财小灾,重则家破人亡。


    所以风水先生在很多人眼里,都显得神秘而高大,被他们所敬畏。


    如果按照普通人的理解,像家子坟村这种有山有水的地方,也是很好的地势了。


    像张无病在挑选节目地点时,在看到家子坟村附近的山水景色就很满意。他在向嘉宾们介绍时,也说过这里是“有山有水的好地方”。


    ——可问题在于,山和水的朝向。


    燕时洵严肃的神情像是在沉思,垂在身侧的修长手指无意识弹动了几下,像是在心里默算着什么。


    家子坟村整体面向月亮山,背靠月亮溪,所以一推门就能看到山,想要去溪水却要绕过大半个村子。


    并且,月亮溪的走向也如同太极图中间黑白的分界线,是蜿蜒不直的。而月亮溪凸出来的弧度,正好对准着家子坟村的后面。


    联合着山势一起看,家子坟村就像是被月亮山和月亮溪前后夹击一样,而那些凸出来的山势和水形,就像是刺向家子坟村的弯刀。


    这让燕时洵看得直皱眉。


    山本为木,是生机的来源。在以前有山的地方意味着有吃食,并且背靠着山,会给人一种背后充实的安全感,所以会说有山为好。


    而水本就与木相生,有水就有了生命,山水相依便不担忧食物不足。


    可家子坟村因为彻底陷在群山之中,被四面的山体遮住了大部分阳光,相当于“阴”,阳在山外。抱阴还阳,村子留不住阳气,却反而是阴气最好的聚集地。


    而水本为财,却因为水势而变化为刀,刺向家子坟村。


    腹背受敌,面逃无门,背后被刺。


    由吉变为大凶。


    尤其是这里山水的名字。


    月亮溪,月亮山。


    也许最开始起名字的人只是觉得这个名字和山水的形状很贴合,并没有多想。


    但是,名字作为世间万物最根本的链接,却有它自己的影响力,赋名为何,便与何相似。


    山和水被取名“月亮”之后,因为月亮是所有阴性力量的根本来源,所以也被赋予了与月亮相似的阴性。并且,随着家子坟村里所聚集的阴气的增长,月亮山和月亮溪所获得的阴性也越来越强。


    燕时洵记得,刚刚在翻过山时,杨土说在几十年前,这边的气温和嘉村一样,但是从杨土有记忆开始,家子坟村所在的山这边,温度就越来越低。时至今日,已经能够比其他地方温度低上好几度,甚至提早一个多月红了树叶。


    恐怕就是因为家子坟村所聚集的“阴”在加强。


    但是,都到了能够影响天气的程度……家子坟村这么大量的阴气,是从哪来的?


    而且几十年前,又是几十年前。


    从杨土给出的时间线索来看,气温发生变化的时间节点,就在早餐店老板杨光和妻子逃离村子之后,到杨土出生之前。而村支书支支吾吾不愿意说的,杨土又不知道的,也恰好就在那段时间内。


    燕时洵眉头紧缩,飞速运转的思维没有一刻停歇。


    其实风水之道,有一个最简单的审查方式,就是住的人是否舒适。如果人住的舒服,那就是好风水,对身体和心理都有益处。而如果风水不好,人长时间住的不舒服,就会心理郁闷,身体健康受损。


    因为月亮溪凸起的部分对着家子坟村,所以大量的水汽都会扑向村子里。光是燕时洵站在农家乐门口这一小段时间,距离月亮溪还有些距离,就已经觉得有冰冷的水雾扑向自己,身周一片空气都沉重而冰冷。


    家子坟村的村民们在这样的环境中下长时间居住,身体里必定会聚集起大量的湿气,已经到了妨碍健康的地步。但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有所察觉,甚至明明也请了大师来改村名,却没有看出风水有问题……


    “怎么没和其他人一起去参观?”青年爽朗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打断了燕时洵的思维。


    燕时洵转过身,就看到农家乐的老板杨云笑着在向自己走来。


    杨云在燕时洵身边站定,抬手向不远处的建筑物后面指了指,笑道:“要是觉得无聊,后面有菜地,还种了几棵果树,也可以去那里摘自己喜欢的水果吃。很多来我们这的客人都很喜欢,说城里买不到这么甜这么新鲜的瓜果蔬菜。要不要试试?”


    杨云看起来像是在担心燕时洵一个人觉得无聊,于是向他介绍了很多农家乐受欢迎的玩法,看上去就单纯是个热心的老板,希望来这里的游客都能够尽兴而归。


    燕时洵在短暂的沉默后,唇边也挂起了没有温度的礼节性笑容:“看得出来老板是真的会做生意,能够在交通这么不便利的地方,还拉扯起这么大的农家乐,来玩的人还不少。真是厉害。”


    杨云哈哈大笑,丝毫没有谦虚道:“是吧,我也觉得这农家乐被我办得挺好。但是你不知道,也不容易啊。”


    燕时洵注意到,杨云在提到农家乐时表情很是感慨复杂,在厌恶之中还混合着爽快,像是农家乐带给他了亲者快仇者妒的美好时光。


    于是他挑了挑眉,将本来到嘴边的关于家子坟村的问题拐了个弯,开始谈起和农家乐相关的话题,从农家乐的风格与村子里完全不同,到农家乐赚钱比村子里其他人多,刻意诱导杨云慢慢说出办起农家乐的过程。


    “要说这个,还是得感谢杨土,要不是他带我出了村子去外面看看,我也不会看到外面的世界那么广阔。”


    杨云的脸上带着对杨土的感激:“虽然一开始办农家乐的时候很是艰难,也被村子里其他人瞧不起,但是说真的,我肯吃苦又愿意动脑子,农家乐在度过最开始的艰难期之后,赚的钱比他们天天种地然后贱卖给外面多多了。现在农家乐办起来了,其他人看到都酸言酸语的,但那有什么用?我完全不在乎,嫉妒死他们才好。”


    因为被燕时洵勾起了回忆,杨云本来爽朗热情的情绪也被重新带回了过去,想起了过去种种,脸上浮现出愤怒和痛恨。


    “当年他们欺负我和我妈孤儿寡母,族长领头侵占了我家的田地,还把我和我妈赶到村子边缘自生自灭,要不是因为我是个男孩,可能我妈连骨头都不会剩下。但是他们当年那么做的时候有没有想过,男孩也是会长大的。他们对男孩说再多什么父亲死了是因为母亲克夫、是母亲有错,男孩自己有脑子,会辨别真相,也会心疼母亲。”


    杨云冷笑一声:“那个时候我就发誓,只要我在一天,就绝不让其他人欺负我妈。所以后来就算我离开村子去外面被族长骂是离经叛道,我也无所谓。这里烂透了,出路在山外。后来我真的成功了,那些人的嘴脸又变了。呵呵,他们一分钱都别想从我这拿走。”


    燕时洵注意到了杨云对于家子坟村的厌恶,他问道:“既然这么讨厌村子,为什么不带上你妈妈从这里离开?”


    杨云刚刚还带着大仇得报后的爽快神情的面容,因为燕时洵的这一句问话,忽然一片空白。


    他愣在了原地,许久,眼睛里才流露出难过伤感的情绪,无力的垂下了头。


    “带不走……带不走。”杨云苦笑着缓缓摇头:“我离开村子再回来之后,我妈就已经死了,我都没见到我妈最后一面。他们告诉我,我妈是得急病死的。”


    杨云长叹了一声,看向燕时洵的眼睛里有泪花,脸上却还在努力维持着笑容。


    只是,那笑比哭还难看。


    “我妈在所有人的刁难里艰难的拉扯我长大,我却没有救她,没有送送他,我是个不孝的孩子。”


    杨云哽咽道:“因为族里规定,嫁来的妇不能葬进祖坟,我爸死得早,我又太年轻,没有办法能让我妈顺利下葬。所以我就把我妈葬在了山里,怕她因为太思念我盼着我回来,魂魄不肯走,所以我就守在这里,等她回来看我,等她托梦给我……”


    “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我早就可以离开村子了。可是,我还有我妈,我得在这里等她,我怕她找不到我心里着急。”


    杨云的声音低沉了下去,嗓子酸涩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燕时洵没想到自己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


    他怔了怔,叹了口气,将随身的手帕递给杨云,安慰道:“你母亲如果看到你现在事业有成的模样,会欣慰的。”


    他觉得,因为是他勾起的杨云的伤心事,所以,他也应当如此做。


    在燕时洵静静的站在一旁陪伴了一会之后,杨云也勉强恢复了状态。


    杨云红着眼圈,不好意思的道:“抱歉,你本来是来农家乐玩的,结果还听我说了这么多没用的事。”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想说起来这些陈年旧事了,我妈都走了多少年了,我怎么还是一点不长进。”


    杨云似乎有些懊恼:“哭得像个傻子一样。”


    当然,杨云并不知道,他之所以会说出这些被他压在心里的事情和情绪,是因为燕时洵有意的引导。


    燕时洵见过太多人崩溃和狂喜的瞬间,经历多了,自然也就知道如何能让人陷入到极端的情绪中,说出不会轻易对人言的心里话。


    在杨云的情绪稍微平息些后,燕时洵问道:“你刚刚提到祖坟?我从来没见过这种风俗,祖坟是在村子后面吗?”


    “不是。”


    杨云抬手指了个方向:“杨氏的祖坟在另外的地方,我们村属于杨氏的分支,除了有大功绩的人以外,其余人都会葬在村里分支宗族的祖坟,就在不远处的山坳那。”


    燕时洵的心顿时一沉。


    ——是盘山公路旁边,他觉得异常的那片山坳。


    第82章 喜嫁丧哭(13)


    时间紧迫,所以嘉宾们决定先去能够获取到晚饭食材的地方“踩点”,像是就在农家乐前面的月亮溪,和后面的月亮山,距离不远又能够密集获得晚饭食材,就是最好的选择。


    杨云在听到嘉宾说的节目规则后,也颇有些好奇嘉宾们会做出什么样的晚饭来。


    毕竟张无病刚刚和他沟通,不用农家乐常用的和城市里没什么区别的现代化厨房,而要借用农家乐里老式灶台,供嘉宾们使用,让嘉宾们从捡柴火、劈柴、烧火、做饭,全流程感受。


    虽然现在环绕在家子坟村附近的山脉已经一副秋天的景色,不少枯枝也刚刚好可以当做柴火,但如果是毫无经验的人上山捡柴火,可能还是要艰难些。


    而且农家乐里的老式灶台已经有年头了,光是清理可能就要一会儿,大铁锅也笨重,成年男性举都有些吃力。要真是按照张无病说的来,那嘉宾们可有的苦头吃了。


    杨云这么想着,看向嘉宾们的眼神也带上了同情,不由背着张无病,偷偷摸摸的和前来和他问路的嘉宾传授了一些经验。比如山上哪里能找到果子啊,哪里的树木比较好作为柴火啊,月亮溪哪一段溪水比较好借助地形捕鱼等等。


    从小就生活在这里,并且因为父亲早死而和母亲相依为命的杨云,对附近一带的情况摸得很熟悉。毕竟他从小就要一个人上山捡柴火,捕些小动物当做加餐,也下水捞鱼捉虾,尽力让母子两个的餐桌上丰富些。


    虽然小时候的日子过得很苦,但因为有母亲的陪伴,现在想想竟然也都是温馨幸福的。


    所以当杨云兴致勃勃的说起这些事时,也带上了自己的情绪,将本来枯燥劳累的事情也描述得险趣连连,仿佛上山下溪都是寻找宝藏的探险之旅。


    听得嘉宾们连连点头,大呼有趣。


    张无病本来和导演组的人远远的缩在院子的最边缘,在直播设备照不到的地方统筹着节目。


    但他看着院子门口聚集起来半天不散的众人,越看越纳闷,然后才在瞥到旁边燕时洵脸上兴味的笑容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他们是在作弊!


    张无病“蹭”的从藤椅上起身,急急的掏出旁边的大喇叭喊道:“不许请外援,你们这算是买挂行为!老板,让他们自力更生体会农家生活,不要告诉他们。”


    嘉宾们一哄而散,假装自己刚刚只是碰巧路过,碰巧听到。


    杨云被嘉宾们和张无病逗得笑得直不起腰来,直朝张无病摆手道:“毕竟山上地方太大了嘛,我这不是怕他们回来得晚赶不上午饭。”


    张无病听了一愣,暗道也是,尤其是之前在山上还看到了尸体,虽然说再碰到的概率很低,但是万一嘉宾们进山跑得太远也容易迷路……


    不等张无病思考完,就看到杨土被从旁边农家乐的建筑里推了出来,手上还带着手套一副刚刚还在干活的模样。


    竟是燕时洵在那些嘉宾们围在杨云身边的时候,转身去厨房里找了杨土来。


    在张无病还没有做出决定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燕时洵就已经提前考虑到了嘉宾们的安全问题,把杨土这个知根知底的找来,跟着嘉宾们上山下溪保证嘉宾们的安全。


    毕竟杨土从前常常跑来家子坟村玩,从杨云的话里得知杨土是他最好的玩伴,经常一起上山下溪找乐子,那杨土对这里一定也很熟悉。有杨土在,就不用担心嘉宾们迷路,或是去了有危险的地方。


    杨土哭笑不得的回身看向身后的厨房:“燕哥,我还得在厨房里帮着处理食材呢,要不然赶不上午饭时间……”


    “交给张大病就行。”


    燕时洵迈着长腿,闲闲的从厨房里走出来,肌肉紧实的手臂懒洋洋的搭在杨土的肩膀上,像是在日光下晒着太阳的大型猫科动物,泛着慵懒的力量感。


    “所以,他们上山的路就交给你了,你对这边也很熟悉吧。”


    燕时洵的身高足足比杨土高了半头,再加上他常年充分锻炼而练就的好身材,力量带来的压迫力十足。


    “放心,这不算是作弊。你只要跟着他们一起走,确保他们不会迷路就行,其他的不用你干。他们也很喜欢你,不想多和他们聊聊天吗?况且,这还算得上是摸鱼偷懒的好机会,在厨房里干活,哪比得上上山玩?”


    当他微垂下头看向杨土时,让杨土说不出拒绝的话。


    杨土边笑着摇头,边将手上的手套往下摘:“真是说不过燕哥,总觉得燕哥好像有特异体质呢?什么事情让燕哥一说就觉得好合理,完全找不出拒绝的借口。”


    “行吧。那张哥,厨房里的活儿就交给你了。”杨土笑着将手套扔给另一边看傻了眼的张无病,冲燕时洵挥了挥手示意,然后快跑了两步去追已经走出院子的嘉宾们了。


    在路过杨云时,这两人还笑着碰了碰拳头,一副兄弟感情好的模样。


    而张无病已经顾忌不到别的了,他手忙脚乱的在空中倒了好几手才接住杨土扔过来的手套,一抬头杨土已经跑远了。


    “这,这是让我干活?”张无病不敢置信。


    燕时洵走过来一拎张无病的衣领,就将他甩向厨房的方向,漫不经心的嗤笑道:“我看你很需要体会一下纯纯的农家生活啊,张大病。农家乐么,导演带头与嘉宾同乐,导游在旁边负责加油。”


    张无病向厨房里瞥了一眼,就看到了堆在地上好大一大堆的蔬菜。


    很明显,这就是刚刚杨土在厨房里处理的食材,准备要作为中午的午饭。而现在,这堆活儿被转交给了张无病。


    他看了看那一大堆足有几十斤的食材,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胳膊,心脏颤了颤,总觉得自己会被累死在厨房里。


    张无病敢怂不敢怒,哭丧个脸试探着问道:“能,能不干吗?”


    燕时洵拍了拍张无病的肩膀,冷漠无情的把他扔进了厨房里。


    “加油。”


    张无病:“QAQ。”


    而看到了这一幕的观众们,笑得好大声。


    [导儿啊,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啊,刚刚还强迫别人去劳动,现在就轮到自己了吧?笑得我眼泪都出来了,没想到燕哥还这么有综艺天赋,节目效果直接拉满。]


    [哈哈哈刚刚导演掏出个大喇叭出现在镜头前的时候,吓我一大跳,还以为他要发火呢,没想到是幼稚园级别的,有点可爱是怎么回事?]


    [嘶,在燕哥的分屏前蹲着真是个明知的决定,一丝一毫都没错过燕哥的英姿。我的天,要不是亲眼看到真的不敢相信,就好像一眨眼的功夫,再看的时候燕哥已经从院子门口到厨房了。这是什么?轻功吗?]


    [???前面的,轻功是不是离谱了点。我愿称之为——魔法!那个小哥说的没毛病啊,燕哥就像是有特异功能一样,他说的话好像都好有道理的样子,完全无法反驳,总是迷迷糊糊的就觉得燕哥说的对。]


    [刚刚燕哥低头的时候,我踏马直接心动!斯哈斯哈,这波是给燕麦放的福利吗?这个死亡角度都能这么好看是我没想到的。]


    [笑死我了,前面简直就是燕麦的自我修养,自己在夹缝里扣福利啊这是。不过他们是要去山上吗?看着景色真好啊……心动了,我也想去旅游看枫叶了。这档节目果然是旅游综艺,我信了!]


    因为农家乐里美好的景色和放松的氛围,观众们也都渐渐从之前的愤怒和惊吓中脱离了出来,开始全身心的沉浸在节目悠闲的出游氛围中。


    而之前在山上的时候,因为工作人员反应及时,很快就把直播主屏调整了角度,所以看到树林里吊死人那一幕的观众并不算多。


    偶尔几个有截图分享出来的,也很快就被视频平台和社交平台以“图片违规”的理由删除了,并没有传播开来。


    所以,虽然节目遭遇了突发的直播事故,但好在有惊无险。在及时向官方汇报的情况下,被很好的处理了下来。


    因为节目组之前就发生过类似的事情,所以现在官方舆论小组处理起来已经很熟练了,很快就将网络上所有相关的截图和讨论删得干净。


    那截图和录屏他们也都看了,在利用官方的科技手段还原清晰度,并一帧一帧慢放之后,可以清晰的看到,节目组在树林里看到的,是一具已经死亡多时的吊死的尸体,死相可怖。他们都觉得骇人,更别提平常被保护得很好的普通人。


    这种截图,不宜在网络上传播。


    只是……


    “我怎么觉得有些不对?”


    其中一名以前有着相关经验的官方异常事件处理部门的成员,指着屏幕上被放大到所有细节都纤毫毕现的图片,疑惑的道:“虽然没有到现场看,但从这个腐烂程度粗略的看,少说也得有半年左右了。而且这尸体又挂得不太高,按理来说,应该会有山里的动物来啃食尸体,但这个却完全没有类似的痕迹。怎么回事?”


    另一名成员也被吸引了:“确实,而且吊死尸体的麻绳并没有过多损耗也很奇怪。半年过去,尸体在夏季高温下腐烂出的尸油尸水应该腐蚀麻绳,导致麻绳和尸体接触部分的纤维发生断裂才对,最不济也应该半断裂,而不是现在结实的吊在树上的状态。”


    “刚开始我以为是那种特意跑到山林里结束生命的人,毕竟这些年这种行为不在少数。一些人想要死在自己喜欢的地方,也不想给别人添麻烦,安安静静的死去后,就被山里的动物当做食物吃掉、腐烂化作泥土,重新归于大地。但是。”


    那成员示意其他人看向截图里那具尸体身上的衣服:“这个穿着打扮,看上去很像是当地村子里的人,而且周围也没有看到背包之类的东西,不符合我刚刚说的那一类人的标签轨迹。”


    “但如果真是村里的人吊死在这里的话,为什么一直没有人发现?而且村子里对彼此之间的消息很是灵通,如果一个人没有征兆的长时间没有回来,不会引起村里人的注意吗?”


    “村子不同于城市小区,尤其我看过这附近的地势了,家子坟村对外没有任何通道,想要出门只能先翻过月亮山。这种相对闭塞的环境下,理应家家对彼此很熟悉才对。别说一个人好几个月不见踪影了,就是村东头的人晚上回家晚了,村西头的人都能知道。”


    “可能是我处理特殊事件太多了,所以忍不住联想。我想知道,是什么情况下才能让一个人失踪都没有人报案?就算家子坟村地处偏僻,可能没有依赖官方的习惯,但村里失踪了个人,村里怎么也应该流出些消息才对吧。但你们听燕先生和那位叫杨土的村民的对话,杨土就在山那边,却对此毫不知情。”


    “等等,家子坟村没有对外的通道?不应该是,之前不是有过修路计划吗?它隔壁的嘉村都紧挨着一条公路,家子坟村就算地理位置不好,也应该有一条乡道方便他们日常才对。”


    “刚刚调查的时候我看过档案了,当年确实有过在家子坟村修路的计划,那时候家子坟村还不叫这个名字,叫旺子村,家子坟村是后改的,而且没有报备过官方,官方档案上一直是旺子村,只有当地人才这么叫。但是修路计划提出来的时候,遭到了家子坟村村民的激烈反抗,他们认为修路的路线会破坏他们祖坟的风水,不仅祖先们会托梦骂他们是不肖子孙,他们的后代也没办法受益于祖坟的风水。因为他们闹得太厉害,当时的工作组没办法,只好撤回来取消了。”


    “所以一直到现在,家子坟村进村出村都要翻山?这样的话,不仅他们自己的消息闭塞,如果村子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外面人也不知道啊。”


    “确实,但向南地区的宗族制是出了名的。他们那边没有村长村委会,只有族长和宗老会。虽然无奈,但我们又不能强迫人家接受,毕竟是他们自己的文化风俗。”


    “杨氏?总觉得这个姓氏,我好像听哪位大师说起过。而且家子坟村……我之前好像在工作中遇到过给村子改名的大师,我记得那位大师和我说,那个村子是他见过最业障最重的。这次死的人,该不会和这个有关系吧?”


    “虽然你们说的很有道理,但是在看不到现场的情况下,你们说什么都只能算得上是合理猜测。”


    旁边的人无奈的道:“只能等当地的法医把报告发给我们,我们才能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了。如果只是普通的凶杀案或者自杀,和我们部门没有关系。我们只负责鬼神一类造成的特殊事件。”


    官方负责人没时间为下属解惑。


    接到燕时洵的电话之后,官方负责人很快就和当地取得了联系。虽然因为杨土的讲述,已经参加工作多年嗅觉敏锐的官方负责人,已经知道当地很可能已经被杨氏族人浸透,恐怕无法处理。


    但是按照流程,他并没有直接越级处理,而是依旧联系了当地,声音平和得听不出任何异常。


    接电话的,恰好是一位杨姓官方人员的秘书。


    在听到官方负责人说,是家子坟村发现了尸体,疑似是上吊导致的,秘书礼貌的表示自己会将事情转交给相关人员,然后连一句话都没有多问,就挂断了电话。


    官方负责人稳住气,稍等了一会儿,再给当地的警方打电话时,对方却一脸茫然,说自己并不知情。


    但是,在听到事情发生的地点是在家子坟村的时候,接电话的那位却有些为难的停顿了一下,委婉的表示既然人已经死了,那就不需要再处理了。


    官方负责人的脸终于沉了下来:“什么叫死了就不需要再处理了?是他杀,自杀,还是意外?不论如何,不应该有个结果吗?再不济也应该派人去看看,把尸体收回来,让家属来认领吧。”


    因为官方负责人没有亮明身份,接电话的那位也只是当他是外地来的过客。毕竟家子坟村周围大山的外面就是公路,还是会有不少人从那里经过的,也许是上山游玩的时候恰巧看到了。


    接电话的那位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道:“你是外地路过的吧?既然这件事和你没关系,也没伤害到你什么,那劝你还是不要管家子坟村的事情,事情办完了就赶紧从那附近离开。这是为你自己好,既然没你什么事,就不要引火烧身。”


    官方负责人眉头紧皱:“为什么?那尸体你们就准备放在那里吗?没人管?”


    “不是我们不管,但有心无力啊。”


    接电话的那位以为是对面没听懂自己的意思,干脆道:“这么和你说吧,家子坟村姓杨,我们这的大姓也姓杨,上面管事的下面办事的,都姓杨。懂了吧?他们宗族的事,我们不好管,也管不了。左右他们有自己的一套办法,所以也就这样了。”


    末了,他还不放心,又叮嘱了一句:“你要是借宿的话,最好去旁边的嘉村,别去别的村子,尤其是家子坟村。办完事就赶快走,今天的事就当没看见。”


    挂断电话,官方负责人的脸已经阴沉得不能看了。


    他在自己的办公室枯坐片刻,终于拨打了向上的电话。


    “有一件事我拿不准,需要向您汇报,由您来决定如何处理……对,家子坟村……”


    ……


    在嘉宾们上山之后,燕时洵就单手拎起张无病之前坐的那张藤椅,直接搬到了院子门口,悠闲的躺在藤椅上慢悠悠的晃着,半眯着眼眸看向高远晴空下的漫山红云。


    阳光透过散落在他额前的发丝,细细碎碎的撒在他的睫毛上,冲淡了他眉眼间的锋利,让那张极具攻击力的俊美面容柔和了下来,看上去,颇有些岁月温柔的意味。


    邺澧没有和嘉宾们一起外出,而是像空气一样,一直沉默的站在阳光下的阴影中,无声无息的注视着燕时洵的身影。


    没有任何人察觉到了他的存在,哪怕擦身而过也不知道自己身边就站了一个人。


    而此时,邺澧定定的注视着燕时洵俊美的面容,墨色的眼眸中闪过惊艳。


    如果是为了这份岁月温柔的话,可转战杀敌三千里,也可解甲归田,铸剑为犁。


    只要能把这份天地间唯一的奇迹,拥在怀中……


    农家乐的院门朝着月亮溪,只需要走十几米就能触碰到溪水。


    而从燕时洵坐在院门的这个角度,他甚至不需要刻意抬头,就能顺着藤椅摇晃的弧度,看到高远没有一丝云的天空、倒映着月亮山满山红叶美景的月亮溪。


    景色开阔,美不胜收。


    但燕时洵并没有完全放任自己沉浸在这份悠闲中。


    他的目光同样被农家乐周围的村屋吸引了。


    之前杨云就有说过,他父亲死后,村里人将他们母子两个赶到了村子最边缘自生自灭。而从离月亮溪这么近的位置来看,也确实如此。


    但农家乐周围,却还是有不少村屋。


    这些房屋看起来盖得年头不多,砖石都还没有被风雨磨损,燕时洵猜测,可能是村里人在看到杨云的农家乐开得如此好,才在这附近渐渐盖起了房子,可能是想要分一杯羹,也可能是觉得这里风水好。


    但因为这些房屋现在都门窗紧闭着,一点声音也没有,所以燕时洵也看不出屋主的本来意图。


    院子外面的围墙下,红的粉的花朵开得正好,随着爽朗的秋风不断摇摆着花瓣,看起来很是勾得人想要伸手去摘一朵。


    燕时洵的目光没什么目的性的落在一旁,看着那些花瓣,心里却还想着其他的事情。


    所有的事件就像是东一块西一块的线索,他隐隐察觉到它们之间的联系,却总觉得差了点什么,以致于它们被四分五裂。无法拼凑成一个完整的真相。


    先是早餐店老板杨光,和被妹妹报复上山、丝毫不被在意死活的杨花。杨云的话证实了家子坟村就是当年杨花出逃、杨朵死亡的旺子村。


    再是昨天在嘉村借宿时,村支书明显的一脸忧愁和忌惮,还有后院的那口镇魂井。杨函和杨土的态度也很令人生疑,像是有什么事情,是杨光不知道或是没有告诉他的。


    而本来就对阴气十分敏感的张无病,却做了一晚的噩梦,并且在山上,还有上吊死亡的尸体。


    明明就在翻山的必经之路上,尸体在树上被挂到高度腐烂,却无一人发现。就算说是两村之间因为矛盾而封了路,也有些奇怪,难道就没人发现周围人失踪吗……


    燕时洵的脑海中,所有的事情都像是幻灯片一样重新播放,想要从中理顺出脉络来。


    他杂七杂八的想着,目光无意识的落在旁边墙角下的花丛上。


    却见一只白嫩的手出现在了燕时洵的视野中,伸手将那花采了一朵。


    燕时洵沿着缩回去的手臂看去,就看到一名穿着漂亮布裙子的少女站在围墙外,正欣喜的低头嗅着手里的花朵。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那花朵刚被摘下来落在少女手里,就有些蔫嗒嗒的没有生气。


    像是察觉到了燕时洵的目光,那少女好奇的回身看来,在短暂的惊讶后,干净清澈的眼睛里染上笑意。


    “呀,是没见过的人。”


    那少女有些好奇,开朗的笑着向燕时洵问道:“你是农家乐的客人吗?我之前没在村子里见过你,你可真好看。”


    燕时洵没想到这少女的性格这样开朗,微微一愣后,也稍微从藤椅上直起了身,让自己看上去不至于太随意。


    “嗯,我是来农家乐玩的。你家是在村里的吗?”


    “这个要怎么说呢?我家好像是这里的,但其实不是这里的。”


    那少女的笑容大大的,眼睛里干净得没有一丝阴霾,仿佛她到此为止的整个都是阳光。


    她说的话很怪,让燕时洵忍不住皱了眉。


    而且他在这少女身上看到了一丝书卷气,不同于杨土和杨土那些年轻朋友漫山遍野跑过后培养出来的爽朗直率,少女更像是长时间伏案学习后养出来的沉静。


    但现在,那份沉静和书卷气却都被少女开朗明媚的笑容所遮盖住了,像是她毕生的快乐都在此时展现。


    燕时洵见过很多人,三教九流,贩夫走卒。


    见得多了,他也自然而然的养出了一套自己看人的方式,只要看对方的行为举止和衣着打扮的习惯,就能把对方的身份猜得八九不离十,没有走眼过。


    可是,燕时洵现在看着这少女,却有些困惑。


    他从少女身上看到的,应该是城市里长年学习养出来的书卷气和良好教养,不应该属于一个闭塞的村落。但是少女自己表现出来的,却是如此的开朗快乐。


    问题在于,这村子里的女孩不应该活得如此快乐才对。


    从进入家子坟村开始,燕时洵就始终在留意着路过的村子里的情况。但是很少有看到女性独自出现,大多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在自家门口晒太阳,或是年轻人笑嘻嘻的从村子里穿过打闹。


    而之前路过那老人的时候,对方指着白霜的穿着底气十足的破口大骂的行为,也在说明这对老人而言是稀松平常的道理,他觉得女性就应该穿得严实,而他年龄摆在那里,他骂什么小辈就要听什么。


    不然,也不会那样理直气壮。


    而杨云向他诉说的过往,也说明家子坟村对女性的要求很严苛,女性在此活得并不快乐。当年杨花杨朵的遭遇,更是家子坟村对待女性残忍的最好证明。


    可是,就在这种压抑的环境中,这名少女却被养得如此开朗,没有表现出一丝常年被打压后的郁郁内向。


    两种不同的信息冲击在一处,让燕时洵起了疑心。


    但不等燕时洵想清楚,那少女就笑着凑过来,自我介绍道:“我叫江嫣然,你叫什么呀?”


    江?


    江俨然?


    不姓杨,不是杨氏宗族的人。


    而且,“嫣然”这个名字,和村子里整体的起名风格显得如此不相同。村子里就算是男孩也会起一些更好养活的名字,何况是不被村子里重视和喜爱的女孩,为什么会这么认真的起一个好听的名字?


    难道是她的父亲对她过于疼爱,所以才会在整个村子都偏向男孩的大趋势之下,逆宗族而行,将美好的祝愿给了女儿?


    燕时洵搭在藤椅上的手指下意识的勾了一下,心里升起了疑惑,面上却半点不显,只笑着回道:“江嫣然,真是个好名字,看来你父母很疼爱你。”


    名字和生辰八字,是驱鬼者大多不会随意告知他人的重要信息。


    在这一行里,名字和八字都像是一种定位信号,被人知道就像是被人拿到了可以克制的把柄,如果对方起了恶念,很容易就会中招。


    但是燕时洵只是停顿了一下,就在少女期待的目光中,从薄红的唇间缓缓吐出了自己的名字:“我是,燕时洵。”


    “是的,不过我父母死得早,是我叔叔养我到大的。他很疼我,我也很爱他,他和我父母没有什么区别。”


    名为江嫣然的少女没有表露出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她的手里还捧着刚刚摘下的花,明媚的笑容在阳光下显得如此美好,是足以被画进画家笔下的油画里的景色。


    “你的名字也很好听,听上去就是个大人物。”


    江嫣然毫无阴霾的笑着向燕时洵夸赞道:“你们是从外面来的吧?真好啊,还能自由的离开村子。”


    燕时洵垂眸,笑着道:“你想要离开村子去外面的话,也很容易。杨云杨土他们很心软吧,你把花送给他们,他们一定会愿意带你出去玩的。”


    江嫣然摇了摇头,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原本明媚的脸上有一瞬间的难过情绪,但很快就恢复了笑意。


    “不啦,我已经放弃了,反正也没有希望。”


    “而且杨云……”


    后面那一句江嫣然的声音很轻,就算燕时洵有很好的听力也没能听清。


    但等他从藤椅上直起身,从刚刚仰躺着的悠闲姿势变得严肃起来,身躯前倾双脚落在地面上时,江嫣然又闭口不言。


    “你在这呀?”


    “这边的花好好看啊,我们也摘一朵回去吧。”


    “好呀,摘了花之后我们继续去村里玩吧。”


    就在江嫣然闭了嘴的下一刻,从围墙的转角小跑过来好几个女孩。在看到江嫣然和她旁边的花丛时,女孩们都惊喜的叽叽喳喳讨论了起来,气氛欢快而轻松。


    燕时洵的目光审视一样从那些女孩们身上滑过。


    即便那些女孩们穿着和江嫣然相似的裙子,但她们身上有和杨云杨土相似的东西,却没有江嫣然刚刚带给他的那份与众不同的感觉。


    这些女孩都比江嫣然的年龄要小上一些,看上去最大的也就十五岁的样子,最小的可能还没到十岁。


    从她们的讨论话题和语气中来看,竟是隐隐以江嫣然为中心。


    在女孩们出现之后,江嫣然的表情就有一瞬间的扭曲,刚刚本来想要开口说出来的话也没有继续说出,而是抿了抿唇,选择了沉默。


    但不等燕时洵重新看去,江嫣然脸上就又恢复了那过分明媚的笑容,招呼着女孩们采了花之后和她一起去村子里玩,女孩们也都异口同声的答了声“好”,看起来兴奋又期待,不知道是什么游戏能让她们如此高兴。


    “燕时洵是个很好的名字,你看起来也是个很好的人。”


    已经和女孩们一起跑走的江嫣然,又转身小跑了回来,裙角在空气中飞扬。


    她在藤椅旁边站定,笑着将自己手里的花朵递出去,放在燕时洵的掌心里。


    “你是个好人,你没有罪孽,所以你应该笑才对。”


    江嫣然笑得灿烂,冲燕时洵轻声道:“所以,如果晚上听到了声音,不管是什么声音,不要出门。”


    “等睡过这一晚之后,就走吧,离开村子,回你自己的生活。”


    说罢,江嫣然就又活泼的一转身,裙角飞扬。


    她笑着冲燕时洵挥了挥手,然后跑开了去:“不要再见啦,燕时洵。”


    燕时洵下意识伸手,想要拉住少女问个清楚。


    然而,少女就像是流动的风,不曾存在的雾,很快就流走了。


    抓不住,留不得。


    燕时洵半坐在藤椅中,神情有些怔愣的看着少女和女孩们眨眼间便跑得很远的身影,修长的手指虚虚拢着被赠送的花,愣着神不知道想到什么。


    “怎么了?”听到笑声的杨云围着围裙,两只手上还都是面糊,赶紧从厨房小跑出来看看:“我刚刚听到声音,是发生了什么吗?”


    看起来,杨云刚刚就在厨房里忙碌着中午的午饭。


    而张无病也从厨房里探出个头,好奇又怂怂的向外张望。


    “……没什么。”


    燕时洵缓缓摇了摇头,修长的手指一点点合拢,将那花拢在掌心。随即,才重新挂上礼节性的笑容,抬头向杨云道:“刚刚有很多女孩子来采了花,又跑了。”


    杨云看了看旁边已经被摘秃了花丛,并没有生气,笑道:“哦,是村里的女孩们,让她们去玩吧。”


    “快快乐乐的,尽情的玩。”


    第83章 喜嫁丧哭(14)


    在节目组众人和观众们,都享受着此刻自然风光所带来的怡然悠闲的时候,在其他人看不到的地方,也有人在行动着。


    官方负责人在确定了家子坟村当地确实像是杨土所说,从上到下都是杨氏宗族的一言堂之后,就立刻向上级申请了省一级的行动批准,准备跨级进行管理。


    上级也问过官方负责人,只是一具上吊自杀的尸体,需要这样大动干戈吗?要知道,跨级处理就相当于打在当地脸上的一巴掌,平常只会用于已经有证据的严肃事件。因为如果后续处理不好,会让当地滋生出不满情绪,严重甚至会影响自身的前途。


    官方负责人没有犹豫,一口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我知道这样会得罪人,但是我在的部门,连鬼都不怕,又为什么怕人。特殊部门,处理的就是特殊案件,没人能管的,那就我们来。”


    官方负责人表情严肃:“我连生死都走过多少回,前途又算得了什么?”


    “而且我有预感,此事不管,只会越发严重,最后当我们发现的时候,已经彻底无法收场了。扁鹊医术虽好,却无法医已发之病。”


    官方负责人的语气坚定,没有丝毫遮掩的表露自己的决心:“现在我们只看到了一具尸体,并且以为他是自杀。可是,如果不是呢?如果不止这一具呢?当地不管理,那么在杨氏宗族管理当地的这些年来,类似的事情是否还有发生过?当时那些事件都是如何处理的了?这其中,是否有人含冤而死,变成鬼都没能得到正义的伸张?”


    “请您理解,我身处这个部门,几十年来看过太多冤魂恶鬼了。都说医院是检验人性最好的地方,而我这里,也同样如此。那些死后变作鬼怪的,多是执念与怨恨,桩桩件件都是人间的疏漏。”


    官方负责人有些难过:“我曾听一位名为燕时洵的先生说,‘阳间不判阴间判’,他说,如果阳间每一件事都被伸张了正义,也许滞留人间的鬼魂就会少很多。我想让阳间来判,我想让冤魂少一些,再少一些。”


    对面沉默良久,长叹一口气,不再劝阻,批了行动调令。


    不过,在出发去往家子坟村之前,官方负责人借用着行动前的联合对接时间,去了一趟海云观。


    虽然已经是秋天,但是滨海市的温度仍然居高不下,大太阳晒得道观里的树木都有些发干,阴影里透着光亮,处处皆是光明。


    官方负责人踏入海云观的时候,老道长正在睡午觉。


    被打扰了午觉时间叫起来的老道长脸色黑着,看起来下一秒就要打人了。


    官方负责人连忙表明来意,并将家子坟村的事情详细与老道长说了。


    老道长拿起旁边法剑的动作一顿,迟疑了一下,又将剑放回了原位:“家子坟村?这个名字,是改过吧?”


    官方负责人见老道长放弃揍人,赶忙松了口气,但也奇怪道:“这个村子几十年前叫旺子村,后来才改了名字的。不过,李道长您怎么知道家子坟村改过名字?是因为带个‘坟’字吗?不过,类似带‘坟’的地名也有很多啊。”


    老道长一听村名,顿时皱起了眉,手中不断掐算着什么。


    “家子坟村,家在坟上,子于坟中,能有好?别家带‘坟’字的地名是这么算的吗?那都是公主坟、将军坟等等,虽然有‘坟’字,但前面的官称直接镇压住了‘坟’字的阴气,那都是以前就真的是公主坟、将军坟的地方,延续着才这么叫下来的,早就和当地的地势结合到了一起。再说,你见过哪家权贵会葬在风水不好的地方?”


    老道长哼了一声,道:“但这个名字不对,这个名字阴气太重,已经脱离了人的范畴,往鬼那边发展了。你要说这个名字之前没改过,那才是奇怪。”


    “不过,以前叫旺子村,现在却改名到家子坟村……这是从人到鬼啊。”


    老道长不像以往官方负责人见到他时的那样脾气暴躁,而是显得有些困惑,翻来覆去的一遍遍捏着手指掐算着,嘴里还小声嘟囔着什么。


    官方负责人有些奇怪:“李道长,节目组前几天在定这期节目的目的地时,也和海云观说过家子坟村,但那个时候宋道长算过了,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啊。”


    老道长掐算的手一顿,立刻气沉丹田,中气十足的大喊了一声:“宋一,给我过来!”


    这一声简直像是用了大功率扩音器一样的效果,整个占地面积不小的海云观都差不多能听到这一声了,坐在老道长对面的官方负责人,更是觉得自己耳朵里嗡嗡的,简直像是演唱会坐在大音响旁边的效果。


    被自己师父喊了全名的宋一道长,立刻从午睡中翻身蹦下床,急忙穿上鞋就往这边跑,迈进门的时候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整理好。


    “师父?”


    别看宋一道长已经人到中年,在海云观内外也颇有地位,很多达官显贵争着想求宋一道长到家里来做一场科仪都求不到,还要排队等宋一道长什么时候有时间。但是宋一道长在他师父面前,仍旧忐忑得像个刚进学堂的孩子。


    此时宋一道长刚露了个头,迎面就被老道长重重的一哼给吓傻在了原地,大脑飞速转动想要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


    “我问你,狗蛋他徒弟那节目开拍之前,是你帮他们算过的?”老道长拧着眉,一副要是宋一道长说错了,当场就要抄起旁边的法剑冲过去的架势。


    宋道长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头:“目的地家子坟村,虽然村名极阴,但物极必反,对于节目组而言反倒是平安。卦象算出来也是好的,应该不会有问题才对。”


    老道长立刻追问道:“那你知道,这个村子改过名吗?以前的名字叫旺子村。”


    “啊?”宋道长有些茫然,下意识向旁边官方负责人看去:“张无病导演没有和我说这件事,也没听官方的人说起过……改过名字吗?”


    老道长顿时恨铁不成钢的骂道:“你这卜算功课,稀烂!和你那个徒弟一样!连村子改过名都算不出来?你以后出去不要说我是你师父了,我嫌丢人。”


    宋道长羞愧的低下头,默默的缩在门口不敢说话。


    只是,他用旺子村这个名字起卦,刚一出卦,就没忍住“咦?”了一声。


    “这个卦象……”


    官方负责人连忙追问:“有什么问题吗?”


    宋道长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皱着眉,口中小声念着什么,许久才犹豫的看了眼老道长,然后道:“怪弟子学艺不精,竟然算不出卦来,只看到一片混沌,像是被雾气遮住了视野。”


    “不见凶吉。”老道长淡淡的补充了一句:“这次不是你的问题,而是卦象却是混沌不明。”


    从很多年前,官方负责人还是个年轻人开始,他就一直在和海云观打交道了,对海云观道长们的实力很清楚,更是极少见到有老道长解不出的卦象。


    听老道长这样说,他忧心忡忡的将家子坟村发现吊死尸体的事情说了,也向老道长说出了自己为此做的打算和前因后果。


    官方负责人问道:“李道长,因为这次行动比较特殊,所以我来是想要知道,家子坟村的尸体,是否是有灵异之处。还是只是单纯的自杀,需要我们部门注意吗?”


    此时听到这话,老道长才知道节目组遇到了这样的突发状况的事情,不由得将询问的目光投向宋一道长。


    宋道长背后一紧,下意识道:“因为这才节目出发前我算过,卦象显示没有问题,再加上让我弟子一起跟着去了,所以海云观就没有专门留人看着节目……”


    老道长重重的哼了一声,把宋道长还没说完的话吓了回去。


    “和你那徒弟一个样子,功课不精就算了,连日常都不上心。”老道长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宋一道长:“真想知道狗蛋是怎么捡的徒弟,我都想去捡一个了,比你强太多!”


    宋一道长自知理亏,羞愧的退后到一旁。


    老道长在迅速看过了官方负责人手里那些资料和截图后,沉吟半晌,决定让宋一道长跟着走一趟。


    虽然只从图片里看不出什么,起卦也是白雾一片看得不真亮,按常理来说应该没问题。


    但是老道长比宋一道长多怀有一份对天地无常的敬畏,知道万物循环,没有定死的东西,只有不断变化的事物。虽然混沌的卦象让他无法算出家子坟村具体的情况,但卦有无穷,人却不能。就凭家子坟村的名字从阳改阴,就足以引起他的重视。


    于是,官方负责人和宋一道长一起离开海云观,前往家子坟村周围的山脉去处理那具上吊死亡的尸体。


    临走时,已经人到中年的宋一道长还被老道长拎到一旁,耳提面命,要他多加仔细看清楚家子坟村的情况,不要大意。


    “别和你那个徒弟一样,眼睛和摆设一样。明明都跟去了怎么什么都没发现?等他回来,功课给他翻倍。”


    老道长看上去很想揍宋一道长一顿,让他清醒清醒。只是因为有旁人在场,才给宋一道长留了些面子。


    宋一道长:路,星,星!为师被你害苦了。


    ……


    官方负责人跨级行动的浩大声势,没有走漏任何风声。


    无论是网络上还是现实里,都是一片祥和,观众们还享受于节目所带来的悠闲放松。


    像是综艺大V鹅哥,他终于实现了自己最开始那个名字的意思,可以就着午饭看这档节目了。


    鹅哥低头看了看自己碗里的米饭,又抬头看了眼屏幕上嘉宾们在山里好奇又辛苦的找食材的模样,被自己感动得差点哭出来。


    @是燕哥迷弟的鹅哥:谁还记得,我最开始叫‘爱看综艺下饭的鹅哥’来着,自从看了这节目,我就变成了被吓得不敢睡觉的鹅哥、怂叽叽缩成一团的鹅哥、不敢起来上厕所的鹅哥。唉,真是感动!今天我终于支棱起来了,拿这综艺下饭!


    鹅哥的动态引起了粉丝们的疯狂嘲笑,说他胆子小。


    但也有人嘲笑着嘲笑着,就不敢说话了。


    “讲真,这节目之前几期让我下饭,我也不敢啊……看都得缩进被窝里看,更何况吃饭的时候看。真的不会达成减肥的功效吗?”


    “emmm我也是,吃饭看这节目,我怕是一粒米都吃不下。”


    “瑟瑟发抖,我看完第一期规山的那期,好几天都没吃下去肉,平时最喜欢的葡萄汁都好一段时间没敢喝了,因为看着就像血。”


    “……刚刚还嘲笑得厉害,一回头看这个怂蛋是谁。哦,原来是我自己啊。”


    这档节目的观众们也很欣慰,他们竟然真的看到了节目介绍里写的旅游和放松。之前不以为意,直到经历了前两期的惊心动魄后他们才知道,这种慢节奏是多么珍贵。


    而嘉宾们也难得度过了一次有趣的经历,和杨土一起爬到了月亮山的山脚一圈,听着杨土为他们介绍沿途看到的植物和野果,告诉他们哪里可以捡到烧火用的木柴。


    安南原一转身,就从上到下看到了家子坟村的全貌。


    村子里的房屋一直紧密挨着,直到靠近月亮溪这边才渐渐稀疏了下来。看来以前村里的重点区域,是远离月亮溪的。


    安南原好奇问起的时候,杨土虽然是嘉村的人,但也对家子坟村很了解,指了指下面房屋密集的地方,道:“因为祠堂在那边,所以村子里地位高的人,像是族长和宗老,都住在离祠堂近的地方。像杨云这种,属于是被‘发配边疆’的。”


    安南原有些奇怪:“靠近溪水不是更好吗?这样取水或者洗衣服也都方便。”


    “月亮溪不行。”


    杨土摇了摇头:“以前住在月亮溪旁边的人家,运气都不太好,不是家道中落就是家破人亡,要不就是莫名其妙得了怪病,手脚都疼。而且夏天汛期一涨水,月亮溪很容易就淹到旁边。我听我爸说,几十年前月亮溪旁边的人家,就是这么死的。”


    安南原听得目瞪口呆,连呼惊奇。


    因为提到了月亮溪,杨土也招呼着嘉宾们一起去看看月亮溪:“走吧,教你们抓鱼去。”


    其余人都欢呼了一声,有些兴奋。


    唯独安南原,还是犹豫着:“月亮溪不是淹死过人吗……”


    杨土顿时笑了:“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你怕什么。”


    第84章 喜嫁丧哭(15)


    嘉宾能想到利用午饭前的这段时间熟悉家子坟村的地势,导演组更能想到。所以从一开始留给嘉宾们的时间就很紧凑,就算有杨土这个对家子坟村很熟悉的人带路,嘉宾们也只是勉强大致看了一圈月亮溪和月亮山而已。


    白霜经过刚进村那劈头盖脸的一通骂,原本性格开朗的她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无论是在农家乐里还是出门探索周边,都闷闷不乐的。


    身为歌手,她的表情管理一直是过关的,并且因为她本身性格很好,所以脸上总是会洋溢着笑意,让人看了就心情好。更是被她的粉丝们视为精神力量,觉得无论多疲惫,只要看到白霜的笑脸,自己也会觉得重新充满了力量。


    但是,现在那份自信和开朗,消失不见了。


    白霜低垂着头,不断焦躁的用牙齿咬着嘴唇,看起来很是不自在。


    她的双手时不时的就去捏自己裙裤的边缘,向下抻着,仿佛是想要把自己的衣服向下拽着覆盖更多的皮肤。她的肩膀也向内扣着,似乎是想要把整个人都缩成一小团,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这让注意到白霜这副模样的人都毫不怀疑,如果现在给白霜一个蜗牛壳,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的缩进去。


    其余嘉宾也都将白霜的神色看在眼里,一路上一直不动声色的在聊天时带上白霜,使出浑身解数想要逗白霜开心。


    综艺咖更是搜肠刮肚的,把他那些足以令人捧腹大笑的梗都掏了出来,嘴上叭叭叭说个不停。引得旁边的嘉宾们和杨土笑得前仰后合,直不起腰来,综艺效果直接满点。


    白霜也被吸引了注意力,情不自禁的“噗呲”笑了出来。


    “这就对了嘛,多笑笑啊,白霜妹妹。”综艺咖朝白霜眨了眨眼,打趣道:“不要为了个不相干的人被影响心情嘛,好不容易出来玩一趟,当然要享受旅程才对。能有这么放松的时刻,怎么能浪费掉呢?”


    白霜怔了下,没想到综艺咖注意到了自己的不对劲。


    “燕哥说的没错啊,你这么穿很好看,一点问题都没有。是那个老家伙已经活得跟不上时代了,还倚老卖老,以为他年纪大一点就能随意点评他人。殊不知,他在所有人眼里,才是有问题的那一个。”


    安南原也走过来,将自己刚刚在树下接住的一片红叶递到白霜手里,笑着安慰道:“你可是被你的粉丝们视为女神的人,要不要看看手机上她们发给你的弹幕?你都被杂志评为过乐坛十大漂亮面孔之一了,对自己多相信一些嘛。”


    白霜愣愣的伸手接过那片红叶,看着安南原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连那边第一次来这种山脉而玩嗨了的小少爷宋辞,也在从白霜身边经过的时候,别别扭扭的哼了一声:“真是个爱哭鬼,那,那什么,我家下个月和音乐盛典也有合作,你要是喜欢的话就去。要不然我家过一阵要上的电视剧片尾曲也交给你,你别哭了。”


    “诶?”


    白霜惊讶的看向宋辞,她没想到这个娇气的小少爷竟然还会安慰自己——虽然安慰起人来也很生疏就是了。


    她也没想到,自己竟然因为心情不好,就得到了很多人想抢都抢不到的很棒的工作邀约。


    要是她的经纪人知道了,不知道会不会觉得自己的本职工作被抢了。


    白霜哭笑不得,并不准备占小少爷心软的便宜:“谢谢你的好意,我心领啦,不过你家的电视剧片尾曲应该由导演来决定,我就不去掺和一脚了。而且我一定要澄清一点,我没哭呀。”


    她好歹也算是出道很久的成熟歌手了,怎么会做出当着直播哭出来这种事情呢?那可太丢人了。


    宋辞一梗脖子,语气生硬的丢下一句“反正给你了,你只要不哭怎么都行”,就一溜烟先跑走了几步。


    对于嘉宾团里唯一一位女性,其他嘉宾都很是关心。尤其对于老嘉宾而言,白霜已经不单纯是工作中遇到的短暂共事者,而是一起经历过逃生的战友。


    看到白霜终于肯笑肯说话,所有人也都松了口气,各自本来隐隐担忧的脸上也重新出现了笑容。


    在看到嘉宾们对待白霜的态度后,杨土显得很是惊奇,像是头一回看到这种场面,眼睛一直在白霜和嘉宾们之间扫来扫去,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而在往农家乐走的路上,路星星则暗搓搓的从所有人身后绕了一圈,凑到了白霜身旁,弯下腰凑到她耳边,压低了声音问道:“白霜妹妹你要是不高兴,要不要我去揍那老家伙一顿?”


    白霜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就赶紧捂住自己肩膀上的分屏直播,然后才看向路星星。


    在意识到路星星的脸上写满了认真,根本不像是口嗨的样子之后,白霜结结巴巴的道:“这,这就不至于了吧。我没事的,路星星你不用担心我。”


    路星星满不在乎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明明已经成年,但那张漂亮的脸蛋上却满是少年意气,豪气又骄傲,在阳光下耀眼得令人怦然心动。


    “你放心,只要你说一声,我就立刻带你摸过去,绝对揍到他向你道歉为止。”


    “也不看看那老家伙自己什么样子,尊老爱幼尊的是老又不是坏。”


    路星星哼了一声,不屑的道:“虽然我不喜欢燕时洵,但是他说的没错,那老家伙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不是你长辈也不是你熟人,有什么资格骂你?而且骂得莫名其妙,活像是一百年前的老僵尸从土里跳出来了。尊敬老人是我的素养,教训坏人是正道的光,一点毛病都没有好吧。”


    白霜听得目瞪口呆,又是感动又是震惊。


    她觉得路星星就像是自己学生时代的同桌少年,不好好穿着校服总是会被教导主任骂。可是那少年从来不在意,只是风驰电掣般从操场跑过,卷起来的宽大袖口下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冲她眨了眨眼,就撑着围墙在教导主任的骂声中翻墙出去,等晚自习摸黑偷跑回来时,还会给她带两颗糖吃,笑着喊她“妹妹加油学习”。


    而在她下了学回家,被校外的混混堵在小路上的时候,她同桌的那少年也会吹着口哨从围墙上跳下来,帮她打跑坏人,然后骄傲又臭屁的问她“哥哥帅不帅,来,喊一声哥哥听”。


    路星星就像是那少年一样,骄傲肆意,却又意气风发。


    像个小太阳一样,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你是不是不信任我啊?”路星星看着站在原地发呆的白霜,纳闷的问道:“你是觉得我只是在逞强吗?”


    白霜恍然回神,赶紧慌张的摆着手:“不,不是的……”


    “哎你放心,你星星哥我早就成年了,不会做那种在小女孩面前逞能吹牛的事情。”


    怕白霜不相信,路星星还凑近了道:“我看你好像挺信任燕时洵的,怎么就不信任我呢?虽然我不想要承认,但是燕时洵按照辈分来排的话,确实是我师叔。”


    师叔?


    白霜眨了眨眼,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个情况。


    “你是住在滨海市吧?海云观知道不?”


    路星星一扬头,骄傲道:“我可是海云观出品,品质有保障,像那种坏老头儿,我能一手打十个。”


    白霜被路星星逗笑了,终于败下阵来,推着路星星往前走,去追已经把他们一大截的大部队。


    “好啦好啦,我相信你了。走吧我的星星,要是我真有需要,会主动找你的。”


    “诶,诶?那现在呢,现在不用吗?”路星星被推着走还不死心,想要扭头向白霜确认。


    “是啦,不用啦。有星星肯帮我出头我已经很感动了。”


    虽然白霜在路星星说要揍人的时候,就反应很快的捂住了自己的分屏,但毕竟没办法全捂住。而且分屏还能传递声音,还有路星星的分屏在工作。


    所以白霜这一捂,算是捂了个寂寞,很多分屏前的观众们都听到了路星星说的话,也看到了路星星少年感十足的骄傲模样。


    一些观众看着屏幕里亮眼极了的路星星,连呼吸都不由得放缓了。


    [天!这个小哥哥是谁?为什么这么帅啊,我心动了,我也好像有个愿意为我出头的小哥哥,又帅又酷。]


    [独立音乐人路星星了解一下!史上最茬的天才音乐人,了解一下不吃亏!又酷又会怼人,我家星星超棒的!]


    [不是,我看错了吗?这小哥是不是之前在燕哥面前怂得和什么是的那个?现在竟然这么狂,我都不敢相信我的眼睛。]


    [笑死,事实证明,在燕哥面前,没有人能狂拽起来。在别人面前再狂、能和对手全都怼哭的路星星,在燕哥面前都从横着走的螃蟹变成了乖巧小可怜。]


    [我之前一直以为路星星是那种很潮很拽很不屑一顾的那一挂,所以就算之前看过路星星参加的那个音乐比赛,我也没什么感觉,还觉得这不是我的菜。但是刚刚那一幕!天!阳光,少年,灿烂又骄傲的笑容,狠狠的戳中我了。爆哭,这就是我学生时代会当做初恋的少年啊,谁没有一个梦中的少年呢?]


    [你们是不是疯了?这人骂人,还说要打老人,一点都没有素质好吧。什么玩意儿啊,不知道尊老爱幼?动不动就打人的,真是有病。]


    [前面的,一看你就没遇到过那种为老不尊的,并不是所有老人都值得尊敬。坏人也会老,但依旧会坏。]


    [而且这哥语气好认真啊,骂得虽然没有礼貌但是我喜欢。凭什么那老家伙突然骂女孩子,不允许我们反击回去啊,先撩者贱,就算是老头也一样,和年龄无关,和素质有关。他那句“尊的是老不是坏”我真是爱了,我开始相信你们说的,他把所有对手骂哭的事了。]


    [不过路星星说燕哥是他师叔诶。我听错了吗??燕哥看起来也就二十多岁,怎么会当师叔?年龄也对不上吧。]


    [年龄是重点吗?重点是海云观好吧!前面的应该不是滨海市的人吧,滨海市本地人都知道海云观有多厉害。我们这年年夏天台风在海上硬是不登陆,转了个弯就去了别的地方,本地人都心照不宣,这结界是海云观做的。但燕时洵竟然是海云观的人?还是师叔级别的??要知道海云观的那些道长们,请都请不来啊,甭管你多有钱多权贵,只要人家觉得和你没眼缘,压根不带去的!我惊了,本来只是从热度榜上随便点进来的,没想到竟然看到了活的海云观大师,晕了晕了,这订阅,太值了!]


    [咦?你们才知道吗?之前不就有人说了吗,上一期节目结束后,有人在海云观看到了燕哥,还有很多人都听到那里的道长管燕哥喊师叔的,还有些喊的是师叔祖呢。燕哥这辈分,可是牛了。本来之前看燕哥在镜头前打斗,我还以为是吊威亚之类的,节目组想要借这个炒作热度。但从知道燕哥是海云观的师叔之后,我就不这么想了。海云观的道长们也是有自己的骄傲的,能让他们心甘情愿喊师叔的人,一定有真本事。]


    [那路星星喊燕哥师叔,等于路星星也是和海云观有联系……晕了,我先是喜欢燕哥喜欢得不可自拔,刚刚又被路星星给帅到了。结果这两个人,都是海云观的,还是师叔侄的关系。海云观不是个道观嘛?为什么这么知道我的心,哭哭。]


    [不过路星星这么一说,我倒真的相信他能做到了。海云观的道长们可不是很多人想象的那种无欲无求的状态,人家是“爱信信,不信滚”,修的是自己,不是为了渡人。我家就在海云观附近,道长们拳脚功夫可好了,每天早晚都能看到他们打拳练剑的,那剑声唰唰的,就和电影特效一样。而且有燕哥珠玉在前,身手那么棒,这个路星星应该也差不到哪去。]


    [这个村子的老人真的挺怪的,不仅是之前那个老头儿,你们看刚刚路过那户人家,还有个老家伙看见了白霜就逮着骂。不是,他们是不是全天下都是他家孩子,由着他骂?白霜什么都没做,挺漂亮一个小姑娘,怎么就惹到他们了?]


    [讲真的,确实,沿途经过好几个村民虽然没骂出来,但他们看白霜那个眼神,真是让人怪不舒服的。白霜不就打扮得漂亮点,他们至于像是白霜犯了多大错误一样盯着她吗?]


    而另一边,因为被老道长骂了而关注起节目的宋一道长,看着路星星的分屏直播,脸色黑得和锅底一样。


    坐在旁边车座位上的官方负责人,悄悄的向旁边挪了挪,怕宋一道长发火的时候波及到他。


    “路,星,星!”宋一道长咬牙切齿,看上去恨不得直接把路星星从屏幕里掏出来揍一顿:“这臭小子,等回来非练得他说不出来话不可。”


    要不是他看了分屏直播都不知道,他这个弟子竟然在直播上就直接说自己是海云观的人,还把燕师弟拉下来。


    真是造口业!心不净,修行不到位!


    官方负责人想了想自家闺女,觉得要是谁敢指着他闺女一顿莫名其妙的臭骂,他可能也会忍不住冲出去给他闺女出头,揍那人一顿,管那人是不是老头呢。


    这么一想,官方负责人看着路星星倒是顺眼了不少。


    为了防止宋一道长情绪过激把路星星揍出个好歹,官方负责人想了想,还是帮路星星说话道:“其实也没那么严重,年轻人嘛,总是有活力些,这又不是坏事。星星这孩子一看就深得宋道长真传,嫉恶如仇很有正义感,是个好孩子。”


    宋道长皮笑肉不笑道:“对,我师父也是这么说的,说我和星星这臭小子一样功课不精,然后揍了我一顿。”


    话外的意思就是:我替这臭小子挨了一顿骂一顿揍,还不许我回头练练他吗?再说他本来就功课不精,看着嬉皮笑脸的,一点不像燕师弟那样缜密沉稳。


    宋一道长掏出手机,全身关注的双手握着手机,用手写的输入方式,一个字一个字的在输入框中写上对路星星的教导和训话,写了长长一段,好半天后才点击了发送。


    然而等了好半天,消息都一直显示着未读。


    宋一道长黑了脸色,道:“这臭小子,让他来跟着节目是来帮节目把关的,他可倒好,自己玩得很开心!”


    官方负责人:“…………”


    对不住了星星,我帮不了你,你自求多福吧。


    ……


    在回去农家乐的路上,嘉宾们因为从村子边缘走过,所以也遇到了零星几个村民。


    那些中年男人看着白霜的目光都阴沉而严厉,像是白霜敢仰着头在外面嬉笑着、还敢穿这种“暴露”的衣服,就是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


    但那些人看到白霜周围好几个男人瞪过来的示威目光,本来抬起来的脚步就落了回去,终究是没敢上前和几个嘉宾碰一碰。


    只是在嘉宾们走过去之后,村民们还是“啐!”了一口,在他们身后低声骂道:“伤风败俗!”


    “不是好人家的姑娘。”


    “丢人!”


    ……


    不仅如此,还有个老人在自家开着窗坐着,看到外面走过的白霜,眼睛一瞪就指着白霜骂了起来。


    虽然这次燕时洵没有在场,路星星却压抑不住自己的暴脾气直接冲了上去。


    他远不比燕时洵的沉稳,直接一拳就干上了窗户旁边的墙壁,顿时一阵哗啦啦墙皮抖落的声音,把那老人吓傻在了原地。


    老人强撑着自己的气势又害怕路星星下一拳真的打他,所以赶紧多骂了几句就立刻关上了窗户,直接躲人了。


    白霜经过刚才一路上嘉宾们的开导,现在又被他们保护着,虽然被骂了心里还是难过,但还是昂首挺胸的从那些人面前走过,并没有像之前一样只想缩在自己的小角落里。


    等快要到农家乐,远远就看到院子的大门时,综艺咖看着走在前面和路星星正笑着打闹的白霜,有些感慨的向旁边的安南原道:“一开始我还以为只有那老头一个人有病,没想到,这个村子里好多人都是这么个想法,这也太离谱了。”


    不等安南原回答,听到这话的男明星就先“嗐”了一声,道:“虽然我也知道这样不对,但是向南地区很多村子,都是这样的想法的。哥你虽然老家也是村子里的,但是野狼峰那边也比这里往北太多了,完全不是一样的民俗。”


    “我阿婆从小就告诉我,要保护女孩子,我长大进了艺术大学看到的也是这样的风气。但是我很清楚,还是有太多向南地区的村子,是不把女孩当人看的。这个村子也是,虽然惊讶到现在还有这样闭塞不知道改变的村子,但是也是在意料之中的。”


    安南原听了后,愣了好久。


    他想起刚刚白霜那副低落又自闭的模样,不由叹了口气:“生活在这种地方的女孩,该有多压抑啊。连白霜这样开朗又外向的都被骂得不舒服,更别提那些从小就生活在这种环境中的女孩了。想要活得直率开心,应该很难吧。”


    综艺咖赞同的点点头:“周围环境对性格影响可太大了,这样完全不利于女孩的性格形成啊。我一个外人,都担心这村子里的女孩长大之后内向自卑起来,唉……”


    虽然只是短暂的遇到,但几个人也齐齐沉默了下来,气氛有些压抑。


    而几人一跨进院子里,就看到燕时洵闲闲的站在门口,修长的身躯斜倚在门框上。


    燕时洵挑了挑眉,冲路星星扬了下下颔,磁性的声音喊着揶揄的笑意:“来,星星,叫师叔。”


    路星星整个人当场石化。


    “…………”


    他像个机器人那样一卡一卡的扭着脖子,看向燕时洵,怀抱着一丝希望的试探着问道:“你,看了我刚刚的,分屏,直播……吗?”


    燕时洵悠闲的点了点头,打破了路星星最后一丝幻想。


    “看了。还听见你说不喜欢我,还承认我是你师叔。”


    “还有。”燕时洵双臂环抱在胸前,抬手晃了下手里的手机:“宋道长刚刚给我发消息,说是给你发消息你不看。既然我是你师叔,又和你在一起,就让我暂时代替他管教你。”


    “别害怕,把我当成你平时的功课师叔就好。”


    燕时洵假笑道:“我是个很好脾气的人,绝对不揍你。”


    路星星:“???”


    我信你个鬼!相信鬼说话,都不相信你好脾气!要不要采访一下那些被你愉快送走的鬼怪啊?


    不过听到燕时洵提到宋一道长,路星星还是赶忙掏出手机。


    结果一看——


    好的,宋一道长连发好几条长消息,他都没看到。到最后,宋一道长直接发了个微笑的表情。


    :)


    臭小子,很勇敢啊。


    路星星:“……”


    他哭丧着脸赶紧给宋一道长回复消息,说自己一定会注意的。但是消息发过去,那边毫无动静,像是宋一道长已经气炸了一样。


    路星星抖了抖,觉得自己等这次节目录制完后回去,怕是少不了一顿训了。


    “你喊我一声师叔,我就向宋道长求情,怎么样?”


    燕时洵长眉微挑,锋利的眼眸中满是盎然兴味:“很划算的买卖,要不要试试?”


    “谁会叫啊!”


    路星星梗着脖子,满脸倔强。


    燕时洵不慌不忙,伸出修长的手指,开始倒计时:“3。”


    路星星眼神闪了闪,想到宋一道长揍人时屁股都要开花了的疼法,有点怂。


    “1。”


    燕时洵也不给路星星留反应的时间,转身就走。


    “等等!2呢?为什么没有2?”路星星慌了,赶紧抬脚追过去:“喂!燕时洵,你刚刚漏了个2,我还没考虑好呢,这不算数!”


    “道士知道有开始和结尾就够了。”燕时洵扬手挥了挥,漫不经心的往院子里走去。


    路星星傻眼了。


    看真叫不回燕时洵,路星星赶紧快跑几步凑过去。


    “那什么……你走慢点啊。”


    “燕时洵!我们还有得商量,你别走这么快,你让我考虑考虑,说不定我就同意了呢。”


    “燕……”路星星咬了咬牙,终于还是嗫嚅着小声在燕时洵身边道:“师,师叔。”


    燕时洵停下脚步。


    路星星没想到燕时洵会停下来,一个没刹住直接撞了过去,差点撞在燕时洵的后背上。


    但燕时洵却像是后背长了眼睛一样,听声定位,直接一扬手拽住了路星星的肩膀,没让他和自己靠得太近,而是把他推远了些。


    燕时洵缓缓转身,眼眸里带着一丝促狭的笑意:“乖,师侄。”


    虽然他无意认回海云观,毕竟他师父李乘云自己就不在意,他也不在乎这些虚名,又怎么会替师父做决定。


    但是看着之前像个骄傲的边牧大狗一样的路星星,一边心不甘情不愿,一边还是只能叫他师叔的模样,还是有趣极了。


    燕时洵拍了拍路星星的肩膀,就愉快的单手插着兜走了。


    只留下路星星站在原地泫然欲泣,看起来蔫嗒嗒的,像个垂了头的向日葵。


    跟在后面进了院子的众人:“噗!”


    屏幕前的观众们:[噗!]


    路星星:啊啊啊啊!!!


    但是路星星再怎么羞耻到脸憋得通红,几乎快要从两只耳朵里喷蒸汽出来了,他还是得和嘉宾们一起吃饭,并不能缩回房间里一个人哭唧唧。


    毕竟午饭之后,马上就要重新去找晚饭的食材,并没有时间可以浪费。而且他们也是第一次在山里自力更生找食物吃,还不知道会不会被他们自己搞砸,所以还是趁着中午提供午饭,多吃一些靠谱。


    路星星一边眼里含泪,一边往嘴里噎着馒头,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看得众人心里发笑。


    燕时洵倒是吃得慢条斯理,唇边的笑意一直没有落下,像是在就着路星星这副可怜模样下饭。


    只是燕时洵越看,路星星的脑袋就垂得越低,几乎都快要藏在桌子下面了。


    这个前几天还背着宋一道长跑去找燕时洵的炸刺刺的年轻人,终于不再像之前燕时洵一说什么他就反驳什么的叛逆劲头,而是一心只想要逃离燕时洵的视野。


    路星星:师父诚不欺我,外面的妖魔鬼怪确实多啊,燕时洵就算一个!


    燕时洵微笑:我只是个好脾气的普通人,不要冤枉好人。


    旁边的嘉宾们看着两人的互动,都在努力的憋着笑。


    “对了燕哥,我们去村里的时候,发现个很奇怪的事情。”综艺咖笑着咳了一声,总算是良心发现的帮路星星解了围。


    “就是那些村民,他们好像对女孩的意见特别大……”


    燕时洵听着,脸色渐渐严肃了下来。


    而厨房里,紧赶慢赶终于在嘉宾们回来的时候做完了所有午饭的张无病,累得一屁股坐在旁边的凳子上,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快要散架子了,腰疼得不想动。


    “导演,您来看下这个,有点怪啊。”副导演站在外面的阳光里,敲了敲厨房打开着的窗户。


    本来还在躺尸的张无病精神防空,没想到还有这么个声音突然出现。他被吓得一激灵,整个人差点从凳子上翻下来。


    “我的天!你差点吓死我。”


    张无病拍了拍狂跳的胸口,被有些不好意思的副导演拽去了小院角落里的导演组聚集处。


    “导演,从我们进了山之后,直播信号被干扰得严重,平衡器的功率调到最大才勉强能支撑住节目的直播效果。”


    副导演让张无病看那些笨重庞大的直播设备上的数值,忧心忡忡的道:“我们刚才和视频平台那边也沟通过了,对方表示理解,在平台的技术层面上也支持我们,帮我们做了双通道的频率转换。但是我担心这样下去,等入了夜会不会被影响得更严重。”


    张无病也一脑子的问号,奇怪的跟着导演组众人检查了半天。


    “这个显示器……”


    张无病忽然看到了旁边展示效果的小镜头上的异常。


    他指了指那个屏幕画面,道:“这怎么全是红色的?坏了吗?”


    副导演疑惑的看去,就见那镜头上,一片深深浅浅的红色,像是流动的血液干涸后呈现出的凹凸不平。


    “奇怪。”副导演嘟囔了一句:“过曝光了吗?难道镜头坏了?”


    第85章 喜嫁丧哭(16)


    燕时洵是知道家子坟村重男轻女这件事的。


    不论是早餐店老板杨光的叙述,还是隔壁嘉村对于家子坟村的厌恶,都在说明从几十年前到现在,家子坟村从来没有改过这个问题。


    这个村子不仅因为四面环山而地理上闭塞,更因为过于传统的思想而在心理上闭塞,几十年如一日,不曾改变。


    但是当综艺咖和燕时洵说起他们在村里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对白霜持有不好的态度时,还是让燕时洵微微惊了一下。


    路上遇到的几乎要冲过来的村民,随意辱骂陌生年轻女孩的老人……他们随意的做出这种事情,是因为在他们的认知中,他们对女孩的管教是再正常不过的。并且理直气壮的认为,女孩不会进行反抗,就应该乖乖听话。


    燕时洵所能想到的,已经不再仅是重男轻女,而是更严重的——宗族父权。


    杨土也说过,在杨氏十几个村子里,只有嘉村是舍弃了过去传统的宗族制度,而是积极和外面对接,有了村支书和村委会,村里的大小事宜,都遵守法规来。


    但是那些杨氏宗族的人们,有他们自己的规矩,并不屑于外面的法规。


    这样的压迫之下,杨花和杨朵,就是燕时洵已经看到了的牺牲品。


    杨花被杨光带走,逃离了家子坟村。那,杨朵呢?


    在综艺咖讲述的时候,燕时洵慢慢陷入了沉思当中,唇边刚刚的笑意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当他的俊容上失去了笑容后,被笑容柔和了的面容,重新显露了那份锋利和不羁。


    白霜颤了颤,觉得燕时洵的目光明明很平和,但在这一刻,却让她有种喘不过来气的畏惧感。


    “燕哥,没事啦。”白霜努力的扯出一个笑容,开朗道:“我已经想通了,那些都影响不了我了,他们说就让他们说吧,我知道自己没问题就好。”


    燕时洵的思维被白霜拉了回来,原本发散的目光落在白霜身上,足有几秒钟后,才道:“如果你不想再遇到村子里的人,可以留在这里。”


    白霜怔了一下,随即才反应过来燕时洵是在照顾她的情绪,告诉她可以不用再和其他人一起出门寻找食材。


    一股暖流从心中升起,白霜忽然间就什么都不害怕了。


    “放心,我没事的。”白霜扬起手臂,做了一个大力士的经典造型,俏皮道:“有燕哥在,有大家在,我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餐桌上的人都被白霜逗笑了,刚刚因为综艺咖的讲述而冷下来的氛围,重新欢乐轻快了起来。


    同样被逗笑了的杨云笑着笑着,眼角就有泪花沾湿了脸庞。


    他看着白霜,复杂的目光中有羡慕和感慨的情绪闪过。


    杨土也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向周围的嘉宾们问起了外面城市里女孩们的生活,和长辈对待家里女孩的态度。


    因为嘉村临近公路,所以从小到大亲眼见证了嘉村在对接外界的时候,一步步发展起来的杨土,对外面的世界有很重的好奇心,并且对自己不懂的事情虚心请教。嘉宾们也都很喜欢这个开朗又质朴的年轻人,有问必答的为杨土解释疑惑。


    “外面的女孩也可以不结婚,不生孩子吗?”杨土有些惊奇:“我本来还觉得城市里肯定比我们这开放,女孩结婚后要是生不出来男孩,也不用害怕。没想到外面远远比我想的还要先进啊。”


    餐桌上的气氛忽然就梗住了。


    杨土眨了眨眼,有些无措:“我说错什么了吗?”


    但已经见过村子里的人对待女性态度之后,嘉宾们再听杨土的话,不免会多想一些。


    “……为什么会害怕?”安南原张开嘴的时候,觉得自己连喉咙都是干涩的。像是不想问出这个问题,怕得到一个自己承受不了的回答。


    而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的杨云,给出了答案:“因为不想死。”


    此语一出,四座皆惊。


    尤其是知道杨花杨朵两姐妹当年遭遇凄惨事情的起因的燕时洵,更是用探究的眼神打量着杨云。


    杨云却是痴痴笑笑,脸上半是笑意半是怒容,眼里还带着泪水,看起来疯癫又诡异。


    ……


    这顿午饭虽然丰盛,却吃得嘉宾们颇有些食不下咽,只是还顾虑着怕晚上找不到吃食,所以才勉强着自己下咽。等吃饱之后,就匆匆找了借口离开了餐桌。


    不知道为什么,刚刚嘉宾们关于女性的话题刺激到了杨云,让他看起来有些不大对劲。杨土倒像是知道什么内情,只是向众人道了个歉,说杨云可能是太累了,接下来他代替杨云来招呼大家,就带着杨云去了后院的房间躺着了。


    只有剩下的嘉宾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没事,虽然是突发事件,但是影响不大。”张无病没放在心上,而是一心两用,一边看着导演组的人在那里捣鼓直播设备,一边道:“老板应该是太累了吧,别放在心上,还是按照原计划进行。”


    燕时洵也注意到了角落里导演组不正常的忙碌,皱了下眉,迈开长腿走了过来。


    “怎么了,出了什么问题吗?”


    张无病挠了挠头:“倒也没什么,就是直播设备出了一点故障。”


    副导演从检查到一半的设备下面钻出来,向站在旁边的燕时洵指了指那块用来让导演看效果的小镜头,道:“燕先生,从翻过山之后直播信号就一直在减弱,增幅平衡器一直调到了最大数值才勉强稳定住,但有个镜头又坏了。好在不是面对观众的,而且也和视频平台沟通过了,取得了那边的技术支持,应该能撑过这期的拍摄。”


    燕时洵顺着副导演的指向看去,就见那镜头上照出的只有一片血红,看不清景色,却能看到斑驳的红色,一块一块,像是年久氧化后的血液。


    不知道是不是镜头不稳定而造成了一道道的横向亮条,燕时洵竟然觉得那片血色,也随之起伏波动,宛如拥有生命力。


    “我们也没检查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能初步判断,可能是水汽进了镜头,影响了里面的光学元件,到导致成像出了问题。”


    副导演见燕时洵好像很感兴趣的样子,向他解释道:“这边的水汽太重了,湿气太高和光线过曝都会损伤镜头。我们也只能慢慢修理。燕先生放心,不是什么大事,车上还有备用镜头,实在不行我们就翻山去取一趟。”


    燕时洵几乎是本能性的察觉镜头不太对,但是他细看良久,却什么异常都没有看出。


    因为旁边其他导演组的人还等着修理设备,他也只好暂时作罢,将空间还给工作人员。


    这时,嘉宾们也都拿好了干活的工具,一手拎着铁锹铲子等农具,后面还背着个大背篓,准备稍后将找到的食材柴火等装在里面。


    除了综艺咖和男明星这样小时候有过村里生活经历的,其他嘉宾多是城市里长大的,还是第一次有这种体验,一时拿着工具很是新奇。因为刚刚午饭时餐桌上的僵硬氛围而尴尬严肃的脸上,也重新有了笑容。


    安南原还背着背篓直接当场发挥了一段舞蹈,明明是朴素的背篓,也能被他发挥得像是舞蹈盛宴上的重要装饰物,看得嘉宾们直鼓掌叫好。


    屏幕前的观众们也两眼放光,感叹安南原不愧是顶级偶像,这份舞蹈实力真的没得说。


    “白霜。”


    临出门的时候,燕时洵却从嬉闹的众人中叫住了白霜。


    他随手从旁边的花丛中折下几朵花,长长的花茎在他手中像是柔软顺服的绳子,修长的手指灵活的穿梭其中,很快,一只花环就在他的手中成了型。


    白霜本以为燕时洵是要安慰她,却没想到看到了这样一幕,不由得看呆了,目光直愣愣的落在燕时洵手上的动作中,不可思议的看着那只成型的漂亮花环。


    她明明一直在看着,却只是眨了眨眼的时间,眼睛就已经跟不上燕时洵的手速了,他修长的手指灵活得过分,几乎带出了一片残影,只让人大呼惊奇。


    “送你的。”燕时洵抬手将那花环放在白霜的发顶上,唇边扯开一抹笑意:“村里的女孩子刚摘了花,不能只有你没有花戴。”


    “去吧,玩得开心点。”


    白霜的眼里闪过惊喜,没想到燕时洵还会有这样安慰人的方法,顿时心里最后一丝因为村民接连的辱骂也消失了,满心都是花朵和阳光带来的美丽。


    那戴在她发间的花环,在阳光下隐约闪烁过金光,有一个一个金色的字符缠绕在花环周围,又隐没在空气中。


    没有被人注意到。


    她惊喜的笑着向燕时洵连连道谢,然后美滋滋的转身跑向门口等她的嘉宾们,裙角翻飞,俏皮得无忧无虑。


    无论是嘉宾们还是看到了这一幕的观众们,都不由得惊奇的感叹着。


    [我以为燕哥是人间酷哥,惹他必死的那一种。没想到燕哥也有这么温柔的一面吗?编花环,就算是再细心的朋友也想不到用这一招来哄人吧?]


    [刚刚发生了什么???我在看到燕哥编花环的第一时间,就抽出我旁边的手工塑料条,想要和燕哥学怎么编,结果就一眨眼的功夫,燕哥已经编好了?大脑:你看会了吗?眼睛:完全没看清。啊啊啊这是魔法吗!]


    [呜呜呜燕麦暴风哭泣,要羡慕白霜小姐姐,我也想要燕哥给我编的花环。虽然燕哥一直冷冰冰的叫我们不要喜欢他,但是这怎么忍得住嘛,一个又酷又飒的男人,上能打架捉鬼,下能编花环哄人。请问这个男人是神仙吗?可恶,我得想个办法得到他。]


    [燕哥还总是想走,虽然我也不忍心看到燕哥不高兴的样子,但是这样的燕哥要是跑了,我上哪去找一个一模一样的啊?娱乐圈里和燕哥相似的一个都没有,想要找代餐都找不到。所以只能委屈燕哥了,实在是燕哥太,太勾人了!!今天也是为燕哥疯狂心动的一天。]


    [惊了,我以前一直特别嫌弃男人拿花,觉得很不搭,但是看到燕哥我才知道,什么叫做刚柔并济,真的是一点违和感也没有。]


    而燕时洵闲闲的单手插兜,转身向后面杨云所在的房间走时,就听得邺澧的声音在他身旁响起。


    “你给她编了花环。”邺澧的声音听起来不太高兴,带着点酸意:“我的呢。”


    “为什么要有你的。”燕时洵莫名其妙的瞥了他一眼:“白霜是被骂了心情不好,你是怎么的了?而且你这么大一个男的,带花不奇怪吗?”


    邺澧本来想说自己也被骂了,但想了想,确实没有什么存在敢骂自己,而从他口中说出的话与天地规则无异,不能轻易出口。


    于是他只好道:“因为你没有给我,所以我心情不好。”


    燕时洵:“……你心情不好和我有什么关系?”


    邺澧半点不慌:“因为是你导致的因果,你要负责。”


    燕时洵气笑了:“滚。”


    邺澧锋利的长眉一挑,唇边竟是有了笑意:“现在我被你骂了,心情不好。”


    “所以,花环?”


    邺澧向燕时洵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掌,一副索要花环的模样,气势半点不虚。


    燕时洵:“……”


    啧,这人怕是有病。


    ……


    虽然最后没有给邺澧编花环,但燕时洵还是将自己随身的小物件给了邺澧一个,才从他的围堵中脱身而出,顺利的去往杨云的房间。


    整个农家乐都是新修建的,只有杨云住的这一间房屋年代已久,瓦片也因为风吹日晒而严重磨损。从外面看,几乎和危房无异。


    房门大开着,杨土不在,只有杨云坐在破旧房屋里的凳子上,正愣着神不知道在想着什么,连燕时洵敲门的声音也没有听到。


    燕时洵环视了一圈屋子,干脆迈了进来。


    家徒四壁。


    这房屋可用这四个字来形容。


    因为湿气和雨水,房子里的墙壁上到处长满了霉点,黝黑一片,令人看了便心情不舒服。房间内的家具极少,只有最基本的几样,并且同样年代久远,带着不少使用过和磨损的痕迹。


    但明明杨云自己也亲口说过,农家乐赚到的钱,让村民们都嫉妒不已。他拥有这么多的财富,连农家乐里的建筑都修建得漂亮,却不肯稍微修缮一下自己的房间。


    像是哪怕稍微动一下,有什么东西就会消失。


    “杨云,还好吗?”


    燕时洵径自在杨云对面坐下,好半会儿,杨云本来空洞的看向空气的眼睛,才渐渐有了定点。


    “燕先生?”杨云眨了眨眼睛,从自己的记忆中脱身而出,看了周围一圈才慢慢回过神来,不好意思的向燕时洵笑道:“让你看笑话了,我刚刚又走神了。”


    “从我妈走了之后,我就总是这样。”杨云摇了摇头,声音近乎于叹息。


    燕时洵安慰了杨云一阵,等杨云的情绪稳定下来,才神色自然的问出自己看到房屋的破旧程度时内心的疑惑。


    在燕时洵的有意引导下,杨云也慢慢放下了心防,和燕时洵说起了房屋的历史。


    燕时洵判断得没错,原来杨云一直所在的这间房屋,就是杨云曾经和母亲相依为命一起住了二十年的房子。


    在母亲死后,杨云一直沉浸在自责中,认为如果不是自己当时离开了村子,以致于母亲发急病时连个可以呼救的人都没有,母亲也不会离世。


    所以杨云即便赚了钱,也一直住在原来的房子里,没有搬走,也没有随意更改房屋的模样。


    “我总觉得,我妈还没有走,她还会回来。我不敢改房子,我怕她迷了路,认不出我们的家。”


    杨云的神情有些恍惚:“所以我要留在这里,等我妈回来,等她回来入梦看看我,我也好向她说一句对不起。”


    “我妈这辈子命苦啊,明明她年轻的时候也是那么好的一个人,本来还有机会可以上学,看看更广阔的世界。要不是我爸,要不是族里的人……”


    杨云的声线颤抖着,哽咽到几乎说不下去:“我小的时候就发誓,一定要杀了我爸给我妈报仇,也发誓要让我妈过上好日子,带我妈离开村子,去找她自己的家。”


    “可是,可是……”


    话没能说完,杨云已泣不成声。


    燕时洵在破旧的房屋内静坐良久,微垂着的锋利眉眼中,带着浅浅的感叹之意。


    即便他走过再多的地方,见过再多的人,也总是会忍不住感叹,人世间的无常。


    他的目光扫视过房屋里的布局和物品,然后便起身离开,将空间留给杨云一人。


    而另一边,嘉宾们已经上了山,正说说笑笑的在翻找着可以当做食材的东西。


    因为杨土之前的示范,所以他们也认识了不少东西,现在也算是有模有样。


    秋季太阳下山时间早,在出门的时候,燕时洵和杨土都告诉过他们要在黄昏之前回去。所以嘉宾们也不敢耽误时间,进行了分工合作,一些人去捡柴火,一些人去找食材。


    秋天的落叶在山上堆积了厚厚的一层,明明靠近山脚,但土层却像是很久没有人走过,松软得几乎可以让人一脚陷进去。


    白霜正在和赵真两个人分工合作,一个人在砍长满栗子的枝条,一个人在弯腰将那些栗子扔进身后的背篓里。


    干了一会儿,白霜就捶着腰直起身,想要休息一下。


    但就在白霜直起腰的那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好像看到了被树枝遮挡的山上,有一头鲜血淋漓的鹿在枝叶的间隙一闪而过。


    那鹿浑身血污,皮毛翻滚,像是被啃食撕咬过的,连白惨惨的肋骨都露出了一大片。它僵硬的动态像是已经没有了生机的标本,皮毛上的血迹也早已经干涸凝固。


    它似乎看到了白霜,那双浑浊没有光亮的黑色眼珠朝后看了一眼,便迅速的消失在了树林之中。


    唯有树枝晃动,像是证明着白霜看到的不是错觉。


    “白霜,白霜?”赵真有些奇怪的的喊着自己半天不捡栗子的搭档,结果一回身,就看到白霜浑身僵直像是吓傻了的模样。


    赵真赶紧担忧的问道:“怎么了?没事吧。”


    好半天,白霜才感觉到自己的大脑重新掌控了自己的四肢,她抬起手,颤巍巍的指向那鹿消失的方向。


    “有,有……”


    赵真抬头看去,却只看到还在空气中微微晃动的叶片。


    第86章 喜嫁丧哭(17)


    嘉宾们本来都分散在附近,边干活边抛着梗和身边的搭档说笑着。


    先是距离白霜摘栗子这一组最近的安南原,发现了不对劲。


    安南原本来还在和综艺咖一起砍着一丛已经枯死了的灌木枝条,却忽然听得不远处的赵真一直在呼唤着白霜的名字。因为白霜今天刚遭受过打击,所以安南原也下意识的多关注了白霜不少,在听到赵真的声音一声比一声急切,还带着诧异和担忧时,他就赶紧直起腰,向白霜那边看去。


    就见白霜僵立在原地,抖着手一直在指向远处的什么东西。她的脸色煞白,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


    安南原心中一紧,立刻就想到了他们在前来家子坟村的路途中,在树林里看到了尸体的事情。于是他立刻放下了手里的柴火,快走了几步到白霜那边。


    “怎么了?”安南原顺着白霜指向的方向看去,却只看到了随风晃动的枝叶,并没有什么可疑的东西。


    他匆匆和赵真说了一句让赵真照看着白霜,就大跨步往那边走去,拨开树枝往上走,想要靠近了探查那里吓到白霜的,究竟是什么。


    安南原不同寻常的举动引起了综艺咖的注意,也赶紧放下手里的背篓,快步走了过来。


    随即,因为这边的异动,所有的嘉宾都陆陆续续的发觉了白霜的不对劲,纷纷聚集了过来。


    “白霜这是怎么了?”路星星有些愕然的看着浑身都僵住了的白霜,在她眼前挥了挥手,她却毫无反应。


    白霜的眼睛瞪得老大,瞳孔却紧缩成点,鼻孔也微张,显然是被吓得狠了,半天都没办法给出反应。


    “我也不清楚。”赵真摇了摇头,有些担忧的道:“她好像是看到了什么,我一回头的时候她就已经这个样子了,看起来是被吓到了。但是我什么都没看到,不知道她是看到了什么。”


    路星星眉头一皱:“她是在哪个方向看到的那东西的?她指的那个位置吗?”


    赵真点点头:“安南原已经过去看了。”


    听到这话,路星星大步流星的走了过去,几下就从乱糟糟的树枝中钻了过去,很快就追上了安南原。


    安南原正疑惑的四处张望着,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找的是什么。


    “看到什么了吗?”一阵衣服刮过树枝的声音后,路星星踩着枯叶走到了安南原的身旁,也警惕的向旁边看去:“吓到白霜的那东西,就是出现在这吗?”


    “好像什么都没有啊。”路星星有些疑惑的嘟囔着:“跑了吗?”


    “不应该。”安南原皱眉道:“白霜被吓到之后我就过来了,但是什么都没有看到。”


    两个人在附近的一小块地方探寻半晌,什么都没找到,只好放弃,结伴一起弯腰从树枝下钻了过去。


    在两人身后,摇晃的叶片上,沾染着黑红色的血迹。


    一点碎肉,在安南原弯腰时粘在了他的衣角上。


    迎着嘉宾们紧张又担忧的视线,两人只是摇摇头:“什么都没找到。”


    “看上去好像没有东西在那,是白霜看走眼了吗?”


    综艺咖将目光转向白霜,她也在众人的安抚下渐渐平缓了心境,紧绷的面部肌肉慢慢放松了下来。


    “我看到了,一头鹿。”


    白霜的脸色惨白,犹豫着开口时,声线都颤抖得不成样子:“一头没有鹿角的鹿,它的身上都是血,像是被什么东西啃食过一样,我甚至看到了它的肋骨……它就站在那看着我,那个眼神,很可怕,让我觉得自己也是一块马上要腐烂的肉。”


    白霜的话让嘉宾们面面相觑,他们都看到了彼此脸上的疑惑。


    “鹿?这边山上有鹿吗?没听杨土说起啊。”赵真有些诧异:“会不会是白霜看错了,其实是野狗之类的?”


    毕竟白霜一直生活在城市里,对动植物的分辨能力也弱一些,如果是在恐惧之下,将动物看错成了相似的其他物种,也不是没有可能。


    “不对吧。”安南原提出了质疑,在白霜的话中抓住了重点:“如果真的是像白霜说的那样,那头鹿或者其他什么都好的动物,应该已经死了才对。毕竟连肋骨都露出来了,我还没见过有伤成这样还能活着的动物啊。”


    “可如果真是这样,那动物为什么还能走路?还能和人对视?”


    众人纷纷摇头,也都表示自己无法解释这件事。


    只有路星星皱起了眉,但看到嘉宾们各自肩膀上别着的分屏后,又重新将本想要出口的话吞了回去。


    因为他师父宋一道长发过来的好一顿训话,让他不要随便在镜头前显摆他的那点实力,不要扯着海云观的旗号,要顾虑影响。所以路星星也没有再敢继续在镜头前说什么。


    毕竟刚刚说错了话,就被燕时洵抓到了短处,好一顿戏耍,搞得他哭的心都有了。


    路星星很长记性,他本来说话并没有什么顾忌,因为第一次参加这种直播类型的节目,总是走着走着就忘了自己还在直播当中,所以总是按照他平常的说话习惯。


    但知道了他师父现在就盯着直播看,燕时洵也能看到他的表现后,他就有所收敛了,说出来的话都考量再三,绝不再给燕时洵留下话柄。


    可……


    路星星一向显得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脸上,难得严肃了下来,在嘉宾们都围在白霜周围低声细语的安慰她时,不断的扭头向后面那块刚刚探查过却一无所获的地方看去。


    他现在倒是希望燕时洵或是他师父在身边了。


    修道一行,很看中先天灵性和后天修炼。而路星星恰好,哪一样都只是差不多可以。


    因为学艺不精,所以路星星只能模模糊糊从白霜的描述中,觉得那好像是曾经功课师叔讲过的东西。


    尸僵。


    动物死亡后不比人,可以被发现并被妥善处理。很多死在山里这种人迹罕至的地方的动物,死了很久都不会被发现,尸体会曝晒在日月之下,长时间的聚集阴气。


    而如果动物尸体的所在地,恰好是在一些地势特殊或是阴气重的地方,那就会导致尸体因为聚集起了大量的阴气,从而起尸。


    正如活人需要阳气,汽车需要动力一样,对尸体而言,阴气就是它们行动的能源动力。只要阴气足够,地势又因为特殊而恰好没有阴差前来带走它们的魂魄,它们的魂魄就会重新回到尸体中,驱使着尸体行动。


    直到阴气耗尽,或是被阴差带走魂魄,被路过的驱鬼者解决。


    是所谓尸僵。


    海云观有不少道长都曾在山间走动的时候,遇到了尸僵,所以也在各自的手札里写上了那些尸僵的特点和应对方法,以供后世子弟查看参考。


    路星星现在就像是坐在考场里的学生,看着试卷上的题目总觉得眼熟,却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当时老师讲解的答案。


    他只能隐约记得,几年前功课师叔在讲到尸僵的时候,他好像在听最新排行榜上的单曲,一边畅想着以后自己开工作室做音乐的拉风场景,一边觉得功课师叔讲课太枯燥。


    尸僵的特点他已经完全不记得了,只记得当时功课师叔很严肃的说过,遇到尸僵能跑就赶紧跑,只要不是经验丰富的人,就别想着逞能。


    因为尸僵本来就是阴气聚集的产物,相当于是活人的死敌,一旦被尸僵近了身,除非是能请到真神借力护体的得道道长,否则就不可避免的会大量损耗自身的阳气。而且最重要的是,尸僵成形的原因——


    附近有大量的阴气。


    那就意味着,旁边有更多没有被发现的尸体,甚至地形也完全不利于活人。


    一旦那些尸体中还有其他的魂魄没有离开,那对道士而言,简直是雪上加霜,看不到胜利的希望。


    到那时,已经是走为上策。


    路星星反复的瞥向那块地方,努力的想要从自己的脑子里挖出当年听过的尸僵的特点,想要知道白霜看到的那东西,究竟是不是尸僵。


    然而他失败了。


    他的脑子里空空如也,发出了全新可卖的声音。


    路星星:……


    书到用时方恨少,师父诚不欺我!他现在就是后悔,很后悔之前没有好好听讲。


    “可,可能是我看错了吧。”白霜强撑着挤出一个笑容,但看起来状态很是不好。


    其他人见了,也有些担忧。就赶紧把工具从白霜手里接了过来,扶着她坐到一旁的大石块上,让她在这里稍作休息。


    “没事啊,白霜,别放在心上。”综艺咖安慰着,递过去一瓶他们带出来的水,道:“你就是今天精神太紧绷了,才导致看错了东西,缓一缓吧。等我们把柴火和其他食材装完就下山。”


    白霜点点头,神情恍惚的从综艺咖手里接过了水。


    因为白霜的事情,原本就抓紧时间的嘉宾们,手下的动作更加快得起飞,只用了比之前预计的少了很多的时间就干完了活,每个人的背篓里都装得满满的柴火和食材。


    嘉宾们的心紧提着,因为白霜说的话而惶惶不安。


    虽然他们并没有看到,也一致认为是白霜看错了,但毕竟前有节目组几次遇险,也有山上看到的吊死尸体。而且被他们视作靠山的燕时洵也交待过他们,尽量在黄昏前回来,绝不可以天色已经黑下来还在外面逗留。


    所以嘉宾们就像是惊弓之鸟,此时再向周围的树林看去,也觉得处处诡异危险,连风吹树叶的“哗啦啦”响声都能吓得他们一跳,颇有些草木皆兵的意味。


    等他们终于直起腰时,每个人都舒了一口气,觉得可算是能下山了。


    而守在他们分屏前的观众们,心脏也一直提着紧紧的,恨不得自己也能穿过屏幕去帮他们干活,好让他们早点干完活早点下山。


    等看到嘉宾们终于能下山了的时候,观众们也都各自松了口气。


    不少人都直接向后倒去,瘫软在椅子里,觉得自己就像是玩了一把快节奏逃生游戏一样,肾上腺素激增,然后更深的疲惫涌上来,让他们完全不想动。


    有的观众甚至还能听到自己胸腔里一直剧烈跳动的心跳声,密集得他们自己都害怕心脏会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我的妈呀,可算能下山了。再晚点我都担心自己会不会被吓哭了,这也太折磨人了。也不说有什么,也不知道到底在哪,就只以为是看错了,但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看错了,只能一直忐忑的等待着那东西出现攻击他们,或是压根就是错觉。我当年上台演讲都没这么紧张过!到底有没有危险能不能给个痛快的啊,早死早托生!]


    [卧槽!疯狂捂住前面的嘴!会不会说话啊,什么叫早死早托生,你是没看过节目前几期是吗?在这节目里我连个带‘死’字的弹幕或者评论都不敢发,生怕是一语说中了。你平时这么说没关系,但这个节目,它是真的有危险啊!]


    [我好后悔听信了鹅哥的话,吃饭的时候看这期节目。刚刚喝多了水,现在想上厕所,但又不敢从屏幕前离开,我得看着他们下山才能安心。现在坐在外面餐馆里疯狂抖腿憋尿,老板看我的表情都不对了。卧槽啊,我一会怎么回家啊,从餐馆到我家还得穿过一片小树林,我现在有点不敢走了。]


    [前面的别抱怨了,你已经算是好的了。我独居,现在一个人在家慌得一批,别说上厕所了,我本来起床是打算出门的,现在又果断抖开了被子把自己藏在被窝里了,连脚底下那点被子都压得严严实实,一点风不敢漏。我的妈呀,刚刚星星他们干活的时候,我是真的大气不敢出,憋得人都快吐了。]


    [我刚刚在白霜的分屏截图了!但是视频平台不让我发出来。白霜的镜头刚才带到了一点边缘,就是安南原他们一直看的那个地方,我作证,白霜真的不是看错了!那里刚才真的有东西!]


    [草,是真的吗?我和我妈刚刚一起看的直播,我弯腰去拿水的时候我妈被直播吓到了,说她看到了个山麂子,还是血得呼啦的那种,吓得她把爆米花都撒了一地。我在这惨兮兮的扫地,还埋怨她就是手抖没拿住,想要让我干活才编的理由。原来我妈说的是真的吗!]


    [可是白霜为什么会吓成这样啊?她不是个胆小的人才对,我看过她之前上的那档探案解密综艺,里面布置的那些人偶什么的,她都没有被吓到。怎么这次吓得这么狠?而且今天她也太倒霉了吧,先是被好几个人骂,然后又被吓。唉,要不干脆找燕哥买个驱邪符吧,我想买都找不到门路,正好白霜离燕哥这么近,多顺手啊。]


    [我觉得不是白霜倒霉的问题,是这个村子的风气问题。你们没看到之前那些骂白霜的都是村民吗?妈的,我看到的时候拳头都硬了,差点摔了手机。什么玩意儿啊,太让人生气了。比教导主任还讨厌,不就是裙子在膝盖上面吗?怎么了,有问题吗?又没用他的钱买衣服,有病啊。]


    [我本来是会觉得苍蝇不叮没缝的鸡蛋,但刚刚那些村民真的看得我直皱眉,也第一次认识到,好像真的不是自己没做错就不会被旁人说。白霜穿的明明就没有问题,而且她这一身本来就是运动品牌出的爬山套装,那不是裙子,是裙裤,很方便行动的,也一点都不露,放在娱乐圈里简直称得上是保守好吗。


    但就是这么一套衣服,还被那些人骂,甚至连化妆都成了错误了?我真的惊了,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有人有这种观念。]


    [可能是因为地处偏僻吧,我们能用手机看直播,生活就已经远比很多人幸福了。还有很多人因为交通不便利,或是地理环境与世隔绝,所以发展比我们慢很多的,唉。有的时候我真的觉得他们很可怜,但看到他们这副嘴脸,又觉得他们太可恶了。]


    [这是向南地区?哦,那就很正常了,这边宗族制度很重的。甚至很多人家不知天子只知族长,你和他们说这么做是犯法的,他们都会骂你是不尊敬长辈的后生。


    亲身经历,我老婆家就是向南地区的,她上大学的时候她爸给她打电话,骗她说她妈病重,让她回家,她一慌就回去了。好在我留了个心眼,和她一起回去的。结果好家伙,她妈根本就没生病!她爸是为了骗她回去,想要把她卖掉!说是彩礼钱,其实对她爸而言就是卖女钱,想把她卖给山里一个傻子,因为对方出得多!


    我当时赶紧抓着我老婆就跑,还给学校和我家里打了电话,我爸带着我好几个表兄弟一起开车来接我们,我老婆她爸才没继续追的。后来我老婆直接和家里断了关系,毕业我们就结了婚,再没有回去过。]


    [惊了,竟然还有这种事?有点过分了吧。那昨天看直播,好像那个村支书说这个村子就是宗族制度,很多事都是族长什么的决定的。该不会这个村子也有这种事情吧?]


    [难说啊,唉,我对向南地区是有心理阴影的。如果不是工作需要,我绝不会踏入向南地区一步。我以前带的一个实习生,她说她家五个女孩,只有最下面一个弟弟,她妈生完她弟弟就死了,全靠她爸一人挣钱。


    为了供她弟弟,她们姐妹五个都辍了学,只有她因为成绩好又不甘心,所以做零工的时候偷偷听隔壁学校的课,也遇到了个好老师,愿意照顾她教她一些,她才能考出来。小姑娘特别好看又勤快,特别珍惜工作机会。


    结果有一天她没来上班,我去问了才知道,她被她爸卖了,卖给死人配阴婚。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死了,我当场整个人都软了,要不是我同事捞了我一把,我都起不来了。


    我们公司帮她报了案,但是后来因为没证据,她亲人也不向着她,反而说我们是坏人,所以也没办法查,就不了了之了。从那之后,我是真的不敢去向南地区了。]


    [纳闷了,我就是向南地区的人,我怎么没听说过?你们知道造谣是犯法的吧,在这乱说是要负责任的。我爸妈长辈从小就对我特别好,你们说的那些我更是见都没见过。好家伙,要不是我亲眼所见,还以为你们是在描述地狱呢。]


    [前面的那个,你是男孩吧?你是男的你当然没有见过,因为这都是女孩的苦难和挣扎。你爸妈长辈对你好是因为你是个男孩,你过的幸福是因为你的姐妹在哭泣。你既然是宗族制度下的既得利益者,就没资格来评论它的好坏。]


    [那个人好像不说话了?心虚了?呵呵,我也是向南地区的人,要不是我妈多留了个心眼,我现在已经死了。我们这一直都有配阴婚的习惯,谁家死了儿子还没结婚,家里长辈就会给张罗一门亲事,找了年轻漂亮的女孩来和死了的儿子结阴婚。而且是在阴媒,也就是中介人那挑好了之后,现杀现卖,比猪都不如。


    我就经历过,我奶奶把我给卖了,那两天家里对我格外的好,还给我买新衣服。在那之前,我也就过年的时候能有一件新衣服。我妈觉得不对,拉着我行李都没收拾就连夜坐黑车跑了。我奶奶还给我妈打电话骂她,我妈脾气也冲,就说要卖你就卖你儿子去配阴婚。我是真的恨我奶奶,也恨我爸,恨这种习俗。]


    [编得挺像样,就是一点逻辑都没有。怎么可能!你这也太假了,还现杀现卖,当官方是摆设吗?是不会报案吗?]


    [前面……唉,你没经历过,所以你不知道,有的地方,真的宗族比法大。我家邻居就是个老警察,以前年轻的时候,因为一起跨省绑架案去过向南地区。但因为那个女孩没被救回来,也没有后续,他一怒之下就辞了职,到现在几十年了,也没结婚,就一直在为了这件事奔走,但也一直没个结果。我每次看到他脸上的皱纹都觉得心疼,但也确实帮不上忙,只能家里做了好菜的时候多给他端一些过去。]


    [前面的兄弟,付款码发来。我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像老警察这种好人,我必须资助!]


    [惊呆了,我本来跑到评论区是想找同好一起舔颜的,哥哥刚才冲上去探查的身姿特别帅。没想到竟然看到了这么多沉重的评论,让我有点不敢说话了。]


    “走吧,白霜,我们下山了。”


    等心跳渐渐平稳了下来后,安南原笑着去馋白霜起来,神色看起来比刚刚轻松不少:“等我们去月亮溪抓鱼的时候,离农家乐就几十米,就在家门口,比山上安心多了,别害怕。”


    “再说家里有燕哥,你怕什么。”安南原轻快的笑着,安慰白霜道:“要是真有什么事,直接喊一嗓子,燕哥就出来帮我们了。”


    提起燕时洵的名字,果然让白霜的心安稳了不少。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发顶的花环,触手还能摸到柔软的花瓣,植物的清香让人神思安定。


    燕时洵给她的这个花环比什么安慰都有用,她又重新笑了起来,和众人一起下了山。


    作为这些嘉宾里唯一一个有过抓鬼经历的人,路星星很自觉的走在最后面殿后,警惕的看着周围,防止有什么东西突然扑出来。


    好在路星星被燕时洵捉弄过之后,也长记性了不少。为了不被师父骂,他掏出手机,冲着那块让他觉得不对劲的地方拍了两张照片,然后转手就给燕时洵和宋一道长发了过去。


    路星星:成绩差怎么啦,考试有外援就问你怕不怕?还是两个比他厉害的人。


    发完消息之后,路星星在安南原的招呼下加快了脚步,追赶上了已经走出去一段路的队伍。


    他随手将手机熄灭了屏幕,重新揣回了口袋里。


    只是那发出去的消息不断的转着圈圈,手机信号格子一个一个灰了下去。


    最后,聊天界面只有几个大大的红色感叹号。


    树林里响起一阵极轻微的响动,是枯叶被踩碎了一点边缘的声音。


    缠绕杂乱的树枝后面,一只看起来像鹿的动物出现在层层树叶的缝隙之间,透过那没有被遮挡的空档,向已经走下山的人们的背后看去,浑浊灰暗的眼珠是全然的黑色和死气,没有半分光亮。


    它的整个腹腔都被打开了来,里面空空荡荡,没有了内脏,只有一小截没有断干净的肠子从里面垂了下来,在行走时甩在白生生的肋骨上。


    而它早已僵硬的肌肉让它走起来的姿势极为怪异,四肢僵直,弯折起来很是吃力,一身粗糙的皮毛被大片大片红褐色的血迹覆盖得杂乱而坚硬。


    它始终用那双浑浊的眼珠注视着嘉宾们的背影,直到层层树枝,彻底掩盖住了他们的行踪……


    在嘉宾们上山后,没有跟着一起去的燕时洵见无法从杨土杨云那里得到更多的消息,就独自一人出了农家乐,往村子里走去。


    燕时洵刚被嘉村的村支书拉着从嘉村里走过,所以当他一脚踏进通往村子的土路时,就发觉了两村的发展差异。


    一边是新盖的多层小楼,家家的院子都收拾得很像样,连村子里的路都重新用水泥修了路,还挂了路灯,看起来就过得富足。


    一边却到处都是泥土路,两边的村屋也大多破旧,年久失修甚至已经变成了危房,瓦片都糟烂掉了,看起来很是贫苦。


    而且,最让燕时洵心里不舒服的,是他看到的那些村民。


    在嘉村时,虽然抵达的时候天色已晚,他没能看到更多的村民。


    但是村支书家的几个孩子都养得热情又开朗,家里有妹妹的年轻人说起自己妹妹的时候连眼角眉梢都带着得意,很是喜欢和维护自家的女性成员。而且村支书也很尊重妻子,几个孩子也是如此,可以看出她在家里的地位很高。


    并且,在节目组的人今天早上离开嘉村时,也看到了零星几个早起干活的嘉村村民。


    燕时洵留意过,他们看着都很精神,脸上带着笑意,对外乡人也热情,看着生活就很不错,和外面也都接轨。


    但家子坟村却不是这样。


    因为并不需要赶时间,所以燕时洵走得很慢。但就是他走过的这一段路,他所看到的几个村民,都耷拉着眼睛,嘴角也向下撇着,一副不高兴又凶恶的面相。


    那些村民身上穿的衣服都已经洗得掉色,又沾了不少灰尘,看起来很是破旧。并且,他们看向燕时洵的眼神都极为不善,带着对外乡人的抵触和不屑,像是在嘲笑燕时洵不懂规矩,没有宗族。


    但并没有人敢上前像是骂白霜那样骂燕时洵,或是对他动手。


    燕时洵穿着一件修身的黑衬衫,结实的手臂线条都被合体的衬衫修饰得很好,一看便知道是常年锻炼并且有力量的人。


    他走起路来下盘极稳,修长紧实的双腿不紧不慢的迈着步子,脚上蹬着马丁靴,让他看起来很是不好惹。


    当他锋利的眉眼平静的向村民看去时,那村民便缩了缩头,快步从旁边走过,并不打算触这个霉头。


    燕时洵看着这些和嘉宾们描述得截然不同的村民,喉咙间挤压出一声轻蔑的嗤笑。


    欺软怕硬,呵。


    不知道是否是午后时间的原因,村子里到处都是一片安静,像是每户人家的人都在睡午觉一样。


    但燕时洵多走了一段路,当他逐渐从靠近月亮溪的村子末端,走向另一边的时候,一声声欢笑声和唢呐声,隐约从远处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唢呐声凄厉高亢,刺破天际,像是要刺穿整个村子虚假的旧梦。


    燕时洵沿着声音走去,转过几道拐角后,就看到了传出声音的那户人家。


    不少村民都站在那户人家门外狭小的村路上,笑着往里张望着,脸上洋溢着笑容。


    也有一些村里的婆婆媳妇站在大门旁边和院子里,身上穿着崭新了不少的整齐衣服,一看就是在重大场合才会穿的好衣服。


    她们的脸上洋溢着喜气,拍着手冲院子里高声喝着唱着,看起来很是开心,像是在一起庆祝什么好事情。


    燕时洵并没有靠得太近,而是在距离那户人家不远处的拐角里站定,以一个不易被人发现的角度站在那里,冷眼观察着这出喜气洋洋的欢庆。


    那户人家的房子也已经有很多年头了,看起来和杨云保留着的那间旧房屋没什么两样,也和周围的村屋形成了一致。


    在那些已经磨损严重、又被长时间的风吹雨打变成了丑陋黑色的砖墙上,挂着一些看起来就很是廉价的红色布条,布条周围一圈还带着毛刺,没有纫过边缘。


    墙上面也还歪歪斜斜的贴着好几个塑料剪花的“囍”字,但贴得不是很牢固,有些已经半掉了下来,却没有人注意到。


    或是没有注意的必要。


    从燕时洵的这个角度,也能隐约看到院子里,堆着些同样绑着红布条的生活用品,房屋的门楣上也同样系着大红色的布球花,廉价的红布料红得惊人,像是一滩鲜血,将整个不大的院子都淹没其中。


    看上去像是在准备喜事。


    而村民们就来向有喜事的人家道贺,婆婆媳妇也都来帮把手,为新嫁娘忙前忙后。


    就在燕时洵眯了眯眼眸,想要上前一步,仔细的看清院子里的东西和喜事的主角时,站在村路上的村民像是有所察觉。


    顿时,欢笑声消失,前一刻还堆了满脸的笑意,变成了冰冷冷的凶相。


    村民们齐刷刷的扭过头来,向燕时洵所站立的地方看来。


    骤然安静下来的场面中,只有喜庆的唢呐声,还在孤零零的吹响着。


    却再也没有了热闹的氛围,只剩下了毛骨悚然的凉意。


    不等燕时洵反应,他忽然觉得一股巨大的拉力从背后传来,有人拽着他后腰的衬衫,直接将他重新拉回了拐角中。


    村民们的视野中失去了燕时洵的身影。


    那些聚集在贴着喜字挂着红布的人家大门前的村民们,迷茫的看了一圈,又重新转过脸去看向院子里,脸上也重新挂起了笑意。


    刚刚的起哄声和欢笑声,重新响了起来,应和着唢呐和锣鼓的声音,听起来很是热闹。


    燕时洵动了动耳朵,察觉了他掩身的拐角外已经恢复了正常的动静,也稍稍松了口气,转身向后看去。


    然后,他就猝不及防的对上了一张灿烂明媚的笑脸。


    “呀,是你呀,燕时洵。”


    少女纤细的身姿微微向前倾,裙摆飘扬在空中,露出纤细白皙的一双腿。


    她挨得燕时洵极近,漂亮的脸蛋上是明亮的笑意,没有被一丝一毫的阴霾所掩盖:“竟然又见面了,真让我意外。”


    燕时洵挑了挑眉,认出了这张脸。


    正是中午时在农家乐门口采花的少女,她自我介绍叫江嫣然。


    “咦?难道我记错了吗?”江嫣然歪了歪头,笑着点了点自己的嘴唇,笑着问道:“我是忘记告诉你,听到任何声音都不要出门了吗?好人燕时洵,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呀,你不是应该在杨云那里吗?”


    这女孩怎么回事……


    燕时洵心里觉得古怪,但面上却分毫不显,只笑着向江嫣然道谢,然后指了指拐角外,问道:“我在农家乐待得有些闷,就出来散散心,没想到迷路走到了这里。这是在干什么?看起来很是热闹的样子。”


    江嫣然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她用那双明亮漂亮的眼睛梭巡燕时洵,像是在判断他的话里有几分真假。


    “为什么人总是会好奇呢。”


    少女看似苦恼的叹了口气,但很快就重新扬起了笑容:“他们是在为晚上的成亲做准备哦,是不是很热闹,新娘子一定会很开心吧。”


    “太阳落山,月亮将出,是为昏礼。”


    “宜家宜室,新娘哭嫁,红烛高点,唢呐锣鼓响——”


    “送嫁新妇,但求子孙满堂。”


    江嫣然的声音很轻,带着秋天山林中的凉意。


    燕时洵沉默的注视着眼前的少女,只觉得她脸上明媚的笑容,在这样的场景下,看着如此的刺目惊心。


    “你好奇吗?”


    江嫣然笑着,向燕时洵伸出了手:“我带你去呀。”


    第87章 喜嫁丧哭(18)


    看着少女伸过来的手,燕时洵没有丝毫犹豫,直接伸出自己修长的手掌,握住了少女的手。


    触手是如同冰块一样的寒意。


    不像是正常人类的肌肤,柔软带着温度。而是冷的,僵的。


    没有生气。


    燕时洵握住少女的手顿了顿,修长的手指下意识的抬起了一些,随即,他的唇边扯开一抹笑,重新用力握住了她的手。


    “走吧,让我看看,那是怎么样的场景。”


    燕时洵的坚定和果决,反倒让江嫣然怔在了原地。


    她脸上的笑容微敛,垂眸看了一眼自己被燕时洵握住的手。那一块肌肤都被燕时洵干燥温暖的掌心焐热,是已经久未感受过的温度,几乎要烫到她。


    但是江嫣然制止住了自己想要抽回手的本能,她重新扬起笑容,看向燕时洵的眼睛里带着星星点点,明亮的光。


    “那就不要放开我的手。不然……”


    江嫣然另一只手竖起一根手指在唇前,唇边的笑意变作了恶意。


    “会被吃光血肉,骨头都不剩啊。”


    明明刚才燕时洵只是刚出现在转角,那些村民就像是被惊动了一样,齐齐的转身向他看来,无声而幽深的注视着他。但是当燕时洵握住江嫣然的手,再次从转角现身之后,那些村民却像是看不到燕时洵一样,依旧站在原地,为院子里的喜事欢呼叫好着。


    哪怕燕时洵就从他们面前经过,他们那双空洞的眼睛,也映不出燕时洵的身影,只是机械的在鼓掌,脸上的笑容一丝一毫都相似。


    像是设定好程序的机器,只会做着相同的事。


    燕时洵眉头皱起,但没有直接向江嫣然问出他心中的疑惑,只是面色不变的迅速扫视过一路走来时看到的村民们。


    之前他站在拐角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了这边热闹。但直到他走到近处,才看清在有喜事的这户人家门外,整条狭窄的村路都被村民们堵得密不透风,人数多到好像整个村子里的人都聚集在这了。


    但在喜事人家的附近,明明欢笑和热闹的声音响彻天际,笑闹声吵得人耳朵疼,锣鼓喧天让人不可能会忽略。可周围的村屋,却家家户户紧闭门窗,半点声音也无,看不出里面发生着什么,或是是否有人。


    没有人好奇的打开窗户向外张望一眼,没有人在自家为邻居的喜事起哄。


    好像那些房屋,早已空空荡荡。


    村民们的眼睛都直勾勾的看向小院里,有的人在叫好,有的人在高声向院子里的人说着吉祥话,有的人在鼓掌,应和着院子里传出来的唢呐和鼓声,好不热闹。


    他们的脸上都洋溢着分毫不差的笑容,可明明笑容热烈,却半分温度也没有。


    燕时洵被江嫣然牵着,从村民之中走过,一路畅通无阻,跨过院子的挡门石,迈进了院子里。


    这是燕时洵从进入家子坟村之后,第一次看到村子里稍微年长些的女性村民。


    婆婆媳妇从房子的门口一直挤到院子门口,她们身上穿着红色绣着花纹的衣服,有几个年纪不小的媳妇胸前还别着塑料假花,衣服也要比其他人的要好上不少,一眼就能分辨出她们和其他人的不同。


    她们的头发也都梳得整整齐齐的盘在脑后,盘发上还别着从集市上买的廉价但色彩艳丽的塑料花,假得分明。


    和院子外面的村民们一样,她们同样也都对从面前走过的燕时洵视而不见,只是专注又喜气洋洋的往房屋里看去,脸上的笑容堆得几乎看不到眼睛,嘴巴一直咧到耳朵下面。


    不知道是否是因为这些婆婆媳妇的化妆技术不行,却一定要在隆重的场合按照她们自己的理解盛装打扮。


    她们每个人的脸都抹得纸一样白,属于活人的血色都被尽数遮盖掉了。却又在脸颊两边涂着一整块艳丽的腮红,红通通的,和她们画得鲜红却形状不规整的大红嘴唇相呼应。


    但那嘴唇却像是在抹上色彩的时候手抖得厉害,红色被画得歪歪斜斜,不是凹进去一块,就是把嘴巴周围也涂成了红色,倒像是孩童顺手涂鸦出来的油彩画。


    或许是因为激动,或是气氛热烈也感染到了她们,当她们笑起来时,脸上的两团腮红也随着脸上的肉一起起伏,鲜红的嘴巴咧得老大,露出雪白的牙齿和黑洞洞的口腔。


    燕时洵知道如果没有江嫣然的话,自己一个人想要进来的话要花费更多的功夫,并且很可能无法做到这样光明正大的从村民们面前走过。所以他走得很慢,沿途看得很细。


    江嫣然将燕时洵的动作看在眼里,却没有制止,只是敛下了眉眼,一直注视着自己被燕时洵握住的冰冷手掌。她没有将眼神分给那些沿途的村民们,不知道是觉得没有必要,还是已经习惯了这副场景。


    从迈进院子开始,之前那种明媚的笑意,就从江嫣然的脸上消失了。


    燕时洵没有注意到江嫣然的变化,他的注意力放在那些婆婆媳妇身上。在与她们擦身而过时,他能听到她们之间的絮絮低语。


    一团团的,掩盖在唢呐锣鼓和欢笑声下面,像是不真实的回响。


    “享福啦,享福啦,杨老三家的二姑娘享福啦。”


    “杨老三的好日子要来了,这下他能有儿子了。”


    “得生儿子,怎么都得生儿子。”


    “大姑娘没福气,大姑娘是个坏姑娘,和人私奔了祖宗蒙羞。”


    “祖宗会息怒的,杨老三家的罪孽三个人已经还完了,他再娶新妇,一定能生儿子。”


    “二姑娘原本配的是个宗老家的痴傻儿,她那傻丈夫听说自己的新媳妇没了,闹着要抢媳妇哩。”


    “抢不过,抢不过,人怎么能和神抢。”


    “二姑娘得感谢大姑娘,要不是大姑娘和人私奔,好事又怎么会轮到她。”


    “怕她一个人寂寞,还送了她妈妈奶奶去陪她,真是一桩好亲事!”


    ……


    更多话语含混不清,压在欢笑热闹之下,像是从土地下流淌过的阴冷暗河。


    燕时洵的脚步顿住了,原本从容的脸现在面无表情的严肃,锋利如刀的眉眼阴沉得可怕,是哪怕谁看上一眼都会被割伤的程度。


    “怎么了,不想进去了吗?”江嫣然的声音很轻,但在喧天的锣鼓唢呐声中,却依旧准确的传入燕时洵的耳朵。


    她晃了晃被燕时洵牵着的那只手,仰头逆着光看向燕时洵,像是被午后的阳光晃了眼,于是微微眯起了双眼,光影之间,让人看不清她眼里的情绪。


    “人呀,说着好奇,却又害怕看清。”江嫣然凑近了燕时洵,轻声问他道:“现在放开我的手,你就可以转身离开,路就在你身后。”


    说着,江嫣然就要从燕时洵的手中挣脱开来,没有了笑容的面容上看不出喜怒。


    少女白皙纤细的手掌冰冷僵硬,却是一双足够漂亮光滑的手,没有丝毫干过重活的痕迹和老茧。就像是一尾鱼,冰冷顺滑得令人抓不住。


    燕时洵的目光从旁边婆婆媳妇洋溢着的笑脸上,转到了江嫣然脸上。


    他垂下眼睫,散落在额前的发丝垂下几缕,阴影落进他的眼眸。


    “不,我只是在好奇……”


    燕时洵手掌上用力,重新握禁了江嫣然的手,力道之大没能让她挣脱:“这户人家在村里是什么身份,嫁女的场面如此之大,以致于让全村老少都来送行。简直就像是在参加祭祀一样热闹。”


    江嫣然挣脱的动作停住了。


    她定定的看着燕时洵出神的时候,周围热闹的场景有那么一瞬间像是风吹水面,涟漪模糊了景物,让所有人脸上的笑容都变得扭曲起来。


    重叠交错,狰狞如鬼。


    一直警惕的用余光注视着周围的燕时洵一惊,迅速向旁边看去。


    但是他还来不及看清,所有的一切就都已经恢复了正常。


    而江嫣然的脸上,也重新挂上了笑容。


    “也有可能,不是新嫁娘的身份好,却是新郎官的地位高。”江嫣然歪了歪头,向燕时洵问道:“有这个可能吗?”


    “金银珠宝享不尽,通天富贵在眼前。新嫁娘~享福啊……”


    少女的声音很轻,风一吹就散落在了空中,被高亢的唢呐声遮盖得半点不剩。


    江嫣然转过身去,继续带着燕时洵往前走。


    仿佛她刚刚只是小孩子脾气,朝燕时洵撒了个娇。


    但燕时洵再次落在江嫣然身上的目光,却带着沉沉的探究。


    他记得很清楚,在进入院子之前江嫣然向他询问时,明白的说过,不要放开她的手,否则会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而他独自出现在村民视野里时村民的戒备敌视,和江嫣然带着他走来时村民们的视若无睹,也同样在说明着,江嫣然所说恐怕不是随口的恐吓,而是事实。


    ——虽然他还并不清楚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江嫣然口中的“吃掉”,是被什么吃掉。但是在搞清楚这些之前,他并不准备贸然行动。


    然而刚刚,江嫣然却主动要让他放开她的手,并且看似无害的向他指明了退路。


    是退路吗?


    还是死路。


    燕时洵很确定一点,一旦他此时站在院子中间放开了江嫣然的手,那么突然发现了他的存在的村民,就会将他围得水泄不通。


    就算是他,在这种情况下,也无法做到不惊动任何人的全身而退。想要离开就势必要和村民们有一仗,却是打草惊蛇。


    这少女……


    燕时洵皱着眉,垂眸看向江嫣然的背影。


    第88章 喜嫁丧哭(19)


    江嫣然的那番问话就像是设下的陷阱,包裹着漂亮的笑容和无害的少女外壳,内里却是阴沉沉的恶意,择机而噬,只有淋漓翻滚的血肉才会让她重新笑起来。


    但是燕时洵的回答,却出乎了她的意料。


    她沉默了下来,只放任燕时洵自己在院子里到处翻看着,既不加阻止也不劝诱,只是用那双明恋漂亮的眼睛一直注视着燕时洵,仿佛在观察着他,想要从他的举动中辨别出他的本真。


    在燕时洵探索喜事人家的时候,江嫣然也在探究他。


    之前在院子外面的时候,燕时洵就隐约看到了院子的地面上堆放着物品,系着红布,应该是新嫁娘的陪嫁一类。


    但在走进院子之后,燕时洵才看清,那地上放着的并非一般会为了新婚夫妇准备的日常用品一类,也不是贵重值钱的物品,而是一些木盒子,上面凌乱的扎着还带着毛边的红布,看不出里面到底都是什么。


    而那些婆婆媳妇的也没有一个人看守这些东西,或是像寻常喜事上会见到的那样,很多人会讨论喜事双方拿出来的嫁妆聘礼里都有什么好东西。


    就好像是这些放在地上的木盒子,既没有看守的必要,也没有可以讨论的地方。


    她们不仅围在院子和房屋门口,就连房屋侧面和后面的窗户旁边,都有好几个人守在那里,满脸喜气的笑着高声向房屋里道喜。


    喜声一声比一声高,唢呐高亢凄厉,欢喜又悲凉。


    穿着大红衣服的乐人腰间扎着白布,仰头向天吹唢呐吹得卖力,直吹到脸色煞白,眼珠呆滞。


    敲鼓的,举锣的……乐人们前仰后合动作夸张,脸上也带着一直不变的热烈笑容,两团腮红喜气洋洋。


    唯独新嫁娘所在的房屋内,一直静悄悄的,听不到新嫁娘的声音,也听不到本该是新嫁娘闺中朋友们的笑闹声。


    只有村民们的恭贺声,将整座不大的小院淹没。


    燕时洵不是第一次见到村里人家嫁女。


    在他跟着师父李乘云一起四处游历的时候,不止一次的见过村里喜事的场面。


    但那都与他现在看到的场景不一样。


    虽然燕时洵以往见过的那些人家有贫有富,对女儿不喜欢的也不是没有。但是女儿出嫁当日,父母亲朋都会在女儿身边为女儿庆贺,就算平日里再严厉的父亲,在看着即将离开家嫁出去的女儿,也会眼里带着惆怅和感慨。


    那份祝福和热闹是真实的,父母亲朋为新嫁娘准备的陪嫁,也都尽可能的贴近女儿的生活,想要让她过得好,想要让她少吃苦。


    可是在这间小院里,燕时洵并没有看到这样的场景。


    只有冰冷的道喜声,突兀的撕碎村子里死一样的寂静。


    不过正因为没人看守,倒是方便了燕时洵查看那些盒子,一探究竟。


    燕时洵的身高很高,足有一米八多,所以就算他半蹲下来,也丝毫不妨碍他另一只手牵着江嫣然的动作。


    他伸出另一只空余的手掌,灵活的拆开地上那些木盒上的红布。修长的手指穿插在那些红布条之间,可能因为布料廉价的缘故,竟沾染了些许红色在他的肌肤上。


    点点红色映衬着他骨节漂亮分明的手指,像是血液飞溅而上,却不显得妖异,而是显露出了绝对力量的美感,令人无法控制的被吸引,却又畏惧。


    江嫣然也被吸引住了,忍不住低下头看向燕时洵的举止,看他利落的掀开了木盒的盖子。


    少女的脸色微变,有些不自然的扭曲。


    而燕时洵手扶着木盒盖子,也愣在了原地。


    那木盒里放的,压根不是什么陪嫁,而是一箱石块。


    嫁女的人家,没有为新嫁娘准备哪怕一丁点陪嫁!


    身边传来的锣鼓声音唤回了燕时洵的神智,他迅速回神,将木盒盖子放下后都来不及重新将红布扎起,就赶快去查看旁边的其他盒子。


    石块,石块,石块,还是石块……


    整个堆放在嫁妆里的木盒子,一点值钱或是实用的东西都没有。


    是新嫁娘的父母长辈不喜欢她,还是觉得没有准备的必要?


    然而当燕时洵转而看向从外面抬进来的聘礼时,那些刷着黑漆的木箱整齐的堆放在院子中央的一口井旁边,木箱个个方正,上面还印着金漆的纹路,看起来大气又贵重,不是普通人家能有的。


    看来刚刚江嫣然问他的时候说的没错,新嫁娘的身份普通,但新郎官的身份却不然。那些村民甚至是请来奏乐的乐人,都是因为新郎官才出现在这里。


    燕时洵缓缓直起身,低声向旁边的江嫣然问道:“新郎官……是谁?”


    江嫣然眨了眨眼睛,目光从燕时洵的手指上收回,笑着看着他道:“这么着急的想要知道新郎官,好人燕时洵呀,你是恨嫁了吗?”


    “你也想身披喜服带凤冠,喜帕一落扶上轿子,与你的新郎官成亲吗?”


    燕时洵挑了下眉,没有顺着江嫣然的话说下去,而是反问道:“你之前问过我,有没有可能是新郎官的身份高,才会让这里如此热闹。现在我想,这个答案是肯定的。”


    “而村子里称得上是身份高的,也无非就是族长,宗老。但是刚刚我听那边年长的媳妇说,新嫁娘原本配的是宗老家的儿子,却又被代替她姐姐出嫁给了现在的新郎官,就算是宗老也抢不过。在村子里能比宗老的身份还高的,无非就是族长,还有……”


    燕时洵语气顿了顿,声线阴冷:“被宗族视为保佑他们的存在,土地神。”


    之前在与杨土闲聊的时候,燕时洵也状似无意的询问过杨土很多有关于家子坟村的事情。


    因为在山上向下看时,可以很清晰的看到整个村落都靠近着月亮山的山脚,并且山脚处的房屋最密集,越靠近月亮溪反倒越稀疏,没有几户人家。


    但一般在有水的地方,因为以前的技术不发达,无法将水运送得太远,又考虑到生活便利问题,所以一般都会围绕着水的附近来发展。


    可家子坟村却反其道而行。


    所以燕时洵也问过杨土,为什么家子坟村没有围绕着月亮溪发展。


    那时杨土就告诉过燕时洵,因为在月亮山的山脚下,有着杨氏宗族的祠堂,还有被宗族供奉的土地神庙。


    无论是家子坟村还是嘉村,都对鬼神之说深信不疑。


    不仅对族内的人借以说有祖宗托梦,并声称历代族长都是由土地神选定的,只有这样杨氏宗族才会被土地神保护。并且对外也很是相信并且尊敬那些风水大师,任何重要决定都会请风水大师来为村里看。


    宗族的祠堂和土地神庙会建在山脚下,也是因为一百多年前请的风水大师说这里的风水最好,可以链接到月亮山的山脉上,从月亮山上吸取力量,反哺杨氏宗族。这样必定能够使杨氏宗族子嗣延绵,富贵不绝。


    而为了沾染些好风水,族长和宗老也都纷纷在靠近祠堂和土地神庙的地方盖房子,可以说村里但凡身份高些的人,都住在月亮山的山脚下。因此,才会呈现出燕时洵所看到的一边人多一边稀疏的模样。


    所以在刚刚听到那些婆婆媳妇的对话时,新郎官的身份就已经呼之欲出。


    新嫁娘要嫁的,不是人。


    是神。


    人造的神。


    “新嫁娘要嫁的,是土地神,对吗?”


    人如何能嫁给神?是守着神庙独身过完一生,还是被那些庆贺的人送去到他们认为的神所在的地方?


    燕时洵的眸光坚定而阴沉,淬染上的怒意让他的眼眸锋利而璀璨。


    是能够将鬼神灼伤的灿烂明光。


    江嫣然原本想要随意说出口的话,也就此卡在了嘴边。她仰头看着燕时洵的眼眸,恍惚想起了很久远之前的记忆。


    好像那个时候,喧闹争执的人群中,也有个穿制服的青年,有着和燕时洵的这双眼眸里相似的东西。


    是什么呢?


    是谁来着……


    她记了那个眼神很久,但也终究败给了漫长的时间和磋磨,忘记了啊。


    江嫣然没有愣神太久,她很快便定了定神,原本有些迷茫的眼神重新有了焦距。


    “你为什么问我呢?”少女笑着道:“答案不是摆在你的面前吗?”


    燕时洵愣了下,随即立刻反应过来,这就是江嫣然给他的答案。


    他拉着江嫣然,大步流星的走向院子中间那口井旁边的木箱堆,手臂上的肌肉瞬间收紧,直接单手掀开了木箱沉重的盖子,发出闷响。


    然后他就看到,在那木箱中垫满了枯草,最中央,竟然是一只已经陈旧的香炉,里面还有不少积年的香灰。


    寻常喜事中的聘礼,会放这种东西吗?


    燕时洵没有停歇,只瞥了一眼那香炉,就立刻去开另一个。


    然而依旧是祭祀时会用到的东西。


    法铃,金簋……


    看起来声势浩大的十几口箱子,实际上竟然半点实用和值钱的东西都没有,只有祭祀的器皿。


    燕时洵的心脏沉了下来。


    江嫣然的态度甚至是她引导自己查看这些聘礼木箱的行为,已经是在间接告诉他——


    你猜的没错,新嫁娘,嫁的就是土地神啊。


    “新妇哭嫁,跪拜爹娘,从此一条通天路,再不得人间疾苦,一桩好亲事……”


    江嫣然随着唢呐的旋律,轻轻哼唱了起来。那些歌词合上了唢呐的拍子,一声比一声高亢,像是要冲破这片天空,离开被群山围绕的村落。


    “燕时洵~”


    江嫣然趁着燕时洵错愕的时候伸手一推,巧笑盈盈道:“你该走了。”


    那落在燕时洵身上的手掌纤弱而白皙,冰冷得让人直打寒颤。


    而燕时洵因为一时的失神,竟也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当他再次伸出手想要重新握住江嫣然时,却只觉得自己握住的是一尾抓不住的鱼,顺滑的从他的掌心里滑落。


    燕时洵向后踉跄了几步,脱离了江嫣然。


    就在这一瞬间,所有那些在前一刻还在欢笑着、吹吹打打的村民们,全部停下了动作,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整齐划一的扭过头看向院子中央的燕时洵。


    刚刚还热闹的小院,瞬间变成了死一般的寂静。


    那些村民们和婆婆媳妇们脸色惨白如纸,脸颊上还带着两团红色,眼睛空洞又严厉。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如出一辙,就连扭过头的角度也完全一致。


    刹那间,几十上百双眼睛齐齐的看向燕时洵,死死的盯着他,目光空洞,面色僵硬。


    而江嫣然站在他们中间,是唯一的鲜活。


    “燕时洵,你是外人,应该回到你自己的生活了。不要强留在这里。”


    江嫣然背着双手,歪着头笑起来时,表情灵动可目光却是沉沉如暮色,带着不符合她年龄的沉稳。


    “新妇准备哭嫁,又怎么能留一个外人在场呢?不要坏了吉时才好。”


    江嫣然喃喃着,不知道是说给谁听。


    下一刻,所有那些停顿在原地的村民们,都像是重新有了生命,睁着空洞的眼睛,四肢僵硬的从四面八方走向燕时洵,伸出手想要抓住他。


    燕时洵眼神一厉,没有丝毫犹豫就立刻腾身而起,修长的身躯在空中翻转过一整圈,直接从村民们的上空越过,然后稳稳的落在村民们的身后。


    视野内失去了燕时洵身影的村民们睁着空洞的眼睛,茫然的向四周望去。而对面的村民却看到了燕时洵,顿时表情狰狞的张牙舞爪的想要冲燕时洵扑来,却僵硬的扑到了燕时洵身前那些村民身上,将他们扑倒在地。


    燕时洵不断的跃起揉身,敏捷的躲避过所有想要冲向他的村民,最后硬生生在人群拥挤的院子里开辟出了一条蜿蜒曲折的道路,直接退到了小院门口。


    顿时,这些被燕时洵反复戏弄的村民们自乱了阵脚,互相之间扑做一团,跌倒在地面上却不知道起身,只僵硬机械的撕咬着自己手里抓到的村民。而对面的村民也不甘示弱,张牙舞爪的扭打在一起。


    又有想要从院子里冲出来的村民,被脚下已经跌倒的村民绊倒,也倒在了地上那些人的身上。


    红布条乱飞,像是四处飞溅的鲜血。


    村民们的眼睛血红一片,只知道张开大嘴咬向彼此,手掌紧紧的掐在对方的脖子上。


    他们不再像人,倒像是早就没有了理智的野兽。


    地面上一片混乱。


    躲避开危机后,燕时洵稍微喘匀了一口气,重新抬头看向江嫣然。


    她站在一片鲜血横飞的混乱中,却对此视若无睹,只是越过那些人,看向燕时洵。


    “回去就别再来了,燕时洵,忘记你今天看到的所有东西吧。好奇心,满足了也就到此为止了。”


    所有的笑容和表情全部从江嫣然的脸上消失了,那份鲜活在她身上褪色,变得冰冷而没有感情。


    江嫣然的声音很轻,仿佛山风一吹便散了。


    “不管你回去之后听到什么,都不要出来。安安稳稳的睡一觉,明天就启程离开吧。一定要在明天日落之前……”


    燕时洵努力的想要听清江嫣然说的话,然而她的声音在他的耳中越来越小,模糊得仿佛隔了一层磨砂玻璃一般。


    而他眼前的景色也都变得混沌,像是石子落进了水面,涟漪模糊了所有的景象。


    燕时洵被眼前斑斓血红的色块直冲得眼睛疼,下意识的闭了眼偏过头去。


    等他再重新睁开眼睛时,却发现自己站在最开始藏身的那个拐角后面。


    殷红如血的落叶掉落在他的肩膀上,在黑色衬衫的映衬下,就像是血液泼溅一般。


    四周静悄悄的,除了风吹树叶的声音之外,再无半点杂音。


    无论是唢呐声,还是村民们的祝贺欢笑声。抑或是他们狰狞着脸撕打在一起的声音……


    通通消失不见了。


    燕时洵下意识的向自己的身后看去,环视一周,并没有看到江嫣然的身影。


    只有一个从旁边插着兜缩头走过的中年男人,莫名其妙的看着站在村屋角落侧面的燕时洵,眼睛里带着诧异,像是觉得燕时洵站在这里的行为很奇怪。


    燕时洵顿了顿,立刻上前拽住那中年村民,向他询问这旁边是否有人家有喜事,那户人家又叫什么,是什么情况。


    那中年村民本来并不情愿,还想要对燕时洵破口大骂。


    然而在燕时洵举起了握紧的拳头,手臂上肌肉寸寸绷起一看就力道十足的以理服人之下,那中年村民还是缩了缩肩膀,屈服着听完了燕时洵的问题。


    “什么喜事?你疯了吧?”


    那中年男人看着燕时洵的眼神很是荒谬:“好不容易能甩出去个女娃,直接送过去就行了,还什么请奏乐班子?哪户人家会那么干?而且村里早就没有女娃娃了,好多年前开始我们村就因为被土地神和族长庇佑,只添男丁了,怎么可能有人家嫁女儿?”


    “再说,这周围的房子从那死了老妈老婆,又死了新老婆和儿子的杨老三也死了之后,早就荒废掉了没人住。平常我们都嫌弃这里秽气,都没人往这走好吧。像你说的很多人聚集在这,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回答的燕时洵,神色微微怔愣。


    而那中年村民也赶紧趁着这一小段功夫,紧张的瞥了燕时洵几眼发现他没有注意到自己后,立刻跑了。


    燕时洵抬起的手臂慢慢垂下,在原地站了片刻后,还是转身,从本来藏身的转角处走了出来。


    展现在他面前的,是一条已经长满了野草和青苔的,荒废已久的窄路。


    那野草已经一人多高,掩盖住了通往里面同样破败的村屋的路。


    看来刚刚那中年村民没有骗他,这条路确实已经很久都没有人走了。就连那间村屋都已经因为年久失修而半垮塌了下来,砖瓦脱落,院子破败。


    至于燕时洵之前看到的,那些聚集在村路和院子里喜气洋洋的村民,院子里堆着的扎着红布的木箱木盒,还有吹吹打打的乐人,更是丝毫不见踪影。


    像是刚刚所见的一切,都是燕时洵的幻想。


    燕时洵在原地静默良久,江嫣然的声音仿佛还在他耳边回响,告诉他不要再靠近。


    可问题是——


    他从进入家子坟村开始,就没有感受到这片土地上有土地神的存在。天地大道崩塌,无数神明衰落死亡,就连这里的土地神也早就不在,甚至连一丝气息也没留下。


    那,那个嫁给土地神的女孩,到底去了哪里?


    江嫣然又为什么一再提醒他,不让他靠近?


    第89章 喜嫁丧哭(20)


    阳光从背后照过来,将燕时洵投在地面上的影子拉得老长,如同扭曲的鬼影在地面上爬行蠕动,一块块的土地在影子下面起伏,白色的指骨伸出又缩回,一切恍如错觉。


    野草疯长,掩盖了所有当年的踪迹。


    这条位于两排村屋之间的窄路,已经完全被前面的村屋遮盖住了阳光,整个没入黑暗之中。野草深处,看不清全貌,只能隐约看到倾倒散落的石块,和满地狼藉的混乱。


    燕时洵踩在阳光和阴影之间,仿佛是踩在阴阳的界限上。


    他垂下眼眸注视着从自己脚边一直蔓延到阴影深处的杂草,然后迈开长腿,没有半分犹豫或惊慌,平静的走上了这条早已荒废的路。


    土地已经久未有人走过,原本应该被踩得夯实的土路变得松软,又因为长满了杂草而到处凹凸不平。


    燕时洵甫一踏上,就感觉脚下一空,马丁靴半陷入了泥土之中。


    好在燕时洵始终警惕着突发状况,因此马上就反应了过来,稳住了身形。


    他记得很清楚,刚刚在看到那些聚集在院子门口的村民时,他也顺带将村路两边房屋的模样记了下来。前面那排村屋的后墙上,本来长满了青苔,虽然破损严重,但灰色的砖石在粉碎后也依旧是灰白色的。


    但现在他身旁的墙壁,却是黑红色的。


    像是血液泼洒在墙上又氧化干涸,每一道砖缝里都是近乎于黑色的铁锈色,还模糊几个血色的掌纹印在高处,像是有谁满手都是鲜血的在仓皇逃跑时留下的。


    燕时洵的衣衫下摆从一米多高的野草上划过,发出“哗啦……哗啦……”轻微的声音,成为了这片死寂空间里唯一的声音。


    刚刚那个中年村民没有骗他,这里确实看上去已经荒废了很久了,沿着窄路两边的房屋已经破败倾颓,甚至有的房子已经爬满了裂纹,说不准哪一场暴雨过后,就会彻底垮塌。


    环境已经和燕时洵才看到过的景象大不相同,但他还是凭借着良好的记忆力,在比对了从转角走过的长度和院落的一些特征之后,他找到了那家嫁女的人家。


    燕时洵在野草丛中站定,抬头看向狭窄荒废的院子。


    那些穿着红色的衣服站在院门内外庆贺的村民们,已经像泡沫一样消失不见,吹吹打打的声音也恍然远去,只剩下了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他就好像是在一刻钟之内见证了一个家庭的衰败,前一秒还热闹喜庆,下一秒已经荒废无人。


    院子锈迹斑斑的铁门已经因为严重的腐蚀而掉了下来,半靠在墙上,无法再遮住院子里的模样。但砖石垒成的墙也在多年的风吹雨打下磨损严重,倾斜的角度之大,让人担心它是否下一秒就会彻底塌下来。


    红褐色的铁锈水曾沿着墙壁流淌,留下了一道道长短不一的痕迹,像是已经干涸的血液。


    而被阴影覆盖了大片土地的院子里,也已经长满了杂草,里面的地面到处坑坑洼洼的不平整,乍一看,就像是久未有人清扫祭拜过的荒坟,坟头草长得老高。


    燕时洵伸手拨开了挡在自己前面的杂草,马丁靴踏在已经松酥的台阶上时,有碎石齑粉从台阶的石板上脱落下来,砸在鞋面上发出轻微的响声。


    虽然杂草丛生,但走近了之后依旧能够看到,院子里的地面上到处都散落着家具和生活用品,像是房屋主人不在了之后,留下的财产迎来了一场大洗劫,值钱的物品都被拿走,只留下了被翻找后的一地狼藉。


    房屋也同样破败,到处都堆积着灰尘和蜘蛛网,里面空荡荡的,只剩下腐朽发霉的木头,散发着难闻的潮湿气味。


    刚刚那中年村民的话,还在燕时洵耳边回响。


    据中年村民所说,这条村路的荒废,始于杨老三一家。


    杨老三先是死了媳妇和母亲,接着,他新娶的媳妇和儿子也死了,最后就连杨老三自己也死在了这里。所以村里的人都传言,说杨老三是有罪之人,惹怒了祖宗和土地神,所有靠近杨老三一家的都不会有好下场。于是,原本还住在这附近的人家也都赶快搬走,在别的地方另外盖了新房子,就连村里的孩童也不会靠近这里。


    从那之后,杨老三家连同着附近所有的村屋都荒废了下来。


    燕时洵并不是第一次听到杨老三的名字。


    在那些为新嫁娘道喜的婆婆媳妇口中,嫁女的这户人家就是杨老三家。大女儿私奔,二女儿嫁神,杨老三自己还要娶新媳妇生儿子。


    她们说,杨老三家的二女儿是个有福气的人,怕她寂寞,还送了她的妈妈和奶奶去陪她。


    ——去哪里陪?


    燕时洵想起了早餐店老板杨光向他说过的话。


    杨光说,等他独自一人再回到妻子杨花的村里,却发现杨花的奶奶妈妈还有妹妹,家里剩下的三名女性成员,全都被愤怒的族长以要平息土地神和祖宗的愤怒的理由,拉去活埋在了祠堂下。


    大姑娘私奔。


    ——杨花被杨光带着从村子里逃走。


    二姑娘嫁神。


    ——杨光发现,杨朵被活埋而死。


    三人还清了罪孽,杨老三能生儿子。


    ——杨花家里的三名女性成员,全部活埋。


    ……杨老三,就是杨花的父亲。


    江嫣然带着他看到的,就是杨朵出嫁的场面。


    那些村民们都知道杨朵嫁神,便是要被拉去活埋,却还在热闹的为她庆祝,并喜气洋洋的说这是一桩好亲事,婆婆媳妇夸杨朵有福气。


    一股凉意从燕时洵的背后蔓延开来,连指尖都发着冷。他的心脏几乎冻成了冰块,直直的向下坠去。


    那些村民,那些村民明明知道杨朵的下场,却冷眼旁观,见死不救……


    他们是怎么能向马上就要活埋死去的杨朵说出祝贺的?怎么笑得出来?


    愤怒充盈满燕时洵的心脏,让他锋利的眉眼间一片冰霜寒意,手掌死死握成拳指关节捏得泛白。


    如果他还站在那间热闹的小院中,如果杨朵就站在他面前,而他看着杨朵将要出嫁,很显然,他一定会从那些村民中救下杨朵。


    但同时燕时洵也很清楚,按照早餐店老板杨光和村支书家二儿子杨函的说法,杨朵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死了。


    现在他面前破败荒废的院子,和刚刚那路过的中年村民,才是现实。


    那他刚刚看到的那些……是因为冤魂的执念而遗留在建筑和环境中的记忆,还是与江嫣然有关?


    燕时洵眉头紧锁,站在杂草丛生的院子中间,照射在他身上的阳光无法带给他丝毫暖意。


    只有满心的愤怒和疑问。


    没有看手机习惯的燕时洵,没有看到那些蹲在他分屏前的观众们发的弹幕。


    一开始在燕时洵走进村子里时,观众们还兴致勃勃的对着村子里的景色打趣,说这也算是体会地方特色了。但慢慢的,观众们开始迟疑起来。


    [燕哥没有和其他人一起上山诶,不过到村子里看看也挺好的。本来那几个老头儿和村民骂了白霜之后,我还说就不要进村了,这些人像有病一样。但是如果是燕哥的话,我就放心了。嘿嘿,要是有谁敢骂咱燕哥,估计是直接被揍到跪地道歉了。]


    [笑死,那种场景根本不会出现。你没发现那几个骂白霜的人有个共同点,就是欺软怕硬吗?一看到安南原他们这群高高大大的男的就怂了,一见到白霜这样苗条好看的女孩就觉得自己可以了。之前那老头儿被燕哥吓跑的时候,我人差点没笑抽过去,可太真实了哈。]


    [前面的分析得很到位,你看燕哥走进村子里之后果然如此,镜头扫到的好几个男的都躲着燕哥走,一句话没敢吭声。嘁,只会欺负漂亮小姐姐,算什么好东西?]


    [嗯……为什么燕哥突然就站在房子后面不动了?他看到什么了?]


    [我把镜头挨个部分放大,无死角看了一圈,什么都没有啊。茫然,燕哥怎么停下来了?]


    [发呆?休息?想事情?]


    [……半个小时过去了,燕哥还没有动,到底怎么回事?]


    [不像是在发呆,你看燕哥的表情,他表情好可怕。我的天,原来帅哥生气这么吓人的吗?]


    [所以是在想事情吗?因为燕哥脑海中的场景我们看不到,所以才会觉得很突然吧。]


    [半个小时,好的!燕哥终于动了,看来真的是在想事情了,你们看,燕哥找了个村民,好像在问这附近屋子的历史。]


    [……这杨老三是不是有点惨啊,老妈老婆全死了,后娶的老婆和后生的儿子也死了。]


    [好奇怪,燕哥看这些破房子干嘛?这地方给我的感觉好不舒服,心慌慌的手脚都发冷。不行,我得先进被窝了。]


    [艹!我最害怕的就是这种废弃的地方了,而且还到处长着杂草,这么高根本看不清周围都有什么,总觉得墙头屋后藏着什么东西,一直悄无声息的看着你。说不定就在你不注意的时候就窜出来了。]


    [我也害怕这种地方,不过我是因为觉得这里是杀人弃尸的好地方。你想啊,这里也没有人来,那往这扔个尸体都不会有人发现的,就你那么倒霉走了进来又完全不知道这地方怎么回事。就算那些野草下面埋着尸体,你从尸体上面踩过去都不知道。而且不是说心有怨恨的人死后会变成鬼吗,万一那尸体的主人没走,变成鬼就在旁边看着你,你又看不到它……]


    [卧槽!快闭嘴!我租房子的时候图便宜,旁边就是废弃的公寓楼。就因为之前公寓楼里不断有人自杀,当地人都管这里叫凶宅,所以公寓楼才废弃了,连带着这周围的房价都降了,好多没人住的小平房。你这么一说,我突然好害怕。]


    [你害不害怕不知道,反正燕哥肯定是不怕。不信你看燕哥表情,他好像很生气,看上去好像还想把鬼揪出来揍一顿……有人图便宜住凶宅被鬼吓,有人去荒屋吓鬼,人和人真是不同。]


    [不行不行,我得去看看别人的分屏缓一缓,燕哥这里看得我好慌,还是田园风光好。]


    这话一出,不少观众纷纷响应,表示自己也需要。


    至于那些“田园风光”的嘉宾们,他们没有敢在路程上多浪费时间,但也没有遵循两点之间直线最短的从村子里穿过。


    毕竟白霜被那些村民责骂的事情,所有人都不想再次发生。


    而在联系上导演之后,嘉宾们将遇到的情况向张无病说了,因为导演用的监控效果的屏幕还没有修好,而忙着和导演组的人一起修理屏幕的张无病,既看不到嘉宾们的分屏情况,也对刚刚嘉宾们在山上的遭遇一无所知。


    直到这时,张无病才从嘉宾们口中得知他们在山上被吓到的事情。


    虽然嘉宾们也说可能是自己眼花看错了,但张无病还是嘱咐他们快快回来,一定不要在天黑之后还在外面逗留。


    因为山上遇到了尸体,再加上自己多年撞鬼,所以张无病对尸体这类有着本能的恐惧,虽然一切如常,但他总是有点发憷。


    “没事的导演,我们就是和你说一声,不从村子里穿过去的话需要绕一点路,到月亮溪的时间可以晚个一小会儿,怕你担心。”


    综艺咖考虑到节目效果,没有果断答应张无病,而是在看了眼时间之后,沉吟着提出了折中的办法。


    “现在是三点,我刚刚看过了天气软件了,今天太阳落山时间是5点,我们三点半就能到月亮溪,也就是离农家乐不到一百米,几分钟就能走到。抓鱼的话也就用个一个小时左右,在太阳落山前回去肯定没问题。”


    综艺咖笑道:“放心吧导演,我们不是非捉到不可,要是捉不到的话我们就直接回去,不会一直待在外面的。”


    张无病犹豫了一下,觉得综艺咖说的有道理,而且那边嘉宾们的分屏都开着,他也不好当着镜头太过强硬的反驳嘉宾。


    于是他点了头,嘱咐道:“注意安全。”


    挂了电话后,张无病和导演组的人继续一起看着显示有问题的镜头,愁眉不展。


    “不应该啊。”


    导演组里,一名专门负责保管这些贵重的摄影器械的维修人员半蹲在设备面前,手里握着工具。他的身边都是拆下来的零件,而在他面前,那个导演用监视效果的镜头,依旧只能显示出一片血红。


    “我本来以为是光学元件烧了,或是里面电线短路了。但是现在看,这些元件都是好的啊。”


    维修人员一头雾水,莫名其妙的道:“难道是镜头自己的问题?”


    “可千万别。”副导演赶紧道:“你别乱说话,万一人家本来是好的,被你给说坏了怎么办?因为车开不进来,这些备用设备都没法随身携带过来,要是真的坏了可麻烦了,想要更换还得爬山回去取。”


    维修人员无奈摊手:“就因为随身带的元件和备用品不够,所以我现在没办法做排除法,确定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这种情况我也很少遇到,确实是无计可施了。”


    而另一名工作人员也过来找张无病:“导演,家子坟村附近没有基站,我们的设备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但是信号还是一直在减弱。等入夜了之后湿度上来,温度下降,也会干扰信号增幅器,到那时候直播很可能受到影响。”


    旁边的副导演苦笑:“毕竟家子坟村连条像样的路都没有,哪还能有其他的。”


    张无病苦恼得快要把头发抓掉了。


    他从没像现在这样,意识到他爸那些秘书助理的重要性。在以前,因为他的体质问题,导致他家所有人都像对待易碎的瓷器一样对待他,生活中的大小事都有长辈交给家里的秘书助理去做,不需要他来操心。


    但是现在不同了。


    作为导演,这档直播节目的第一责任人,他需要负责节目组里所有人的安全,协调节目组内外的大小事宜。并且因为他是第一次独当一面,所以很多事情都是摸索着前进,完全没有过去的经验可以参考。


    所以当所有人都看向他,指着他来拿主意解决的时候,他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其实在节目组出发前,因为考虑到节目主要是在风景好的地方进行录制,山清水秀的同时也就意味着开发程度低,很多城市里习以为常的配置跟不上。所以导演组已经尽可能的考虑周全,将可能会需要的东西准备上了。像是信号增幅器、备用设备这种,更是不会落下。


    但是没想到,因为家子坟村的地势问题导致这里比其他地方都要低好几度,早早的进入了秋天的温度。虽然这就是张无病选定家子坟村的理由,但是因为第一次做导演,所以他忽略了另一个问题。


    温度低,意味着对机器设备的影响也大。


    毕竟摄影和其他一些设备在贵重的同时,对保存环境的要求也要苛刻些,低温环境会导致一些设备无法正常工作。


    最后就会导致现在的状况。


    但是“心动环游九十九天”作为一档直播综艺,如果无法直播,就意味着节目遭到最严重的打击,没有其他补救的措施。


    作为一个才走出家门,第一次独立做些什么的人,张无病下意识就想要找自己信任和依赖的人求助。


    当燕时洵接通电话时,就听到张无病在电话那边“汪叽”一声哭了出来。


    “燕哥!!你在哪呜呜呜,我这设备也出问题了,计划也出问题了。安南原他们说在山上被吓到了,但是我设计节目剧本的时候,没想到他们在山上还能看到吓人的东西。这怎么办呜呜呜……”


    燕时洵皱着眉,尽可能让自己耐心的听完张无病絮絮叨叨的诉苦,向他说了各种设备出现的问题,无法修理的原因,最后又哭着问他应该怎么办。


    燕时洵假笑:“你认真的吗,你问一个站在科学对面的人怎么解决科学范畴内的问题?你觉得我现在是能修理设备吗:)”


    张无病吸了吸鼻子,傻乎乎的才反应过来:“欸?也是哦。”


    燕时洵抬手看了眼时间,已经快要四点了。


    从天象上来推演,今天太阳落山的时间应该在五点左右。


    因为刚刚所见到的江嫣然,和可能是几十年前杨朵出嫁时场面的重演,让燕时洵对家子坟村的戒备升到最高。


    江嫣然屡次提到让他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门,包括最后那句让他离开家子坟村、然后再也不要回头的话,更是让燕时洵敏锐的意识到,入夜后的家子坟村,很可能会发生什么。


    但在今天早上翻越月亮山的时候,因为常年与危险同行所养成的习惯,他下意识的留意了一下翻山所用的时间,大概要一个半小时。而从家子坟村的农家乐到嘉村的地界,需要两个多小时。


    就算提高速度,整个过程也需要两个小时左右。


    这样的话,恐怕他们无法在太阳落山之前彻底离开家子坟村,进入嘉村。


    尤其是按照路程考虑,黄昏时刻,他们正好身处在月亮山上。


    阳气衰弱,阴气渐盛的时刻,正是鬼怪最活跃的时候,恰好月亮山与名类似会聚集起大量的阴气。


    这种时刻和位置,对于已经发觉有鬼怪存在的环境而言,几乎是致命的。


    燕时洵快速的在心里大概算了一下。


    整个节目组一共大几十人,但在这其中,如果真的有危险,能够对上鬼怪的,只有他和路星星两个人。


    顶多再加上夜厉。


    ——但他无法信任夜厉。


    虽然夜厉一路上都表现得异常,拥有的实力更是如同一个流派的开山祖师,但是,他还不知道夜厉的真实情况,也无法放心的将背后交给夜厉。


    甚至如果真的遇到危险需要他出面,他也不放心将节目组的人交给夜厉保护。


    如果夜厉真的有隐藏起来的恶意,那他将节目组的人留给夜厉保护的举动,无异于送羊入虎口。


    但路星星的名字刚浮现在心中,燕时洵就冷酷无情的把他pass掉了。


    恕他直言,路星星更偏向于理论和学院派,但是真实的捉鬼驱邪经历,可能还没有他跟着他师父云游的第一年多。


    要是真的把路星星当成自己的同伴,交付信任,那到时候可能就是他一个人腹背受敌了。


    燕时洵独来独往惯了,对同伴的选择自然也更为谨慎。


    但是这样一来,他今天带着节目组所有人一起离开家子坟村的计划,就无法实行。


    况且,燕时洵记得在江嫣然哼着的小曲中,有一句“太阳落山,月亮将出,是为昏礼”。


    而江嫣然又说,院子里那些婆婆媳妇,是在为新嫁娘哭嫁做准备。


    这也就意味着,如果真的会出事,应该就是在黄昏的时刻。


    ——所以节目组的所有人,不能在黄昏时刻身处旷野。


    江嫣然几次三番提起让燕时洵听到声音不要离开,燕时洵留意过,当她说这话时眼眸明媚灿烂,而他那个时候也没有从江嫣然身上感受到恶意。江嫣然说的这话,大概率是真的。


    ——不要出门,待在农家乐里,就会安全。


    江嫣然的意思如此鲜明。


    燕时洵的眉头紧皱,目光无意识的落在自己的手表上,脑中飞速思考着。


    “燕哥?”张无病有些奇怪电话那边没了声音,不由得“喂喂喂”了好几声:“奇怪,是信号不好吗?”


    燕时洵被张无病的声音从沉思中拉出来。


    他的眸光沉了下来,果决利落的做了决定。


    “小病,你告诉所有工作人员,今天晚上睡觉之前打包好行李,只留下必要的东西在外面。等明天一早,我们就立刻离开家子坟村。”


    燕时洵磁性的声音带着严肃,让对燕时洵无条件信任的张无病,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怎么了燕哥,是因为刚才我们在山上看到的那具尸体吗?”张无病压低了声音,带着恐惧的小心翼翼问道:“那,那会有……吗?”


    他的声音很小,甚至连“鬼”这个字都不敢说,生怕真的有鬼的话,在听到他说起后就会来找他。


    燕时洵没有时间向张无病解释,只是言简意赅的概括了下他遇到了不属于现实的场景,然后暗示一样问道:“你今天早上说,你做了什么噩梦?”


    被燕时洵提示了的张无病眨了眨眼,回忆起来自己一整晚差点被吓死的噩梦那个:“…………”


    张无病:“!!!”


    坐在农家乐院子中的张无病,好悬没直接跳起来。


    明明下午的阳光依旧热烈,但张无病却偏偏觉得自己后背上起了一层冷汗。


    “燕,燕哥你是说,那些……”张无病吓得大着舌头,说了半天没能把自己想要说的话说出来。


    而燕时洵“嗯”了一声算是回答,只道:“我现在就在从村子里往回走的路上,大概十分钟就会到,具体的事情回去详细说。”


    “安南原他们是在月亮溪抓鱼?那正好就在农家乐外面,你去把他们叫回来,晚饭就和杨云买些农家乐里的鸡鸭肉蛋。”


    张无病不敢耽误,磕磕巴巴的连说了好几声“好、好”之后,挂断电话就立刻带着工作人员出了农家乐的院子,往月亮溪走。


    远远的,他就看到了几十米外,正挽着裤腿站在溪水里抓鱼的嘉宾们。


    秋天的溪水很凉,带着彻骨的寒意。


    因为白霜穿的是一身白色的裤裙,如果湿了的话不太好,再加上她一个女孩子,沾了这么冷的水也不好,所以嘉宾们没有让她下水,只让她站在溪水边上看着。


    白霜有些不好意思,但更多的却是感动。


    于是她主动道:“那你们把抓的鱼扔到我的背篓里吧,正好在山上捡栗子和柴火的时候你们什么都没让我背,我的背篓里很空,正好可以装鱼。”


    几个娱乐圈里混得久的嘉宾都是人精,也看出了白霜的想法,知道这个时候如果拒绝白霜,反倒会让她心里不舒服。


    再加上除了综艺咖和男明星,其他几人都是第一次抓鱼,技术很差劲,连能不能抓到都不知道,就算抓到鱼也不会太沉。


    所以几位嘉宾善意的笑了笑,同意了白霜的提议。


    综艺咖常年混迹在各个综艺中,就靠着综艺节目起家的,所以毫无偶像包袱,直接踢了鞋子挽起裤腿,就最先下了月亮溪。


    “我小的时候在村子里,总和小伙伴抓鱼来着,那时候我一口气能抓十几条鱼,都能给家里加一餐晚饭了,小伙伴都可佩服我了。”


    综艺咖骄傲道:“你们就等着晚上吃鱼吧,想怎么做现在就可以开始想了。是清蒸还是红烧?”


    男明星也被嘉宾们之间融洽的气氛感染,也不要什么偶像包袱了,跟着下了月亮溪。除了娇气的宋辞,其他男嘉宾也都陆陆续续的下了水。


    “哥你可别吹牛,你出道都这么多年了,还能记得住小时候怎么抓鱼的吗?要是技术生疏了,一条没抓到,我们可就要嘲笑你了。”男明星打趣着。


    “嘿你这个臭小子!”综艺咖恼羞成怒,立刻扬了水泼向男明星,却被对方赶紧躲开了。


    两人一来一往之间,综艺效果拉满,惹得无论是其他嘉宾还是观众们,都哈哈大笑起来,刚刚在山上受惊吓而紧绷的气氛,开始慢慢和缓了下来。


    不过倒是被男明星说中了,综艺咖弯腰捞了半条,腰都开始疼了却连一尾鱼都没抓到。反倒是男明星,抓起了好几条鱼,笑着递给了岸上的白霜。


    虽然鱼都不大,却是嘉宾中唯一有收获的。


    其他嘉宾没想到真的能抓到,也都惊奇的围了过来,看向男明星的眼神里带着佩服。


    观众们也都大呼厉害,没想到平日里光彩夺目的男明星,竟然还有这一手技能。


    “怎么回事,真是忘干净了吗?”综艺咖看得有些急,一边嘟囔着一边更努力的伸手在水面下试图抓住游过来的小鱼。


    但鱼身滑腻无比,“呲溜”一下就从他的手里滑了出去,让他用了大力气却扑了个空,因为惯性没刹住车,手掌直直按向月亮溪的溪底。


    一个坚硬的东西硌得综艺咖手掌生疼。


    他不由得“嘶”了一声,赶紧抬手,却看到手掌已经被划了口子,正有鲜血缓缓渗出来。


    血滴滴落在月亮溪里。


    综艺咖低头看去,拿脚踢了踢,勉强辨认出扎破了自己手掌的,好像是一截白生生的东西,细长,两头带着结。


    看起来像是某种动物的骨头。


    旁边的嘉宾看到综艺咖捂着手的模样,也赶紧走过来询问。


    虽然综艺咖满不在乎,说自己从小就皮,受的伤别提有多少了,这一点小口子不算什么。


    但赵真却不认同,严肃的把综艺咖往岸上推:“别是带了病菌,还是赶紧回去处理一下吧。”


    其他嘉宾也都纷纷点头:“反正我们已经抓到好几条了,已经很厉害了。走吧,回去处理下伤口,我们也都洗个热水澡。”


    “走吧哥,这溪水怪凉的。”


    恰好这时张无病也带着工作人员走了过来,喊他们回家。


    于是综艺咖也就顺势上了岸,和众人一起往回走。


    不过他边走还边试图挽回自己的形象:“这点小伤真不算什么。”


    “是是是。”


    其他人哭笑不得,哄小孩一样哄着来。


    只是在临踏进农家乐的院门时,综艺咖有些纳闷的下意识扭头,看向他们刚刚待过的那块溪水。


    那个骨头,怎么有点像他在电视上看到的医学人体骨架里的大腿骨……


    他很快摇了摇头,将自己荒谬的想法抛到脑后,笑着和其他人一起进了门。


    刚刚还洋溢着欢笑的溪水边,重新安静了下来。


    而农家乐的院落里,传来嘉宾们的欢笑声和打趣声。


    那声音传出来,在院落外死一样的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太阳西移,周围山脉投下来的阴影渐渐扩大,将月亮溪笼罩其中。


    安静沉闷得压抑的溪水,忽然响起了一声轻微的声响。


    有什么东西从水下伸出,破开了水面,荡起一圈圈涟漪。


    先是残破不全的头骨,然后是失去了眼珠黑黝黝的眼眶,牙齿颔骨……


    没有了血肉的骷髅,静静的从水面下升起,那空洞的眼窝转向欢笑声的来源,无声的注视着在渐渐昏暗的天色下,越发显得灯光明亮的农家乐。


    那明亮的光线,在昏暗中显得如此引人注目。


    像是一个标靶,向猎人招手——


    猎物在这里。


    紧接着,一声接一声细微的破水声响起。


    一具具骷髅,出现在水面之上,用那漆黑的眼洞,遥遥望着农家乐。


    被荡漾的涟漪搅浑了水面的月亮溪,看不见溪底……


    ……


    因为顾虑着还留在农家乐的众人,不放心张无病做事的燕时洵没有选择来时的路,而是从村落中间穿过,从最短的距离上疾步向农家乐赶回。


    在转过一道弯后,燕时洵忽然听到前面传来女孩子们的欢笑声。


    那笑声如银铃脆响,在一片安静压抑的家子坟村中,显得如此的与众不同。


    声音由远及近,却像是透过磨砂玻璃向外看一样,带着不真实的模糊感。


    一群穿着漂亮红色裙子的女孩,忽然闯入燕时洵的视野中。


    她们脸上洋溢着笑容,走起路来连蹦带跳。


    后脚跟没有落过地。


    这群女孩子们,身上带着十三四岁时期特有的活泼和纯真感,红色的裙摆像是上下翻飞的蝴蝶,在空中飞舞。


    她们拍着手,却像是没有看到燕时洵一样,蹦跳欢笑着从他身边跑过,笑嘻嘻的唱着韵律奇怪的小曲。


    “新娘子,真好看,得了人后又嫁神,嫁了神后又配鬼,丈夫多得数不清,子孙满堂真稀奇。”


    “新娘子,哭嫁嫁,哭完眼泪哭血水,一路哭到鬼神怒,鬼神怒来血水平,从此不再哭嫁嫁。”


    “呀,为什么哭呢?你不是像花朵一样美丽吗?”


    “不要再哭了,哭花了妆怎么出嫁。”


    “你那丈夫呀,在等着你来呢。”


    “你那竹马呀,不会来带你走啦……”


    女孩子们笑嘻嘻的跑向燕时洵走来的方向,只留给了他一个欢快的背影。


    燕时洵停了脚步,忽然想起他看这些女孩如此眼熟的原因。


    ——正是中午时,采了花后将江嫣然叫走的那些女孩。


    第90章 喜嫁丧哭(21)


    昏暗破旧老式筒子楼里,铁门外堆放着的垃圾臭气熏天,老旧的电线从天花板上掉下来,耷拉在墙壁旁边,电线皮早已老化,露出里面的铜丝。


    压抑的安静中,有人走上楼梯的脚步声就显得格外清晰。


    上楼的人似乎腿脚不好,两只脚落下时的脚步声带着明显的差异,迟缓又笨重,像是腿曾经受过伤,导致在抬腿的时候使不上力气,只能重重的放下。鞋底摩擦着台阶已经破损的边缘,发出粗粝的摩擦声。


    其中还伴随着一阵阵不间断的咳嗽声,爬一会楼就要停下来歇一歇,听起来身体状况已经很糟糕了。


    咳嗽声和沉重的脚步声就像是一种信号,在向其他住户说,有这么一个人回来了。


    楼上的一道防盗门很快就被打开了,一名年轻人探头顺着楼梯的间隙朝下看了一眼,穿着拖鞋就赶紧匆匆的朝下跑。


    “老叔,又出门啦?”年轻人一看到依靠在墙壁上喘着粗气的老大爷,三步并作两步就窜到了老大爷的身边,称呼和动作都很亲昵的搀扶住老大爷,笑着帮他拍着后背顺气。


    “您这次又去向南地区了?那边天热,您身体不好,夏天跑到那边对您身体没好处。您说您一个人在外地,要是晕了或是摔了可怎么办,也没个可以照应的。”


    年轻人的眼里带着担忧,小心翼翼的问道:“这次……情况怎么样?”


    老人看起来大概已经有五六十岁,但是可能是常年在外面跑风吹日晒的缘故,再加上心结沉重,日夜忧虑,所以他看上去比同龄人要老得太多太多。


    他被太阳晒得棕黑的脸上布满了皱纹,沟壑之间,全写着过去几十年的艰难岁月。但即便老人现在看起来如此衰老,却还能从他的面容上,依稀看出年轻时的意气风发和俊朗。


    即便老人的腿脚不便,腰也因为伤痛而扭曲突出着,但他依旧时刻都下意识的在尽力挺直腰板,肩膀下沉姿态漂亮,还保留着年轻时的良好习惯。


    而他身上款式陈旧的衣服虽然被洗到发白,却干净又平整。


    看来老人的生活过得不太好,但却依旧在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得体,对待生活的态度依旧抖擞。


    “嗐,几十年,也习惯了,每次去都那个样子。”


    老人摇了摇头,似乎不愿多说,很快就把这个话题带了过去:“夏天去强一点,等到了秋冬,腿上的伤疼得厉害,更难受。你和你妈妈最近两个月过得怎么样?两个月没见,你好像长了点肉?”


    年轻人心中一声叹息,也听出了老人的意思,于是搀着他一步一步的往楼上挪着走,顺着老人的话说下去。


    “嗯,您可是错过了我妈的好手艺,前一阵猪肉降价了,我妈特别高兴的买了不少,还做了粉蒸肉,又炖了大骨汤。本来说让我给您送去一些尝尝味道好不好,让您指点下她的厨艺,结果您也不在家。我这几天就盼着您回来,可算是盼到了。”


    他的笑容灿烂,像是想到了什么好事情一样,笑得嘴巴合都合不拢。


    老人有些好奇,但也被这笑容感染:“有什么好事情吗?看你笑得呦,像个小娃娃。”


    “您猜对了,还真有好事。”年轻人神神秘秘的指了指自己家大开着的门,说:“您先到我家坐一会,您这刚回来家里也没个吃的,正好我家做了粥,您先垫垫肚子。我想给您看个好东西。”


    在进了家门后,年轻人让老人坐在沙发上,就匆匆钻进了自己的房间,拿出来了一个红包,往老人手里塞。


    “老叔,这些钱你拿着。别都把钱花在向南那边,您都这么大岁数了,也该给自己买点好吃的补一补了,等过几天我陪您去一趟医院检查一下吧,您的咳嗽一直都这样,越来越严重拖着也不是个事……”


    老人有些惊愕,赶忙推拒了塞过来的红包。


    “你这是干什么?你们娘儿两个这些年都已经很照顾我了,快把钱拿回去,你谈朋友不也需要钱的吗?带着人家姑娘去多吃两顿好的。我都这个岁数了,没有这个必要了。”


    “不是我的钱,老叔。”


    年轻人赶忙解释道:“是我遇到的一个陌生网友,听说了您的事后就一定要给您捐款,说您就是值得被他尊敬的人,他佩服您能坚持正义几十年都不放弃。您要是不收这钱,他良心难安。”


    老人的手顿住了。


    年轻人无意识间说出的话,却扎在了老人的心脏上,让他一时之间思绪翻滚,几十年来的记忆都从脑海里重新翻涌而出,滋味复杂。


    年轻人没有看出老人情绪的不对劲,还依旧在在和老人分享趣事,乐不可支的道:“没想到我看个综艺节目也能遇到这么有趣的人,死活非要拽着我给我打钱,还说什么,他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我劝都劝不住,一开始还以为是个骗子,没想到他直接就给我打了钱。”


    “不过这人真的很感性,是个好人,他听完老叔你这么多年过的日子和做的事情之后,在电话里就直接哭了,还说老叔你做的事和说的地方,和综艺里的特别像……”


    说着说着,年轻人的声音逐渐迟疑,自己也愣住了。


    “说起来,那综艺真的和老叔您和我说过的村子特别像。”


    老人有些纳闷:“什么综艺?”


    因为经济不太好,他用的还是老式手机,也没有时间看什么综艺。


    年轻人赶紧把手机掏了出来,打开“心动环游九十九天”这档直播综艺,展示给老人看。


    因为年轻人订阅了燕时洵的分屏,所以他一点进来,就自动跳转到了燕时洵的分屏直播里,展现出了当下的分屏内容。


    燕时洵正独自走在村路上,镜头里太阳将落,薄薄的橘红光线铺在天际,将四周聚拢过来的厚重阴云也染上了橘红色,却中和成了肮脏的颜色。


    附近的村屋低矮破旧,脚下的土路尘土飞扬,闭塞的村子里,景色几十年如一日不曾变化。


    老人眯着眼,不自觉的凑过头去看,然后在看清了镜头中的村落景象后,猛然睁大了眼睛。


    他本来因为岁月和伤痛而被压弯了的腰,也瞬间向后靠去,满脸都是不可置信。


    这,这,这不就是他念了几十年的旺子村吗!


    绝对不会错的。


    就算事情已经过去了几十年,但他从不敢有一刻忘记当年的事情。


    黄昏压抑低垂的云层仿佛要将村子压塌,车辆的警笛声,旁边的争吵声,男人的怒喝声和打斗声,女人的哭泣求饶声,新生不久的婴孩哇哇大哭……


    他脸向下趴在地面上,从腰上腿上传来的疼痛蔓延了全身的神经,让他感受不到自己的下半身在哪里,像是断了一样的心慌。他想站起来,重新冲上去,但是浑身却已经没有了半点力气。


    他的身上是扑过来保护他的队友,还带着火焰的烧火棍砸过来落在队友的身上,从喉咙里溢出来的痛呼声就响在他的耳边。


    他恍惚抬头,沿着地面的角度向上看去,即便本来就因为痛苦而麻痹的脑子被各种噪音吵得更加昏沉,但是他依旧努力睁开眼睛,想要用被从额头淌进眼睛里的血液所模糊了的视野中,找到那个女孩。


    但是,眼前只有争吵推搡的村民和队友,村民怒吼着,脸色狰狞凶恶,队友本来想要劝阻却屡屡被打,甚至被对方手中锋利的农具威胁到了生命,于是也只好无奈自卫,围成一圈,警惕的逐渐向村子外围退去。


    而在村民旁边,还站着几个穿着西装裤,黑皮鞋的男人,挺着巨大的啤酒肚,冷眼旁观这混乱的场景。


    但他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在被队友从地面上搀扶起来的时候,他仍旧努力的睁着被血液汗水激得刺痛的眼睛,在村民们当中寻找着那女孩的身影。


    喉管里都是血腥的味道,每一次呼吸都会带来剧痛,鼻腔里都是血沫。


    呼哧……呼哧……


    他能清晰的听到自己喘气的声音,像是坏掉了的风机。


    队友焦急的劝说他离开,他却想要告诉队友,不要管他,他要留在这里,那个女大学生没有被救走,他就算死也要死在这里。


    然而他的喉咙受损严重,张开了嘴却只能吐出“嗬嗬”的气音,无法表达出自己的意思,也没有力气能抗拒队友强硬带他离开的举动。


    他睁着已经失去了焦距的眼睛,明知希望渺茫,却还是不肯放弃的不断回过头,努力的向后面看去。


    那女孩,那女孩在哪?还安全吗?还在哭吗?


    他想要再看那女孩一眼,告诉她不要害怕,他们马上就会回来,带她离开,带她回家……


    那一刻的黄昏,残阳如血,定格在他被血色模糊了的视野中。


    从那之后无数个夜里,那一刻的场景都会与哭喊声、吵闹声一起入梦,吵得他不得安宁,浑身冷汗的惊醒过来。


    然而黑暗的房间里,只有他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如同擂鼓。


    然后他才会恍然意识到,那件事已经过去太久了……


    “老叔,您看看这个村子像不像您之前去过的那个村子啊?”


    年轻人见老人盯着屏幕半天不说话,还以为他是老花眼看得不分明。


    不过年轻人转念一想,却觉得这件事还是有些荒唐了:“不过就算是那个村子,老叔也认不出来了吧,毕竟都过去几十年了,那些街道啊房子啊,早就换了一批了吧。而且老叔您记忆力再好,那也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又只见了几面,很难记得请了吧。”


    “不。”老人却声音沙哑的给出了相反的答案:“我记得很清楚,就是这里。”


    老人那双眼睛周围遍布着皱纹,眼睛却是明亮如雪。


    在这一刻,他苍老疲惫的身躯就像是突然被注入了强大的生命力,重新焕发出了年轻的生机,精神矍铄。


    像是在一瞬间,回到几十年的那一天。


    “我绝不会认错,就是这里。旺子村,旺子村,就算是我死都不会忘记的名字。”


    老人死死的盯着眼前的屏幕,原本慈祥平和的脸上突然迸发出强烈的怒意,像是想要冲进屏幕里,再一次去往困住了他几十年的村子。


    “你刚刚说,这是个什么节目?”


    年轻人从没看到过老人这副模样,被老人爆发出来的愤怒和生命力惊呆了一瞬,然后才呆呆的顺着说道:“就是一个普通的直播综艺……”


    话说到一半,年轻人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惊呼道:“所以老叔您就是因为这个村子受伤留了后遗症的,这个村子就是几十年前年那个!那怪不得,怪不得那些村民对白霜的态度那么糟糕。”


    因为老人急迫的想要知道有关于这个村子的信息,更想要立刻就去往这个村子,而年轻人这么多年来也很清楚老人为了当年的事情执着到什么地步,所以没敢耽误半点,立刻从社交平台上翻出了节目组的官方账号,并且试图联系上节目组的工作人员。


    “不过老叔,这个村子不叫旺子村,叫家子坟村。”


    在翻到节目组对本期节目的简介时,年轻人原本忙碌到飞起的手指停顿了下来。


    他小心翼翼的瞄了老人几眼,生怕这个答案刺激都老人。


    毕竟老人还没有真正的确认过这个村子是否就是当年那个,就已经如此激动了。花费了几十年的时间,第一次距离找寻奔走的事物如此之近,老人此刻就连精神也好了起来,刚刚长途奔波了两个月才回到家的疲惫一扫而空。


    如果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老人突然得知自己找错了地方,那种先是得到却又失去而带来的打击,恐怕远远比从来没能得到还要大。


    年轻人大气不敢出,惶惶的看着老人,已经做好了在对方出什么问题的情况下,立刻冲过去扶对方一把的准备了。


    老人果然皱起了眉,严肃道:“不可能!我绝不会认错,什么家子坟村?这里就是旺子村。”


    当年那些记忆,还有那绝望的哀求和嚎哭声,不分日夜的一直在他脑海里回响,质问他为什么没有遵守约定,让他日夜难眠,几十年来从来没有一刻放过他。


    在脑海中,他已经不知道将当年的事情翻来覆去的重演过多少遍。一万次,十万次,百万次……他忍不住在想,如果在这里稍微走快一点,或是在那里不要发出声音,事情是不是就会变得不同?


    越是反复推演,他就越是无法原谅自己,总觉得在当年的行动中,还有他可以做得更好的地方。


    因此,他早就对那时的场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和此刻燕时洵分屏直播里的景象一模一样。


    他绝不会搞错。


    年轻人不知道老人几十年来内心的煎熬和场景的反复上演,他只是当这是老人的自我安慰而已,但也不忍心戳破老人美好的想象,于是并没有继续劝阻老人,而是接着持续不断的联系节目组,想要知道这个村子的情况。


    “这个观众问的事情好奇怪。”


    农家乐的院子中,嘉宾们还在院子里谈论着晚饭的事情,工作人员则捧着平板走向张无病,稀奇道:“第一次见到有人问,这个村子到底是不是家子坟村的。”


    “不是家子坟村能是哪,难道我们还能搭个棚子不成?”工作人员啼笑皆非:“没想到都播出了两三期了,现在竟然还有人觉得我们节目是有剧本的。”


    副导演也接话笑道:“这个剧本我可不敢写,没这个本事也没这个胆量。那些吓死人的东西怎么写得出来嘛,演都不好找道具,我们又不是在拍好莱坞大片,哪有那么多钱。再说了,要是写了这么个剧本,真的不怕半夜鬼敲门来找自己吗?”


    然而坐在一旁折叠椅上的张无病,却眨了眨眼,有些犹豫。


    “你们这样一说我好像想起来了……说起来,之前我在酒店民宿软件上看到这个农家乐,打电话给老板确定房间和日程的时候,我有瞄过那个软件上的简介,还真不是家子坟村,而是写的旺子村。”


    周围的工作人员们:“???”


    他们面面相觑,但看张无病的神情也不像是在说笑。


    于是为了解开疑惑,张无病索性掏出手机,再点进了订农家乐的软件,想要翻找一下当时看到的简介。


    只是,张无病翻了半天,却没搜到家子坟村农家乐的店,只是在费尽了努力之后,才在最角落里找到了标题都已经变成了灰色的农家乐。


    上面显示,农家乐已经于半年前就失去了管理人的运营,所以平台依照规则,直接在农家乐的页面上标上了“情况不明,需谨慎确认的标签”,又进行了下架处理,直到与管理人重新取得联系后才会解开限制。


    众人:“???”


    本来是为了解惑,但越看却疑惑越深了。


    于是张无病只好去找了杨云,想要直接和老板本人问个清楚。


    杨云正蹲在农家乐后院的菜地里查看蔬菜的长势,琢磨着哪些菜熟了可以吃。在听到张无病的问题后,他爽朗的笑了起来,已经看不到白天时疯癫奇怪的状态,恢复了正常。


    “嗐,我还以为怎么了呢,这个啊。”


    “我们以前确实是叫旺子村啊,后来才因为大师的建议才改成了家子坟村,说是这样我们可以活得更好。白天的时候燕先生就问过,我也说了,你们大概是离得远没听到吗?”


    杨云笑着抬手指了指张无病,打趣道:“抓到一个不听老师讲课的坏学生。”


    张无病被逗笑了,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酒店民宿平台那边,我确实是没在运营了,你们应该也是农家乐最后一批客人了。”


    杨云向张无病笑道:“导演之前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也很惊讶,没想到竟然还有‘人’能打通我的电话。不过开门做生意嘛,哪有拒绝客人的道理,来就来吧。正好我也确实还会在农家乐这边再待一阵,处理些杂事,也等一个走了很久的‘人’,也还能继续招待你们,就没拒绝导演你。”


    “放心,虽然平台那边不做了,但我保证农家乐里面肯定让你们玩得开心。”


    张无病没想到节目组竟然是农家乐最后一批客人,在惊讶的同时,也有些惋惜。


    他看了一圈周围农家乐的环境,可惜的道:“怎么不做了呢,这还是我见过做得最好的农家乐呢,特别有田园牧歌的氛围,各种景观和设施也都很到位。我看这边连围墙都有两三米高,安全方面也很到位,很适合长时间在城市里待累了的人过来放松放松。能看得出来,这都是老板你的心血啊。”


    在离开家门独自闯荡之后,独立负责整个节目上下大小事宜的张无病,才第一次意识到工作和负责一整个项目有多么的疲惫和耗费心血。因此,他对同样是自己开着农家乐的杨云,也颇有英雄惜英雄之感。


    杨云站在自己的菜地里,也有些惆怅的抬起头,看向周围的山脉。


    “世事无常啊……意外来得太快了,完全打乱了作为一个人能对未来拥有的所有期待。”


    “我已经,无法再继续忍受下去了,也没有了忍受腐朽的理由……”


    张无病惋惜的劝道:“老板你再考虑一下吧,其实我做这节目还有一个初衷,就是借着节目宣传一些国内少有人知的二三线景点。这样既可以让大家在出游的时候多几个选择,省得去那些爆火的景点人挤人了。而且这样一来,也可以拉动冷门景点的人气。”


    “我们之所以会选一些比较偏僻的景点,除了人少好拍摄,和开发痕迹少所以更多的保留了原生态的自然景色这些优点之外,还因为这样会带起当地的旅游业,可以增加这些偏僻地区的GDP,让景点附近的人都过得好一些。”


    “老板你这里环境和服务都这么好,等我们这期节目结束之后,肯定有很多观众和粉丝们会被安利了这里,也跑来农家乐玩的。到那时候,老板你这农家乐能赚更多的钱,也能连着村子一切发展起来。是个好机会啊,说不定到时候你们都能修上路了。”


    杨云有些愣神,半晌才缓过来,苦笑着摇摇头:“再多的钱,能换她回来吗……”


    他回头向张无病笑道:“不过导演你确实提醒了我,既然农家乐都不做了,那那些鸡鸭鹅留着也没什么用,我也吃不上。干脆,一会儿让燕先生他们直接去抓鸡鸭来吃吧,你们这些负责拍摄的也很辛苦,别顾虑,你们也去抓。”


    张无病惊喜的眨了眨眼,没想到自己本来只是为了解惑而来,却还意外的获得了晚上的加餐。


    毕竟他听说这些家禽对村里人家很重要,他中午看着那些鸡走来走去的时候就馋了,却吞了吞口水忍住了,觉得贸然提出这种要求很不礼貌。没想到,杨云竟然自己提出来了。


    “这不太好意思吧。”张无病有些拘谨。


    杨云却大手一挥,豪迈道:“抓,抓最肥的,两只不够抓三只,看上哪个抓哪个。什么红烧炖汤爆炒,统统来一份!”


    “谢谢老板!等我们走的时候一起把鸡鸭的钱也算在里面吧。”


    张无病立刻开心的向杨云道了谢,就转身向农家乐前院跑去,想要赶快将这件事告诉嘉宾们。


    工作人员们也都一阵欢呼。


    “鸡汤好啊,放点小葱就很好喝了,尤其这都是农家自己养的鸡,肯定好吃。”副导演咂吧着嘴巴,看向不远处鸡窝圈里来回走的鸡的目光,赤裸裸到仿佛已经可以透过那些油光水滑的鸡毛,看到下面藏着的鸡肉,充满了感动。


    工作人员们也很感动,感动到泪水从嘴角淌了下来。


    “鸡汤好啊,看天气软件显示,入夜了之后山里很冷啊。正好我们可以喝鸡汤暖一暖,这样晚上就不怕了。”


    “走走走,抓鸡去,你看那个老母鸡,一看就适合炖汤,吸溜~”


    负责社交平台上官方账号运营的工作人员,羡慕的抬头看了看自己的同事们兴高采烈的朝鸡圈走去,自己只能摇了摇头,坐在一旁继续回复官方账号上的私聊消息。


    心动小编:[亲亲你好,小编让导演问过农家乐老板了,家子坟村以前确实是叫旺子村的哦。不过老板说以后农家乐就不继续运营了,如果亲亲是想要在后续和亲朋好友一起来农家乐玩,可能要失望了。]


    原本在家里等得焦躁的年轻人,在看到节目官方工作人员的回复后,顿时眼睛就亮了,向老人欢呼道:“老叔,这村子以前确实就是叫旺子村,后来改名叫了家子坟村的。没找错,我们没找错!这就是几十年前那个村子!”


    原本还端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身板挺得笔直,像是接受过长久的训练才养成了习惯的老人,立刻睁开了眼睛。


    “改过名?”


    “难道就因为这个,我跑到其他地方找档案时,才一无所获的吗。”


    老人有些怔愣:“原来如此。”


    但随即,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的老人,立刻从沙发上起身,就往门外走:“你在家休息吧,我走一趟,替我谢谢你妈妈,让她不用担心我。别看我老了,但年轻时候学过的东西可是半点不敢忘,能自己照顾好自己。”


    “还有,要是我过了一段时间还没回来,我家和家里所有的东西都送你了,房产证在……”


    “啊??”


    年轻人没想到这话题这么跳跃,怎么老人这么急切,突然就跳到了房产什么的,听起来像是在交待遗嘱一样,吓了他一大跳。


    “老叔,老叔您要去这个村子吗?”


    年轻人扫了眼自己停留在和节目组官方工作人员聊天界面的手机,急急道:“要不老叔您先问问节目组吧,他们现在就在那边。我看了,从咱们这到向南地区的话就算是飞机,最快也要三个小时,而且落地之后还得倒车进山里,这么一折腾,可能明天晚上才能到。”


    “老叔,既然您着急,那不如先线上和那边的节目组取得联系怎么样?然后再做其他的。您放心,联系节目组这事就交给我,您想要和节目组说什么,让节目组注意什么,有什么需要节目组帮忙的,都告诉我,我来转告对面。”


    “而且……”年轻人犹豫了一下,有些担忧的道:“既然这个村子就是几十年前的那个,如果他们现在还是这样,节目组里的女性成员可就有危险了。也算是给节目组提个醒,让他们防备一下。”


    本来想抬手拒绝的老人一听这话,原本想要拒绝的话没有说出口,点了点头:“好。”


    “不能……不能让更多的女孩受到伤害。”老人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声线有些颤抖。


    年轻人看着老人,心里也跟着涌现出了一阵难过,让年轻憋不住情绪的他直接红了眼圈,差点掉下眼泪来。


    这不是因为他爱哭或是别的什么,而是因为,这位老人的故事,实在是太令人唏嘘。


    这片在老城区夹缝建设的筒子楼已经有几十年的历史了,几十年前最开始的一批住户,都是家里条件还不错的,但后来一茬一茬的人搬走,有能力的人换了好房子,只有一些没有余钱的人家,继续住在这里。


    年轻人记得,在他很小的时候,那时候还尚年轻力壮的老人就住在这里了。


    老人姓陈,几十年前做警察时意气风发,青年才俊大有可为,很多人都想要把自家女儿介绍给他。


    所有人包括陈警官在内的人,也都是这样认为的。结婚,生下可爱的孩子,然后尽心尽力抚养孩子长大,看着爱人和孩子一餐一饭……


    可是,在陈警官接到一次任务,再回来的时候,就什么都变了。


    那一次陈警官伤得很重,在医院躺了很久,病危通知书都下了几次,但他却硬是靠着求生欲和意志力撑了下来。


    当时筒子楼里的邻居们都说大难之后必有后福,却没想到,陈警官出院后不到一年就选择了辞职,引得大家一阵唏嘘。


    年轻人在小时候有记忆开始,陈警官就已经辞职变成了陈叔,他没见过那个在邻居嬷嬷口中意气风发的帅气警官,只是见证了陈叔一次次踮着坡脚风尘仆仆的奔赴,和满脸失望疲惫的回家。


    等他长大一点后,有一次因为抢了邻居家小女孩的玩具把小女孩惹哭了,自己却还沾沾自喜觉得自己很有“大男子气概”。


    却没想到被刚回家的陈叔撞见了。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一直笑呵呵还会给他买糖的陈叔,竟然会生那么大的气,直接揍了他的屁股好几下,还严厉的告诉他,不允许他欺负女孩子。


    他哇哇大哭,却只是被下班回来问清缘由的母亲,生气的又揍了一次,还让他去给小女孩和陈叔道歉。


    陈叔见他哭得厉害,就叹息了一声,往他手里塞了一把糖。


    然后,陈叔第一次讲起了自己的故事,向他道歉,说出了自己会那么生气的原因。


    ——因为当年那次导致他重视的任务里,他所看到的,就是女孩子被欺负。


    只是,他没能救出那个女孩。所以从那之后,他也再无法忍受身边有人欺负女孩。


    陈叔说,自己只是在求得自己心安,才会在拼命弥补,自己只是个无耻之徒。


    自己当年太年轻,以为能凭借着自己的力量改变什么,救回一些人被毁掉的人生,却终究只是空想。自己,谁都没能救回来。


    年轻人那时候才上小学,没能读懂陈叔眼里的泪水,和苦笑颤抖的表情。


    但随着他长大,他看着陈叔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拖着伤病的身体去往向南地区,又一次次疲惫失望的回家,甚至很多次身上都添着新伤,像是被人打过的痕迹。


    这份坚持几十年如一日。


    他开始懂了。


    懂这个男人为什么会辞去了在所有人眼中都很好的工作,一个人执着的奔波,打进去了自己全部的青春和生命,从年轻到衰老,只求一个结果。


    年轻人希望,这个已经被伤病和一次次累积起来的巨大失望所折磨的男人,能够如愿。


    “老叔,不会的。”年轻人鼻头一酸,带着哭腔的道:“不会再有那样的事情了,不会再发生了,不会有其他女孩经历那样的事情了。”


    “老叔,我长大了,等我从警察学院毕业,也会接过您的事业,让这份事业继续下去。”


    年轻人握住了老人粗糙的手掌,哑着嗓子道:“老叔您放心,家子坟村那边,我一定处理好。”


    老人定定看着他,良久,笑了出来。


    “好。”


    “像你这样的好孩子越多,这个世界就会变得越好。如果这种事情可以永远杜绝,再无这样惨痛的生离死别,那我就算是死,都无憾了。”


    ……


    而节目组的工作人员,也很快就受到了社交平台上,一位用户发来的大量的信息。


    信息里,那位用户先是言简意赅的说明了自己所了解的情况和诉求,想要寻求节目组的帮助,让自己的一位熟人可以去往家子坟村。


    然后又附上了一份文件,里面的内容足有上百页,详细的写明了几十年前发生在家子坟村的一桩往事,里面也贴了不少官方文件的截图和说明,还有一份几十年前任务单的扫描件,上面清晰的写着前往旺子村的时间和任务内容,可以证明他所言非虚。


    最后,那位用户诚恳的请求节目组官方重视这件事情,在保护节目组女性成员安全的前提下,帮助他和他的熟人。


    可以看出,对方已经付出了最大的诚意。


    “这是……”工作人员惊讶,手僵在了半空中。


    “怎么没去抓鸡?他们在那边已经玩疯了。”


    燕时洵迈开长腿走过来,本来是漫不经心的随口向工作人员一问。


    在他身后不远处的鸡圈里,不断传出鸡的叫声和人的笑声惊呼声,好不热闹。


    但在看到工作人员愣着神看着手里的平板,脸上满是惊愕的时候,燕时洵也严肃了起来,问道:“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他的视线落在平板上,随即,眼眸微微睁大。


    第91章 喜嫁丧哭(22)


    燕时洵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农家乐的小院中,不时传来综艺咖的嚎叫声,显然是用来伤口杀菌的酒精太过刺激,把这个几分钟前还嘴硬的汉子疼得嗷嗷叫,听得其他嘉宾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就连屏幕前的观众们也都跟着哈哈大笑,说这哥不愧是综艺起家的神人,效果直接顶满。


    而燕时洵所在的地方和整个院子里欢笑的氛围格格不入,他皱着眉不发一言,表情严肃,像是自成一个世界。


    蹲在他分屏前的观众们,也不像其他分屏和主屏前的观众们那样氛围轻松。就连发弹幕都小心翼翼,像是被吓得狠了。


    在村子里遇到了那些唱着歌谣,却活泼到显得诡异的女孩之后,燕时洵反应过来了她们身上的怪异之处,立刻转身追了上去。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明明那些女孩就是从村路上跑过的,但当他追上去看时,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女孩们银铃般的笑声仍旧在耳边回荡,散落在渐渐被夜色吞没的村庄中。


    随之渐渐飘远的,还有她们用甜美纯真的声音唱出的歌谣,带着被浓雾笼罩的模糊和空灵感,在群山之中飘荡回响,融入阴阳交替的黄昏。


    燕时洵迅速转头查看了周围的环境,心中很快有了几种猜测。也许是地形,也许是光影……


    但是他本来已经迈出去想要追过去的脚步,却又停顿了。


    时间已经将晚,从江嫣然透露出来的意思来看,已经到了濒临危险的时刻。


    如果只有他一个人的话,那必然会无所畏惧的向前,找出所有的真相并搞清楚杨花杨朵的事情,解决与早餐店老板杨光之间的委托,就可以离开了。


    但是现在除了他自己,还有节目组的人在农家乐等着他回去。


    燕时洵没有摸清楚家子坟村的情况,自然也不会随意让节目组的人独自待在一边,面对可能会来临的危险。


    所以,他只能最后匆匆看了一眼女孩们消失的方向,然后疾步回到农家乐。


    好在所有嘉宾和工作人员都已经回到了农家乐里,没有人在外面。


    最后一个回来的燕时洵向老板杨云要了大铁链,将农家乐的大门牢牢的上了锁,足足缠了好几圈,又在上面放了个玻璃杯。一旦有任何人想要推门,都会导致玻璃杯摔碎,这样一来,他就会醒来并且知道有人想要进来。


    希望今晚会是平安无事的一晚……等到明天太阳升起,必然要先带节目组所有人离开。


    燕时洵的眼眸里满是严肃和厉色,垂眸看向被自己亲手缠得结结实实的大门。


    他打算稍后联系海云观的马道长和宋道长,请他们前来嘉村接应,将节目组的人交给他们。


    比起总是跳脱不靠谱的路星星,他还是更加信任海云观几位成名已久的道长。


    就像是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在提醒着他,有巨大的危险将要来临而发出了预警。他的心脏一直沉甸甸的,也难得有些心烦意乱。这种情况下,只有将节目组的人交给海云观的道长,他才放心。


    而等将节目组的人送走之后,他会重新回到家子坟村,不仅是为了早餐店老板杨光的委托,也为了他在村落里一再感受到的诡异感。


    如果他没有看到也就作罢,但是他看到了,那就不能置之不理。


    燕时洵有一种奇怪的预感,如果家子坟村的事情放任不管,或是等他将节目组的人送回附近的城市再折返回来,那就已经太晚了。


    事情会发酵到无法遏制的地步。


    一如几十年前,当杨光安顿好杨花之后再回到村子里时,惨剧已经酿成,无法挽回。


    燕时洵离群没有与嘉宾们在一处相处,而是在农家乐的大门前站得笔直,垂着眼眸一副沉思的模样,引起了杨云的注意。


    “燕先生,这是要干吗?”


    杨云拍了拍手掌上血褐色的铁锈,有些奇怪的看着被燕时洵五花大绑的门锁,笑着问道:“缠得这么结实?是怕晚上有人进来吗?不过上面放个玻璃杯这方式我还是第一次见,燕先生是不是过分担心了。”


    “放心吧燕先生,我这农家乐靠近月亮溪,村民们平时都不爱往这边来,周围也没什么房子,人少得很。况且。”


    杨云笑得笃定:“你们在农家乐里,就是安全的。没有任何东西能进来伤害你们。”


    听到杨云如此肯定的话,燕时洵不由得挑了挑眉,抬眸向他看去,眼神里带着探究。


    “老板这么肯定?有什么依据吗,说来也让我心安一些。”


    燕时洵迅速调整了表情,将自己刚刚的戒备和沉思都掩盖了起来,让自己看起来诚恳而担忧:“实不相瞒,我有焦虑症和强迫症,要是不能知道原因,我今晚都没办法睡着。我在陌生的地方睡觉,就总觉得不把门锁好不安心。”


    杨云的脸上闪现出了错愕:“燕先生有这么多种病症吗?”


    燕时洵面不改色的点头:“是啊。”


    杨云怜悯的看了他一眼:“也是,之前我离开村子去外面的时候,就听说外面的压力很大,很多人都有各种各样的病。没想到燕先生看起来这么厉害,也逃不开这些。不容易啊。”


    杨云感慨般点了点头,因为燕时洵的几句话,竟然拉进了他与燕时洵的关系,顿时对燕时洵熟悉又亲切了不少。


    “不过燕先生你放心吧,我从不骗人。”杨云笑着,脸上闪过狠意:“我怎么说也是农家乐的老板,我的产业,我身边的人,村里的人别想再伤害一次。”


    “有些事情,一次就够了,我绝不会让它发生第二次。”


    燕时洵的身形顿住,本来还带着笑意的唇角慢慢回落了下来,变成一条直线。


    他看向杨云的眼神,变得微妙又古怪。


    一次就够了……杨云在之前,是经历了什么来自村民们的伤害?并且这伤害听起来绝非小打小闹,否则杨云在说起这件事时,情绪不会如此激烈。


    燕时洵想到了杨云之前告诉他的,自己小时候和母亲相依为命被村民欺负的事情。


    指的是这件事吗?


    不,不对。


    杨云说的是“一次”,但当年的欺凌长达十几年。


    所以是还发生了别的事情,但杨云没有说吗?


    燕时洵几乎要皱起了眉,但他很快就调整了自己面部的微小肌肉,没有当着杨云的面显露出自己的疑惑和戒备。


    在向杨云道谢之后,两人也就分开。杨云笑着说,要去后院的菜地里看看有什么蔬菜已经成熟了,今晚刚好可以摘下来当晚饭吃。


    而燕时洵则在大门口处站了许久,才转身,招手将张无病叫了过来。


    “小病,你告诉其他人收拾行李的事情了吗?”


    在得到张无病肯定的答案之后,燕时洵点点头,严肃道:“好,今天晚上节目不要录制到太晚,养精蓄锐明早一大早就出发。”


    张无病的心脏砰砰跳,也因为燕时洵的严肃而有些忐忑紧张:“燕哥,不会出事吧……怎么会这样,明明之前已经和那位负责人先生报备过了,也找海云观的宋一道长算过了。宋一道长明明说家子坟村不会出问题,说物极必反,名字虽然不吉利,但却阴极反阳。他都这样说了,怎么还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即便张无病从小到大总是能撞上邪祟,但是他还是没有习惯这种日常,每次遇到都还会被吓得怂成一团。


    反倒是燕时洵早就已经习惯了没有定式的生活,已经养成了泰山崩于前色不变的平静。


    难道转身逃跑就能解决问题吗?


    不会的,只会因为自身的气势削弱,而让鬼怪更加兴奋的追上来,造成更加严重的后果。


    甚至有一些刚刚出师的道士和驱鬼者,因为遵从自己内心的恐惧逃跑,而被恶鬼纠缠上,不得挣脱,最后只好放弃了这一行当。


    “人有千算又如何,总是算不嬴天地鬼神。云雾一直在流动,事情的变数永远在路上。”


    燕时洵语气平淡的道:“宋道长算的结果也并非出了错,在那个时间,你将家子坟村的资料交给他的时候,也许结果确实如他所说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在那之后,也许发生了什么事情,导致导向事情结果的线索和因素发生了改变,最后导向了不同的结局。”


    “就像是结构精密的仪器,哪怕最微小的零部件改变,也会导致巨大的动荡,让仪器走向不同的方向。亿万种可能的结果中,卜算只是在抓住可能性最大的那一种,但这并不意味着其他那一点点可能的结果不会发生。天地大道,总留有一线生机,却也藏着死门。”


    张无病可怜巴巴的吸了吸鼻子,茫然的脸色明显在告诉燕时洵——


    他没听懂。


    呜呜他只是一个学金融的,燕哥说的话太绕了,他的脑子开始烧了QAQ。


    燕时洵叹了口气,开始说人话:“知道墨菲定律吗,即便事情发生的概率再小,也有发生的可能性。”


    “我们现在就处在这样的节点上,被所有的成因推着往前走,导向一个不知为何的结果。至于那结果是好是坏,只有当它发生了之后,甚至过去很多年,我们才能评判它的好坏福祸。祸兮福所倚,当你遇到危险和困难而在恐惧慌张的时候,安知这不是你换运气的时刻到了。”


    “再说。”


    燕时洵似笑非笑的瞥了张无病一眼,嫌弃的掏出自己随身的手帕扔过去,让他赶快擦擦鼻涕眼泪。


    “这不是还没有发生呢吗?不到事情最终发生的一刻,除了天地,没有人能算出它的真正走向。我都没有慌,你怕什么?”


    张无病响亮的擤了个鼻涕,惹来燕时洵更加嫌弃的目光。


    张无病看起来更委屈了:“我难道不应该怕吗QAQ。”


    燕时洵:“……”


    没救了,他难得愿意给张无病解释,这小傻子一点没听懂。


    燕时洵面无表情,决定还是换一种张无病可以接受的说法来。


    ——直来直往,明确做法。


    “今晚绝对不要出门,明早启程离开。听到了吗?”


    燕时洵看向张无病的眼神里带着森森危险,像是在向张无病说‘再听不懂,就揍你。’


    张无病:“!!!”


    “好的!燕哥你放心,你交代我办的事情,我一定办得呱呱叫让你夸我。我一会就告诉工作人员和嘉宾,保证让他们晚上不会出门。”


    张无病一溜烟头也不回的跑走了。


    只留下燕时洵一个人,从刚刚低下头与张无病说话的姿势里慢慢直起腰,站直了修长的身形。


    在残阳将落,漫天霞光如血,与环绕的群山上深红浅红的树叶相呼应,如同血水泼天而下,淋湿了每一座山林。


    夕阳失去了温度的残余亮光中,他背光而站,阴影慢慢从墙角漫向他的脚下,想要将他吞没。


    半明半暗的血色霞光中,燕时洵那双锋利狭长的眼眸里,像是被点燃了一团火。


    明亮如刀。


    蹲守在燕时洵分屏前的观众们也都看到了这一幕,不由得下意识的屏息,愣愣的看着镜头下的燕时洵,好半晌都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天呐……妈妈我看到了神。这个男人该死的好看啊!我自诩墙头千千万,娱乐圈老公排排队,今天爱一个明天爱一个乐不思蜀。但是没想到,我这“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浪子”,有一天竟然心甘情愿的认栽。燕时洵,我记住这个名字了。他简直是砸在我心上的火箭炮,在我的心上放烟花。]


    [差点忘了喘气,燕哥真的太绝了!刚刚那一瞬间真的给我看愣了,明明激动得心里啊啊叫,但是手放在键盘上就愣是不知道该发什么,才能准确表达内心的激动。憋得我脸都红了啊啊啊!]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刚才那一幕,我竟然有种莫名的感动,眼泪止不住的往上涌,鼻子酸酸的。就好像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有燕哥,和类似于燕哥这样的人存在,他们做了很多在保护我们但我们却不知道的事情,所以才有了我们安稳的生活。对不起,我可能有点感性了,但真的,心里也堵着涩涩的,又难受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狂搓鸡皮疙瘩,刚刚燕哥从村子里走过的时候差点没吓死我,那小女孩一唱歌,我浑身都起了好几层鸡皮疙瘩,整个人毛毛的。刚缓下来一点,就看到了燕哥这一幕,结果鸡皮疙瘩又起来了,整个人触电一样。这节目真是我纵横恐怖片和恐怖直播这么多年,看过最顶的了。]


    [!有没有我一样的,请举手告诉我我不是一个人!刚才那小女孩唱的内容你们听了吗?我大概听清了一些,当时就倒吸了一口凉气。为什么新娘要哭完了眼泪哭血啊?为什么要血液平息愤怒之类的啊?听起来也太古怪了!我一个时差党,现在我这是凌晨一点啊!这歌一出来,好悬让我一口气没喘上来,直接把我送走。]


    [艹!找到组织了!我也是啊!而且你们知道最绝望的是什么吗?因为害怕,所以我早早就上了床把自己塞进了被窝里,然后因为我不敢把手脚放在被子外面,所以我是让智能管家投屏到墙上看的。结果刚刚那个歌听得我汗毛直立,想要喊智能管家把声音关了的时候,智能管家,它智障了!艹!!!它直接把声音拉到了最大,然后我家就到处回荡着这首歌,魔音穿耳,我心脏差点就蹦出来了。我折腾了十几分钟才折腾好,让智障管家关了声音。我现在哭得满脸是泪,打字的手都是抖的。]


    [前面的好惨……但,你有我惨吗?哭唧唧,我这是沉浸式看节目啊。我家邻居的奶奶昨天过身了,从昨天到现在,她家一直在放哀乐,还有那种用音箱放的很多人的哭声。那个声音很大,我家老房子,隔音又不好,我关着门窗那个声音都能无孔不入的传进来。我就是在这种配音下,听到的刚刚那些小女孩唱歌。带着唢呐,二胡,还有很多人哭丧的声音,硬生生把新娘子嫁人的小曲,衬得和新娘子出殡一样,气氛别提多诡异了。我还是一个人在家,连个一起壮胆的人都没有。微笑着活下去.jpg]


    [嘶,这个场景光是想想,我就已经要被吓死了。怪不得刚刚燕哥这不管是弹幕和评论,都像是突然网络卡顿了一样,一条都没有。大家都是被吓到了吗?]


    [孩子已经被吓疯了!求求你们多发发弹幕吧,我独居生活,一个人看这种场景很恐怖的啊呜呜呜,你们发个弹幕我还能安慰自己,有人陪我一起看。]


    [?害怕就退出去啊,被吓成这样了还看,图啥?]


    [前面的,你知道一种心理是这样的吗?好吓人哦,退出退出……咦,刚刚好像很刺激的样子,我再点进来看看,啊啊啊好吓人快走!缓一缓心情,好像还挺带劲儿的,再打开,啊啊啊啊……再看一眼,好有意思,啊啊啊啊……就是这样,反复循环。你别看我菜,但是我瘾大啊。骄傲叉腰.jpg]


    [好真实,我也是这样。本来之前在野狼峰那期我就要被吓死了,发誓再看这节目是就是狗。结果等这期节目一开播,我就情不自禁的点了进来,并且在晚上加班的时候开着这个直播,提神效果比咖啡都有效。]


    [不过燕哥是不是过分谨慎了?就算那些村民们对白霜的态度不好,但那都是些欺软怕硬的东西,怎么可能有胆量跑过来?要知道光是嘉宾就七八个成年男性,再加上节目组那些幕后工作人员,怎么都有几十号壮年了,你要说这群人能揍得黑熊嗷嗷跑我都信,村民们又怎么敢来?再说农家乐这院子的围墙还这么高,院子里还养了狗,就算真有傻子跑过来,那也不可能顺利摸进来。所以说燕哥把门锁到这个程度,真是太夸张了。]


    [谨慎点也没什么不好的,你没听过一句老话叫“穷山恶水出刁民”吗?有些话能传下来,也有它的道理。你看节目组的那些设备,动不动就大几十上百万的,很贵重。就算村民们不识货,也能看出这些嘉宾们和常人的气质不一样吧。万一动了什么不好的心思,想半夜翻墙过来抢劫呢?而且燕哥这样做也很负责啊,对所有人的安全都多加了一重保障。]


    [确实,几期看下来,燕哥在很多方面真的很谨慎细致,有时候导演他们都想不到的地方,燕哥提前了很多就已经准备好了。他也不说,不会炫耀说自己做了什么什么。但一旦你真的遇到了困难,需要这些,就会发现燕哥早就帮你想好了所有问题。]


    [燕哥应该经历了很多吧,他给我感觉就是那种四海为家,走遍祖国大好河山,见识过很多事情,心里藏了很多故事的人。太让人着迷了。不过因为经历的多,所以燕哥肯定不可能直接莽上去啊,又不是愣头青,都没搞清楚事情原由就冲,请问是想给别人当成一个反面例子吗?]


    [我的关注点可能有点歪。燕哥真有焦虑症和强迫症吗?好可怜啊,没想到像燕哥这么强的人,心理也这么脆弱吗?]


    [?前面的,你怕是太天真了。你不知道燕哥日常顺口胡侃吗?他不想告诉你的事情,连编借口都好不走心的。之前我们不也是被燕哥骗得晕晕乎乎,还觉得燕哥说的有道理吗?看老板那个信以为真的表情,又是一个相信了燕哥话的可怜人。]


    [也不算骗吧,燕哥这算是一种话术。你没看到燕哥这么说完之后,老板看着燕哥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起吃苦的好哥们儿吗?人都会对和自己有相似经历,或是某方面比自己弱的人更宽容吧,不自觉就想同意对方的要求。]


    [燕哥这边的直播真的和其他所有人都好不一样,那边安南原白霜他们玩得气氛好嗨,结果燕哥这边又是吓人又是把导演说到哭的,我真是又害怕又想笑。]


    [缩在被子里的人默默爬过……我已经连空调都不敢开了,看这节目的时候,家里发出一点声音都能把我吓得不轻。身后和耳边有气流吹过的时候,我就总觉得是有人站在我后面啊,总是吓得心脏砰砰跳的回头看。而且空调滴水的声音、木板膨胀的声音,我都会吓得一哆嗦。]


    [我有点被吓到了,看到燕哥这么厉害的人都把门锁成这样,我也开始怀疑,会不会真有什么东西冲进我家了。刚才火速去把我家的大门、铁门、防盗门,全都锁了又反锁,才有点安全感。]


    燕时洵站在农家乐的大门后,皱着眉抬头远眺着周围的群山,垂在身侧的修长手指不断在长腿上划着什么,看起来是在算卦。


    但是越算,燕时洵的眉头就皱得越紧。


    像是应了他刚刚说的那一句话,人纵然千算,算不过天地。当天地闭口不言的时候,没有人能够从其中得到半点答案。


    不管他如何起卦,所有的卦象都是一片混乱,并且每一次起卦都会得到一个不同的结果。


    就像是几股不同的力量在互相牵扯争斗,一些力量时而占上风又会退避,于是剧烈的影响到了卦象,导致卦象时时刻刻变动,有的大凶有的大吉,他无法得到一个准确的结果。


    嘉宾们吵吵闹闹的笑声从卧房里一路吵到厨房,综艺咖大着嗓门在那里喊,试图让自己看起来硬气一些,却只得到了嘉宾们一阵哈哈哈的笑声,听得综艺咖嚷嚷得更猛了。


    但讨论着晚饭,安南原忽然发现周围不见了燕时洵的身影。


    “咦?燕哥没有一起过来吗,我记得燕哥不是已经回来了?”安南原奇怪的从厨房里伸出头,探头探脑向院子里看去,试图找到燕时洵的身影。


    在太阳渐渐落山的黄昏时刻,灯光明亮的半开放式厨房外,周围的环境已经暗了下来。


    安南原眯着眼睛找了好半天,最后才在好远外的大门口看到了燕时洵的身影。但是他刚看清,就不自觉吸了一口凉气。


    燕时洵整个人都站在黑红色的阴影之中,像是血光泼天而下,将燕时洵淹没其中,处处皆是肆意流淌的鲜血。


    院子里的光亮距离他很远,无妨将他照亮。残余的血色天光却将燕时洵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射在他身后的墙壁上,地面上,像是张牙舞爪不断摇晃的狰狞鬼影。


    群鬼聚集,在燕时洵身后伸出满是鲜血的手臂想要抓向他。它们躲藏在黑暗之中,借助黄昏掩盖住自己浑身的血气,不发一言的直直注视着燕时洵,伺机而动……


    安南原被自己的想象吓了一跳,他赶紧捂住了眼睛揉了揉,才敢重新向燕时洵那边看去。


    这一次,所有都恢复了正常。


    什么鬼影啊,血液啊,统统消失不见。


    只有燕时洵比例完美得像是力量型顶级男模的修长身躯,独立在围墙与大门之下。


    眼花了吗?果然还是一直在光线充足的地方看东西,乍一换到阴暗的环境,眼睛没来得及适应吗?估计是他刚刚看到了什么东西又往阴暗的地方看,眼睛产生了重影吧。


    安南原心里泛着嘀咕,却没太当回事。他只是揉了揉眼睛,心里暗自想着等回去之后各种营养品该补起来了,年纪轻轻眼睛就不好使了。


    “燕哥,我们在讨论晚上吃什么,你不过来吗?”


    安南原热情的摇晃着手臂,冲那边的燕时洵喊道:“你要是不参与讨论,我们就按照自己的想法做喽?所以有想吃的菜要赶紧说啊,燕哥。”


    燕时洵抬起眼眸循声看去时,眼眸里还残留着尚未褪尽的阴沉和锋利。


    直到看清厨房投向外面地面的温馨光亮,还有安南原脸上灿烂的笑容,他的身形顿了下,才缓缓放松下了肌肉,身周的寒气散开。


    他就像是从向前一步的阴间后退了一步,重新回到温暖的人间世,也被周围人的笑容所感染和温暖。


    “你们自己定就好。”


    燕时洵磁性的声线里带着笑意,从容踱步走向厨房:“我不挑食,只要你们能吃得下去的食物,我都可以。”


    安南原竖了个大拇指,自信满满的笑道:“那燕哥你放心,味道肯定差不了。怎么说我也做过那么多年的练习生,一个人独居的时候厨艺练得还不错。而且其他几个好像也都很会做饭,赵真他说他经常在剧组里自己做饭加餐。”


    恰是此时,张无病乐得合不拢嘴的从后院小跑着过来,向嘉宾们说明了老板杨云允许他们抓鸡吃的事情。让他们自己去挑选看上的鸡,不限制数量。只是从抓鸡到做饭的全环节都必须由他们自己来,老板和工作人员都不会插手帮忙的。


    嘉宾们呆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


    “好诶!我们正好捡了很多栗子,可以做板栗烧鸡了,我会做,这道菜我来!”


    “鸡汤!鸡汤!说到秋天,肯定是鸡汤更搭配吧,暖身又滋补,还可以放点小葱、栗子进去,爽口不油腻。”


    “导演,老板是不是说鸡鸭鹅都能抓啊?那我们可以抓大鹅吗?我小时候被村里的大鹅追着叨了一路,都留下心理阴影了,能看到大鹅被炖就太令人开心了。”


    “烤鸭!我要吃烤鸭,一定很好吃啊。”


    张无病:“??你们要是能抓到就算。”


    嘉宾们果断放下了各自手头是准备食材的动作,带着小孩子一样的好奇,一股脑的兴奋跑出了厨房就往鸡圈那边跑,就连小少爷宋辞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至于工作人员们,更是嗖嗖嗖的一个个跑进了镜头,也边兴奋的讨论着晚上要加餐的鸡汤,一边盯着鸡圈里的鸡鸭眼睛都快要冒着绿光,口水都要淌出来了。


    鸡鸭:???好恐怖的直立猿!


    一片热闹的喧嚣和欢呼声中,只有燕时洵逆向而行,走向那个没有和其他人一起去抓鸡的工作人员。


    现在整个院子里,没有去抓鸡的就只剩他们两个了。


    燕时洵啼笑皆非,但也忽然觉得这是他和那位工作人员的缘分。于是他主动上前,和工作人员打了招呼。


    但是——


    燕时洵在看清了那位工作人员向他展示的平台界面后,表情严肃了起来。


    这一份来自某位节目观众的文件里,洋洋洒洒的详细写明了家子坟村几十年前发生过的一起案件。


    当年这起案件在当地算得上是轰动,就连外地的警务力量都介入了,但最后却因为某些地方特色的原因,最后不了了之。


    发来消息的人同时也诚恳的说明了,这件事是他一位熟人的亲身经历。


    他这位熟人是当年参与了案件的外地警务力量之一,案件被无限期压下之后,这位年轻的警官立刻愤而辞职,然后独自持续追踪了这件没有了后续的案件,长达数十年之久。


    为了寻得帮助和重视,这位警官每年都会去往向南地区,试图找到当年的参与者或者目击者,也拜访遍了所有的相关人员。


    这位警官几百次奔走在向南地区,受尽了白眼和敷衍,甚至有很多时候还会被当地杨氏宗族的人打伤,几次三番的暗算,想要阻挠他的调查。他本来就因为那起案件而重伤留下了后遗症的身体,也越发的虚弱伤痛,不知道还能再熬几年活头。


    但是他不肯放弃,因为如果连他都放弃了的话,那就真的没人会记得当年那女孩了。


    可以说,这位警官为了当年那起案件,是耗尽了整个人生。


    如果节目组对当年的事情感兴趣,想要详细了解,那么向他这位熟人亲口询问会是上上之选。


    作为交换,他只想要让他这位熟人圆梦,能重新进入寻求解决案件几十年却无果的案件发生地,家子坟村。


    在最后,这位节目观众还附上了自己的详细地址、姓名和电话。


    语言朴素,但字字句句,都是真诚和恳求。


    “都什么年代了,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情。”那位工作人员小小的惊呼了一声,但想到他在嘉村和家子坟村听到的只言片语,又觉得好像出现这种事情也不难理解。


    工作人员的表情敬佩又不忍,但还是道:“虽然这位警官很值得尊敬,我也很同情当年案件那位女大学生的遭遇,几十年前的大学生啊……那说一句国家栋梁真的不为过了。但是,这和我们节目好像没什么关系啊?还是应该建议他去找官方人员反映吧。”


    说着,工作人员就伸手,想要在平板上回复那位观众。


    “等等。”


    却被燕时洵伸手拦下了。


    燕时洵修长的手掌将平板抽过来,皱着眉看向那位观众提供的电话。


    “燕哥?”工作人员有些疑惑。


    “这件事你不用管了,交给我。”


    燕时洵抬手关掉了自己的分屏直播,掏出手机对照着那个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才响了一声,就立刻被接通。


    看来对面的人一直都守在电话前焦急的等待着,盼望节目组的人看到消息后能给他来电。


    不等对方说话,燕时洵沉稳磁性的声音,就通过电波清晰的传到对面。


    音声相和,带着令人心安的底气。


    “我是燕时洵,你说的事情,我能帮你。”


    燕时洵没有给对方说话的机会,平稳而不容抗拒道:“那位陈警官想要来家子坟村?我会安排,你等待电话,做好启程的准备,海云观的道长和官方的人会与你们同行。”


    “相对应的,请告诉我当年那起案件的前因后果,不要漏过任何一处细节。”


    电话那边愣了好一会,才惊喜的喊道:“是燕哥的声音!是真的燕哥!天,刚刚还在镜头里的人给我打电话了!老叔,老叔您快来,节目组同意您过去了,燕哥特别厉害,这次一定能行的!”


    电话很快就被换到了另一人手里。


    与接电话那个年轻的声音相比,这个人的声音低沉又苍老,像是埋藏了很多苦难的岁月过往,却从不诉之外人口。


    岁月磨没了那份年轻时的意气风发,却沉淀下来了磐石般的坚定。


    “燕先生,你好。”老人沉稳开口道:“我是陈锐,当年经手这起案件的人之一。”


    第92章 喜嫁丧哭(23)


    在燕时洵分屏前的观众们都一脸茫然,不知道为什么燕时洵突然就关闭了分屏的时候,燕时洵避开节目组众人,走到院子的角落里,与这位陈姓的老警官交谈良久。


    两方核对之后,都已经确认了陈警官当年经手并最终导致他辞职的那起案子,就是发生在家子坟村。


    陈警官并不是向南地区的人,在那个交通不便利的年代,他本来的生活轨迹中也完全没有向南地区的痕迹。


    如果不是因为那起案件中的受害者,正是陈警官所属的辖区,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踏足向南地区。


    更不会遇到改变了他一生的痛苦事件。


    “当年我们接到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的报案,说他的侄女已经有数月没有音信,怀疑是走失或被绑架。”


    陈警官的声音沉稳,虽然说几句就克制不住身体苦痛的咳嗽,但还是在努力让自己专业严肃的重新叙述当年的事件,不被情绪和病症干扰。


    “据该男子所说,他侄女是京城大学大三学生,开学期间住在京城大学学生宿舍。因为我省距离京城数百公里,按照当年的交通情况,前往京城需要3天左右的时间,所以该男子只能在侄女放假回家时见到她,平时依靠写信交流,两人每个月都会互发信件。”


    “报案起因是,该男子在侄女大三一整个学期都没有收到侄女来信,并且到夏季京城大学放假时间,侄女并没有回家,杳无音信。该男子去信向京城大学学生办询问,却只得到一个侄女早已在学期初就离校实习的答案。于是,该男子选择报案。”


    “随即,我们随男子一起取证,发现他的侄女确实在学期初离校,参与社会实习。这一点,学校的公告名单和他侄女的同学老师,均可以作证。而他的侄女也确实没有回家,准确来说,是从她离校后,所有人就都失去了她的音信,也没有人看到她坐车回家。”


    陈警官不慌不忙的娓娓道来。


    追踪这件事几十年,他早已经对这起案件的每一个细节都可以倒背如流,甚至一闭眼,所有的事情都仿佛昨天。


    “但是,因为那个年代无论是交通还是通信都很不发达,不像现在一样人人都可以利用手机联系他人。对于普罗大众而言,信件已经是最普及和常用的手法,但也有一定丢失信件的概率。所以,即便是一家人,多年没有联系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没有人察觉到侄女失去音信的严重性,都只以为是侄女没有来信联系自己,或是信件半路丢失而已。”


    “只有报案男子,他自述家中只剩下他和他侄女,其他亲属都已经在之前的一场大灾难里死去,是他将他侄女从小拉扯到大。因为没有娶妻生子,他是把侄女当做自己的亲生孩子来疼爱的。为了供侄女上大学,他想尽办法的劳动,每年侄女回家与他团聚,就是他一整年的盼头。所以,只有报案男子对侄女的去向如此上心,并在没有确凿证据证明侄女确实是被绑架前,就来向我们报案,并说他侄女一心为国家奋斗,绝不会做傻事。”


    原本已经垂暮且伤病的老人,只有在提起案件的时候,迸发出了强烈的生机。


    他那双眼睛并没有因为伤病和苦难的磨损而黯淡浑浊,即便年逾五十,即便年轻时帅气的容颜,早已经在风吹日晒和日夜优思下变得苍老而布满皱纹,但他的那双眼睛,却始终明亮坚定。


    一如当年。


    “这件事本来并没有人在乎,一是因为以当时的情况,因为信息联络不发达,不仅出行不像现在这样需要实名制,并且各个省之间的信息几乎不会传递。所以很多人离开本省去往外省但没有被记录,是正常情况。甚至我当年的一些同事,认为该男子太大惊小怪,是关心则乱。”


    “二是因为受制于当年的技术限制,再加上所有文件都采用手写,想要追踪太过艰难并且耗费时间。京城大学虽然提供了侄女进行社会实习的地点,但因为在外省,所以我们想要寻求当地的帮助,不仅困难重重,并且手续繁琐。只因为一件没有确凿证据的事就联络对面,是不现实的。”


    “虽然京城大学,实习地点,家里皆没有侄女的踪迹,但就算确定侄女是被绑架或拐卖,甚至已经惨遭不幸,但没有任何线索能确定侄女具体是在哪里失踪的。在这种情况下,几乎等同于在全国找人。以当年的技术,无异于大海捞针。”


    “所以,所有人都向男子劝道,也许侄女只是信件丢失在半路上了。或是中途有什么事情而去往其他地方,只是没能来得及告知家人和学校。再等等,说不定侄女很快就会回家了。然后,这件事情没有了下文。”


    陈警官坐在家里的沙发上,他的身板挺得笔直,微微低下头,看向手里不断摩挲的照片。


    那张二寸黑白的照片还带着花边,无论从式样还是照片上氧化泛黄的痕迹上来看,都已经有几十年的时间了。


    照片上,是一名容貌漂亮明媚的女孩子。她站在京城大学的正门口,穿着裙子,笑容灿烂的与京城大学的匾额合影。


    是一个足够漂亮并且优秀的女孩。


    陈警官还记得,当年那报案的叔叔将侄女的照片交给他,拜托他多留意寻找的时候,那张悲苦又一夜之间苍老的脸。


    中年男人的腰已经被长年的劳动压弯了,他颤抖着手将一张侄女的照片放进自己的手心,紧紧的握着他的手,眼里满是积蓄着的泪水。


    [陈警官,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你和其他人不一样,只有你愿意认真问我很多问题。我没有办法了,求求你帮我找找,她是个很好的孩子,我这辈子唯一的寄托就是她了。不管她是死是活,我想要见到她,我想要带她回家。陈警官,求求你,帮帮我。]


    当年尚年轻的陈警官,被男人扑面而来的压抑情感震撼动容,于是郑重的说了一声“好”,收下了这张照片。


    他本来打算等找到那女孩,就将照片还给男人。


    却没想到,这张照片,就这样跟了他一辈子。


    陈警官眨了眨眼睛,将眼中因为记忆的侵入而泛起的泪光逼退了回去 。


    他道:“当时的我还太年轻,不知道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可以深厚至此。我本以为那男人很快就会找到他的侄女,或是再也找不到,然后带着痛苦却只得无奈的回归正常生活,为一日三餐奔走。但是,我错了,那男人没有一刻放弃过找到侄女的希望。”


    “虽然当时那女孩的失踪没有被重视,报案男子并没有放弃对侄女的寻找。他独自一个人带上侄女的照片,徒步重走了她侄女从学校到实习地的路,在那个交通和信息不发达的年代,靠着自己的力量,向每一个询问有关于这女孩的消息。”


    “时隔一年多,我几乎都快要忘记了那起案子的时候,那男人却又重新出现在了我的眼前。只是这一次,他比一年前还要苍老太多。满鬓斑白,面容愁苦,明明只有四十多岁,却佝偻着腰,看起来像是已经暮年。并且,他的一条腿也出了问题,拄着拐杖到我们那里时,腿一瘸一拐的,已经不灵便。”


    “在询问过后我才知道,原来在那一年多的时间里,男人在侄女的实习地,终于问到了有关侄女的下落。实习单位的人说,虽然实习名单上有这个名字,但实际上他们并没有接到这个女学生,就只以为是京城大学那边临时有情况,并没有在意也没有向京城大学回函确认。”


    “但在实习单位所在城市的客运站,那男人终于在一名黑车司机那里,问到了有关侄女的下落。据那名黑车司机所说,他曾看到一名穿着气质明显不是当地人的女孩,上了另外一辆黑车,样貌与侄女的照片很相似。”


    “男人立刻拿着这条线索,向当地的机构寻求帮助。但因为并没有确凿证据,所以当地的机构不予处理男人的请求。无奈之下,他只好自己沿着黑车司机这条线,花费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才终于知道了侄女究竟发生了什么。”


    陈警官像是想到了什么,语调开始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声音哽咽:“因为实习单位地处偏僻,不是人力能走得到的,所以那女孩,一下了客车就搭上了黑车。却没想到,她搭乘的那辆黑车上,有一个人贩子……他把女孩,卖给了山里的人。”


    电话另一边,燕时洵始终静静听着。


    他锋利的眉眼平静得可怕,带着山雨欲来的恐怖气势,独自站在农家乐角落的阴影中,任由黑暗笼罩了那双狭长上挑的眼眸。


    沉沉霭霭,倒映不出半点光亮。


    但他垂在身侧紧握成拳的手掌,却昭示了他内心的愤怒。


    陈警官发出了一声微不可察的悠长叹息,他独自坐在家里的沙发上,听着从窗外传来的隔壁邻居家孩子的欢笑声,无限的悲伤从心头涌上来。


    仿佛在这一刻时空倒转,他又回到了几十年前的那个下雨天,坐在刷着绿色油漆墙围的房间里,雨季闷热,房间吊顶上的三叶风扇发出吱嘎吱嘎的噪声。


    而还年轻的他站起身,借助着转身接水的动作用制服袖口擦掉了眼角的泪水,然后红着眼圈,为在他面前哽咽讲述着,浑身不断颤抖的男人,递去一杯平复情绪的热茶。


    “因为一再的在当地机构受挫,所以男人没有再寻求过当地的帮助,而是独自一人前往了探听到的地方。他本来满怀着希望,认为只要侄女还活着,那他就能找到她,带已经两年没能回家的她,回到家中,从此继续生活。”


    “可是,从来没有去过向南地区也对那里不了解的男人不知道,那里奉行宗族制度,整个村甚至周围几个村都是同姓同宗,一旦有什么事情,就会抱起团来一致对外。只身前往向南地区的男人,虽然花费了大量的时间,靠着沿街乞讨维持生活并探听消息,终于找到了侄女可能在的旺子村,但是,他却被旺子村的村民们乱棍打得重伤,扔出了大山任由他自生自灭,最后也没能看到侄女一眼。”


    “没有把侄女带回家,男人怎么敢死。他拖着浑身的伤和两条断腿,凭着一口气,一路从大山爬到了别的村子,被一个叫杨函的青年救了。简单包扎后,在伤势还没完全愈合,只是将将能走动的时候,男人就离开了村子前往上一级行政单位,想要告状。但他又一次遭受了毒打,被扔在街上。好在他遇到了走货运的好心司机,捎带着他回到了我们那里。”


    “回到家的男人马不停蹄的开始准备资料,不敢有片刻耽误,就立刻又去了我们那。按着红手印的目击者证词、黑车司机的证词、当地出具的文件……那些资料中,有一些笔述和口供的纸张都已经被蹂躏得满是皱褶,带着鲜血和汗水。当时我们所有人,都被所呈现出来的真相震撼到了。”


    “虽然男人没能在旺子村见到侄女,但他告诉我,他很确定他失踪的侄女就在旺子村。因为他在旺子村看到了被写在沙土上没来得及被模糊的字,那就是他侄女的笔迹,并且内容也是数学公式。在文化水平低下的旺子村,本不可能会出现那样的内容。只可能是他侄女,因为他在侄女放在家里的笔记本里,看到过一模一样的数学公式。”


    “那时候的我,太年轻。满心以为世界非黑即白,所有的正义,都可以被伸张,所有的罪恶,都可以被惩罚。”


    陈警官感叹了一声,已经苍老的脸上,满是悲凉:“我错得太离谱,可惜当时年轻的我并不懂得这个道理。如果,如果当时我没有那样自负,没有那样莽撞,也许……事情又会有所不同。”


    坐在客厅里的年轻人看着陈警官这样的模样,不由惊呆了。


    从他小时候开始,他一直看到的,就是这个男人像是不可被摧折的伟岸身影,那宽厚的肩膀从来没有颓唐过,好像没有什么能够令陈警官退缩。无论前路如何艰难,陈警官都已经认知并且义无反顾的踏上旅程。


    病痛和岁月可以折磨陈警官的身体,却无法折损他的精神。


    可是现在,陈警官就像是被抽走了体内那根支撑着他的钢铁脊梁,苍老又悲痛。


    年轻人还太年轻,他还有满腔的热血和抱负,没有经历过如同陈警官一样的痛苦,所以他不知道——


    能够摧毁陈警官的,只有年轻时的他自己。


    那时发生的事情,日日夜夜的折磨着陈警官,不肯放过他,让他只要想起,就悔恨万分。


    陈警官道:“虽然我们很愤怒,并且想要帮帮这个被侄女的拐卖折磨得快要不成人形的男人,但现实总是残酷。即便男人搜集到了大量的资料,只要人有眼睛就会看出真相,但奈何有太多流程束缚着我们,我们无法擅动,最多只能给向南地区发送传真,请他们确认事件,并给出合理的答复。”


    “但这样一来,时间就会大大的拖长,甚至可能需要数年的时间。男人等不及的,不光是他,我们所有人都很清楚,当一个女孩被拐卖到深山里,在她身上会发生怎样的惨剧。时间拖得越长,对女孩的处境就越是不利。而那个时候,距离女孩被拐卖已经过去了两年半。”


    “男人失去了耐心和冷静,他决定铤而走险,不再依赖我们的帮助,而是自己出发去往了旺子村,想要偷偷将侄女带走。但因为男人的独自行动,我们也终于有了前往旺子村的合理理由,可以办理完所有流程出发。”


    “——因为男人的路径有迹可循,所以我们以跨省寻找案件协助者的名义,去往了向南地区。”


    “我很高兴,以为这次终于可以从旺子村救出那女孩,将她和她的叔叔一起带回家。我们所有人都知道那会是一场艰难的争论,但是我们每个人都很兴奋,没有丝毫畏惧。”


    “然而……”


    陈警官的声音发着抖,他的嘴唇抖动了许久,却都没能将喉咙里的音节吐出来。


    “我们,谁都没能带回来。”


    陈警官哽咽着,一行眼泪从眼角流出,淌过皱纹沟壑的脸庞,最后滴落在衣领上。


    他下意识的握紧手中的照片,那照片的边缘已经被磨得发毛,黑白老照片也发黄陈旧,甚至当年那个眼里含泪拜托他的人,也已经不在了。


    但唯一不变的,是照片上女孩灿烂的笑容。


    陈警官低着头,用爬满了皱纹和伤疤的粗糙手掌,一遍遍的摩挲过照片上女孩的轮廓。


    几十年来,他一直将这唯一的一张照片随身携带,向每一个拜访的人询问,他们是否见过这个女孩,是否知道有关她的事情,能否提供有关她的线索。


    陈警官想要知道,在他离开旺子村之后,这女孩的现况如何。他依旧保留着一线希望,认为女孩有可能还活着,还在旺子村或者某个角落,等着谁来带她回家。


    不,就算只有尸体,甚至是一捧骨灰,他也要带她回家。


    ——这是当年,那男子拜托他时,他郑重做下的承诺。


    也正是因为此,陈警官从没有放弃过对女孩的寻找,几十年来一直奔波在向南地区,想要寻求当地各种力量的帮助。


    然而,向南地区宗族制度盛行,旺子村所属的杨氏宗族又是那整个县城最大的宗族,很多杨氏宗族的子弟都遍布县城及下属乡镇的各个岗位上,想要在这种情况下撼动杨氏宗族,让他们因为一个外地的女孩而对付自家人,谈何容易。


    陈警官遭遇了和当年那位寻找侄女的叔叔相似的事情,当他在向南地区为了那女孩的事情四处奔走的时候,被听说了此事的杨氏宗族屡次威胁,并将他打至重伤很多次。


    他身上的伤疤和病痛逐年积累,但是他每每却只是咬牙坚持,从来都无视杨氏宗族的威胁。


    可是,在一个自上而下都是同一个宗族的地方,想要做些什么,谈何容易。


    陈警官屡屡受阻,在向南地区寸步难行,即便拜托了不少身在其他地方的老同学和老同事,却也无法得到有关旺子村的具体情况。


    到最后,甚至不少当地的机构都表示,即便他们因为同情陈警官的遭遇想要做些什么,但是他们无法查证到当年旺子村的案件,也无法获知旺子村的情况并告知陈警官。


    旺子村就像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外界无法得知有关它的任何消息。


    不过,那里绝不是桃花源。


    那是地狱。


    ……


    燕时洵默然站立在已经漆黑的夜幕之下,一轮满月,渐渐从月亮山后升起,月光昏黄,映衬着红色的树叶,透过的光线如血液鲜红。


    夜露落在他宽阔结实的肩膀上,带来寒意。


    厨房里,嘉宾们的声音像是从很远处传来,欢声笑语都虚幻得不真实,让人分不清在血月之下,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假。


    燕时洵在挂断了与那位名为陈锐的老警察的通话后,就一直站在黑暗之中,像是化作了一尊没有任何感情和温度的雕像。


    许久,当鸡汤的香气都开始从厨房里飘出来,溢满了整个院子后,燕时洵才终于重新动了起来。


    他将电话拨给了官方负责人,将自己所知道的有关于陈警官的情况,言简意赅的向对方说明,并告诉官方负责人派人将陈警官带来家子坟村。


    有一些拖延了几十年的事情和因果,是时候有一个最后的了结了。


    但燕时洵却没想到,在听了他的话之后,官方负责人惊愕道:“又是杨氏宗族?”


    又?


    燕时洵立刻捕捉到了官方负责人话语里的字眼,追问道:“你已经接触过杨氏宗族了?在你那边,他们做了什么?”


    官方负责人没有隐瞒,将以那具在月亮山山口的树林里自杀的尸体为导火线,而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了燕时洵。


    “向南地区不仅到现在为止仍流行宗族制度,并且极为抱团,在家子坟村当地的杨氏宗族,更是管控了整个区域,很是排外,不想让任何外省力量插手本地事务,但同时也包庇杨氏的人,不会对杨氏的人做出任何惩罚。所以为了调查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向上级申请了升级处理,直接跨级调动队伍奔赴家子坟村,处理那边的事务。”


    官方负责人没想到在几十年前,竟然还有这样的一桩事,还造成了这样的悲剧。在听完燕时洵说完,他的语气就立刻严肃了下来。


    “请放心,燕先生,那位陈锐先生,我会立刻派人去接他前来。而我们正和海云观的宋一道长一起,燕先生说的事情,我们都高度重视。”


    官方负责人的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向着电话另一边的燕时洵郑重道:“燕先生说的没错,有些事情已经拖得太久了,不论真相到底是什么样的,它都该有一个结果了。”


    “如果某些尸位素餐的人不做。”


    燕时洵的声音平静低沉,唇瓣间吐露出的话语坚定,斩钉截铁道:“那就我来。”


    ……


    “咦?燕哥呢?怎么又不见了?”


    满溢着香气的厨房内,安南原奇怪道:“今天一整晚,燕哥都好像神神秘秘的,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旁边的综艺咖本来正和他分屏前的观众们互动着,向他们介绍着今天晚上的晚饭内容。


    在听到安南原的话之后,综艺咖的手机界面上就立刻刷过几条弹幕,几个观众哀嚎。


    [原来你们也不知道吗?我还以为你们能知道,特意跑来其他嘉宾的分屏想要问问呢。唉,燕哥刚才突然就关掉了分屏直播,没有半点预兆。也不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呜呜呜你们去找找燕哥吧,我订阅你们的分屏直播作为交换好不好?但没有燕哥的直播看,我实在是急得抓心挠肝的啊。]


    [说起来,燕哥好像是在和另外一个工作人员说话之后,就立刻关掉了分屏直播。有人听清那时候燕哥说了什么吗?我没听到诶,好好奇。]


    [我听到了一点,但是不太确定是不是我耳朵坏了。我好像听到那个工作人员说,有个观众给节目组发了消息,好像说是有个人失踪了什么的,想要请节目组的工作人员帮忙,那人好像也想要去节目组现在在的地方。然后工作人员就说和节目组无关,爱莫能助,想要转交给官方。但燕哥说这件事他来处理,然后就关了直播。]


    [???啥?什么失踪?这和节目有什么关系啊,完全是无理取闹好吧。也不知道发消息那个人怎么想的,像这种严肃的事情完全不在节目组的能力范围之内啊,果然还是应该去找官方才对吧,那个工作人员处理得一点毛病都没有。要是换了我,我也不会答应啊,要是真出了事情算谁的。]


    [算燕哥的,燕哥已经告诉工作人员,这件事全权交给他来处理了。也许这就是普通人和燕哥的区别吧,当你在琢磨怎么甩脱责任的时候,燕哥想的是如何担当责任。这件事或许确实与节目组、与燕哥都无关,但是当这件事出现在燕哥面前,他就不会视若无睹。担当这两个字,燕哥配得上。]


    [确实,我也听到了,燕哥当时一点犹豫都没有,就把这件事拿了过去。在燕哥的分屏直播关掉后,我本来很惊讶很愤怒,觉得燕哥怎么一点都不在乎他的观众和粉丝,不尊重我们。但是在面对黑屏的这点时间里,我也想了很多。我想,如果是我的话,绝对不会接过来,没有任何借口,我很坦荡的说,我就是害怕。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我从来接受的就是这样的教育,所以在遇到事情的时候,第一反应也不过是冷漠的“关我何事,与我何干”。可是,我不应该因为自己做不到,就觉得会主动去做的人做错了。]


    [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前面的,你说的没错。我在书上看到过一句话,“不是从来如此,就是从来正确”。像燕哥这样能够帮助他人甚至主动揽责任的人,我只有一声敬佩。]


    [我倒是不关心那么深刻的事情,我只想知道,晚饭都已经做好了诶,燕哥不过来吃饭吗?而且这不是燕哥的分屏直播,虽然我也喜欢燕哥,不过还是收敛着些吧,不要给燕哥招黑。]


    [这倒不至于那么严重,关心一下同伴又没有错。]


    不仅是综艺咖的分屏直播的弹幕上,其他嘉宾们的分屏直播上,听到了安南原的话的观众们,都或多或少的讨论起了燕时洵。


    毕竟他们虽然蹲在各个嘉宾的分屏直播前,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不知道燕时洵了。


    要知道“心动环游九十九天”这档节目最开始能够爆火的契机,就是燕时洵杀鬼的截图和录屏在社交平台上流传。很多人都或多或少的听过燕时洵的名字,看到过燕时洵的图片。


    现在一听燕时洵不在,不少老观众都不由自主的想起了节目前两期遭遇的危险,不由得有些担心燕时洵的情况,在弹幕上焦虑的向各位嘉宾们询问。


    因为观众们的询问,虽然安南原本身并不觉得燕时洵会出什么事情,但他还是从厨房里走了出去,想要去用自己的分屏直播燕时洵的情况,让观众们安心。


    ——开玩笑,要是燕哥都能出事,那他们所有人也都洗洗干净脖子等死吧,挣扎都不用挣扎一下的。甚至要是死得快一点,还能少点痛苦。


    在安南原心里,燕时洵已经和“全知全能”、“无坚不摧”等等一系列词汇绑定了。如果有鬼怪是燕时洵都无法解决的,那他觉得自己更没有生还的可能了。


    至于同为嘉宾、并且还自曝是海云观弟子的路星星,安南原已经自动忽略他了。


    没办法,实在是因为路星星表现得太不靠谱。


    不仅喊燕时洵叫“师叔”,他在燕时洵面前还总是被欺负到哭,完全没有什么高人大师的风范。


    路星星:?你礼貌吗?


    但安南原刚走出厨房,还没等呼唤燕时洵的名字,就忽然觉得,好像有什么人在看着自己。


    他的脚步顿住了,脖子一点,一点的循着求生本能向旁边看去。


    然后安南原就看到,在不远处院子高高的围墙上,有一颗骷髅头在直直的盯着自己。


    那双黝黑凹陷的眼洞已经变成了两个窟窿,里面没有眼珠。但安南原就是莫名的察觉到了那个东西对自己的恶意和贪婪。


    好像那骷髅在盯着自己的浑身血肉,想要择机扑来,撕咬他的血肉。


    在乍然撞进的恐惧之中,安南原全身的肌肉僵直,明明肌肉有力的双腿却半点力气都使不上,想要逃跑或者转身都做不到。


    “嗬,嗬……”


    那骷髅的上下牙颔骨开开合合,像是想要说些什么,但却只发出了气音。


    它露出了一口枯黄腐烂的牙齿,里面还隐约有一些细长的白色虫子在蠕动,从牙齿的缝隙里探出头来,在空中来回扭动摇晃。


    令人毛骨悚然。


    安南原感觉这一刻,他的心脏都几乎从胸膛里蹦出来。


    “燕,燕哥。”他磕磕巴巴的喊着燕时洵,但因为恐惧,他并没有发觉,自己的声音小得可怜。


    谁也不会听到。


    那骷髅伸出残缺破损的手掌骨,似乎想要扒着围墙爬上来。


    但它的手骨刚落在围墙头上,就像是触电了一般立刻缩回了手,整具骷髅都猛然向后仰去,消失在了围墙头上。


    像是跌下了围墙。


    “砰……”


    “砰……”


    安南原能清晰的听到自己胸膛里心脏的跳动。


    好半天,他原本因为恐惧而大睁的眼睛,才迟缓的眨了下,慢慢的回过神来。


    他喘了口气,勉强平复了心情,就要转身赶紧躲回厨房里。


    这种时候,只有光亮和人群能给他安全感。


    但是刚一转身,安南原就猛然对上了黑暗里的一张惨白的人脸。


    那人脸上蜿蜒着血泪,眉头紧皱着嘴巴却咧得老大,一直到耳根下面,似哭似笑,跌跌撞撞,怨恨人间却又绝望。


    可是那双浸泡在血液里的眼球,却是没有瞳仁的全白。


    恨自己识人不清,恨世人冷血残忍。


    安南原倒抽了一口气,踉跄向后退了两步,差点被地上的势头绊倒跌坐在地面上。


    但这时,那黑暗里的人脸却忽然说了话。


    “安南原先生?你这是怎么了,没事吧?”


    那声音让安南原感到耳熟,却因为那声音夹杂着无机质的寒冷和距离感,而让他一时想不起来这声音到底属于谁。


    说着,那黑暗中惨白的人脸就向前飘来,向安南原靠近。


    安南原这下被绊了个结实,直接跌坐在地面上,仰头恐惧的看着那张人脸幽幽靠近。


    在那一刻,安南原心中想到的,只有他曾经看过的电视剧里的人头气球。


    直到那人脸出现在从建筑里投出的光芒之下。


    安南原这才忽然看清,那哪里是什么人头气球。


    分明是穿着一身黑衣服的杨云。


    “没事吧?”杨云惊讶,向跌坐在地的安南原伸出了手。


    第93章 喜嫁丧哭(24)


    马道长正和滨海市官方在一起,在为滨海市秋季将要到来的台风做准备。


    燕时洵的电话就是这个时候打进来的。


    满座重要人员的会议,被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声打断。


    马道长皱了皱眉,本以为是哪个想要拜托他做科仪的人,不知道从哪里翻到了他的私人电话号码打了过来。


    但是当他掏出手机想要直接挂断电话时,才看到了来电联系人的备注,忽然发现是燕时洵打过来的。


    他果然从会议桌上起身,在向与会人员表示这是一通必须接听的重要电话后,离开了会议室。


    “难得燕师弟打电话找我,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师兄帮忙吗?”


    马道长笑得很开心,问道:“没事,燕师弟你尽管说,师兄绝对能帮你办得明明白白。”


    且不说燕时洵是海云观百年来天赋最高的李乘云居士的亲传弟子,海云观现任高功、辈分与实力最高的李道长极为看重的师侄,出身和身份辈分都极高,让马道长无法无视燕时洵。


    光是燕时洵上一次在野狼峰解救出了数量庞大的被困村民的魂魄,送他们前去往生或接受惩罚,解决了马道长长达二十年的心病,让他的修行和感悟都在突破了心病带来的瓶颈后一日千里的事情,也让马道长对燕时洵很是感激,发自内心的愿意帮燕时洵解决难题。


    私下里,马道长也屡次向自己的徒弟感慨,海云观在另一个方面上也算是合了道义,道法自然,无为而治,观中子弟都活得超脱凡俗,自然自在了。


    前有上一辈的李乘云居士放弃海云观住持的位置,云游四方遍学天下。


    后有乘云居士的徒弟燕时洵毫不在乎海云观如今的高超地位,丝毫没有认回海云观出身的意图,坚持继续在外用双脚丈量天地,捉鬼驱邪还民平安,坚守自己的道心。


    那时,从野狼峰回到海云观之后,马道长也向老道长叹息道:“可惜了,如果燕师弟愿意回到海云观,一切俗物都不会是他的阻碍。虽然乘云居士不在,但道观中的手札藏书,还有师兄弟们的帮助,燕师弟的修行会在这里更上一层楼。”


    但老道长却只是似笑非笑的瞥了马道长一眼,平淡道:“不,燕时洵所坚守的,正是他的道。”


    “你以为走街串巷,为需要帮助的人驱邪捉鬼,却只收取低廉的报酬保证生活,这样对待生命的态度,是燕时洵傻,在浪费自己难得的天赋吗?你错了,这正是,入世。”


    海云观历来就有入世下山的传统。


    在百年前,所有道士倾观而出,利用自己所知道的药理知识、武功身法等帮助受苦难的民众,毫不手软的对抗罪孽。他们明知四周危险重重,却都毅然奔赴已知的死亡,没有半点犹豫和畏惧。


    最后当一切结束,大地重新绽放生机时,道士们却十不存一,大多都以身殉道,死在了各处,连尸骨都可能曝晒在旷野无人收。


    亲身经历了那个时代的老道长,比马道长更加能够体会到“道”本身,对于修行者的意义。


    “我们与命抗争,却也取法自然,与天地人光同在。但也正因为此,我们才与生命同在,天地人,皆在我心。我行之路,既是我道,我行之处,皆是我法。”


    “燕时洵所做的,就是他的修行。你以为道观里的典籍手记是什么?就是燕时洵这样的人为后世愚笨子弟留下的,帮助后世子弟开悟的东西。但燕时洵何须这些?他与民同在,与生命同在,即便神明作恶也毫不手软。天地大道,已经倾向于燕时洵。”


    “他是大道崩塌将倾后,天地间的奇迹。”


    老道长淡淡的向马道长说道:“你拘泥于有形之物了。但天地大道无形。”


    在那一晚谈话后,马道长满心愧疚。


    也正因为老道长的那番话,所以马道长得以沉下心来,抛开燕时洵身上所有的外物光环,只看着燕时洵自己本身,观察并分析燕时洵在规山和野狼峰所做的一切。


    因此,马道长一直被俗务和愧疚裹挟而不坚定的道心,重新落定了下来。


    他一跃突破了自我,终于从野狼峰带给他的长达二十年的瓶颈中,挣脱出来,得以窥见广阔天地。


    所以,虽然这些改变都在自我之中悄然发生,其他人并无察觉,至于远在数百公里之外参加综艺节目录制的燕时洵,更是不知道马道长身上发生了什么。


    但马道长还是对燕时洵带来的帮助十分感激且敬佩,极为重视燕时洵的存在。


    接通电话就想说话的燕时洵,因为马道长扑面而来毫不加掩饰的热情,直接卡了壳。


    燕时洵:“……?”


    总觉得,好像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呢?


    燕时洵的心里有些疑惑,但他并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浪费,于是直接将疑问压在心头,准备等以后有时间再细细向马道长询问。


    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做。


    “马道长,现在有一件事,需要你帮我去做。事情我已经和告诉官方负责人了,他也会派人前往,到那时,请你带着那人,和官方的人一起前往向南地区的家子坟村。”


    燕时洵的语气严肃,语速极快的向马道长简单说明了陈警官的事情,并将陈警官所在的地址告诉了马道长。


    马道长越听,眉头就越是紧皱,在听到燕时洵说起那个失踪女学生的事情时,更是在走廊里暴喝了一声“畜生!”。


    会议室里的人俱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喝吓得下意识一抖,然后默默将会议室的门打开了一条缝,向走廊看去。


    “燕师弟你放心,陈警官那里就交给我了,你不用再担心,我会处理得明白。”


    马道长皱眉,严肃道:“至于燕时洵你说的家子坟村的事情,虽然我之前只是听宋道长说起过,并没有插手参与,但是我会留意任何与家子坟村相关的情况。等明天我到之后会与宋道长他们汇合,节目组的人就按照你说的,交由我和宋道长来保障安全。”


    “如果那里确实有邪祟存在,那么除非我死,它们别想要伤害到节目组的人。”


    马道长的声音凛然,在与燕时洵交谈片刻,交换了彼此之间的信息之后,才挂断了电话。


    然后马道长一回头,就看到会议室开了一指宽的门缝中,好几只眼睛默默的挪走视线。


    马道长:“?”


    “抱歉,我师弟那边有人命关天的事情需要我去帮忙,台风的事情我会转交到海云观监院那里,让他重新派其他道长来。”


    马道长向会议室内的人匆匆行了个礼,就准备离开。


    “马道长,请您留步。”


    在会议桌高座上,一位两鬓斑白却积威甚重的老人,不紧不慢的开口:“我听到马道长刚刚在外面,提到了一个地名,家子坟村?”


    “请原谅,我并非有意偷听马道长您的谈话,只是会议室的隔音似乎并不太好。”


    那老人向马道长微一点头,算是致歉,然后姿态自然的道:“不过,如果马道长所说的人命关天的事情,与家子坟村有关的话,那么也许,我知道些什么。”


    这位老人已经年逾六十,即便是在与会全员中也地位不低,平常非必要不会离开滨海市。


    当他说出这话后,所有人都纷纷将目光转向这位老人,有些惊奇。


    向南地区距离滨海市足有几百公里,并且滨海市与向南地区并无直接关联关系,日常来往都只存在于必要的公文上面。


    会议室内几乎所有人,都没有去过向南地区,或是顶多因为向南地区有名的美食和美景,曾经到那里短暂的游玩过。但家子坟村,大家连听都没听过,更别提了解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老人却说他知道家子坟村,还能提供与家子坟村有关的消息,就引起了大家的好奇和惊讶。


    马道长在短暂的惊愕后很快回神,抱歉的向老人道:“福生无量天尊,感谢您愿意帮助我,但我这边时间紧急……”


    “那我们就边走边说。”


    老人竟然果断拍板,从会议桌后起身,步履平稳的走向马道长。


    所有人不可置信的看向老人,震惊到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就连马道长也一头雾水,不知道这位到底是要干什么。


    马道长并不是第一天知道这位。


    因为滨海市是三面临海的城市,在受益于海洋,航运贸易发达,经济常年居上的同时,也需要年年面对从海上生成的台风。


    一旦台风登陆,对于民众的生命和财产安全,都会造成巨大的危险,损失严重。


    所以,为了避免这样的情况发生,滨海市官方每年都会在台风季节之前,与海云观和其他一些实力出众的大师合作,共同在滨海市外设立结界,阻止台风登陆。


    而马道长从修道有成开始,就一直是海云观负责对外交流的道长,常年与滨海市官方打交道。


    从他第一次参加会议开始,这位主管着滨海市全市安全的老人,就在了。


    但老人并不常发言,只是沉默的听取其他所有人的意见,然后再做出自己的决断。


    不过虽然如此,却没有一人敢忽略老人的地位和实力。


    马道长也是第一次见到老人主动开口,不仅说要帮忙,甚至不客套,直接起身。而且看这架势,是要和他一起走了??


    马道长有些茫然,但既然不耽误时间,又可以多知道一些有关于家子坟村的事情,他也没有拒绝。


    在向会议室内的众人告别之后,马道长很快就接到了来自官方负责人的电话,说已经派了人和车,就在楼下等着他准备带他前往陈警官所在的省份和地址。


    不仅如此,老道长也难得主动给马道长打了电话。叮嘱他一定不可以像路星星那个莽撞人一样掉以轻心,要用心去帮燕时洵保证节目组众人的安全。要是伤了一个,他就可以不用回海云观了。


    马道长看着被挂断的电话,和手机屏幕上不断跳出来的从各方发来的信息,颇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这样看来,燕时洵已经统筹规划好了海云观、官方特殊部门和其他所有方面,在电话告知他的同时,已经细致又周全的计划好了所有事情。


    马道长不由有些感慨。


    有时候真的要服气,某些人的存在就是用来让别人认清自己的差距的。


    没想到燕师弟不仅天赋和悟性极高,在“道”上坚定本心从无动摇,比别人走得更远更深,而且燕时洵在处理俗务方面的能力和手段也极高,是真真正正的入世。


    并不像道观里一些专心修道的道士,虽然有了“道”,却出世超脱人间,与生命有了隔阂,完全忘记了天地之间人为本的道理。


    而会议开着开着,就突然丢失了两方主角的众人,在会议室里大眼瞪小眼,谁都没敢先说话。


    许久,在最上头的组织者,才假咳了一声,宣布散会。


    “马道长不是说了,会有其他海云观的道长来接替他吗?那就等那位道长来再说吧,其余的事情我们先和其他大师敲定,把历年来都由海云观负责的法阵留出来。方案和会议纪要做好之后交给我,我去找副职转交上面。”


    众人这才慢慢起身,会议室里有了彼此之间低声说话交谈的嗡嗡声。


    只是大家都还是一头雾水,想要从其他人那里得到一点提示。毕竟身处这里,嗅觉总要敏锐才行。


    “家子坟村的话……”其中一位中年秘书有些犹豫:“我好像听过这个名字。”


    “啊?你是说你知道那位为什么突然离开吗?”旁人惊愕。


    “不是。”


    中年秘书摇摇头:“我家里那个女儿,她最近看了个综艺,我在家的时候听了一耳朵,好像是个旅游综艺,里面好像就是在家子坟村拍摄的。听我女儿说,家子坟村对于女孩特别不友好,我女儿还特别生气,说因为里面一个姓燕的什么人,她决定去做义工了,还要参加什么定向帮助贫困女校计划,让那些大山里的女孩走出大山。”


    “但是那位是为什么,我就不清楚了。”


    “这节目这么正能量吗?”身边的人惊奇道:“年轻人愿意去做义工,帮助有需要的人,这是好事啊。偶像不就是要起到正面激励的作用吗,我虽然没看过这个综艺,但我觉得这个还真挺不错的。”


    “我之前看过一眼,这个节目好像是个旅游综艺来着,主打什么放松身心的。我前两天还看了媒体对导演的采访,导演还是个不大的年轻人呢,他说这档节目都会选择那些风景好但贫穷的地方,想要贡献些力量,可以拉动当地的旅游GDP,给当地增加些财政收入。”


    “是这样的吗?那这节目可真不错,回头我晚上睡不着的时候也看看。哈哈,最近几年太累了,都没出去旅游过。”


    而另一位主管着大众事件舆论处理的人员,在反应了一会之后,终于从繁忙的事务中想起了这档节目为什么会带给她熟悉感。


    “我觉得你最好还是不要晚上睡不着的时候看。”这位主管诚恳的向旁边人建议道:“不然你可能会更睡不着,直接通宵到天明了。”


    “?”


    “不过,你如果需要提神的话,倒是可以看这节目,保准比咖啡还有用。”


    主管提醒道:“大家都是来参与针对禁止台风登陆的结界设置问题,那想必大家也都知道,滨海市郊区那个百年来有名的鬼山吧?”


    “你们还记不记得,前一阵鬼山出了事。观众差点把官方热线电话打爆了,说有一个节目组被困在鬼山,还遇到了很多血红色的怪物,希望官方去救援。”


    主管提起这件事之后,大家都慢慢反应了过来:“那时候的节目组,就是这个和家子坟村有关系的综艺吗?”


    主管点了点头:“那时候我们组为了舆论问题,不眠不休加班差点到猝死,我不会记错的。而且……”


    因为主管在会议上坐的位置靠近会议室的大门,所以当马道长在外面打电话的时候,她多少听到了一点。


    “马道长提到了一位“燕师弟”,而节目组里,正好有一位嘉宾姓燕,叫燕时洵。”


    主管火速调出燕时洵的照片,展现给旁人看:“马道长应该就是因为这位燕时洵,才会离开会议前往家子坟村的。”


    周围人刚一看向手机,就被手机界面上燕时洵的截图惊了一下。


    图片上,燕时洵修长的身形独立在一片血红之中,无数手臂断肢从四面八方狰狞的伸向燕时洵,想要将他拖进血海中。然而燕时洵不慌不惧,锋利的眉眼间都是不羁的狂气,仿佛在蔑视鬼怪。


    那份锋利的美太过于具有攻击力,将周围本来对娱乐圈不感兴趣的人,都猛然震撼在原地。


    “我想起了,好像是,现在一登社交平台和视频平台,到处都是和他有关的消息。”


    另一个上了年纪的人笑呵呵的道:“我家那个儿子也是,前一阵他还破天荒的去参加了滨海市绿植计划,做义工植树去了。我妻子还以为他是失恋了,或是被游戏气到了,所以才这么反常。”


    “结果没想到,一问,人家说是因为一个叫燕哥的人也去种树了,在野狼峰上种了整整一山头的树,还救了很多人。我家儿子把“燕哥”当成偶像,还整天嚷嚷着“燕麦绝不服输”,就也去做义工种树了。这样想想,我儿子说的“燕哥”,应该就是燕时洵了。”


    这位是主管着滨海市网络信息审查的,对视频平台上播出节目的审查拥有很大的话语权,尤其是那些注册地在滨海市的节目组。


    这次他被叫来参加会议,也是为了预防在台风将要登陆却被结界挡下来时,产生一些无法用科学准确解释的异象和异响,被目击者拍摄后发布到网络上,引发一些不必要的猜想和讨论。


    在得知儿子最近一段时间的改变,和这档节目与燕时洵有关后,这位信息主管笑呵呵的点了点头,高兴道:“看来这节目确实很正能量嘛,给年轻人的都是正确的引导。”


    “要是所有滨海市的娱乐公司出的娱乐节目,都是这样正能量的,我的工作量也要少不少了。”


    看到主管如此高兴,言语间对“心动环游九十九天”节目都是肯定,跟在他后面的秘书默默的翻开笔记本,记上了这件事,准备稍后和审查的员工说一下这个情况。


    都得到了主管肯定,说它是正能量了,那正能量节目还有什么封禁的理由吗?


    没有。


    ……


    陈警官家并不是滨海市,所以官方负责人派过来的人也早早为马道长定好了机票。


    在看到马道长的身边还有另外一位后,那位工作人员很有眼色的立刻又定了一张票,确保两人和其他工作人员可以畅通无阻的抵达陈警官的家。


    “您不用和其他人交待一声吗?”在最前面开车的工作人员不动声色的问道:“我可以向您的秘书说一下。”


    老人只是摇摇头,没有搭话。


    在马上就要前往陈警官那里后,老人的脸上失去了之前一直挂着的温和笑意,看向车窗外暴雨的眼睛里,充斥着悲伤和叹息。


    马道长心中觉得奇怪,于是顺势在手中起了卦,想要为自己解惑。


    但掐算的手指,却在停顿后猛地张开,散去了起卦的姿势。


    “这……”马道长看向身边的老人,眼神震惊。


    老人平静的转头看向马道长,问道:“看来马道长已经算出来了。”


    “我在卜算这方面很差,常常被李道长骂,需要和年轻道士们一起重新学一遍功课。应该是我刚才没算准。”


    马道长很快整顿好了自己的表情,语调平静的准备轻描淡写的带过。


    却没想到,老人摇了摇头,笑着道:“我和马道长,和海云观合作了这么多年,对您的实力还是有概念的。”


    “况且,马道长算的没有错。”老人平静道:“我确实做过错事。”


    马道长神情复杂。


    老人却并没有想要遮掩的想法,好像“家子坟村”这个地名,不仅会让他从重要的会议里离开,也会直接破开他的心防,让多年前几乎已经被遗忘的事情,重新翻涌出来。


    老人语调平静的讲起了自己的一些往事。


    他姓杨,叫杨滨生。


    很少有人知道,他其实并非滨海市本地人,而是出身向南地区。


    但是,他从在滨海市工作起,就再也没有回到向南地区。


    “人都说落叶归根,但我想,当我死的那天,我愿意将我的骨灰撒进滨海里,也不愿意回到向南地区。”


    杨滨生平静的道:“我改了名字,立志将我的生命奉献给滨海市。因为是滨海市救了年轻时精神岌岌可危的我,让我没有因为痛苦而自己结束生命。”


    “是的,我是有愧疚的。”


    在几十年前,杨滨生在另一个地区的单位工作。


    有一天,他受到了一份来自京城大学的传真,里面写着将要到他单位实习的人员名字和资料。他收下了这份传真,并准备接待这位还没有毕业的女学生。


    但那一天,他同乡的一个叔叔也来带着很多家乡的特产来看他。


    因为他做了国家的人,所以家里觉得很光荣,宗族里也很看重他,对他非常好。


    那时候还年轻的杨滨生并没有想太多,很高兴的在宿舍里接待了同族的叔叔。但两杯热茶下肚,叔叔却忽然提起了想要让杨滨生帮忙。


    杨滨生疑惑听完后,就赶紧摆手拒绝了,说自己是按照规定来的,就算是家里人也不可以破坏规矩。为了摆脱锲而不舍的叔叔,杨滨生就委婉的说自己很忙,还要接待一位从外地来实习的女孩,没时间招待叔叔,让叔叔赶紧回去。


    但没想到,叔叔竟然对这件事很感兴趣,明里暗里问了很多有关这件事的问题,比如大概是哪天到,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有没有照片,年龄多大。


    杨滨生虽然很纳闷,不知道叔叔问这个干什么,但因为被叔叔烦得不行,只想赶紧让叔叔离开,别再提什么帮忙的事情了,所以他还是透露出了一些关于那女孩的消息。


    直到叔叔离开,杨滨生也只是当叔叔是没话找话,想要聊天和他拉近关系,让他帮忙。


    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而后来,那个京城大学的女学生也没有来实习。


    杨滨生有些摸不着头脑,同事只告诉他可能是京城大学那边临时改了计划,但传真没成功收到,或是信件在路上遗失了,他们才不知道这件事。


    毕竟那个年代信息传递不仅艰难,并且具有不确定性,同事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了,后面确认的时候对方也都说是回函没有成功送达的原因。


    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


    杨滨生很快就把这件事忘到了脑后,投入到繁重的工作当中。


    直到半年后,突然有其他地方的人找来,说那个从京城大学来实习的女孩,失踪了。


    再然后,他们说那女孩是被绑架了。


    杨滨生因此想起了那天叔叔问了自己不少有关那女孩的事情,于是他马上请假回了家,找到叔叔质问这件事。


    叔叔没有在意,只说并不知情。


    因为在叔叔家没有看到那女孩的身影,再加上叔叔连着一番诚恳又埋怨的话,指责他不帮忙也就算了,竟然连家里人都不相信了,是不是忘了祖宗。


    杨滨生虽然将信将疑,但也三人成虎,在周围连同父母都指责他时,他也开始觉得,可能是自己敏感了。


    所以回到单位所在地的杨滨生,在放下了对这件事的疑问之后,也渐渐淡忘了这件事。


    直到两年之后,一个双腿残疾的男人拄着拐杖,满面风霜的找到杨滨生,说自己的侄女,也就是那个本该在这里实习却失踪了的大学生,被拐卖到了一个叫旺子村的地方。


    那男人求杨滨生帮帮自己。


    杨滨生的心,却像是泡在了冰水里,每一个气孔都透着凉意。


    旺子村,是杨氏宗族的村子。


    他在老家的族谱里,看到过这个村子,知道它是杨氏宗族的一个分支。


    如果将本来就漠视规矩的叔叔对那女孩突然的兴趣、女孩在抵达实习地当天被拐卖、被拐卖到的地方是杨氏宗族的村子,这几条线连在一起,杨滨生所能想到的,只有一个可能。


    ——他那个叔叔在他这里得知有个女孩会独自前来实习,于是在问清楚了那女孩的大概到达时间和样貌后,在客运站假冒是单位派来接人的人,然后将那女孩拐走,卖给了同宗族的人。


    他当然不可能在叔叔家看到那女孩的身影了。


    因为那女孩,早就被卖进了深山里。


    “我又害怕又悔恨,拼命的祈祷,一定要让那些人把那女孩成功的救回来。那时候我就想,如果那女孩真的出了什么事,我就是间接害了她的人,一辈子都会活在愧疚里。”


    老人的声音不再像平常一样气势十足,而是写满了疲惫,有些沙哑:“但,我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


    “那女孩,没能被救回来。”


    老人眨了眨眼,眼里有泪光:“我是第一个经手那女孩的资料的,她比我小不了几岁,风华正茂,优秀又肯吃苦,可以预料到,如果她没有出意外,一定会做出很多贡献。”


    “但就是因为我的疏忽,因为我对同族人的不设防,间接害死了那女孩……”


    老人道:“在那之后,我和家里大吵了一架,但当时那位叔叔很快病死了,我老家当地又有太多杨氏宗族的人在把控,就算我举报,最后也不过是不了了之。于是,我在愤怒和失望之下,彻底和家里断了决裂,又换了工作地点,让家里人找不到我。”


    “我不能再成为什么事情的帮凶了。”


    老人缓缓摇了摇头:“因为我的鲁莽和疏忽,我害死了一个优秀的女孩,毁了她本来应该是奉献奋斗的一生。所以在被调来滨海市之后,我发誓要连着那女孩的份一起去奉献,为了城市的事业,我愿意付出一切生命。对待哪怕再小的工作,我都不敢稍有懈怠。时刻鞭策着自己,不能走错路。”


    “这份愧疚一直跟随我到今天,而当时那个旺子村,我也一直没有放弃关注,知道它改名叫了家子坟村。所以,当你说了家子坟村这个名字之后,我就知道,这一次,我能再视而不见,什么都不做。”


    老人刚刚提及回忆时的剧烈情绪波动,已经慢慢平缓,本来悲伤自责的脸上,也重新收拾好了情绪,和平常一样。


    “你们部门是要去家子坟村出一次跨级大行动吧。”老人笑着,淡淡向前面的工作人员道:“文件经过了我手,是我批准的。”


    “还能有人注意到家子坟村,我很高兴。”


    马道长和工作人员听得目瞪口呆,好半天都没能回神。


    尤其是从燕时洵那里听到完整事情的前因后果的马道长,更是没想到,中间竟然还有这么一段故事。


    “福生无量天尊……”马道长恍惚的呢喃了一声,忽然想起了老道长和他说过的那句话。


    ——“因为燕时洵和生命在一起,和民众在一起,所以天地大道,已经倾向于他。”


    燕时洵并不是唯一一个知道向南地区宗族问题的人,也不是唯一一个知道杨氏宗族做下的罪孽的人。


    但是,只有燕时洵在看到了之后,想要解决家子坟村的事情。


    他并没有冷漠的视而不见,而是主动将本不属于他的责任,扛在了肩上,联合海云观和官方的力量,坚定的想要让拖延了几十年的因果形成闭环。


    所以,因为他的意志,不仅官方负责人被他高超又诚恳的口才打动,决定豁出去自己的前途,做正确的事情。


    并且,另一个与家子坟村有关人物也被触动,批准了官方负责人的行动,给予了后备力量的支撑。


    马道长感觉这就像是一个完整而清晰的链条,天地不言不语,却已经将一切尽算在天地这张大卦之中。只要生机显现,一切就会环环相扣的进行。


    于是,所有人都认为艰难到无法解决的事情,出现了奇迹。


    被积压了几十年的冤屈和罪孽,终于重见天日。


    “燕师弟……”


    马道长的一声呢喃散落在嘴边,笑着摇了摇头,眼里满是笑意。


    ……


    在与燕时洵通过电话之后,陈警官就立刻收拾好了简单的包裹,里面没有其余多余的东西,倒是装满了与当年拐卖案有关的文件。


    其中一些因为年代久远,已经严重氧化,纸张变得脆弱,笔迹也变得模糊。


    这些文件都被陈警官仔细的收拾好,在放在包裹中时,他的手甚至有些颤抖。


    几十年了,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激动过。


    他一直苦苦坚持,即便被杨氏族人围殴差点被打死在向南地区,都没有让他放弃的事情,终于能够得到解决。


    这样的话,他就算是死,也终于能安心的闭上眼睛了。


    大门被郑重的敲响。


    陈警官打开门后,就看到了穿着道袍的道长和另外的几名工作人员。看来,这就是燕时洵在电话里告诉他的,来接他前往家子坟村的人了。


    他不由得露出一个笑容,向几人点点头:“走吧。”


    “陈警官。”杨滨生从后面走来,郑重又严肃的称呼着他。


    即便陈锐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辞职,不再做警察,但杨滨生仍旧饱含着敬意的如此称呼着他。


    “我听马道长说了有关您的事迹。”杨滨生在房门口站定,郑重的抬手,向他敬了一个礼:“感谢您这么多年的坚持,您是非常值得敬佩的人。”


    “您当得起这一声称号。”


    两名已经不再年轻的男人视线相对,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痛苦和坚持。


    他们忽然缓缓向彼此露出了一个笑容。


    陈警官颤抖着受伤严重的手臂,也严肃的回了一个礼:“离家几十年的孩子,该让她回家了。”


    “即便是死亡,她也不应该埋身于仇人之侧,日夜思念没能成功回去的家乡。”


    “我们去代替她的叔叔,接她回家。”


    “好。”杨滨生轻声的重复道:“我们,去接她回家。”


    “魂归故里,落叶归根。”


    “让她得以,和她叔叔团聚。”


    第94章 喜嫁丧哭(25)


    直到安南原回到厨房,他都没有缓过神来。


    综艺咖有些奇怪:“你不是去找燕哥了吗?这怎么失魂落魄的,发生了什么?”


    厨房里柴火灶上炖着的鸡汤散发着热气和香味,蒸汽扑面而来,将被夜风吹得冷透了的肌肤也温暖了起来。


    安南原眨了眨眼,原本模糊的视野重新清晰,剧烈摇晃的心神也在周围的温暖和欢笑人声中,渐渐安定了下来。


    像是从地狱里,重新迈进了人间。


    面对综艺咖好奇询问的目光,安南原欲言又止:“杨……”


    他想说,自己在外面看到了骷髅,也想说,自己将老板杨云错认成了惊悚的死尸人头。


    但是话到嘴边,他停顿了一下,却只是摇了摇头:“没有,外面太黑,我被吓到了。”


    综艺咖立刻笑了起来,不含恶意的嘲笑道:“这不行啊安老弟,你这胆子也太小了。”


    “这边鸡汤好了,快来帮把手把菜都盛好,拿到餐厅去。”


    安南原心不在焉的顺口应道:“来了。”


    被吓到的,不止是安南原一个人,还有在他分屏前的观众们。


    [尼玛,差点没把我吓得心脏停跳了,真是人吓人,吓死人啊。那个农家乐的老板怎么站在那么黑的地方?完全没看到那里还有个人啊,到现在我这心脏都砰砰直跳。]


    [你已经算好的了,知足吧。屏幕上突然出现一张白惨惨的鬼脸的时候,正好我妈推门进来问我话,我差点没被吓死。好几十秒脑子一片空白,就知道在那“啊啊啊”的喊,刚刚才回过神来,我妈说我喊得像要被杀的猪。猛猪落泪.jpg]


    [我弟弟那个熊孩子!!我拿着平板边走边看节目,本来就被那个鬼脸吓得不轻,心脏狂跳,结果他躲在我家角落里突然冲出来吓我!我踏马差点直接离开这个美好的世界!!!]


    [瑟瑟发抖,幸好我是在被窝里看的这节目,而且房间还开着灯。哈,哈哈,我一点都不害怕QAQ]


    [……看完之后,我默默的把我家所有灯都打开了。果然,只有光亮能带给人安全感!刚才没开灯坐在地上玩手机,结果看完那一幕之后,我就疑神疑鬼的觉得我周围的黑暗里,全藏着这种东西,真是绝了。]


    [是看错了吧,刚才安南原突然回身,因为光线突然改变,他的摄像头不是重新聚焦了吗。就是因为这个,所以成像出了问题,光影失调,才让老板看起来有点吓人吧。你用手电筒从下往上照自己的下巴,也能看到相似的鬼脸。]


    [我觉得不是,我是有点灵感的那种,所以我很确定自己刚刚看到的东西,根本不是光影失调的人脸。那就是一张鬼的脸,面色青白,眼球全白,满脸是血。在看到那张鬼脸的时候,我整个人都冷得发抖,就像自己也在太平间一样。]


    [我在看到那个画面的时候被吓了一跳往上窜,脖子上带着的翡翠平安扣直接撞到桌子上,碎了。但这个本来不应该这么容易碎才对,我总觉得有点毛毛的,我不会是真的看到鬼了吧?]


    [我有个不好的猜想……可能很多后关注这档节目的观众不知道,但咱们老观众都知道,这节目,邪性啊。从第一期开始,普普通通住个别墅能撞鬼,平淡无奇避个雨能遇到大老鼠。所以刚才那个,真的是我们看错了吗?]


    [哭了,哥哥不是要去找燕哥的吗?求求他赶紧去把燕哥找回来啊啊啊,燕哥的分屏还没开,不知道在哪,哥哥又看到了这样的鬼脸。我的天,我好慌呜呜呜。]


    [那个老板后来看着不是挺好的吗,还把哥哥扶起来了,还关心他。而且后来在镜头里看着也挺正常的,所以果然是之前看错了吧。我觉得这老板看起来很直率啊,不像鬼。]


    [……鬼想要害人的时候又不会直接自保家门,说自己是鬼要来害人了。做点伪装什么的,不也很符合逻辑吗?我反正是觉得这老板挺奇怪的,白天我在燕哥的分屏里看到这老板的时候,就觉得他好奇怪,而且表情也很扭曲,不太像正常人类能做出的表情。]


    安南原颤抖着手,本来掏出手机想看看粉丝们给他的留言,安慰下粉丝们,告诉她们自己没事。却没想到,他看到的弹幕都是在提及老板杨云,并且很多人焦急的劝他赶紧找到燕时洵。


    对哦,我本来是要出门找燕哥的。


    安南原被吓得发木的脑袋,重新运转起来,想起了自己刚离开厨房去院子里的初衷。


    但他想了想刚刚在院子里看的那一圈,却意识到燕时洵根本不在院子里。


    燕哥这是去哪了?


    安南原脑袋上冒出问号。


    但身后赵真他们已经在催促安南原赶紧过来,让他去端鸡汤。安南原只好匆匆应了一声,走了过去。


    等把菜都端上餐桌再去找燕哥吧,反正怎么也是要找燕哥来吃饭的。


    安南原这样想着,很快就把这事放在了一边。


    ……


    厨房里的声音欢笑温暖,但是躲在墙后缝隙里的两兄弟之间,却气氛僵硬。


    在和安南原分开之后,杨云本来是要往后院走的,他准备回去照看着自己的花丛。


    然而刚走没几步,就猛地被杨土拉进了旁边墙侧的阴影里。


    “土啊,你这是?”


    杨云在看到杨土严肃的脸时,原本带着爽朗笑意的脸,也慢慢冷了下来。


    “哥,你实话告诉我。”杨土的眼睛赤红,一手紧紧的拽着杨云的衣领向上,干惯了农活的手力气十足,几乎能将杨云勒到窒息,明晃晃的在说他并不是在开玩笑。


    “那些,那些……”杨云的另一只手指向农家乐大门的方向,声音颤抖着,好几下才勉强将自己的疑问完整的说出来:“农家乐的花丛下面,埋着的都是什么东西?”


    杨云本来带着笑意的嘴巴线条慢慢回落,抿成了一根直线。


    “土哇……”杨云就像是在叹息一般,叫了杨土一声:“我一直是把你当亲弟弟、最好的朋友、值得感激一辈子的人看的。咱们之间二十几年的关系了,我不想对你怎么样。”


    杨云没有挣开杨土紧拽着自己衣领的手,即便粗糙的布料已经在他的脖子上留下了一道红痕,皮肤深深凹陷下去没有回弹。他像是感觉不到痛一样,还在自顾自的和杨土说着话。


    “土啊,要不是你,我看不到那么广阔的世界,也不会把农家乐开起来,让村里的人都羡慕我和我妈。可是,也正因为我离开了村子,所以我妈才连个能求救的人都没有,就这么去了。”


    杨云叹了口气,道:“这件事我知道,不是你的错,我没有怪你。所以这件事,也由我自己来处理就好,你不要插手。”


    “别问了,土啊,这是为你好。”


    杨云缓缓抓住了杨土提着自己衣领的手,力道极大,不由分说的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你听哥的话,哥不害你。燕先生他们明天就走,等明天早上天一亮,你也和他们一起走,回嘉村去,好好照顾二叔,爷爷,好好建设村子。”


    “至于家子坟村……你不要再来了。”


    杨土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带着泪水,整个人不断颤抖着。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最后却又只是站在原地,转过头看着杨云大步离开的背影。


    “哥。”他喊了一声。


    杨云站定了脚步,没有回头。


    “那你告诉我,你那么做是有理由的。”


    杨土像是最后想要抓住什么,向杨云确认道:“那些,那些人,他们有他们该死的理由,是吗?只要你说,我就信你。”


    杨云却只是抬手摇了摇,然后继续向前离开:“明天就走吧,杨土,回去过你的生活。”


    在杨土身后的不远处,一处墙角下的花丛被挖开了土层,土壤翻滚,花瓣散落一地,花朵被推倒在地上,沾染了泥土,变得丑陋凌乱。


    而植物的根系纵横。


    但是借助着从建筑物里透出的微弱灯光,却能看到在棕褐色的泥土之中,有青白的人头露了出来。


    那人头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脸上还带着不敢置信的表情。


    植物的根系沿着洞口钻进去,绿色的根须扎进了人头的眼球里,鼻子里,口中,又从耳朵里冒出来,再次深深扎入泥土中。而植物的最上面,还怒放着色泽艳丽的花朵。


    整个根系牢牢的抓住那人头,将它变成了自己的养分,开出了最漂亮的花,引得村里的女孩子都喜爱不已,前来采花。


    直到杨云的身影已经走远,再也看不到,杨土滚烫的泪水才从眼眶里滚落出来。


    他瞥了眼那边土翻滚的尸体,再也无法忍受的扶住墙壁,一阵剧烈的干呕。


    ……


    在嘉宾们和观众们都好奇燕时洵在哪里的时候,他已经从农家乐的院落里进了房间。


    只是,不是他自己的。


    而是邺澧的。


    身材高大修长的男人挑了挑眉,狭长的眼眸中含着笑意,低头看向燕时洵拽住自己手臂将自己拉进房间的手掌。


    “作为一名早已经成年很久的男性,在看到这样的暗示时,我是否应该期待些什么?”


    邺澧往常低沉冰冷的声音,被无法止住的笑意温暖融化,变得温和而调侃:“所有人都在院子和厨房里,其他地方没有人存在。而你在没有人看到的时候,拉着我躲进了我的房间……明明如果有事情,只需要在院落里问我就可以,不是吗?”


    像是终年积雪不化的山峰被春风吹拂,于是那些雪花都化作了春水,沿着陡峭崇峻的山脉一路向下,溪水清澈,叮咚作响,一如止不住的好心情。


    于是,燕时洵本来想要说出口的话,就这么被一下顶在了喉咙里,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燕时洵:“……”


    “等回去之后,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上,我可以掏钱给你去医院看看脑子。”


    燕时洵皮笑肉不笑道:“你这个思维方式是从哪学的?这么多年都没人揍你吗?恕我直言,上一个和我这么暗示的,已经被我套麻袋暴揍了一顿扔在小巷里了。还是你对这种体验比较好奇,想要试试?”


    邺澧眼眸里的笑意,因为燕时洵的话反而加深了。


    疏离和有礼貌是最可怕的。


    因为那意味着,对方根本不在乎你,连生气都已经没有意义,当做空气处理才是合理。


    而只要有了情绪,无论那具体是什么情绪,就说明对方的心防已经被撬开了一条线,容纳了自己的存在。


    “因为能有资格和我说话的‘人’,很长时间以来,只有你一个。”


    邺澧含笑道:“不过,如果你想的话,我们也可以试试。”


    燕时洵毫不掩饰自己的暴躁,直接冲邺澧翻了个白眼。


    不过因为现在是自己有求于人,所以燕时洵也只得按压下自己内心的暴躁和揍人的冲动,强制让自己调整好情绪和表情。


    等他攥紧了拳头低下头去,几秒之后再松开拳头抬起头后,他看上去就已经和平时无异,俊美的面容上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平静的直视向邺澧。


    邺澧眼不错珠的看着燕时洵,全程都没有让目光从他身上移开。


    他线条冷峻的面容上染上兴味的笑意,似乎觉得燕时洵这样瞬间变脸的模样颇为可爱。


    人间的驱鬼者……真是有趣到让他不想错过任何一个表情。哪怕错开一秒钟,对他而言,都像是巨大的损失。


    在看到燕时洵的表情重新变得官套而礼节后,邺澧的眼神看起来还颇为遗憾,似乎没有看够燕时洵刚刚那生动的表情。


    注意到了这一点的燕时洵:“…………”


    他就说,这个名叫夜厉的绝对是有点什么大病,都可以去和张无病做兄弟了。


    不过燕时洵没有忘记自己的目的,他很快就心中的吐槽扔到一边,严肃的向邺澧道:“长话短说,我想要寻求你的帮助。”


    已经入夜,很快就会到凌晨,时间紧迫,燕时洵没有再多说任何无用的话语,而是言简意赅的将自己的想法全盘向邺澧说出,听上去极为诚恳。


    如果有心软的人,甚至会当场一口答应下来。


    燕时洵没有将陈警官和官方负责人那边的事说出来,只是将自己今天在家子坟村里看到的异动,都大致讲给了邺澧听,并且精准冷静的分析了这些异常可能会导致的后果。


    “家子坟村已经不是安全的了,虽然目前看起来还没什么问题,但我恐怕再在这里待下去,会有危险的事情发生。”


    燕时洵冷静道:“所以我已经告诉张无病,明天一大早天亮之后,所有人就都会出发,离开家子坟村,翻山回到嘉村。”


    “等抵达嘉村后,所有节目组的人原地留下,我会重新返回家子坟村。”


    “我已经计划好,让海云观的道长们帮助我代为保护节目组的人。但是为了防止意外出现,我要为海云观的道长们明天早上无法准时到达嘉村的可能性,做备用计划。”


    燕时洵抬眸看向邺澧,让对方看到自己眼眸里的真诚:“我知道你绝不是导演助理或是其他闲杂人等的身份,虽然我不知道你所隐瞒的真相到底是什么,但是我很确定的是,你的实力绝不在海云观任何一位道长之下。”


    “所以,我想请你。”燕时洵郑重道:“在我不在节目组所有人身边的时候,在意外发生的时候,帮我保护他们。”


    邺澧挑了挑锋利的长眉,有些惊讶。


    在他看来,燕时洵不畏惧天地鬼神,连作恶的神明都能斩杀在眼前,好像没有什么东西能令燕时洵动摇或畏惧。


    但现在,燕时洵竟然在寻求自己的帮助?


    所以燕时洵刚刚,才会拉着自己到房间内一叙啊……


    不到一秒的短暂时间之内,邺澧的思维转过了几道弯,便想通了所有事情,冷峻的眉眼间带上了了然的神色。


    邺澧迈开长腿,在落地窗前的藤椅上坐下。


    他的一双长腿交叠,让一双笔直有力的长腿所带来的压迫感显露无遗。而他抬起骨节分明的手掌,虚虚的撑住自己的下颔,做出了一副诚恳倾听的模样。


    但那份锋利的气势,却惊心骇人。


    “很长时间以来,想要向我寻求帮助的人有很多。他们不知道我的名字,却知道有我的存在,所以日夜不曾间断的乞求。但是,我从来没有回应过任何存在。”


    “我也曾短暂的认为,或许是我对向我求助的人要求过于苛刻,我也许应该更偏向于人,或是更温和一些。所以在很多年前,我来人间走过一遭,想要看看,我是否做错了。”


    “罪恶被重新审理,冤魂哭嚎着生前的冤屈,群鬼夜哭至天明,而人心动荡。”


    “我行走过大地,躬身向人们伸出过手。”


    “但是很遗憾,我的结论是——这个人间世,没有得到我回应的资格。”


    邺澧低沉磁性的声线带着笑意:“而现在,你在向我寻求帮助,期待我的回应,想要让我去保护其他生人,庇护于他们。”


    “既然你想要让我亲自破坏我的限制,那么。”


    邺澧向燕时洵抬了抬手,骨节分明的手掌掌心向上,平摊而开,像是想要燕时洵将什么东西放在自己手掌中:“给我一个回应你的理由吧。”


    人间的驱鬼者。


    说服我吧。


    让我心甘情愿的将我的力量交给你,让我降临于你,让我听一听这个人世间还有拯救和帮助必要的可能性。


    无论是正义或是生命,都已经无法打动邺澧。


    千年来,他淌涉过尸山血海,血液浸透了他曳行在地的宽大衣摆,让他每走一步,心脏就沉重一分。


    他冷眼看过朝代更迭,生死交替,冤魂厉鬼哭喊如擂鼓,刀山火海里,处处是恶鬼哭嚎。


    可阳间不判。


    世人作恶,驱鬼者却视而不见。


    冤魂哀哭,驱鬼者却手起刀落。


    邺澧对人间仅存的善意,早已在千年间被消磨殆尽,变得冷硬而毫无情感。


    天地鬼神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但是,他并不是没有给过世人机会。


    邺澧曾经走下自己高高的殿台,迈进了人间。


    但是,他伸出去的手,却只得到了蔑视和怨恨的污。


    邺澧对人间世彻底失去了善意,认为人间已经无救,世人明明活着却让自己如厉鬼,天地大道钟爱的人间已经变成了恶鬼地狱。


    就在他冷漠的收回手时,却有一颗糖,被少年冰冷稚嫩的手指,放进了他的手掌中。


    【我有两颗糖,但是我不想把草莓味的分给你。】


    那时,邺澧扣着一顶草帽坐在集市边缘,但太阳曝晒之下,人来人往的集市上没有任何人愿意走向他,向他给予一点善意。


    直到少年冰冷又倔强的声音,从他的头顶上传来。


    邺澧微微抬起了眼眸,映入他眼中的少年衣着破烂,白皙的脸蛋上还带着蹭到的灰尘,却让少年本就倔强的漂亮面容看上去更加不羁而肆意,仿佛天地间,没有少年去不得的地方,活不下去的日子。


    少年并不强壮的身体,看来过得并不富足。


    但是,少年分给了他一颗糖。


    仅有的两颗糖中的一颗。


    少年似乎是看出了邺澧的冰冷和失望,他恶声恶气的将那颗包装粗劣,散发着廉价工业香精味道的糖,拍进了邺澧的手掌里,然后径自上手将邺澧修长的手指一根根掰回去,让邺澧握住了那颗糖。


    【别总想着死,有颗糖吃不也挺好?你看我父母把我扔在这自己跑了,我不也没想着死?】


    少年冲邺澧扬了扬下巴:【苹果味也很好吃,不要挑剔。】


    那时,邺澧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没想到自己竟然会遇到这样与众不同的少年。


    很少有人能有资格和缘分看到他。


    但是在那些看到他的人眼里,他的形象无一不是满身血液刀伤的狼狈残酷模样,于是那些人只会惊呼一声,然后匆匆离去。


    只有少年,走到了他的面前,劝他活下去。


    虽然少年猜测的和真实完全不同,但是邺澧还是皱眉轻笑了一声,问他:【你不害怕我吗。】


    在邺澧的眼里,少年除了人的那一面,还有凶鬼狰狞的一面,那些森森鬼气沿着少年的骨骼肋骨和经脉游走,入侵少年的魂魄与身躯。


    竟然是恶鬼入骨相。


    邺澧知道,也许这个少年活不了太久了。


    从没有恶鬼入骨相的人,能够活到自然死亡。那些鬼气虽然会帮助他们成为斩鬼的最佳助力,却也会侵蚀他们的生机,甚至连带着他们身边的人都会遭遇不幸。


    就像是这少年说的,被父母遗弃。


    也许下次,当他重新踏入人间世时,少年已经死亡。


    邺澧心念一动,握住了少年的手腕。


    【这是,这颗糖的回礼。】邺澧短暂的笑了一下:【我不欠任何人神鬼的因果,其他存在,也担当不起与我有因果的后果。】


    少年错愕,然后看着邺澧的眼眸突然瞪得滚圆如玄猫。


    【你身边,站满了鬼。】


    邺澧惊讶。


    却听那少年郑重的建议他:【去找集市里那个算命先生看看,他还算是有点真本事,不是骗人的。你去让他帮你驱鬼,这样的话,你就能平安活下去。】


    【为了让你活下去,约定一下吧,等下次我再遇见你,就把草莓味的糖分给你——如果那个时候,我还能吃得到糖的话。】


    ……


    燕时洵垂眸,看向邺澧向自己伸来的手掌。


    灯光打在他的眼睫上,在眼眸下方落下一片阴影。


    邺澧没有催促燕时洵,只是在静静等待着。


    不过,有一句话他没有说。


    ——他只是在向燕时洵索要一个理由,一个说服他去保护除了燕时洵之外的生人的理由。


    但是,他并没有拒绝回应燕时洵本身。


    我还在期待你那颗草莓糖的味道……所以,我在等待你想起来,将那颗草莓糖放在我的掌心里。


    为我还存在,为你还活着,为我们的重新相遇。


    就在邺澧以为燕时洵已经没有其他说法,不知道该如何劝说自己的时候,燕时洵终于动了。


    燕时洵向前一步,却是将自己的手掌放入了邺澧的手心里。


    在温暖干燥的触感落入掌心中的时候,邺澧只觉得星火瞬间燎原燃烧,将所有的冰山与雪顶通通烧融成一江春水,将他没顶淹没。


    邺澧冰冷的手指缠动了一下,几乎想要就这样握紧燕时洵的手掌。


    就像很多年前,他握住了那颗糖。


    “我不会说服你,因为驱鬼并非没有危险之事,很多和我做一样事情的人,都在驱鬼的时候被鬼所杀而死亡。这不是寻常的帮忙,你行动,那必然要出于你本身的意志。”


    燕时洵的语调平静,严肃道:“只是,这是我的委托,我在主动向你结下因果,是我和你之间的阴阳契。”


    “我的意志使得我回去保护节目组所有人的安全,而如果你帮助我达成了我的意志,那么作为因果的闭环,我会将这份果,在此事之后偿还于你。”


    燕时洵直视着邺澧的眼眸,让他看清自己的郑重与诚恳:“我欠你一次。”


    “因此,你可以向我提出任何要求,来偿还这一次的因果。”


    燕时洵的话音落下,房间跌入了一片安静之中。


    谁都没有说话。


    邺澧却仰起头,原本散落在肩膀上的黑色长发随之滑落,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数次,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噗通……


    噗通……


    邺澧能清晰的听到,自己胸膛里的那颗心脏,正在强有力的跳动着。浑身的血液都被温暖燃烧成了火焰,将千年来的冰冷和失望,全部驱赶了出去。


    看啊,这就是人间的驱鬼者。


    这就是他的驱鬼者。


    邺澧心中感叹着,苍白的薄唇扯开带着温度的笑意。他甚至不愿眨一下眼睛,错过如此近距离注视着燕时洵的机会。


    “好。”


    邺澧低低的笑着,结实的胸膛一片震动。


    他慢慢握住掌心中燕时洵的手,修长的手指挤进燕时洵的指缝,在燕时洵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与他十指相扣,紧紧握住。


    “你给出的这个理由。”


    邺澧微微垂下眼眸,唇边带着笑意:“胜过人间无数。”


    “我没有拒绝的理由。”


    燕时洵本来应该因为目的达成而高兴,但是他感受着手指间邺澧冰冷的触感,颇有些难受的皱起了眉,不知道对方这是在干什么。


    邺澧却并没有得寸进尺,他在燕时洵忍耐的边缘从善如流的放开燕时洵的手掌,然后从藤椅上起身,微微弯腰,与燕时洵平视。


    他笑着道:“你放心。”


    “你的意志和所思所想,都会所向披靡。”


    “我始终在,等待回应你的声音。”


    ……


    安南原找到燕时洵的时候,就发现对方的神情古怪极了。


    燕时洵原本锋利不羁的眉眼间都写着困惑,有种嫌弃但又疑惑的神情,这使得他看起来就像是第一次收到爱慕者情书的少年,拿着情书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也读不懂那些字句。


    毕竟在此之前,他的思想中压根没有情窦与爱慕的概念,对他而言,这些都遥远到不真实。


    安南原频频回头,奇怪又八卦的看向燕时洵。


    但往日里极为敏锐,几乎是在第一次注视的时候就能发现他的目光的燕时洵,现在却毫无反应,像是仍旧沉浸在自己的难题中。


    安南原越发好奇得抓心挠肝的,想要知道燕时洵消失了这一会的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终于,他忍不住的发问道:“燕哥,你刚刚是去听粉丝告白了吗?”


    燕时洵:“………?”


    他面无表情的扭过视线,缓缓扫向安南原。


    安南原赶紧有眼色的换了个话题:“燕哥你把分屏关掉了,你的粉丝们都很着急啊,他们都跑到我这边来想要让我劝你开了分屏了。”


    燕时洵毫不在意的哼了一声:“看什么分屏,让她们早点睡觉。明天不上班不上学吗?熬得那么晚伤了元气,神仙难救。”


    燕时洵每说一句,安南原就觉得自己的心脏和膝盖上被射中了一箭。


    有这种感觉的,还有安南原分屏前的观众们。


    本来在找到了燕时洵的时候,他们还搓手手很是高兴。


    但随着燕时洵的话说出来,他们的头就越来越低,几乎呜咽出声。


    [别骂了别骂了呜呜呜,孩子这就去睡觉。]


    [第一次追星结果偶像骂我我还很高兴,绝了。]


    安南原握手成拳抵在嘴边,假咳了一声:“燕,燕哥,你这个骂的面积就太广了。”


    燕时洵面无表情的看向安南原。


    安南原:“………燕哥说的对!”


    两人走进餐厅时,嘉宾们都已经将晚饭做好并且摆好在了餐桌上。


    浓郁的鸡汤香气扑面而来,烧得色泽金黄诱人的栗子烧鸡撒发着袅袅热气。在温馨的灯光之下,摆了满满一桌的菜看起来丰盛又温暖人心。


    让白天接连被吓的嘉宾们,也都彻底放松了起来,彼此之间说说笑笑,不时有笑声爆发出来。


    但是满桌上,只有坐在最边缘的杨土耷拉着头,垂头看着自己碗里莹白的米饭粒出神,没有参与到其他人的话题和欢笑中。


    嘉宾们也只以为杨土是想家了或是累了,毕竟这一天发生的事情确实不少,而且老板杨云中途身体不舒服的时候,也是杨土在照顾的。年轻人嘛,正在长身体,因为饿的累的提不起精神很常见。


    于是,在燕时洵落座之后,嘉宾们就立刻张罗着开饭,开始争先恐后的伸向鸡汤,在镜头前节目效果拉满。


    “饭前一碗汤,赛过活神仙啊。”一口暖汤下肚,综艺咖仰头悠悠的感叹着,一副人已经喝得无欲无求了的模样。


    “杨土小兄弟,你也试试。”


    因为综艺咖也承担着活跃节目气氛的任务,自身情商和眼力又都很高,所以当他看到杨土耷拉着头一副兴致不高的模样时,主动盛了一碗汤递了过去:“农家乐里的鸡是真的好啊,我们几个厨艺不怎么样的都能把鸡汤做得这么好喝。”


    杨土恹恹的道了声谢,接了过来,却始终没有动。


    整顿晚饭上,他也没有提过几次筷子,夹菜也只是夹了几口青菜,就匆匆的说自己已经吃饱了,离开了餐厅。


    燕时洵不动声色的将杨土的反应都看在眼里。


    “小病应该已经告诉大家了,不过我还想再强调一次。”


    在晚饭结束的时候,燕时洵声音平淡的向众人道:“今天晚上,无论你们听到什么声音,看到窗外有什么,都不要出门,更不要离开农家乐的院子。锁好门,一觉睡到大天亮,然后我们出发回到嘉村。”


    因为燕时洵的严肃,众人的笑容也都消失了一瞬。


    所有人都郑重的点了头:“放心吧,燕哥。就算是燕哥来敲门,不到天亮我都不会开的。”


    嘉宾们都迅速的在洗漱之后各自回了房间,按照燕时洵交待的,将自己的行李收拾好,放在最方便拎起来就走的地方。


    节目组的工作人员也都紧接着离开,只将主屏直播设备对准着嘉宾们的房间落地窗,调整好角度后,就也都回了他们的房间。按照燕时洵所说,并没有留人在房门外看守。


    所有人都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时,燕时洵却没有在房间。


    他去找了杨土。


    第95章 喜嫁丧哭(26)


    在确认了所有工作人员和嘉宾们,都返回了自己的房间并上锁后,燕时洵最后亲口向他们叮嘱了夜晚不要出门的事情后,才转身离开,准备去找杨土,将他晚饭时表现出的异样询问个清楚。


    安南原在和燕时洵道了晚安后,因为燕时洵严肃郑重的神情,也把他搞得浑身汗毛直立,觉得一股凉意顺着脊骨窜上来。


    他连忙回身向后看去,就见自己房间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静静的夜色。


    白天时觉得阳光温暖而舒适的景色,在入了夜之后,就令人有种危机潜伏的悚然之感。


    仿佛落地窗外无法被灯光照亮的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一直注视着房间里的人,没有光亮的眼睛静静的观察着房间里的一举一动,伺机而动。


    安南原被自己的猜测吓得打了个抖,赶紧快步走过去,将落地窗的窗帘拉上,遮住了外面的景象,这才长舒了一口气,觉得安心了不少。


    在确认过房间的门已经从内部反锁后,安南原这才松了口气,在房间里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因为嘉宾们都是两人一间房,但是白霜的存在,决定了必然要有一位男嘉宾落单。


    安南原就是那个独自居住的。


    如果换到其他综艺节目里,能一个人一间休息室,只会让明星和粉丝们满意,觉得这是节目组重视自己,连休息室的规格都要高一些,不必和其他人公用一个空间。


    但“心动环游九十九天”这档节目,却并非如此。


    安南原只觉得房间里安静得可怕,没有另一个人的存在能让他壮胆,使得外面哪怕最细微的风吹玻璃的声音,都让他不自觉打了个寒颤,颤颤巍巍的警惕向四周望去。


    总觉得,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有什么事情在发生……


    如果不是刚刚燕时洵才嘱咐过他不要出门,现在他怕是都想要夺门而出,钻到其他嘉宾的房间求收留了。


    安南原:……笑着活下去T-T


    在坐立不安片刻后,安南原还是把刚刚洗漱时已经关了的分屏直播,重新打开了来。


    “咳,那什么,希望这个时间点我的粉丝们还都没有睡。”


    安南原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没有任何畏惧的情绪,神情自若的笑着冲镜头道:“安式夜聊频道开播了,来吧,让我们随便聊一些轻松点的话题。”


    本来在之前安南原关闭分屏时,就已经向安南原道过晚安的粉丝们:“???”


    [啊啊啊啊哥哥半夜发福利吗?穿着睡衣的哥哥看起来好可爱,卸了妆之后的皮肤也好嫩,斯哈斯哈,哥哥好宠粉。]


    [???不,我觉得这哥不是想来给我们发福利,自从上了这节目之后,他就被燕哥那套无粉丝论给带偏了,一点都不像之前在男团的时候那么认真营业了。他开直播,肯定有别的原因。难道是偏远地区信号不好没办法打游戏,无聊了吗?要不然为什么来找我们聊天?]


    [大胆点!想想这节目的邪性程度,还有哥哥往期节目的表现。没人记得在规山那期里哥哥疯狂抱燕哥大腿,疯狂逃命的场景了吗?所以我猜测,哥哥应该是害怕了才会开直播,这样显得有人气一点。]


    [啊这?突然感觉和哥哥的距离拉近了。好真实,这不就是看恐怖电影看得瑟瑟发抖的我,于是打开弹幕和大家一起看,觉得这样安心一点吗?]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其他嘉宾那边,只有赵真因为过一阵要参加一部新剧的拍摄,所以还一直在开着直播,给新剧做宣传和解答粉丝的疑惑。燕哥那边虽然也开着分屏,但没什么内容,就是往房间走而已。按照燕哥的习惯,估计等他要要睡觉之前意识到自己的分屏开着,就会关了吧。]


    [好的,所以只有安安是没有缘由的突然重新开了分屏。我看他们都是两人一间,只有安安这边是一人一间,说不准真是不敢一个人睡,才来找我们聊天的吧。]


    [?安安你今年是三岁吗?笑死,我十岁的弟弟都敢一个人自己睡了,怎么你这么大个人还需要别人陪啊。]


    刚掏出手机看到弹幕的安南原:“???”


    请问我的粉丝都是属福尔摩斯的吗?怎么这都看出来了?


    安南原不好意思的抬手摸了摸鼻子,嘴犟道:“并没有,只是难得有时间放松下来,所以来和你们聊聊天而已,我超勇的,才不会做像你们说的那种事情呢。”


    弹幕顿时刷过一排问号。


    [???好的,我本来还不相信,现在我信了,你就是害怕。]


    [没事的嗷,安哥你不用不好意思,我们都懂。]


    [我刚刚把我自己尝试带入了这个环境一下,节目本身就邪性,还在偏僻的村子里过夜,然后还一个人住一间房……好的,我现在已经成功钻进被窝里了,只有被窝才能温暖我冰冷的心脏。呜呜呜这个场景配置,换我我也害怕啊。]


    安南原几乎想给这个认同自己的弹幕点个赞。


    没错,绝对不是自己的问题!


    “难得的聊天机会,就播半个小时吧,然后我就乖乖去睡觉——睡觉不能给你们看,我怕你们发点什么弹幕,让直播被封了。”


    安南原笑道:“燕哥说明天一大早就要启程,所以我不能陪你们到太晚。来吧,来聊一点睡前小故事。”


    看着手机上不断刷过的弹幕,安南原觉得就像是有人在陪着自己一样,也慢慢安心了下来,不再像刚刚那样惧怕。


    “咚……”


    落地窗被敲打了一声,发出轻微的响动。


    安南原只向那边瞥了一眼,就没再在乎。


    风把树叶断枝什么的吹到玻璃上了吧。


    他这样想着,便笑着收回了目光。


    落地窗被窗帘遮挡得严严实实,看不到在窗帘背后的外面……


    ……


    杨土的房间在农家乐后院,和其他嘉宾和节目组工作人员并不在一起。


    燕时洵本意是要从连同前后院的大道上过去,但是当他迈开脚步的时候,却忽然听到了一些细微的声音从自己的侧后方传来。


    “咯吱……咯吱……”


    像是指甲从黑板上挠过时发出的噪音,也像是指骨从土地和墙壁上划过时发出的声音。


    神使鬼差的,燕时洵没有从原本计划的路线上走过,而是脚下的方向一拐,转去了声音发出来的地方。


    那是夹在两栋建筑之间的小路,围墙投下来的阴影让月光无法照射下来。


    燕时洵记得这里。


    他白天的时候,将整个农家乐摸了个遍。


    这里是一处种着花的花丛,虽然已经秋天,但这里所种的花期本该是在春天的花,却依旧开得艳丽而繁盛。


    燕时洵白天时也向杨云询问过这丛花,得到的是杨云毫不在意的回答说,他是买的新改良的品种,花期很长,可以一直从春天开到秋天。


    而现在,这丛开在夹缝小路上的花,已经连同土层一起被翻开,花枝倾倒凌乱,泥土散落满地。


    因为植物的根系也被暴力的铲断,所以有植物的清香味道传来。但不知是否是为了让花朵开得艳丽而浇了农家肥,在植物汁液的清香之下,还混杂着一股浓烈的臭味。


    但不同于常见的鸡粪鸭粪发酵后的臭味,这股腥臭更像是尸体腐烂后又被掩盖许久后,酿成的腐臭。


    这让燕时洵皱了皱眉,有些嫌弃。


    但是,当他迈开长腿走近之后,在目光刚一触及那丛被翻乱的花之后,却猛然顿住了。


    他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变得严肃。


    在已经被半翻开的花土和一团团的绿色根茎之中,竟然掩盖着一颗人头。


    那青白僵硬的死人脸上,到处扎根着绿色黑色的植物根茎,用死尸源源不断的为花朵输送着养分。


    在最污脏的死亡上,开出了最艳丽的花。


    两种截然不同的画面,形成了强烈的视觉冲击。


    一时之间,不仅是燕时洵停顿住了脚步,跟随着他的分屏看到这一幕的观众们,都吓了一大跳。


    [卧槽!!!求求哪位大佬现在告诉我,我是看错了是吗!我为什么感觉自己好像看到了死人啊啊啊啊!!!]


    [哭了,我是真的没想到能看到这样的画面啊。我错了,我错得离谱,我单知道这个节目邪性,也知道节目前两期出过事。但是我没想到,我竟然真的能遇到。呜呜呜我只是冲着燕哥的颜来的啊,为什么要让我看到这种东西,我整个人都被吓得吐魂了。]


    [是死人吗?所以是说这真的是死人吧?我这个心脏跳得厉害,要不是你们发的弹幕盖住了不少屏幕,除了第一眼之后几乎看不到什么具体的画面了,我是真的不敢看了,感谢网友赐予我力量。双手合十.jpg]


    [……我觉得应该是真的。我有个同学是做法医的,前两天同学聚会她给我们讲她刚实习的时候,差点被尸体吓破了胆,睡觉都做噩梦,我们还嘲笑她胆小。有本事就让尸体跳起来和我们打一架,这有什么好怕的,尸体又不会动。那时候她听完我们的话就只是笑,说我们没经历过所以觉得很容易,就像幼儿园的时候都觉得自己能上清北一样。


    现在看到这个,我终于理解她说的那话了。脑海里死人的概念,和真实看到的死人完全是两码事,这么直面死人带来的冲击,真的是灵魂都在抖着冒着凉意。]


    [拍拍前面老哥的肩膀,下次记得不要随意说大话了。另外,你说的对,我真的在那一瞬间觉得整个人都从天灵盖直接凉到脚底了,瞬间跳进被窝寻求安慰。呜呜呜被窝真的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了,我爱它!]


    [卧槽哇,这让我以后怎么面对街上的花坛啊!谁能想到这堆花下面竟然还埋着尸体?没想到那个‘樱花树下埋着尸体’的传闻,竟然是真的存在的吗!我疯了,恐怕以后我看到开得格外好看的花,第一反应都是“这花底下怕不是埋着尸体吧?”,这怎么搞?]


    [!!来个人救救孩子吧!我爸让我把我家别墅院里的花园重新翻翻土,施施肥,但因为我最近都在加班开会,下班特别晚,所以我现在正在我家花园里,拿着铲子翻土呢。本来想着翻地干活太无聊,放个直播调节下气氛,没想到竟然让我看到这一幕!怎么办,我现在不敢继续翻花园里的土了,总觉得我这一铲子下去,怕是也有个尸体冒出来。啊啊啊啊爸爸啊!我要回家!不,我要搬家!]


    [……艹,你这么一说,在自家小院里乘凉的我,默默看向了我旁边的小花圃。这花圃还正好在我窗根地下,晚了,今晚我是别想睡踏实了。]


    [直接从床上翻下来,忙不送迭的把窗台上的花盆都捧到大门外放着了。我的天,你们看到那个头了吗?那是个人头没错吧?呕,那些花竟然直接在人头里扎根了吗?我的花盆也差不多是能放下个人头的尺寸,太尼玛吓人了,万一花盆里……呕!]


    [啊?你们没听说过那个事吗?有一家果园的梨子结得特别好,那家人还搞了个采摘园,很多城里的人都周末开车去那里摘梨子吃。附近的果农都很嫉妒他家,就想知道他家用的什么肥料,但那家但笑不语,就是不告诉村子里的人。而且那些果农看他家化肥袋子也都是常规用的,就很纳闷,于是晚上几个人结伴去他家梨子园,把梨子树下面的土给挖了,本来想要看看下面施的什么肥,没想到发现每棵树下都埋着一具尸体,身上穿着的衣服就是城里人会穿的款式,有的都已经变成白骨了。


    后来被爆出来才知道,那些一个人来采摘园的,都被他家杀了埋在树底下当肥料,所以他家的果子才长得特别好。反正我看完那个事之后,就再也没有吃过梨。]


    [???前面的,你赶紧闭嘴!我开弹幕是想要寻求安慰的,不是让你来吓我的!哒咩!]


    [其他的我还好,但是看到那些花的根茎密密麻麻的缠绕着人头的时候,我是真的直接破防了。这也太掉san值了!燕哥竟然还能面无表情的看着,我真是佩服。我这都没有在现场,在家呆着而且家里还有人,我就已经被吓得直接冲到厕所吐去了。]


    [是模型,一定是模型!呜呜呜我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要不然今晚真的不用睡了。]


    [……默默的将自己原本放在外面的小jiojio缩回被窝,又把被子拉高,直接把脑袋都蒙在里面。好的,我舒服了,快乐的继续看~]


    因为刚刚在吃晚饭的时候,被安南原提起因为他关了分屏所以观众有些担心,所以在嘉宾们和张无病的劝说下,燕时洵开了分屏,想着不过是一顿饭的功夫。


    但是,饭桌上杨土的异常反应拿走了燕时洵大半的注意力,紧接着又要叮嘱节目组众人,所以相对而言并不重要的分屏,就被燕时洵成功忘掉了。


    燕时洵在两栋房屋之间的小路边缘站立了片刻,然后没有半点犹豫的抬脚走了进去,整个人逐渐没入黑暗之中。


    他在已经凌乱的花丛边缓缓蹲了下来,没有贸然上手,而是谨慎的观察着尸体已经暴露在土层外面的部分。


    从死尸的面容上来看,这是一个常年风吹日晒的中年男人。虽然面部已经青白僵硬,并且被土壤和植物的根系严重破坏组织结构,但是还是能看出男人脸上的皱纹和疙疙瘩瘩的斑点,看来生前的作息和饮食都不是很好,应该是家庭条件很差。


    中年男人的脖子上有一处被捅得很深的刀伤,燕时洵凑近了仔细看过,觉得这应该是水果刀造成的创口。


    这一刀被人用了十足十的力气,连同刀柄都在伤口上反复碾磨留下了痕迹,本来不长的刀身却将中年男人的脖子捅了个对穿,只剩下一点皮和骨头还在连接着头和身体,肉块几乎都已经腐烂了。并且因为有洞,也被植物的根系见缝插针的伸了进去,穿过中年男人的脖子向下扎根。


    而中年男人脸上的表情惊愕,看上去完全没有料到自己竟然会被人如此对待。


    也许在他的心里,自己是帮了对方很大一个忙,应该得到对方的感谢才是,怎么会迎来灭顶之灾呢?


    花丛旁边还靠墙放着一把铁锹,燕时洵站起身,用铁锹将另一大半没有被翻动的土层,彻底翻开。


    艳丽的花朵被弃在一旁,土层翻滚之后,被土壤覆盖住的腥臭味彻底爆发,扑面而来。


    展露在燕时洵眼前的,是中年男人的尸身。


    中年男人的身上穿着的衣服样式老旧,和燕时洵今天白天在村子里看到的,那些村民所穿的衣服很相似。


    而在尸体的胸膛上,横七竖八的有着十几处刀伤,流淌出来的鲜血将整件衣服都染成了红色,现在和泥土一起混合成了近乎于黑色的棕褐色。


    就算燕时洵不是专业人士,也能从这尸体上所表露出来的信息猜到,应该是对方抄起水果刀,在中年男人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直接将中年男人的喉咙捅了个对穿,力道之大创口之深,甚至连骨头都被破坏。


    这已经是致命伤了。


    这样的伤势,而且地处如此偏僻的地方,没有医术高超的医院及时救治,中年男人在经历过很长一段时间缺氧和血液流失带来的痛苦之后,必死无疑。


    然而,对方却又像是泄愤,或是已经失去了理智一样,又用同一把刀扎向中年男人的胸膛。


    伤口有深有浅,有的扎进了肩胛骨,有的甚至只是将将划开了衣服和表皮,可以看出对方已经失去了力气和准头。


    这是怎样的愤怒,才会让对方一刀还不够,还要补上十几刀非致命伤?


    燕时洵敏锐的看到,在那中年男人的脚边,还有另一只僵硬青白的手,从更下面的土层无力的向上伸出来。


    他没有犹豫,直接将沿着墙根的整片种着花丛的土地,都用铁锹翻了过来,并且更加向下挖去。


    浓郁的腐烂霉菌的味道混合着血肉腐败后的臭味,从土壤中极具冲击力的散发出来。


    燕时洵也不得不屏住了呼吸,皱眉加快了挖掘的速度。


    当整片土层都被他挖开之后,他一手握着铁锹拄着地面,眉头死死的皱着,目光阴沉的看向另外几具被挖出来的尸体。


    一具,两具……六具。


    一共六具尸体,都是处于中年到老年的男性,并且看穿着都是村子里的人。


    不管是腐烂程度,还是伤口情况,都和燕时洵看到的第一具尸体类似,浑身遍布着水果刀造成的伤口。


    只是和第一具中年男人毫无防备之下几乎一击致命的伤口不同,这几具尸体上明显有扭打过的痕迹,而且也没有一击致命的伤口,都是连捅数刀才造就的致命伤。


    并且,这几具尸体的衣服上,在袖口和裤脚这些自身没有伤口的地方还沾着血液,不知道是不是撕打中沾到的对方的血。


    看来,在第一个人被杀死之后,其余人都陆续反应了过来,并与对方搏斗,却都被对方一一杀死,然后弃尸埋在了花丛之下。


    ——以一人之力,拿着一柄水果刀就杀了六个人。


    对方很大概率上是一名壮年男性,与这些人相识,并且恐怕是因为什么事情被彻底激怒,所以才会不管不顾的以一对六,杀了这些人。


    并且,从这个村子的排外程度,和第一个中年男人毫无防备的情况来看,这个人必然是杨氏宗族的人,甚至就是这个村子的人。


    在燕时洵看向这些尸体陷入了沉思时,分屏前的观众们也差点一蹦三尺高,直接被吓懵了。


    [啊啊啊啊啊!!!这他么的是啥!这他么的是啥!!!艹啊!!!妈妈%*#*@&!!!]


    [我尼玛!吓得我一把抱住了从我旁边路过的喵子,我喵子直接给了我一拳把我扇明白了。这也太吓人了!这他么的就是尸体吧!还不止一具,我看着好像是有五六个?]


    [啊啊啊啊我看的不是个旅游综艺吗?为什么会有这种镜头?呜呜呜我不是很怕鬼,但是我是真的很害怕尸体啊!就因为这个我家医生世家我高考都没报医学啊!你们想想,那些失去了血色和温度的,冰冷冷的没有生机的,之前还曾经和谁正常说过话一起生活过的人,就这么变成了一具没有反应的肉体,整个人都呈现着颓败的青灰色……啊啊啊啊啊!妈妈啊!呜呜呜赶快下班回家啊妈妈,我需要你。]


    [卧槽,这要不是模型,那就是这个村子里有人杀了好几个人,还把尸体埋在土里试图毁尸灭迹啊。这是多大的仇恨,怎么这么恶毒?杀人这个人不怕遭报应吗?这些人要是变成鬼去找那人,不亏心不害怕吗?]


    [孩子一生行善积德,为什么要给我看这个画面!!我做错了什么?难道是因为我之前贪小便宜吗?还是因为我伤害过其他人的利益?我他妈的直接被吓哭了,真的,我缩在被窝里抱着毛绒玩偶,哭得直打嗝根本停不下来。]


    [啊啊啊啊啊!!我最害怕看到死人了,我家旁边就是公墓,但是他们拿来下葬的都是骨灰盒啊!怎么会突然出现个这种东西给我看?尼玛啊,人生建议,不要贪便宜买坟景房!不要在坟旁边独居!不然你就会像我一样,吓得在卧室里一动不敢动,觉得窗外那些公墓里要是有鬼,也和这个是一个形象,从此之后我想象到的所有鬼都有了具体形象啊!太吓人了。]


    [哆哆嗦嗦的从厕所一路狂奔回来,以我这一生最快的速度直接跳上了床,铁架子床一晃直接把我旁边的室友都吵醒了。真是对不住了兄弟,但我真的已经到承受极限了!我们宿舍是公共卫生间啊,厕所离我们寝室还最远。我本来半夜去拉屎,想看点什么打发时间,结果这场面直接把我吓得屎都夹断了,赶紧胡乱擦完裤子都没提上,直接连跑带颠的拖着裤子跑回来的。只希望我们楼层的监控后面刚才没有人在,不然我怕是要被当成耍流氓的了。这真是太吓人了!真不是我的错!]


    [我自认是个玩恐怖游戏的老手,号称已经没有任何一款恐怖游戏能吓得到我了。之前我朋友向我推荐这个节目,让我来挑战一下的时候,我还特别不屑一顾,觉得这有什么难的。今天白天这节目一片田园牧歌的时候,我还很得意的发了个朋友圈,说也不过如此。但是我万万没想到,打脸来得如此之快!就算我做过一千一万遍演习,但是这种实践我是真的受不了了!!!对不起,我道歉,我就是纸上谈兵了!]


    [谁不是呢?我还经常和我朋友抱怨看恐怖片不过瘾呢,我还特意营造氛围,带着平板和零食去找那种网上知名的凶案现场,晚上在那现场看恐怖片,还觉得特美,总和其他人吹牛我多牛掰。我以为没有什么能令我害怕的了,直到我因为社交平台上的推荐点进了这个节目……我第一次认清自己,原来我也会害怕死人,也会担心尸体旁边有鬼。我以后绝不再干那种事情了,之前果然还是太年轻……]


    [真想把我那个上初中的蠢弟弟也拽过来,让他看看你们发的弹幕,看看这画面。他一个十几岁的小屁孩,总觉得自己很酷很拽,连网名都是什么“恶魔”啊“地狱”啊,还有“黑化”啥啥的,觉得自己胆子大,可以当大哥。天天在我爸妈面前各种吹嘘他有厉害,多勇敢,然后我那个重男轻女的爸还夸他,说自己儿子就是勇敢。我真想呵呵他一脸,年少无知把鲁莽无知当勇气,就该看看这个节目长长记性!]


    [姐!是你吗姐!对不起我错了,我再也不了!明天我就去把纹身洗了,也不带着小弟去把公墓当秘密据点了!我能去你那屋吗,我真的吓到了!谁他妈知道我就是看个节目,上一秒还在嘲笑这节目和燕什么玩意儿的人胆小,老了不中用了,下一秒就给我看这玩意儿啊!!]


    [……?弟弟君,年纪小不是无知的借口,你还是先学会敬畏吧。你是真以为纹身去公墓侮辱死者,其他人觉得你很酷很勇吗?不,我们只觉得你可笑。]


    [???好家伙,所以这旅游节目已经彻底变成恐怖综艺了还不算,现在都能开始兼任教育节目了?]


    [毕竟理论和实际有区别啊,你看一万遍恐怖画面,那也只是假的,但是这是实打实的死人,我们死之后也和这个状态很像。不只是你,这个换谁都受不了。]


    [我直接从椅子上面蹦起来了好吗!刚刚是谁说这可能是模型的?你出来,我绝对不打死你!你管这个叫模型?这连细节毛发都一模一样好吗?我指着我的医学学士证书发誓,这绝对是真的尸体,而且已经死了有一段时间了!]


    [在看这个节目之前,打死我都想不到,我有一天会撞上这种场面……]


    [作为一名节目的老观众,我已经十分熟练了,我直接抄起手机就给官方热线打了电话。对方也很熟练,一听是这个节目,一听到燕哥的名字,直接告诉我马上就会派人过去查看,连地名都没问我。]


    [怪不得我刚刚给官方热线打电话,提示说人工坐席忙,要不就说占线稍后再试。估计像我们这样直接给官方热线打电话的人不在少数吧,接线员小姐姐也已经从开始的惊吓变得冷静了起来,估计直接回头就去看节目了。]


    [视频平台也应该有专门的人在看着这节目,刚刚我发现燕哥的分屏直播已经被锁定了,没办法截图,新来的人也无法进来分屏直播。但是我用另一个手机试了,主屏直播和其他两个开着的分屏还都是正常的。]


    [确实是,我作证。我刚才因为害怕直接退出去了,然后再想点进来就点不进去来了。现在燕哥的分屏只能是已经在的人看了,不在分屏里的观众别想再进来,退出去也回不来了。好在我室友也在看燕哥的分屏,我现在是和他一起看的。]


    [还有另一种可能:官方的人一直都在看着这节目的直播,尤其是燕哥的。所以官方的人是和我们一起看到的这个画面,赶在我们打电话之前,他们可能已经在上报了。或许现在人都已经派过去了。]


    [我也给官方热线打电话了,虽然接通了,但还没等我开口说话呢,对面小姐姐就直接问我是不是来说节目里的事的,还让我不用担心,他们已经派人过去了。小姐姐一顿安慰我,让我早点睡觉,明天看官方通报,然后就给我挂了。我整个人晕晕乎乎,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是必然的,不用猜都知道。之前那个叫路星星的嘉宾不是自爆说他是海云观的弟子吗,滨海市的人都知道海云观有多难请,想要请动海云观,如果不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人家叼都不叼你。但是海云观肯让一个道士跟着节目组一起录制,你就知道海云观多重视这事了,和海云观常年合作的官方又有多重视这事了。]


    [不止如此吧,上期的时候不就有个官方的人发了弹幕,结果因为视频平台的机制,直接在那条弹幕后面显示出了官方的小黄v字样了吗?肯定有人看着,放心吧,我们只需要躲在被窝里被吓得和个傻狗子一样就行,其他的交给官方,他们早就比我们有经验多了。]


    燕时洵的眸光沉沉,垂眸看向这些尸体的时候,思维在高速运转。


    从这些尸体的腐烂程度,以及花朵的根系扎根深度来看,这些尸体应该已经死了有一阵时间了。


    如果按照杨云所说,这些花期在春天的花是春天种下的,从春天一直开到秋天,并且在此之前土层也没有被挖开的痕迹,那么恐怕,这些人是春天被杀死的,然后又被埋在花丛之下。


    农家乐在村子里的地理位置偏僻,又靠近村民们不喜欢的月亮溪,平时少有人来这里。


    就算真的死了人,或是死前发出惨叫和呼救,村民们也不会听到和发觉。


    只是……


    杨云身为农家乐的老板,难道也不知情吗?


    今天白天在燕时洵问起的时候,杨云可是说过,因为杨云自己很讨厌那些欺负过他们母子的村民,所以农家乐原本就只有杨云和杨云的妈妈在照看。


    在杨云妈妈死之后,偌大的农家乐就全落在了杨云一个人身上。


    嘉村和家子坟村没有闹掰封路之前,杨土他们这些和杨云差不多年龄的同宗兄弟,还能过来帮杨云干干活。


    但是根据嘉村村支书所说,两村之间封路已经有半年的时间了,算算时间,恰好就是初春的时候。


    那个时候,应该只有杨云一人照看农家乐。


    说杨云对此半点不知情,燕时洵是不相信的。


    甚至燕时洵猜测,这几人的死很可能就是杨云做的。


    否则杀人埋尸,还是六个,这么大的工程量是无法无法躲过杨云视线的。


    只是……


    燕时洵的目光移向自己手中握着的铁锹。


    在他来之前,土层就已经被翻开,从土壤散发出来的味道和植物根系的断面来看,应该就是刚刚不久前发生的事情。而立在墙壁一角的铁锹上,还沾着散发着同样腥臭味道的土壤。


    看来,是有人在刚刚用铁锹挖开了土壤,发现了埋在花丛下的秘密。


    这个人不会是杨云。


    不仅是因为杨云今天晚上表现的很正常,也是因为如果半年前左右的杀人埋尸事件与杨云有关,那么他将尸体埋在土层下面,又在上面种满了花的举动,就已经说明了杨云想将此事掩盖住的意思,他没有必要再把尸体翻出来,又任由这些尸体暴露在空气中。


    燕时洵想到了自己这次离开房间的目的。


    去找杨土,向他问清楚晚饭时表现得如此异常的原因。


    凭借着良好的记忆力和观察力,燕时洵快速在脑海中重新构建起了晚饭时的场景。


    那个时候,杨土一直垂着头,一言不发,和他之前表现出来的活泼爽朗的性格截然不同。


    即便餐桌上的晚餐丰盛,甚至综艺咖亲手给杨土递了一碗鸡汤,但是杨土从始至终,却一口荤腥都没动过,只是夹了几口青菜。


    杨土是个很有礼貌的年轻人,按照他的性格,他就算是不喜欢,他也会尝尝嘉宾们亲手做的饭,喝一口嘉宾亲手递过来的汤,以示礼节。


    但是杨土没有。


    像是有什么比常理和长时间养成的礼貌更可怕的事情,彻底击碎了杨土的心理承受防线,以致于他无法控制自己在其他人面前的失态。


    想通了这件事之后,燕时洵没有耽误,直接轻手将铁锹放在一旁,没有发出任何多余的声音惊扰到农家乐院落里的安静。


    然后,他敏捷而迅速的向杨土的房间走去,敲响了杨土的房门。


    有光亮从杨土房间的窗口透出来,杨土还没有睡。


    但是当燕时洵敲响杨土的房门时,在连敲三声后,房间内却没有半点动静,并没有人走过来开门。


    燕时洵耐心的又敲了几次,静静的等待着。


    终于,房间里杨土走了过来,拉开了房门。


    “吱嘎——!”


    老旧的门轴发出粗粝的摩擦声。


    房门打开之后,杨土一脸颓像的出现在了燕时洵面前,和燕时洵的平静镇定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是燕哥啊……”


    杨土有气无力的唤着燕时洵,蔫嗒嗒的完全没有精神。


    燕时洵的目光刚落在杨土脸上,他唇边本来挂着的安抚笑意,就猛地僵住。


    ——不过将近两个小时不见,杨土竟然已经印堂发黑。


    不,说那是印堂发黑都已经太委婉了。


    杨土的整个额头一直连到太阳穴和百会穴,都青紫发黑,像是整个人都被黑气吞噬了一样,连带着他的眼睛下面都带着浓重的黑眼圈。


    和之前燕时洵在嘉村第一次见到的杨土的模样,已经截然不同。


    像是所有的生气都被耗尽了一般。


    燕时洵虽然不给人看相算命,但是这不意味着他不会或者不精通。正相反,他对看相一脉有很深入的学习和实践。


    此时的杨土在他眼中,和一个将死之人没什么区别。


    在他没看到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燕时洵眉头紧皱,再也顾不上安抚住杨土从而获得更多信息。


    他语气严肃的向杨土疾声问道:“你晚上都做过什么?立刻告诉我。”


    燕时洵过重的语气将杨土震在当场。


    本来蔫蔫的提不起精神的杨土抬起头,惊讶的看向和之前表现出来的亲切形象完全不同的燕时洵。


    “燕哥,你这是怎么了?”


    “花丛下面埋着的尸体,是你挖出来的吗?”燕时洵的语气肯定的说出自己的推论,直奔主题,不给杨土留下闲聊的反应时间。


    杨土的表情顿时变了。


    他脸上的肌肉抽动着,目光纠结而复杂的看向燕时洵:“燕哥,你也看到了吗?”


    当燕时洵的神情严肃下来时,如同一柄锋利的刀拔出刀鞘,虽未出刀,却已经能一窥刀光如雪,锋利不敢引颈试刃。


    所见之人,只能恐惧后退,想要避其锋芒。


    杨土的表情有些躲闪,似乎在考虑如何将这件事瞒下来。


    “你知道这件事是怎么回事。”燕时洵的语气肯定,没有半分犹疑:“人虽然并非是你杀的,但你知道凶手是谁,也认识死者。”


    “更有可能,你明知道凶手是谁,却还想在我面前包庇于他——杨土,你是嘉村的孩子,你是懂外面世界的规则的。你现在所做的事情,是错误的。”


    杨土本来颓败的表情一顿,脸色愁苦到像是在哭泣。


    “燕哥,我……”


    他抬起头看向燕时洵,似乎想要说什么。


    然而下一刻,杨土的眼睛渐渐瞪大,越过燕时洵的肩膀看向他的身后。


    脸上带着恐惧。


    “燕哥!”


    空气中荡起风声。


    燕时洵耳朵微动,身体瞬间做出决定,敏捷的向一旁侧身躲去。


    “唰!”


    第96章 喜嫁丧哭(27)


    在接到下属的联络电话时,官方负责人正在前往家子坟村的车队上。


    下属的汇报刚起一个头,就被官方负责人截断了。


    “是节目的事?”


    官方负责人低着头,看向自己眼前电脑上正在播放的燕时洵分屏的画面,严肃道:“我已经看到了,不需要向我汇报,你们立刻做好网络舆论引导,不要让这件事的影响扩大。不过好在现在的时间已经很晚,看到的人并不算多,趁着现在立刻解决。”


    挂断电话后,官方负责人的手机接二连三的响起收到信息的声音,滴滴滴个不停,在车内的空间里重叠回荡,令人心烦。


    最先发现燕时洵的分屏直播不对劲的,是视频平台专门为这档节目成立的小组。他们马上向官方人员汇报了这个情况,并在得到指示后,立刻限制了燕时洵分屏直播再进入新的观众,同时取消了截屏录屏等功能,阻止事态进一步扩大。


    随即,社交平台的人也向官方进行询问,然后对社交平台上迅速窜起的几个“节目惊现死尸”、“连环杀人案”、“深山夺命”,这些带有负面和标题引导性质的标签,进行了清除处理。


    然后,其他与节目组有关的标签下,都暂时禁止了发图片功能。并对#燕时洵#、#花丛#、#农家乐#等在实时热度榜上飞快窜起的标签,都做了沉底处理。


    在保障自由言论、不让观众因为一刀切禁止讨论而产生更加离谱的阴谋论的前提下,社交平台官方在官方特殊部门舆论小组的指引下,迅速对社交平台上的言论进行了管控。


    而原本接连因为安南原分屏和燕时洵分屏的画面,而跑来社交平台兴致勃勃讨论和猜测的观众们,很快也发现了自己无法发图片的情况。


    并且他们还发现,除了燕时洵的#燕麦#标签,和几个由节目组提供的正式讨论标签以外,其他新出现的与这次燕时洵分屏里的尸体有关的标签,新人都无法再进入。


    即便在实时热度榜上看到了那几个标签,但却无法点进去。


    于是,热度很快下降,掉出实时热度榜。


    明明现在在燕时洵分屏前的观众们,都被吓得“啊啊啊啊”疯狂惨叫,但是视频平台和社交平台却一片平静,并没有大幅度进行讨论和引起大众性话题的趋势。


    不过因为官方舆论小组,并没有对网络上所有的相关话题进行全面禁止,在各个小圈子里仍旧可以隐晦的提及和讨论,所以知道燕时洵分屏出了直播事故的观众和粉丝们,也并没有太激烈的反抗。


    一切激流都掩藏在平静的水面之下,激烈碰撞的水流在没有新的力量的注入之下,慢慢趋于平静与长流。


    不过,在燕时洵分屏直播前的观众们,还不等继续被直播画面吓死,就在镜头前红光一闪之后,迎来了漫长的黑屏。


    不少人眼中最后的画面,就是燕时洵眼眸凌厉迅速转身向后,身姿敏捷利落如流风回雪。


    那双形状好看的眼眸再也不掩饰其锋利,目如厉电向后方看去,正好与镜头相对。


    就像是电影里的特写镜头,占据了整个画面的凌厉眼眸仿佛直直穿透屏幕,刺向观众们的魂魄深处。


    很多人都被这一眼看得吓了一大跳,差点惊叫出来。


    随后,才心脏砰砰直跳的意识到,那一眼并不是燕时洵在看向自己。


    而是在看镜头后的什么东西。


    观众们看着黑洞洞的屏幕上倒映出来的自己的脸,有些茫然与忐忑。


    但是奇怪的是,分屏直播并没有关闭,他们依旧在分屏里,甚至还可以如常的发着弹幕。


    [??这是什么情况?一开始我还以为燕哥的分屏被视频平台强制关闭了呢,但现在看,好像不是那么回事?要不然我们怎么还能继续发弹幕。]


    [不清楚视频平台这是在搞什么鬼,它刚刚不久限制了燕哥的分屏人数吗,很多被吓到退出去的人想回来都回不来了。你没发现刚刚镜头对准花丛下面的尸体的时候,那几秒钟里分屏旁边现实的实时观看人数刷刷刷的下降吗?]


    [不应该吧,要是视频平台官方想要禁掉燕哥和节目组的直播的话,早就做了啊,何必等到现在,还先那么委婉的限制新观众进入,然后再整个封禁?那不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吗。]


    [卧槽!卧槽卧槽!你们有人看到刚才黑屏前的最后一幕了吗?燕哥突然就回头往后看,吓得本来坐在床上的我疯狂后退,直接后背抵在墙上还没反应过来,在那“啊啊啊啊”喊得像个傻子,好半天才回神。燕哥那一眼真是太可怕了!你们之前说燕哥有的时候特别吓人,看着一声都不敢吭的时候我还不信,现在我信了。卧槽啊!我差点以为燕哥是想要杀了我!]


    [燕哥的情绪不是对着你的,虽然我们是在直播中,但别忘了燕哥根本看不到我们。更何况燕哥连看弹幕的习惯都没有,也不跟我们互动的,所以燕哥肯定是因为在现场,他的身后真的有什么东西,才突然转身往后看的。不过说实话,我就算知道这回事,但也忍不住害怕。燕哥那一眼,就像是看穿了我的灵魂一样,让我的心凉飕飕的。感觉在他那一眼之下,我整个人都被看穿了,以前做过的小恶小错没有哪一件能瞒过燕哥的。]


    [你不是一个人!我也看到了!燕哥本来去找那个笑起来特别淳朴可爱的小哥哥,没想到燕哥和小哥哥聊了没两句,就突然这样了!我本来就被燕哥吓得半死,然后屏幕一黑,我又被屏幕上我自己披头散发和个女鬼一样的形象吓得全死!日啊,我以后睡觉一定扎头发睡!原来我散着头发炸刺刺的时候这么吓人的吗???]


    [我也被自己吓了一跳……屏幕上突然就出现了一张人脸,我还以为怎么了呢,心脏差点要直接蹦出来。然后我才反应过来,哦,这是我自己啊……人吓人吓死人,自己也吓自己也够呛啊。]


    [谁能告诉我刚刚到底发生什么了!我感觉燕哥本来是在质问对面那个年轻人,听燕哥说那话,好像对方和花丛里的尸体有什么关系,对方好像知道点什么消息,所以燕哥就来找他。结果问着问着,燕哥怎么突然这么吓人了,特别有攻击力,就像是谁攻击了他所以他加倍反击一样。]


    [我刚刚没有看到最后那一下,眨个眼的功夫就直接黑屏了,但屏幕上还有弹幕飘过去。搞得我还以为是我家网络不好,所以刷不出来图像,只能看到弹幕。看到你们在弹幕里都在讨论这个事,我才知道原来不是我的问题。]


    [我觉得前面那个猜测的有点道理,大胆假设一下,会不会是燕哥发现那个小哥是杀了这几个人的凶手,所以去找那个小哥当面对质,想要劝那小哥自首。结果那小哥直接恶向胆边生,对燕哥动了手?毕竟现在发现这个事的只有燕哥一个人,其他人又都回房间了,燕哥都来不及告诉其他人。所以小哥只要杀了燕哥一个人,就能灭口,再没有人能知道他做过什么。]


    [应该不是吧,这小哥哥之前看起来挺可爱有意思的一个人啊,他不能做这种事的吧?而且就算他杀了燕哥有什么用呢?那个时候燕哥的分屏直播实时观看人数可是有几十万人,我们都是这件事的见证人,回头和官方一说,官方不就去处理了吗?]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坏人难道会把“我是坏人”几个字写在脸上吗?而且我们知道这是在直播,那个男的又不知道。在他看来就是燕哥一个人去找他,要是想做什么,这不就是最好的机会吗?]


    [不过想杀燕哥……这人也真是想瞎了心了。我练散打这么多年,寻常人别想在我手里讨到便宜。但是我看燕哥这么久,我敢说对上燕哥的时候,我一点嬴的可能都不会有,甚至燕哥不出三招就能直接把我打死。他的招式太厉太猛,根本不是冲着威慑和花架子去的,他没有半点多余的动作,就是奔着最快解决对方的目的去的。]


    [虽然说这小哥要是真的做了什么,就不可能逃得脱制裁,但是也不要太乐观,毕竟实践和理论的差距太大了。你们不了解向南地区,也不知道杨氏宗族在那边是个什么情况。我虽然不知道家子坟村的情况,但之前我做货运生意的时候,接触过杨氏宗族的人。这些人就是当地一霸,一言堂,从上到下都是他们的人,谁要是惹了他们,那真是整个宗族发了狠的搞你,你能四肢全乎着离开向南地区都算厉害的。我们跑这条线的都知道一句话,“大雁过了杨家都得少层肉”,杨氏宗族真不是平常人能惹得起的。]


    [确实,我之前调岗的时候去过杨氏的村子,本来是给他们送家畜想让他们自力更生过好日子,没想到人家直接拿走了我们一整车的家畜,然后把我们所有人都打出来了。因为我是个女生,还被他们好一顿骂,说我伤风败俗丢人现眼什么的。他们根本不和外面世界接触的,人家有自己宗族的一套办法。但是想让他们惩罚自己家的人?难。]


    [这都什么年代了?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地方!编瞎话也要编得像一点,你这不是糊弄傻子呢吗?还有点逻辑吗?当地官方是干嘛的,吃干饭的吗?]


    [前面的你……算了,等过几年我不说你也自然会懂的。世界不是本来就这么好的,是有人和坏人斗争,代替我们去抗争和反抗,才让我们可以生活在光明里。但是,也不用因此就否认坏人的存在啊,那和否定在暗处保护我们的人没什么区别。]


    [我现在就想知道燕哥到底怎么样了!有没有生命危险,受没受伤!视频平台官方是疯了吗?为什么突然把直播掐了?掐了之后我们还怎么知道那边的情况?你让官方救援队怎么救人和定位?]


    [对!得找视频平台官方要个说法!凭什么捂着不让我们看?在搞什么鬼?]


    [抗议!]


    燕时洵分屏前的观众们,渐渐反应过来了现在的情况,然后义愤填膺的跑到视频平台的客服那里,向客服说明自己想要让燕时洵的分屏直播继续播出的诉求。


    不仅客服回复突然涌过来的庞大消息回复得焦头烂额,急躁的还有视频平台专门为这档节目成立的小组成员们。


    在燕时洵的分屏黑屏的第一时间,官方舆论小组就给他们来了电话,质问他们为什么突然断掉燕时洵的直播。


    “官方救援队已经在去往家子坟村的路上,而且我们负责人也在看燕先生的分屏直播,突然就黑屏是在干什么?刚刚负责人直接给我们组打电话质问我们是怎么做事的,我们根本回答不上来!”


    官方舆论组长愤怒道:“谁让你们擅做主张的?你们没看到现在关于这件事的话题一下就引爆了吗?舆论不是这样引导的,光堵有什么用?压得越狠反弹得越狠。况且,没有直播,官方救援队怎么知道那边的情况?”


    视频平台的技术人员已经忙成了一团粥,十几号临时调过来的人扑在电脑上,飞速检查着黑屏到底是怎么回事。


    专门小组的人烦躁的抓了抓头发,苦笑道:“真不是我们这边的问题,我们完全是按照计划来的。现在从技术层面上来看,我们平台这边什么问题都没有。初步判断,应该是燕先生那边的信号出了问题。”


    “而且。”


    专门小组的人看着技术人员向自己示意的手势,顿了顿,又道:“你们那边应该没有太过关注节目组的其他屏幕。其实不光是燕先生的分屏一瞬间黑屏了,整个节目组刚才在直播的其他三块屏幕,也在同一时间全部黑屏了。”


    官方舆论小组的人很快就得到了下属的汇报,确认了这件事。


    在确认了问题出在燕时洵那边之后,舆论小组立刻拍板了备用计划,请视频平台和社交平台立刻发布公告,说明直播黑屏并非是官方的行为,立刻妥善引导舆论。


    视频平台很快就准备好了极具说服力的证据,发布了官方公告。


    @视频平台官方小编:知道亲亲们在担心!小编已经快马加鞭的催促可怜的秃头同事们查明原因啦!天了噜,真是天大的冤枉啊嘤嘤嘤,其实并不是视频平台这边对“心动环游九十九天”直播综艺节目进行了封禁,而是因为节目组自己因为设备问题而导致信号丢失。毕竟节目组现在所在的地方信号不好,也是可以理解的。请亲亲们放心!一旦我们联系上了节目组,立刻就进行远程协助,帮助节目组尽量恢复信号,恢复直播!


    官方公告里,还附上了九宫格的图片,里面有视频平台的技术参数,也有一些直播设备的简单科普,说明了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会导致信号丢失。


    这番组合拳下来,相信了的观众们已经有很多。


    虽然还有一些人或是持怀疑态度,或是虽然相信了但仍旧态度激烈的要求恢复直播。但总体而言,刚刚的紧张舆论氛围已经被解除了,绝大多数观众都已经恢复了理智的讨论,并在言语间透露着担忧,催促着官方救援队赶紧去现场看看是怎么回事。


    毕竟在燕时洵的直播信号断掉之前,很多人从简短的片段里,猜到了燕时洵所面临的险境。


    同样担忧的,还有官方负责人和与他同在一辆车上的宋一道长。


    本来全神贯注看着分屏直播的宋一道长,在第一时间就给他那个跟着节目组在一起的弟子路星星,打了电话。


    然而电话里只传来了一阵忙音。


    路星星的分屏,也同样并没有开。


    掐指一算,宋一道长直接黑了脸:“这个逆徒!让他跟着节目组,是让他帮着燕师弟一起防止节目组的人碰到意外。他可倒好!自己竟然直接睡着了!”


    宋一道长的表情看起来很想把路星星抓过来揍一顿,但现在官方负责人也没有安慰宋一道长的精力了,他一直在焦急的看着分屏,联系着各处想要尽快恢复直播。


    是的,刚刚燕时洵全程经历的事情,都被官方负责人看在眼里。


    但是和观众们看得云里雾里,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不同。


    就在直播信号消失之前,官方负责人刚收到燕时洵发来的消息。


    据燕时洵所提供的消息来看,在花丛下面埋着的六个人都是家子坟村的村民,并且死亡时间在初春到春中,杀人者,极大概率是农家乐的老板,杨云。


    并且,在这份信息里,燕时洵还提到,杨云的妈妈在去年死了,杨云做出这样过激的行为很可能是因为他妈妈。


    燕时洵请官方负责人在前往家子坟村时,也通知法医和刑侦小队前来,做好将杨云作为嫌疑人带走的准备。


    在最后,燕时洵还提到了一种可能性。


    “月亮山上吊死的尸体死亡时间,初判同样在半年前左右。如果死亡时间不出差错,那么农家乐里死亡的六人和月亮山上吊死的人,应该是在同一时期死亡的,前后相隔应该不会差太久。”


    “在同一时期失踪七人,这在因为封闭而对彼此极为熟悉的村子里,应该是轰动级别的大事,几乎在发生的第一时间就会被村子里发现。但是,家子坟村的村民对此毫无异样,以我今天白天在村子里的所见,他们对此毫无察觉。事有异常,请谨慎行事,多询问海云观几位道长为好。”


    官方负责人在读完燕时洵发来的信息,和随着信息一起附送过来的一些近距离拍摄的高清照片后,就立刻郑重的回应了燕时洵,表示自己会认真对待此事。


    但是消息发过去,却始终显示未读。


    几十分钟过去,官方负责人看着私人账号界面里显眼的“未读”标记,不由得有些焦虑。


    燕先生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燕先生还好吗?


    ……


    “砰!”


    在燕时洵的耳朵敏锐的捕捉到声音的下一秒,早已经在这么多年与鬼与人养成了搏斗反射意识的身躯,就先一步自动向旁边灵敏的侧身而去,堪堪躲过了空气中划过的一道风声。


    燕时洵还没有看到能引起杨土如此震惊恐惧的究竟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身后的东西是在向哪个方向袭击,身体就先一步做出了反应,用本能的意识避开了这道猝不及防的攻击。


    他迅速转身,警惕的看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同时他浑身的肌肉紧绷,做好了随时反击的准备。


    黑色的衬衫将他漂亮流畅的肌肉线条,勾勒得淋漓尽致。


    一截断骨扑了个空,摔在燕时洵旁边的地面上,发出一声脆响。


    这时,燕时洵才发现,原来刚刚站在他后面攻击他的,竟然是一具已经全然没有了血肉的森森白骨。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白骨竟然无声无息的站在他的身后,并且距离他如此之近。


    如果不是杨土表情的异常提醒了他,恐怕直到白骨的攻击马上就要落在他的身上,他才能察觉身后的异动。


    但是,这本不应该发生才对。


    别说他常年养成的警惕习惯,就说他常年与符箓敕令打交道,早已经沁染上了一身符咒经籍的凛然气息,寻常鬼怪莫敢靠近。


    这样的话,这白骨为什么能近身到如此程度,他都没发现,就很值得人思虑了。


    燕时洵眯了眯眼眸,看向眼前这具白骨的眼神更加警惕。


    “咯,咯……”


    那白骨开开合合的张着牙颌骨,像是想要向燕时洵说些什么。但是除了一些不成音调的杂音之外,就只有空洞的牙骨对着燕时洵。


    刚刚一击不中却反而被燕时洵挥臂反击,使得白骨的整条臂骨都被燕时洵力道强横的手刀砍了下来,扇飞到一旁落在了地面上。


    失去了一条臂骨,令本就走路歪歪斜斜不灵便的骷髅骨架,向前移动时变得更加艰难和扭曲。


    它浑身的骨架都扭曲到了正常活人根本不可能达到的角度,上半身的骨头和盆骨将近一百八十度的扭转了过来,踉跄的缓慢走向燕时洵。完全看不出刚刚无声息出现在燕时洵身后时,令燕时洵都警惕的灵敏程度。


    骷髅将仅剩的那条手臂抬起,缓缓伸向燕时洵,像是在索求什么。但那指骨已经被磨得锋利如骨刀,可以看出,只要被那指骨真的划到,就会是一道血淋淋的创口。


    “啊……啊……”


    那骷髅歪歪斜斜的走向燕时洵,和他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一直正面面对着那骷髅的杨土,吓得面无人色,愣愣的瞪着那骷髅,自己浑身都打着抖,骨骼关节挤压在一起发出“咯咯”的摩擦声。


    “杨土?”燕时洵发现了被他顺手护在身后的杨土身上的异常,于是他微微侧首,语速极快的向后面询问:“你还好吗?”


    “等等。”


    燕时洵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表情严肃了下来:“你这个反应……你之前见过这东西?知道它会做什么?”


    不然,杨土不应该会吓成这个样子才对。


    虽然寻常人在见到骷髅骨架的第一反应,都是恐惧和逃跑。但是杨土不一样。


    杨土的二叔杨函,是早餐店老板杨光和其妻子杨花一家当年惨剧的亲历者。作为和杨函关系很好,并且受到村支书重视的杨土,早就从他们两人那里听说过了不少与当年有关的事情。


    虽然燕时洵至今还没有找到在当年杨花逃离了村子之后,杨朵除了被活埋在祠堂下,还发生了什么。


    但是从杨花被杨朵上身,村支书家的后院有一口镇魂井的事来看,杨朵是连着杨花和村支书家都怨恨上了,必然会几次三番的吓到了村支书一家,才会使得其被逼无奈请了大师,打了镇魂井。


    在这种背景下,杨土应该已经不止一次的看到过有非人的存在,攻击和扰乱正常人的生活了。


    按理来说,杨土应该更为习惯才对。


    而不是现在这样,被吓得整个人都几乎抽过去。


    除非杨土见过这种骷髅出现后的后果,知道它能带来威胁生命的危险。


    “我,我……”


    杨土上下牙打着颤,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知道不断摇着头,下意识的往后退,像是想要否定眼前发生的事情。


    他的鞋底和石板摩擦,发出粗粝的杂音。


    “是……是杨朵回来了。”


    杨土看向那骷髅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惊恐到几近昏厥:“她来,她来找我们索命来了,她要报复我们!”


    “燕哥,它要的,是我们的命啊!!”


    杨土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转身就向旁边跑,似乎想要尽可能拉开与那骷髅的距离。


    “等等!杨土,站住!”


    燕时洵立刻暴喝出声,想要制止杨土。


    但是已经晚了。


    原本因为杨土被燕时洵挡在身后,那骷髅并没有注意到杨土的存在。


    但当杨土跑动起来时,骷髅那双失去了眼球的黑洞洞眼窝,就立刻捕捉到了杨土的身影,随着他的奔跑而缓缓移动着头骨。


    杨土克制不住恐惧的不断转头看向那具浑身惨白的骷髅,嘴里还不断念叨着和他无关之类的话。


    可那骷髅原本指向燕时洵的手臂,转而指向了杨土。


    它直接张开了牙颌骨,发出了一声刺耳而恐怖的长鸣。


    那声音震得连燕时洵都皱了皱眉,不太舒服。


    ——那是充满了死气的声音,是死亡与死亡相互呼唤的声音。


    如同风吹过坟包上杂草,脚步踏过墓地中间,生人将重量压过土层之下深埋着的尸骨时,死者发出的哀嚎和咒骂。


    不待燕时洵反应过来那骷髅究竟是什么意图,就忽然听到无数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农家乐的围墙外面响起。


    像是木棍落在石板路上发出的细碎响声,也像是骷髅森森惨白的骨头碰撞在墙壁上。


    下一秒,燕时洵的目光忽然捕捉到一抹突兀而没有生机的白色。


    一颗被砸得残破的头骨,从围墙后面探出头来,用那双空洞的漆黑眼窝,无声的看向杨土和燕时洵。


    随即,一个,两个……


    围墙上,密密麻麻,都是白骨。


    和无声望过来的眼窝。


    第97章 喜嫁丧哭(28)


    月光不知道何时被乌云遮盖。


    农家乐的院子里,只有一点微弱的灯光,隐隐约约映照出墙头上一个挨一个的骷髅,像是整个院子都已经被这些骷髅包围。而在围墙之后,细碎的撞击声重叠,不知还藏着多少危险。


    燕时洵在一瞬间的惊愕之后,很快就镇定了下来,眉眼阴沉着,冷静的梭巡过那些惨白的骷髅。


    和之前那个悄无声息潜伏在燕时洵身后,并向他伸出手讨要着什么的骷髅不同,出现在围墙上的骷髅只是无声的用黑洞洞没有了眼珠的眼窝注视着燕时洵,却暂时没有翻过围墙进来的打算。


    双方几乎形成了对峙的局面,谁都没有率先动作。


    燕时洵皱了皱眉,余光瞥过距离自己最近的这具骷髅。在防备自己的注意力被新出现的骷髅群吸引去的时候,这一具突然发难的同时,心里也浮现出疑惑。


    既然这些东西能够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自己的身后,不被自己发觉也不畏惧自己身上的凛然道家气息,那为什么新出现的那些,目前看起来并没有继续进入农家乐的打算?


    是在等待着什么,还是不能?


    燕时洵将自己的气息刻意放缓了下来,准备以不变应万变,先摸清楚这些东西的目的。


    节目组的所有人都在这里,他不能走错一步。


    况且——


    杨土对于花丛下埋着的尸体的不正常反应,还有刚刚在恐惧之下喊出的“杨朵来索命”,都令他很在意。


    但杨土的反应却格外激烈。


    本来在那具骷髅出现之后,杨土整个人就已经受到了剧烈的惊吓,踉跄着要往杨云所住的那间老旧的房屋跑去。而在骷髅将院子整个包围住之后,杨土肉眼可见的慌张了起来。


    “姨,姨你看清楚,我不是我二叔啊!你死的时候我还没出生呢,当年的事我完全没有参与,你找错人了。”


    杨土的声音带着哭腔,神色张皇的冲外面的骷髅喊着,脚下的速度却半点不敢放慢,连着被院子里的砖石缝绊了好几次,也要踉跄着往杨云房间的方向跑。


    该死的——!


    燕时洵猛地一咬牙,看向杨土背影的眼神凌厉得可怕。


    因为他始终没有放弃对院子里这具骷髅的注意,所以他几乎是立刻就发现,在杨土跑动起来的同一时刻,刚刚还显得行动迟缓的骷髅竟然突然间调转了方向冲向杨土。


    而杨土跑向的方向,同时也是节目组众人的房间所在。


    燕时洵不再等待,他顺手抄起旁边房门后立着的铁犁,手上灌足了力量,直接向那追赶在杨土身后的骷髅投掷而去。


    尖锐的破空声响起。


    杨土下意识回头,恐惧的大睁着眼睛向后面看去。


    然后他就看到,那具骷髅仅剩的一条手臂已经伸向了他,但就在那尖利的指骨马上就要碰到他后背的时候,却被从后方飞来的铁具准确击中了头骨。


    顿时,随着“锵!”的一声,明明是人体中最简易的头骨,却被铁具击得粉碎,碎骨片像是烟花一样炸裂,“哗啦!”四散满地。


    破碎成满地的断骨却并没有就此停下动作,反而在地面上蠕动着,所有骨节依旧还在向着杨土的方向努力前进。


    杨土被这景象吓呆了,他本能的不住往后退,已经被接二连三的惊吓吓得发木的大脑,却已经无法准确操控身体的四肢。


    他的双腿几乎打成了绳结,自己将自己绊倒在了地上。与地面相撞的力道之大,几乎让他五脏六腑移了位,从嘴巴里呕出胃袋来。


    可这一摔,却让杨土离地面上散落成几十块的骨头越发的近。那些骨头像是闻到了肉味的蚂蚁,顿时争先恐后的向杨土涌来。


    “不,不……”杨土不住摇着头,吓得眼睛都被涌出来的泪水模糊了视线,只知道不断用双手撑着地面往后退去,想要尽力远离那些骨头。


    但人在极度的恐惧之下,肾上腺素极具分泌,想要逃跑却肌肉僵硬,反而会使得速度下降,不再受本身意愿的操控。


    杨土想要逃离,但颤抖僵硬的肌肉,却只使得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骨头离他越来越近,惨白的指骨眼看着就要抓住他的脚腕……


    “咔,嚓——!”


    一声清脆的断裂声响起。


    黑色的马丁靴毫不留情的踏进一地骨头之中,准确猜中了飞到一边的天灵盖上,然后脚下猛然发力,直接将最为坚硬的天灵盖踩碎成近乎于粉末的碎片。


    拼都拼不起来。


    四周的碎骨随之停下了动作,摔在地面上,一动不动了。


    就像是它原本就是一摊普通的碎骨,刚刚的一切都只是人的幻觉。


    杨土愣愣的看着自己脚腕旁边摔在地面上的指骨,浑身冒着高热的虚汗,脖子僵硬的一卡一卡的抬起头,沿着马丁靴向上看去。


    燕时洵正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从杨土的角度来看,这个这两天来都漫不经心与他谈笑,看起来虽然懒散但脾气还不错的俊美青年,此时竟然显得如此高大而威严,那双眼眸里光亮沉沉,令人见之生畏,整个人就像一柄出鞘的刀,之前所有被掩藏起来的锋利刀光,都在这一刻乍然迸现。


    就像是沉睡的狮虎,缓缓睁开了眼睛。


    杨土被自己的想象吓得浑身一抖,只觉得在燕时洵注视下的自己连大气都不敢出。


    “你跑什么?”燕时洵环顾周围地面上的碎骨,挑了挑眉,重新向杨土看去:“你在往哪里跑?不是让你站住别动了吗?”


    他嗤笑了一声,漫不经心的收敛起浑身过于凌厉的气势,慢慢收回踩着天灵盖碎骨的长腿:“你这样,让我很伤心啊,被打击得都快哭了——我看上去,就这么不可靠吗?”


    “燕,燕,燕……哥。”杨土的瞳孔紧缩成点,还没有从刚刚的惊吓中走出来,声音颤抖着喊了好几次,才颤颤巍巍的叫出燕时洵一声,不知道想要说什么。


    燕时洵目光冰冷的扫视过周围墙头上惨白的骸骨。


    因为他击碎了这一具骷髅,那些好像是它同伴的骸骨也开始骚动了起来,不断在围墙上伸出手骨扒向砖瓦,像是想要从墙头爬进来,但又顾虑着什么。


    “咯楞、咯楞”的声音此起彼伏,骨头撞击的细碎声音回荡在夜幕下,阴冷而空旷。


    果然,是院子里有什么东西,让他们不敢进来吗?


    燕时洵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面容上没有表露出半分疑虑。


    他微微弯腰,长臂一伸就扣住了杨土的手腕,直接把杨土从地面上拉了起来。


    “人在害怕的时候,第一反应都是往自己觉得能够求助,或者能够心安的地方跑。”燕时洵似笑非笑的垂眸瞥向杨土,轻声问他:“所以,你刚刚,是想要往哪里跑?”


    “我……”刚刚才放松了一口气的杨土脸色微变,眼珠乱转。


    “别想糊弄我,杨土。”燕时洵不带一丝温度的微笑:“想好了,再说出你的答案。”


    燕时洵的手掌一直牢牢的扣着杨土的手腕,让他挣脱不得。


    杨土试了试,却反而直接被燕时洵发力一扭,顿时连着皮肉骨头都觉得发疼了起来。


    “不,不是燕哥,我没打算骗你。”


    杨土吃痛,一个激灵从刚刚被吓得脑子发蒙的状态里脱离了出来,赶紧道:“只是这个事情,是杨氏宗族家里的事情,告诉外人确实是不太好,我爷爷也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这些事。”


    “嗯?”燕时洵低笑反问:“那你是觉得,被那些骨架子弄死会比较好?”


    “忘记告诉你了。”


    燕时洵语气悠闲,像是随口一提的道:“驱邪镇鬼的事,我也会一点。你爷爷当年请来造镇魂井的,是立言先生吧?我和他不仅是同行,也是好友。你畏惧的事情,我恰好有办法解决。”


    ——事实上,他并不认识当年为村支书家造镇魂井的人。


    只是在将家子坟村和嘉村的事情告知官方负责人之后,他也顺便让对方帮助他查了查当年杨氏可能会请来的大师。


    毕竟官方特殊部门常年要解决异常事件,时有与这些真正有实力的人来往的机会,因此算是这个行业里认识人最多的了。甚至不少早已归隐山林的祖师,官方特殊部门都有过接触与合作。如果想要在这个圈子里找人,官方特殊部门绝对会是速度最快最广的。


    果然,官方负责人很快就把当年那位大师的身份和资料,发给了燕时洵,并且将那位大师的联系方式也给燕时洵发了来,以供他的其他需要。


    不过,杨土并不知道这些背后的故事。在他看来,能够轻松说出数年前事情的燕时洵,毫无疑问就是当年那位大师的朋友。


    那么,燕时洵所说的其他话,自然也是真的。


    杨土整个人僵住了。


    他纠结了一下,在小心翼翼的看了眼围墙上不断骚动的惨白骸骨之后,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颤巍巍的小声道:“杨云,我想要去杨云那边。”


    杨土一咬牙,将事情向燕时洵抖了个清楚。


    原来,村支书家后院的那口镇魂井,就是因为杨朵的鬼魂时常出没在村支书家,扰乱村支书家的正常生活,所以才被逼无奈之下请人修建的。


    而在每年阴历七月,鬼气最强盛的时候,不光是村支书家,几乎所有杨家人都能感觉到有一道目光如影随形,就像是杨朵藏在暗处,用阴冷的视线一直盯着自己。


    这种情况年年如此,就算杨土翻山来了家子坟村,也从无例外。


    直到今天白天。


    刚一踏进农家乐的大门,杨土就惊奇的发现,那种阴冷感消失了,就好像杨朵没有跟来农家乐一样。


    怀着疑惑,杨土将这件事向杨土说了,却得到了杨云一个神神秘秘的笑容。


    “杨云告诉我,只要是在农家乐里,杨朵就不会进来,他找到了和杨朵和平相处的方法。”


    杨土的身高本来就比身姿修长的燕时洵矮了不少,此时又被燕时洵提着,显得愈发渺小,像是被恶霸欺负的小可怜一样。


    “虽然他没告诉我方法是什么,但是他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别陷进她的世界,我就能保你’。所以刚刚我才想要去找杨云。”


    燕时洵皱着眉,心中默默重复着杨云说的那句话。


    什么叫“她的世界”?


    不过,杨土的话印证了他的猜想,那些骷髅果然是不敢进入农家乐。


    但是,为什么只有那具骷髅能够突然出现在他的身后?杨云和农家乐又凭什么能对这些骷髅造成这样的威慑力,杨云说的和平相处的方法是什么?


    他白天的时候观察过杨云,杨云完全不会这些才对。


    “燕哥。”杨土吸了吸鼻子,可怜兮兮的仰头看向燕时洵:“手疼。”


    燕时洵眨了眨眼,从思考中脱离出来,嗤笑道:“放开你,然后让你继续跑?”


    他指了指前面不远处的一排房屋:“张无病他们都住在那边,你往杨云那边跑的时候,想没想过你这样相当于在把那东西往他们那里引?”


    刚刚被吓懵了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件事的杨土,自知做错了事,缩了缩肩膀:“对不起。”


    既然骷髅无法进入农家乐,那么暂时就对节目组的人构不成威胁。当务之急,是提醒节目组的人外面有危险存在,不要离开房间。


    燕时洵已经准备今夜放弃睡眠,守着节目组众人到天明了。


    他掏出手机,给张无病发出消息。


    然而点击发送后,界面上却显示出一个鲜红的感叹号。


    没有信号?


    燕时洵皱着眉,这才发现手机上方的信号栏全部变成了灰色,竟是半点信号没有。


    他又重新试了其他的方法,但无论是打电话,发消息,还是通过私人账户,无一例外都显示没有信号。但手机界面却还停留在之前的页面上,无论是之前加载出来的图片还是消息记录,都可以随意查看。


    就好像是手机的时间,被冻结在了某一时刻。


    燕时洵扫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刚好零点过几分。


    他随手将手机扔进口袋里,然后扣着杨土往节目组众人的房间方向走去,准备当面嘱咐张无病。


    燕时洵边走,边平静的向还在自己手里扭动的杨土说道:“你是一个人住吧?既然这么害怕就还是别了,暂时和我住一间房吧,省得你如果再出点什么事,我还要跑过来救你。”


    杨土下意识就要拒绝。


    “杨朵对你二叔的怨恨,似乎半点没见少过,你身为他的侄子,必然也被杨朵眼熟吧。”


    燕时洵直接将杨土的话堵了回去:“杨朵可是家子坟村的人,又因为家子坟村的人死在了这里,连尸骨都埋在这里。你既然知道杨朵化作鬼魂回来找你们,就应该听说过,鬼魂在自己死亡的地方和埋骨之地,都格外凶悍。”


    “小子,你进了杨朵的大本营还敢这么随意,是想死吗?”燕时洵半真半假的道:“虽然扛一具尸体很沉,你看着也有几十公斤。但看在村支书昨天做的饭很好吃的份上,我也勉为其难的把你扛回去吧,希望村支书和你二叔哭得不要太惨。”


    杨土一僵,然后垂头丧气的不再挣扎,乖乖任由燕时洵拽走了。


    燕时洵眼中浮现出浅淡的笑意,满意的点了点头。


    但是刚靠近房间,燕时洵就忽然感觉到不对劲。


    太安静了。


    虽然深山的夜晚不像城市里,还残留着街道和邻居家传来的噪音,而是格外安静。但是现在这种安静,仍旧显得极为不正常。


    以燕时洵良好的听力,他竟然无法听到从房间里传出来的任何轻微响动。甚至院落里的虫鸣、风吹植物、树叶抖动的声音,统统消失不见。


    要知道综艺咖睡觉是会打鼾的,如果他在房间里睡觉,燕时洵本应该听到他的鼾声才对。


    农家乐的房间朝南都有大大的落地窗,便于白天时获得满室的阳光。而有些嘉宾和工作人员并不那么细致,在去找杨土之前,燕时洵扫过一眼,看到很多人都没有拉起窗帘。


    所以燕时洵没有贸然上前敲门,而是拽起杨土从旁边的小路绕到了落地窗正对着的农家乐前院。


    “咯吱,咯吱……”


    马丁靴厚重的橡胶底落在落地窗前面铺着的木板上,发出令人牙酸的轻微响动。


    燕时洵尽量放轻了脚步,皱着眉朝旁边的落地窗看去,玻璃上倒映出他的身影。


    然后,他猛然僵在了原地。


    后面的杨土没想到燕时洵会突然停下来,一脚没收住,直接撞上了燕时洵的后背,被结实的背肌撞得鼻子痛,酸得眼泪都差点下来了。


    “燕哥?”安静的环境下,杨土也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只能小心翼翼的用气音向燕时洵询问。


    但燕时洵现在已经没有精力分给杨土了。


    ——落地窗后的房间内,并没有任何人影。


    甚至就连两张床上的被褥都铺得整整齐齐的,房间里一点多余的行李物品都没有,就好像从来没有人,入住过这间房间。


    但是燕时洵记得很清楚,这本应该是综艺咖和男明星的房间。


    他迅速迈开脚步走向下一间房间。


    没人,没人,没人……


    还是没人!


    站在最后一间房间的落地窗前,这一刻,燕时洵觉得自己的血液几乎都停止了流动,寒意顺着他的脊背向上蔓延。


    所有房间都空空荡荡,不仅没有一间房间拉上窗帘,并且每一间房间都拜访整齐,没有半点有人入住过的痕迹。


    就连本该是邺澧的那一间,都是如此。


    甚至在几间房间靠近落地窗的藤椅矮桌上,燕时洵还看到了玻璃桌上堆积着的厚厚一层灰尘,显然已经是很久没人打扫了。


    怎么回事?


    燕时洵眉头紧皱,想要给张无病发消息询问。


    但是手机的界面依旧停留在刚才,消息无法发出,依旧是没有信号。


    他立刻伸出手臂,将落地窗拉开了来。


    “唰!”的一声,玻璃门大开,新鲜的空气从院落里涌入房间。


    而一股陈腐和灰尘的味道,也扑面而来,呛得燕时洵赶紧后仰了上身避开。


    “咳,咳咳咳……”杨土没能避开,直接被灰尘扑了个正着,开始咳嗽了起来。


    他用手在自己面前扇着灰尘,半睁着眼睛往房间里看,然后整个人差点傻掉了。


    “诶?张哥呢?安哥呢?他们怎么都不在?”杨土眼神发直,被眼前的情况搞得一头雾水。


    燕时洵迈开长腿,轻轻踏进了房间里。


    本来洁白的床上用品已经落了厚厚的一层灰,变得发黑发黄。而当他伸出修长的手指从玻璃矮桌上刮过时,指腹压进去的痕迹足有一厘米厚。


    这是……已经有半年到一年没有住过人没有清扫过了吗?


    燕时洵的眸光暗了下来。


    杨土还在惊疑不定的向四周望去,而燕时洵已经大步流星转身向外走去。


    “燕哥,你这是去哪?”杨土傻眼。


    “杨云的房间。”


    燕时洵记得很清楚,杨云所住的房屋与其他所有人都不同。


    即便农家乐赚了钱,但为了思念母亲,杨云住的还是当年他与他母亲相依为命二十多年的破旧房屋。


    燕时洵屈起修长的手指扣响那间老旧房屋摇摇欲坠的大门。


    “杨云,你睡了吗?我是燕时洵,有事情需要向你询问。”他轻声唤着杨云的名字。


    然而房屋里,半点声音也无。


    燕时洵心中浮现出一个不好的猜测。


    他的手掌微微用力,房门就伴随着一阵难听的门轴摩擦声,慢慢向后滑开了来。


    竟是根本没有锁门。


    房屋里没有开灯,本就简陋的房间里漆黑一片,看不清任何东西。


    只是在正对着房门的那张八仙桌上,竟然横七竖八的倒放着几个酒瓶子,还有几个盘子。


    就好像是在房门推开的前一刻,房屋里还有人在聚会饮酒。


    可是那盘子里,分明都是些已经腐烂风干成黑色的东西,看不出之前是什么蔬菜。而倒放着的酒瓶子上,也落了厚厚的一层灰尘。


    而破旧的八仙桌桌角上,还沾着一点已经氧化成黑红色的血液,地面上绊倒的凳子和水泥地面上,也都是大片大片早已氧化的血迹。


    却并没有杨云的身影。


    腐烂和铁锈的味道混合着灰尘,难闻的气味令人心情沉入谷地。


    燕时洵的瞳孔一缩。


    他记得很清楚,在几个小时之前,他刚来过杨云的房屋,也正是在这里,杨云向他讲述了和母亲的往事。那个时候房屋里虽然破旧简陋,但一切都整齐干净,一看便是有人居住的模样,桌面上也完全没有这些东西,更别提血液了。


    而这里,却是搁置了半年没有人收拾和居住的模样。


    聚会在中途被打断,酒瓶子摔碎在地面上,留下难看的酒渍。鲜血在踉跄时洒了满地满桌,绊倒了凳子。匆匆结束的聚会没有了下文,连桌面上的杯碟剩菜都没有人来收拾,就这样一直放着,直到腐烂风干,被厚重的灰尘覆盖,尘封于房门之后。


    没有人发现这里,没有活着的人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就连当事人之一的杨云,都不见了踪影。


    燕时洵不清楚这里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一直在飞速运转的思维就像是纺纱的机车卡了壳,麻线搅成杂乱的一团,分不清前因后果。


    线索缺了巨大的一部分,以致于让燕时洵连猜测都无从猜测。


    “燕哥?你不是不让我来找杨云吗,怎么又过来了?他这房间关着灯,怕是已经睡了吧。”


    慢了好几步才追上来的杨土小跑到燕时洵身旁,嘴里还在纳闷的念叨着。


    但是当他抬起头,因为光线黑暗而不得不眯起眼伸头往房间看时,却又在看清了八仙桌上的东西后,猛然一惊。


    “啊?”杨土觉得自己的眼睛一定是快瞎了,不然怎么连幻觉都出来了:“杨云这儿是怎么回事啊?之前他这也不这样啊?”


    燕时洵缓缓侧首,眸光沉沉的向杨土看去:“你也不清楚?”


    杨土丈二摸不着头脑,摇了摇头:“不知道啊,我都半年没来家子坟村这边了,怎么可能知道杨云这都发生了什么。我晚上本来想问他来着,但他只赶我走,还说是为了我好。但是按理来说,杨云是个很爱干净的人,和他妈妈差不多性格,不应该弄得这么脏才对。”


    杨土被房间里的味道呛了一下,赶紧捏紧了鼻子,瓮声瓮气的道:“什么味儿啊?怎么像我小时候家里堆猪肉的仓库一样?”


    当然相似。


    燕时洵顿了一下,却因为不想让杨土被吓得太狠再做出麻烦事,而没有说出口。


    因为它们本质上是一样的气味。


    ——肉块血液长时间堆放在密闭空间后,产生的腐烂和灰尘的陈腐味道。


    他抬腿迈进了房屋的门槛,灵敏的避开了地面上早已干涸凝固的血液,向房屋被黑暗笼罩的深处走去。


    在白天来找杨云的时候,燕时洵就注意到了这间房屋家徒四壁,家具除了一张用来吃饭的八仙桌,就只有一个半人高的藤柜,因为老旧而摇晃得厉害,只能靠墙放。


    燕时洵的脚步很轻,明明浑身的肌肉结实并不像羽毛一样轻,马丁靴的鞋底厚重,但是当他从房屋里粗糙的水泥地面走过时,却几乎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当他的目光逐渐开始适应黑暗后,房屋内物品的轮廓慢慢在他的视野内显现。他警惕而细致的扫过房间,没有放过半点可能。


    黑暗将所有的细节模糊,角落和缝隙间的阴影像是一团团鬼影,危险潜伏在未知之下。


    死寂之中,眼睛死气沉沉的看向来人。


    燕时洵看到,在那只靠墙的藤柜上,还摆放着供奉的东西。


    墙上贴着白底黑字的挽联,只是香炉里的香两短一长,白蜡烛东倒西歪,盘子里堆得高高的馒头早就风干缩水变得丑陋,水果也腐烂成臭水,有黄白的蛆虫扭动着身体。


    已经很久没人打理这个临时的供台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


    既然有挽联,那些字句里又透露着悼念的是一位母亲,结合杨云的经历,那么这里应该是杨云用来供奉祭拜他母亲的。


    可是,以杨云与母亲相依为命二十几年的亲厚感情,他为什么能够任由母亲的祭台变得如此脏乱,就连灰尘都没有打扫,像是根本没有回来过?


    尤其是……


    本来应该挂在最中间的遗照,去哪了?


    燕时洵看着挽联中间空空荡荡的墙壁,皱起了眉。


    他本想再走近一些,看究竟是怎么回事,想要从房间里遗落的物件里找到杨云去向的线索,也搞清楚在半年前房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是当他刚抬起长腿时,却忽地听到一声唢呐声,隐隐约约从远处传来。


    那唢呐声音调极高,像一支利剑直接冲破了死寂的夜色,穿透村落沉重压抑的氛围,直扎向人的灵魂。


    像是不甘心的呐喊和愤怒的诘问,直戳着人的脊梁质问人这一生的善恶。


    燕时洵顿住了。


    他面无表情的转过头,沉下心细细的分辨着这声音的来源。


    唢呐声一声高过一声,连连攀升,像是不曾平息的愤怒和怨恨。然而在这样高亢的音调之中,竟然也夹杂着一两丝锣鼓配合的喜意。


    不像是哀悼人的离去,而像是乐人吹吹打打,在为即将到来的新生命庆祝。


    唢呐从生吹到死,无论红白,皆是送行开路的曲调。


    送人出嫁,或是……


    送人出殡。


    燕时洵走过很多相对传统或落后的地区,也不止一次亲眼见过婚庆的喜事,或是送丧的哀事,对唢呐的声音并不陌生。


    只是,虽然他并不会唢呐,对乐曲并不精通,但也能从这有些熟悉的曲调里听出,这并非送葬的哀曲。


    而是欢庆成亲的喜乐。


    “这什么声音?”杨土打了个寒颤,感觉浑身的汗毛根根直立,酥麻感从后背开始爬过全身的皮肤,连肌肉都僵硬了起来。


    “这,这听着怪渗人的啊。”本来害怕的杨土在看到面无表情的燕时洵时,忽然觉得是不是自己太大惊小怪了,有些丢脸。


    于是他硬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打着哈哈想要缓解一下这样诡异的气氛。


    燕时洵却想起,今天白天时他在村子里看到过的异象。


    还有那个笑容灿烂,名为江嫣然的少女。


    明明江嫣然带着他看过了杨朵家嫁女,他亲眼看到了村里的婆婆媳妇来为杨朵送行和欢庆,但是当他被江嫣然推出杨朵家的院子后,他看到的却是一地野草和荒废村屋。


    就连村民都说,杨朵家早就死得一个人都不剩了。


    现在用作婚庆的唢呐,和那时候杨朵出嫁的场景,有关系吗?


    况且,江嫣然也说过,他们要为送女出嫁做准备。


    可是算算时间,如果真是“太阳落山,月亮将出”的昏礼,那出嫁应该在几个小时之前就结束了。


    燕时洵还从来没有见过,哪户正常人家是半夜嫁女的。


    可是,从唢呐声传来的方位来看,就在村子里。


    燕时洵记得,村民向他说过,家子坟村早就没有女孩出生了,村子里都是男孩。


    ——既然适婚年龄的人都是男子,那么今日这婚礼,是谁在成亲嫁女?


    燕时洵转过身,快步从杨云家破旧的房屋里走出来,在农家乐的院落里站定,想要再细细分辨那声音。


    但是他却意外发现了一件事。


    ——在唢呐声响起后,之前那些攀爬到围墙上却止步不前,不敢进入农家乐院子里的惨白骸骨,竟然都像是得到了某种指令一般,争先恐后的伸出臂骨扒住砖石墙缝,一具叠一具的在向农家乐的院子里爬来。


    本来被乌云遮住的月亮,不知何时已经重新出现。


    只是月光如血光,不再皎洁。


    血色的光芒遍洒在大地上,如同血液蜿蜒成河,将整座村庄淹没。


    环绕包裹住村落的月亮山高大沉默,山上树叶绯红如血色,向大地上投下沉沉暗影,浮动摇晃,如鬼影舞动狂吼。


    而月亮溪血红,血液拍击土地。


    唢呐声还在继续,只是那本来缥缈空旷仿佛从很远之外的地方传来的声音,却越来越响,越来越高。


    仿佛在由远及近,逐渐靠近。


    锣鼓声混合着欢庆起哄的人声,还有女孩子“咯咯咯”的笑声,村里婆婆媳妇一叠声的祝福声、村民们起哄的声音。


    这些声音混杂在一处,显得极为喜庆热闹。


    像是确实有人在半夜嫁女,场面盛大热闹,整个村子的人都参与到了其中。


    整个沉寂在夜晚的安静中的家子坟村,忽然就全部活了过来。


    燕时洵想起来,白天时江嫣然反复告诉过他,入夜之后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门。


    所以江嫣然是知道,村子里会在晚上嫁女吗?那她为什么又会提醒他昏礼的时间?


    然而除了远处的声音以外,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


    不过短短几分钟的功夫,那些之前还被挡在围墙之外的骸骨们,已经接二连三的从墙头上翻了下来。


    它们跌落在地面上,然后晃晃悠悠的站起来,缓缓向着院子里仅存的活人走来。


    甚至不远处的土层也发出了一阵轻微的响动。


    土壤被扒开,艳丽的花朵被踩在脚下根茎断裂,浑身青白僵硬的死尸从埋尸地缓缓爬出,腐烂的身躯重新站起来,一步一停顿的,踉跄着向燕时洵的方向走来。


    那些死不瞑目,浑身都是已经干涸氧化的血迹的死尸,死相骇人,瞪着一双浑浊而无机质的眼球,死死的盯着燕时洵。


    他们抬起僵硬的手臂,用冰冷青白的手掌伸向燕时洵,似乎在讨要着什么。


    燕时洵的目光扫过眼前院子里,从四面八方围向他的死人,没有表情的面容上没有办法畏惧的情绪,只有思维在迅速运转。


    他不知道那些骸骨之前究竟在畏惧着农家乐里的什么东西,而止步不前,他也同样不清楚,那唢呐声为什么会让它们突然间就不再畏惧,而是疯狂冲进院子里。


    但是,院子里已经不再安全。


    燕时洵迅速回神,转身将房屋里还在傻愣愣发呆的杨土拽起来,迈开长腿就走。


    “燕哥,我们这是要干什么?”


    杨土猝不及防之下就被拽走,他本来还愣愣的朝燕时洵发问,但是当他也走进院子里,因为那些细碎繁杂的骨骼关节撞击声,而循声看去时,就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没忍住爆了一句粗口:“卧槽!这么多!”


    燕时洵没有时间再说什么,他的目光迅速从不远处的房间上扫过,还在惦念着节目组众人。


    节目组众人并不在这里。


    就在他的眼皮底下,节目组众人消失得无影无踪,就连房间都落满了灰尘。


    继续守在这里,将这些死尸骸骨镇压杀死,恐怕也无法保证节目组众人的安全。


    或是离开农家乐的院子,去寻找事情的真相,找回节目组众人。


    燕时洵当机立断,他果决的拽着杨土一边警惕着向他们走来的死尸骸骨,一边疾步向院子的大门走去。


    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但是燕时洵转身得太迅速,所以没有看到,在被黑暗笼罩的房屋里,有一双眼睛,始终看向他。


    蚊帐后的床铺上,摆放着一张黑白遗像。


    那眼睛忽然眨了眨,缓缓笑了起来。


    第98章 喜嫁丧哭(29)


    白天燕时洵在探查村子里的时候,只觉得家家户户寂静阴森,整个村落都笼罩着一股沉沉抑郁之气。


    年轻人鲜少看到踪影,女性更是仿佛从来就不存在。上了年纪的村民们手揣着兜低着头,从村子里一声不吭的走过。


    就仿佛有一件不可说的共识之事,在村民们之间沉默的流转。


    那时候燕时洵也想过,从家子坟村的村民口中寻机问出缘由,但奈何家子坟村太过排外,尤其是外姓人,更为警惕,闭口不言。任是燕时洵旁敲侧击,甚至话到嘴边都会重新吞下去。


    就好像那是一件令他们极惊恐的事情,如果透露半点,就会给他们引来祸端。


    至于农家乐的周围,更是因为农家乐的位置偏僻而少有村民路过,整个月亮溪附近都是安静的。


    但是,当此时燕时洵拽着杨土冲出农家乐时,却被他眼前看到的景象惊得愣了一瞬间。


    ——就在农家乐的外面,竟然有一整队村民手里拎着红灯笼,沿着月亮溪向村子里走去。


    那纸糊的红灯笼圆滚滚的,模样很是讨喜,上面还歪歪斜斜贴着朱红笔迹写就的“囍”字,透着喜庆的意味。


    看来,这队村民是要去村子里出席谁的婚礼。


    村民们身上穿着整齐的好衣服,手里红灯笼透出的光打在他们身上和脸上,显得他们每个人都喜气洋洋的。


    不仅如此,他们边走还会边笑着,起哄着,嘴巴里不间断的冒出着吉利的祝福语,显得很是热闹。


    燕时洵刚刚在农家乐里听到的那些喧闹声,竟就是从这里来的。


    村民们目不斜视,好像半点都没有看到十几米开外处,从农家乐里冲出来的燕时洵和杨土。


    他们依旧沿着他们自己已经规划好的路,从月亮溪远在山脚下的尽头,一步一步的沿着蜿蜒如弯月的月亮溪走来。


    红灯笼的光落在月亮溪血红的溪水里,水波摇晃破碎,所有的画面都重叠交错,村民们的脸落在里面,夹在在波纹中间的缝隙里忽又荡漾破碎,显出诡异的不真实感来。


    但此时并不是观察的好时机,农家乐的院子里紧随着燕时洵两人追出来的死尸骸骨,没有留给燕时洵太多时间。


    听着从身后响起的声音,燕时洵很快回神,最后深深的看了那边的村民们一眼,就立刻拽着杨土向旁边跑去,修长的身形敏捷的借助着血红月光下围墙的阴影,从农家乐的门前直接灵敏躲进了旁边一处早已荒废的村屋。


    杨土只觉得眼前一花,身体整个像是失重一样飞了出去,五脏六腑在惯性之下搅成一团,转得他头晕目眩。他感觉自己就好像一个麻袋,被燕时洵拎来拎去的带着移动。


    最关键的是,燕时洵的力气不知道为什么特别的大,连他这个常年干农活重活的人,都没办法挣脱燕时洵的钳制,只能被动的被他带着。


    等他终于能够停下来喘口气时,一抬头就看到了自己已经身处在另一个村屋中,而燕时洵轻巧又迅速的将房门上了锁,又顺手拎起了旁边早已经废弃的长条形木头,在手里掂了掂,像是在看这木头趁不趁手。


    杨土只是出了个神的功夫,燕时洵竟已经将他们两人藏到了相对安全的地方,屏住呼吸静静的潜伏在钉死窗户的木板后面,透过木板之间的缝隙向外看去。


    “燕哥,我们这是在干什么?”杨土很是惊诧,到现在还不明白目前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不过好在他还算是有眼力见,在看到燕时洵如此警惕的模样,没有贸然发出过大的声音。而是轻手轻脚的摸到燕时洵旁边,压低了声音,用气音向燕时洵询问着。


    燕时洵却只是竖起一根修长的手指抵在唇前,示意杨土不要说话,不要发出任何动静,只需要安静的看着就行。


    木板的缝隙之外,那些从农家乐里追出来的死尸骸骨,因为僵硬的关节导致的行动迟缓,使得它们远比燕时洵落后了好一会儿。


    突然失去了目标,让它们茫然的停留在农家乐的院门口,没有目的来回走动。


    后面追上来的骸骨被前面停下来的骸骨挡住了路,于是聚集在一处,骨骼的摩擦声重叠放大。


    引起了月亮溪边村民们的注意。


    那些前一刻还提着红灯笼的村民们,从最前头领路的一个开始,一个接一个的停下了脚步,刚刚那些喜庆的欢笑声也都戛然而止。


    本来还被他们欢笑的声音打破了安静的月亮溪,重新归为死寂。只有死尸骸骨之间相撞的摩擦声,在这种安静之下仿佛被扩大了很多倍,极为显眼。


    那些在原地站定的村民们,像是上好了发条的齿轮一样,整齐划一的一卡一卡的缓缓扭过头来,那对映照不出任何光亮的眼珠,用死气沉沉的视线直直的向农家乐的门口看去。


    直到此时,那些反应迟钝的骸骨好像才发现村民们的存在。红灯笼的光芒倾泻在地,也将骸骨照映其中,将它们本来惨白的骨骼染成了一片血红色。


    仿佛那些早就腐烂掉的血肉,又重新长回到了骸骨的骨架上,血液泼地。


    在村民们僵硬看过来的视线下,骸骨仿佛才反应过来什么,立刻转身想要往农家乐里跑。


    但是,后面的骸骨堵得密密麻麻,完全没有路可以给前面的骸骨通行。于是前后两部分骸骨面对面相撞到了一起,前一刻还是“同伴”,这一刻就是想要扫清的路障。


    甚至不少骸骨因为碰撞得太激烈,连身上本就脆弱的骨骼都被对方撞碎,掉在地面上又绊倒了其他的骸骨。


    原本杀气腾腾冲出来的死尸骸骨,忽然之间便变成了一片混乱。


    而原本沿着月亮溪停下脚步的村民们,则由最前面的领队起头,重新动作了起来,缓缓从溪边走向农家乐。


    最前面领头的村民是个中年男人,只是他看上去却不像是常年在农田里劳动的人那样,肤色发黄发黑。


    他的脸色极白,近乎于纸,眼珠却极黑,没有眼白,整个眼眶里都是浓郁的黑色,就像是画在白纸上的墨水。


    领头的村民手里拿的也不是其他村民提着的红灯笼,而是拎着一面系着红绸布的锣,上面却同样贴着大大的“囍”字。


    红纸黑字,笔画起承转合之间锐利如钩。


    那村民重重的一敲锣,顿时一声锣声震得人仿佛连魂魄都听到了,尖锐又极具穿透力。


    那声音直往脑仁里面钻,听得人直皱眉,杨土难受得赶紧捂住耳朵。


    燕时洵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还站在钉死的窗户后面,一动不动的紧盯着那拼命想要逃窜,和另一边随着锣声跟着领头人往农家乐方向拐去脚步的村民们。


    “村有喜事,送女嫁神,何人喧嚣,扰乱神祭——!”


    那领头的村民一张口,声音尖利又把音调拖得极长,在这样空旷安静的山间回荡,变成了一片安静中唯一的声音。


    骸骨像是想要说话,但是它们的血肉早已腐烂殆尽,就算它们拼命张开牙颌骨,也只有几只细长黄白的蛆虫从里面探出头来蠕动摇晃。


    后面提着红灯笼的村民们不言不语,只用一双漆黑的眼珠,沉沉的往骸骨身上看去。


    红色的光从下向上的打在村民们的脸上,将他们的面容扭曲成骇人的狰狞模样,仿佛恶鬼张开嘴,肆意狞笑。


    领头的村民还在敲着锣,骸骨们踩踏着彼此的骨头想要往农家乐的院子里跑,却还是被越来越靠近。


    前一刻还仿佛是“猎人”的死尸骸骨,转眼之间便成为了别的存在眼中的猎物。


    村民们用另一只没有提着红灯笼的手,伸向骸骨。


    然后——


    杨土猛然抬起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眼睛瞪得大大的,惊恐的从木板缝里往窗外看。


    大口大口咀嚼的声音传来,坚硬的骨骼在被咬断时在嘴巴里发出一声声闷闷的脆响,“嘎吱、嘎吱”……


    重物落地的声音,骨头断裂的声音,所有的嘈杂声混为一团,在被红光映红的月亮溪旁边,成为了唯一的声音。


    杨土的眼睛里憋出了泪花,却连眨眼的动作都已经在惊恐之下被遗忘,只有求生本能的拼命捂住嘴巴,不要让自己发出半点声音。


    泪光模糊了的视野中,杨土却看到站在他前面的燕时洵,始终眉目平静的注视着这样诡异离奇的场景,仿佛早已习以为常,没有什么能吓得到他。


    这一刻,杨土很想问问燕时洵:你难道不怕吗?平常所接触的人,忽然之间变成了这样无法理解的样子,甚至把那些想要伤害他们的骨头塞进嘴巴里,好像在咀嚼什么美食一样。你就不想跑吗?不怕下一个就会轮到自己吗?


    因为杨土的眼神太过灼烈,燕时洵微微侧首,那双眸光平静的眼眸从杨土畏惧到惨白的脸上滑过,然后重又看向窗外。


    村民们并没有继续往农家乐里走,在啃噬掉农家乐门口的十几具骸骨之后,其余的死尸骸骨早就奔逃进了农家乐深处。


    领头的人缓缓站起身,从刚刚野狗一样趴在地上啃食骷髅头骨的狰狞模样里,重新变成了之前喜气洋洋的模样。


    其余村民也都正了正自己凌乱的衣服,显得对将要参加的成亲礼很是重视。


    只是和刚刚不同的是,村民们的脸上都带着饱足的神色,像是刚刚吃完了一顿足够回味很久的大餐一样。


    并且,燕时洵不知道是否是红光打上去时光影扭曲出来的错觉,他竟然觉得,那些村民们的一举一动,好像比之前更为灵活了。


    只是依旧不变的,是他们惨白如纸的脸。


    “该上路了,不要误了吉时。”


    领头那人一敲锣,尖利着嗓子拖长音调喊道:“送女出嫁,阴神将生——!”


    那些村民们跟在领头人的身后,原本没有表情的脸上整齐划一的带起了同样的喜庆表情,就连眼睛弯起的弧度。嘴角笑容的角度,甚至是脸上的皱纹,都一模一样。


    像是同一张脸一直被复制,赶工期的手艺人将同样的脸和表情匆匆画在手下的白纸上,笔画过后,出现的就是一张张神情一样的脸。


    村民们哄笑着,嘴巴里不断喊着喜庆的话,气氛重新热闹了起来。


    “嫁女为神,开枝散叶,杨家添丁喽——”


    “土地神保佑杨氏,子孙绵长——”


    “七月七月,送女出嫁,凤冠霞帔,姣容月貌……”


    “她,回来了……”


    红灯笼大大的“囍”字遮挡了光,阴影落在村民们的脸上,脚下……


    村民们从农家乐旁边的小路上走向村子更深处,就从燕时洵他们藏身的村屋门前走过。


    距离燕时洵和杨土的距离,不足一米。


    燕时洵甚至能近距离看到那些缓慢走过的村民的脸。


    他们笑着,但眼睛却始终是反射不出任何光亮的黑色,没有眼白的眼珠占据了整个眼眶,从旁边扫过时,那僵直死气的视线都仿佛带起一阵阴冷的风。


    燕时洵放缓了自己的呼吸,刻意调整自己肌肉的情况下,整个人就真如一具雕塑一样,半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杨土早就坚持不住,浑身发抖的蹲了下去,不敢在从木板缝里往外看去。他双手拼命的捂着自己的嘴巴,甚至脸上都被用力按出了几个青紫的手印,泪水顺着他的脸蜿蜒淌下来,惹得皮肤有些发痒。


    但他一动都不敢动,像是已经知道发出声音的后果一样。


    红灯笼的光顺着木板的缝隙照进村屋,落在燕时洵没有表情的面容上。他整个人踩在如血的红光与黑暗的阴影之中,目光静静的跟随着村民们离去的身影,记下了他们走去的方向和路线。


    杨土发誓,这是他这辈子过的最漫长的几分钟,恐惧仿佛没有尽头,泪腺像个坏掉了的水龙头,一直止不住的往下流泪,将他的视野模糊得什么都看不到,眼前的红光都仿佛一团团光怪陆离的血液和光斑,光影反复折射交错,真实和虚幻模糊界限,不知道什么是想象的,什么是真实的。


    他什么都不敢做,吓得发木的大脑只知道执行在有记忆时最后一条指令,一再的加大力气捂住自己的嘴巴,手指甲抠破了脸皮都没有发现。


    直到燕时洵干燥温暖的修长手掌,落在杨土的头上,拍了拍。


    “行了,那些人都已经走远了,不会再发现你了,起来吧。”燕时洵漫不经心的胡乱拍乱了杨土的头发,像是在撸一只田园狗的脑袋那样。


    他嗤笑道:“没想到你胆子这么小吗?我看村支书家后院连镇魂井都有了,还以为你从小听你二叔讲故事长大,胆子能大不少呢。”


    燕时洵的话虽然是在调侃杨土,但带着笑意又自然的声调,就像是某种危机已经过去的提示音一样,让人不自觉的开始放松了浑身紧绷到僵直的肌肉。


    杨土在这样的心理暗示之下,身体也先大脑一步做出了反应,慢慢不再打着抖,开始放松了下来。


    直到这时,他才敢把手掌从嘴巴上拿下来。


    当杨土愣着神抬头往上看去时,燕时洵就看到了一张被鼻涕眼泪和口水糊得狼狈的脸,甚至还有几道血液从脸上破了皮的月牙形创口流下来,被泪水稀释后,又被杨土自己下意识抬手擦眼泪的动作,反而糊得到处都是。


    狼狈又滑稽。


    “啧。”燕时洵嫌弃的皱了皱眉,从外套里掏出随身的手帕递了过去:“明明吓成这样,之前还想着要骗我。不知道该说你是对宗族朋友有义气,还是该说你胆小好。”


    被燕时洵用手指了指脸上的伤口,杨土这才傻傻的抬手去摸,然后发出了“嘶”的一声气音,这才发现自己的脸被自己抠破了。


    他将整张脸埋进燕时洵给他的手帕中,颤抖着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总算是缓了回来。


    激烈的紧张和亢奋,都会消耗掉人大量的体力,也会令肌肉酸痛。这些变化在肾上腺素数值很高时,都会被兴奋盖掉,不会被人注意到。


    而当人猛然放松下来时,疲倦和酸痛就会如潮水般迅速涌上来。


    杨土只觉得腿一软,再也蹲不住了,直接往后一屁股坐在了早已荒废的村屋里积满了灰尘的地面上,发出“噗通”一声响来。


    “燕哥,我们刚才是逃过了一劫吗?”杨土觉得浑身发软,一点劲都提不起来,连声音都透着虚弱。


    “差不多吧。”燕时洵没有否定:“如果刚刚我们还待在农家乐里,就会被那些骷髅缠上。如果我们刚才在农家乐门口站着,就会腹背受敌,被那些村民和骸骨两面夹击。”


    明明刚从生死危机走过一遭,但燕时洵却说得轻描淡写,仿佛不值一提。


    燕时洵刚刚在冲出农家乐大门,第一眼看到村民时就能反应得如此迅速,敏捷的躲避起来以躲过腹背受敌的两难局面,甚至村民们压根都没发现他的存在。一是因为他在白天时就探查过整个村子的模样,知道农家乐旁边的房子空着没人住,可以作为暂时藏身的场所。


    第二点,也是最重要的原因,是江嫣然白天时的那句提醒。


    ——无论听到什么声音,不要出门。


    既然那些村民们是去参加婚礼的,江嫣然又在嫁女之前就在那户人家待着,看起来像是娘家那一方的人物,那江嫣然很可能会知道,入夜后会有一队村民沿着月亮溪走来,然后进入村子参加婚礼。所以,她才这样提醒燕时洵。


    但是同时,燕时洵也很清楚的知道,并不能全然信任江嫣然。


    他可没有忘记,江嫣然的提醒始终有一个前提的称呼,“好人燕时洵”。


    那他是不是可以认为,如果在江嫣然看来,他变成了坏人,那么这话便不再是一句善意的提醒,而变成了催命符?


    而对江嫣然来说,好坏如何界定?


    这是燕时洵并不知道的。


    况且,就算他仍是“好人燕时洵”,江嫣然仍旧能在嫁女那户人家的院落中间挣开他的手,让他突然出现在院子里那些婆婆媳妇的眼中,被团团围住,差点没能顺利离开。


    而且……


    燕时洵缓缓侧身,透过木板之间的缝隙看向只剩下一地碎骨的农家乐大门。


    他记得很清楚,就在几个小时之前,他亲手将粗重的铁链层层缠绕住了大门。但是刚刚他带着杨土往外跑时,即便时间匆忙,但他还是注意到,大门一推就开。


    不仅那些铁链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完全没有上锁。


    如果他真的全然听信江嫣然的话,老实的待在农家乐里,恐怕外面有什么东西想要进入农家乐轻而易举,甚至不会留给他反应的时间,打他个措手不及。


    那样的话,可就完全陷入了被动之中。


    既然那些看起来与村民无异的东西,连骸骨都畏惧他们,甚至被他们啃噬得只剩下一地残渣,那么如何就能肯定,那些“村民们”不会对活人出手?


    燕时洵抬手,轻轻碰了碰自己的皮衣外套的口袋。


    在那里,静静装着一朵花。


    正是江嫣然白天主动放进他手里那朵。


    神使鬼差的,他的严谨让他在没有搞清楚一切来龙去脉之前,没有将这花丢弃或是随手放在别处,而是一直随身放在外套里。


    所以,在农家乐里天翻地覆,节目组所有人连带着行李物品都消失不见的情况下,这朵花是他身上为数不多带出来的东西。


    在燕时洵的背后,杨土发出了一声响亮的抽泣声。


    “燕哥,我想回家。我想我爷爷,想我二叔了。”


    这个刚刚成年了几年而已的年轻人,带着哭腔,含混不清的小声喊着:“家子坟村,不是人能待下去的了,我一分钟都不想再在这里待着了,太可怕了呜呜。”


    燕时洵回身,垂眸看向蹲在地上的杨土。片刻后,他轻轻叹了口气,也随之蹲下来,修长的手掌落在杨土的头顶拍了拍。


    “杨土,你得知道,我很愿意送你平安回家,和村支书、杨函他们团聚。”


    燕时洵顿了一下,刻意让自己的面容上做出为难的神情:“但是现在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就算我确实会很多驱邪捉鬼的手段,但也苦手于对家子坟村并不熟悉。”


    “在没有熟悉家子坟村的人帮我的情况下,我只能反复走弯路的摸索着前进。”燕时洵假意叹道:“所以,就只能让你多在这边待一阵了。等我搞清楚这里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就能送你回去了。”


    杨土惊愕的看向燕时洵,脸上显露出了思考的神色,像是陷入了沉思。


    “不过你也不要太抱有希望,毕竟在不熟悉村子的情况下,我很容易做出错误的判断,那恐怕会将我们都害死在这里。”


    燕时洵在观察了杨土的神情后,拿捏着时间,等杨土恐惧的心理发酵后,笑着安慰他道:“家子坟村离得这么近,你就算死了,你爷爷和一家人帮你收尸也还算容易。就是可怜你爷爷和二叔啊,这么疼你,结果白发人送黑发人……”


    “不行!我不能死在这!我还得回去,我还得告诉我二叔这边的情况!”


    在燕时洵边瞥着杨土的神情边悠悠感叹的时候,不等他说完话,杨土就情绪激动的猛地抬手,握住了燕时洵的手臂,急切道:“我得赶快离开这里!我在这里一刻都待不下去了,太可怕了!”


    燕时洵挑了挑眉,锋利的眼眸中染上笑意,刚刚面容上的为难和感叹的神色都慢慢褪去。


    他没有立刻答应杨土,只是迟疑道:“可是……”


    “你想要知道什么,我告诉你!”杨土急忙道:“你不是说,只要有熟悉家子坟村的人帮你,你就能带我离开这里吗?我帮你!”


    燕时洵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目的达成。


    他就着半蹲下身的动作轻松站起,又伸手提着杨土的手臂直接将他拉了起来。


    “既然你这样的话,杨土,我相信你。”燕时洵直视着杨土,一字一顿的道:“别辜负我的信任。”


    当人被其他人期待时,就会不自觉的想要迎合他人的期待,开始遵从他人眼中的自己,生怕自己令他人失望。


    杨土赶紧点点头,他不知道为什么,一种责任感在心中油然而生。


    “你应该知道,我今晚去找你为的是什么。”


    燕时洵问道:“那些花丛下的尸体,是你翻开的。但是你的表现不仅是发现了好朋友有可能杀人的表现——那些尸体在生前,你见过吗?”


    燕时洵没有给杨土犹豫思考的时间,斩钉截铁的给出了答案:“他们是家子坟村的人,对吗。”


    杨土不自觉的被燕时洵牵着节奏走,点了点头,承认了:“是,他们都是家子坟村的叔叔伯伯,平日里往来的也算是多些。”


    “不过不仅如此,他们还是村子里那些比较嫉妒杨云的。”


    在第一句话说出口之后,杨土就不再像之前遮掩着,而是所有回答都变得顺畅了起来:“杨云在去了城里,听说有不少城里人都喜欢去乡下农家乐过周末后,回村就办了农家乐。那时候他没钱,本来想管村里这些有血缘关系的叔叔伯伯借钱,但那些叔叔伯伯不仅没人借给他,还扔了几张毛票打发了杨云出门,嘲讽他是小娃娃异想天开。”


    “但杨云脑子活,在城里学会了贷款,借钱把农家乐办起来后又加入了个酒店订票平台,所以他的生意很快就好了起来,赚了不少钱。那几个叔叔伯伯见了,没少拿话挤兑过杨云,明里暗里的骂他。”


    “我晚上的时候本来是想着杨云一个人打理农家乐不容易,我既然来了,就帮他干点活再走。结果一铲子下去,我人就傻了……”


    杨土嗫嚅道:“我估计,又是那几个叔叔伯伯说什么难听的话了,结果杨云没忍住脾气,竟然杀了他们。”


    “虽然我也很讨厌那些叔叔伯伯,但也不是想让他们死啊,杨云做得太过头了。”杨土道:“所以我才会去找杨云,但没想到,他变得很奇怪,说了很多我听不太明白的话,话里话外好像还牵扯上了杨朵……”


    提到杨朵,杨土就是一哆嗦。


    看来他是真的害怕这个几十年前就死去的人。


    燕时洵的眼眸暗了暗,问道:“你不仅认出了那几具死尸的身份吧,刚刚那些村民从外面走过去的时候,你为什么怕到那个程度?”


    “像你之前所说的,杨朵的鬼魂时常会去你家,已经到了扰乱正常生活的程度。而你又从小听着杨函讲以前的故事长大,按理来说,你已经在长时间的习惯下,提高了接受程度,不至于吓成这个样子。”


    “为什么。”燕时洵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杨土的脸上闪过恐惧,他下意识的往身后和房屋周围看去,好像此时就有看不见的鬼魂站在他身边一样。


    “因,因为。”杨土咽了口唾沫,颤抖着道:“因为刚刚走过去的那些人……早就应该死了才对。”


    燕时洵皱眉追问:“什么意思?”


    “其实,从杨朵死之后没几年,这边就不知道为什么,死人死得特别多。那时候村里老一辈的人和有点话语权的人,几乎在不到十年里死了个干净。所以那个时候,这边村子才会请了个大师过来,请对方帮村子算算风水。也是那个时候,旺子村改名叫了家子坟村。”


    “大师说,村里死人多是因为有冤魂作祟,不甘心就这么死去,所以是在找人下去陪她呢。因为大师算出那个总来闹的冤魂是个女鬼,所以就取了‘嫁’的一边,去女留家,用这种方法镇了女鬼。又因为大师说那女鬼肚子里是怀了孩子的,所以用‘子’来拴住女鬼。再用‘坟’字来告诉女鬼,这就是她的新家,让她不要再破坏她的新家。所以改名家子坟村。”


    “村名改了之后,这边果然就不再继续死那么多人了,生活也慢慢平静了下来。后来我们家请人来建造镇魂井时,那位大师也说了,之前帮家子坟村改名的大师是真的镇住了女鬼,很有一套。”


    杨土往燕时洵身边靠了靠,像是这样能让他有多些安心感一样,继续说道:“那时候我还没出生,都是我二叔和爷爷说给我听的。本来我都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但是刚刚我看到那些人的时候,忽然觉得有些眼熟。”


    “然后我才想起来,那些人,我在祠堂的照片上见过……他们每一个,都是几十年前,在村子改名之前死的那批人。”


    燕时洵的眼眸微微睁大,面容上闪过一瞬间的愤怒。


    几十年前帮了当时旺子村的那位前辈,竟然用这种方式来镇压女鬼。


    他清楚同行们的逻辑,是鬼就该死,是人就该救。


    但是,何以为鬼?


    女鬼何以使得村中频频死人?


    难道是因为闲来无事的玩乐吗?


    当然不是!


    是因为怨恨啊。


    生前报不了,所以执念和怨恨才会使得死后化作厉鬼。就算赌上自己转世投胎的机会,也要手刃仇人以复仇啊!


    燕时洵想起了在节目组出发前,早餐店老板杨光向他说过的旺子村当年的事。呢些发生过的旧事,与今日他亲眼在家子坟村的所见,可以想象得到当年旺子村里,像杨朵那样心怀怨恨的女孩,绝非一个。


    可那位前辈同行既然已经进入了当年的旺子村,为什么不探明原因,帮女鬼散去心中的执念和怨恨,送其往生。反而是不由分说的直接镇压!


    就算再退一万步来说,鬼气是无法永远压制的,所有的镇压手段都有失效的一天。


    天道无常,没人能预判到以后几十年会出现什么事情,让镇压手段失效,鬼气反噬。


    要知道,镇压得越狠,反弹得就越厉害。


    厉鬼不会在被镇压的时候放弃复仇,只会在无力的挣扎和囚困中,越发仇恨生人。


    到那时,再次强势反扑的鬼气,就已经不是寻常人能够解决得了的了。


    甚至如果处理不好,恐怕会令整个区域的土地和生命全都受到波及。


    几十年前那位同行所做的,是燕时洵根本不会考虑的手段。


    以致于在他听到杨土说出当年发生的事情时,愤怒从心中翻涌而上,恨不得冲到几十年前,拽住当年那位同行的衣领,质问他还配为驱鬼者吗!


    替不能言者发声,为已亡者伸冤。


    这本就应该是驱鬼者的职责!


    不分青红皂白的莽撞行事,只会让事态变得更加恶劣棘手。


    不过,就算燕时洵再愤怒,事情也已经过去太久,无法补救了。


    他只得在心中浅浅叹息一声,很快就整理好了情绪。


    燕时洵的大脑飞速运转,寻找能够应对这种他所没有料到的情况的方法。


    而杨土的话,也解开了燕时洵刚刚另外的一桩疑问。


    那就是——为什么那些村民,是沿着月亮溪从月亮山的山上走来的,而不是直接出现在村子里,从各自的家中前往参加婚礼。


    因为他们,都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因为鬼魂的怨恨而死。


    而因为家子坟村特殊的地理位置,四面环山,极阴隔绝外界。这使得那些死去村民的魂魄,也因此无法前往地府,只能一直游荡在家子坟村里。


    至于这一队村民从月亮山上走来……


    燕时洵记得,杨云说过,家子坟村是杨氏的一个分支,他们的祖坟,就在山外不远处的山坳里。


    电光火石之间,燕时洵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节目组在前往家子坟村的路上,所看到过的场景。


    ——盘山公路下面的山坳,表面上乍看起来,正是一处风水极佳的阴宅之地,恰好适合作为祖坟。


    恐怕,那就是家子坟村的祖坟。


    而那些村民,就是从那里,一路提着红灯笼,翻过月亮山而来。


    在想通了一切之后,燕时洵的面色阴沉得可怕。


    杨土缩了缩肩膀,有些被燕时洵的神情吓到了。


    “燕哥?”他犹豫着问道:“我刚刚,是说错什么话了吗?”


    “不过我肯定没有看错,里面还有杨云他那个在他出生之后就死了的爸爸呢,还有好几个当时的宗老。我见过他们的照片。”


    杨土道:“燕哥你要是觉得我在说谎,也可以自己去家子坟村的祠堂里看看,他们的照片,就和牌位一起供在那里呢。”


    “不。”


    燕时洵眸光沉沉,冰冷如刀刃寒光,薄红的唇边却反而扯开一抹笑意:“既然是村里嫁女这样盛大的场面,我们怎么可以错过呢?既然排场不凡,我们也要给主人几分薄面才对。”


    他向后仰了仰脖颈,居高临下看去的眼眸里,都是暗光。


    “怎么也要喝一杯喜酒,为主人庆贺才对。”


    “啊?”杨土傻了眼,差点腿软到直接摔在地面上。


    燕时洵心中却很清楚,这已经不是他们一昧躲避就能避开的情况了。


    在来之前他就注意到过,家子坟村的地理位置很是特殊,像是太极图只有阴的那一半,阳气被月亮山山脉完全挡在外面,阴气却因为月亮溪而聚集,无法溢散。


    村名连着山名,都是阴上加阴。


    这种地方,是最好的聚阴之地。


    偏偏是此处,有厉鬼成形……


    燕时洵的心脏,往下沉了沉。


    第99章 喜嫁丧哭(30)


    安南原觉得自己最近真是有点倒霉。


    先是经纪公司把本来已经确定好给他的资源机会分给了别人,在安东尼被彻底放弃后,经纪公司的小头目简直像是在无能狂怒,把这些事都怪到了他头上,不断从他身上剥离资源给其他人。


    动作之大,甚至就连安南原的粉丝们都有所察觉了。


    不过这不算什么。


    安南原冷眼围观经纪公司的小头目替安东尼报复他,心里半点波动都没有。


    ——谁说娱乐圈的人都一定重视这些?


    任是谁在生死之间走一遭,体验过直面恶鬼差点被撕碎的恐怖之后,都会觉得很多事也就那样,没什么大不了的。


    生死之外无大事。


    安南原索性眼不见心不烦,既然他在参加综艺节目,那就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全都扔给了经纪人去烦恼。


    至于他,只要能跟着燕时洵见识那些以往他没有机会看到的广阔天地,就足够了。这是他自己建设自己人生的过程。


    然而……


    安南原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面前突然间断开了连接的分屏直播画面,良久,才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哀嚎。


    他倒是听导演说了,入夜后湿度大影响设备运行,很可能会削弱直播信号。


    但是没想到,竟然真的被他赶上了,而且是直接黑屏!


    手机界面上,已经黑下去了的画面上,还不断有弹幕从上面迅速滑过,很多粉丝都一头雾水的发问,说自己什么都看不到了。


    安南原挠了挠自己的头发,发出了一声苦笑。


    该不会真像燕哥说的那样,遇到了鬼之后人的运气就会很差吧?要真是这样,那他明天早上看到燕哥,一定得和燕哥要个符什么的。


    不不不,还是得去一趟海云观烧个香。


    安南原一边计划着回到滨海市的行程,一边心不在焉的打开社交平台,想要发一条动态说明一下现在的情况。


    毕竟刚刚他看到有弹幕说,晚上只有两三个分屏在开着,现在这么晚,估计就剩他一个了。突然掉线的话粉丝不知道怎么回事,还是说一下会好。


    但是,当安南原将已经编辑好的文字按下发送键之后,手机屏幕上的小菊花转了又转,最后只显示出一个鲜红的叹号来。


    安南原:“???”


    他只听导演说晚上的直播信号会差,但没想到网络信号也差到这种程度了啊?


    安南原赶紧回到视频平台,想要发一条弹幕紧急说明一下。


    但是他看着已经一片黑色的分屏界面,脸上的表情慢慢凝固住了。


    ——明明在他去了社交平台又回来这段时间,过去了最少能有五分钟,但是屏幕上的弹幕内容,却并没有太多变化。


    不,更准确的形容应该是,那些弹幕就像是静止在了屏幕上一样。同一条内容飘过去,又重新轮回出现。


    安南原下意识的身躯向前倾去,想要更近距离的看清那些弹幕的内容。


    但是,当直播结束后,一个人独居的房间就安静了下来。只有几声“滋滋”的电流声窜过,反而衬得房间里更加寂静。


    其他所有的声音,都在这种环境下被放大,变得清晰。


    就在安南原全神贯注凑近屏幕的那一刻,忽然“咚!”的一声闷响响起,将安南原吓了一大跳,浑身哆嗦着直接从椅子上弹跳而起,心脏砰砰直跳着下意识看向声音的来源处。


    但是他什么都没有看到。


    声音是在落地窗的方向响起的,但是窗帘早就被放下,就落地窗遮掩得严严实实,看不清窗帘后面有什么东西。


    安南原大气不敢出,就维持着这个费力又别扭的姿势站在原地,生怕自己哪怕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都会招来什么东西。


    他死死的盯着窗帘,简直要将布料烧出一个洞来。


    没有了弹幕的陪伴之后,安南原觉得自己就是一个人在孤军奋战,突然变得恐惧。


    半晌,那窗帘后面一片静悄悄的,并没有其他声音再响起。


    安南原缓慢的试探性坐下,然后才觉得,自己的反应好像过激了。


    毕竟是村子里嘛,晚上有个什么动物跑进院子里来不是很正常?再说他着房间灯开着,外面的那些动物昆虫有趋光性,就会奔着这过来,一头撞在玻璃上,也不是说不通。


    他长舒了一口气,从刚刚僵硬的状态里脱离出来,重新拿过手机开始看那些弹幕了。


    安南原注意到,在一众粉丝们茫然的询问中,有一条弹幕显得很不寻常。


    发弹幕的人,情绪显然很恐慌。


    [为什么燕哥那边的分屏突然看不了了啊?他那边之前不是刚挖出很多尸体吗?不会出什么事吧?这个农家乐不会是个黑店吧!]


    但是在安南原的分屏也黑屏之后,这条弹幕就只能一圈一圈来回在分屏上飘过,可能除了安南原之外,没有人看到这条弹幕,也没有人回答这人。


    这位观众只能自己一个人在家里对着黑下来的屏幕,惶惶揣测。


    什么尸体?燕哥那边发生什么了?


    安南原觉得自己刚洗过澡微凉的肌肤,都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一种惶然的情绪从他心中升起。


    就在这时,窗帘后面突然又发出“咚!”的一声巨响。


    安南原就如惊弓之鸟一样,直接紧绷着肌肉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冲着落地窗的方向下意识做出戒备的动作。


    但是,这一次并不像之前那样,在一声之后就归于沉寂。


    反而像是一个信号开关,更多的声音涌现了出来。


    似乎是有谁踩在了落地窗前的木板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还有指甲划过玻璃的声音尖锐的响起,像是有人想要找到落地窗的窗阀,打开落地窗进来一样。


    安南原大气不敢出,只敢胆战心惊的踮着脚,往旁边的房间灯开关挪去,“啪”的关上了灯。


    他本以为这样就可以让外面无论是什么东西失去目标,在他的想象中,外面应该是从山里跑出来的动物。


    但是却没有想到,在关了灯之后,外面的光亮打在窗帘上,竟然隐隐约约映出了外面那东西的模样。


    ——是一具骷髅。


    没有任何血肉,和安南原曾经在好莱坞电影里看到的骷髅一样。


    从骷髅的肋骨和头骨之间透过的光打在窗帘上,清晰的显示出了它的动向。


    灯光关闭后,那骷髅并没有失去目标,仿佛光影和声音都已经不是它感知外界的手段。


    生人的阳气才是。


    安南原吓得眼泪都快喷出来了,哆哆嗦嗦的掏出手机想要给燕时洵发消息。却没想到,连发给燕时洵信息都发不出去。


    他看着手机上硕大的感叹号,觉得这不是在提醒他消息发送失败,而是直接在他的生命上画了个大叉。


    安南原得得浑身冒出了一阵热汗,却不知道这种情况下自己应该做什么。


    燕时洵联系不上,节目组其他人联系不上,网络信号全无,没有办法向外界求助也不能现上网搜索“遇到骷髅是什么体验”、“山中遭遇骷髅如何自救”。


    这难道是天要亡他吗!


    而此时,安南原也看清了,窗帘上映出的骷髅模样,并不只有一个,而是陆陆续续又有数个骷髅走了过来,一起在砸着落地窗,似乎想要直接砸碎落地窗闯进来。


    安南原浑身都是虚热的,急得六神无主。


    燕哥只告诉了他听到声音不要出门,但没告诉他如果遇到骷髅想要闯进来应该怎么办啊!


    但是,即便安南原拼命祈祷玻璃的质量,拼命的在心里求外面那些骷髅赶快失去对他的兴趣从他房间前面离开,也毫无用处。


    人越害怕什么,什么就越会发生。


    “咔,嚓!”


    玻璃的碎裂声,像是对安南原判了死刑。


    他缓缓睁大了双眼,直愣愣的看着落地窗,手里前一刻还在双手合十祈祷的动作都停了下来,浑身的肌肉因为紧张和恐惧而紧绷,几乎成了一具雕像。


    碎裂声还在一点点扩大,细密的蜘蛛纹在落地窗上蔓延扩大,直到——


    “哗啦!”


    玻璃碎片四散飞去,山间夜晚阴冷的风从外面涌了进来,吹卷起落地的窗帘。


    在布料掀起的那一瞬间,安南原正对上了一对黑黝黝的眼窝。


    那里面早已经没有了眼珠,血肉早已经被啃噬殆尽,只剩下惨白的头骨上还有着一道道裂开的纹路,从那每一个缝隙中,都有细长的蛆虫伸出头来,在空气中摇晃扭动。


    那骷髅转过头,用那眼窝的梁骨无声无息的向安南原看来。


    窗帘掀起又落下,骷髅全身的骨架都清晰的展现在安南原面前。


    从落地窗破开的大洞里,一具接一具的骷髅从外面走进了房间。


    安南原感觉自己的血液在这一瞬间都凉透了,浑身的温度急剧下降。


    在参加节目之前,他只是个普通人,死亡和鬼魂离他都遥远到只是个天方夜谭。


    但是此刻,他却和数具骷髅共处一室,遥遥与它们对峙。


    失去了密闭性的房间已经不再安全,反而让安南原变成了瓮中捉鳖的王八。但是反锁的房门,就在他身后。


    燕时洵的叮嘱犹在耳边,安南原却只有满心绝望。


    ——燕哥!你倒是告诉我如果被什么东西闯进了房间应该怎么办啊啊啊!!!


    但事不宜迟,眼看着那些骷髅已经在迟缓摇晃着骨架向安南原走来,他迅速回身冲向房门,手指一边拼命的在转动反锁的门锁,另一只手则在不断的拽着门把手,想要冲出去。


    可是人在越紧张的时候,越慌张。本来能够轻易做到的事情,在迟缓下来的反应和僵硬的手指之下,也变得难如登天。


    安南原急得满头大汗,他一边不肯放弃的还在拽门,一边控制不住的回头往身后看去,想要看看那些骷髅走到了哪里。


    门锁转动的“咔嗒、咔嗒”声,和“哐哐!”的拽门声是最急促的伴奏。在一片安静没有人声的房间里,安南原急促的呼吸快得像是破烂了的风箱,呼哧,呼哧……


    安南原频频回头,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骷髅离他越来越近,甚至最前方的一具只要伸出手,就能拽住他的衣角。


    他觉得这是他这辈子度过的最漫长的几分钟,甚至紧绷的肌肉都开始颤抖,热汗打湿了浑身的衣服,心里也有个声音在向他默念着“放弃吧,反正已经没有希望了 ,不如停下来,何必如此费力”。


    不,不可以。


    安南原抖着手,终于一咬牙,被吓得浑噩的大脑突然被可能的死亡惊出了一瞬的清醒,他一直拼命拽着却拽不开的门,竟然就这样在忽然之间被拽开了。


    大力之下,安南原踉跄了几步,差点没有稳住身形。


    但他赶紧在扑出门外后,反手“砰!”的一声将门摔上了。


    还没等安南原喘口气,他一回身,就发现在房门外,竟然到处都是骷髅。


    那些浑身没有一丝血肉的骷髅,有的甚至连骨架都已经不全,断手的失去了平衡,走起路摇摇晃晃,断了脚的在地面上蠕动爬着。


    安南原关门时发出的剧烈声响,就像是饭点开饭的铃声,让院落里的骷髅纷纷转过头,向这边看来。


    他的后背死死的抵着门板,迎着这些骷髅看过来的一对对黑黝黝的眼眶,心凉了半截。


    门板不断发出被抓挠的声音,那些被关在房间里的骷髅想要出来,而他的面前又是新一波的危险。


    前有猛虎,后有追兵,这真是……


    安南原苦笑了一声,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块肥肉落,毫无自保之力。


    但是……


    他忽然仰天长出了一口气,趁着院落里那些骷髅还没有走过来的时候,赶紧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疯狂跑向燕时洵的房间。


    燕哥救命啊啊啊啊!!!


    安南原心里有一个信念,就是燕时洵会救他,只要他能够跑到燕时洵那里就会得救。


    但是当他从节目组其他嘉宾的房间前跑过时,却发现了一丝不对劲。


    ……太安静了。


    没有一丝光亮或者声音,甚至那些房间里也没有拉上窗帘。安南原在逃命途中余光瞥过去时,就透过落地窗的玻璃看到了空荡得像是没有人的房间内部。


    怎么回事?


    他的心里生出一个疑问。


    但是来不及细究,安南原根本不敢稍微停下来片刻,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


    他直接冲向燕时洵房间,急切的拍着门:“燕哥,燕哥救命啊!有死人追我,燕哥快开门!我是安南原,是真的安南原!我手机没信号,没办法给你发消息,但我真的不是鬼,我真是安南原啊啊啊燕哥!!”


    可是原本应该是燕时洵的房间,也一片寂静无声。


    安南原喊了一会儿,忽然觉得不对劲。


    以燕时洵的性格,即便他觉得外面有异常和危险,也不会全然放置不理,一昧的悄无声息躲起来。燕时洵一定会走过来问几句,甚至是直接对危险和异常出手。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毫无回应。


    安南原顿了顿,刚刚的敲门声和求救声都停了下来,然后他试探性的伸出手,转动了门把手。


    “吱嘎——”


    房门就这样被推开了。


    没有锁门,甚至,房间里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安南原倒吸了一口凉气,但他也来不及再做别的事情了,后面那些骷髅已经追了过来。


    他匆匆的掏出手机,边跑动起来边想要再试一下给燕时洵发消息,但依旧是发送失败。


    急迫之下,他的视线也只匆忙从手机屏幕上划过,没有意识到自己看了一眼时间。


    正是十二点刚过几分。


    往哪里跑呢?


    燕哥不在这里,就算去其他人那里,又有谁能救他呢?


    安南原有些茫然,但随即他就想起来,对!节目组的嘉宾里,还有个叫路星星的,他也是海云观的道士!


    说不定路星星能救他!


    但是燕时洵的房间在一整排房间的最边缘,安南原刚刚跑过来时,已经将骷髅引了过来。


    他抬头大致确认了一下路星星的房间位置,发现那里有好几具骷髅正在迟缓的向这边走来,如果想要去找路星星的话,很可能要冲回去和骷髅正面对上……


    想着想着,安南原的脚步,忽然间慢慢停了下来。


    他不再像刚刚那样目的性十足的跑动起来,而是有些茫然。


    安南原忽然意识到,路星星所在的房间,他刚刚跑过是瞄过一眼。


    房间里是空的,没有人。


    路星星不在那里,甚至……


    连那到底是路星星的房间都不知道。


    在今天白天时,几个嘉宾互相串门看彼此的房间,所以安南原也记得,嘉宾们虽然都只背了随身的一个背包,但是随身物品还是有一些的。可他刚刚匆匆瞥过的房间里……


    干净整齐得像是没有被入住的酒店房间。


    而且他刚刚在燕时洵的门口大喊大叫,声音不小,院子里却静悄悄的,没有半句询问,像是所有人都消失不见了。


    安南原站在原地,看着惨白的骷髅从四面八方缓缓将他包围过来,睁着眼睛却只是茫然四望,忽然间仿佛失去了所有逃命的力气。


    我这是……在哪?


    我真的在节目组定的农家乐里面吗?如果是的话,那节目组的人呢?燕哥呢?


    如果只有他一个人的话,那么就算他跑,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安南原无法抗拒的从心底里生出绝望来,忽然想要就这样放弃所有的反抗,束手就擒说不定还会幸福点。


    他看着周围围上来,向他伸出惨白指骨的骷髅,惨然一笑。


    他这是……要交待在这里了吗?


    就在安南原垂头丧气的垮下肩膀,仿佛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被抽空了的时候,却忽然听到了一声坚定沉稳的脚步声。


    来人似乎并不慌张,即便在骷髅聚集的院落里,来人的脚步依旧缓慢而有力,仿佛信步闲庭。


    安南原耳朵动了动,有人!


    他原本都因为已经放弃了而黯淡下去的眼睛,重新“噌!”的亮了起来,抬起头惊喜的向那边看去:“燕哥!你……”


    然后,呼喊声卡在喉咙里,原本得救的喜悦变成了疑惑。


    来人并非安南原想象中的燕时洵,而是另一名身材高大的男人。


    男人穿着一身合体的修身常服,将他本身就极好的身材毫不加掩饰的勾勒出来,漂亮的线条下隐藏着强大的力量感。


    在听到安南原的声音后,男人冷漠的侧过首,狭长的眼眸居高临下的看向安南原,俊美的容颜冷峻没有一丝温度。


    在与男人对视上的一瞬间,安南原不自觉打了个寒颤,感觉自己好像置身冰窖里。


    明明男人的容颜俊美,身材也远比安南原见过的那些顶级男模还要优秀。如果是寻常时候看到这忽然出现的男人,他本应该出于职业敏锐度的赞叹着男人的俊美,甚至会想这会不会是哪家的明星,职业习惯性的在思考以男人的外貌条件甚至可以成为整个娱乐圈的顶流。


    但是莫名的,安南原生不出半点这种想法。


    男人明明并没有生气,却不怒自威,本身冰冷强悍的气场在院落里席卷开来,更威严的气势压下了他容貌上的优势。使得人在见到他的第一眼,只想要颤抖着叩拜,将自己一生的善恶和盘托出,痛哭着等待一个审判的最终结果。


    哪里还有心思思考容颜俊美与否?


    安南原能够感觉到,自己的魂魄在身体里颤抖着,催促着自己张口,将自己的一生悉数道来——哪怕是最微小的恶,都不能放过。


    但与安南原有同样感觉的,还有周围的那些骸骨。


    它们颤抖着,将头颅深深的低垂了下去,像是自觉自己丑陋的魂魄不配注视向来人,甚至与来人身处同一空间,都是对他的冒犯。


    骸骨的骨节不住相撞发出细碎的声音,惶恐的一步一步往后退,想要拼命远离来人。


    “你……”安南原有些迟疑:“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总觉得我应该见过你,但就是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安南原。”邺澧的薄唇间,没有一丝感情的念出安南原的名字,像是身处于高高的审判台,审讯高台之下跪着的囚犯。


    无论高贵低贱与否,在他眼前,都不过是一视同仁的魂魄,接受审判,偿还因果。


    安南原一哆嗦,感觉这一声之下,就像是自己的脑子被放在钟罩里,在猛地一敲钟后感觉自己的脑子从里到外都“嗡!”的一声,瞬间通畅了起来。


    他抖了一下,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学生时代调皮时,面对教导主任的恐惧。


    “你在这里干什么。”邺澧语气漠然的问道:“为何要与死者在一起,你的时间,还没有到。”


    “什么……"安南原茫然抬头,听不明白这个令人感到眼熟之人的话。


    但是他看到,就在他周围,那些之前来紧追他而来的骷髅们,竟然都仿佛看到了什么令它们恐惧敬畏的存在一样,在仓皇逃窜,甚至不断有骨头被其他骷髅在慌乱中撞掉,落在地面上又被后面的骷髅踩碎或绊倒。


    整个场面混乱无比。


    安南原惊愕,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邺澧的目光,则缓缓转向那些骷髅。


    他斜飞的长眉厌恶的皱起,鬓边几道黑色纹路令他看起来更为阴沉危险,不可冒犯。


    “有罪的魂魄,竟敢出现在我面前。”邺澧的声音很冷,像是深埋于万米之下地层深处的阴河,带着森森寒意。


    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所有奔逃的骷髅就仿佛被冻结住了一样,所有的动作停止,甚至有不少还维持着抬手迈腿的姿势。


    下一刻,所有的骷髅都从下至上瞬间化为齑粉。


    消失得无声无息,连一声哀嚎和一次挣扎都没能来得及反应。


    安南原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幕发生,觉得事情已经魔幻到超出他的理解范畴了,脑子变成了一团浆糊。


    那些白色的齑粉飘散在空气中,洋洋洒洒的落在地面上,瞬间就被忽然浮现出的浓重黑雾吞没,变得无影无踪。


    院落里安静而干净。


    就像是那些令安南原几乎绝望的骷髅,从来不曾存在一样。


    只有站在安南原远处前方的那名高大男人,还提醒着安南原,这些不是他的想象。


    安南原愕然:“你……”


    邺澧没有再分给安南原一个眼神,缓缓转身便准备踱步离去。


    “这位先生您稍等一下!”


    安南原赶紧想要追过去:“虽然不知道您叫什么,也不知道到底是在哪见过您,但我很肯定我觉得您很面熟。既然您今晚救了我一次,虽然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但请给我一个感谢您的机会!”


    邺澧没有停下脚步,他的长腿一迈,就仿佛缩地成寸。


    明明农家乐的院落就这么大,邺澧和安南原之间的距离也并不漫长,但安南原就是觉得不管自己怎么跑,都无法靠近那人分毫,甚至距离越拉越大。


    就像是,他们原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没有资格与那男人产生交集。


    “感谢时洵吧。”邺澧冷漠得像是冰块一样的声,从前面飘来。


    时洵……?


    燕时洵?


    安南原惊愕,脚步也顿了下来。


    燕哥?所以说这人是燕哥的朋友吗?


    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些骷髅,还有节目组的人都去哪里了?甚至原本应该放在院子里的直播设备也消失不见了。


    这是……


    安南原胡乱的想着,就回头想要再看向刚刚那些骷髅出现过的地方,想要借助些什么来告诉自己这不是他的幻觉。


    但是就在他转头的那一瞬间,却直接得眼前一黑。


    就像是在沉睡的半梦半醒之间,意识还没有完全消失。所有潜意识都化作黑沉的河水,而魂魄独自驾舟于河水之上,将意识向更深处划去。


    却突然之间魂魄震动,河水波荡打翻独舟,坠入黑沉的河中。


    于是意识猛然惊醒,回到现实。


    当眼前的黑色慢慢散去时,安南原只觉得自己的视野里还残留着斑斓的黑色色块,像是像素格子一样,游戏在重新载入中。


    他甩了甩头,闭了眼又重新看去时,这才看清楚自己竟然站在自己的房间门外。


    安南原:“?”


    他记得他应该在院子里,还遇到了很多骷髅,燕哥和节目组的人都不在,是个令他觉得眼熟但就是想不出来在哪见过的男人救了他,好像还把那些骷髅变成了粉末。


    ……啊,所以,是错觉吗?


    安南原眨了眨眼,觉得上一秒还清晰的记忆,忽然就如烟云般散开了。所有笃定的事情都恍惚离他远去,像是隔着磨砂玻璃一般,朦朦胧胧的看不清。


    他忽然觉得刚刚的一切,都变成了雾里看花,所有的记忆都出现了错位。


    哪怕他绞尽脑汁拼命想要抓住自己脑海中一闪而过的东西,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灵光一现倏然而逝。


    安南原晃了晃脑袋,想要重新捋清记忆。


    但是此时,那些竟然都像是在人醒来后就立刻消退的梦境,信誓旦旦记得住的一切,就这样退潮般离自己远去。


    什么都记不清了。


    安南原在自己房间门口站了片刻,被山间夜里阴冷的风吹得打了个寒颤,一低头才看清自己的衣服竟然像是在剧烈奔跑运动后被挣开的狼狈模样,甚至在他察觉不对,伸手摸向后背时,还能摸到自己背后的衣服破了个洞,一丝温热的血液染上了指尖。


    就好像是什么尖锐的东西,从后面勾破了他的衣服,却只来得刺破了一点他的肌肤一样。


    安南原:“???”


    他感到了一丝茫然。


    “难道是因为我压力太大了吗?梦游?”安南原回身看了看自己背后的房门。


    不然怎么解释自己站在自己房间外面,还不知道自己是要来干嘛的?


    安南原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就要推门回房间睡觉。


    但就在这时,一阵剧烈的脚步声和喘息声,却从不远处传来。


    安南原奇怪的循声看去,却看到宋辞竟一脸惊慌畏惧的从远处跑过来,身上还穿着绸缎的睡袍,只是脚上的拖鞋早已经不知道飞去了哪里。


    看起来像是在睡梦中突然出现了什么意外,然后仓皇逃命一般。


    在安南原看到了宋辞的同时,本来就娇气已经跑得气喘吁吁几乎到了极限的小少爷,也看到了安南原。


    他立刻像是抓住了救星一样,伸手朝安南原喊道:“安南原!救我!有鬼,这里有鬼啊!!”


    随后,安南原就知道了宋辞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宋辞身后几米之外,竟然有几具浑身都沾满了血污的尸体,在追赶着宋辞。


    那些尸体的面色青白狰狞,甚至有些脸上已经腐烂,黄白色的蛆虫在黑红色的血肉里翻滚蠕动,随着奔跑而掉下来落在衣服上。


    尸体的眼球已经失去了生机,不再像活人一样灵动。而是变成了全然黑色的玻璃珠,没有半点眼白。


    它们看过来的视线也僵硬而充满了死气,刚一和它们对上视线,就觉得浑身发冷。


    安南原:“!!!”


    “卧槽!”他赶紧跑过去一把拽住宋辞,转身就拉着宋辞继续往前跑,嘴里还忍不出爆了出口:“哪来的死尸啊!小少爷你这是干嘛了?半夜不睡觉找刺激去坟堆里玩了?”


    宋辞跑得气喘吁吁,几乎要抽过去,但闻言还是恶狠狠的瞪了安南原一眼:“怎么可能!我是来跟着燕哥长见识的,不是来找死的好吗?我家还有几百个亿等着我回去继承呢!”


    安南原:“………nb!”


    “你等等,我们这是往哪跑?”宋辞看着安南原仿佛有目的地一样动力十足的疯狂往前跑,不由奇怪的问道。


    “还用想?当然是燕哥那里啊!”


    安南原一边回头往后面看,一边拽着宋辞一股疯狂逃命的架势,见缝插针的找机会扯着嗓子问道:“所以你到底是从哪招惹了这么些东西!这是应该出现的吗?”


    “我怎么知道!”


    宋辞不满的喊道:“你问我我问谁?睡觉睡一半本来起来想要上个厕所,发现同屋的赵真消失了,他床上睡的都是些这么个东西,我差点没吓死好吗!”


    “本来燕哥不是说晚上不要出门,但是我觉得继续待在房间里死路一条,所以就跑出来了。”


    宋辞翻着白眼,被安南原拉着狂奔到快要断气一样:“赵真不见了,我不知道他去哪了,也不知道他现在什么情况。但是我跑过来的时候,看到路星星的房间门大开着,他们已经不在房间里了。”


    路星星?


    安南原本来在狂奔的脚步,忽然一顿。


    他总觉得,好像自己也想要去找路星星一样,但是因为什么事情耽搁了,甚至他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心头一阵绝望。


    什么情况?


    安南原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茫然。


    宋辞惊愕的看着安南原突然就停下来的举动,他不高兴的伸手推了推安南原的肩膀,但安南原毫无反应,像是神智陷入了另一个世界一样,完全感觉不到外界的刺激。


    他不由得焦急起来。


    “喂!你是傻了吗?愣在这里干什么,赶紧跑啊。”宋辞向后看去时,就瞥到后面的那几具面色青白的僵硬尸体,已经在他们停下来的时候快要追上来了。


    宋辞一咬牙,只好猛吸一口气反拽住安南原,靠着自己连重物都没有提过的娇弱身体,就拽着这个一百多斤的傻子往前跑。


    “你个笨蛋!有鬼追你你停下来是等着被他们吃吗?”


    宋辞本来带着急切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惶恐。


    其实最开始出现在他房间里的尸体,不是现在这么多。


    只有一具尸体躺在本该是赵真的床上。


    因为从来没有试过乡野生活,所以新奇之下,他的胃口大开,晚饭的时候喝鸡汤喝多了几碗。


    等他睡到一半迷迷糊糊起身想要去厕所的时候,忽然听到从旁边赵真的床上,传来一阵“嘎嘣、嘎嘣”的咀嚼声。


    他本来还纳闷,赵真这是偷藏了东西在被窝里吃吗?


    所以他翻着白眼问赵真:“想吃就大大方方的出来吃,我又不是你经纪人,你怕什么?你妈没告诉过你躲在被窝里吃东西,掉的食物碎屑会引来老鼠吗?小心老鼠咬掉你的鼻子。”


    他还不屑的嘟囔了一句:“很多人都说你还算是个好演员,我看也就这样吧。半夜偷吃东西,连保持身材的毅力都没有,亏得我还因为欣赏你把你推荐给了那位大导演。”


    但是他的话音落下后很久,赵真都没有回答他。


    只有越来越响亮的咀嚼声。


    嘎嘣,嘎嘣……


    不像是在偷吃零食,反倒是像用牙齿咬断骨头,撕开血肉时发出的声音。


    而他也因为眼睛逐渐习惯了黑暗,而慢慢看到了赵真床上的模样。


    赵真是个有点洁癖和强迫症的人,做事情一丝不苟,东西也收拾得整整齐齐,甚至连宋辞的行李和衣服这两天都是他在帮忙打理。宋辞还嘲笑过赵真,说他睡觉的时候太过规矩,睡了觉被子都不会乱一点,甚至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平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像具尸体。


    但是现在,赵真的床上却一片狼藉,被子和床单翻滚扭成一团,枕头被撕破,里面的棉絮撒出来一大团。


    而在凌乱的被褥堆中,大片大片的血红色在白色的床品上显得极为刺眼。


    他只觉得自己的眼睛被刺得生疼,心里不情愿的浮现出一个荒谬的猜想。


    “……赵真?”他抖着嗓音,但还是强撑起来自己的架势问道:“你立刻给我回个话,别想着吓唬我!不然你就等着封杀吧!”


    可是,没有人回答他。


    只有被褥缓缓翻开。


    他下意识的屏住呼吸,眼不错珠的盯着被褥,心里已经想好了,在确认赵真平安无事之后如何痛骂赵真一顿。


    然而,从被褥里伸出来的,是一只沾满了血液的手臂。


    那粗糙短粗的青黑手掌,僵硬又笨重,指甲缝里还残留着一道道肉丝,鲜红的血水顺着手臂往下流淌,浸透了洁白的被褥。


    那不是赵真的手。


    他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赵真的手很漂亮,手指的形状很好看,拍戏的特写镜头甚至不需要用手模。赵真的手上面虽然带着很多细小的疤痕,但那都是演戏用心的证明。


    而不是这样一双粗糙的,丑陋的……


    沾满了血液的手。


    在他愣神的时候,被褥之下的人终于露出了脸。


    那个躺在赵真床上的“人”脸上满是血液,嘴里还在咀嚼着一块鲜血淋漓的生肉,像是大腿肉一样的部位,而那张脸青白冰冷,脖子上还带着一道刀伤。


    显然是已经死去很久了。


    那么,这死尸嘴巴里在嚼着的东西是……?


    在那一刻,对另一种可能性猜测的恐惧,甚至压过了他对于鬼怪的畏惧。


    他不想知道这死尸是怎么出现在他的房间里,也不想知道死了的尸体为什么还能动。


    他只想拼命的找借口向自己证明,赵真还活得好好的,而不是变成了死尸嘴里的食物!


    宋辞在被从房间里一路追出来时,心中还始终惦念着赵真。


    但是他很快发现,不仅是自己房间里出了事,最起码,路星星他们房间也出了问题!


    大开着的房门里依稀可见满地拖拽的鲜血,家具和被褥狼藉倾倒,像是发生了一场恶战。


    但是宋辞没有时间去仔细看了。


    因为在他跑出来之后,竟然有更多的死尸从院落里出现,也想要来抓他。


    宋辞知道被那些东西抓住后,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所以哪怕不善于运动的他跑得肺都要炸开一样疼,每呼吸一下都是痛苦,跑丢了拖鞋的脚踩在粗糙的地面上也被磨得生疼,他也一直咬着牙没有放弃。


    他不知道要往哪里跑,但他只知道,他不跑,就会死。


    但是这个傻子,这个傻子!


    宋辞一边像是脱水的鱼一样张开嘴拼命呼吸,一边恶狠狠的瞪着自己身边的安南原:“不是你说要去找燕哥的吗!在这站着是要学佛祖割肉喂鹰?你醒醒吧!”


    说着,他就恶狠狠的直接伸手拧上了安南原的腰间。


    安南原吃痛回神,原本下意识跟着跑的脚步立刻提速,在看清宋辞跑得惨白的脸后,赶紧半拖半拽着宋辞继续往前跑。


    “对不住对不住,我刚刚突然觉得这个场景好像有点眼熟,好像我做梦梦见过一样,所以走神了。”


    “连逃命都走神,你想死别带着我!”宋辞气冲冲的喊着。


    燕时洵的房间很快就出现在了眼前,安南原见了,不觉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笑容:“到了到了,有燕哥我们就得救了……”


    但是安南原的话说到一半,忽然戛然而止。


    他总觉得,这种感觉,他之前也经历过。


    像是他做过一场梦,现在经历的一切,恍惚都在梦境里看到过。


    甚至他有种预感,当他敲响燕时洵的房门时,就会发现燕时洵并不在房间里。


    宋辞对安南原的迟疑很纳闷,安南原却吞了吞口水,边颤巍巍的喊着“燕哥”,一边没有敲门直接就伸手推向房门。


    “吱嘎——”


    噩梦重新上演。


    房间里空空荡荡,没有燕时洵的踪迹。


    而在他们身后,浑身鲜血的死尸,却已经逼近。


    两人的身躯俱是一僵,然后缓缓转身,看向他们的身后。


    紧缩的瞳孔里,倒映出死尸狰狞僵硬的笑。


    “燕,哥——啊啊啊!!!”


    第100章 喜嫁丧哭(31)


    燕时洵想要将杨土从他们暂时藏身的村屋里拉出来的时候,杨土扒着门框还有些不情愿。


    “燕哥,你问什么我都告诉你,但你别拉着我出去。”


    杨土抖了一下,眼睛里写满了恐惧:“外,外面都是死人啊!”


    燕时洵从善如流的放开了手,并且向杨土举了举双臂,示意自己完全没有要强迫他行动的打算。


    “好吧,那你一个人待在这里。”


    他轻笑着怂了下肩膀:“希望那些东西,不会发现你藏在这里吧——谁说得准呢,或许在一群死人中,你这个活着的就显得很显眼吧。”


    说罢,燕时洵迈开长腿转身就走。


    杨土大惊失色,连忙放开扒着门框的手,跑了几步拽住了燕时洵的衣衫后摆。


    “燕哥,你不能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啊!这,这里可是杨朵的埋尸地,现在又是阴历七月,杨朵,杨朵她会回来的啊!”


    “杨土。”燕时洵的声音平静,并没有厉声高呼,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震慑感,让本来焦急慌乱的杨土,忽然就停下了自己的话,抬头看向燕时洵。


    这个俊美得不羁的青年微微侧首,眼眸的余光瞥向身后。


    他似乎在轻笑。


    “你应该远比我更了解杨朵,你从杨函那里亲口听到了杨朵当年发生的事情,也亲身经历了这么多年来她对杨氏宗族的报复。”


    燕时洵轻声问道:“一个死了几十年的人,仍旧不愿意放弃她生前的怨恨。杨土,你来告诉我,她会就这样简单的一笔带过吗?”


    “你以为等在这里,就可以躲避开所有的危险?”他薄红的唇微挑,笑得讽刺:“杨土,你成年了,不要这么天真了。”


    “——你现在浪费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在让危险更靠近你的生命,你在亲手把自己推向自己的死亡。”


    杨土觉得像是有一盆冷水兜头泼下,让他冷得连血液都凝固住了。


    他愣愣的抬头仰视,只觉得燕时洵的笑容,如此嘲讽而肆意。


    “你既然如此畏惧,就别把希望寄托在恶鬼的善良上,她没有那东西。如果不不起来主动出击,那就只有坐以待毙,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等着杨朵来杀你。”


    燕时洵这样向他说道。


    杨土拽着燕时洵衣角的手,像是脱力般慢慢从布料上滑下,无力的垂落下来。


    “我……”


    杨土的眼睛里泛着泪意,声音颤抖着,但他犹豫了几次,最终还是咬牙道:“燕哥,请带着我一起!”


    “别把我一个人扔在这种地方。”杨土的声音带着哭腔:“如果我真的死了,燕哥,你一定得把我带回家啊。”


    杨朵究竟在这几十年间做过什么,才令杨土这样一个从未见过她生前的年轻人,都畏惧她到如此地步?


    一抹疑问从燕时洵心头滑过,但他很快就缓和了眉眼,向杨土保证道:“放心,你死亡的时间会在我之后。”


    血红的圆月高悬夜幕,将今夜的山林映得如同一片血海。


    在那队提着红灯笼的村民们走过之后,原本就没什么人的农家乐附近,显得更加安静空旷了。


    燕时洵从废弃的村屋里走出时,下意识眯了眯眼,环顾四周。


    附近静悄悄的,只有月亮溪的溪水在流淌着发出水声,而周围所有的房屋,都没有发出半点动静。


    就好像所有的房屋都和燕时洵藏身的那间一样,已经荒废多年,主人已经不知去向。


    只是这些房屋的所有者们在离去之前,似乎经历过一阵极度恐慌的时间。每家每户的窗户上都钉着厚厚的木板,甚至好几家连围墙也加高过,燕时洵能够隐约分辨出新旧砖瓦连接处截然不同的颜色。


    他不由得想到了农家乐的围墙。


    按理来说,这种整个村子都是同一个姓氏的地方,都会因为血缘和共同的利益关系,而对彼此更加信任一些,不会把自己家修建得像个碉堡一样,仿佛要防备着来自外面的袭击和危险。


    甚至就算是和邻居之间有矛盾,大概也没有太多人会建造三四米高的围墙,并且在墙头插满了碎玻璃片和钉子。


    燕时洵所见过的大部分村庄,围墙都是在两米之下的,尤其是连排挨着的人家,有的之间的高度甚至可以隔着墙给对方递东西。


    防备至此,并且从这些红砖的褪色和破损程度来看,新加高围墙的时间应该不会超过两年。


    所以,在那个时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导致住在农家乐附近的村民变得如此戒备,甚至最后干脆荒废了房屋?


    这附近并没有人能询问,杨土也早就随着年龄的增长而越来越少往这边跑,除了几个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其余人家的事情杨土并不太清楚细节。


    燕时洵的心思转了一圈,也只好暂时把疑惑放在了心里,沿着村路往村子里走。


    杨土胆战心惊的跟在燕时洵后面,几乎每隔几秒就要神经质的转头往旁边看去,没过多大一会儿,冷汗就已经浸透了他的衣服。


    在向里走了大概百多米后,原本荒凉的路边景象开始逐渐变得不同,村路两旁的村屋,开始变得更加有年代感,也更拥挤和有人气。


    与靠近月亮溪那边不同,这里开始正式进入了村子,历代的村民都在这里建房屋生活几十年上百年至今。


    燕时洵也眼尖的看到了从院子里打开门走出来的村民,他们身上无一不穿着崭新整齐的西装,虽然大多的尺寸并不合体,像是谁胡乱一画就完工的东西,但是从他们与白天截然不同的穿着风格来看,还是说明着将要参加之事对他们的郑重程度。


    趁着那些村民都在往村子深处走,还没来得及转过头看到燕时洵两人,燕时洵就眼疾手快的一把拉住杨土,直接快步躲到了围墙侧面,只谨慎的探出头,顺着围墙的平面向前面看去。


    村民们陆续推开各自的院子,从自家出来走在村路上,一脸喜气洋洋的统一往同一个方向走去。


    只是,燕时洵却忽然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村民之间,完全没有交流。


    这边的房屋都已经建造了几十年了,彼此之间早已经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居。然而当他们要一起参加婚礼的隆重场面,在看到对方的时候,不仅连寒暄招呼都不打,甚至连眼神对视都没有一个。


    就好像,他们之间完全没有交流的必要。


    或是他们所拥有的感应条件,并不足以支撑他们与彼此的交流。


    燕时洵皱起了眉,发现在村民们的喜庆之下,竟然掩藏着另一份僵硬和空洞。


    明明村民们都在笑着,但是那种笑并不是发自内心或是虚假的礼仪性笑容,而是更为虚假的,像是画上去一样的笑容,每个人连嘴巴咧开的弧度,眼睛眯起来的角度,都是完全一致的。


    他们的眼睛很黑,不像是日常会碰到的正常人并不太立体的脸,而是界限分明的阴影和线条,黑黑的眼珠像是刻意被墨水笔画过,眼睛的形状也是棱角分明的四边形,鼻子和嘴巴在脸上的阴影并没有随着他们从血月下走过而变换,而是像是画上去的一样,一直一动不动的在那里。


    而无论男女,他们都有一张鲜红的嘴巴,咧开嘴巴笑着的时候,所有人都标准的露出几颗与纸差不多白的牙齿来。


    甚至像是要刻意的强调他们的喜庆,所以每个人无论男女的脸上,都浮现出两朵红晕,显得精神过了头,变得诡异了起来。


    就好像是赶工期的手艺人,随手就将作品扎好画上脸,就直接粗糙的交了工。


    甚至在燕时洵仔细的观察下,他发现那些村民每个人迈出去的步伐长度都是一致的,抬腿的节奏也是相同的。


    不是正常一群人走过时杂乱无章的脚步声,这些村民从村路上走过时,就好像是规律的鼓点,“咚”、“咚”、“咚”……


    燕时洵眯了眯眼,在发现了村民的异常后,就没有贸然的从藏身处走出去,而是耐心的等这附近几家村民走出一段距离之后,才缓缓现身。


    “燕哥?这是怎么了?”


    躲在燕时洵身后缩得和个鹌鹑一样的杨土,在看到了燕时洵的举止之后,虽然他不知道燕时洵到底发现了什么,但还是被吓得不行,只敢压低了声音,用气音道:“放心吧燕哥,这些人我认知,他们都是活着的,和之前那些人不一样。”


    “那个婶子,我小时候她还给我吃过糖呢。”杨土拿手指了指其中一个已经远去得就剩下模糊背影的中年女人,生怕燕时洵不相信一样,连对方的身份和年龄都报了出来。


    只是不知道,杨土是想要说服燕时洵,还是想要安慰自己。


    燕时洵意味不明的轻笑:“是吗?”


    “也许……在亲眼看过之后,才能确定呢。”


    燕时洵直接拽起杨土的衣领,拎着他就抬腿往最近的一间房屋里走去。


    而就在燕时洵离开藏身处的下一刻,在他本来藏身站立的地方,那原本是红砖石、甚至杨土刚刚还依靠过的墙面,竟然一阵波动,像是海面的幻影被打破,红砖石的模样消失不见。


    流动重叠的血色光影中,所有的一切都仿佛掩藏在水面之下,空间和时间挤压破碎,画面重叠纠缠,现实与虚幻,过去与当下……全都纠缠不清。


    一道血红色的人影,渐渐从原本是墙壁的地方显现了轮廓。


    那女人穿着一袭血红色的嫁衣,精致的裙摆下踮着红色的绣鞋,脚跟没有落地。


    她的头上盖着红盖头,看不清她的面容,只有一截白生生的脖颈和弧度漂亮的下巴露了出来,形状饱满的唇上,抹着厚重而殷红的大红色。


    像是被血沁染的颜色。


    那女人盖着红盖头的头随着燕时洵的走动而微微转动,仿佛始终在用无声无息的目光,注视着他的后背,死死的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燕时洵并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还在往旁边的院落走去。


    他刚刚发现,村民们从家里走出去的时机都有规律,像是商量好了一样,从距离村子核心的祠堂最远的这一排村屋开始,然后再渐次向内递进,等距离最远的村民们走完了之后,距离更近一点的村民才会出门,跟在他们身后往前走。


    以此类推。


    虽然不清楚这种反常理的行动规律是什么情况,但这倒也方便了燕时洵另一件事。


    ——既然房屋里的人已经走了,那空荡荡的房屋,正好适合进入探查。


    村民在离开家的时候没有关门,院门虚掩着,从门缝里隐约能看到院子最中央种的树。


    燕时洵抬手缓缓推开大门,发出缓慢而悠长的“吱嘎——”一声。


    院子里的模样,出现在他眼前。


    一般在村落里生活的人,都会在自家院子里养些鸡鸭鹅狗,或是留一块地种菜种花,院子里总是富有浓重的生活气息。而如果这家的女主人勤快的话,那么家里也会被收拾得井井有条。


    但是燕时洵推开的这家却不然。


    也许这家人曾经养过家畜,院子里还留着鸡圈鸭圈,甚至还能看到在靠门的地方安了个狗窝,生锈的铁链被扔在一旁,显然已经荒废很久。


    院子里半点声音都没有,也没有任何家畜的存在。只有家用的东西被随手扔在院子的地面上,凌乱得像是主人早已经筋疲力尽,没有精力打理家里。


    至于燕时洵刚刚在门缝里看到的树,也早就枯死,只有树干上一个个瘤包丑陋难看,虬结的树枝交错纠缠,歪斜着沉默的指向血月。


    “燕哥?我们这算是私闯民宅啊。”杨土目瞪口呆。


    “民宅?”燕时洵轻轻重复了一句,嘲讽般轻笑道:“民宅的前提,它要有民才行。”


    说着,燕时洵就迈开长腿,直接踏进了院子里,直奔向房间里而去。


    倒是杨土在走进院子的时候有些纳闷:“这不是二爷爷他堂弟的舅叔他们家吗,我记得他家养了不少鸭子来着,还有条小白狗,怎么都不见了?不养了吗?”


    刚走到房间门外的燕时洵隔着门上糊了层纱的窗户,隐约看到了里面的模样。


    在听到杨土的自言自语之后,燕时洵伸向房门的手一顿,随即才缓缓推向房门。


    门轴干涩的发出摩擦声。


    那声音粗粝难听,直往脑袋里面钻,像是电钻一样让人头昏脑涨,尖利得让人忍不住想要捂住耳朵。


    然后,站在房间门口的燕时洵静立在原地,不动了。


    他原本推开房门的手,慢慢落下,垂在身侧。


    燕时洵那双锋利的眼眸微微睁大,面容上的戒备也松懈了一瞬。


    像是他所看到的东西,突破了他原本的预计,让他有一瞬间无法反应过来,而有些愣神。


    “怎么了燕哥,要不我们就出去吧,总觉得在人家不在家的时候进来有点不太好啊。”


    虽然顽皮好动,但从来没有做过“坏事”的杨土很是忐忑,从后面走过来的时候,还在试图劝着燕时洵。


    “不。”


    燕时洵注视着眼前的一切,轻声道:“我想,主人就在这里。”


    “啊?可是他们刚刚不是都出去了吗……”


    杨土一脸迷茫的上前,却在越过燕时洵的手臂,看到房间里的模样时,疑问戛然而止。


    他的眼睛瞬间睁大,脸上满是错愕和惊恐。


    ——房间里,竟然是灵堂的布置。


    随着燕时洵推开了房门的动作,外面的风吹了进来,刮起了门两侧垂下来的及地白色布料,整个房间里挂着的白色布料,都随风轻轻飘动了起来。


    像是尘封了许久的盒子被打开,密封在其中发酵的霉菌味道和腐臭的味道,在开盖的瞬间,一股脑的扑面而来,熏得人发呛。


    而在房间正中间,摆着一口黑色的棺材。


    棺材前还摆着瓜果和蜡烛,只是瓜果早已经腐烂在碟子里,白色的蜡烛从烛台上拦腰折断,倒了下来。


    原本被放在一旁的黄色纸钱被猛然吹进来的风扬起,飞在了空中又哗啦啦的洋洋洒洒飘落下来。


    燕时洵眯了眯眼,透过这些黄色纸钱和白色布料的间隙,看到了在最前面放着的黑白遗像。


    照片上是个中年男人,似乎不太习惯于照相,笑容显得有些拘谨,但更加显得他平日里应该是个老实性格。


    燕时洵很快便凭借着优秀的观察能力,从旁边的挽联上找到了有关这男人的信息。


    还不到五十岁。


    对于医疗水平如此先进的时代,这个年龄死亡,太年轻了。


    只是……


    燕时洵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


    在旁边的挽联上,似乎并不只有一个人的信息,甚至旁边的柜子上,也还摆放着其他的牌位和遗像。


    上面显示,有八十多的婆婆死亡,有六十多的中老年男人死亡,甚至……还有一个匆匆刻到了一半的牌位,还没有往上写名字和信息。


    有谁会在家里放还没有做好的牌位,仿佛在为以后做准备,难道不会觉得不吉利?


    这么多的遗像和牌位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一间灵堂上会有如此多的牌位?


    但是家子坟村是很传统的地方,燕时洵很清楚,越是传统的地方,就越是在乎这些礼制。


    按理来说,从这家的房间布局来看,人丁兴旺,操持这些长辈后事的应该是家里顶梁柱的中年人和年轻人,但也不会如此不遵守礼制的把几个牌位和遗像都放在一处。他们这么做,连村里的老人都会指着他们骂没教养。


    除非……


    所有人都已经没有精力去在乎这些事情,甚至来不及将这些遗像和牌位收起来,连挽联都没来得及摘下,就又匆匆挂上了新的。


    燕时洵本来想要走进去,近距离的看清牌位上这些人的死亡日期,以验证自己的猜想。


    但是他还没有动作,旁边的杨土竟然就惊恐又匆忙的转身就跑,慌乱的身形狼狈不堪。


    燕时洵眼疾手快的长臂一捞,直接手掌有力的扣着杨土的脑袋,用无法挣脱的力量将杨土硬生生拎回了自己身边。


    “你跑什么?”燕时洵皱着眉,声音严厉的直接向杨土低喝道:“你是想死吗?”


    家子坟村的情况越发扑朔迷离了起来,燕时洵能够直觉的感受在潜伏在现在这种平静之下的危险,甚至他有预感,哪怕走错一步,做错一个选择,都会惹来可怕的危机,甚至全军覆没。


    而杨土竟然敢在这种时候横冲直撞?


    要是在月亮溪旁边倒也还好,那边虽然阴气极重又有很多死尸骸骨,但还是村子的边缘,如果遭遇了什么危险,也可以有更多反应的空间。


    但是这里不同。


    这里已经是村子中间,附近都是密密麻麻的村屋。


    燕时洵不能确定每一间屋子的安全情况,在已经发现这个院落里掩藏着灵堂之后,他不由得开始猜测,是否其他房屋里也有类似的情况。


    甚至,会不会其他房屋的某个角落里,就藏着同样死去又出现的“人”。


    杨土贸然的在这种地方行动,只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如果杨土的声音或是做错了什么事情,把那些东西统统向这边引过来,那燕时洵真可谓是被四面夹击,想要做什么都施展不开。


    但燕时洵的怒气只浮现出了一瞬间,他很快就整理好情绪,皱着眉向杨土问道:“是什么让你这么害怕?你在房子里看到什么了?”


    杨土的眼睛大睁,煞白的脸上满是惧意,嘴巴颤抖得厉害,他只能仰头看着燕时洵,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燕时洵的情绪一顿,随即缓缓的叹了口气,松开了对杨土的钳制,反而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杨土,你可以不说,我不逼你。甚至现在你也可以直接从这里离开,我不会再拦着你。”


    “但是我需要你知道,我们现在是一体,你的任何隐瞒和莽撞行为,都可能会将我们害死。我尚有自保的手段,你呢,杨土?”


    燕时洵冷眼反问道:“你能保证自己在遭遇危险和意外的时候,能保证自己活下来吗?”


    杨土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像是随时都会昏过去。


    在燕时洵向他说完之后,他倒也没有继续再跑,只是嘴唇抖了很久,才颤抖着声线,带着哭腔的道:“那,那些牌位……”


    杨土哽咽了一下,眼眶憋到通红:“他家一共也就剩下了这几个人啊!这不是,这不是全都死了吗?怎么会这样!”


    燕时洵皱着眉追问:“你最后一次见到他们还活着,是什么时候?”


    “半年前。”


    杨土道:“只是那个时候他们做事情就很疯了,一点小摩擦就歇斯底里得恨不得把对方掐死。因为他家和嘉村的一家是直系亲属,所以往来算是多了些。半年前他们家的人在嘉村,差点当众掐死亲戚,又疯狂的骂我们。我爷爷生气,所以在这种事情多了之后,就彻底和这边断了来往,封了路不让他们从我们那边经过了。”


    “但是我怎么都没有想到……”


    杨土颤巍巍的往后瞥了一眼灵堂里的遗像,带着哭腔的模糊道:“这不是才半年多吗,怎么就全死了,怎么会这样?”


    “是杨朵,是杨朵啊燕哥!”


    杨土的眼神几乎绝望,死死的拽着燕时洵的手臂,用力到几乎要掐进燕时洵的肉里:“绝对是杨朵她回来了,否则根本解释不了他们家全家死亡!这不是正常的死亡啊燕哥!”


    “现在正是鬼七月,不会错的,是杨朵!”


    燕时洵静静的任由杨土发泄心中的恐惧和慌张,等片刻之后,杨土喊累了也哭累了,终于开始消停下来,燕时洵才抬手,拍了拍这个年轻人的发顶。


    还太年轻啊……


    不怪他。


    燕时洵在心中默然的叹了口气,安慰杨土道:“我知道你很害怕,但是像我说的,我们不能坐以待毙,等着杨朵来杀我们。你既然知道我们会迎来什么样的下场……那就更要拼命的找到离开这里的方法才对。”


    “杨土,你二叔和爷爷,还在等你回家吃饭。”他压低了声音道:“所以,我们一起?”


    被吓得六神无主的杨土,在燕时洵耐心又技巧的安慰下,慢慢勉强恢复了神智。


    杨土仰头看着燕时洵,像是一剂强心针注入了身体里,他前所未有的感觉到了能量和安心感。


    在这一刻,燕时洵的形象在杨土眼里无限高大。


    燕时洵修长身躯上每一块结实的肌肉,每一道流畅的线条,身经百战后磨练出的战斗神经,甚至手掌上留下来的旧伤疤痕。


    这些在杨土看来,都是燕时洵强大的证明。


    ——这个男人没有骗自己。


    他真的能将自己从这种鬼地方带出去,找到回家的路。


    杨土犹豫了片刻,眼睛里荡上薄薄一层泪光,然后郑重的点了头:“好。”


    燕时洵轻笑敛眸,干燥温暖的手掌轻轻拍了拍杨土的发顶:“真勇敢,你会是你二叔的骄傲。”


    在燕时洵的安慰下,杨土就好像找到了主心骨,紧紧的跟在燕时洵身后,也没有之前那么畏惧了。


    两人迈进了灵堂。


    马丁靴踩过满地散落的香烛黄纸,坚定的径直走向房间最中间的棺木。


    燕时洵想要知道,棺木里的到底是不是遗像上的男人,其他那些牌位又是怎么回事。


    甚至……棺木里的尸体,已经摆放了多久。


    燕时洵的手掌落在棺木板上,然后,乍然发力。


    “吱……嘎——”


    沉重的闷响,缓缓在死寂的灵堂中响起。